《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节 曾为吾妻择良婿 作者:回日泰 简介: 即便是许多年以后。 许绍元依然觉得,当初为沈青岚做月老实在是难为他。 不知她的时候觉得她与谁都格格不入,待懂了她又觉得谁都配不上她。 * 武将之女沈青岚,俏丽又活泼。然而外间传说,她是个指甲缝里憋着坏,后脑勺冒黑烟的主。 或许是因此,她年纪不小,亲事仍无着落。 早就定下的婆家想甩了她,万众倾慕的青年才俊一听说她的名号就火速撤离,就连青梅竹马的亲表哥也不肯娶她。 父亲心急,请自己的熟人许绍元给她物色良人。 刚刚监斩了昔日同窗的许绍元觉得此事来得莫名其妙。 然而还不等他推拒,沈家已遭大难,沈青岚成了孤女,一身男装阴差阳错地找上门来。 隐瞒身份的许绍元叹了口气: 还是且行且看吧,若有合适的良人便帮她撮合。 主要是这小姑娘胆子太大,看在故人情分上,他给她些指点、照顾,让她不至于走偏了路。 * 沈青岚原以为她是会当一辈子逍遥老姑娘的。 然而横祸飞来,逍遥日子再无可能。沈青岚擦干了眼泪,给自己定下两个目标: 寻回亲人,好好过日子。 寻亲之路充满了意外,在她披荆斩棘,接近目标的时候,先前视她如草芥的人竟一个个找上门来。 有的想和她重新定下亲事,有的死缠烂打不择手段,还有一个条件最好的也最真诚,说此生非她不娶。 另外,有位好心的许先生劝她嫁个好人家,过些舒服日子。 许先生比她年长,见识广,帮过她不少忙,渐渐成了她的良师益友,她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那问题是嫁谁好呢?她就去问许先生。 许先生听过她的问话,手中的狼毫笔突然咔吧一声断裂,他随意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一脸和煦道: “哦?人选都有谁?说来我听听……” ** 多年后,一品夫人沈青岚与本朝首辅当面对质。 “我才知道,我爹当年曾托你为我寻觅良人——我唤了你那么多年的先生,什么心事都对你说,你倒好,城府如此之深!” 首辅大人许绍元气韵清雅,笑吟吟地低下头,紧紧拢住她的肩膀:“我若没点城府,你早就成了王妃或者侯夫人了。” ...... #我为媳妇挡桃花# #行了行了,她知道你们都很后悔了,但她是我的!# (各版文案已截屏留念,并用社交平台打时间戳,这一版日期2023.5.10,最早一版发表于2022年7月) 注: 女主是鬼灵精的暖心小姑娘。男主是温柔隐忍的白切黑权臣,he 多男配真香打脸,含男暗恋、雄性修罗场 女主有条富集高光的剧情线,本书又名《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非权谋文,有一点也是调剂 女扮男装约占六成以上,所以男主表面上是劝女主“姐姐”嫁人 男主不是一上来就爱,但是铁树开花先动心,是受煎熬的一方 架空仿明,虽然仿,有些地方也架得挺空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打脸 甜文 女扮男装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青岚 ┃ 配角:老房子着火、男暗恋 ┃ 其它:多男配真香打脸,含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鬼灵精女主万人真香 立意:因欣赏而有爱,因爱而有理解 第1章 亲家 ◎...◎ 日头有些偏西了。 才刚到初夏,蓟州卫就已经又热又燥。 平日的这个时辰,沈望才刚从卫衙门回来,今日是特意告了半日的假,才能早早地坐在这接待从京师来的亲家。 未来的亲家公徐万先长脸瘦腮,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神气活现。 二人虽同为三品,徐万先却似乎要处处显示他京官的优越。 “沈兄,这蓟州卫如此偏僻荒凉,连客栈的上房都那么简陋,真难为您在此驻守了这么多年。” “沈兄,您这民窑的茶具倒是颇有些野趣。本地是不是弄不到官窑的?愚弟有一套闲置的,改日送给沈兄?” “沈兄,您这两只茶几木料不错,只是样式有些老旧,是不是本地缺良匠?要不愚弟找个京师的木匠给您打一套?” “沈兄……沈兄……” 沈望保持了一脸亲切的微笑。 从前,他每每迎敌,也是一脸这样的笑,手里还握着寒森森的长刀。 “……说起来,如今贤侄已经二十有二,”他看了一眼徐万先身旁的徐燕楠,“这婚事你们打算何时办?” 他历来喜欢疾风烈火,速战速决,特别是遇到那烦人废话多的,他恨不得一刀下去,立时解决问题。 其实这门亲事是多年前就口头说定了的,可徐家作为男方却迟迟不下聘。早先闺女小,他便替她矜持着,不主动提起。半年前闺女及笄,他再也矜持不下去了,便以邀请徐夫人观笄礼的名义致信徐家,暗示他们该议亲了。谁知徐家只是派人送了贺礼,对亲事只字不提。 眼下徐家父子能坐在这,还是他三催四请的结果。 对于徐家的态度,他自然不满,怎奈亡妻和徐夫人情意深厚,生前一直盼着事成。而他所熟识的人家又没有条件更好的后生,所以他还是想和徐家谈一谈的。 “说到亲事,”徐万先经他一提,似乎更得意了,嘴里滔滔不绝,“自打燕楠中了秀才,上门的媒人简直如过江之鲫,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其中也不乏给那些侯伯世家做媒的……” 沈望在漫天飞溅的唾沫星子里,拉起袖子给自己擦了擦。他本是要直捣黄龙的,谁知又给了徐万先吹嘘的机会。 徐燕楠的条件虽不赖,却也没那么好吧。 中个秀才又怎么了。若有人在京师城楼上闭眼放几排弩|箭,说不准就能射中个秀才。 若论相貌么,徐燕楠倒是周正,但他脸色稍显虚白,往那儿一坐,总缺了些精神气。 罢了,日后让这孩子勤锻炼些也就好了。 “……不知愚弟能否带些岚姐儿的绣品回去,算是完成内子的嘱托。” 徐万先终于停下来。 沈望早已是心不在焉,突然听他说起这,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起茶碗干饮了一口。 “实不相瞒,岚姐儿的绣品近日都送到了她姨母家,或是添作她表姐的嫁妆,或是做了花样。等她再绣了新的,愚兄让人给弟妹送去。” 徐万先一听这话,即刻和徐燕楠对视了一眼,似是印证了某种猜测。 “沈兄,”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岚姐儿若是不擅女红,倒也不必绣了。我们在蓟州卫也有些亲戚,听说过一些岚姐儿的事,好像……岚姐儿的性子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样。” 沈望的太阳穴跳了跳。 虽然岚姐儿的确和别家姑娘不一样,但听徐万先的口气,好像有人跟他说过岚姐儿的坏话,已经不单是做不做女红这点事了。 “……贤弟有什么话请直言。” 沈望笑容不减,眼神却冷了下来。 徐万先有所察觉,缓和气氛地笑了几声。 “沈兄直爽,那愚弟就不兜圈子了......燕楠是嫡长子,我们是盼着他娶个端庄文淑的媳妇回来做宗妇的。这宗妇既要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又要和旁的官户走动来往,责任重大……” 沈望默了片刻,再抬眼的时候眸光已经锋利如刀:“……你是担心我闺女不端庄不文淑,做不了你家的主母?” 徐万先尴尬地笑笑:“非也非也,沈兄言重了。只是嫂子走得早,岚姐儿又是长女,听说性子还有些……” 他特意停下来干咳了一声,“就怕将来担子重了,再把这孩子累着……” 沈望气得冷哼,什么他言重了。徐家就是拐弯抹角地说他闺女是丧母长女,自小没教养。难怪他们对婚事黑不提白不提的,敢情是早就不情愿了。 “我说徐贤弟,当初是你们见我岚姐儿生得可爱,才提出结亲,可不是我们上赶着的!再者,你们若有不满,为何不早些提出来?把我岚姐儿拖到这个岁数了,又来挑毛病!” 沈望越说越火大。徐家真是太不仗义,况且他当眼珠子疼的闺女哪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但凡他们早些提出来,他都能尽快给闺女挑个更好的。现在好了,闺女到了这个岁数,更好的人家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而且拖得越久,还越难找。 这徐家父子若是他军中的兵将,他早命人乱棍打废了。 “沈兄息怒,沈兄息怒……” 徐万先赶紧赔笑作揖。 沈望这一怒,一张刀削斧凿的脸蓦地笼上了层杀气,他瞧着心慌。 “沈兄别误会,这亲事虽只是口头约定,但我们徐家也是重诺的……只是,燕楠或许得尽早添一房良妾,帮岚姐儿分担些庶务,让她轻松些。我们怕岚姐儿一时想不通,所以特地跟沈兄商量一二。” 沈望已经蹭地站起来,要不是他确定自己耳聪目明,真以为方才是听错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要娶他闺女可以,但必须得再纳个妾! 他算是看明白了,徐家这是早有预谋,就是欺负他闺女拖不起。徐万先这厮,脸皮厚得赛过棺材板儿了。 “刘管事!” 他厉声朝门外喊了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节 “老爷您找小的?”刘管事原就在门外候着,此时立马小步子跑进来。 沈望刚想说“送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冷眼扫了徐家父子一眼。徐燕楠垂眸不语,徐万先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眼中有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沙场沉浮多年,一见敌人反应莫名,他便能即刻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这背后的缘由。 “……叫小姐到前院来。” 他思忖了片刻道。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这种场合,先不说避不避嫌,把女孩儿叫过来做什么? 沈望也不解释,不紧不慢地坐回去,又是一脸和蔼。 “方才一时激动,贤弟、贤侄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 徐家父子干笑了两声,看沈望方才怒不可遏的,还以为马上就能走人了,这怎么突然又好了。 “其实啊,人无完人,岚姐儿固然有不足之处,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是吧?” 沈望颇有深意地看了徐燕楠一眼,”就比如贤侄吧,看这面色有些发白,是不是身子虚了些?若是身子不好,那妾室不就成了累赘?” 徐燕楠被他这话说得愣住。 徐万先却是反应快,随即笑道:“沈兄多虑了,燕楠只是瞧着文弱,其实身子好得很,那上山打猎,下河泅水之类的都不在话下。” “是么?” 沈望眸光一闪,“喝茶喝茶。” ...... 抄手游廊上,刘管事得了沈望的吩咐,脚步匆匆地跑到二门去请小姐。结果喊了半晌,只有家里的婆子白嬷嬷走出来,说小姐到院子后头的鸡圈去了。 他擦了擦脑门的汗,又接着往鸡圈跑。 鸡圈里,两个丫鬟纤竹、紫雪各拿着一个箩筐猫腰站着,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夕阳斜照,透过树枝的缝隙投下一片片暖黄的光影。大大小小的鸡已经被圈到靠南的角落里,抖着小冠子啵啵啵地叫。大片的鸡圈空出来,满地散着碎菜叶和鸡粪,味道鲜灵得很。 刘管事匆匆地跑近了:“小姐人呢?” 他问紫雪。 “嘘——” 两个丫鬟齐刷刷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管事一愣,见鸡舍里的榆树后现出半个身子,一个清嫩的小姑娘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她一侧的脸颊已经被晒得微微泛红,看来是在那站了一会了。 正是小姐沈青岚。 “刘管事稍等片刻——” 青岚用气声喊了句,然后便屏息静气地退回原位。片刻的安静之后,她忽地抬手朝树上丢了个什么东西。 啵啵——啵—— 几声带着惊惧的鸡鸣。 一只大花鸡从榆树上扑扑楞楞地飞下来,扇起一阵小风。 刘管事还没反应过来,青岚已经一个箭步蹿出去,双臂一探,稳稳地将鸡翅膀握在手中。 大花鸡狂蹬了几下腿,见全然挣脱不得,才终于松了力气,单嘴里还啵啵地不停。 青岚举着胳膊,笑呵呵地任它折腾,等它安生下来,才将一对翅膀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探探鸡屁股。 “嗯——果然今日也有蛋。” 青岚非常满意。 她抓着鸡几步走到院墙边,把它放到一个脸盆大的窝里。大花鸡在里面惊惶地乱走了两圈,扑棱扑棱翅膀又要逃。青岚一个柳条筐扣下来,大花鸡便扑棱不开了。它梗着脖子瞪了青岚一会,见再无逃脱的可能,才终于服了软,老老实实地卧在里面。 青岚这才得意地起身,吩咐两个丫鬟:“等蛋下好了再放出来......一来二去的,它就不会到树上去下了。” 紫雪有些怕鸡,离得老远给她鼓掌:“小姐真厉害!这都懂。” 青岚嘿嘿一笑:“跟我爹带兵屯田的时候,有个老农讲的。他家的鸡从前也老喜欢在树上下。” 刘管事狠狠横了紫雪一眼:“你们真行啊,这么脏的活让小姐干!” 青岚啪啪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袖口:“不怪她们,这鸡野着呢,她们逮不着。” “那也不该您来抓啊,这让人瞧见多不好......” 刘管事首先想到了徐家父子。 “有什么不好的,难得我这三脚猫功夫能派上用场.....再说了,咱们乡下人也不讲究。” 青岚朝紫雪扬了扬眉毛。 紫雪和纤竹咯咯地笑起来。 小姐自从在京师被人叫过乡下人之后,就常以乡下人自居了。 刘管事叹了口气,赶忙说正事:“您快随小的去前院吧,老爷急等着呢。” 第2章 父女 ◎......◎ 青岚有些惊讶。 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徐家人在的时候她不该露面。 可惜刘管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爷肯定自有道理。小姐,咱还是快些去吧,老爷是急脾气,咱刚才已经耽误一会了。” 青岚刚要随他走,被紫雪拉了袖子。 “您这刚刚在鸡圈里踩过,要不要换双鞋?……总得给徐家留个好印象。” “换什么,怪麻烦的。” 青岚跳到鸡圈外铺的几层秸秆上蹭了蹭鞋底,就算是完事了。 留好印象做什么?她对这门亲事,又或是任何亲事,都没兴趣。 一旦成了亲,她就得住在别人家里,吃不合口的饭菜,管陌生人叫父亲、母亲,而且一年半载才能见到自己的亲爹和亲弟弟一回。 这都还不算什么,她还得和一个陌生男人吃住在一处。他若是脚臭怎么办?若是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挖鼻牛乱弹怎么办? 所以说,徐家若是因为对她印象不好就要退亲,那才好呢。 鸡舍通着后院,刘管事急匆匆地沿着游廊往回走,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小姐喊了一句。 “我抄近路咯”。 他回头一看,小姐衣裙飘摆,人已经潇洒地翻过廊下的栏杆,落到了院子里,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动作熟练又流畅。看来这条近路她是没少抄。 刘管事叹了口气。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抄不了这近路,只有把两条小短腿倒腾得更快些,争取不落下太多。 * 前院里。 青岚远远地瞧见父亲和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站在院子里。 想来那二人就是徐家父子了。 父亲今日的穿戴极是妥帖,他没穿平日里常穿的劲装,而是换了身簇新的石青色竹制纹盘领袍,腰间还配了浮云样的银带钩,正和他头上的银冠相衬。 他果然是极重视今日的,她早就看出来了。 前几日他让人往书房倒腾红木茶几和青花茶具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父亲一向疼她,为了不让她们姐弟俩受委屈,这么多年都不曾续弦。他既认定和徐家的亲事,必然是为她好的,她便不忍心破坏。反正徐家的日子若是不好过,她有一万个办法脱身。 沈望背手立着,见她进院,招手叫她过去,给徐家父子见礼。 青岚几乎是在衙门、军营里长大的,与那些普通的军士相处随意。每逢有人跟她打招呼,若非长辈,她就笑着冲他们扬扬下巴。此时她虽像其他女孩儿一样行了福礼,却也还是改不了一脸的笑眯眯。 徐燕楠见她眼睛亮晶晶、笑容满面地看过来,似乎有些不舒服,垂着眼帘还了个礼。 徐万先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传言果然没错。这女孩儿真就是不知矜持、羞臊为何物。 姑娘家最重德行。德行不好,生了这张俊俏的脸也没甚用。 “你徐家哥哥箭术了得,你们二人正好切磋一番。” 沈望笑呵呵道,双眼放着异样的光。 一旁的徐家父子抿了抿唇,他们什么时候要切磋了。 方才徐万先随口说了句儿子擅射,沈望就抓着不放,非要问他究竟擅长到什么程度。 徐万先以为沈望故意挑毛病,便说“虽不敢说拔尖,却也是颖然出众”。他想着,沈望总归不会以大欺小,和燕楠比射箭。 谁知他话音未落,沈望就啪地拍了个震耳欲聋的巴掌:“岚姐儿倒也会张个弓什么的,既然贤侄擅长,倒不如让二人切磋一番,教岚姐儿长长见识”。 说罢也不等他们答应,就吩咐人把箭靶摆上了。 整件事发生得太快,父子俩望着院子那头两个鲜艳耀眼的红心,仍稍有些恍惚。 青岚经沈望一说,才注意到不远处居然立了两个靶子。 这又不是比武招亲,为何还要比箭术?况且若她赢了,徐家人面子上肯定挂不住,那于她的婚事岂不是很不利? “爹,真——的要比?” 她抬头细观父亲的神色。 “自然是真——的。” 青岚觉得他好像咬了咬后槽牙。 她还是看不明白。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沈家库房里常备着几壶箭,青岚接过箭袋,轻巧地往身后一背。 “徐伯父、徐哥哥,青岚献丑了。” 她灿然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 徐燕楠看得稍一怔,僵硬地扶了扶肩上的箭袋:“……沈妹妹客气。” 两人张弓,二十支箭一支接一支地飞出去,沈望旁若无人地叫了十次好。 箭袋已空,刘管事让人把箭靶抬过来。 徐燕楠看了看靶,垂着眼眸没声响,徐万先的脸阴沉得快要下雨。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节 一侧的箭靶上八支中了红心,只有两支略微偏出去些,算是很不错。 可另一侧的箭靶上,十支箭竟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压着红心的边缘扎出了一个开口笑的形状。 沈望强忍着笑,佯怒瞪了青岚一眼:“你也是太顽皮了,还不给你伯父和哥哥道歉。” 话音未落,徐万先便一抬手:“不必!燕楠技不如人,倒也输得起……”他转回身去看青岚,眼神带了些凉意,“其实射箭是燕楠最不擅长的,不过他的棋艺还算凑合,不知岚姐儿有没有兴趣与他对弈?” 口里虽是问青岚的意思,却是一脸的迫不及待。 青岚犹豫地看了看沈望。 徐万先见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燕楠啊,你毕竟年长,待会让一让妹妹。” 沈望听他这口气,鼻子里哼了声,吩咐刘管事摆上棋盘。 夕阳斜照,两个年轻人坐在窗边对弈,暖红的光把二人的指尖拉得长长的。 原先说只比一局,结果徐万先气急败坏地要求再比一局。 第二局之后他又要求再比一局。 第三局才走了十来步,徐燕楠默默将手中黑子放回了壶里。 “……爹,还是算了吧。” 他抬起头,眼中是难得的决绝。 青岚有些意外,大半天了,徐燕楠居然也提了个要求。之前都是他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像个木偶似地照做...... 落日如火,天际线上红艳艳的一片。 徐万先皮拒绝了沈望让他们留下用饭的邀请,黑着一张脸上了车。 徐燕楠回身行礼,犹豫了片刻才张口:“敢问沈妹妹是师从......?” “还不快些!” 他话还没说完,徐万先就在车里没好气地唤他,他便赶忙收声,转身上了马车。 清脆的一声鞭响,马车疾驰而去,窗上的帘子一抖一抖的,就好像这车也带上了一股子忿忿之气。走得决绝不说,还一个劲地甩袖子—— 父女二人站在台阶上远眺了一会,看着广阔的天幕氤氲出一片瑰丽的赤色,心情都很不错。 沈望觉得这夏风吹得周身通泰,便让人在院子里铺席子摆饭。 儿子庆安此时已从学堂回来,也凑到桌边来。 他只比青岚小一岁,生得明眸皓齿,与青岚颇有几分相像,只是身板比青岚高大,面庞比青岚多了些棱角。 “爹,今日的事儿听说了,儿虽是小辈,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沈望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般而言,儿子一上这小酸儒的调调,后面就是难听又无法反驳的话了。 “......说说说,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他扬了扬温厚的大手。 庆安叹了口气:“爹和姐姐何必为了一时争强好胜,让徐伯父和徐家哥哥下不来台。他们迟迟不下聘,别人家又以为姐姐已定了亲......那到时吃亏的不还是姐姐!” 沈望张了张嘴,他是气不过徐家明明理亏,还倒打一耙说青岚不好。不过这些又如何能说给儿女听。 “这事不能怪我,是你姐自己胜负心上来了,我拦都拦不住。” 他探出一颗粗粗的手指悄悄指了指青岚。 青岚听得目瞪口呆。 “爹!您何时拦着我了?您还,还让我往狠了赢。” 沈望眨了眨眼:“......我说过这话?” “......是没明说,可您就是那个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你看错了。” 青岚气得一噎:“那......那您怎么还给我叫好,把徐伯父气得脸都青了!” 沈望慢悠悠地撕了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半眯着眼睨着她:“那你赢了他射箭还不够,下棋还要连赢他三局,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让他们难堪?” “......” 青岚辩不过他,一口气闷到肚子里。父亲比她脸皮还厚。 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他更奇怪,好像故意惹徐家不痛快似的。 沈望大手一挥:“罢了罢了,我京师有个朋友,可以托他在那边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京师人才多,凭他的本事和眼光,肯定能找个比徐家那小子好十倍的。” 庆安想了想:“可徐家若知道我们另找人家,怕是要说我们背信弃义、不守承诺。若是他们到处宣扬,那些言官肯定会说您不修私德。” 沈望狡黠地笑了笑:“你放心,看那爷儿俩的脸色,不出十日,肯定得来信退婚。要说不守承诺,那也是他们不守。” 徐家提出那些过分的要求,就是要激怒他。他若是将他们轰出去,或是主动退亲,便是称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既摆脱了这亲事,又留个好名声。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他就偏不让他们如愿,还得让他们看清楚,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青岚托腮在一旁听着,边吃边琢磨。 “爹,徐伯父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沈望看了看她,抬起大手握住她肩膀。 闺女是被他耽误了。他当初若是想得周全,娶个继室,闺女就不用顶着个“丧母长女”的帽子,低人一等。世人看事只看表面,她闺女明明是珠玉,却被人当成瓦砾。 “徐家小人也。我闺女要嫁,得嫁个顶天立地、有眼光的良人!” 他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 青岚猜到他是为她的婚事烦闷,就趁机劝他:“爹,也别为难您京师那位朋友了吧,咱不强求。” 沈望笑了笑:“放心,他本事大着呢。而且他每年夏天都来蓟州,到时可以详谈,我先给他写信。” 他说着就要起身,青岚一把拉住他:“爹,这事不急。说不定他早就出发了,此时已经到了厉城或者樊城,那您不白写了?而且,说到厉城,儿好久没去探望姨母了,明日正是端午,儿可否去厉城?” 沈望瞥了她一眼,她这弯子绕得可够大的:“我看你就是去那逛庙会......去也可以,但我得考考你。” 作者有话说: 徐万先:我抗议,建议取消奥林匹克射箭项目。 徐燕楠:爸爸,够了,真的,够了。 下本预计是这两本中的一本: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痴情小叔子强娶豪夺甜妹小嫂子; 《长兄为伴》伪骨科故事,骄纵任性的大小姐重生,发现冷肃哥哥的隐秘情愫,男二火葬场 求收藏,收藏是写文人开文的动力~ 第3章 世子 ◎......◎ 翌日,午后。 白亮亮的日头高悬在脑瓜顶。 青岚在卫衙门的院子里出拳劈掌,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后背都快烤焦了,身上的里衣早已湿透,箍在身上又沉又黏的。 她原本捡了块阴凉地,结果那树荫也早就跑没了。 “爹,您还有公务吧,要不让师父替您检查?”她乞求地看着父亲。 豆大的汗珠滑落到眼角,她用力眨了眨眼,把它挤出去。 父亲说了,要想去厉城,就得把这套八卦掌劈好,否则休想。 “少给我打马虎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帮着你蒙混。你说你,老这么稀松二五眼,何日才能练出来?” 沈望抱着臂在一旁看着,青岚觉得他一穿上这身狮纹补服,就总有种严厉、压迫的气势。 “爹,儿就不是这块料,您干嘛老逼着儿练啊?”她的马步哆哆嗦嗦,已经快扎不住了。 沈望叹了口气:“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蓟州卫是京师喉舌,你爹我又是指挥使,我怕那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你,何况你还是个女……”他往四下看了一眼,“你没点功夫傍身,我哪能放心。” “儿反正是要嫁人的,练这些又有何用?”青岚压低了声音。 “有大用!”沈望俯下身来极认真地看着她,“若是你丈夫敢对你不好,你一脚踢飞了他,看婆家谁还敢欺负你!” “踢飞”二字他咬得极清楚,一看就不是开玩笑。 青岚略一想象那个场景,吞了口口水。 她一直以为父亲主要是想找个人继承他的武艺,而弟弟先天缺了些协调,他这才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今她倒觉得,他或许真的只是为她好。 “爹,其实……” 一名小将踩着小碎步跑近了,她即刻住了声。 沈望似乎也在等那小将,主动朝他走过去,听他禀报了几句,点了点头。 “再劈一百下,等会我来检查。” 他给她留了这么一句,便带着那小将往院外走。 “爹,今日就算了吧,儿还要去厉城。” 青岚也不敢起身,扎着马步往前蹦。 “等练好了再说,我还有要事告诉你。”声音从前院飘来,口气不容商量。 等练好得是什么时候?厉城说远不远,也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若是走得迟了,等到了那城门都关了。 青岚只犹豫了片刻,当机立断收了招式,跑到前院去找父亲。 她噔噔上了廊下的台阶就要去推门,不料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兵竟抬手拦她。 “公子见谅,将军在内堂议事,不许人进去。” “也包括我?” 青岚一愣。 自她四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出入衙门。父亲担心她在家里学不到什么,就把她带在身边,方便随时教养。他常说所见即所学,所以通常议事的时候也允许她旁听。 “将军说任何人不得入内,小的们也只好遵令。” 两个小兵一脸难色,将军治军极严,违了令轻则也得领军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节 青岚一皱眉,父亲大概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来找他。 不过也是怪了,往年到了端午前,边境都太平得很,卫里更无大事,此时能谈什么机要? 她在廊下坐了好一会,仍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可此时日头已经朝西,她若再不出发,必是赶不及了。 她蹭地跳起来往后院跑,父亲这说不上话,跟师父打个招呼应该也可以。事急从权,除了明日端午的庙会之外,厉城今晚还有烟火,若是错过了,得上等一年。 师父吴炳西是卫里的指挥同知,与父亲相交多年,名义上是下属与上官,感情上却胜似兄弟,于她而言也像亲叔叔一般。 吴炳西才刚出了后院,见一个翠色的身影飞奔过来,忍不住笑了:“你这又是做什么去,风风火火的。” 青岚跑得太快,差点撞到他身上,还好她反应快,及时刹住了脚步。 “师父——徒儿有急事——去厉城,劳您——跟我爹说一声。”她胸前一起一伏的。 吴炳西犹豫片刻,半垂了眼帘:“我看你还是和你爹说一声,万一他有事找你呢?” 他和沈望一样穿了身三品的绯色补服,虽同为武将,他却不同于沈望的英挺威武,显得温润文雅。 “实在来不及了,”青岚一个劲摆手,“既然您知道了,那徒儿就先走了!” 她说罢便像头小鹿似的,飞一样地跑了。 吴炳西想拉住她,却根本来不及。他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神色黯然。 青岚告别了师父,急匆匆地跑到马厩,发现她的马耷拉着耳朵,有些发蔫,似乎是生了病。她心急之下只好借了一个佥事的马先骑回家去,再换乘家里的车。 多年后,她每每忆及这一日,总觉得老天已经几番提醒她不要急着走,只是她当时太过贪玩,没有领悟到而已。 * 厉城是青岚姨母家所在,青岚的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粉白娇弱的小女孩。父亲觉得许多女儿家的事不好由他来教,便在她年幼时常将她送到厉城姨母家受些教养。姨母姨夫待她亲厚,她渐渐便将这里当作了半个家。 姨母的夫家姓刘,是厉城的官户之一,对家风、清誉什么的最是在意。除了特定的节日以外,刘家的女孩儿连门儿都很少出。青岚虽贪玩,却也知道分寸,从不让刘家人看见她着男装。 也正是因此,她让丫鬟纤竹取了襦裙、绣鞋、金钗、篦子放到车上供她穿戴。待车停下,帘子一挑,她才拘着细碎的小步子,微微提着裙摆走下去。 此处离刘家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因前面还停着一架马车,她才只好在此处下车。 那马车是刘家的,青岚一眼便认出来。 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似乎刚从那车上下来,正不急不缓地走着。他穿了身象牙白的圆领袍,头戴唐巾,一身文雅的书卷气。 青岚望见他的背影,又见他手里拎着妙芳斋的点心盒,立时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哥”。她爱吃妙芳斋的白玉绿豆糕和小麻花,每次她捎信说要来厉城,表哥知言便会提前买一盒给她吃。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有些后悔自己嘴巴快了。 那人的背影虽和表哥相像,但只要稍微仔细地分辨,便能看出他分明就是另一个人。况且,走在他前面的那个抱着一摞书的小厮也不是刘家下人。 真要说起来,那人其实比表哥更挺拔些,仪态里也多了几分铮铮风骨。 可那人已经听见她的声音,还停了脚步回头看她。 一张极俊秀的侧脸,只是眉头高高地蹙起。 他似乎颇有几分不悦。 青岚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道歉的话还未出口,那人已经侧身向她行了一礼。 她只好把话咽回去,讪讪地回了他个万福。 还没等她起身,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青岚暗暗撇了撇嘴。不就是叫错个人么,他至于这么不高兴吗。 况且,既然不高兴了,何必还非要给她行个礼?……这人怕不是个别扭又拧巴的。 说起来,这人乘着刘家的马车,却应该不是刘家人。刘家在本地的亲戚她几乎都认得,这人可从未见过。那他是什么人? 这些念头只在她脑中停留了片刻,因为她一想到“拧巴”这个词,眼前即刻浮现起那些香香脆脆拧成一股的小麻花。 真是油酥酥、甜腻腻,好吃得很。 青岚心里酥甜一片,嘴角都不觉翘了起来。 她低头跟着那人往刘家院门走,听见那人上了台阶,在院中与人说话。 “……见过世子。” 短短几个字,却是述不尽的娇羞缱绻。 青岚听这棉里带柔的声音,瞬间想到昆腔里那些动不动就以袖掩面的五旦。 刘家姐妹里还有这等人物? 她抬头一瞧院中那人,差点噗嗤笑出来。 还当是谁,这不就是刘家二房的刘玉斓么,多日不见,刺儿头都变成绕指柔了。 绕指柔刚刚唤那人世子,青岚便一下子猜到那人是谁了。 玉婵表姐之前在信里说,刘家近日住进来几位客人,是淮安侯新过继的世子袁文清和他的生母。自打这位新世子一来,刘家的闺女就都明里暗里围着他转了。原本连后院都不怎么出的几个人,成日跑到前院去找自家哥哥说话聊天或是送吃的,有意无意地与世子偶遇,打个招呼、闲聊几句什么的。 想来刚才那个拧巴人就是世子袁文清,刘玉斓适才便是和他偶遇了。 青岚心里暗暗嘻笑,吩咐随行的纤竹直接走侧门,将带来的换洗衣物送到表姐屋里去,她自己则脚步轻快地跑上了前门的台阶。 趁天还没暗,她可以先去找知言表哥聊几句,若等天黑了便不好再来前院了。 此时袁文清已经上了抄手游廊,她跟在他身后,也朝同一个方向走过去。 一旁的刘玉斓看向她,她便朝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毕竟她们二人自幼就不对付。 她讨厌刘玉斓仗着自己母亲掌家以及刘老夫人的偏爱,总是欺负玉婵,所以年幼时没少作弄刘玉斓。自然她也被刘玉斓所恶。二人见面,装看不见的时候也是常有的。 “慢着……” 一条胳膊伸到面前。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两端稍有一点改动,也就是二十来个字的事。 刘玉斓:人家温柔一点又怎么了嘛! 感谢小天使ldandandan和小天使lullaby投雷支持~ 感谢小天使lullaby和小天使冬听雪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4章 冤家 ◎......◎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路跟着人家世子爷,也不觉得害臊。” 刘玉斓有些鄙夷地看着她。 青岚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我是不害臊呀,你难道不知?” 其实凭她的气力,三两下便能将这主仆几人推开,可刘家是姨母的婆家,她长大懂事之后,在这里总有些投鼠忌器。刘玉斓是个爱告状的,她若是在此处与她拉扯,怕到头来还是连累姨母受刘老夫人责备。 玉斓吃了一噎,觉得怪没劲的。她差点忘了,沈青岚脸皮厚过城墙,好似一层盔甲护在身上,根本打不穿。 她扫了青岚一眼,才发现多日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些。纻丝的小衫软软地垂到胯上,隐隐显出纤纤细细的一把腰,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头到脚都没什么配饰。 她虽然不喜欢沈青岚,却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此时难得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想起前几日哥哥说的那番话。 那时世子爷才刚来,母亲悄悄告诉她,她祖父与过世的老淮安侯交好,两家的子侄辈也相交甚密,所以两家一直有意在世子这一辈结亲。如今先世子突然病故,而袁文清刚刚被过继为世子,他的生母就在此时带他来刘家小住—— 母亲和祖母都认为他们极有可能是来相看媳妇的。虽然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定亲,但定人是极有可能的。 “咱们家几个女孩儿里,就我闺女的样貌最出众,”母亲那时连连拍着她的手,“袁家人只要不瞎,指定是要挑你的!” 她正是羞臊悸动的时候,哥哥却笑嘻嘻地凑过来:“嗨呦,那幸亏沈青岚不是咱家人,否则有她在一旁比着,可就没你们几个什么事咯!” 这是哪门子的亲哥哥。 他难道不知沈青岚是个手指头缝里憋着坏,后脑勺都冒黑烟的主儿。他拿这么个人同她比,还居然说她比不过! 可如今,沈青岚就在眼前。经哥哥那么一说,她恍然发觉沈青岚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好看的,虽是半点粉黛不施,却有天生的好颜色,尤其是眼角眉梢那一抹清媚,很难让人视若不见。 她心里徒然生出一种怪异而极不舒服的感觉。 “你是脸皮厚,但也该分个地方,”她提了口气到胸口,神色肃然,“你这样不知廉耻地往人家世子爷身边凑,丢的是我们刘家的脸面。” 这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原来真是很识大体,也很有世子夫人的气度。 “……” 青岚的五官有些移位。若在此处就哈哈哈地笑出来,怕刘家人说她没教养。 从前刘玉斓那被她气得又跳脚又哭哭咧咧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一时真是适应不了她这么一本正经的。 玉斓见青岚耷拉着脑袋、紧抿着唇,觉得她今日很不一样。莫非方才的话戳中了她的要害? 这可是千载难逢了。也好,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不如让沈青岚清醒清醒,省得她也跟别人似的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 “其实,我一直怜你自幼没了娘,缺了些教养。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了,”她学着祖母训诫别人时的语重心长,“但是俗话说,自知者明,你总要知道自己的斤两。你成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女红灶头没一样拿得出手,琴棋书画我估计你更不会……你说就你这样的,哪个体面的人家能挑得上你?” 玉斓越说越起劲,青岚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突然发现刘玉斓是很有些本事的—— 能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虽是有些烦人,但若是这些话能传扬开来,估计再不会有什么父亲看得上眼的人家上门提亲了。 那她不就能在家里舒服自在地待一辈子…… 她正听得心猿意马,突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多出一个人影。 “……况且,世子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玉斓正说到得意处。 “刘玉斓。” 青岚皱了皱眉,给她警示。 玉斓却以为青岚只是听得恼了,所以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更来了情绪。这些年她被沈青岚作弄的懊恼,终于有个宣泄的出口。 “你好好听我说——虽说淮安侯府如今大不如前,可以说是几个侯府里最没落的,而新世子又是族中过继来的,也不正宗。可说到底,世子日后还是会袭爵的,你觉得以自己的品貌家世能配得上他?” 她发现青岚的目光定在她身后的某处,似乎全然没在听她的话,便不禁有些懊恼,顺着青岚的目光瞧过去。 院中有个小厮打扮的人走得极是磨蹭,一见她扭头看过来,立刻行了个礼跑远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节 分明是在偷听她们讲话。 可这人……不正是世子的随从!方才他们主仆二人明明已经出了院子,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玉斓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几瞬的功夫脸色就变得煞白。 世子爷矜贵自持,一言一行都在意着分寸,想来是个极要强的。他若知道她方才那样说他和他们侯府,又怎肯与她结亲! “沈青岚!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玉斓越想越委屈,恨不得往沈青岚身上狠狠地掐一把,让她也知道她有多难受。可就是不敢。 “怎么没叫你,是你不听我说。”青岚暼了她一眼。 玉斓眼泪唰地淌下来:“你——你这都是借口!你就是恨我说你,才故意让我出丑!我……我都不知道,你心眼这么坏呢!” 她一股血气涌上了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沈青岚从前就爱作弄她,如今竟在她的终身大事上害她,她明明是个侯夫人的命,眼瞅着就这么被沈青岚给毁了。 两个丫鬟又是抚她的背又是给她拭泪,她心里反而更委屈。连气带怨的,嘴角都抽动起来。 青岚怕她这蛮不讲理的劲上来还要纠缠她,就想趁着两个丫鬟让开路,赶紧溜过去,谁知玉斓却一把扯住了她袖子。 “你不许走!你得跟我去见袁夫人,告诉她这是个误会,那些话都是你说的……” 青岚气得笑出来:“你傻了?人家方才都听见了,我还能说什么。” “……方才他离得远,不一定听得清楚,只要你认了,我就没事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快要从悬崖边堕下去的人,能抓着什么就是什么。 青岚翻了个白眼,原本她觉得刘玉斓好笑,跟她逗弄两句也无所谓,但此时她的耐性已经快要磨光了。 “刘玉斓你听清楚,”她低头看了看扯住袖子的手,“我是不会去的,你若是不想吃亏,立刻放手。” 玉斓方才是趁着一股委屈劲耍赖,见青岚突然变了脸色,还是很有些怕的,毕竟沈青岚的手劲她也领教过。 她缓缓松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见一个打扮体面的丫鬟一路小跑地过来。 “表小姐您在这啊,大夫人听说您到了,让奴婢赶紧叫您去说话呢。” 此人是青岚的表姐玉婵的大丫鬟,名叫珠儿。珠儿给她们行过礼,便向青岚挤了挤眼睛。 青岚即刻会意,忙道:“是了是了,叫姨母久等了。” 说罢,拉起珠儿就走。 玉斓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紧走几步追上去。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 青岚假装没听到,给了珠儿一个眼神,让她加快脚步。 玉斓见两人走得更快了,差点怒急攻心。或许是这股怒气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一件事。 “……珠儿,你好事将近了,我还要恭喜你呢!” 这句一喊出来,青岚和珠儿都停了脚步。 玉斓很是得意:“赵管事昨日来求我母亲,说他的傻儿子喜欢珠儿,求我母亲把珠儿配给他。我母亲想着珠儿是玉婵的大丫鬟,打算先问问玉婵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吧……” 她突然就不说了,就等着珠儿和青岚反应。 珠儿先是有些呆愣,不过仔细一想,刘家奴婢的身契都是二夫人管着,她虽是在大房伺候,可大房是偏房,家里的事做不了主。二夫人若真要把她给了那傻子,大小姐很可能是拦不住的。 青岚不知玉斓是不是信口胡诌,还有些犹豫,珠儿却已经满眼张皇地抓了她的手臂。 “表小姐,赵管事几日前问过奴婢,愿不愿做他儿媳妇,奴婢自然不肯,谁知他竟去求二夫人了……” 看来此事八成是真的。 “……那你觉得怎样?倒是说呀。”青岚抱臂睨着玉斓。 玉斓嘴角一挑,抬手指了指身后充作仓库用的耳房,示意她们到里面去说话。 青岚也没什么怕的,便带着珠儿跟过去。 “我待会就跟母亲去说,”耳房里,玉斓抚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像赵管事这种劳苦功高的老仆,若是回绝了他,岂不伤了一众老仆的心?大不了再给玉婵一个更好的丫鬟也就是了。” 珠儿听得眼泪似泉涌,扑通跪到玉斓面前,“二小姐二小姐”地呜呜。 “……求您高抬贵手……赵管事那傻儿子,又笨又丑不说,发起疯来……还打人,奴婢宁愿一辈子伺候大小姐,不嫁人……求二小姐高抬贵手……” 玉斓看珠儿咚咚地给她磕响头,脸上鼻涕眼泪黏糊糊的一片,有些心软又有些膈应。 “……哎呀,你……你别求我,要求你去求她,”她一指青岚,“我让她做的事,她若做了,你就有救了。” 作者有话说: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解决办法哦~~嘿嘿,应该不大容易猜到。 第5章 告诉你一件事 ◎......◎ “表......表小姐,”珠儿抽噎着说话,转过身来又要给青岚跪,“求您……救救......奴婢。” 青岚一把托住,将她拉扯起来,又递过去条帕子。 “刘玉斓,”青岚转回身上前两步,忽地朝玉斓伸手,“你长本事了,都会欺负丫鬟了!” 玉斓见她身影笼过来,吓得一慌,忙抓了自己的丫鬟挡在前面。 “……这怎么叫欺负呢?”她见青岚够不着她,说话才有了底气,“她本就是我们家的奴婢……那我们给她找个正经人家嫁了,还省得她伺候人,这能叫欺负?” 青岚方才也就是吓唬她,并不敢真把她怎么着,眼下见她嘴硬便又换了个柔和些的口气。 “好好好,不算你欺负她……但她好歹也是玉婵的丫鬟,你就这么把她给了人,不怕人家说你跋扈?” 若是真让珠儿跟了那傻子,不仅珠儿委屈,于玉婵也不好。她们这一房在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要是连个身边的丫鬟都护不住,日后谁还能对她们忠心。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给老仆的恩典,”玉斓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没做什么坏事,“你也别在这装好人了,要真想帮她,就随我去见袁夫人,不然就少管闲事。横竖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着你插嘴。” 青岚盯着她瞧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拉上珠儿往外走。 “好,我这就去见刘老夫人。” 玉斓又惊又喜:“你是想说袁夫人吧?是去见袁夫人!” 所以说,沈青岚也就是表面唬人罢了,这不就被她拿捏住了。 青岚回眸一笑:“没说错,就是要见你祖母刘老夫人!我就说珠儿讨人喜欢,我想买下她,我倒是要看看刘老夫人给不给我这面子。” 珠儿泪水汪汪地反应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连声向青岚道谢。 若是表小姐拿了她的身契,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不能去……” 玉斓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沈青岚当然能去。可笑她还以为早把人家的路堵死了,其实人家一回身就是笔直宽阔的大道。 希望忽然成了泡影,反而更让人绝望,玉斓觉得一落千丈,脑袋里嗡嗡地直响。 青岚见她失魂落魄,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实在不理解。按玉婵信里所说,刘家几个女孩儿惦记着世子爷,这个她懂。但即便惦记不上又怎样,再惦记旁人就是了,何至于如此? 她有些担心刘玉斓气急败坏之下再想出别的混招。就拿丫鬟这事来说,珠儿还有个模样相似的胞妹坠儿,也是玉婵的丫鬟。万一刘玉斓想到让坠儿替珠儿嫁给那傻子,可就难办了,她总不能同时找刘老夫人要两个丫鬟。 所以这个隐患还是得从根上治。 她琢磨了片刻,又笑嘻嘻地走回来,戳了戳玉斓。 “其实,你不就是怕袁家人听了那些话不高兴么。我帮你探探口风、说说好话如何?” 玉斓正捏着帕子拭泪,没好气地瞥了青岚一眼。 她怎会帮她,即便想帮,她有那个能耐么? 青岚轻轻叹了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原本,我是不爱招摇的,但今日是没办法了,只好透露给你——” 等其余几人都看过来,她才幽幽道:“文清哥哥是我的表哥,我直接去找他说话不就得了。” “呸——” 玉斓眼都不眨就啐了一口。 “就你?你们家有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还敢唤人家世子爷的名字。” 青岚一脸高深地笑了笑:“你只知我家在蓟州卫,却不知我们祖家其实在京城。文清哥哥管我伯母叫姨母,你说他是不是我表哥?” “……”玉斓听得呆愣,“你……你吹牛。” 经沈青岚这么一提,她觉得这事她隐约是听说过的,所以口气也软了下来。 “此事你大可问令尊,他在京为官,一定知道我们祖家的事。还有,我方才在门外已经和文清哥哥打过招呼,你们门房一定听到了,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刚刚还唤他‘哥哥’来着!” 这事可无异于大晴天打雷了,玉斓一时间有些发懵。 她身旁的小丫头倒机灵得很,即刻奔出去打听,不大会的功夫就跑回来报——门房说了,的确有这么回事。 青岚不等玉斓细想:“其实我原本在门外和他约好了要去知言表哥那聊几句的,谁知让你给拦了。你道方才他的随从为何要折返?准是来看我怎么还没过去呗!” 玉斓猛地抬头看她。听上去好像真就是这么回事。这消息虽来得突然了些,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何况,她也觉得她大好的姻缘不该就这么完了。 青岚抓过她的手按了按:“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不出半个时辰,肯定给你消息,如何?” 说罢,也不等玉斓回答,就招呼了珠儿随她走。 可她们出了耳房没几步,玉斓就追了出来。 青岚心里发虚,一回头却见玉斓面颊通红,欲言又止的。她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放心,”她冲她挤了挤眼睛,“我即便是看在玉婵的面子上,也肯定只说你的好话。不过自今日起,你也要待玉婵好些,如何?” 玉斓还有些恍惚,却仍是微微点了点头…… 珠儿随着青岚上了抄手游廊,两人的步子越来越快,快得像要飞起来。 等走出了好远,珠儿紧提的心才稍稍放下来,狠狠吁出了一口气。 “多谢表小姐救了奴婢!”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节 她停下脚步,轻轻拉住青岚,又是感激,又是心有余悸,眼眶里湿润了一片。 青岚见她又要跪,立马将她拉住:“救得了一时而已。我会劝姨母尽快给你定个人家,等下了聘,你们就把这亲事张扬出去。刘玉斓再跋扈,刘家也绝不会做抢人媳妇的事。” 珠儿连连称是,把头点得像捣蒜似的。 “……表小姐,奴婢真不知道,您竟和侯府也沾了亲,在世子爷面前都说得上话!”珠儿很有些激动。 青岚挠了挠后脑勺,这个事她也是刚知道的。 亲么大概是能沾上,能不能跟世子说得上话还真不好讲。到底要怎么做,她方才其实也没想透。 余光里,有个人影一闪。 青岚眼神比旁人敏锐,即刻追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丫鬟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正是方才刘玉斓身边的一个。 那丫鬟见她看过来,先是僵了片刻,而后干脆小碎步跑近了跟她行礼。 “表小姐,”她笑得有些尴尬,“二小姐让奴婢过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珠儿啐了一口:“你算哪颗葱,表小姐能用得上你帮忙?” 青岚摆摆手,让她不必多说。刘玉斓果然是有疑虑的,还派人来看着。 她略一思忖,大大方方地让那丫鬟随她一起去找世子。 三人各怀心事,青岚边走边想,磨磨蹭蹭地到了知言的院子。 玉婵在信中提到过,世子是暂时住在知言这里的。 她们才刚进院,就见东次间的槅扇一开,刘知言拿着本书走出来。 青岚朝他喊了声“哥”。 知言有些惊喜:“天都快暗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青岚叹了口气,让两个丫鬟候在一旁,自己过去和他说话。 “哥,闲话少说,世子是不是在你这?” 知言一怔,紧接着就皱了眉:“怎么连你也来找世子了?你好歹得矜持些,我那几个堂妹都是找个由头才过来,装作不经意地碰见他。你倒好,这么直眉楞眼地找上门。” 青岚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若换了是小时候,她早就上手掐他了,现在长大了才只好避着些。 “我一时跟你说不清,反正你得帮我跟他攀个亲戚……” 她便给他解释了一个莫须有的亲戚关系。 她与袁文清自然是素未谋面的。不过细算起来,他也勉强算是她表哥。 她模糊地记得,祖家的大伯母和袁家是表亲,虽然不知大伯母的这位表亲究竟是袁家哪一支的何人,但反正她一定是能和淮安侯府沾上亲的。 不论如何,当着这小丫鬟的面,她怎么也得显得跟袁文清有些亲近才行。 知言听完这七拐八绕的关系,嘬了嘬牙:“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攀来做什么?即便攀上了,人家就能高看你一眼?” 青岚见他说人家的时候,眼睛往书房瞟。看来袁文清此刻在里面。 人在就好,只要人在,她就能攀上! 她便闲适地回过头去,告诉那小丫鬟,她这就进去和世子爷说话,她们俩在此等着便是。 知言一脸“你不是吧”的表情看向她,又挨了她一眼。 “让你去你就去嘛,我回头再解释。” “……” 知言虽然爱唠叨,但对青岚一直都是极照顾的,见她是真打定了主意,便只嘟囔了两句就带着她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知言:你你你也太直接了。 青岚:我们女孩儿的事你少管。 第6章 点心 ◎......◎ 书房的外间宽敞方正。微风穿堂而过,书案上的纸张翻卷起来,带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衬得房间里分外宁静。 袁文清端坐在书案后,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玉管的狼毫,正在奋笔疾书。槅扇被人推开,脚步声响起,也并未让他抬头。 他的小厮舒茗刚刚从前院寻回了他掉落的佩玉,顺带告诉他刘家两个小姐在背后议论他。虽然舒茗说原话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听那口气,定是些无礼的言语。 他自从被选为世子,那些说他一步登天或者明捧暗贬的话不知听了多少,早有些麻木了,眼下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女孩儿私下的议论,更不值得在意。他住进刘家后,无人打扰的时候实在难得,他便趁此时,照着三年前会试的题目写了篇策论。 乡试已过,他下一步要考明年的春闱。过一阵他便要搬到京师去,跟着沈家族学的梁大儒读书。梁大儒名声在外,听说对学生要求颇高,他要有所准备。 舒茗站在一旁伺候着,见刘大少爷并方才见过的一个小姐走进来,赶忙轻声提醒他。 文清正写到要紧处,微微蹙着眉抬起头。 “小女沈青岚,见过世子爷。” 面前的女孩儿笑盈盈地向他福了福,一双水润的眸子闪着清灵。 文清持笔一滞,他方才在门外就见过这女孩儿,对她这副俏皮的神态可谓印象深刻,听舒茗说,和刘二小姐在院子里议论他的就是她。 他虽隐约地知道母亲带他来刘家小住的用意,但仍是觉得刘家这些女孩儿实在有些不知礼。他一个外男在此,她们居然还要隔三差五地跑过来。这位沈姑娘则更是放肆,非亲非故的,一上来就唤他哥哥。 他原以为她或许只是一时失口,可既然她在背后议论他,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守礼的人。 他压着心里的不悦,暂且放下笔,起身对青岚还了一礼,却仍是站在椅子一侧,并未绕到书案前去相迎。 知言笑呵呵地上前,给他介绍:“敏之,青岚是我表妹,她父亲是蓟州卫指挥使……” 继而又将青岚与京师沈家的关系讲给他听。他怕文清联想不到这层关系,特意来来回回说了两遍。 文清终于眸光微动:“倒是有些巧了,沈家大夫人是我姨母。” 京里的官户沾亲带故的比比皆是,倒也不稀奇。 青岚面上一喜:“原来是世子表哥。” 这亲戚便算是落实了,日后也不怕玉斓向他问起。有了她和袁家的这层关系,想来刘玉斓日后待玉婵她们都会好一些。 文清不知她思虑着这些,见她一下子眉开眼笑,张口就叫表哥,心里是另一番看法。 “看来的确如此,沈家妹妹。”他淡淡地回了句。 这叫什么话。 青岚觉出他的冷淡,却也不当回事。说不定他就是这么个别别扭扭的性子,又说不定他是听说了刘玉斓的那些话,正不高兴呢。反正与她无关。 既然认亲完毕,她觉得应该说两句有的没的套套近乎,表示一下对亲戚的关心。 她扫了一眼他方才写的东西:“世子表哥也关心边境屯田之事?” 至少蓟州卫的事她是了解的,或许可以和他随便聊几句。 文清却垂了眼眸:“……谈不上关心,只是胡乱写写而已。” 他说着便拈起那纸张放到一边去了。 “……原来如此。”青岚讨了个没趣。 人家不想说,她也就不往前凑了,正打算寒暄两句便告辞,低头却见书案上摆着两盒点心,正是在刘家门外时,他手里提着的妙芳斋的点心。 她灵光一现,生出个主意。 “世子表哥,青岚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请讲。”文清抿了抿唇。 这招也不新鲜了。姑娘家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来找他,什么答疑解惑了,什么品鉴诗词了,种类繁多,层出不穷。 “青岚与刘家三妹妹最爱这妙芳斋的点心,可这个时辰,店家已经关门,青岚可否用从蓟州带来的点心与世子表哥交换一盒?……或者明日青岚还来一盒新的?” 文清眸中的讽意一闪而过。 这一借又一还,两个人竟就交换了吃食,平白生出些暧昧来。这位沈姑娘还真是别出心裁,连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知言在一旁听着,也觉得诧异。青岚从前每次来,他都会提前给她买一盒,这次虽是忘了买,她也不至于这样伸手找人家世子爷要吧。 “沈家妹妹既然喜欢,拿去便是,我明日自会差人再买,倒不必还我了。”他拿了一盒点心递给她。 这些点心原是买给母亲的,不过用这么点东西就能把她打发走,何乐而不为。 “不不,明日一定奉还,多谢世子表哥割爱。”青岚喜滋滋地接过盒子。 “......真的不必。”文清答得礼貌,口气却十分坚决。 青岚见目的已经达成,乐得到此为止。反正人家也不怎么欢迎她,她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知言送她出了书房,正想问她今日怎么如此古怪,珠儿和玉斓的丫鬟却已经迎了上来。 青岚提着点心盒子在玉斓的丫鬟面前晃了晃。 “瞧见没?这是文清哥哥才买回来的,一共就两盒,他一听说你家小姐和我都爱吃,立马分了一盒给咱们。这下你们家小姐可以放心了吧?” 文清在书房里听得清清楚楚,手上骤然一顿,一个大大的墨圈晕在纸上。 门外的小丫鬟却是又惊又喜,表小姐说她和世子爷沾亲的时候她还不大相信,但此时世子爷就在书房里,表小姐的话世子爷和大少爷都听得见,表小姐又怎能说谎。 况且,世子爷之前拎着那两盒点心进院,她是看得真真的,现在却要把其中一盒分给二小姐,那说明世子爷对二小姐的印象还好着,而表小姐在世子爷面前也的确是有些脸面的! 她对青岚千恩万谢,知言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青岚此时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让小丫鬟快把点心拿回去,别忘了留一半给她。 她也不能白折腾,总得得些犒赏。 这里的事情解决完,她就带着珠儿去后院给姨母白氏请安。 表姐玉婵此时也在姨母房里,母女俩正坐在炕沿上嗑瓜子。玉婵之前见纤竹提着包袱去找她,就知道青岚来了,特意到这来等着。 青岚一进屋,姨母就把她招呼到炕上坐,又问她怎么这么半晌才进屋说话。 青岚便像说书似地把方才的事讲了一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节 母女俩听着,送瓜子的手都停了下来。玉婵连着抚了几下胸口:“……居然还闹到这个地步。看来得赶紧给珠儿许个人家,万一我三妹妹发现你骗她,又要来找麻烦。” 青岚摇摇头,从面前的攒盒里挑了块松子糖塞进嘴里。 “……她怕是发现不了了。那世子爷一看就是那种即便心里怄得要死,面上也还得强撑着的人。他见了刘玉斓肯定还是客客气气的,让她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要世子爷还未和旁人定亲,她想着我和世子爷的关系,就不会为难谁。” 白氏噗嗤笑出来,拿手点她的脑门。外甥女随她爹,瞧着像个粗枝大叶的,其实心里头精乖着呢。 一说到定亲,她想起与青岚定亲的徐家近日应当去过蓟州卫了,便问青岚亲事谈得如何,何时纳采。 青岚狡黠地眨眨眼:“八成是吹了。”便将昨日的事道出来。 白氏把瓜子皮往小碟儿里一扔:“我早就看那徐家不对劲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一直是提也不提,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话也不说清楚就跑了,还要把你拖到什么时候?听姨母的,别管那些个了,姨母给你找个好的,到时候你嫁得比他们高上一大截,让他们怄死。” 青岚十分乖巧地答应着,心里压根没当回事。 刘玉斓说她的那些话虽然难听,却大多是事实,体面些的人家只要稍稍一打听,就不会找她这样的做媳妇。这样最好,她乐得留在自家逍遥又舒坦。 只是她自知这个想法实在是离经叛道,所以也只跟父亲提起过。父亲说她年轻幼稚,还不懂得夫妻间的相濡以沫、依赖扶持。她便也不再同旁人讲,讲了人家也不懂,还要白白招来一通教训。何苦来哉。 然而,白氏那话却不是随口说说的,于她而言,青岚就如同她自己亲生的二闺女。大闺女已经定了亲,二闺女却还没着落,这怎么成? 尤其,二闺女模样俊,人又伶俐懂事,怎么看都该是个高嫁的孩子,即便不高嫁,也不该就这么被徐家耽误了。 她把自己知道的好人家全都捋了一遍,突然想到一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论品貌、家世,谁还能好得过他去! 作者有话说: 文清:怎么说呢,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青岚:有你后悔的时候。 目测下章重要人物出场。 感谢小天使竞技、??、lullaby投雷支持! 第7章 庙会 ◎......◎ 金乌西坠,天气总算稍稍凉快了些,知言擦了擦满头的汗,回到自己的小院。 在家里多跑两趟倒没什么,主要是母亲方才吩咐他的事实在是令人发愁—— 让他打听袁文清对青岚的印象。 他随口说了句:“您总不会是想让世子爷当您的外甥女婿吧。” 母亲却瞪了他一眼:“那有何不可!论家世,我姐夫是正三品的指挥使,论品貌,我岚姐儿生得俊,又伶俐懂事,还比你几个堂妹大气,那正是做侯夫人的好人选。他们既愿意考虑你堂妹,怎就不能考虑我岚姐儿?” 他觉得母亲真是异想天开。 人家文清先前中举的时候就有不少官户想招他做女婿,那条件好的有的是,他一个都没瞧上。如今人家又做了世子,好上再加好,那眼光不得高到天上去。岚姐儿那样的,他怎会瞧得上? 但是母亲似乎主意已定:“……你和世子历来要好,这事你得好好做,算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尽心了。记住,要不着痕迹!” 知言站在自家院外,长叹了口气,他就不能尽点别的心么?而且这种事要如何不着痕迹呢。 他正拖着步子想说辞,文清从书房走出来,见他肃着脸低头不语,便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知言一抬头就看见正主,先前想好的词儿一下子忘光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表妹......我表妹青岚年纪到了,一直也没许个人家。我母亲让我帮忙想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他觉得自己临场发挥得很好,文清若真对青岚有意,必然会趁机多问问她的事。 文清点点头,哦了一声,这种说辞他实在听得太多了。换作是早先,他也许还不懂,如今却是一点就通了。 一提到沈家小姐,他眼前便浮现起那神采飞扬的笑颜。 真是没见过哪家的姑娘那样笑,嘴角翘得那么高,贝齿都露出几颗,半点遮掩、羞涩的意思都没有。 毫无半点闺秀的矜持,甚至是太过张扬。 袁家是书香门第,他如今又被选为世子,肩负着振兴侯府的重担,他需要的贤妻绝不是她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依我看,这事你也不必忧心,”沈小姐的父亲既然是一卫之长,自然也与卫里的官户相熟,总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他轻飘飘地放下这么一句,转身就回卧房去了。 知言见他走得如此干脆,先是怔了片刻,随即一拍大腿。 这回能跟母亲交差了——此事纯属痴心妄想…… ** 翌日便是端午,青岚一年中最盼望的节日之一。因为除了前一夜的烟花以外,厉城在端午当日还有个盛大的庙会。 届时,那些卖艺的、说书的、卖各种南货以及稀奇小玩意儿的都聚到一条长长的主街上。逛庙会的人从街头溜达到街尾,能吃能玩还能看新鲜,简直再找不到更有意思的了。 青岚最好热闹,偏偏蓟州卫又没有这样的集会,所以厉城的庙会她从不肯错过。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好不容易把懒洋洋的太阳盼上了房檐儿,她便立马将玉婵也从床上拉起来,两人一同梳洗打扮。 玉婵自己上了妆,也给不大会上妆的青岚描了眉,涂了口脂。两姐妹各自戴上昨晚上编的五色丝线,吃了粽子才高高兴兴地出院子。 刘家的女孩儿很少出门,出门也得乘马车、有兄弟陪着才妥当,但上元和端午却是两个例外。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孩儿都能大大方方地在街上走,只要有个丫鬟婆子陪着,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两姐妹走到前院,却见知言守在廊下,正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大概是姨母不放心,吩咐知言陪她们一起去。 玉婵刚要唤醒知言,青岚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示意玉婵别动,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知言身边,扬手猛一拍他的肩膀。 “哥,你来啦!” 知言被她吓得一激灵,腾地坐直了。 一张明媚俏丽的小脸近在眼前,被晨光笼了一层朦胧。面前的姑娘黛眉弯弯,两只杏眼凝了柔柔的光彩。 是青岚,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长大以后,他还从没有这么近地瞧过她,此时才发现她五官很是秀美,尤其那双唇瓣,粉红晶亮,柔软又丰润,看得他一颗心猛地一跳。 “你……你做什么?没轻没重的,吓了我一跳!” 他皱着眉头站起来,脸涨得泛红。 青岚被他喝得一愣:“……上次你还吓我一跳呢,我都没跟你计较。” 再说她方才又没使多大的劲儿,他干嘛跟个炮仗似的。 “那你……你不一样!“知言觉得舌头打结,“你是姑娘家,姑娘家怎么能随便吓唬人。” 他总不能说他突然发现她长得挺可人,凑得太近他会不习惯吧。 青岚却觉得他有病。 从小到大,兄妹俩都是你吓吓我,我吓吓你的,怎么今日就拿她是不是姑娘家说事了。 她便不再理睬他,提着裙子大步走出去,眼锋也不给他一个。 玉婵也觉得哥哥反应过度了,瞪了他一眼,就小碎步追出去,挽了青岚的胳膊。 “别理他,就让他给咱们当个护院的。” 她们出来得还算早,街面上却已经热闹起来了。男男女女穿红带绿,成群地聚在路边看表演,时而抚掌喝彩,时而往里面抛些老钱。临街的铺户都插挂了一束束的菖蒲,贴了艾虎和天师符。整条街五彩斑斓,看得人不自觉地雀跃起来。 青岚嗅着淡淡的熏苍术味,听着河边传来的龙舟鼓,早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她眼下是有些眼花缭乱了,一时不知该去哪一块儿凑热闹。 玉婵盯上了一个用雄黄粉画额的小摊子,拉着青岚去画脸。原本端午画脸的都是小孩子,不过有聪明的手艺人发现了挣钱的道,给姑娘们画小小的花朵。 青岚的额间画了一朵半莲,玉婵画了朵梅花,两人互相欣赏了一阵,青岚又回头问知言,她的半莲好不好看。 知言还在出神,却见她忽然笑眯眯地转回身来,仰起一张动人的脸,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他脱口而出,继而脸颊一红,不自觉就改了口,“好看什么好看,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们凑什么热闹。” 青岚怔了片刻,翻起眼睛观察他:“……刘知言,你今日怎么了?” 知言被她瞧得赧然,侧过头去不看她。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们幼稚。”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难听,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玉婵和青岚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平日里,哥哥连翻花绳都能跟她们一块儿玩,今日突然就说她们幼稚了。 “端午毒气重,保不齐我哥就是中毒了。”玉婵边笑边对青岚道。 姐妹两咯咯地窃笑了一阵。 知言有些尴尬地跟在她们身后,低头随意看去,见青岚漆黑光洁的发丝垂落如瀑布,在她身后微微地摆了摆,一片乌蒙蒙之下是纤纤细细的一把腰。 他赶紧收回目光,懊恼地掐了一下自己,现在怎么办,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 之前都还好好的,自打母亲说了那样的话,他现在一见青岚就总忍不住想到别的地方去。 他昨日告诉母亲,看文清的意思,对青岚是半点都不喜欢的,可不要再惦记人家了。 母亲发了一通牢骚,说文清没眼光,宝贝送上门都不知道接着,然后就让他回去了。可后来不知怎地,又让人把他从前院叫回来。 “要不然,让青岚嫁到咱们家来吧!”母亲眼里放着光,“一来咱们是亲上加亲。二来,岚姐儿既聪明又敞亮,日后有她守着你,为娘也放心……” 知言走在一队人的最后,边走边在心里埋怨母亲。亲不亲的不知道,反正他现在都没法好好跟青岚说话了…… 玉婵不常出门,没多久就走累了,兄妹三人带着丫鬟径直走到街尾,想找个歇脚喝茶的地方。 或许是打把势卖艺的都集中在前头,这边逛庙会的人少了许多,街市显得十分安静。 前边再走几步有个二层的茶楼,从外面瞧着还算干净清雅,玉婵就想去那坐一坐。快到门口的时候,青岚却拉住了她的胳膊,叫她先别急着进去。 “你看二楼的那些客人,奇不奇怪?” 玉婵抬头看了看,没觉出哪奇怪来。 青岚眉头一蹙,或许是因从前和父亲多次历险,她对周遭的环境尤其敏感。她总觉得那几个客人老是状似不经意地瞟着她们。还不止于此,这茶楼听着挺安静,说明客人不多,但既然里面不忙,为何在这种挣钱的好日子,茶楼外连一个招徕客人的伙计都没有。 她往大堂望了望,那里基本没什么客人,只有靠门的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节 比较靠外的那人脸朝里,穿了身岩色的松江布直裰。他肩膀宽阔,靠在椅背上,坐得端正又舒展。靠里坐的那人正和他说着话,面色十分恭敬,他微微颔首答应着。 青岚觉得这人气质不大寻常,便由着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作者有话说: 原本说隔日更,但是这两章连得紧,所以明日也更~ 第8章 骗子 ◎......◎ 等她回过神来,玉婵和知言已经在几步之外和街边一个小老头说话。 这小老头生得干巴巴,五十来岁年纪,穿了身旧道袍。他面前的地上铺了块粗布,一个大大的“解”字写在上面。 原来是个算命的。 “小事而已,公子不必客气,”他对知言道,“公子要不要问问举业前程,老朽为您卜上一卦?” 知言摆了摆手,他不大信这些。方才若不是这小老头提醒他发簪有些松了,他根本不会同他讲话。 “其实,公子已有功名在身,只是还想进益,不知老朽说中了没?”算命的两只小眼睛直放光。 知言脚步一顿,他自然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聪敏有学问的,但有没有功名也是能瞧出来的? 算命的见他迟疑,神色愈加高深起来:“公子的左手上,中间三颗手指长而硬挺,而除食指之外的另外两指实为接近,料定公子家共有兄弟三人,除公子之外,其他两人是一母所生……可是如此?” 知言倒吸了口气,倒是说得一点不差。 历代也有不少名臣擅长占卜,也没准这小老头真有些本事? 青岚怕他上当,压低声音劝他:“你家是本地大户,他多半是早知你的身份,这种人不能信。” 知言点点头要走,那小老头眸中的怨恨一闪而过。 “这位小姐来得好,老朽正想提醒您一句。看您印堂泛青,眼下发紫,司空处还有暗纹,恐怕近日会有血光之灾啊!” 他捻着几根老鼠须子,一对小眼睛瞟着青岚。 青岚差点气笑了,她拢着裙子蹲下身来,审视了那小老头片刻,唤了声“纤竹”。 纤竹会意,巴掌大的铜牌往那老头面前一亮。上面赫然刻着——蓟州卫衙门出入腰牌,以凭放行。 “再敢胡说八道,抓你去挨板子。”青岚眉梢一竖,眼角染了厉色。 老头吓得一抖手,小须子差点拔掉两根。 “老朽眼拙,老朽该死……这就换地方。” 他抓起屁股底下的小杌子和地上的粗布往腋下一夹,拔腿就走。五十来岁的人,两条小短腿利落得很。 青岚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他跑出一段竟突然挺直了腰杆,转回头骂她。 “呸,丫头片子,仗势欺人,你就等着见血吧,不是你死就是你爹死!” 青岚猛地回头看过去。 那小老头大概觉得她追不上,边跑还边朝她摇头晃脑的。 青岚气得牙痒痒,把他先前用来压布的石子一股脑划拉到手里,追上前几步,狠狠甩出去一颗。 小老头的腿窝上重重挨了一下。他吃了痛,一个跟头摔到地上。 回头一看,那小姑娘正青着脸,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里还掂着一把碎石子。 今日算是惹错人了。 他也顾不得给自己揉揉,就手忙脚乱地捡了东西跑,结果才刚站起来,另一个腿窝又狠狠挨了一下,他原样地摔了回去。 一连两个大马趴,他这下学乖了,也不怕周围人笑话,像个□□似地在地上趴了片刻,突然猛地窜起来往前跑。 石子一颗接一颗地飞过来,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任他左躲右晃,仍能狠狠地咬上去。 老头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护得了这儿就护不了那儿,只好猫着腰,耗子似地往前窜。待他没入人流,那些石子才终于放过了他…… 知言和玉婵已经追上了青岚。玉婵挽过青岚的胳膊,才见她咬着牙,胸前微微起伏着。 大多数时候,青岚并不信这些神鬼诅咒之类的事,但一牵扯到父亲,她便有许多的小心和忌讳。 年幼的时候,每逢父亲迎敌,母亲总要带她一起吃斋礼佛。后来母亲离世,她便不在意这些。直到有一回,父亲从战场上回来,身中数箭,奄奄一息,险些就挺不过去了,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父亲是武将,干的是把命别在裤腰上的差事。稍有个运气不好,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别气了,”玉婵抚了抚青岚的背,“那人是骗子,说话都得反着听。” “就是,”知言凑过来,一脸的埋怨,“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大街上和他动手,不怕失了身份么。” 青岚气呼呼地抬起头,本来想顶他几句,又觉得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这种无良骗子,就该抓到厉城所,好好给顿板子。” 她嚯地一甩袖子,看得知言直皱眉。 玉婵赶紧打了个圆场,拉着青岚上前面看热闹,让这事赶紧过去。 知言慢吞吞地跟在她们身后,仍是不住地摇头。 昨日被母亲那么一提,他还稍稍动了些心思,觉得表妹虽不是他向往的那种下凡仙子,却也是个俏丽可人的姑娘。何况他与她自小亲近,相处起来也自在。 可方才见识了这么一幕,他是彻彻底底断了这个心思。 他喜欢的是那等乖顺晓意的女子,又怯弱又温柔,连大声说话都不会。遇到有人欺负了,也只会楚楚可怜地流下两行香泪,令他加倍怜惜。那凶巴巴地往人家身上扔石子的表妹,又有哪一点像这样的姑娘? 其实,表妹年幼的时候还是有些乖顺的,至少听他的话,可随着她渐渐长大,他愈发觉得难以驾驭了。 还是算了吧,知言背着手叹了口气。 如今这样最好,他只将她当作妹妹,也免了那些尴尬苦恼…… 兄妹三人信步往前,渐渐融入了喧闹的人群,也不知他们方才这番动静早已吸引了茶楼里客人的注意。 靠外坐的那人,虽是脸朝里,看不到他们,却听得极清楚。他手里端着茶盏,眼中已染了笑意,两道浓郁明晰的长眉弯了起来,颇显出些愉悦。 坐在对面的人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因摸不准他是真觉得好笑还是略带嘲讽,便有些紧张了。 “……让许四爷见笑了,”对面的人不觉间略弯了腰,立时矮了一截,“本县虽处边境,但对女子的教化甚严。若非适逢庙会,体面人家的女子并不会这般抛头露面,更不会如此不知羞耻、肆意妄为。想来这几人定是从外县赶来看庙会的。” 虽然方才那后生明明就是刘家的大公子,但这不重要。 许四爷抚着手中的茶盏,抬眼看了看他。 “胡知县家中可有儿女?” 胡知县一愣,继而笑道:“犬子年方五岁,顽皮得很。” “那若是易地而处,方才那神棍骗胡知县不成,便恶言诅咒令公子,胡知县会如何反应?” 胡知县略一迟疑。 还能如何反应?自然是拖进衙门狠狠给顿板子,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但是,自然不能这样回答。胡知县把许四爷的问话在心里品了又品,觉得许四爷好像并不赞同他的话。 可他哪里说错了?女子本就该循规蹈矩、恭敬柔顺,这丫头当街往人家身上扔石子,成何体统。 想来想去,他断定这是许四爷在考察他是否关心百姓疾苦。 “依下官看,那女子若有不满,大可让人写了诉状,告到本县。此事虽小,下官也定会公正处置。” 四爷听罢,笑了笑:“且不论她身为女子,写诉状再告到衙门是否方便。就说贵县如此繁忙,当真能抽出人手为这几句诅咒就去拿人?即便真的将人捉到县衙,若那神棍矢口否认,胡知县又当如何?” 胡知县有些发懵:“那,您的意思是……?” 四爷见他面露难色,便笑着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常人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愤恨难当,大抵都是默默忍下……那小姑娘,倒是有些不同了。” “……是是是,四爷说得极是。” 胡知县一副受教的模样,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这个许绍元虽然看上去和蔼,但凭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没和他想到一块去就是大大的不对。 何况,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面。 听说就在一年前,许绍元才带人血腥清剿了一些清流党秘密结成的慕和社,后又亲自监斩了为首的清流文官,其中不乏他在国子监的师长和同窗。 据说有个同窗死了之后,那脑袋还咕噜噜地滚到监斩台前,大眼睛直溜溜地瞪着许绍元。许绍元与那脑袋对视,眼睛都不眨一下。 胡知县想到这些,手心的薄汗又冒出来一层。 许四爷将茶盖轻轻放回去,站起身来:“胡知县,就此别过吧,许某还有事要去蓟州卫。” 胡知县赶忙起身:“下官不敢多留四爷,不过四爷此去也有些路途,下官还是派人护送吧。” 许四爷摆摆手说不必,又指了指此刻站到他身后的几人:“我自己带了人,不劳烦胡知县了。” 他见胡知县神色变幻,干脆又补了一句:“我说这话是当真的,胡知县大可不必如今日这般大费周章。” 而后便朝楼上望了一眼。 胡知县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楼上几个客人和伙计立时向他看过来,谨慎而严肃。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之前许绍元说只是来茶馆坐坐,无需护卫,可他还是自作主张布置了这些差役,原还以为掩饰得极好。 许四爷见他会意,便不再多说,带着自己的人出了茶楼,远远地奔着城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遇到过类似的,那人隔着一条街喊我去算命,说我情路坎坷......(泪) 第9章 围剿 ◎......◎ 街上依旧熙攘,路边尽是什么演杂技、变戏法、滑稽戏之类的,叫好的、起哄的,此起彼伏。 青岚几人被两个耍刀枪的吸引了注意,这二人的功夫看上去不错,一杆红缨枪舞得只见红影不见枪。到了最后,那耍枪的人把枪抛起来,另一人再抬脚一踢,那枪便正正好好地戳进了架子里,引得一片喝彩,一枚枚的铜钱直往里飞。 那耍枪的见众人喜欢,一时兴起抓了另一杆枪故技重施,谁知另一人正兴奋着,反应得慢了些,勉强用力一踢,那枪尖竟直奔着外头去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节 人群拥挤,青岚被知言和一个丫鬟夹在中间,眼瞅着雪亮的枪尖带着万钧之势朝自己飞过来,却挪动不开。她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躺,枪樱子蹭着下巴飞过去,枪尖划过石板路,金星飞溅,枪在地上稍稍弹了一弹,才倒下来。 青岚一屁股跌到地上,望着那雪白尖亮的枪头一口一口地喘粗气。 幸好她是练过些功夫的,比常人反应快些。不然按这枪的分量,真扎到肉里,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玉婵和知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人呆愣愣地望着青岚,捂着胸口倒气倒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给她检查检查,看伤着没。 那卖艺的二人见差点出了人命,已经吓得跑过来作揖道歉。二人哭丧着脸,一个劲地说他们卖艺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今日定是犯了太岁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青岚边听他们说,边在玉婵的搀扶下站起来,脑袋里仍有些恍惚。她摆了摆手让那二人让开路,直愣愣地往外走,玉婵“岚姐儿”“岚姐儿”地连唤了几声,她才停下来。 “玉婵,你说他们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事,怎么就让我赶上了?......这是不是那老头说的血光之灾?” 玉婵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就是他们演砸了,还好你命大,躲过一劫。”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却是愈加担心起来,那老头说不是她出事就是父亲出事,如今她逃过一劫,这劫该不会就落到父亲头上? 说起来,昨日她要走的时候,父亲的确有许多反常之处,似乎是在和属下商讨什么大事。他原本有事要告诉她,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她往蓟州卫的方向远眺,见日薄西山,火烧云像被撕扯开的血衣,在天边斜斜地压出一大片刺眼的猩红。 …… 蓟州卫的城墙依山而建,余晖之下,犹然一条红龙蜿蜒磅礴。 城墙之外,沈望骑在马背上,挺拔而英武,几个校尉紧随其后,再后面还跟着几百个新兵。他驻守蓟州卫将近十载,城外曲曲回回的山路,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他身后的这些兵就不同了,他们都是近两年才垛集的新兵,如今各个是满脸的惶惑。一行人瞧着浩浩汤汤的,却全无威武整齐可言,只勉强维持了队形而已。平日在校场上还瞧不出什么,一带出来才显出混乱、散漫,什么穿反的铠甲、生锈的刀,举目皆是。 这些人别说上战场了,连蓟州卫的外城恐怕都没出过几次,这一回,顺带让他们锻炼一番也不错。 沈望许久不出城,今日带兵出关是告诉过儿子的,原本昨日就打算告诉闺女,可闺女一眨眼的功夫就跑走了,也是太贪玩了些。 但是话说回来,她一个女孩儿,此时不玩什么时候玩。等日后去了婆家,整日拘在后院,不是理家里的庶务,就是忙着伺候公婆丈夫,有什么意思。 女孩儿同男孩儿比起来,就有更多的不容易,所以他这些年也是有意纵着她的。 一行人慢慢悠悠,一路走到了墨月岭,安营扎寨。 第二日一早,沈望才宣布此行的目的。 他之前得了情报,有一伙北颜军妄图偷袭蓟州卫,这队人马今日会经过墨月岭之下的山谷,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埋伏在此处,将其围剿。尤其那个领头的大将,是北颜极为重要的人物,今日必要将他擒住。 众新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北颜不是早降了么,这么多年没打仗,怎么今日突然来偷袭。 再说,将军为何让他们这群新兵围剿北颜军?听说那些贺族人茹毛饮血,恨不得打娘胎里出来就会砍刀射箭的,就他们这点斤两,谁围剿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军令如山,新兵们还是灰着脸,在山坡上乖乖地埋伏好。沈望申令再三,为防止惊跑了对方的主将,必要等到他的号令才能张弓放箭。 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有一长队人马进了山谷,瞧着约摸有两百来号。看那旗帜穿戴,的确是北颜军不假。走在前头的是几路小兵,他们的领将剑眉星目,披着一件大红绣银纹的斗篷,气定神闲地走在后面,眼看就要进谷了。 岭上的众人从未打过仗,此刻屏息静气地趴在山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嗤的一声,也不知是谁没绷住,一支孤箭射出去,结结实实地扎在那北颜领将的马前。 那领将大惊,循着箭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即刻掉转了马头往回跑。 北颜军向来以快如闪电的奔袭见长,这队人马也不例外,虽是撤退,却也是去如疾风,等沈望这边的新兵上了马追下岭去,那队人早就逃到射程之外了。 众人看向沈望,他却似乎没有追寇的意思,好像这场围剿就这么结束了。 早已远远逃离的领将也在回望着沈望,虽然相距太远,神色不明,但那人看上去身形矫健,勃勃一团英气。 沈望端坐在马上,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挑。 目光收回,他抬手一指新兵中的一个小个子。那小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几个校尉围拢住,冰冷的刀尖抵住了喉咙。 “将军这是何意?”他一脸的仓皇。 “何意?”沈望目光冷冽,”方才那箭难道不是你放的。” 他大手一挥,几个校尉便将那小个子扯下马来,捆了手腕。他让人将他栓在马后,带着一起回城。 …… 翌日天一亮,青岚便带着纤竹乘车赶回蓟州卫。 前一日庙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可她自从在那红缨枪下捡回一条命,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根本无心再逛。若不是碍于天色已晚,她前一日便是要赶回去的。 官道上一路顺畅,她们不到晌午就进了城,纤竹赶着马车飞一样地直奔衙门。 有个年纪轻轻的兵士正好从衙门里走出来,他见一身男装的青岚从车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公子您来了。” 青岚见是帮父亲整理杂物的小兵,冲他点点头:“我爹此时可在衙门?” 那小兵有些少年老成,说话不紧不慢的:“回公子,将军昨日下午就带兵出城了,此时尚未回来。” 青岚心里咯噔一声:“......可是有敌军来犯?” 早年间父亲带兵出城,不外乎是迎战前来袭扰的北颜军。可自数年前北颜对大景称臣以来,蓟州卫已经多年没有战事。 小兵摇摇头“将军什么都没说过,在军营点齐人马就走了,临行前只说立功者重重有赏。” 青岚一皱眉:“那此行带了多少人?” “三百余人。” ……蓟州卫各所加起来少说有五千余号兵将,父亲只带这样一点人迎敌?青岚越想越心慌。 “那我师父可在衙门?”父亲有事从不瞒着师父。 “吴将军也不在。因再过数日将有京师的特使大人经过咱们卫,吴将军昨日一大早就开始带人清整道路、安排守卫,准备迎接特使大人,小的也不知吴将军此时在何处。” 青岚听到特使大人几个字,想起前几日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皇上新得了一位皇子,朝廷将按惯例,遣使节前往各个称臣的邦国告知。 由于蓟州卫与京师离得近,且过了墨月岭之后,到北颜的道路都比较平坦易行,所以本朝特使一般都经由蓟州卫出关。以往这种时候,父亲和师父都是如临大敌,生怕有半点纰漏。 青岚叹了口气,既然师父此刻不在,看来一时也问不到什么了,便只好先回家去。 下午,庆安终于从学堂回来,青岚一见他便问爹爹之前交代过什么话。 “咱爹说不必担心,他今日会回来。我估计即便路上有所耽搁,晚上他总是能到家了。” 青岚这才稍稍放了心。 父亲既然只带了那几百新兵出城,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身经百战,从前那么多凶险都闯过来了,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一定是被那算命的和那突如其来的一枪给唬住了。 想着之前逃跑的事,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又让紫雪她们买肉包饺子。等父亲回来,让他吃一顿好的,借此消消气。 然而姐弟俩等到天黑透了,也不见父亲回来。 青岚才刚放下的心又渐渐揪了起来。姐弟二人没吃几个饺子就吃不下了,其余的全都分给了下人。 这一夜阴雨绵绵,青岚躺在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待到第二日天不亮,她终于有些困意的时候,衙门却来了人。 “小姐,吴大人请您过去衙门。”纤竹的声音近在耳畔。 青岚即刻睁了眼:“......是父亲回来了?” 纤竹摇了摇头:“吴大人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一章更新哦~ 23:10之前,如果小绿条没出现,那是系统抽了 第10章 害他 ◎......◎ 青岚心里猛得一沉。 她不敢多想,只迅速地梳洗穿戴好。因嫌套车麻烦,她与纤竹飞身上马便直奔了衙门。 乌云凝聚不散,整个蓟州卫像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阴沉而压抑。 衙门口早有兵士候着,见青岚她们来便将她们引向靠西的一间角房。青岚疾步向里,遇到的人都极客气地向她行礼,脸上却都像覆了一层寒霜。 她便愈发觉得不好了。 西角房到了,槅扇大敞着,屋内却晦暗得很。 师父背手站在阴影里,身旁两个兵士耷拉着脑袋,垂手立着。 “师父,我爹回来了?”青岚向他匆匆行了一礼。 吴炳西看了看她,神色凝重:“......庆安去学堂了?” 青岚见他答非所问,心就猛地一沉。 “师父,我爹到底回来没有?” 吴炳西斟酌了片刻,对那两个兵士做了个手势。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吞了吞口水,引青岚往里侧走了几步。 “大公子,小的名叫王大勇……将军先前派人带回过口信,要是按那口信里说的,将军昨日便该到了,所以吴将军今日天刚亮就派小的两人去迎将军。小的们沿着回城的路找过去,在关外五十多里的那片竹林外寻到了将军他们,可是将军已经……已经……” 他话说不出口,干脆抬手一指,让青岚往靠窗的竹榻上看。 青岚方才匆匆跑进来,没留意此处,如今才发现,那竹榻上分明横着一个人。一块旧苫布从头遮下来,只露出那人一双套着皂色战靴的大脚。 战靴上沾了血污,却仍能看出其头部加覆了一小块皮革。 父亲节俭,去年靴子头磨薄了,又舍不得换新的,就加了这样一块皮子。 青岚仿佛一下子跌入了冰河,冷得直打颤。 她探手抓住那斗篷半晌,终于呼啦一下子掀开。 面前是张泡得白肿的脸,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让她片刻间有些喘不过气。 这躯体上伤痕密布,竟是无一处完好,头皮被削去了半块,脸上的刀伤纵横交错。因雨水浸泡,皮肉已经浮肿绽开、伤痕暴露,以至一张脸上山峦沟壑,已全不似人样。此人身上的衣甲更是残破不堪,与皮肉黏连在一起,浸了血污和雨水,早已显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是这鱼鳞叶齐腰明甲与织锦战裙,的确是父亲带兵出战时的装束…… 青岚扶着榻沿瘫软在地上,目光却定在那张脸上。 吴炳西望着她歪斜的身影,柔如淡墨的双眸里满是忧郁:“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千万想开些!” 青岚没有声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节 她木头似地盯着那尸身半晌,突然回过头来,眼睛里泛着清清亮亮的幽光。 “师父,此人不是我爹。咱们得即刻派人去找我爹!” 日头已经渐渐升起,天光透进月洞窗,将她的半边脸映得惨白。 在场几人听得皆是一惊。 “大公子,”王大勇忙道,“不会有错啊!那么一大片人乌泱泱地倒在那……兄弟们都死了,将军也在里面……” 吴炳西走到青岚身后,缓缓俯下身:“师父知道你难过,可是逝者已矣,你可不能这样……” “师父,”青岚截住他的话,口气异常笃定,“您也知道我娘走得早,我跟着我爹长大,他的样子我最清楚。您得信我,此人绝不是我爹!” “……” 吴炳西双眉蹙起,挥了挥手让惶然无措的两个兵士退出去,紧接着又将槅扇阖上。 “你可是发现哪里不对?” 青岚摇了摇头:“已经伤成这样,我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但我敢断定,此人绝不是我爹。况且,这人身上、脸上这么多刀伤,倒像是有人要故意模糊他的身份。” 吴炳西背着手走到那尸首前,细细观察了许久。 “师父,我爹生死未卜,咱们得即刻派人把他寻回来!”青岚仰着头急迫道。 吴炳西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凝眉不语。 “......师父?” 青岚急得眼泪都快涌出来,师父却始终没个回应。 她拉着袖子胡乱蹭了几下眼泪,嚯地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吴炳西喝了声。 “我自己去樊城找都指挥使大人,求他派人去找!”青岚声音里夹着气。 “你站住!” 吴炳西两步过去,一把握住她肩头。 青岚挣脱不掉就抬手去掰他的手,可他的手刚硬得像铁打的钳子一般,怎么掰都掰不开。她连挣带掰扯,憋得脸通红。 吴炳西静静地瞧着,任她折腾,半晌才叹了口气。 “你若是冲动行事,才会真正害了你爹!” 作者有话说: 这个沙尘的天儿啊,是不是把我的评论都给吞了?! 我的宝儿们呢,你们还在不?我在沙尘天里跟你们挥手呢,看见了没? 第11章 妖冶 ◎......◎ 青岚这才松了手,红着眼眶看向他。 “李佥事前日带人抓了个以次充好的皮货商。他们清缴货品的时候,发现一件皮袄的夹层里藏着封信。那信是北颜的昭武将军布赫写给你爹的,让你爹配合他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倒并未写明。虽然李佥事严令保密,但此事还是传开了,詹事许大人已经来信询问。 “你或许听说了,如今太子代皇上理政,许大人问就是太子问……我说的你可明白?” 青岚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握住吴炳西的手臂:“我爹绝不会做通敌的事,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那咱们更得尽快找到我爹,才能还他清白,您说是不是!” 吴炳西见她目光灼灼,不觉垂下了眼帘。 她这个眼神他真是见惯了,从小她就是这样,还总跟在他身后,师父师父地唤他。有时是从哪儿听了个有趣的故事,非要讲给他听,有时是存了颗好吃的糖,非要让他尝一尝。 他没有闺女,渐渐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女,但凡她要什么,他都是无有不应的。 “......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他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爹此次的行动实在是太过蹊跷。一来,北颜并无异动,他也从未对旁人透露过出城的目的。二来,若真有人袭扰,为何他只带三百多新兵迎战? “有这些事情在先,再加上那封密信,那些御史言官会怎么说?你此时上报朝廷,说你爹不是殉职而是失踪,岂不是要他背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青岚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自幼在衙门长大,朝堂上的事她听说过不少。师父说的的确在理,眼下这个境况,若父亲被安上这个罪名,不单毁了他一世清明,她和庆安恐怕都难逃一劫。 片刻的功夫,她觉得方才那些忿忿的气力被一下子抽空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筹办丧事,把样子做足,还劳烦师父差人将这尸身送过去......只是找我爹的事,师父有何打算?”她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 吴炳西见她平静下来,终于舒了口气:“我自会派人去找,你们安心过日子,不要掺和.....我会上报朝廷你爹已经殉职,为你们求个抚恤,你爹之前一直想让你弟弟脱离军籍,倒可以借此机会提出来。你想要什么,是诰命还是封赏,我来替你求。” 青岚痴怔了一会,不禁漠然苦笑,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她一直觉得家里清贫,想着若是朝廷某日赏下一大笔银子该多好。 怎料银子是要这样得来...... 日头渐渐爬上了头顶。槅扇吱呀一开,青岚红肿着眼睛走出了角房。 等在外面的纤竹见她步履蹒跚,好像生了重病一般,便觉出不对,赶忙上前扶住她。 此时有个半大少年迎面走来,他生得干干瘦瘦,一身灰布短打,见了青岚也只当没看见,直眉楞眼地往角房里走。 此人是吴炳西的下人小路,青岚早已习惯他这态度,无心跟他计较。 而小路听她脚步声远了,却回头瞥了她一眼,阖上槅扇。 吴炳西正立在窗前,朝街上望着。 小路走到他身侧,见街边上青岚正要上马。她似乎有些恍惚,上马的时候一脚踩空,被纤竹扶住了。 “你何必与她多说?”小路看了吴炳西一眼。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吴炳西沉声道。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小路冷哼了一声,满眼的漠然。 ** 天色阴沉,风裹着水汽迎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青岚与纤竹上马后没多少工夫,雨又下了起来,两人之前来去匆匆,没带着雨具,只好趁着雨不大,以背作伞,一路疾驰回了家。 也不知是因一夜未眠,还是因空着肚子淋了雨,青岚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昏昏沉沉的。她往炕沿上一坐,任由白嬷嬷和紫雪给她擦脸、更衣,问她各种各样不知该怎么答的问题。 “小姐,老爷回来了没?” “小姐,少爷说老爷昨日就该回来了,别再是耽搁了?” “衙门一早把您叫过去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她垂眸静静地听着,那些话渐渐地模糊起来。父亲这样猝然消失,许许多多的事情一下子压下来,而这其中的内情又不能对人倾诉。 她自幼闲散自在,突然间竟要挑起这个家了。 紫雪见她缩着身子不吭声,忙试了试她的额头:“您别是染了风寒吧。奴婢让厨房给您下碗姜汤面。”说罢又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夹衣给她披上。 青岚被她的手一凉,稍微精神了些。她想着丧事不能拖,便让白嬷嬷把家里的下人都叫过来,告诉他们老爷身陨,家里要办丧事,此外还要派人去学堂通知庆安。 白嬷嬷原是青岚母亲带来的陪嫁婆子,听说老爷就这么走了也是悲痛不已,灰白的两鬓更添了一抹沧桑。 “小姐,这丧事可不是您一个姑娘家能办的,里里外外、头头道道的,若是出点岔子,受了累还让人说闲话。咱们不如请刘夫人过来帮忙?” 青岚摆了摆手,姨母正忙着给玉婵备嫁妆,哪会有空。何况姨母是刘家的媳妇,也不该劳烦她办沈家的白事。 白嬷嬷仍蹙着眉:“……那京师祖家的长辈难道不该来帮忙?您怎么还让晚两日再给他们送信?” 青岚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事,他们与祖家的关系特殊,祖家人一来,定会有不少麻烦,所以最好还是拖一拖。 家里的下人听说老爷突然殒身,无不惊叹悲痛,青岚不想多说,让他们各自去忙,又让刘管事请了棺材铺的俞老板来,细细地将治丧的事问上一遍。 白嬷嬷待她问完,埋怨她太操劳,说应该让刘管事直接拿银子去找俞老板。 青岚身上发冷,正拿筷子卷着已经不太热的姜丝面吃,紫雪嘴快,便替她说了。 “您老这都看不出来?若是交给刘管事去办,俞二定会觉得是刘管事帮他揽了生意,说不定还会克扣些银子出来讨好他,那这丧事就不一定办得好了。小姐是要让俞二知道,这差事是小姐亲自交给他的,他做得好不好,小姐都瞧着呢!” 青岚边往嘴里塞面,边冲白嬷嬷点点头。紫雪便得意地看了白嬷嬷一眼。 白嬷嬷懒得搭理紫雪。她也不是全然想不到这些,是实在没料到小姐年纪轻轻的竟已经有了这许多心思。 说到底,心眼都是被逼出来的。若凡事都有旁人给担待着,谁用得着费心思。小姐打小就没了娘,从前至少还有个爹护着,现在连爹也没了,日后操心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小姐,”她想到这些,鼻子就直泛酸,声音都软了,“容老奴多句嘴。若是这次祖家来人,您和少爷就跟他们回京吧。老爷和祖家闹得再僵,你们到底是嫡孙。有祖家庇护着,您和少爷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青岚原想说不必,沈家人口那么复杂,她可不想寄人篱下。但她抬头见白嬷嬷微微浑浊的眼中又带了泪,心里就是一颤。她最怕看人家掉眼泪,更何况是疼了她半辈子的老嬷嬷。 “嬷嬷……”她赶紧握住白嬷嬷粗糙的大手,随便嚼了两口就想把面吞下去,噎得直冒眼泪,“……先让我想想。” 最紧急的事已经处理完,她本打算回屋去躺着,却突然想到,父亲失踪的事也许能在书房里找到些线索。 他习惯早早回家,将未处理的公文或信件带回来处理,说不定有些还留在那里。何况,现在父亲的值房已经被锁起,师父也不会放她进去翻找,所以书房是唯一的希望…… 书案偌大一张,竟是被完完全全铺满了。 这里扣着一本书,那里覆着一张纸,除了几支笔还在笔架上,其它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她只好先一样样地帮他理好。 说起来,上回她帮他理书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那时是个小不点,还需借助书案后的那把太师椅,呼哧呼哧地爬上爬下。她理得认真,对自己的成果甚是满意,满心盼着他夸她懂事、能干。 然而一整日过去,他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于是第二日她又不辞辛苦地把再次被弄乱的书案重新收拾好。 然而,还是没得到半句表扬。 她等不及了,就趁他在书房的时候跑过去找他。还记得他那时皱着眉,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看见她一双小鞋才抬起头来问她何事。 她背着手问他,有没有发现这两日书案整洁了不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我闺女真能干!” 过了几日,她又跑过来帮他收拾,然而那把太师椅已经被搬远了。那椅子重得很,她根本拖不动,但离了它,她就够不到书案。 后面几日,她又跑过来数次,发现只要他不在,那把太师椅就都在别处。她去找白嬷嬷帮忙,才听白嬷嬷说,父亲的书案历来是不许人收拾的,平日乱着也就乱着,旁人收拾了,他反而找不到东西…… 事到如今,这张书案还是一样乱糟糟,那张大大的太师椅也回到了原位,只是用书案的人不知所踪了。 青岚看得心里酸涩,抓起一本倒扣的书往椅子上一扔。 “不想让我动你的东西,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节 清开了几本书,才显出下面几张写了字的纸。她随意翻了翻,发现其中有一张不是父亲的字迹。 沈家是书香门第,父亲虽然从了军,但他自幼练的是台阁体,而这张纸上是隽秀俏丽的簪花小楷,看笔体力道,像是女子所写。她轻轻一抽那张纸,一股香味荡起,拿近一闻,确实是这张纸的香味。 她极少用香料,所以对香味很敏感,这张纸的香味实在是特别。闻香如识人,若写字的真是女子,想来是个极其妖冶魅人的。 作者有话说: 我的留言呢,好想看看,系统你快还给我~(拼命摇晃,拍打,撞头,打投诉电话......) 第12章 有客来 ◎......◎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什么相思苦、绊人心。有人抄情诗给父亲? 这真是始料未及了。 但仔细想想,父亲伟岸威武,又是一军之长,有人倾慕倒也不奇怪。不过,自母亲离世后,倒并未见他同哪个女人亲近过。她年幼的时候,祖家还曾挑了两个女人送过来,说要给他做个良妾,却也都被他退回去了。虽然这其中不乏她捣乱的缘故。 桌子上旁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觉得身上酸痛难忍,便坐到太师椅上细细端详那张纸。 然而,除了香味以外,纸张本身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她正要将它放下,却发现这诗句里“聚”字的耳朵少了一横。往下看去,“相思相见”的第一个“相”字里多了一横,其它的几个“相”字却都是正确的。“长相思”的“思”字中间多了一点,其它几个“思”字却并无错误。 三个错字若是串起来——聚,相思。 …… 这不还是传情么!还以为藏着什么秘密。青岚气得将纸一扔。 纸张划过案角,落进她脚边一个小铜盆里,铜盆里还有些炭渣和一小片未燃尽的纸。 哪有夏日在书房里烧炭的? 她忙蹲下身来,捡出那张未燃尽的纸片。虽然上面只有“又東风”几个字,但这字迹明显和那张香纸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且“東”字里面多了一横。 这张纸上写的大概也是些咏情之词,可惜其余的字句燃尽,也不知有哪些字做了标记,和“東”串起来又能念成什么。 她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坐回去,仰天想了无数种字句的组合,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情话。 但话说回来,谁会为了写一句情话,如此大费周章?且按父亲的性子,也不会刻意销毁一封情信。 那会不会这些标记出的字不是要简单的串起来?而是—— 字验! 父亲说过,前朝的谍者常以字验作为通信的手段。双方以同一本书作为密钥,写信的时候在字上做记号,这些记号代表着书上某一页的某个字,找到这些字便可获得讯息! 青岚一时激动,嚯地站起来。因起得太猛,她一下子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地疼,便赶忙抓着扶手坐回去。 或许,她是窥到了密函的一角,但也仅仅是一角,毕竟其余的纸已经烧了。再者,这书房里这么多书,也一直有人除尘,要凭空找到那本密钥简直是大海捞针。 她靠在椅背上,越琢磨越感到头痛难忍,刚刚忙着找东西还不大觉得,现在却已是浑身酸痛乏力,只想就地躺下。 她扶着书案趴上去。就暂且在这打个盹吧,等攒足了力气再起身回房。说不定下午就会有宾客上门吊唁,她总要在灵堂给人家还礼的…… * 金乌挂在巷子口,一晃已经到了翌日下午,沈家的一片缟素上染了淡淡的金光。 是日大殓,已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刘管事忙着迎来送往,腿都快跑细了。 他眼见着门外又停了一辆马车,一人从车上跳下来回身把板凳放好,又把车帘挑起来。另一人才整了整衣角,从车上走下来。 刘管事迎上去给那人见礼:“这位爷,敢问您可是来给我家老爷吊唁的?恕报不周。” 那人一身天青色云水纹直裰,身姿如松,和煦地对他笑了笑:“正是,有劳带路了。” 刘管事见他穿着朴素,身上无甚值钱的坠饰,觉得不像是什么大户,但看他气度出众,举止儒雅,又不像是一般人,便仍是稍稍曲了腰,殷勤地接到院里去。 刘管事这一离开门口,院子里立即有个小厮放下手中的活计补上来顶替他。院子里人来人往,几个下人各自忙碌不停,却俱是安静守礼、井然有序。那人缓步而行,将院中景象一一看在眼里。 庆安此时正候在灵堂,微微泛黄的脸上一双眸子透着疲倦。他刚刚送走了一波宾客,见刘管事又领了客人来,赶忙几步上前见礼。 那人还了他半礼,又朝着棺木郑重行了礼,让跟在身后的人奉上赙礼。 庆安谢过,将赙礼交给一旁的白嬷嬷,又请教那人姓名。 那人笑着说了声“鄙姓许,与沈将军是故交”,便目光温和地将庆安稍作打量。 “贤侄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看来是沈将军教子有方......这屋里屋外许许多多的事情,想必都是贤侄操持的吧?” 庆安张口,顿了一顿。既然是父亲的朋友,自该称叔伯,但这人身姿英挺,丰神俊貌,不大辨得清年龄,所以他唤他叔叔的时候便有些犹豫。 “……其实,这些都是家姐安排好的,晚辈不过是守灵待客而已。” 那人一顿,似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沈将军突然离世,倒是难为你们姐弟了。” 他又问庆安家中可有什么困难,是否需要帮助,庆安自是回答一切都好,并无甚难处。那人又寒暄了两句,便要起身告辞。 庆安却拦下他,请他移步到一旁。那里摆了个小几,铺了缌麻,上面躺着一本打开的册子。此时翻开的那页尚无字迹,但从前页的墨迹来看,已有人在册子上留了字。 “劳烦您赐墨宝或是留下名帖,日后庆安必要登门拜谢。” 那人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现出欣赏之色。 “这也是令姊的安排?” 庆安点头应是。 那人便饶有兴致地拿起册子翻了翻。那册子上每页只有一两个名字,大多是本地的官员。 他眼中笑意更甚,轻轻放下册子:“许某今日只为全了故人的情谊,倒不必相谢了。” 说罢便拱手告辞。 庆安也不勉强,让刘管事将他们送出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待上了马车,跟在身后的人才问:“四爷方才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许四爷摇了摇头:“倒没有不妥。只是觉得沈家那小姑娘伶俐得很。年纪轻轻的,赶上父亲新丧,事来如山倒,如此烦乱慌张的时候她还能想到这些。” “您是说请宾客留名姓的事?” “正是。沈将军离世,她们姐弟无依无靠。此时记下人情,日后登门拜访勤走动,说不定遇到难事的时候,她父亲这些朋友里能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而且每页只留一波宾客的名字,以防惹那些相互有龃龉的宾客不悦。也是极有心思了。 从前他就觉得这小姑娘非同一般,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算年纪,她应该已经嫁人了,像她这么聪明的姑娘想来在婆家应该过得不错。 “那四爷没有留名字,是怕他们找上门?” 许绍元微微摇头。 他沉吟了片刻又问:“徐智,银票放进去了吗?” “放进去了,塞在赙礼里面了。” 许绍元点点头:“你让人隔些日子便打听一下沈家的事情,他们若有什么难处就来告诉我。” 徐智应诺,旋即又想到别的事:“那咱们今日是宿在驿馆吗?李大人和使团的人应该也会住到驿馆去。” 许绍元稍微想了想:“还是去从前住的那家客栈吧,李承钰到了自会来找我。” *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野乡。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阵阵丝竹声入耳,伴着伶人低声的吟唱,婉转苍凉。 青岚脑袋里一片混沌,这几句挽词留在耳边久久不散。 也不知父亲如今身在何处?但愿不会像这词中唱的那样,宿于荒野。 那日她若不是贪玩,急着离开,绝不至于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也不知他那日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出事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在玩乐? 痛楚、悔恨绵延不尽地涌上来。 缓缓地,她在揪心的痛苦中睁开了眼。 窗关着,隔着窗纸也看得出天色的昏暗,听这乐声,应是管事们请来伴丧的丝竹班子了。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面覆了帕子,身上汗涔涔的,中衣似是黏在了背上。 床边加了一把椅子,紫雪坐在里面,支着脑袋打瞌睡。椅子旁放了个小几,上面一只碗里还有些未饮尽的药汤。 她想唤紫雪送水来,然而喉咙干涩,声音又干又轻,紫雪仍是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她只好抓着架子床的门柱缓缓坐起来,撑着酸软的身子自己去取。 槅扇一响,白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醒了,忙几步上前扶住她,又回手狠拍紫雪的脸颊:“懒丫头,小姐生病就是你没照顾好,如今小姐醒了,还敢靠在这犯懒!” 紫雪一下子清醒过来,一边骂着“奴婢该死”,一边找了件大氅给青岚披上。青岚摆了摆手,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白嬷嬷给她紧了紧大氅的领子,两弯细眉一皱,扯出了一脸褶子。 “您可把老奴吓坏了!您就这么躺着已经一日多了。大夫说您风邪入体,气血两亏,又是忧思过度……您听听,气血两亏!听两个丫头说,老爷出事的前一日您也没好好用饭,这能不亏么。您别怪老奴多嘴,这些个事是做不完的,您干什么要累着自己呢!” 青岚乖巧地点点头。白嬷嬷四十来岁,却已是两鬓花白,这么些年没少为她们姐弟二人操心。 “庆安此时可在灵堂?”她准备下床去看看。 “正是,少爷这两日可是累坏了,白日里待客,夜里还要守灵。”紫雪忙道。 白嬷嬷瞥了紫雪一眼,刚要让她出去给小姐拿碗粥,纤竹便敲了槅扇进来。 “小姐,您昨日让打听的事奴婢打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我查到的是,大殓一般是死者殒身后3或5或7天。此处是按3天来的。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节 第13章 特使 ◎......◎ 青岚心下一动,让白嬷嬷和紫雪去忙,只留下纤竹说事情。 “奴婢按您说的,找了老爷派回来报信的探马。他说,老爷带他们去墨月岭围剿一队北颜军,但有人提前放了箭,惊跑了那队人马。老爷抓不到人,就将那个放箭的绑了,随后就打道回府。他就是那时被派回来报信的。” 青岚托着下巴,想象那时的情景。或许父亲是怀疑那放箭的人是北颜细作? “奴婢也去看了他们抬回来的尸首,”纤竹接着道,“那些兵士脸上虽有伤痕,却不似……不似那般密布全脸,还是容易辨认的。” 青岚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这样的话,那个被当作父亲的人应当就是被人故意划伤,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 “探马说抬回来的尸首里就有那个放箭的兵。而抬尸首的人说,所有的尸首都差不多躺在一片地方,大概离墨月岭三十多里。” 纤竹边说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带鞘的短刀和一片布料,递给青岚。 “他们去抬人的时候,拾到两柄这样的刀,和几片这样的布头,奴婢用您的名义找他们要过来看看。” 青岚接过刀来端详,这刀比巴掌长一些,刀鞘上有双孔插着银筷,还配有环,环上拴的带子已断,看切口似是被锋利的刀剑所斩断。刀刃锋利光滑,刀柄应是以牛角制成,上面雕了一只老虎,做工精良。 这种刀是贺族人随身携带的切肉刀,既可进食又可防身。因边关互市,蓟州卫居住着不少贺族人,这种刀她也很熟悉。 而那片布显然也是被利器割下来的,暗青的底色上能看出火焰的暗纹,摸上去比平常的夏布更结实一些。 “北颜军……”青岚紧紧捏着那片布,“这是他们军服的下摆。当年他们还未称臣的时候,我爹抓到的俘虏都穿这样的衣裳。” 这样看来,父亲应是在回程途中遭到了北颜军的突袭,而袭击他的也许就是他试图在墨月岭围剿的那队人马。他们佯做逃跑,之后又调回头偷袭。贺族人以骑兵纵横关北,最擅奔袭,常常是来势迅猛,去如疾风,让人防不胜防。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以父亲的经验,怎会只带了那样一点新兵去围剿北颜军,而北颜军又为何大费周章地掳走父亲,还留下一个替身。 “师父那儿可有什么进展?” 纤竹摇摇头:“奴婢并未见到吴将军,据李佥事说,他这几日都忙着迎接朝廷特使。原本新皇子出生,特使是早就该去北颜昭告的,谁知小皇子身子弱,打娘胎出来以后好几次差点没了,所以特使之前迟迟没有出发。现在小皇子终于平安,特使将在三日后启程,在咱们蓟州稍停两日,然后就出关。” 原来如此,倒是忘了还有这事。特使竟刚好是这个时候要去北颜…… 青岚忽然有个想法,若是她也能跟特使一样去北颜该多好。要确认是否是北颜军掳走了父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到北颜去打探消息。 说不定师父也已经派人去了北颜,但他不让她掺和也不让她打听,她无从印证。反正多一个人就多份力,她留在大景也找不到什么头绪,不如去北颜试一试。 * 夜幕沉沉,来沈家吊唁的客人早已散去。 灵堂里寂静无声,唯几颗白蜡疲惫地、缓缓地淌着浊泪。 青岚走进来的时候,庆安正阖着眼,伏在一旁的小几上。她让人取了件披风给他盖上,他却在此时醒过来,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你累了,今夜我来守着,你快去睡一觉。”青岚拍拍他臂膀。 “我不累,你病都还没好,快回去躺着。”庆安强打了精神,语气坚决。 “你连撑了两日,再不歇一歇就要熬坏了。咱们两个还是得轮着来。” 庆安喉结微动,看上去很是痛苦:“……姐,我想多为咱爹做些事……我对不起他。” 青岚一怔:“……你怎么了?” 庆安半晌不语,俯下身去搓了搓脸。 “咱爹走了,我实在是难过。可我看到他躺在那儿,又总觉得……觉得陌生,就好像躺在那的不是咱爹一样……这两日,我一滴眼泪也没为咱爹留过。咱爹对咱们这么好,你说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青岚暗暗叹了口气,庆安果然也是有感觉的。 “其实咱爹……”她有些犹豫,斟酌着要告诉他多少。 庆安抬头看向她。他眼里血丝密布,泛青的脸显得憔悴又惶惑,青岚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片片碎瓷勉强拼成的娃娃,再禁不起用力一压。 他一向比她多愁善感,心里有事也一贯藏不住。每每有什么想不通又抹不去的念头,就总是需要她开解。这个只小她一岁的弟弟,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 话说了一半,她顿了顿:“咱爹不会怪你的,他走得太突然,你还没缓过神来。况且你连着忙活了两日,怕是都累得脱水了,哪还哭得出来。” 庆安迟疑地点点头,姐姐说的话他总是习惯性地相信。 自他记事起,娘就不在了,他有什么心事都是和姐姐说,不管是什么疙瘩,什么别扭,只要姐姐三两句话,就都能消解。甚至有的时候,只要知道姐姐的态度,他就能一下子安心不少。 青岚见他似是听进去了,便又柔声劝慰了一会,等他情绪平复些,就让他回去休息。然而庆安还是坚持让她回去养病。 “有我这个男人在,怎么能让你来?” 青岚知道他若认准了什么,就颇有些执拗,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纤竹,纤竹会意,一会的功夫就给庆安端了碗热粥来。青岚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还没等喝完,庆安便觉得眼皮打架,嘴上说他稍稍趴一会就好,却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青岚等他睡得实了,叫了两个小厮来,一个抱一个扛将他送回屋去,又嘱咐纤竹把余下的半碗粥赶紧倒掉,别让旁人误吃了。 纤竹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 夏日里尸身放久了味道大,一般人家都会尽快让逝者入土。青岚怕夜长梦多,又怕庆安熬坏了身子,更是求个快。 因此,尸身在沈宅停放了三日就出殡了。 众人哭丧一通,把纸钱、纸人全都烧了个光,才回了沈家。庆安请出父亲的牌位,又带着众人“返哭”了一阵,沈家上下才各自散去。 庆安本就哀痛,这两日又熬得疲惫,事情完毕就一头扎到床上去了。 青岚头脑倒还清爽,坐在书房里看刚刚收到的信。 信是知言写的,自京师寄过来的。 知言前几日曾来吊唁,之后便去了京师,一来是看望在大理寺做寺丞的父亲,二来是要拜会一位大儒。青岚托他在京师打听即将出使的特使以及随行的其他人,最好是能打听到一些特别的事。 这于知言而言并非难事。他父亲刘家大爷在京为官已久,各路风闻自然了解,而大理寺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他只是想不通青岚打听这些做什么,先前还一脸狐疑地问过她。 “什么叫做什么?”青岚反问得理直气壮,“我这是帮我师父打听的。师父要接待特使,这么大的事,不得先了解清楚?” 知言眯起眼打量了她一阵。一般而言,表妹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不能信的。这一点上他已积累了多年的教训。 不过,他于她到底是有愧。 之前母亲要他娶青岚,他死活不答应,为这还和母亲闹了别扭。母亲气得指着鼻子骂他“不识好歹、又蠢又倔,没个当哥哥的样子”,还连着好几日不准他来请安…… 罢了,不就是打听点事么,他还是要有个“当哥哥的样子”的。所以他到京师没几日,就已十分积极地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快马加急送信给青岚。 青岚手拿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本次朝廷特使是新升任左通政的李得琳。李家几代清流,李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娶了大学士之女为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闻。 但那位随行的通事就有些意思了。他姓冯名谦,精通贺族语,是李大人的师爷。虽然他只是一介平民,但他在京师坊间的名气可能比他家李大人还要大。 倒不是因他的才能,而是因他有位悍妻。 顺天府曾接到报案,说这位冯师爷被老婆打得满头是包,满脸是血。衙门派人前去探看,他鼻青脸肿,裹着厚厚的几层细布,却非说是他自己撞的。 衙差觉得不对,反复询问冯家其他人才弄清原委。原来冯师爷被别人府上的师爷拉去喝花酒,他夫人知道以后给了他一顿毒打,小姑子气不过才遣人去报了案...... 灵堂不是该欢乐的地方,尤其周围还有下人在,可青岚憋笑憋得五官都快移了位,被端着茶盘走进来的纤竹瞧个正着。 青岚看出纤竹好奇,招手让她过来,要给她讲信上的事。然而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有了个主意。 “纤竹,快,拿纸笔来,我得赶紧写封信。” 作者有话说: 【小小剧场】 时辰已入人定,傅为政从鹿鸣宴归来时,细碎的星斗已经铺满了天。 回家的路有些远,他原本跟嫂嫂说的是,今日会宿在外面。 然而酒尽人散,一日没见她,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虽晚,他还是赶了回来。 他才轻轻地进了院门,却见嫂嫂的房里灯火扑地亮起。 烛光摇曳暧昧,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傅为政紧握着箱子的提手立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她。看她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听她娇声轻叹,见她纤细的小手揉了揉肩膀,探到身后理了理衣带,才又将灯火熄灭。 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骗自己,他要的才不是远远地瞧着她,暗暗地护着她...... ——下本选手《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求收藏 第14章 特使之友 ◎......◎ 青岚才思泉涌,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又喜滋滋地装进信封里封好。 因不知道地址,她干脆只写了“冯谦亲启”几个字,又交给纤竹。 掐指头算日子,此时送信应该刚刚好。 “找人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师左通政李大人府上。”她将信交给纤竹。 纤竹认不全这信封上的字,也不多问,领了差事就飞跑出去办了。 青岚理了理脑袋里装着的事,基本上都是照她的预想按部就班地进行,唯有一样,她一想起来心里就又别扭又膈应,还是得尽快完成…… 天色如墨,夏风吹低了杂草。 黑灯瞎火的时候,青岚带着纤竹回到了墓地。两人挥着铁锨,吭哧吭哧一通挖,把白日里才放下去的棺材又挖了出来。 那棺材本就沉,里面还躺了个人。主仆二人虽都比一般的女孩儿力气大,却也实在抬不动。她们只能先拆下棺材盖,把躺着的尸首小心翼翼地抬上来,再把棺材底拖上去。最后还得另挖一个坑,把棺材埋下去。 新坑还没挖,青岚就已经撑不住了,把手里的家伙什一扔,倚靠着棺材瘫软到地上。 “乖乖......”她胸前一起一伏的,拉了袖子把脸上成股的汗截流,“真是要了命了……要不是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真该多带几个人来。” 她正念叨着,不远处灯火一晃,有人朝这边走来。地上的干枝烂叶被踩得簌簌做响。 主仆二人吓得一激灵,眯着眼睛朝灯火的源头望去。 一盏绉纱的小灯笼开道,挑灯的人中等身材,步子迈得又稳又大,一张脸被灯火映得黄里透白。 “小姐,小人来帮忙。”那人道了句。 青岚二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山上一时寂静,晚风钻进脖颈子,吹得青岚脊背发凉。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节 那人正是家里的刘管事。 他不仅来了,还穿了身短打,神色极是认真。 一看就是来干活的。 青岚下意识地不想承认,就告诉他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而那深坑就在脚下,棺材盖就翻倒在一旁,她们二人手扶着棺材,旁边还横躺着一个人。 …… 刘管事虽已过了年富力强的年岁,却到底是个男人。他一加入,主仆三人很快完成了移坟。 青岚从小没干过这么重的力气活,回去的时候往车上一躺,觉得从屁股往上没有一处不酸的。幸好她休息了一会,到家之后才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刘管事料到她会有话告诉他,便也随她到了前厅,此时正坐在她对面。主仆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这事吧……”青岚干咳了一声,起了个头。 这事就是,夜里挖自家坟还被人撞见……她须得展现她超乎年龄的定力,引刘管事先开口。 然而灯火摇曳了许久,那点豆油都快耗干了一半,屋里依然安静。 “我是觉得把他留在那不合适,只能给他换个地方。” 罢了,定力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她现在真是腰疼。 “这个小人明白,”刘管事点头,那本是给老爷夫人准备的合葬之地,自然不能把个外人塞进去,“小姐放心,小人若是想把这事张扬出去,方才也不会一个人去找您。小人只想求小姐一句话,咱们家老爷是否尚在人世?” 青岚叹了口气,他说得有理。何况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 “我自然希望我爹此刻是平安的……”她便将此事的原委大致讲给他。 刘管事凝着眉,边听边点头,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的。 青岚说罢,顿了顿,反过来问他:“……所以刘管事一直在跟踪我?” 不然如何逮到她掘坟。 要说这刘管事,真不是一般人。自她记事起,他就统管前院的各项庶务,沈家有哪间铺子出了问题,也是他帮着解决。有两家京师的商号连着几个月亏损,掌柜一直报说年景不好,父亲让他去查看,他到了京师十来天便揪出了监守自盗的掌柜和账房,那两家商号也很快恢复了盈利。 刘管事被青岚这么一问,连连作揖:”小姐恕罪。小人是觉得自从老爷出事之后,小姐就有诸多的不寻常之处。小人跟随老爷多年,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实在担心小姐出事,所以就多留心了些。” 青岚挠了挠脸颊:“是不是纤竹把那些家伙什搬到车上去,让你发现了?” 刘管事摇摇头:“这只是其一。最初,小人是觉得小姐看上去虽然忧心却并不十分悲痛,便觉得有些奇怪。 “此外,小姐特意嘱咐小人等出殡之后再给祖家报丧,还让紫雪去库房找些陈年的宣纸,又请荣宝斋裱字画的匠人来家里问话。小人后来问过那匠人,他说小姐是问他,如何把字画做旧……” 青岚:“……” 到底是父亲信重的刘管事,也的确是心细如尘了。 “……我没准就是好奇,想做些仿古的画呢?” 刘管事莞尔:“小姐您何曾喜欢过这些?而且自从您接管了家里的事,事事都分个缓急,您那日还生着病,怎会有心思研究字画?……况且,小人手里有些东西,小姐一看便知。” 他回前院取了个匣子来,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青岚展开最靠左的一张,上面用工整规矩的台阁体写了字,这字迹与父亲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笔力却明显稚嫩了许多,一撇一捺似是刻意描摹而非水到渠成—— “刘管事,支予小姐五两银子以捐法藏寺。” 青岚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又从右边抽出一张,这张的运笔则是熟练多了—— “刘管事,支予小姐十两银子以购唐刻金刚经,此刻本文字古拙遒劲,实当收藏。” 她连翻了几张,都是类似的内容,越是靠右,运笔越是纯熟,有些字已经称得上劲秀端庄,得父亲七八分的神韵了。 陈年旧事,她都差点忘了。她年幼时为了骗银子花,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不少这样的条子,刘管事竟然还都存着。 “……那我爹也看过这些咯?” 饶是她脸皮厚,此刻也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他可有……说过什么?” 可有生她的气? 她那时屡次骗银子得手,还自以为高明,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刘管事笑了笑:“老爷说难得小姐能踏实下来练字,让小的将这些存好,隔一段时日就给他看看。” 青岚点点头,鼻尖竟稍稍泛了酸。 父亲大概是想不到旁的办法,才出此下策了。 其实也不只是练字,父亲让她做些什么,她常常都是表面顺从,背地里却总是耍些小聪明,一切按自己的来。父亲一人带两个孩子,又要管卫里的事,因着她,他这些年一定多操了不少心。 “我估计刘管事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她想着刘管事还在看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聚敛了心神,“那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份遗言,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稍后我会解释。现在另有一事,我想请刘管事帮忙。” 刘管事深揖一礼:“小姐请但讲无妨。近来老爷出事,您又病倒了,小人猜想您想做的事或许有些困难,早就想助您一臂之力。” 青岚很是欣慰,因刘管事不是卖身到沈家的,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回,她倒是多了个好帮手。 “我记得刘管事从前帮我爹安排过接待朝廷特使的事,你和官驿的人可相熟?” * 转眼已是五日后。 骄阳似火,地面上热浪一层层地蒸起来,涌进屋子里,惹得人心烦意乱。 蓟州卫驿馆的后厅里,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驿馆的伙计接连给他换了好几盏茶,他不是嫌水太烫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过挑剔,只是这趟出使的差事实在让他心烦,那些随之而来的事情居然更烦。 先不说旁的,此次随行并充作通事的师爷冯谦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前脚他们刚到蓟州,后脚冯谦的悍妻就差人来叫冯谦回京师。可恨这冯谦无比惧内,竟立马就要回去。不论他如何劝导,甚至威胁冯谦说要解雇他,冯谦依然是义无反顾。 他气得再三逼问,才得知了原委。原来他们刚离开京师,就有人去冯家给冯谦送信。冯谦的妻拆开信一看,竟是冯谦的相好催他来蓟州相会。 她盛怒之下让人给冯谦带口信,命他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则她便要到蓟州来,亲自会会他这个相好的。 李得琳看着冯谦那副软骨头的样子,恨不得啪啪给他两巴掌,让他立起个爷们样。可最后看冯谦惶惶不可终日的,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放了冯谦回去。 皇差不可误,他只好叫驿丞帮他在本地找个精熟贺族语的汉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为此地贺族人众多,让驿丞这个地头蛇办这点事应该很容易,谁知两日过去,递进自陈来的竟只有一人。他不信邪,让人写了招通事的启示贴在驿馆外,才终于又有了一人前来应征。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就觉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对,此行必定不利。谁知烦来烦去的,他嘴角上居然还起了个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几另一侧的许绍元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还不高兴?” “自然不高兴,”李得琳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谁乐意去北颜谁去,我反正不乐意,我还没活够呢!” 许绍元笑着道:“你这就有些夸大了,北颜数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听他这么说,两只小圆眼瞪得老大。 “你就别假装不明白了。那贺族人恨不得打娘胎里就跟亲兄弟干仗,能真心对咱们臣服?人家不过是等个机会。你看前些日子蓟州卫不就死人了!虽然听说也没抓到确凿的证据质问北颜。但我就怕我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板上,让人家拿我开刀!” 许绍元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容稍淡。李得琳虽是有些夸大,却到底不糊涂。 北颜的确野心不小。依据线报,北颜的康郡王在其封地发现了一条铁矿脉,已经在开采之中,却一直瞒着大景不报。他才将此事报给太子,太子极为在意,或许过一阵就会遣他去北颜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卢成借给你了么?有他在,保你平安归来。” 李得琳拧到一处的眉毛终于稍稍开解了些:“还算你讲义气,”他又腆着脸往许绍元那侧凑了凑,“不过我怕他一个人不够用,要不你再借我一个?” 许绍元笑着看了他一眼,饮茶不语。 李得琳吃了闭门羹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摆了摆手:“唉先不说这个了。蓟州卫沈指挥使的事你听说了吧,有几个兵部的给事中弹劾他通敌……这是咱们首辅大人的意思?” 许绍元微微点头:“近两年,刘大人透露给我的事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此事确实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觉得沈邦彦通敌?” 许绍元笑了笑:“太子虽是代皇上理政,却并不了解蓟州卫的情况。”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问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问你的意见,你打算怎么说?……说不定他已经让人传信给你了?” 许绍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李得琳叹了一声,他也早猜到许绍元不愿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问。 他这人自来清高,朋友极少。虽然他在学、为官也有多年,同门同僚积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觉得人家学识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浅。许绍元虽比他小七八岁,却曾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是他难得能看得上眼的几人之一。他平日里对朝堂上的事有什么看法,就喜欢拉着许绍元探讨。 “哎呀,咱这不就是随便聊聊嘛。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他瞟了许绍元一眼,许绍元却没什么反应。 他便又啧啧地叹了几声:“可你又是刘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对台戏。唉,我都替你觉得难!” 许绍元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锯嘴葫芦,没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骚。 不过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为好奇的事。 “诶,你每年都来一回蓟州卫,到底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这里风光好,我自然是来这游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个字也不信。 不说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许绍元此时却已经起身:“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还有些事要处理,咱们回京再叙。” 李得琳一惊:“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帮我长长眼,”他伸手塞给许绍元两张纸,“这是两个人的自陈,你帮我看看谁好些。”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忘记感谢了,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15章 吊桥 ◎......◎ 许绍元原想说这种事他自己看就行了,却突然留意到一份自陈上的字迹。 极端秀的台阁体,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疏阔气度。 “怎么,这人你看中了?”李得琳见他目光留滞,一把将那张纸从他手里抽回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节 许绍元早习惯了他这做派,也不同他计较:“那倒不是,只是字迹有些眼熟而已,”他伸手把其余的纸张交还给李得琳,“还是等你挑好了我再看人吧,时辰、地点你来定。” 也不等李得琳再说什么,他便迈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铺着光洁的青砖,反着灼人的日光。 许绍元微眯了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会,才渐渐睁开。 他从游廊下经过,见院中央立着两个书生打扮的人。 这二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面朝后厅的方向站着,看那脸颊上晶莹的汗渍,他们应当已在此处站了一会了。 这二人中年长些的瞧着有二十七八岁,不时有些得意地暼一眼他身旁的后生。 后生瞧着挺单薄,虽只看得到侧脸,却应当是个极俊俏的。他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脸都泛了红,看上去有些虚弱。 许绍元来的时候是走的后门,没见过这两人。 “他们是来应征的?”他问送他出去的驿馆伙计。 “回大人,正是。李大人看两人的自陈,觉得都不错。那个年长些的就说此行艰苦,不如他们二人就在这院子里站一站,比试耐力。李大人便同意了。” ……倒的确像李得琳做出来的事。 许绍元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那年轻人一眼。 “......回去跟李承钰说,可别因这点事伤了人。” 那伙计应诺,将他送出了院门…… 青岚一脸生无可恋地立在院子里,高高的中衣领子已经贴上了脖颈。 这毒日头下,她已经烤了近一个时辰,浑身的汗已将里衣牢牢地黏在身上。 她的胸前还比旁人多了几层裹胸的细纱布。如今这几层布已经浸透了汗水,箍在身上又闷又紧,再站一会她恐怕就要喘不过气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她狠狠地剜了一眼与她同站的书生,若不是因他的提议,她何至于受这份罪。 先前,她好不容易弄走了冯师爷,让这个使团通事的位置空出来,又通过刘管事收买了驿丞,确保征聘通事的消息只有她一人知道,真不知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汗水沿着下颌一滴一滴地落下。渐渐地,她眼前泛起了黑雾,脚下还有些虚浮,她便觉出不好了。 也顾不上比试了,她赶忙几步走到廊下,靠着柱子坐下来。有个伙计经过,她便向他求了碗盐水。 另一个伙计见她坐下,已经一溜烟地往后院跑过去了。青岚猜到他是去报告特使大人,这个莫名其妙的比试已经有了结果——她如今坐下,便算是认输了。 不过她年幼的时候曾经中过暑毒,知道它的厉害。她再怎么想做这个通事,也得先保命。 这些天,她几次想和师父商讨如何救回父亲,师父却总是让她安心等着,不要掺和。可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何况失踪的还是她最亲近的人。 想来想去,她觉得若要打探消息,随特使一起去北颜是最好的办法,至少特使有御赐的护卫保护,她也可以沾沾光。然而如今看来,这条路恐怕行不通了,她得另想办法。 又过了一小会,伙计跑来通传,说李大人请她们二人去后厅叙话。 二人才刚跨进后厅的门槛,就有小厮递上一份邸报,让他们当堂将其译成北颜的官话——贺族语。 李得琳翘着二郎腿,靠在官帽椅上,让坚持到最后的那书生先开始。 那书生在日头下足足撑了近一个时辰,现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呆愣愣地盯着邸报,半晌说不出一句通顺的话来。 李得琳耐不住性子,抬手又点了青岚。 蓟州卫本就有不少贺族人,卫衙门处理本地军户和贺族人的纠纷也颇多,青岚自幼耳濡目染,贺族语已至精熟。尤其她方才休息了一会,头脑比那书生清醒得多,没一会功夫就将一整面邸报译完了。 李得琳不住地点头,又问她除了通译还会些什么,若是离家个把月,有没有问题。俨然是已经选中了她。 “大人,”那书生觉出不妙,忿忿地插嘴,“此人才站了没一会就去歇着了,小民却是按您的意思坚持到最后,这才脑袋昏沉,发挥失常。若是您选了此人,实在有失公允!” 李得琳抬头暼了他一眼。 “合着你发挥失常,全都赖本官?” 那人吓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小民绝没有那个意思!小民的意思是......” 李得琳不耐烦地截了他的话:“行了行了,本官选本官的通事,爱选谁就选谁。” 他朝立在一旁的护卫扬了扬下巴,那护卫即刻会意,也不管那书生乐不乐意,就连推带劝地把他带了出去。 青岚越过肩膀,看了看那人悲愤又委屈的背影,瞧瞧吁出一口气。 今日真是好险,她都以为此事泡汤了,居然还成了,真不知这位李大人是个什么脾气。既然不看重这所谓的体力比试,又为何要比? 李得琳轻咳了一声:“知道为何挑了你么?” “小人......” 青岚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大人真的好难捉摸。 “因为他实在是太蠢了,而本官最受不了蠢人。” 原来他是打算自问自答的,幸亏她没插上嘴。 “你们来应征的是通事,又不是苦力。我怎么可能只看体力,不考通译?既然知道要考通译,为何不给自己留些体力?你说他蠢不蠢?” 青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心里却替那书生觉得冤。之前明明是李大人自己说谁坚持得久就用谁的。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李得琳看着她扬起的嘴角道,“你这身板也是太单薄了,我也有些担心你这一路能不能坚持,若是你实在不济,我再把那人找回来。” “......小......小人看着单薄,体力尚可。” 李大人有种让人忽上忽下的本事。 “你说你体力尚可,总得有个证明,”李得琳打量着她,手摇着自己的山水小折扇,“这么着吧,这官驿背后就是五正山,日落前你走到山顶的坠月峰。那边有个八角塔,你到里面去找许四。他若说你可以,你便是可以了。” 五正山地势险峻,过了半山腰,车马就上不去了,许绍元就算坐轿子,也得颠他好一阵。他不是说要游山玩水么,那就先让他爬个山。 李得琳有些得意,也就只有他才能想出这种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走着去,不许偷懒!”他又严肃地强调了一句。 “……小人遵命。” 青岚暗暗叹了口气。 一会晒太阳,一会爬大山,李大人怎么全是野路子。 她出了驿馆后,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明灿灿的火球已经跑到了西边,看这样子,距日落估计不到两个时辰了,若是走走歇歇的话,到五正山的顶峰也差不多要这么久。所以她即刻就得出发。 她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官驿,纤竹被她派到衙门附近去放风了。她不知师父会否突然来驿馆找李大人,有纤竹守在那她才放心。 此时自是没必要再守下去了,她便在驿馆门房写了字条,让小伙计带给纤竹,叫她去五正山下等她。 鉴于李大人思路清奇,说不定会派人跟着她,她就没有动骑马上山的心思,而是老老实实地靠脚走。 好在她的脚程是一般闺秀不能比的,爬了一个半时辰,坠月峰便已在不远处。她见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足够爬到顶,便走到路旁的凉亭里歇息了片刻。 她是有些畏高的,不敢坐得太靠外。即便如此,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畏惧,她望着脚下绮丽错落的奇峰峻石,还是激动地有些战栗。不出意外的话,等见过李大人口中的那位许四,她就可以去北颜了,离救出父亲便又近了一大步。 凉亭外是十来级矮扁的台阶,累在一起也没多高,她下了两阶便不耐烦了,一股英雄气概上头,她纵身一跃—— 石板路高低不平。青岚潇洒地跃起,人还在空中就有些后悔了。 右脚一触地,竟好似被千根针刺一般,痛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片刻的功夫就冒出一身的冷汗。她拉下鞋帮查看,脚踝处已是一大片红肿。 早年练功的时候她崴过脚,之后就常容易崴。今日一时忘乎所以,竟又着了这个道! 她扶着山壁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右脚稍一用力就钻心的疼。她恼恨地想跳脚,可此时跳也跳不起来了。 于是,路旁经过的游人便看到一个絮絮叨叨不知在骂什么的后生龇牙咧嘴地往前挪动…… 按这个速度,走大路是一定赶不及的,为今之计,只能走往东的那条小路了。 可小路的尽头是那座吊桥…… 青岚心中不由得一凛。 但是时候不等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总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吊桥边。这吊桥简陋得很,也就是粗绳子串了木板,木板间还留着挺大的缝隙,大概只是给山民走的。 她只往山涧里望了一眼,腿就已经麻软了。这山涧少说也有两百多丈深,下面那些巨石还都是尖尖楞楞的,这要是脚一滑掉下去,还不得摔成肉泥。 然而,日头只有一个月牙那么大了,方才跛脚走路,已经耽误了太久。 青岚咬了咬牙,双手抓住一侧的缆绳,轻轻踏上去。整个吊桥被她压得歪歪斜斜地晃起来,吱扭吱扭地响。她怕一停下来就再也不敢挪动,便忍着剧痛,以瘸脚能有的最快的速度往前走。 转眼就到了桥中间,她突然一脚踩空,吓得赶紧抱住了绳子把脚收回来。 待她把眼中汪的泪水挤干净,才发现前面是少了块板,因而现出个一步多宽的黑洞。大概因此处正处在这吊桥弯垂的腰部,她上桥之前,竟是没注意到。 这一停下来,那种恐惧的感觉又迅速爬满了全身。若是在平地,单脚也跳过去了,可偏偏此时是这个光景。她哆哆嗦嗦的,觉得那条腿就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怎么都蹿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李得琳: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本官为朝廷挑选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孩子又有什么错! 感谢小天使lullaby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16章 过桥 ◎......◎ 夜幕垂垂。 夕阳落山之际,明与暗的更迭只在转瞬之间。坠月峰的八角塔里,清脆的檐铃声停停响响,延绵不绝。 许绍元已在此地等了半晌,却始终没等到李得琳口中来应征的人。 且不说这人到底还会不会来,李得琳显然是故意选了这么个地方折腾他的。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每次来蓟州,他心情都不大好,这次也不例外。在此处瞭观山景,倒也能排遣一二。 天色已暗,他便不再等下去,起身出了塔。 坠月峰分外安静,只有阵阵夏风拂耳而过。 远远地,竟传来几声呼救。 随他来的几个暗卫也都听到了,一下子警觉起来。以大人如今的权势地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其中也不乏一些居心叵测的。 许绍元示意几人待在原地,自己走过去看。他虽无意躲藏,但身处槐树的阴影下,竟也融入了夜色中。 大路旁有条几步长的小岔路,小岔路连着一座吊桥,一直通向另一座山峰。吊桥上有个淡色的人影,缩成了小小一团,一边抽泣一边抱怨,那口气倒像是和家里人聊天。 “……什么破地方,喊了老半天也没个人……爹,儿今日真是功亏一篑,实在不甘心......”那人抬手抹了抹眼泪。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5节 “主要是......儿现在有点饿了,蹲得也挺累的,您要是能派个人来救儿多好......”他说着又抬起头朝四下望了望,“来人呐!有没有人啊? “爹,还是没人,看来这破桥是过不去了……算了,儿估计那个叫许四的也早就走了……不过您放心,即便做不了这个通事,儿也能去北颜。” 许绍元听到这里便有些了然了。 此人应当就是他在等的人。他半眯着眼望了望,看这人的身量,好像就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后生。年纪轻轻的,怎么竟然卡在桥上了? 吊桥上,青岚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 才发现父亲失踪的那几日,事情一件压着一件地来,她咬住一股劲,根本没工夫难过。倒是今日,满心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料竟然功亏一篑,忽然就绷不住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的,又怕又孤独。她怕找不回父亲怕得要死,可这种害怕又不能对旁人讲,即便是对庆安也不行。到了今时今日,能对着空旷的山谷喊一喊,心里倒是敞亮了不少。 “不就是个通事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做就不做。”她嘟囔了一句。为今之计,还是得先回家去,说不定明日就又有办法了。 远远地,许绍元发现桥上的人开始调转身子。那人颤颤巍巍的,嘴里不知在叨念些什么,整个人抱到缆绳上,只用一只脚踩着桥,手抓着缆绳一点点地往回蹭,跟个秤砣似的。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迈步上了吊桥。那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见他,他还是见一见吧。 脚一踏上桥板,桥就跟着摇晃起来。秤砣似乎很害怕,立时抱在缆绳上动也不动,恨不得长在上面似的。 他迈着四方步走到秤砣身后。 “阁下这是……?” 青岚早就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听这人的声音,还有些揶揄她的意思。她谨慎地保持了和缆绳的贴合,只微微地侧过半边脸。 月色黯淡,眼前是一角细布的山岩色直裰。 “人人都有所惧……这位兄台大可走你自己的路,何必在这嘲笑旁人!”她今日的倒霉事已然够多了。 许绍元嘴角一挑。这人还挺有意思,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这么有脾气。 说起来,他的声音竟有几分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阁下可是去坠月峰?若不弃,请随许某一同过去吧。”他把胳膊伸到青岚面前让她扶。 青岚听见“许某”两个字,猛地抬头看他。 她眼中的泪还未干透,如雪的小脸上浓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小而翘的鼻尖上还残留着丹红的血气,显得又可怜又动人。 许绍元微微一怔,白日里只看到这人的侧脸,便觉得清秀,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他可不止是清秀而已,而且这张脸,他好像也是见过的。 青岚没有握他的胳膊,只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多谢……您方才说您贵姓?” 许绍元目光掠过那几颗削葱似的手指,低头对她笑了笑。 “鄙姓许,旁人都唤我许四……阁下请随我来吧。” 他大步跨出去,等着身后的人跟上,却发觉袖子被人紧紧地扯住了。回头一看,那人竟还在原地。 青岚愣了一下,随即借着扯他袖子的劲,左脚往前迈了一小步,再挪右脚。右脚刚碰着桥板,她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许绍元看懂了。难怪这人会困在这里,原来不仅是畏高,脚还瘸了。 只是,下一步再往前就缺了块木板,自己刚刚一跨步便过来了,这人可怎么办? 他稍稍想了想,走过去背对着青岚俯下身:“阁下若不弃,许某背你过去便是。” 都这副样子了还非要走这一趟来见他,他也不忍心就把他扔在这。反正看上去也没多少分量。 青岚犹豫了片刻:“……有劳许……许先生了。” 许绍元感觉到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压到背上,他站起来毫不费力。此人小小的一个,腿蜷起来刚好到他的腰。 然而此人不扶他的肩也不搂他的颈,只以十颗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前襟。 许绍元眉头一挑,此人还真是古怪。 他低下头去看路,却见此人的手臂从宽大的袍袖中露出来,皎皎月色之下,显得尤其莹白圆润。那左手腕向上一寸之处还有颗殷红的小痣。 一瞬间的浮光掠影,许绍元觉得眼前的场景何其熟悉。 那一年,也是在蓟州,他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后来才知道她沈望的女儿。那小姑娘当时也是这样抓着他的衣裳,也是在这个位置有颗殷红的小痣。 说起来,那小姑娘的样貌和他背上这个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 难怪。 这样的话,方才种种怪异与熟悉之处,便全都解释得通了。他对那小姑娘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此时在脑中反复回想她的样貌,越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人就是沈望的女儿。只是因几年未见,她又乔装成男人,他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说起来,前日他才收到从家里转来的信,居然是沈望出事前写给他的,托他给自家女儿物色一户好人家。他看信的时候,既惊讶于这小姑娘居然还未定亲,又诧异沈望怎会在这种事上想到他。何况今日一见,这小姑娘又哪里像是要找个人家过日子的? “许……许先生?” 青岚发觉他大半晌都没挪地方,不知他在迟疑什么。 为了不和他贴得太近,她一直像只翘着头的鱼似地硬梗着脖子。她可坚持不了太久。 “唔……”许绍元应了句,“那你……抓牢。” 早知是这样,真该找个山上的村妇来背她。 不过眼下背也背了,此时再戳破她,反而会惹她羞臊,他也跟着尴尬。反正他心里坦荡,就权当是长辈帮着晚辈吧,他快些走过去就是了。至于礼法什么的,真要细究起来,当年她就得嫁给他。那岂不是把她耽误了。 青岚应了声好,便乖乖地趴在他身后。 然而才过了片刻她就发现,趴在人家身后,心里更慌。他每走一步,这桥便要摆一摆,他走得又快又有节奏,那桥便摆动得愈加厉害,好像将将就要把她们甩出去似的。她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先......先生,能不能稍稍慢一些?”她声音有些发颤。 许绍元脚下一顿,桥吱扭吱扭地晃了晃,渐渐停止了摆动。 青岚一时没听到他回答,便有些后悔。人家脚踏在桥上,心里自然是有根的。她已经给人家添了麻烦,还提这么多要求,是有些不合适了。 “小生的意思是......” “那许某抓着绳子,阁下自己扶好。”许先生答道,声音依旧温和。 他不再扶她的膝盖,而是抓住了两侧的缆绳。他的臂展很长,两侧的绳子能同时握在手里,原本飞来荡去的桥立时变得乖顺又稳当。 青岚的心终于定下来,她暗暗松了口气,才发觉他还把身子俯低了许多,让她趴得更稳当,没有他扶着膝,也不至于滑下去。 ......她这是受了人家不露声色的关照了。 现在她倒是安心了,可人家弯腰又俯背的,步子还放慢了,不知要多耗多少气力。 “多谢先生,小生给先生添麻烦了。”她极认真地说道。 非亲非故的,她这一句多谢,是有些轻飘飘了。 “小事而已......”听声音,他脸上应该还微微带着笑,“很快就到了。” “唔......” “别怕。”片刻之后,他又补了一句,嗓音低沉又柔和。 青岚闻声抬头,正看到他微微侧过来的墨玉似的眸子。 所以,他方才说“很快就到了”并不是客套,而是说来安慰她的。 她忽然想起许久之前遇到的另一个陌生人,那人也是个好心又好脾气的,不仅救了她,还说些类似的话安慰她。 只怪她当时年纪小,死要面子,对人家还挺不客气的,更没有问人家的名姓以求答谢...... 月色如水,沿着山涧流淌而下,柔亮的银沙覆了山谷。 山风带着一点清凉的味道,拂面而过,让人心绪宁静。 青岚心里多了几分安定,对周围的细微之处才渐渐有些敏感。 面前是一副平整而宽阔的肩膀,她一低头便能看到他雪白的中衣领子,其上是一条齐整如刀裁的发际线。他身上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好像是檀木香混了他特有的气味,清雅、温和,让人心绪宁静。 但既然她嗅到了他的味道,是不是他也嗅得到她的? 她觉得有些窘迫,微微把头偏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气息吹到他脖颈上。然而她越是小心在意,这一呼一吸就显得愈加明显。 她得想些能让人放松的事,若是她不自然,他必定能感觉得到。 她想到的头一件事竟是唱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17章 提问 ◎......◎ 从前来五正山,她都是骑在马上,踏歌而行,父亲会给她和拍子,庆安太腼腆就只在一旁听,一首唱完就让她再唱一首。这些事情,那时觉得平平常常,现在却只能怀念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词是诗经里的词,调却是本地的小调。 青岚身子稳当了,心里哼着歌,果然就放松了许多。她嗅着幽幽隐隐的山花香,渐渐地还觉出些惬意,一不小心竟哼出了声音。 还好她及时发现,收了声,而此刻也到了桥尾。 她脚往后一荡,准备跳下来,却被许先生扯了扯袖子。 “阁下是伤了脚吧?也不差这几步了。” 也是,麻烦都已经麻烦了,余下这几步路何必扭扭捏捏的。反正她若是一瘸一拐地也耽误他的时辰。 “......那就再劳烦先生一会。” 许先生点点头,片刻之后又问道:“......怎么不接着唱了?” 青岚一抿唇,他这是不高兴了?也是,看上去,人家辛辛苦苦地背着她,她却在洋洋得意地唱歌。 “......小生失礼。方才见先生风采,便想到歌里的翩翩君子,一不留神就唱出了声。” 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这奉承的解释太牵强,显得不真诚。 许先生却是脚步一顿,低声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听。” 青岚怔了怔,看见他微微弯起的眉尾,也跟着笑起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6节 笑声随风翻卷,微微带来些山里的回响,几步路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塔外。 守塔的僧人将他们引至底层的小厅。 这小厅四四方方。屏风后,正中央是两把禅椅,中间隔着小茶几。僧人给他们送来了松萝茶,又加放了好几盏油灯,小厅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在下申青岚,多谢许先生相助!”青岚恭恭敬敬地向许先生深施一礼。 许绍元听她报这名字,稍有联想。 姓大概是她随意改的,那“青岚”是不是她的闺名?他记得当年沈望经岚城一战,最终将北颜军赶出关外,莫不是因此就给了闺女这个名字。 有不寻常的父亲,便有不寻常的闺女。许绍元莞尔一笑。 他方才也没仔细打量,如今才发现这小姑娘比从前长高了许多。 她额上见了些汗,几缕淡茶色的额发贴在鬓边,显得一张小脸莹白清嫩。一件青色的圆领长袍穿在身上,衬得人亭亭皎皎,宛若新荷。 到底是长大了几岁,比他上次见她之时更显得沉静乖巧。不过年龄是个会唬人的东西,这小姑娘原来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可是记忆犹新。 她那时穿了件石榴红的裙子,手里牵着个红金鱼风筝,跑起来快得好像一阵风。 他是没见过哪个官户家的女孩儿像她那样,不过那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那一日,他正是心情郁结的时候,眼看着她兴冲冲在水天之际跑出一道红艳艳的光,觉得那晦暗的天都被她点亮了……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他温声问道。 刚刚她在桥上就直喊饿了。 青岚被他这么一问,肚子小声咕噜了一下。她现在不是一般的饿,是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是有一点......”她赧然笑了笑,“等先生问完话,小生就去问这里的僧人讨些吃的。” 她是想现在就去的,可她已经给人家添了麻烦,实在不好让人家等她吃东西。 许绍元一笑:“你腿脚不便,还是我来吧。” 没等青岚说话,他便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的功夫,就用油纸托了些米糕、素点回来,摆在茶几上。 青岚眼巴巴地望着点心,还是有些犹豫,许先生却已经拿起了一块米糕。 “我也饿了,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青岚看他吃了,便也放心地抓了点心往嘴里送。她三口两口便吃掉一块,下一块又紧接着送进去。装男人就有装男人的好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许绍元看她吃得香,垂眸笑了笑,趁着喝茶把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到一边去。 青岚闷头吃了一会,发现人家早就已经不吃了,便赶忙停下来,使劲把喉咙里的东西咽干净。 “先生这般照顾小生,当是已经知道小生便是李大人找来的通事了。小生让先生久等了,还请您见谅......”她又将困在桥上的因由解释了一下。 许先生笑着听她讲,似乎饶有兴致,眸中映出点点闪烁的光。 她之前只顾着吃,还未仔细打量过他,此时才发现他笑起来煞是好看。本就是清俊的样貌,笑容里更是有种水墨晕染的气韵,柔和而悠远。 他穿了件舒适、朴素的细布直裰,腰间只佩了块羊脂玉,却因身形宽阔板正而显得十分英挺。她有点摸不准他究竟是多大年纪,因为他面容虽年轻,却全无浮躁之气,显得沉稳又儒雅。 “竟是如此,那申小友此行当真是不易……其实许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小友。” 青岚见他要问,自然无有不应。 “申小友为何要做这个通事?” 他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缘由。据沈望说,礼部侍郎沈茂是他的长兄。那么虽然沈望已殉职,这小姑娘至少还可以投奔京师的祖家。有人庇护着,总不至于让她像方才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那,跟已经死了的人哭诉。 青岚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先生,小生听驿丞说李大人急需通事,且此次李大人出使是皇上差遣,国家大事。小生既能帮得上忙,必要当仁不让,为国尽忠!” 这番话她练习了许多次,此时已然颇有些尽忠的豪情。 许先生听罢,抿唇瞧了她片刻,后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连肩膀都随着抖了抖。 “说得好!……还有旁的原因么?” 他凝神看向她,明眸清目,流露出之前不曾显出的锐利。 青岚想了想:“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北颜的风土人情。” 许绍元点点头:“小友有这份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北颜野心从来不小。虽然数年前一战,他们暂时臣服,可他们曾是中原之主,如今又怎会甘居人下。如此虎狼之地,小友若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许某劝你还是别去了。” 何况她还是个女儿家。 “可……可李大人他还有皇命在身,没有通事怎么行。” 他不应该是李大人的幕僚或者朋友么,怎么不考虑这些? 许先生语气轻松:“不必替李大人担心,他不是还有另一个备选的人么。再说,他自己也是通晓贺族语的,用通事只是为彰显我朝威仪。” 原来如此,他既然这么说,应当是觉得她能力不及吧,想必是她方才在桥上的样子太狼狈,才让他生出了疑虑。 “多谢先生相劝,但小生确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青岚扶着椅子站起来,“小生是有些畏高,但其它方面尽可以弥补,而且此去北颜,应当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境况!” 许绍元苦笑,摆摆手让她坐下。 “自然不会......不过许某确实觉得北颜凶险,不适合小友,小友若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妨说出来?” 他现在是真的很好奇了。 青岚没有按他的意思坐回去,反而向他深施一礼:“小生知先生是好意,但小生这个缘由实在……很难为人道,但求先生通融!” 听许先生的口气,他和李大人应当关系匪浅。而且李大人说过,她若要做这个通事须得有许先生的认可。 许绍元闻言,往后靠到了椅背上,眸色渐暗。小姑娘面上虽诚恳,其实一句实话也不给他。 既如此,他也无意再问。 “小友既知许某是好意,许某便不能眼看着你涉险。”他脸上笑容不减,说罢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第18章 阳谋 ◎......◎ 他与沈望虽算不上深交,却也受过沈望的恩惠,既然他能左右此事,总不能眼看着沈望的女儿去那种地方。 “先生且慢!” 青岚以为他耐不住性子要走,赶忙上前拦他。然而右脚一沾地,剧痛钻心,她一个不稳将要扑到地上,随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待她身子稳住的时候,已经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 她仰起脸看他。 “求先生听小生一言。” 干脆就这么跪着好了,反正事已至此,趁势卖个可怜也好。 “小生心意已决,但凡小生手脚俱在,便是爬也要爬到北颜去。先生若真是为小生安危计,不如就让小生随李大人同去,好歹还有使团的护卫照应!” 许绍元一低头,便撞进了一双湿润澄澈的眸子里。眸光潋滟流转,带着几分乞求与坚持,竟有些惹人生怜,他不露声色地微微移开了目光。 方才他瞧得清楚。她明明就是不小心摔倒的,竟也不急着站起来,还揪着他不放。再说她这理由也是有些胡搅蛮缠了,按她的道理,他若是不让她去,反而是害了她。 果然,什么沉静乖巧都是假的,这小姑娘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你先起来说话。” 他见惯了朝堂上的种种阴谋伎俩,今日来了个阳谋,倒很新鲜。 “......” 小姑娘跪着没动,唯一双清灵的杏眼细细地捕捉他的神情,像是很用力地想看到他心里去。 许绍元被她气地笑出声。 “你不起来,我怎么答应你?” 青岚闻言,就像被打通了穴道,即刻松开他的袖子,利落地扶着身旁的椅子站起来,还讨好般地帮他把袍袖上抓出来的褶子抚平。 许绍元略带着苦笑,看她一通忙活,等她停下来才一字一句道:“你若执意要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在此期间,你一定要紧随李大人,绝不可单独行动......记住了么?” 他脸上笑容淡去,温和的眼神变得极有分量,青岚恍然有种被家里长辈叮嘱的错觉。 “......小生谨记,多谢先生!” 她极用力地点点头,向他一揖到底,抬起头来却是满眼的兴奋。 许绍元凝眸看了她半晌。他其实是不大信她的,现在就更不信了。 但她方才说的也不无道理,她若是打定主意要去北颜,拦是拦不住的,还不如让她跟着李得琳,至少安全些。此外,他随后或许也会到北颜,也能对她稍加看护。说到底,该劝的他已经劝过,其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对了,听李大人说你写过一篇自陈,能否再写一份给我看看?” 他回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熟悉的字迹,想印证一下他的猜测。 青岚自然答应,他随即走出去借笔墨。其实方才他出去就是要借这些,却让小姑娘慌了神…… 少女坐得挺拔,持笔临几而书。 墨香飘散,许绍元背着手,越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她写字。筋骨清秀,笔力扎实,这字迹与他早上见到的如出一辙。她一个女儿家写台阁体,想必是仿了她父亲,难怪那字迹看上去熟悉。 不过书者,心画也。她这一笔字的潇洒疏阔,想必也是自来有之的。 事已说完,二人便就此话别。许绍元坚持把轿子让给青岚,她也只好受了,不然她瘸着脚,怕是走到白天也到不了家。 她心里激动又忐忑,人上了轿子,还觉得好像在做梦。今日真可谓柳暗花明,居然遇到这么好的人,非亲非故地,竟这样照顾她。 她撩开轿窗的帘子往回望。 许先生还没走,正背着手站在一棵树下,身姿如松。见她望过去,他温和地笑了笑,衣角被晚风轻轻地吹起。 青岚心里欢喜,高高地扬了嘴角,手伸出窗外用力向他挥了挥,才放下帘子。 这位许先生给她的感觉有那么几分熟悉。 ......或许是好脾气的人都显得亲切吧。 她的小轿渐渐远去,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此时才有一人从不远处的阴影里浮出,快步走到许绍元身边。 “四爷。”那人向他一礼。 许绍元见是幕僚徐智,点了点头:“去告诉李得琳,这个后生堪用。另外,通知卢成,他此次随行,务必要保护好这位姓申的通事。等到了北颜,如有特别的事,就用暗网传消息给我。” 徐智应诺。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7节 许绍元稍稍想了想,抬手一指轿子消失的方向:“……你远远地跟着,等她下了山、上了大路就不用跟了。” 徐智抬头看着四爷,一时有些恍惚。这位申通事究竟何许人?四爷让人在北颜护着他也就罢了,就这点山路还让他护送?四爷瞧着脾气好,却很少管闲事,得过这种待遇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许绍元见他不动,看了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 徐智这才反应过来:“是......小人这就去。” 他再不敢耽搁,下山的路走得飞快,几瞬便消失不见了。 天虽已经黑透了,可白日里积攒的暑气还未退去。 青岚嫌气闷,便一直掀着轿帘。小轿吱扭吱扭地往山下走,上面挂的小灯笼摆摆荡荡,照出一圈迷蒙蒙的光晕。不远处,缓缓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也提着灯笼,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往四下张望。她生得魁梧,却探头缩脑的,走路有些外八,人影落在地上像只憨头憨恼的幼熊。 青岚看得笑起来:“纤竹,你家公子在这儿呢!” 纤竹匆匆几步跑近了,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可把您找着了,您一个人上山,天又这么黑,奴婢直怕您走丢了。” 青岚笑眯眯地给她擦眼泪:“怕什么,这地方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只要不卡住,都能出来。 纤竹仍是不见轻松:“您这边还顺利吧?......奴婢回去取灯笼的时候,看见家里来人了,是京师祖家的大爷!” 青岚半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我大伯父,他没闹吧?” “奴婢取了灯笼就溜出来了,只听见大爷在前厅大声数落人,少爷就低头听着。” 青岚一撅嘴:“岂有此理,他当这儿是京里呢,我们家的人轮得 着他数落?” 纤竹忧心忡忡的:“您说大爷会不会是因为咱们报丧报得太晚了?这时辰他兴许还没睡,您要不要赶紧去解释解释......您不是还有事求大爷么?” 青岚突然想到了什么,很是紧张:“......他没摔东西吧?” 纤竹觉得小姐想得很对,从大爷摔不摔东西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气。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摔了,摔了前厅摆着的几只茶盏。” 青岚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套不值钱……回去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收一收,别让他给糟践了。” 纤竹:“......” 青岚拍拍她肩膀:“快走快走,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说着便让轿夫接着下山。 “......您真不去见大爷?”纤竹不放心。 “明早再说。” 青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 翌日一早,沈家大爷沈茂天不亮就醒了。 他长途跋涉,车马劳顿,好不容易到了弟弟这里,原是想多睡一会的。可也不知是谁家的鸡,打鸣打个没完,硬生生把他吵得不困了。 他气鼓鼓地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围上揉自己的太阳穴。 自打来了蓟州,没一样事是看得过眼的。他前些日子奉命到南京国子监巡查,回京之后听同僚说蓟州卫的沈将军殉职了,连谥号都定了。他惊恸之余赶紧问家里人,何时收到的丧讯,可他们居然也没接到过消息,他在家待了半日后,那报丧的才到。 他气冲冲地赶到蓟州,一来是要给三弟扫墓,二来他要好好问问他这侄子、侄女,怎地如此不懂事。虽说三弟名义上脱离了祖家,但他到底是他们的大伯父,他母亲到底是他们的亲祖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三弟都已经入土了,他们才慢吞吞地来报信。 结果,侄子就只会一个劲地道歉,侄女更是连人影都找不着。 而且听下人的口气,小姐不见人影好像还是很寻常的事。 简直岂有此理! 三弟这些年,对儿女是疏于管教了。特别是这个闺女,她的事他在京师就听说过不少,是个肆意妄为的。从前她至少还有三弟看管着,如今三弟不在了,他真怕她无人教养。 他心里憋着闷气梳洗穿戴好,推开门,只见廊下一个全身素缟的人即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福。 “给大伯父请安。” 沈茂稍一愣,定睛瞧了瞧,面前是个高挑的女孩儿,低眉顺眼的,看相貌应是他多年前见过的侄女沈青岚。 “......岚姐儿?” “是,昨日大伯父到的时候侄女恰好不在,今日便一早来给大伯父请安。”青岚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小孩子对长辈的讨好。 沈茂心里冷笑,她倒是个乖觉的。 “请安就不必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昨日去了哪里?你爹尸骨未寒,你一个女儿家到处跑什么?” “......侄女是,是不小心崴了脚,去医馆找大夫治一治。”青岚瞧着很是张皇。 沈茂鼻子里哼了声:“你一个官户家的小姐,即便是找大夫也是把人请到家里来。再者,你不过是崴个脚,何至于治到天都黑了才回来?” 青岚手里绞着帕子,低头不语,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沈茂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生出许多不堪的联想,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日继续,离女鹅的桃花之旅不远了。嘻嘻~ 晚上发的,早上调了几个地方。话说,周日上班真的很不开心啊啊啊啊tt 第19章 遗言 ◎......◎ “说呀,你到底去了哪?” 这可不是他多管闲事,若这丫头日后做出什么辱没门楣的事。旁人只会说这是沈家门风不正。那他岂能不管? 青岚咬了咬唇:“……去了家里的铺子。” 沈茂压根不信,见刘管事经过,招手叫他过来。 “你管着弟妹的陪嫁铺子,你家小姐近日去过那里没?” 刘管事弓着腰,瞧了瞧沈茂又瞧了瞧青岚,看上去欲言又止。 沈茂见状,已经确信这其中问题严重:“刘管事,你是我们家的老人了,三弟当年离家谁都没带,只带着你,足见对你的信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姐这几日都往哪里跑?” “小姐......”刘管事为难得眉头蹙成一团。一旁的青岚乞求地看了他一眼,把身前的粗麻都抓出了褶子。 沈茂气得一跺脚,指着刘管事的鼻子,声色俱厉:“你是不是看三弟跟我们分家,就不把我这个大爷放在眼里了?那我问你,这丫头没爹没娘的,我不管教,谁来管教?她若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你对我三弟如何交代?” 刘管事似是被他吓着了,扑通跪到地上:“大爷息怒,小姐她是去......去给老爷上坟了。” 青岚似是被戳到了痛处,脚下一软跌坐到地上,用帕子蒙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沈茂脑袋有些发懵,他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回事,方才骂人的锐气呼啦挫下去一大截:“……那,那你何必瞒着?” 他口气立时软了下来。 昨日到得晚,他怕那里阴气重,便没有去。 “……” 青岚已然是浑身战栗,泣不成声,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刘管事连连摇头:“小人早就劝过小姐,小姐是个姑娘家,不该总去那阴气重的地方。何况外面早有传言说小姐命硬,那更该在意些。可小姐不听劝,隔个两日就要去看看老爷。小人也只好帮小姐瞒着……” 沈茂心头一颤,可不是么,三弟走得那么突然,她一个小孩子家肯定难以承受。他这个做长辈的也真是,也没问清楚就把人家一通数落,又是揭疮疤,又是说她什么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之类的,啧啧。 “......岚姐儿,你先起来,”他一张老脸直发烫,方才还嫌人家不懂事,现在尴尬的是他了,“你虽是孝顺,可那坟地里也不好常去。” 青岚这才稍稍收了声,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就着他扶她站起来:“其实侄女也只是爹爹托梦来的时候才去。不去的话,心里总不踏实。” 沈茂看着乖巧懂事的侄女点点头,不觉间也红了眼眶。 “你说的我明白,你至少还给他送终了,我可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母亲听说三弟走了,哭得昏过去,醒了就交代我一定要把三弟带回去,葬到祖坟里。可你们这不声不响地把他埋了,让我如何是好?” 青岚听出他声音里的苍凉,他口气虽缓和了些,但也一定是怨她的。 祖父去世后,她曾随父亲回过京师,见过这位大伯父。在她的印象里,他在祖家是说一不二的,如今他已官至三品,想必更有过之。她与庆安虽然名义上与祖家脱了干系,在他眼里却仍是祖家子孙,一切还得按祖家的规矩来。 她又啜泣了几声,才道:“是侄女的不是,侄女原也想再多留爹爹几日,只是爹爹对于身后事早有交代,侄女不敢违抗。” 沈茂一怔:“三弟有交代……什么交代?” 青岚便请他稍等片刻,自己去取东西。功夫不大,她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盖子抽出来,里面躺着一张字条。 沈茂冷着脸将那字条展开,看墨迹、纸色,应是多年前留下的。其中内容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立字据的人是沈望。他说死后要与亡妻合葬于一处,交代子女在他百年之后将他速速入土,以免节外生枝。 沈茂的目光凝在那落款上,捏着字条的手微微地发抖。 近些年他与三弟也多次通过书信,这字条上的一撇一捺的确是出自三弟…… 刘管事立在一旁,偷偷看了一眼青岚。青岚却在觑着沈茂变幻的神色。 “这是娘走的那一年,爹爹立下的字据,”她轻声道,“侄女虽不知爹爹为何如此,却也只能遵从。那时爹爹新丧,侄女着了慌,家里人手又不够,故而给大伯父报丧报得迟了,全怪侄女做事不周。” 沈茂垂眸不看她,只捏着那张字条坐到了廊下,良久才把字条交还给她。 “你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三弟一定还在怨我们,他这是死都不肯回家了。” 他的声音越发凄凉,说到后来已经带了哭腔。 青岚发觉他眼底泛了红,嘴角还隐隐地抽搐着,心里竟有些动容。 父亲很少提祖家的事,所以她也并不了解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但大伯父看上去和父亲很相像。也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深邃如刀刻。只是父亲的鬓角乌亮利落,他的鬓角却已生出些华发。 他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她虽有她的不得已,但这样骗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爹爹生前常说大伯父是最疼他的,”她小步子蹭到沈茂身旁,尽量不显出跛脚来,“他立这个字据一定只是一时之气,心里肯定还是念着大伯父和祖母的好的。” 沈茂闻言,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才抬头细观面前这个侄女。 她一身斩衰穿得齐整,神情很是认真,漆黑的眸子带着点点星火,和三弟看人的样子一般无二。 明明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些传闻想来是有不少造谣的成分。 “罢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既然三弟已经入土,我也不再惊动他。我此次来,还有一事,就是带你和庆安回去。早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们还需要在长辈身边得些教养,不能就这样留在蓟州。”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8节 这话问到青岚的心坎里了。她所料不错,祖家还是想让她们姐弟认祖归宗的,她也就是思虑着这事才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伯父虚与委蛇。 此事她早同庆安商量过。她这个散漫人,求的是逍遥自在,自然不愿寄人篱下,可她身为长姐,总得为弟弟的前程考虑。 庆安读书颇有天赋,只是困于军籍,无法科考。前日师父传信说,据京里的消息,不日将会有圣旨颁下,恩准她和庆安脱离军籍。自此庆安的仕途便再无阻挡,更应该努力读书。而祖家族学里,有位教出过不少进士、举人的梁大儒,庆安若能得他指点,必定大有进益。 况且,他日后若真做了官,大伯父还能给他些帮衬。而她们若是拒绝了大伯父,也不知日后大伯父会否仗着手中权势为难庆安。 境况如此,即便她日后真能将父亲找回来,他一定也会体谅她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大伯父和祖家以后会比较重要,所以有些事情得说清楚。目测女鹅下章会到北颜了,开启刺激的新篇章,嘿嘿嘿 第20章 核桃酥 ◎......◎ “多谢大伯父照拂……”青岚谢过了沈茂,便请他先带庆安回京,“侄女想暂留蓟州,待为爹爹守到尾七之后再去京师拜见各位长辈,大伯父以为如何?” 沈茂觉得她答话熨帖得很,而且沈家最重孝道,她有这片孝心是再好不过。 是日,他随庆安去扫墓之后,就带着他启程回京。三弟名义上早就不算沈家人,他告不了丧假,不能逗留太久。 庆安自幼从未离开过父亲、姐姐,直到上车前他都还有些犹豫,挺大一个人抱着包袱像个小孩儿似地跟在青岚身后。 “姐,我还是不放心你。要不我也等尾七之后再去京师吧。” 青岚觉得弟弟憨憨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不放心我,就先去那边帮我探探路。到了祖家以后,你就专心读书,等日后有了功名,咱们腰杆才挺得直。” 而且趁他不在蓟州,她去北颜才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沈茂临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给青岚。昨日他气呼呼地来,也没好好打量这家里,今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里实在窘迫得很,从屋里摆的瓶瓶罐罐到坐在身下的鼓凳,再到吃饭用的碗筷器皿,都是或破或旧。 也是奇怪了,昨日怎么没发觉这家里这么破......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侄子侄女本来就过得紧巴巴,他这做伯父的一来就毁了人家一套茶具,要是再不补偿一二,这老脸往哪搁...... 这一日傍晚,刘管事带回消息,李大人让驿丞通知她,明日中午随他启程。 她之前是冒充驿丞妻子的表妹的堂哥,所以李大人便让驿丞来传这个口信。 青岚接了口信,就去衙门找师父。一来是问问他有没有父亲的消息,二来,也算是和他道个别。这个时辰,她在二堂没找见他,便直奔衙门后院。师父未成家,也一直未置办产业,就一直住在这个后院里。 她叫门叫了半晌,里面狗吠了好一阵,才终于有人慢吞吞地开门。 此人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细长条的身材,一身灰布短打,细眉小眼的模样有些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霎时不见的那种。 正是师父的小厮小路。 小路没有姓,是师父许多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青岚觉得小路恐怕是全天下脸最臭的小厮。在这衙门里,谁见了她都至少会叫声公子,小路却不然,眼里就没她这个人。 “......我师父在么?” “你说呢?”小路面无表情。 “......” 罢了,懒得跟他计较。 她从前没少跟师父抱怨这个小路古古怪怪没礼貌,师父却总是替小路说话,说他是自小没了爹娘才养成这性子,让她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别太计较。 “那他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他去厉城了,也许明日上午才能回来。” “去厉城?去那做什么?” “不知道。”小路答得生硬。 青岚很是失望。 父亲出事后,事情一样接一样地来,虽然师父帮她们治丧的时候来过家里几次,但要么是赶上她有事在忙,要么是周围人多不方便,反正她许久没和师父好好地聊上几句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要事告诉他,只是想在临行前和他说说话。师父于她而言,就是第二个爹,她这一去也不知何日能回来,走之前见他一面,心里才踏实。 小路看她发愣,抬手要关门,她手疾眼快地把门推住。 “......帮我跟师父说一声,明日我要出门远游,等过段日子我再来看他。还有......让他不要太辛劳,他的腰受过伤,坐一会就要起身动一动。” 小路从鼻子里嗯了声,算是答应了,他抬手又要关门,青岚又大力把门抵住。 “还有这个,”她把纤竹手里拎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他,“这是我做的核桃酥,咸口的,师父爱吃。” 小路看了看那油纸包,伸手接过来:“知道了。” 门在她面前嘭地关上。 青岚撇了撇嘴。 她多了个心眼,经过前院的时候,又问了门房值班的兵士。那兵士说吴将军今日一早就骑马去了厉城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青岚点点头,看来小路说的是真的了。 小路听见她走远,把那油纸包随手扔到一旁,自己进了屋。拴在一旁的大黄狗看见了,嗡嗡地朝他吠了几声,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片刻的功夫,他又走出来,将那油纸包上的草绳一把扯下,几下拨开了油纸。 黄澄澄油亮亮的核桃酥整齐地摞成一摞,看上去很是可口。大黄狗似是嗅到了香味,抻着脖子呜呜地朝他叫。 小路神情一冷,掰下半块酥丢到它背上。大黄狗被他吓了一跳,呜呜叫了两声,可发现好吃的落在脚边,便又欢快地低头去舔。 小路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又狠狠地丢出去一块砸它的头。 大黄狗吃了痛,却发现周围落下了更多好吃的,反而愈加欢喜,长长的舌头舔得吧唧吧唧的。 小路眉头忽地一蹙,走到近前一把抓住它的头,把手里的一块酥使劲往它嘴里塞。大黄狗被他吓得狂吠,连蹦带尥橛子的,好不容易挣脱开,便逃命似地跑到另一边去,呜呜叫得可怜。 小路把余下的核桃酥一把砸到地上,径自走进屋去。 过了好一会功夫,他又走出来把大黄狗剩下的碎酥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油渣都不剩......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吴炳西回了家。 “今日有人来找我没?” 他风尘仆仆地进门,先给自己打了盆水洗手净面。 “沈青岚来过。”小路把手巾递给他。 吴炳西手上一停,脸上湿淋淋地抬起头:“......哦,那她待会大概还会来。你告诉她我这个时辰会回来了吧?” “她应该不来了,我让她等你一会,可她说家里还有事,等不及了。” 吴炳西擦干脸,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老这么风风火火的。” 他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眼角却挂着笑,慈爱的目光里显出些无奈。 小路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阖上了门。 * 翌日,蓟州卫晴空万里,和风徐徐。 正是出远门的好日子。 青岚意气风发,和李大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混在随行的队伍里。她身上的行囊轻得很,只带了些最重要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她在父亲书案上发现的那封暗藏玄机的信,另一样便是她防身用的匕首。 这匕首原是父亲的东西,只不过因样子精致好看而被她占为己有了。那柄上用细碎的红宝石镶嵌出烈火的纹样,刀鞘上还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 这些纹样像是贺族人常用的,她曾问过父亲此物从何而来,他只说是一个朋友所赠。但她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起他有什么贺族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们岚岚会做些小点心,前文应该也提到过的。所以外面的人说她完全不懂灶头就不是很公允了(虽然烧菜做饭什么的她是不行的)。(作者本人哪一样都不是很擅长,呵呵呵呵。) 第21章 买花 ◎......◎ 原本她还担心若是朝廷宣旨的人在她走之后到了,会质问家里下人她为何不在家守孝。所幸今日一早她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宣旨的人就到了。 朝廷给父亲的定论是殉国,赐了“武庄”的谥号,又准许她们姐弟脱离军籍,另外再赐二百两银子做抚恤。 父亲此前一直在找机会求皇上准庆安脱离军籍,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却竟是这样换来的。 他“已逝”的消息公诸于天下,就算有一日他平安归来,也成了无名无分的人。大景再无他这位沈将军,她与庆安甚至不能在别人面前唤他一声爹爹。 而且听师父说,父亲出事后,有不少人上疏弹劾他,有人甚至说他“行踪诡秘恐其心有异”。如今是太子监国,若是他稍有失察,父亲便成了叛臣,她们姐弟二人也成了叛臣之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不禁有些好奇,太子远在京城,与父亲也并不相熟,何以力排众议,相信父亲。莫不是某位近臣给了他意见?若有朝一日,知道这位大人是何许人,必要投桃报李,谢他的恩情…… 未时初,新升任指挥使的吴炳西率卫里的同知、佥事等大小官员来给李得琳送行。 李得琳新提的左通政,秩四品,而吴炳西如今是正三品。吴炳西本可随便指派手下的指挥同知来送行,但他本人却亲自来了。李得琳非常受用,一改那副什么都入不了眼的样子,眉开眼笑地同吴炳西寒暄。 青岚远远地瞄到了师父,缩头躲到马的一侧。好在李得琳带来的护卫有两百多人,挤在一条窄巷子里乌央乌央的,本也显不出她来。 吴炳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李得琳,目光随意地一扫,似是瞥到个熟悉的身影。他又仔细瞧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 一会的功夫,青岚见他和李得琳拱手告辞,远远地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卫里新任的指挥同知带领其他官员将李得琳一行人送到城外,青岚一直低头牵着马,藏在人群里。待使团的众人上马,她才跟着上了马。 外城已出,脚下的青青山路气势磅礴,蜿蜒而下宛若伏龙一般。 青岚抬头望了望明媚耀眼的日头,正了正斜跨在身上的背囊,觉得自己仿佛驭青龙出征,心里竟生出些豪情。 终于,她此去北颜再无阻挡。 无论前路如何,是福是祸,她都是求仁得仁,绝不后悔! * 北颜的国号原本是大颜。 八年前与大景一战之后,颜国统治者贺族皇室仓皇北逃,向大景称臣。 这个北迁的颜早已不复当年颜帝国的威仪。失去了中原广袤的耕地和繁华的城镇,它无论是军力还是财力上皆不能望当年之项背,在景朝人眼里,颜更是像条可悲的丧家犬,也因此被蔑称为北颜。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9节 青岚自幼长于边境,父亲又是守将,对北颜的情况比旁人了解得多。 如今,北颜可汗年迈体衰,邦内已分裂为两股势力,一边以可汗的弟弟赵郡王巴延为首。另一边则以世子察罕,也就是当今可汗的长子为首,而可汗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儿子。 明面上,两边还是一家人,到了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常常是两边各派使臣向大景示好,争取支持。如今这些郡王、世子的名号也是向大景请封得来的。 青岚估计,她们此次只会见到可汗和他的儿女们,毕竟赵郡王自前任可汗在的时候就被遣到西境守边去了,并不在都城库河。他若是哪一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库河,两边就必是要开战了。 是日下午,夕阳斜照之时,他们到达了库河以南的一个小城。李大人令众人找地方休整,又令两个护卫先行去库河通报,以便明日北颜的远接使迎接他们进都城。 她们这一行人数众多,李大人担心这小城里的街巷会走不下,便让护卫们变为两队进城。谁知这城里的街巷空空荡荡,行人寥寥,他们一路上畅行无阻。 众人都觉得奇怪,此城虽小,却毗邻库河这个经济重镇,按理说也应该较为繁华才对。青岚便就此向落脚客栈的掌柜询问。 那掌柜是汉人,听她一问便即刻会意:“方才我们伙计说,有人在我们这看见王城里的贵人了……好像就在隔条街的那间饭馆里,估计这附近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难怪了。青岚不再打听,帮李大人安排了房间又帮轮值休息的护卫找到住处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想寻摸点东西吃。 此时一个领头的护卫来敲门:“申通事待会是否要出门?若要的话,我便额外给您留出两个护卫。” 这个护卫名叫卢成,很得李大人的重视,连穿着打扮都和旁的护卫不同。他待她一直很客气,一路上他除了保护李大人之外,似乎也很在意她的安危。她估摸着这是李大人交代的,也因此念着他们两个人的好。 “不出门了,多谢。” 她的确是要出门的。脚已消肿,她想找间不错的饭馆尝尝当地的菜肴。但是光天化日,她只不过是个小小通事,实在没必要带上两个护卫,大伙都是一路劳顿,她不想麻烦谁。 卢成走后过了片刻,她才悄悄溜出了客栈。掌柜的推荐了三四条街以外一家生意火爆的小菜馆,她便按他说的方位找过去,点了饭菜。 这里的菜、肉都切得粗糙些,但味道还不错,加之她真是饿了,所以吃得飞快。一会的功夫,就水足饭饱了。她闲来无事,倚着栏杆望楼下的街景。 此处的街道热闹多了,人们在路边买东西、谈生意,忙忙碌碌。一阵醉人的香气幽然而至,她往四处一扫,见道旁的一辆木板车上摆着十几盆花,似乎全都是栀子花。只是其中的两盆居然透着娇粉,在一众洁白的环绕下格外引人注目。 她心里有个猜测,便即刻起身下楼,走到那木板车边上细瞧。 那两盆粉色的花,也是栀子花无疑,除了颜色与其它几盆不同之外,其余都毫无差异。 与她同被这两盆花吸引的还有两人,看穿着都是贺族人,一旁还候着几个丫鬟打扮的人,像是他们带来的。 卖花的是个汉人,连暼都懒得暼青岚一眼,正专心致志地用蹩脚的贺族语给那二人介绍这两盆粉花的来历。 “......我家附近的山壁里,偶然发现的......我媳妇为了刨根,差点摔断腿......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青岚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两个贺族人。这二人穿得华丽,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了几层的花纹。那男人生得高大,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盆花端详。他戴着一顶笠帽,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他身旁的女孩儿身姿窈窕,乌发全都编成一根根细长黑亮的小辫子,用汗巾挡着脸,等他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 作者有话说: 4.30补:重要人物,和女主有莫大关系的人。 以下是个新故事《娇软少奶奶怎么这样》(嘿嘿,在专栏内) 武定侯府不成器的罗二少娶了位新少奶奶,是国公府的赵大小姐, 这位新少奶奶人比花娇,身比绵软。只是读书如上刑,下棋只会弹棋子。 而且日子越久,罗二少便越觉得此人和传闻中迥然不同。 属下拉出寒光凛凛的长刀问罗二少:“大人,可是要属下结果了这贼女的性命?” 罗二少剑眉紧锁,淬了星月的眸中闪过幽光:“非也,你就帮我猜猜‘葫芦不破瓢’是什么意思。” “……葫芦不破瓢,那不就是——十足的傻瓜?” 罗二少听罢笑得酒窝毕现。 这小姑娘肯叫他傻瓜了,那他离不打地铺的日子是不是不远了? 【泼辣娇媚假千金与表面吊儿郎当的伪装大佬-先婚后爱、互相成就】 注: 1,温暖向双向治愈,真香甜文 2,男女主都有马甲,男主不是真不着调 3,1v1,双洁he ?? 此花无日不春风·伶仃露锋芒 ?? 第22章 兄妹 ◎......◎ “哎呀,这有什么好看的,买了就是了。”那女孩贺族语说得急促,似乎很不耐烦。 “也是。”那男人一笑,又浓又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要多少银子?”他抬头问那卖花的,侧脸现出极俊美的曲线。 卖花的连连摆手:“这两盆是我的宝贝,不卖。” 那女孩儿便更加坚持:“什么不卖。要多少银子你尽管说,我们出得起!” 卖花的皱着眉想了片刻,一副忍痛割爱的神情:“好吧,鲜花配美人,既然这位姑娘这么想要,那就这个数吧。” 他竖起食指:“一百两。” 青岚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一百两她能买好大一片花圃了!还能顺带买下各种名贵花苗,年年种年年换,都不带重样的。 这花分明就是在掺了染料的水中养了些时日,再插进盆里的。这种伪造稀罕花草的事在大景太过常见,连上当的人都少了,这些骗子竟就跑到外邦来骗人了。 若是在蓟州卫,她立马就让人把这骗子抓到衙门去。可此处人生地不熟,她也不知这卖花的有没有靠山,不敢贸然出手。 两个看花的贺族人一听说要一百两,也吃了一惊,但到底也没觉得太荒谬。那男人捧着花盆不放,似乎还是很想买的。 青岚咳咳了两声,想等那男人看过来的时候,给他一个眼神。 结果那男人一心扑在了花上,根本没反应。倒是那卖花的已经飞了个眼刀子过来。 他旁边还停着两辆板车,两个推车卖花的男人目露凶光,还威胁似地朝她这边走了两步。 青岚便看懂了。 之前她只想着不能惹麻烦,但这几个骗子居然还仗着人多吓唬她,简直太猖狂! 她思忖了片刻,低下头转回身去,朝着远离客栈的方向走了几步。 余光里,那几个卖花的人见她走了就不再注意她。她便忽地调转了方向,脚步匆匆地走回来,经过那男人身后的时候用的贺族语喊了句“看花茎!看花茎!”,随即便一溜烟地快步跑远了。 没办法,她功夫太差,真要动了手怕是会吃亏。只希望那两人能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枉她跑得这么辛苦。 ——只消用指甲将花茎割破,看看流出汁液的颜色,应该就能想到那花不过是泡过染料而已...... * 翌日一早,大景特使一行人终于抵达库河城外。 远远地,已看到城门大开,官道一侧的草地上候着一队骑兵。骑兵们穿着鲜艳的北颜军服,腰胯弯刀,骑在乌黝黝的马背上,整齐而威武。 为首一人是武将打扮,身材魁伟,端坐于马上,身后大红银纹的斗篷在空中猎猎飘展,炽艳夺目。 待他们离得近些,那人便翻身下马,迈着大步走到李得琳的车前。 他看着应有三十岁出头,梳着北颜人的粗辫子,眉毛浓郁,双目如电,有种沙场上锤炼出的锐利。只是,不同于大多数贺族人的丹凤眼高颧骨,此人有双大而圆的眼睛、柔和流畅的侧颜,相貌更接近汉人。 李得琳坐在车内,听青岚说北颜的远接使下了马,一颗心算是放下来。 听说上一任特使来的时候,当时的远接使连马都不下,两边的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马上,僵持了将近半个时辰,谁也不肯先放低姿态。 还好今日遇到的是个守规矩的。 他从车上走下来,上前几步与这位将领见礼。 青岚作为通事,见此情景自然跟上去,准备做通译。不料那位将领一开口就是流利又礼貌的汉语。 “这位可是特使大人?在下布赫,受可汗之命在此迎接大人进城。” 青岚的心猛地一揪。 他便是布赫!这个名字她可是咬牙切齿地默念过上百遍了。 师父曾说卫里的人偶然获得了一封布赫写给父亲的密信,信里的内容是布赫要父亲配合他行动,里应外合,却未讲明是什么行动。虽然师父严令属下不可乱传,但这事还是早早传到了京城,引得诸多言官弹劾父亲。 她和师父不敢请朝廷派人寻找父亲,主要也是因为这封信。若是有朝一日父亲平安回来,这封信反而更能坐实他的罪名。 所以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其心可诛! 李得琳和布赫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算是见过了,众人复又翻身上马。 青岚盯着布赫的背影,回想从前了解到的事。 听闻布赫是因在北颜的西境战功赫赫,受封为昭武将军,后来才辗转回了库河,在世子麾下效力。此人勇猛无比,以一当百。或许是因他回到南边的时候北颜早已臣服于大景,所以父亲从未与他交过手。 既然那封信的落款是他,那么这幕后之人最有可能是他,可他为何要陷害父亲?若这只是北颜针对蓟州卫守将的反间计,为何偏要以他的名义写信? 青岚骑在马上,死死盯着布赫,觉得他这身猩红实在是刺眼,不觉间已经攥紧了拳头。 许是久经沙场的人对潜在的危险总是异常敏感,布赫竟忽地转过头来看她。 青岚似有些赧然地对他笑了笑,低下头去。她比一般男人单薄,瞧着文弱又白净,像个羞怯又无害的读书人。 布赫便又转回头去。 他们将将行进至外城门口,忽听不远处有人用贺族语唤他们等一等。 青岚在马上回望,见一辆三匹马拉的车疾驰而来,扬起一片黄土。 布赫见了那漆得乌亮、装着琉璃灯的马车,抬手号令手下的骑兵停下。 那马车将至,缓缓慢下来,稳稳停到了青岚身旁。 “又见面了,小郎君!”稍带些贺族口音的汉语。 织锦的窗帘一挑,现出一张动人心魄的脸,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趴在车窗上,俏皮地对她笑着。少女微微歪着头,一把乌亮的长发辫滑落到胸前。 青岚一怔,她到哪认识这么好看的姑娘。 那少女见她发愣,似嗔似笑:“你说你,就那样走了,让人家怎么想?” 这话说的,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0节 青岚听到身后车帘窸窣,似乎有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好,李大人定是已经有所联想。 还不止是李大人,李大人的护卫也分明都竖起了耳朵听着。毕竟这少女太耀眼,又似乎和她这个小小的通事颇有渊源。 青岚正要跟李大人解释,那少女却被人拍了一下。 “伯雅伦,不可胡言。” 一个褐色眼瞳的男人探过身来,对青岚客气地一笑:“舍妹调皮,还请见谅。多谢昨日提醒我们那花的事。” 青岚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虽是男人堆里长大的,可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这人生得高鼻深目,五官的轮廓称得上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雾气蒙蒙的,带着水一样的温柔。 不过此时还有一大队人等着,不是观美的时候。她敛了心神冲兄妹俩摆摆手:“一点小事,不必挂心……不过两位,鄙人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她即刻回身向李大人和布赫告罪。这个布赫也是,人家一叫,他就停下来了,他可是有差事在身的,也不怕可汗怪罪。 布赫已经下马,向她微一颔首,随即对那车里的人行了贺族的礼,又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 车里的少女只看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对青岚道:“待会见。” 马车缓缓远去,直到这车进了城门,那少女还趴在车窗上回望着她。 待会见是什么意思?……看这两人的穿着、排场,以及布赫的态度,莫非她们在北颜朝廷里也是有一号的? 车队已经开始行进,她来不及细想。一行人长驱直入,很快入了宫城。 贺族人原是以游牧为生,北颜王族却好像是难以忘记当年做中原之主的风光,所以在北颜也修建了宫殿。论规模,北颜的宫殿比大景的小太多,但若论富丽堂皇,就毫不逊色了,似乎是在时刻提醒着北颜人,落魄的王族也是王族。 李得琳带来的护卫有两百来号,总不能都进殿。与布赫商量之后,他带着青岚并十几名精干的护卫进去面见可汗,其余护卫留在殿外。 而正殿之内,北颜的文武百官已然分列两旁,庄严整肃。 青岚跟随着手捧诏书的李大人从百官之间穿过。一个脸色蜡黄的老人坐在嵌多色宝石的王座上,必是北颜可汗无疑,他身旁还立着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 青岚赫然发现,方才那对来搭讪的兄妹就在其中,那小姑娘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她短暂地回了她一个笑容,便立即收回了目光。 李大人这边已经宣读过皇子诞生昭,继而令她奉上朝廷给予可汗的赏赐。可汗为了显得亲切,用汉语与李得琳闲聊了几句。 他看上去不过五十来岁,眸中竟然已经没了光彩,这么暖和的天气竟还套了夹棉的袍子,让一个干瘦的躯体陷在了一团衣服里。他偶尔咳嗽几声,震得人一抖一抖的,像风中簌簌的枯叶。 她远在蓟州卫的时候就听说,可汗病重多时,早已将实权交给世子。在来时的路上,李大人已经几番派护卫来库河城探听可汗的病情。青岚估摸着,他是担心万一可汗突然撒手人寰。到时候两派势力争抢王位,库河城必有一场血雨腥风,她们若是卷入其中,就实在凶险了。 作者有话说: 9点整上传的一版已经修改,只改了最后一段,但是比较关键,所以提醒一下各位宝~ 另,此世子是北颜世子,并非袁文清这个大景侯爷的世子。 第23章 冒出来 ◎......◎ 可汗才说了没几句,似乎已有些疲惫,便令布赫给他们介绍在场的王族子弟和一些重臣。 立在他右手边那个宽额阔颐的是世子,也就是大王子察罕。察罕看上去挺有礼貌,不时向李大人颔首微笑。 而那个容颜绝美的男子则是可汗的小儿子出博,受封为康郡王。那个娇艳的姑娘则是可汗最小的女儿,伯雅伦郡主。 布赫介绍完,可汗又解释说,他其他几个儿子都在各自的封地,所以才无缘得见大景特使。 青岚觉得这倒没什么可意外的,北颜就藩的规矩和大景一样。但这位康郡王显然也已成年,为何此时仍能留在都城? 她的目光流转于可汗的三个儿女之间,被郡主逮了个正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郡主却好像无所谓,还对她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本就是艳冠群芳的美人,笑起来更是如海棠醉酒,美得销魂夺魄。 青岚觉得她若是男子,此时必然已是心旌摇荡,再无暇想旁的事了。 然而美人的秋波才至,便有两道怨毒的目光,刀子似地戳过来。 青岚循着眼刀子望过去,见世子身侧一个皮肤黝黑、浓眉豹眼的人正瞪着她,目眦欲裂的。 布赫刚刚介绍过,他是世子的妻弟昭毅大将军失列及。 但他瞪她做什么,简直莫名其妙。若此时是在大景,且瞪她的人不是这样猛壮如黑熊的话,她便会笑眯眯地看回去,问瞪她的人有何贵干。但此时自然是不能了。 可汗又勉强陪李得琳聊了几句,问大景皇帝安,问小皇子身体是否已经无虞。才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眼瞅着就有些喘了。李得琳也不想久留,便劝他保重身体,早些会寝宫休息。 可汗便也趁势离开,叫宫人摆宴,让世子察罕代他为李得琳接风。李得琳欣然谢过,一切都如他期盼的那样,和谐而顺畅。 可汗刚走,一个叫乃颜的人上前一步,向世子行礼。 “世子,之前您说过,等特使大人到访,您有几个问题想向特使请教。” 方才布赫也介绍过此人,他是失列及的属官,青岚方才分明看到失列及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就立马跳出来了。 世子的神色有些复杂,却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看了失列及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的意思。 青岚觉得这个失列及除了是世子的妻弟以外,恐怕还有更举足轻重的身份。 “特使一路奔波,还未休息过,切忌不要问得过多。”世子回过头来,似是拿定了主意。 乃颜恭谨地行礼,连连答应,转回身来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请问特使,为何连年削我马价?” 青岚随即将他的原话译给李大人。 这人说的事她是知道的。两国互市,蓟州卫也和其它互市的边境城镇一样,每年进出不少货品。北颜近几年送来的马匹,以次充好的越来越多。大景自是不肯吃亏,所以看上去,马价越来越低。但乃颜此时理直气壮地问出来,倒显得是大景理亏了。 “您也知道马分几等,”李得琳只看着世子,权当没有乃颜那么个人,“您卖给我们一等的马,我们自是出一等的价。可您的使臣只送来了三等的马,我们只能出三等的价。否则便是扰了贵邦的市价,损了贵邦百姓的生计。我们完全是为了贵帮着想。” 青岚从前觉得李大人古怪,今日才发觉李大人自有李大人的厉害,只是思路清奇罢了。 乃颜鼻子里哼了一声:“诡辩!那些都是我大颜草原产的好马,吃一样的饲料,饮一样的溪水,怎么就分出来一二三等了?” 李得琳轻哼了声:“自然要分个优劣,跑得慢或是脚程差的自是劣马。” “那不过是你们鞭子抽得不够狠,或者喂养得不好。我们送出去的可都是好马。”李得琳话音未落,乃颜就顶回来。 李得琳不禁一蹙眉,此人就是要来胡搅蛮缠了。他是可以和他辩下去,但若说来说去,分不出个黑白,那与街边吵架的泼妇有何不同。他这个做特使的失了颜面不说,还会连累朝廷失了体面。 最好是能想个说辞,尽快摆脱此人。 乃颜见李得琳迟疑,以为大景特使就这样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了。 “特使大人也觉得分不出等次吧?既然如此,不如将这几年差我们的银两还给我们如何?” 他这么一说,有些官员也和他一样,面带嘲讽地看向李得琳。他余光见失列及向他微微点头,竟然放肆地在殿内朗声笑出来。 青岚抬起头,眨眼看了看他:“这位大人怎么连马的好赖都分不清?我家大人是要和世子谈大事的,还是小人教教您吧。” 乃颜又是惊又是气:“谁分不清了!我……我用得着你教?” 一个小喽啰也敢冒出来说他!他那是不懂马么,他那是舌战大景特使! 青岚也不睬他,只高声问李得琳:“大人,小人可否替您给这位大人解惑?” 这种场合自然是没她说话的份的,但据她所知,李大人只在翰林院和刑部待过,恐怕对马政并不清楚,而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马匹这种重要的军备算是相当了解。 况且这种难说话的场合,她在衙门里见过无数次。父亲一般会先叫个小将出来把难听的话说个痛快,他再站出来假意斥一斥那小将。这样该骂的骂了,还给自己留了余地。 李得琳侧过脸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招的这个小通事,还挺有意思。 “可以。但世子一定还有要事,你捡紧要的说说就好。” “是,大人。” 青岚脆生生地应了,随即看向乃颜:“说马之前,这位大人请先看看您的手。” 乃颜听她方才的那些话,正别扭着,却还是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瞧瞧。 作者有话说: 最近赶上了榜单竞争激烈的时候耶,有点像本来以为过了分数线,结果遇到了学校分数线高的大年(笑泪)。 本来想卖卖萌骗骗留言,但是心里有点沉重卖不起来。我给宝们讲个别的傻事吧,也算是个小小的说明。 作者专栏里有两本上锁的,发表时间是去年,那并不是我半途而废的文。我当时想开预收,失手点错了一个按键(对的,就一个)就成了直接发文。导致现在那两篇居然成了0字更新的老文,许多榜不能上了(其实这本也是)。我还以为预收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就我一个人这样...... 所以我只能把它们锁住,开了同名的新预收,从头再来积攒我的天使读者。(刘老师一首老歌响起~~~~) 另外,本文稳定更新中,虽然得压压字数,但是尽量会匀开来的。祝宝们假期愉快,大吉大利! 第24章 等一个机会 ◎......◎ 青岚等了他片刻,才道:“您手上五颗手指,皆长在同一个手掌上,皆由您的血脉滋养。为何还有长有短,有的力强,有的力弱?” 这话问得有些孩子气,却的确是刺到了要害。有些北颜的官员被她逗笑了,又拼命压着声响。 乃颜忙将手缩回袖子里,使劲瞪了青岚一眼。 青岚当作没看见:“大人您记好,且不说马的血统和脾性各有不同,单说马本身健壮与否,就有诸多门道。 “大人观马,可先观其躯干。看胸、腹有无浮肿,腹部是否过分蜷缩,再察看背腰有否隆起或僵硬,尾力是否充足,背线是否平顺,左右腰是否对称。最后,也别忘了观其四肢和步态。” 乃颜听得一怔。只道这一老一小都是酸腐书生,根本不懂马,不料这个小的竟能说出不少门道来。 但他这教外行的口气实在是恼人。 “我不用你……” “大人若记不住,”青岚立即高声盖过,“小人待会给您写下来便是。” 殿内又是一片极力压抑的笑声,有些官员使劲咬着唇,憋得鼻子里哼出怪音。 玉阶上竟也有人噗嗤一声笑起来,声音清脆又明亮,显得十分突兀。 青岚望过去,见发笑的人竟是郡主伯雅伦。 郡主笑得旁若无人,后来还拍起了手。殿里原本还有些官员若有似无地窃窃私语,她这一鼓掌,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反而更来了劲头:“小郎君说得好!” 大殿寂静非常,郡主高亢的嗓音在殿内稍稍起了回声。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1节 她哥哥康郡王微微蹙起眉,低声对她说了几句,她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放下来。一旁的世子显然极为不悦,一直肃着脸压着胸中一口气,却始终并未说什么。 青岚被这一通莫名来的助威晃得有些失神,可汗的这些儿女实在是让人看不懂。 此时李得琳点了点头,含笑接了她的话:“申通事,我想起来了。你家住蓟州卫,应该见过不少颜国送去的马匹吧,依你看,那些马匹优劣如何?” 青岚即刻心领神会。 “大人所言极是,小人的确见过不少。那些马匹大多状况欠佳,要么腰背隆起,像得了风湿;要么臁部深陷,不能耐久;还有一些马蹄过分内撇或外撇……总之大多不是好马。但是——” 她稍一停顿,瞥了站在一旁的布赫一眼。 “小人今日见布赫大人的马胸臀结实,双目炯炯,行进时阔步潇洒,是一等一的好马。所以,小人有一事想请教这位大人。” 这话是冲着乃颜说的。 乃颜正窝着一肚子的火,不想竟又被点到,抿着嘴不看她。 青岚才不管他如何,只把下巴一扬:“为何贵帮自用的马如此健壮,送到我大景的马却都是病弱?” “……”乃颜瞳孔微缩。 青岚并不等他:“小人想,这一定不是可汗的意思,那是不是贵帮管马政的官员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了?” 乃颜被她问得僵住了身子。质问北颜特使的任务之所以交给他,就是因为送去大景的马匹,大多都是他负责筹集的。那“下面的人”不就是他。 这小喽啰瞧着文文弱弱的,嘴巴竟这么毒!若回答“是”,他乃颜实在冤枉,可若答“不是”,不就是说罪责都在他的上官甚至大汗身上。 殿内,除了有些平日就看乃颜不顺眼的官员在等着看他笑话外,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地打量青岚,毕竟他看上去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通事而已。 李得琳心中惊叹。他方才只是想引导他往蓟州卫的劣马上说一说,给自己解解围,谁知这年轻人不仅一点就通,还顺杆爬得快,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乃颜。 世子此时出来打圆场:“特使请放心,劣马之事,我们一定彻查。特使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不如咱们宴席……” “且慢,我们还有一个疑问——你们为何无故扣押我们的使臣?” 竟有人敢打断世子说话。 青岚循声看去,见又是那个皮肤黑黄的失列及,只是脸色比方才又黑了些。 “......”李得琳满心的无奈。 他不过是个来颁皇子诞生诏的普通使臣,这些人为何揪住他不放。 “这位何出此言?贵邦近几年,每年都遣几千人来我大景,人数庞大,难以管治。有些人还在我大景作奸犯科。他们见事情败露,怕回到贵邦后会被严惩,便逃之夭夭,实非被我大景扣留。” 他答得已是圆滑,青岚却就此想到了一些事,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可我们的使臣却说,你们扣押了他们的同伴,这又是怎么回事?”失列及不打算轻易放过。 李得琳心道不好,这又是个扯来扯去没结果的事,你说没扣,他偏说扣了,招数虽拙劣,却十分难缠。 青岚却灵机一动,这于她而言或许是个好机会。 她见李大人还在思忖,便上前行了一礼:“这位大人,说这番话的使臣恐怕不可信!” 李得琳不禁皱了皱眉。这后生到底是太年轻了,方才还对他有几分欣赏,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开始口不择言了。 他刚要帮他挽回,青岚又道:“前年,曾有两名自称贵邦使臣的人妄图盗我蓟州布防图,被当场抓捕,开平卫三年前也因所谓‘使臣’盗取情报而抓捕一人,燕山卫之前也曾抓捕一人,济阳卫曾抓捕两人…… “这些人一口咬定是可汗派他们来我朝盗取情报,以图颠覆。然而贵邦与我朝情谊深厚,又怎会有如此图谋?故而我朝判定。这些人必定是西夏细作,意图离间贵我两邦。如此看来,在这位大人面前污蔑我邦的使臣,必定也是西夏细作,绝不可信!” 这一番话之后,大殿内已是一片沉寂。世子面色晦暗,一些原本在交头接耳的官员低着头不敢做声。失列及抱臂瞪着她,胸前一起一伏的,却也一时无言。 很好,她等的就是此时! 第25章 舞刀 ◎......◎ 青岚深吸了口气。 “前些日子,我蓟州卫守将出关之时遇袭,尸身旁留有贺族人随身的匕首……”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眼眶里却渐渐充了血,她要把在场之人的神情牢牢记在心里。 世子似是有些困惑,好像头一回听说似的。失列及则依旧铁青着脸,但对这些话却无甚特别的反应。其他的文武官员似乎有些惊讶。 倒是那位康郡王,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一直在半眯着眼睛打量她。他本来就是深眼窝,眼睛眯起来,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也特意观察了布赫,他原本侍立在角落里,一直没什么表情,唯独她提及蓟州卫守将的时候,他才突然看过来。只是他离得有些远,她辨不清他的神色。 “……自然,这想来也是西夏人所为。” 她垂眸片刻,将袖中微微战栗的双拳背到身后,眸中湿润褪去,眼前又恢复了清明。 片刻的沉寂之后,世子起身对李得琳郑重道:“特使明鉴,西夏于贵我两国,的确多有离间。” 他又转身面向失列及:“切不可受他们的蛊惑。” 失列及抿着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世子便又与李得琳寒暄了几句以做安抚,而后吩咐摆宴。 北颜的仪制较大景随意得多,摆宴席也无需换地方,只消一会的功夫,宫人便能在殿内设好几案和座椅。世子便令众臣去殿外等候,请李得琳等人到偏殿休息片刻再行折返。 李得琳听到身后正殿的门关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此次出使,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明里暗里打量了青岚好一阵,让青岚心里直发毛。 “卫所逮捕细作的事,你是如何得知?” 这种事情各卫可不会随意宣扬,这后生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连逮捕的人数都一清二楚。 青岚往四下望了望,见此刻没有宫人经过,这才凑到他耳边。 “大人,小人只是听说蓟州卫逮捕过北颜细作。至于年份、人数或是其它几个邻近卫所的情况,小人其实并不清楚。但是小人想,北颜每年派出所谓使者多则几千人,其中的细作必不止那一个,便信口胡诌了几个,他们想必是做贼心虚,信以为真了。” 李得琳不由得细细端详了她半晌。他当初只是觉得这个后生双目明亮有神,应当不笨。现在看来,他何止是不笨,简直就是机敏又精乖。尤其他方才在殿上那言之凿凿的气势,竟连他也骗过去了。 偏殿里不时有宫人走动,他便不再多问。估计沈指挥使遇袭的事,也是这后生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只不过添油加醋地拿来唬人罢了。 到底还是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年轻人,若真有官府的门路,怎会巴巴地来做个无阶无品又辛苦的临时通事。 不一会,主殿布置完毕,李得琳带着青岚等人前去赴宴。 世子居主座,他右手边最外一排是刚刚在场的几位王族,后面几排坐着北颜官员。青岚挨着李得琳坐在他们对面,后排坐了那十几个跟进来的使团护卫。 卢成坐在李得琳正后方。青岚来北颜的路上就发现,他脚步轻盈无声,气息均匀绵长,手掌和掌侧都有厚厚的老茧,应当是个功夫深厚的练家子。或许就是因此,李大人对他很是敬重。 有他坐在身后,青岚甚是安心。这万一是个鸿门宴,就凭她那点功夫…… 世子举杯向特使致敬,李得琳与众人同饮。宴席正式开始。 鼓乐随律而起,宫装丽人手托银盘来回穿梭。美酒入肠,众人便渐渐少了些拘谨,有些北颜的官员甚至起身向李得琳敬酒。 青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便认真地将每样菜都尝了一遍。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清脆甜润的声音穿透了嘈杂而来。 青岚抬头一看,郡主正满眼笑意地望着她。 她略一欠身,向郡主拱了拱手:“回郡主,小人姓申,名青岚。” “快坐下快坐下,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郡主笑着冲她摆摆手。 殿内来了舞者,众人推杯换盏,渐渐喧闹起来,郡主后来说了许多的话,青岚抻着脖子也还是听不清。郡主一度要起身走到她近前去,却被身旁的康郡王按住了。 康郡王对郡主低语了几句,又对青岚灿然一笑。 青岚也朝他们笑了笑,继而被远处的失列及吸引了注意。他已经恶狠狠地瞪了她半晌。 失列及探出身子望向隔着一张几案的郡主,郡主似是余光扫到了他这副模样,却全当没看到,后来干脆别过身子去,连个侧脸也不留给他。 酒过三巡,有个坐得靠后的北颜官员站起身来,走到世子面前行礼。 “世子,这些歌舞景朝使者怕是早已看厌了,臣愿为使者武刀助兴。” 世子被众官员轮番敬酒,已经喝了不好,此时抬头看了看这人。他好像是上千户所的千户,从四品的小官,平时很不起眼,名字是什么他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在宴会上舞个刀、摔个跤什么的在北颜极为寻常,他便点点头应允了。 那人接过侍卫送来的刀,拉了个架势,便就此开始。 他看上去八尺有余,用刀的右臂极其粗壮,袖子挽起,现出一根根偾张的经络。此人动作流畅,控刀又稳,一看就是个使刀的行家。 他虽舞得缓慢,但青岚一看见雪亮亮的刀片亮出来,心里就直打鼓。或许是宴席上杀人的典故听得太多,她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偏过头去看李大人,见他面颊红润,正微眯着双眼,看不清神色。方才这人说要舞刀助兴,他也无甚特别的反应,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心中有数所以镇定自若。 青岚叹了口气,只希望是她多虑了吧。毕竟北颜若想这样刺杀特使,招数是老了点。 舞刀的人用一柄细长的贺族刀,不到半人长。他耍刀的招式也很常见,只是不断变换身形,才舞出些花样来。一开始他是面朝着李得琳,几番扭转之后已经背过身去,却是越舞越快了。刀随人舞,上下翻飞,将他笼罩在一片凛凛的寒光之中。 对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青岚看不到此人的表情,心里反而更发慌了。师父说,用刀剑的高手,余光足以判断目标的远近、高低,对背后的敌人,甚至能以气息声音判断位置,刹那间转身出刀,可一击致命。 “大人,大人……”她唤了唤邻桌的李得琳,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喧闹中。 她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卢成,却见他一脸平静,似乎还在欣赏人家的刀法。她又怕那舞刀的人会突然有所动作,不敢移开目光太久。 以卢成的本事,不应该感觉不到危险。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她手里捏着茶杯,觉得杯子都有些抖起来。安全起见,她一边瞄着这个舞刀的,一边凑到李得琳近前,想劝他往后坐一坐。 作者有话说: 下章许四爷现身。 我昨天又忘了感谢了。 感谢小天使竞技、llulaby、hiiiii-小软糖为我灌溉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嗒! 第26章 恨铁不成钢 ◎......◎ 恰在此时,那舞刀的人猛地一侧身,雪亮的刀片直奔李得琳刺来,刀比人先至,青岚觉得一股寒气刹那到了眼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2节 啊的一声尖叫。 紧接着,金戈撞地,嘡啷脆响。 待众人定睛察看,不知何时,特使身后的护卫已经持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舞刀的人单膝跪在地上,银亮亮的刀已掉落一旁。他手捂着一只眼,咬牙切齿的颇有些狰狞,看上去异常痛苦。 大景的护卫们顷刻间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他也并无太大的反抗。护卫们仔细观瞧,才发现他指缝间竟有黄腻腻的流液缓缓淌下来,已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李得琳虽还好好地坐着,却是惊魂未定,见此人已被制住才稍有些缓过神来。他这才发觉身侧缩着一个人,低头一看,竟是他的小通事。 小通事像只耗子似地,萎萎瑟瑟成了一团,眸中的惊恐尚未褪去。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小茶杯,里面的热茶只余几滴。 李得琳看了看地上的乌眼鸡又看了看他。 “......他脸上,是你泼的?” 小通事僵硬地仰起脸,似乎还有些呆怔:“小——小人方才真是吓坏了,一不留神就泼出去了。” “……” 幽幽地,李得琳叹了口气,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才说这后生有胆有识,看来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都不能像他一样,起码装装样子。 卢成这边指挥其他护卫将人绑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年轻的申通事。 虽然只有片刻的功夫,但可以确定,他飞身过来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已经受伤,刀都快握不住了。即便没有他来挑刀,李大人也必是有惊无险。 申通事这随手一泼,也泼得太准了些...... 青岚整平了衣裳,扶正了唐巾,一脸羞臊地坐回去。她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她,抬头望去,见是那位康郡王出博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他冲她挑了个大指,又举起自己的茶杯敬她黄腻腻的酥签茶。 这是何意…… 讽刺她胆小? 还是,方才那一瞬被他看到了? 她也冲他笑笑,往倒空的杯子里加了些茶,一饮而尽。 李得琳正了正官袍,站起身来。还没等他说话,世子已经坐不住了。 他之前似乎也吓得不轻,见李得琳并无大碍,才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先是连连给李得琳道歉,说实在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又厉声质问那人受何人指使,为何刺杀特使。 那人梗着脖子望了望世子,竟忽地高声笑起来。他虚着一只眼,肌理狰狞,笑起来颇有些骇人。 “您说什么呢,不就是您让小人做的吗?您还说,若小人杀了特使,便将小人升为上万户府的万户。您都忘了?”此人的汉语尚可,音调有些生硬。 世子知道李得琳正听着,心里又气又急,一时讲不出汉语,满嘴叽里呱啦的,说那人污蔑他。 李得琳在一旁冷眼看着,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半耷拉眼皮,什么都入不得眼的神情。 青岚觑着世子的反应,觉得他不像是演戏。 主要是,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刺杀李大人的动机。 近年来,大景至少在明面上都是站在他和可汗这一边的。在他的地盘刺杀特使,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对他的叔叔巴延倒是大有裨益。 再者,李大人反正要在北颜待上些时日,若真要行刺,必有更好的机会,何必非要选在此时。 今日的行刺算不上不高明,她估摸着李大人也一定觉得蹊跷。但历朝历代就总有些不高明的手段能够得逞,只要有天时地利,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 世子此时已停止了问话。那人嘴硬得很,再问下去于他很不利,他便命人压下去再审。 出了这事,宴席谁也吃不下去了。李得琳说他等着世子告诉他结果,随即便面无表情地起身告辞。 布赫见他们要走,突然站出来向世子请命,要护送特使到驿馆。世子看了看他,似乎很是犹豫,最后指定了另一名武将带人护送。 青岚觉得布赫看上去很不甘心,目光在他的侧脸上稍留了片刻,布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即刻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利如鹰隼。 青岚心下一颤,忙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缓缓出了大殿,世子亲自带人送到宫门口,青岚偶然回望,竟发现布赫似乎也在望着她,只是日光太过耀眼,瞧不真切。 她仔细回想今日在殿内说过的话,虽然也提到了父亲的事,但此事在蓟州卫几乎尽人皆知,倒不至于令他有何判断,或许只是她今日太出风头了。 这的确不好。若是别人有所防备,说不定事就难办了…… * 日落时分,北颜东北部的不里惕城。 闹市后街的小巷里,有人挑了一担新鲜的蔬菜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外。 “送菜了,今日有叶子菜。” 他说了句贺族语,听到里面有人应,便放下担子离开了。 片刻的功夫,破旧的小木门一开,那担菜被人探手拎了进去…… 草席铺开,一担的萝卜、白菜倒出来。 一身贺族打扮的徐智弯下腰,从中捡出一个油纸包。他将上面的菜叶拨掉,露水抹干,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封未具收信人名的信,落款只一个鹿字。 徐智不敢耽搁,即刻拿着这封信走到正屋门外。 这屋子不大,里面的家具也简陋,不过是一张竹榻、一张方桌加两把圈椅而已。 窗台上摆着一碗许久未用的汤面,味道早已溢散干净。倒是院子里合欢树的香气随风阵阵飘入,盈满了屋子。斑驳的漆木方桌上摊开着一张图,图的一旁还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摞公文。 许四爷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胸前和缓地起伏着,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颀长。 夕阳斜傍在窗口,暖橘色的日光勾勒出舒展的眉骨、英挺的鼻梁,还有眉间一点尚未平复的皱褶。 徐智站在门口,很是犹豫。 自太子监国以来,四爷的公务多了几倍不止,这些日子白日探访,夜里还要挑灯看公文,这会好不容易歇一歇,他实在不忍打扰。 但四爷又交代过,若有卢成的信要马上交予他,所以也不能耽搁太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清漪为我灌溉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嗒~ 第27章 派遣 ◎......◎ 他拿不定主意,隔一会就走到门口,探头瞧瞧。 许绍元似乎听见了动静,缓缓睁开眼,脸上倦容未消。 他见徐智手里拿着封信,便朝他做了个手势:“无妨,拿过来吧。”声音稍有些暗哑。 卢成不会轻易使用暗网传信,想来是李得琳他们在库河遇到了情况。 许绍元一目十行,发现这信写得算是详细,连北颜王宫里的唇枪舌剑也写了几句。但他首先注意到最严重的一件事——有人行刺,幸好李得琳与申通事都无碍。 他长眉一蹙,稍做停顿,又回溯到前面详读,看到“申通事助李大人重挫北颜之锐气”,不禁一愣,待将此事细细读过,眉间才稍有舒展。 笑容渐渐晕散开来,竟驱散了深重的倦意。 “还真是……虎父无犬子。”他喃喃道。 徐智觑着四爷神色,觉得他眸光愈发柔和,还溢出些许欣赏之色,觉得甚是稀奇。这信里写的什么,他真是有些好奇了。 许绍元的目光凝在这一段的末尾——“申通事提及蓟州卫指挥使遇害事,谓之西夏之阴谋。” 蓟州卫指挥使,那可是她的至亲。卢成短短一行字,简单得很,也不知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番话…… 甚至,她又为何要在那种情况下提及此事?她帮李得琳解围的目的已经达到,根本犯不上揭自己的疮疤。 这小姑娘还真是特立独行,身上的迷雾一重又一重。 他此前一直不懂她为何非要来北颜。以她的聪慧,应该可以排除什么报仇之类的妄想。而如今看来,她的见识和才智更是远超他的预期,她所做的一切一定都自有其因由和目的。 他回想起沈望死后,朝廷上一边倒的弹劾。其反应之迅速,口径之一致,很难让他相信这一切皆是言官自发。加之蓟州卫折子里所报的种种诡异之处,他觉得沈望之死一定自有其玄机,甚至,它的背后可能是某种正在成形的暗流。 那么,沈青岚会否就是个已经感受到这股暗流的人?毕竟她与沈望最为亲近,对蓟州卫的细微之处也更为敏感…… “叫卢新过来。” 他把信折回去,点上油灯,将其付之一炬。 徐智不明就里,以为自己听错,便迟怔了片刻。 许绍元看了他一眼:“叫卢新来。李承钰他们此行凶险,卢成一人恐怕看顾不周。” “……是。”徐智勉强应了句。 卢成若真是看顾不周,也必定是忽略那个姓申的通事,四爷总不会为了这么个人就把卢新也派出去吧。 一会的功夫,卢新便到了四爷面前等吩咐,徐智也在一旁听着。他赫然发现四爷真就有这个打算——吩咐卢新这两日忙完手头的事,便启程到库河去帮卢成。 卢新也听得惊讶。他哥哥卢成原是要和他一起跟着四爷来这里的,只是李大人软磨硬泡、死乞白赖才将哥哥要到身边去做护卫。李大人原想将他们兄弟两人一同借去,然而舍出了一张老脸,也只求到了一个。而今日,四爷竟主动要将他借出去。 “四爷,李大人那边有兄长在,小人还是留在您身边吧,怕旁人您用不惯。” “……” 卢新等了片刻没等到四爷回应,抬头却见四爷神色漠然,便即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四爷虽不轻易发脾气,但他决定的事哪容得旁人置喙。 “......小人领命。” 许绍元嗯了声,摆手让他退下。 徐智见卢新退出去,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 “四爷,恕小人多嘴,其他护卫不论是本领还是经验都与卢家兄弟相差甚远。咱们此行虽隐秘,但您身边总得有个得力的人保护才好。” 四爷正提笔在图上勾描,只轻轻嗯了一声。徐智见他没往心里去,便又大着胆子道:“那位申通事若是知道您如此关照,想必也会过意不去。” 他话说得谨慎,心里却是极不赞成的。身为幕僚,他本就该替主家思虑周全。何况他跟着四爷已近十年,一直觉得四爷待他是有些不同的。 许绍元手上一停,抬头看了看他。 “......你是真担心申通事过意不去?”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3节 徐智察觉到他眼中的锐利,赶忙一低头:“小人多嘴了,但小人担心四爷您的安危。” 许绍元并不说什么,提笔蘸墨,接着描画。 徐智吃了一瘪,却低着头不肯走,此事重大,他一定要四爷给他个答复。平日里,四爷大部分决定他都赞同、钦佩,只是今日,他实在不能苟同。 许绍元却是旁若无人,不紧不慢地将面前的图从容画完。那图上山峦丘壑勾勒得简明,他用朱笔在几个位置做了标记,末了又在图底添注:丙辰年划为康郡王封地。 待他将图晾干,徐智还立在那。 “......她或许知道一些事情,”他将图合上放到一旁,这才抬起头来,“于我而言,或许有用。” “......”徐智还是不明白。 四爷此次探访,何等机密,何等危险。为了一个“或许知道”、“或许有用”,真的值得在这种关键时刻,将最重要的护卫派给别人? 他还在想如何措辞劝诫,四爷的声音又响起。 “今日是念在你跟了我多年。再有下次,你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 四爷的声音平缓,徐智却像挨了雷击,瞬间清醒过来。他怎么忘了,按四爷的脾气,肯告诉他那些已是不易。 原还以为自己是直言敢谏、忠心护主,此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身家前程不过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他身上一哆嗦,膝盖发软跪到地上。 “……小人知错,小人日后会谨守本分。”四十来岁的人,脸颊涨得通红,背后已惊出了一层薄汗。 许绍元安然靠在椅背上,看见伏在眼前的漆黑的后脑,也并没有立刻让徐智起来。 “你是知道我的,旁的都还在其次......不该管的不要管。”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发的,早上改动,剧情不影响 第28章 小尾巴 ◎......◎ 库河城里,青岚和李得琳等人已在驿馆用罢了晚饭。 这驿馆原本管得十分松散,里里外外的人进出随意,李得琳他们下榻之前,卢成带着护卫对里面的人逐个做了审查,若非驿馆的掌柜或伙计,一律不得入内。 他又将大景带来的这两百多护卫编成三队,轮流戍守在驿馆外围。驿馆本就不大,他们这么一围,别说闲杂人等了,便是条狗都溜不进来。 世子满怀歉意,在李得琳离开王宫之前就曾提议,给他增派些北颜军做守卫。李得琳婉言谢绝了。 说是守卫,万一守卫变刺客了可如何是好。 他立在窗前望着卢成带人在驿馆各处察看,望了好一会。先前遇刺的时候他还绷着劲,保持了□□特使应有的仪态气度,如今到了驿馆才觉出怕来,一颗心砰砰地狂跳。待卢成将驿馆翻了个底掉,跑回来向他回禀,他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 眼下,除非北颜公然带兵围了驿馆,否则,一般的刺客应当是伤不了他了。 才刚待了一日不到,就遇上这么多事,虽然有惊无险,但一想到那一张张恭敬的笑脸背后不知藏了多少把随时要捅向他的刀子,李得琳就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大景去。 无奈,此行他还有另一个任务,便是参加本月底的射柳大会。 北颜的射柳大会一般在端午节当日或后一日举行,今年是因听说他这位特使要来北颜,所以特意推迟了。 李得琳其实很想推拒,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来,此次的行程已报告过太子,不好轻易改变,二来,就在遇刺后的第二日,世子便带着礼物亲自登门,为之前刺客的事道歉,并希望他再容他一日查出幕后主使,又再次极为热情、诚恳地邀请他参加十日后的射柳大会。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好开口拒绝。 青岚倒觉得这个射柳大会没什么不好,她原本不知道有此安排,还在烦恼若是她还没寻到父亲的下落,李大人就急着回去,她得找什么理由才能留下来。现在好了,可以暂时不必担忧。 翌日一早,她便向李得琳告假,说想到街市上逛一逛。李得琳如今对她颇有好感,便很痛快地应允了。 卢成特意跑过来,让她带上几个护卫出门。她想着今日要办的事应当不会被这几人妨碍,便由着他们随行了。 几人出门没走多远,街上竟然有人唤她。 “青岚哥哥!”声音酥甜得很。 青岚听得一皱眉,回头一看,竟是伯雅伦郡主,身后还跟着六个极为壮硕的侍女。 郡主今日穿了身轻薄雪白的对襟马蹄袖长袍,领边袖口绣了几圈各式各色的花朵纹,腰间束着翠色的缎带。两股略泛红的长辫子上,戴了镶嵌着玛瑙、珊瑚的头饰,腕上几个金手钏,串了些小巧的金铃铛。 倒比昨日更加明丽动人了。 她身后这几个侍女都是衣着艳丽,打扮得一模一样。与昨日见到的宫娥不同。这几位的袖子上、衣前襟、袍子下摆甚至薄布靴子上皆以金线绣了藤蔓类的花草,坠了鎏金的铃铛,似火的骄阳下显得分外耀眼。 主仆几人一路走来,叮铃叮铃的,带着清脆悦耳的声响。 青岚被她们身上点点道道的金光晃着了,虚着眼睛向郡主恭敬地行礼,郡主却笑眯眯地走上近前,抬手挽了她的手臂。 “青岚哥哥,我正要来找你玩呢,你这是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青岚一听这话,脑后一根筋猛地抽了抽。 这位郡主怎么自来熟。 “小人刚到贵城,只是想去外城转转。郡主一定会觉得无聊吧,不如……”她向郡主又一拱手,顺势抽回了胳膊。 有她跟着,她的事还怎么办。 “一点都不无聊,外城我最熟了,我带着你一起逛!” 郡主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挽上了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前走。 “郡主且慢,”青岚想用力将胳膊再抽出来,“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这样恐怕是不妥。” 郡主听到“授受不亲”,稍稍怔了片刻,似乎不太懂它的意思。她眼睛转了转,竟噗嗤笑出来,娇俏地瞟了青岚一眼:“可这里是我们大颜,我说亲得就亲得!” 她说罢将青岚挽得更紧了,让她根本抽不回来。青岚看她这反应,觉得她大概汉文还不大好,没准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这位郡主怎么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 昨日,驿馆的一个伙计听说她在大殿上见过郡主还和郡主说过话,激动得两眼放光。他说这位郡主可以说是整个库河城甚至整个北颜最高傲、最美貌的女人,整个北颜仰慕她的男人能从库河一直排到月亮上。 郡主曾有过几任恋人和追求者,都是高大威猛,且在各自的部族颇有人望的青年,只是不知为何,不论这些人先前如何费尽心机地示爱,到最后都打了退堂鼓,以至于郡主虽有艳冠北颜之貌却至今无人求亲。 青岚倒不那么好奇郡主的亲事,她只是不明白,她这个无权无势又瘦弱单薄的外邦小通事怎么就入了这位大颜明珠的眼。 正出神的时候,她瞥见郡主身后数步远的地方有几个穿北颜军服的人正盯着她们看。那些人见她看过来,立即扭回头去,假装在望别处。 “郡主,那些人不是您的侍卫吧?”她指了指身后。 郡主却好像早就知道,连头也懒得回:“别理他们,咱们玩咱们的!”边说边扯着她往前走。 如此一来,青岚原先设想的一人悄悄地出门变成了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游街。 郡主紧挽着她走在最前面,郡主的侍女叮铃当啷地紧随其后,卢成给的护卫跟在侍女后面,最后还坠了不明来历的小尾巴。 青岚本想悄无声息地把事办了,现在却招来整条街羡妒的目光……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猝郁,放眼随意朝各处望了望。 库河城不愧为北颜首屈一指的经济重镇,外城很是宽敞,主街两侧是接旌连幡的商铺。贺族人、汉人、回纥人还有其他青岚说不出民族的人在街上高声地笑语、咒骂。大街上弥散着各种各样的气味,炙羊肉、烤红薯的烟火气和香料、鲜花的芬芳混杂在一起,别有一番味道。 这般喧嚣繁华景象,虽不及青岚印象中的京师,却也相去不远了。 郡主已经带青岚走街串巷逛了大半个外城,活力却丝毫不减,一会非要让她尝尝这家的肉丸子,一会又让她帮她评鉴那家的首饰。青岚心里惦记着要事,越走越幽怨,到了后来几乎是被郡主拖着走的。 而他们身后那条小尾巴却是一直甩不掉。 青岚估摸着今日是耗不走郡主了,便建议找个地方歇一歇,吃些东西喝杯茶。郡主觉得提议不错,便挑了家酒楼进去。 酒楼里男人居多,她们这一进去,十位客人倒有八位在盯着郡主看了。郡主倒是怡然自得,在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里,带着青岚上了二楼。 小尾巴这回没有跟到酒楼里来,她们选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往楼下一看,原来那些兵士在街对面,正时不时地往这里望。这巷子本就狭窄,她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明目张胆地跟踪郡主,若非手段太拙劣,便必定是有恃无恐。 青岚心生疑虑,见郡主似是不经意地暼了他们一眼,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岚哥哥,你昨日可真厉害,把失列及和他那条哈巴狗气得脸都绿了!”郡主甚是得意,“……呀,不对,他脸那么黑,所以是他眼睛绿了!”她咯咯笑着拍起手来。 “郡主谬赞,”青岚暗暗唏嘘,这么一会儿她又成“岚哥哥”了,“小人不过凑巧知道那些事情罢了。” 大半日相处下来,她开始有些习惯郡主莫名的亲近了。她看上去小她一两岁,大概是率性、纯真的性子使然。 “别郡主郡主的了,叫我伯雅伦!”郡主甜甜一笑,本就是一等一的容颜又添了娇色。 伙计刚好送了茶来,郡主马上接过茶杯,亲自为青岚斟了茶。 青岚赶忙起身,恭敬地接过来,余光里,街对面的几个兵士似乎往前探了探身,她侧过脸一望,这几人分明在恶狠狠地瞪着她。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话说得太对了。 此时郡主正托着精巧的下巴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岚哥哥,你长得这么俊,又这么有本事,做我的夫婿如何?”她似乎很是认真。 青岚没有防备,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她眼睛都泛了红。 才认识不到三日,怎地就要嫁给她了。贺族女子的洒脱恣意她早有耳闻,可再恣意也没有这么恣意的。 “郡主玩笑了……您天姿国色,必定……有大把的好儿郎倾慕,又怎会看得上小人。”青岚冲郡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给她抚背。 作者有话说: 在我们这个非主流的探索故事里,郡主和女主的关系演变是推进女主事业主线的,不是一个不相干的支线剧情,我保证。 另,男女主是相交线哦,不用担心。 第29章 都怪李大人 ◎......◎ “呵,各个都说喜欢我,又有哪个是真心。” 郡主冷笑了一声,娇美的面庞上现出一种看破世事的精明凌厉。 “他们见了失列及便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青岚发现她说这话时,瞥了一眼街对面那几个人。 “您说的‘他们’为何都惧怕失列及将军?”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4节 郡主被她这么一问,眸光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才解释给她听。 颜与大景极为不同。 在颜国,兵马军力皆掌握在各个部族手中。世子察罕与他的王叔巴延虽都出自王族,可王族自是更支持战功赫赫的巴延。世子要稳固王权,须得笼络其他的部族。他最能倚重的便是与王族世代通婚的后族。 而失列及正是后族如今的当家人。他在世子面前都惯是说一不二的,在北颜自然无人敢惹。 他被伯雅伦几番拒绝,却锲而不舍,凡是对伯雅伦有些意思的男人皆被他威胁恫吓,若有不服,他便以后族的势力蛮横欺压。俨然是要昭告天下,伯雅伦早晚是他的人。 “所以,今日尾随我们的是失列及的手下?” 郡主沉着脸,点了点头。 青岚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明目张胆,而那日在殿内,世子又为何几番明里暗里征求失列及的意见。还有,失列及又为何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朝她飞些眼刀子。 “何止今日。这个疯子,我去哪儿他便要跟到哪儿,”郡主的眼中隐隐现出一团戾气,“至于察罕么,他跟我不是一个娘生的,一贯瞧不上我和五哥,说不定他还想把我绑了,献给那个疯子呢。眼下有大汗在,他还不敢怎么样,可若大汗……” 郡主不再往下说,垂了眼帘喝茶。 青岚听得心里一冷。 听郡主的意思,失列及让人盯着她已不知有多少年月。旁人眼里的天之娇女,却好似活在牢笼里。 相形之下,青岚愈发觉得自己和父亲、弟弟在一起的快活日子实在是难得。 “......说不定日后会有转机。” 同为女子,她有些替郡主难过,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是有转机的,我这不就遇上岚哥哥了么!”郡主见她关切,眼中灼灼闪着光彩,“虽然你矮了点、瘦了点,但你是第一个敢跟失列及对着干的,是真男人!”她把大指挑得高高的,“你若是愿意,我今日便去求大汗,让你做我的夫婿,他一定会同意的!” 她一副说做就做的架势,好像从未考虑过,对方有可能是不愿意的。 “郡主请三思!”青岚蹭地起身行礼,郡主这个样子,惊得她冷汗直冒,“您金尊玉贵,小人实在是配不上。再说,可汗也不会同意您嫁给汉人!” 郡主听她提到可汗,笑着拉她坐下:“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欠我的。” 青岚脑袋里一阵嗡嗡响,郡主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饥不择食了,凡是能和失列及相抗的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可是,小人......已有妻室!”青岚咬牙道。 郡主噗嗤一笑,如丝的眉眼觑着青岚:“你的事我昨日就打听过了,你都还未成亲。” 不过她见青岚仍是一脸为难,似乎也不急于一时。 “......罢了罢了,你再好好想想。” 话虽是如此,青岚觉得郡主仍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只希望她是小女孩心性,过两天就能把这事抛诸脑后...... 逛完外城,郡主不顾青岚的婉拒,将她送回了驿馆。青岚见郡主几人离去,转身又带着护卫出了驿馆,沿原路直奔外城。出了内城往东,有家“悦来客栈”,她让几个护卫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去。 不一会,她带出来个高高大大的姑娘,这姑娘生得一张四平八稳的脸,走起路来步伐稳健。 正是纤竹。 青岚出发的当日便让纤竹扮作商人也到北颜来。她在北颜人生地不熟,需要有个自己人做帮手。 她带纤竹到了驿馆认门,对李得琳说纤竹是她姑姑家的表妹,姑姑死后,表妹一个人在库河孤苦过活,她此行想带表妹回大景。 李得琳见纤竹瞧上去老实本分,举止颇有规矩,又加之他对青岚的印象不错,便允许纤竹日后进出驿馆。 一日就这么过去了,青岚有些懊恼。 希望明日她能清清静静地去打听些事情。 然而等天一亮,李大人的小厮前来传话。先前世子送来了许多致歉的礼物,但礼单是用贺族语写的,李大人请她将库房里堆放的礼物与礼单进行核对,看看有否缺漏。李大人会朝之后要将核对后的礼单呈给太子。 青岚叹了口气。 李大人交代的事,她自然是不能推拒的,还得悉心做好才是。 待她好不容易梳理利落,交了差,郡主又来驿馆找她了。 此次郡主是来送请柬的,邀请她参加傍晚的篝火宴会。 按贺族人的习惯,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办一场篝火宴会,互相钟情的贺族男女常在宴会上饮酒共舞、互诉衷肠。 这种场合她自然是不能去的,万一郡主又说什么招她作夫婿的话,该如何是好。 她便推脱说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不方便前去。 郡主竟然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不一会,小厮来传话,李大人叫她去楼下的花厅。 她立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花厅里,李大人正和郡主说话。廊下还站着郡主那几个金光闪闪的侍女。 “郡主邀我们去宴会,我身体有些不适,去不了。既然使团里你的贺族语最好,便由你代我去赴宴吧。”李大人一副水土不服的虚弱样子,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青岚给了李大人一个狐疑的眼神。 厨房说李大人一顿能吃两碗牛肉面呢,比她吃得还多! 李得琳眯缝着小眼睛假装没看见。他现在为了保命,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怎么着,他还不能使唤个通事了? 青岚无法。 去就去吧,只盼能早去早回,不要横生枝节。 ...... 库河城方方正正,一条长河纵贯东西。 此次的篝火宴会是专门为王公贵族而办的,便设在内城,篝火就在这条穿城河的河畔上点燃。 由于连日干旱,河水比先前浅了许多。然而水随风动,冉冉火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细波,依然晶莹动人。 青岚在入口递上请柬,带着卢成点给她的几个护卫一同到来。待她们到达的时候,宴会已经热闹起来了。 几案排成一圈,摆放着酒馔、瓜果。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或高声谈笑,或载歌载舞。也有几对男女坐在暗处,聚首低语,面露羞涩。 青岚要避着郡主,所以特意穿了件玄色的曳撒,找了个光线昏暗的地方藏着。 几个护卫见状,互相交换了眼神。他们是朝廷派给李大人的护卫,如今竟要保护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这也就罢了,他来了宴会居然不吃不喝,弄得他们也不好意思下手。 青岚不知自己的后脑勺就快被这几人瞪出洞来,只远远地瞧着那些前来赴宴的人。 有个穿绀色对襟长袍的男人,身形宽厚高大,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正是布赫。他似乎在和身旁的侍女说话,没有注意到青岚。那侍女被他如山的身形遮挡了大半,只看到半片衣裙随风飘摆。 世子似乎没有来,只有康郡王出博被一群人簇拥着,一张优雅至极的面孔映着火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悠然生辉。 远处,失列及一个人席地而坐,手里握着酒杯,脚边放了一盘肉。身后的仆人,时不时给他倒酒。 青岚干耗了一会,觉得时候已到,她应该可以离场了,不然等郡主来了,再难抽身。然而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出博向她走过来。 他这一路来得不顺利,连续被两个姑娘拦住说话。他长身玉立,温雅翩翩,答人话的时候,深邃的眼眸显得颇为深情,有位姑娘才和他说了几句,就被他瞧得脸颊绯红。 青岚暗叹,此人当真是有副好皮囊。 听驿馆的人说,这位康郡王生得晚,母亲又是回纥人,所以没有哪个部族支持他。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王公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他也是从不肯折女孩儿面子,便是被他拒绝的也都念着他的好,没听哪个姑娘说他半句难听的。 她再一抬头,出博竟然已经在几步开外。 “申通事在驿馆住得可还习惯?”出博灿然一笑,本就无可挑剔的一张脸更加迷人。 青岚先前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堪称美貌绝伦,如今见得多了却觉得这笑容实在太精致、太恰到好处,倒成了一道屏障,让人看不出他是否真的愉悦,反而更觉得疏离。 “多谢郡王关心,小人住得很舒服。” 出博笑容未退,口气却满是试探:“驿馆哪里会舒服呢。舍妹今日从驿馆回来,说那里太过简陋,还说想请申通事住到我那里去呢。” “万万不敢叨扰了郡王。” 这怎么使得,青岚连连摆手。郡主也不知跟她哥哥都说过些什么。 一阵夏风轻轻拂过,青岚觉得鼻腔里闯进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 妖冶、炽烈,带着十足的诱惑。 好像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投霸王票! 感谢小天使28668503为我灌溉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系统显示不出昵称)为我灌溉营养液! 晚上发,第二日补充了一点点 第30章 王爷您误会了 ◎......◎ 她想起那封带着独特香味的信,忙向着风来的方向紧走两步。 然而她嗅了半晌,也只嗅到了些炭味和油腥味。 “申通事是在找什么?”出博随她往四下望了望。 “倒也没什么。”青岚失望地摆了摆手,这里女子众多,也说不定是她们身上的香气偶然混杂,才有了相似的味道。 她显然是心不在焉的,出博却没有识趣地走开。 “申通事才智过人,想必已有功名在身?” 他突然问起这,青岚稍稍一怔,见他嘴角虽还微微挑着,一双眼睛却分明在审视她。 “惭愧,小人并不曾取得功名。” 出博笑容渐淡:“那敢问申通事家里还有何人,做些什么营生?” 这话问得,就好像她找他借银子,他要盘问她家底似的。 “小人......”她翻眼瞧了瞧他,一般这种时候,稍有些自觉的人便会意识到方才出言不妥。 然而出博也正大大方方地睥睨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人双亲早亡,家中只有姐姐,平日给人帮闲而已。”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5节 她对旁人也是这样讲的,多告诉他一人也无所谓。 出博淡淡一笑,似乎是早知道了答案,只等她亲口承认而已。 “既然如此,那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他抱着双臂略一走动,忽然抬眼直视她,“我知贵邦历来对驸马、仪宾的身家并不在意,平民百姓也有可能一朝入赘,成为人上人。但我大颜不同。不论男女,若无牛羊、兵马,即便是做了大汗的女婿也一样成不了家里的主人。” 青岚起初不知他怎会扯到这些,听到后来才恍然大悟。 “小人并未......” 出博抬手示意她待他说完:“我早知申通事是个聪明人。你猜到我们的身份却装作不知,以买花的事引起伯雅伦的注意,在大殿内你又越俎代庖,在她面前出尽了风头,后来她主动找上门,你便欲擒故纵,假意推拒,更让她对你难舍。是也不是?” “......”青岚重重叹了口气。 有时候旁人说的每句都荒谬,一时就不知该先驳哪一句了。是不是贵族做久了,就容易伤脑袋,总觉得别人想攀龙附凤? 她叉腰想了想,俯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攥在手里。 出博见一个结结实实的小拳头忽地冲他面门而来,被她吓得后退了两步。 青岚的拳头却停在了原地,她抡圆了胳膊,用上吃奶的劲朝河的下游狠狠一甩,石子飞出,遥遥消失在天际。 “除非这石头能自己飞回来。哦不,除非那边所有的石头都能飞回来,在这地上蹦三蹦,否则小人绝不做贵邦的女婿!”她微微咬着牙道。 刚刚用力过猛,她身子稍晃了晃才站稳,胸口还有些起伏。出博似是被她这样子镇住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只觉得她眸光如炬,瘦瘦小小的身躯像包着一团火...... “既然如此,请申通事与舍妹说清楚。舍妹的性子……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口气里终于少了些居高临下。 “自然。” “另外,还请顾及她的颜面。” “......自然。” 他话说得轻巧,倒是教教她呀,如何既说清楚又不伤人颜面! 青岚心里不痛快,就这么干晾着他。 出博似是渐渐觉出了尴尬。 “对了,长兄让我代为致歉。这次宴会本是他召集的,但大汗午后便颇感不适,昏睡了几个时辰也不见苏醒。长兄一直在床前侍疾,走不开。” 青岚点点头。竟是如此,看来可汗真是时日无多了,说不定郡主也是因可汗病着,所以没来。 最好别来。 “但是舍妹还是会来的,”出博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虽不知她在忙些什么,但请申通事等她片刻。” 青岚干笑了两声:“......好。” 这人还真是狡猾难缠。上回行刺的事也是,他一定是看穿了她的。 出博走后,青岚便走到光亮的地方,取了些瓜果吃。既然躲不过,不如先填饱肚子。 她身后几个护卫开心得不得了,也各自取了酒肉吃起来。 也就一会的功夫,郡主笑盈盈地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唤她“岚哥哥”。 “见过郡主。”青岚抬眼一扫,一直跟着郡主的几个侍女竟然没跟来。 “唉,都说了嘛,叫我伯雅伦。”郡主拉住了她的手。 她心下一紧,假作要擦手,顺势将手抽出来。 郡主只笑了笑。 “岚哥哥,我昨日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 青岚本打算先开口,让郡主知难而退。孰料人家上来就问,倒让她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一柄匕首捧到了她面前。 象牙的刀鞘,光滑如镜,上面镶嵌了一圈大小均匀的玛瑙片,很是精致漂亮。 “这是我随身的匕首,送给你。”郡主笑得真诚。 贺族人对随身的佩刀、匕首十分珍视。若是友人之间相赠,则代表情谊深厚,义同手足。若是女子赠与了男子,则表示二人海誓山盟,终身已定。 青岚在郡主热切的注视下,半晌说不出话。 “……这个礼物太过贵重,小人受不起。” 她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这刀是绝对不能收的。 “受不起是什么意思?你们汉人老是绕来绕去的,”郡主说着话,忽然眸光一暗,似是懂了青岚的意思,却又觉得难以置信,“你......不喜欢我?” 青岚吞了口口水:“郡主,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郡主艳冠群芳,一走过来就已经引人注目,眼下她捧着个匕首,周围人的目光已经全聚在她们身上。 “我不,就在这里说清楚!” 郡主的眼中泛起了波光,往日的俏皮神色丝毫不见,“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求收藏~《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 甜美心善小嫂子vs一开始禁欲,后来克制不住、不择手段的深情小叔子 姚月一直以为,她看着长大的小叔子傅为政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 三岁看到老,从她被傅家买进来作童养媳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叔子,若是好好读书,日后必有出息。 在傅家家破人亡之后,她带着小叔一起过活,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眼见他一步步从一个鞋店的小学徒成长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户部侍郎。 她想着,如今傅为政以一人之力足以撑起门庭,傅家的恩情她算是还完了。 知府家公子遣来的媒婆一个接一个,也算是极有诚意了,她年纪不小了,能嫁这样的人家也算不错了。 然而当花轿迎门,她戴着凤冠霞帔往外走,盖头下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嫂嫂,你要嫁人,竟从未考虑过我吗?” 【小剧场】 时辰已入人定,傅为政从鹿鸣宴归来时,细碎的星斗已经铺满了天。 回家的路有些远,他原本跟嫂嫂说的是,今日会宿在外面。 然而酒尽人散,一日没见她,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虽晚,他还是赶了回来。 他才轻轻地进了院门,却见嫂嫂的房里灯火扑地亮起。 烛光摇曳暧昧,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傅为政紧握着箱子的提手立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她。看她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听她娇声轻叹,见她纤细的小手揉了揉肩膀,探到身后理了理衣带,才又将灯火熄灭。 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骗自己,他要的才不是远远地瞧着她,暗暗地护着她...... 注: 1,强取豪夺,青梅竹马 2,女主只和男主哥哥订亲却未成亲,男主哥哥早死 3,双c 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1章 虎口夺食-三章合一 ◎......◎ 青岚愁得想挠头, 张了几回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本来是可以徐徐图之的事,人家非逼着她立刻当众表态。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安静下来, 唯有稍远处的炭火噼噼啪啪地作响。青岚余光所见, 不远处的失列及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两只眼睛都快要凸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 “郡主,您样样都好。小人就是......小人不喜欢女子。” 她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进了郡主的耳朵。 郡主睁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把青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青岚只能任她打量,但看她这个神色,似乎是不大信的。 余光里, 失列及朝她们靠近了些,她刚刚声音压得低, 他肯定是听不到的。 郡主顺着青岚的目光看去,见是失列及,便即刻扭回头来。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眼中是无尽的失望。 “他威胁你了是不是?......连你也怕他了, 竟编了这种谎话来骗我!” 泪珠成串地落地,黄土上开出几朵暗色的小花。 已有不少人悄悄地往她们这凑过来。远远地看热闹总是不过瘾, 能听清她们说话才最好。 青岚断定郡主一定是有所误会, 她扫见那些围观的人,更觉得焦躁。 “郡主, 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小人给您慢慢解释。” “用不着!我们宛葛思家的女人不求人。”郡主擦了擦眼泪, 方才的委屈已经都化作了高傲。 她也不等青岚再说什么, 便头也不回地朝河边去了。 青岚有些担心, 便始终注视着她, 见她取了羊肉和酒壶、酒杯,自斟自饮起来。别家的小姐找她搭话她也不理,人家就都讪讪地走开了。 她心里恐怕是怨极了她。 罢了,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随她怎么想吧。 青岚本来打算与郡主见面后就回驿馆,如今却有些放心不下了。郡主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小妹妹,虽然不是有意,但到底是她让她难过了,她便想等这小女孩平静下来再送她回府。 说来奇怪,往日一直跟随她的几个侍女偏偏今日没跟来。 青岚回身看了看她带来的那几个护卫,他们竟也一个个席地而坐,尽情地吃吃喝喝。若此时真有人对她不利,这几位恐怕也顾不上她。 不知不觉,宴会已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宾客们陆续离场。郡主却依旧坐在原地。 青岚站在稍远处望着。一阵暖风吹过,挑动了鼻尖,她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特别的香气。这气味比方才浓郁得多,可以确定,这就是那封信上的味道。 她猛地回头,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个婷婷袅袅的女子渐行渐远。她疾步往前追,却差点撞上几个横穿经过的贵族,待她终于绕过那些人,那女子早已行远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6节 她只好紧盯着她的背影,一路跟下去,可是路上总有人从她面前穿过,将她与那女子阻隔得越来越远。随她来的那几个护卫没跟上来,她也懒得再去唤他们,只一门心思跟着那女子。 前面阻挡的人流少了,她脚步加快,离那女子近了些,嗅到的香味也更加浓郁。她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又稍有些犹豫。毕竟此人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她孤身一人,问得太直接恐怕有些不智。 夜晚沉寂,月色昏黄而朦胧,她眼见那女子经过一个岔路口,进了往东的巷子。 她正要跟过去,却听不远处铃铛清脆做响,又有女子醉醺醺的声音。 “走啊,我们——走,失列及。” 青岚的心猛地一跳,这声音是郡主,她竟和失列及在一起? 循声望去,有三个人影正往西边的巷子晃过去。其中一个身上叮当作响,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应当是郡主,一个虎背熊腰的人正半搂着她往前走。二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个人,正低着头跟着他们。 那个半搂着郡主的该不会是失列及! 联想到郡主方才饮酒不辍,而失列及一直像个苍蝇似地围着她转,青岚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想跟过去看看,可这边,那女子已经进了巷子,再不跟上去,怕是要找不到人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来到此地,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点线索,如今只消知道那女子的住处,说不定父亲失踪的事便能就此揭开。若是此时放弃,日后可就难找了。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却见那女子的身影渐渐没入夜幕,而另一边郡主他们已经进了西边的一条小巷。 时候不等人,青岚脑袋里天人交战,急得直跺脚。 她有心只顾自己的事,可是看都已经看到了,实在是骗不过自己的良心。何况郡主醉成那样,也有她的原因。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便快步朝西边去了。 夜幕沉静,巷子里传出郡主含混不清的声音,带着沉沉的醉意。 “你——做什么?” 她的手铃叮叮当当的,时响时停。 “别急,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这粗哑的嗓音,正是失列及。只是比先前多了些急不可待的婬|欲。 青岚听得心惊肉跳,由走变跑,飞一样地奔过去。等到了近前,才见原本跟随她们的那个人正守在巷子外。 “这里不能走人,你换条路。”那人抬手拦她。 青岚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惊恐万分地指向巷子深处。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细瞧。 一个手刀劈空而下,那人晃了晃身子,瘫倒在地。 她跃过他的身体往前走,发现这巷子两侧的墙壁像是两家宅院的后墙,果然是为非作歹的绝佳地点。 她三两步奔到巷子里,余光却瞟到巷子口一侧金光闪烁,伴着几声窸窣,但此时已经进了巷子,她也无暇再回去观瞧。 这巷子似乎是个死胡同,越往前就越幽暗,地上只撂着一个绉纱的灯笼,散着昏沉沉的光亮。几步远的地上,似有两个人影重叠纠缠在一起。 “你……放开我,失列吉!放开我!” 女孩儿的声音尖利,划破男人粗重的呼吸。 青岚两步冲过去,将失列及那具硕大的身躯用力往旁侧狠狠一蹬,才露出下面一个娇小的女孩儿,果然是郡主。她一把握住郡主的臂膀,将她拉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被青岚蹬开的失列及滚落到一旁,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谁呀?敢给老子捣乱!”暴怒之下的贺族语。 青岚看也不看他,抓起郡主的手腕就往外跑。郡主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根本跑不动,一直被扯着走。 青岚因此被拖慢了速度,没跑几步,便感到一股掌风奔着她的后脑而来。她忽地俯身躲过去。然而失列及已到了身侧。 她朝郡主喊了一句“快走”,便赶忙闪身,躲开失列及那只抓她的手。他的臂膀比她的大腿还粗,这要是让他抓住,骨头都捏碎了。 失列及掌若蒲扇,攥了拳头更是大如斗。他将将泄|欲之时竟被人坏了好事,满腔的怒气都化作生猛的拳脚,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小子锤扁揉烂。 他受封北颜的昭毅大将军,虽不如布赫名气大,但青岚观他身形体态,料定他也是练过些硬功夫的。青岚从前练功都是能混便混,空有个架势,劲道、耐力却皆是不济。遇到这种气头上的行伍中人,她是碰也不敢碰。失列及凶猛地像只老虎,她就只能做只缩头小老鼠,闪展腾挪,四处逃窜。 她正发愁如何脱身,余光却见郡主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不走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一个抓一个躲,神色不明。 这小女孩该不会是吓傻了? “郡主快走!”青岚朝她喊了一声,郡主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失列及见眼前这小子滑得像泥鳅,他呼哧呼哧地挥了一通拳头也伤不到他分毫,更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不由得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青岚觉得耳边呼呼地刮风,有好几回差点被他打中。 这人是要下死手了。 她虽胜在敏捷灵活,却总有疲惫的时候,再这么下去,小命不保。 看来只有一搏了。 几个回合下来,青岚敏锐地发现,失列及用来用去就是那几招,虽然凶狠直接,却也有明显的破绽。 待他又是一个冲拳,她没有往后躲,而是绕开他的拳头,探手向前戳他的双目。失列及习惯了青岚躲躲闪闪,根本没料到她还能还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奔着要害来的。他慌忙往后一仰,护住了眼睛却忘了下盘。 青岚等的便是此时,抬起脚来,照准了他的裆就是一踹—— 结结实实。 失列及痛得猛一哆嗦,两手捂着裆,倒在地上来回地打滚。 青岚有些惊讶。十分的力气她可是留了三分,毕竟她只求脱身,没打算令他断子绝孙,他居然还是痛成这个样子。 她也没空细琢磨,早早跃到前面去拉郡主的手,然而郡主似乎仍是不急着离开,还将什么东西往背后一掖。青岚只觉得银白的光晃了晃,看不清是什么。 她拉扯着郡主,没跑多远就出了巷子。 “你放手吧。”身后的声音冰冷。 趁青岚发愣的时候,郡主已经将手抽了回去。 青岚觉得背后站了人,回身一看,几个壮硕结实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正是平日跟着郡主的那几个侍女。只是这几人换了身打扮,全都穿着暗色短衣襟、灯笼裤,腰间束带,收拾得十分利落,绣金线的薄靴上也未挂那些小铃铛。 她们个个神色肃穆,手中握着出鞘的利刃,银月下现出层层的杀气。而郡主正站得稳如松柏,抱臂望着她,没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青岚恍然想到方才巷子口那一晃而过的金光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一沉。 此地不宜久留,她也没有功夫细想。待失列及追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 青岚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回了驿馆,还来不及坐下,卢成便来找她。他见她全须全尾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派去跟着青岚的几个护卫竟然自己跑回来,说申通事自己乱跑,人不见了。这些护卫是朝廷派给李大人的,并不是他的属下,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可万一申通事有个三长两短,四爷那里如何交代。他忧心忡忡了一晚上,此刻见申通事安然无恙地回来,比谁都高兴。 青岚方才逃命似地跑了一路,已是身心俱疲,谢过他之后就即刻回了自己的屋子,把槅扇一关,坐在床角发愣。 对于今日之事,她在回来的路上已有了个猜测。毕竟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 郡主认识她才两三日,竟然就要嫁给她,这边非要她去赴今日的宴会,自己却又来得那么晚。她那几个整日随身的侍女没跟到宴会上,反而一身杀气地出现在巷子口。 而可汗突然昏迷也是在今日…… 青岚望着头顶的承尘,将这千丝万缕拼凑起来,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日,她恐怕是搅了人家的局。 而此局便是郡主为失列及布下的。 她早就知道,待大汗一死,失列及和世子定然无所顾忌,她迟早会落到失列及的手里。因为对失列及厌恶至极,她急于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占上夫婿的位置,却一直苦于无人敢与失列及抗衡。而此时大景使团来到了库河...... 青岚联想到自己,愈发觉得胆寒。那日她与失列及在大殿上争辩,引起了郡主的注意。郡主也许觉得与一众顺服于失列及的人相比,她算是上佳的夫婿人选。又或者,郡主就是厌恶极了失列及,只要有个不惧失列及的人,她都愿意嫁。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大汗今日昏迷不醒,郡主发觉情况危急,决定孤注一掷。 她先是要与她私定终身,想到她很可能不答应,便留了后手。 那就是,孤身一人赴宴,假装醉酒,让失列及觉得有机可乘,引诱他行不轨之事。待他情浓之时,她的侍女再突然杀出来,几人合力将其毙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即便杀人之事被人发现,也是失列及施暴在先,她在慌乱中为了自保,才失手杀人...... 暑日炎炎,屋子被日头烤了一天,到了这个时辰,四处还是温热的。 青岚却觉得一股寒意蹿上身,连打了几个寒颤,赶紧拉起薄衾把自己围住。 她把郡主想得简单了,只当她是个率真单纯的小妹妹,还想着要救她于危难,却不知单纯的是她自己。王侯勋贵之女,自小便在血雨腥风里长大,哪个会是真的简单。 可眼下,她得罪了失列及不说,还因此放掉了一条关键的线索。 青岚躺倒在床上,抓了薄衾往脸上一蒙。 懊悔的喊声消弭在一团团的棉絮里。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管旁人的闲事! ...... 翌日,青岚是被白亮亮的日光照醒的。 前一日她又恼又悔的,瞪眼瞪到半夜,后来实在太困了,才听着草蛉子嘘吱吱的叫声迷糊着了。 她去给李得琳问早的时候,便显得神色倦怠,眼下还带着两圈淡淡的乌青。 李得琳抬头看了看她,随即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昨日的宴会如何?”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回大人,宴会很好。”青岚随口答道。 “......那你觉得这里的人如何?”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了,好像是有所指似的。 “......大人您说谁?” 李得琳挠了挠下巴,微微眯了眼睛:“唔,比如男人啊女人的......你认识的人?” 青岚略一回想他方才的话,突然想到昨日宴会上的种种。 她当众拒绝了郡主,还说自己不喜欢女子。昨日那几个和她同去的护卫一定是听到了。 “大人,”她心里一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小人其实,小人就是随口......” 李得琳见她慌乱,觉得更加印证了某种猜测。 “无妨,”他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其余的么......止乎于礼便是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7节 说罢,也不等青岚再说什么,便起身要回里屋去。 青岚想追过去解释,可李大人一副碍于斯文体面休要再提的神情,连连摆手地躲进去了。 好了,大人必是已经认定她是断袖龙阳,她恐怕是白口莫辨了。 她拖着步子刚出了李大人的外间,就见卢成急匆匆地走过来,似乎有要事要找李大人。 青岚告诉他李大人才进去休息,又问他所为何事,卢成便说驿馆外一直有几个北颜兵来来回回地走动,不知有什么企图。 青岚随他到门口望了望,果然看到几个北颜兵正围着驿馆的正门转悠。其中一个听见他们开了门,即刻望过来,青岚一见那人的脸,慌忙缩回了身子。 那人她是见过的,上次跟踪郡主的人里就有他。 他们是失列及的人! “申通事可是发现了什么?”卢成发现她不对劲。 青岚摇了摇头,对着那扇门出神。 出了昨晚的事,失列及显然是要报复她的,杀人他也许不会,但必是要给她个教训。他在北颜大权在握,对郡主尚且跟踪、施暴,她一个外邦的小小通事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一直躲在驿馆,倒是能受到庇护,可她此行就是要查访父亲的下落,怎能一直龟缩在此...... 半晌青岚抬头看向卢成:“卢大哥,我记得世子昨日说今日会来找李大人说行刺的事,是这样吧?” 卢成想了想:“是倒是的,你想把这几个人告到世子那里?可是这几个人完全可以说他们就是闲逛,世子顶多申斥他们一通,等世子走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 青岚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所以有件事想请卢大哥帮忙。” * 次日,北颜的不里惕城,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许绍元正站在廊下听徐智回禀。 “小人按您说的,查了康郡王的猎场。自从康郡王两年前被召回库河,那个猎场就一直没人用。我们的人日夜守在那附近,发现每隔一日的夜里会有人送几个大桶进去,有的是水,有的是炭。可那些看守猎场的人都是轮值,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水和炭,他们偷偷摸摸地用这么大的火耗,很可能就是供冶炼之用。” 许绍元点点头:“看来这位康郡王谨慎得很,开采和冶炼都是悄无声息的,又用猎场做幌子,难怪连库河城的人都没发现端倪。” 徐智连连称是:“我们的人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言,一直找不到实据,原来是藏在了猎场里。”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那些送水进去的人,或是偶尔冒出来的生面孔,要盯紧些。再看看他们家里有何需要,或者有何难处,找个合适的机会仔细探问猎场的事。” 徐智应诺。许绍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有必要,也可用些非常手段,倒不必顾忌什么……总之务必查清楚。” 徐智并不意外,即刻应下来。 “四爷,还有一事,卢成来信了。”他手里一直捏着一封信,此时呈给了许绍元。 许绍元眸光一闪,迅速将信取出来看。 他眉头轻轻蹙起,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神情颇有些愉悦。 “……失列及这个人,线报里有没有听说过?”许绍元将信折好交还给徐智。 卢成在信中说,申通事因得了北颜郡主的青睐而为北颜的权臣武将失列及所妒,失列及让人守在驿馆外,伺机找申通事的麻烦。 申通事为了脱困,便假作孤身一人,离开驿馆,引那些人尾随。他们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意欲加害申通事,申通事与之力搏之时,卢成才突然现身将几人击倒,带回驿馆,交给李得琳。此时恰逢北颜世子察罕与李得琳会面,李得琳得知缘由,当即要求察罕给个交代。 因行刺的事尚未查清,察罕本就是来向李得琳告罪的,此时遇到这样的事,当即表示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此事算是暂时解决,只是申通事的手为利刃稍稍划伤,卢成向他告罪。 徐智不明就里,但既然四爷问了他自然无有不应,仔细回忆了片刻道:“小人是听说过失列及此人的,他好像是北颜世子的妻弟,手里握着后族的实权,连世子也敬着他。先前有几个大景的客商到库河当地的衙门状告失列及,说其令手下殴打他们。只是这些人与大景朝廷并无联系,所以这些案子不了了之,大景朝廷也不曾追究。” 许绍元背着手在廊下走了走:“……找到其中的一两家,让他们去见李得琳,就说钦差大人正在查失列及的事,要给他们做主,让他们有什么证据,尽数拿出来。” 这小姑娘够聪明也够有胆魄,只是有些事她还力不能及,但这些事于他而言却是唾手可得,便就顺手帮帮她吧。 “……是。”徐智糊里糊涂地应下,“四爷可是要对库河城的那几位动手?” 许绍元摆了摆手:“倒也不是。不过等这边的事查清楚,我们也要去库河了。有些事可以提前做……明日,你让人以北颜世子的名义,给康郡王送一样东西......” * 翌日,库河城在连日暑热之后终于有了一丝风凉。即便如此,炎炎日头下能吃上些冰冰甜甜的小食也是一桩幸事。 康郡王府所在的巷子口,有一对母女撑起了凉棚卖冰酥酪。她们摆了两三张窄几,几把长条凳。今日她们的生意不错,已经有两个汉人姑娘在这叫了好几碗冰酥酪了。 这两个姑娘看上去像是主仆,其中那位小姐穿了身清爽的水绿色褙子,身上无甚坠饰,乌亮浓密的长发随意在头上挽了一挽便任其垂落,一副自在闲适的打扮。只是她耳上挂着丝帕,遮了半边脸,吃东西的时候得撩起来,左手还缠着几圈细布,像是刚刚受过伤。 主仆二人时不时地朝巷子里望一眼,听见有人进出也要抬头瞧一瞧。 “小姐,”其中的丫鬟压低声音问道,“那边几个在墙根下蹲着的,是不是那个失列及派来盯着咱们的?” 这丫鬟生得高高大大,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显现出异乎寻常的警觉,正是沈青岚的丫鬟纤竹。 青岚噗嗤一笑,抬手捏了捏她方方正正的脸颊:“放心,昨天这么一通折腾,失列及暂时不敢来找咱们麻烦,这些人是他派来盯着郡主的。” 话虽如此,她今日还是特意到纤竹所在的客栈换了女孩儿的衣裳,再从客栈后门溜出来,一来她今日要办的事须得掩藏身份,二来也可以就此将卢成派给她的几个护卫甩在客栈里。 她们沿着前一晚的路线又找到那带香味的女子消失的巷子。之前乌漆嘛黑地看不清楚,如今才发现这巷子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两户人家,这两户她还都认识,一边是康郡王出博的府邸,另一边则是郡主伯雅伦的府邸。 前日失列及对郡主用强不成,此时居然又像从前一样派人盯着她。这等蛮横行径,简直是把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鸟兽玩物,难怪郡主会起杀|心。 撇开郡主的事不说,她前日见到的那个女子居然也是进的这条巷子。那女子虽穿得体面,身上却几乎没什么值钱的首饰,也没有仆从跟随,那或许她是郡主或康郡王家里的下人? 然而她与纤竹在这坐了许久,也没守到那个女子。 “你们来得这么早,也是来看郡王的吗?”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问道。 青岚回头,见是摊主的女儿对她说话。这小女孩十三四岁年纪,皮肤黑亮亮的,生得结实又可爱。 “为何这样问?”青岚笑眯眯看着她。 这两府的人经此来来往往,想来有些下人还会在这吃碗酥酪聊聊天。说不定这母女俩能知道些事情。 小女孩还没回答,她母亲就瞪了她一眼,似是叫她别多嘴。 小女孩却好像更来了劲:“怕什么,郡王人那么好!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这下连纤竹也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小女孩就更得意了些,索性拉了凳子坐过来。 “我们这生意可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姑娘等她们猜谜。 “......” “因为总有像你这样的漂亮姐姐来这等着看郡王。就算离得远些,她们也高兴得不得了,连酥酪也能多买几碗!” 青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等着她往下说。 “可惜郡王今日一早就出门了,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们今日万一见不到,也别难过,明日再来便是了,”她又指了指一旁陆续坐下的其他人,“你看,她们之前都是来过的。” 青岚她们方才只顾着往巷子里看,没注意身后。此时才发现,这里已经新来了四五个客人,俱是些正值妙龄的女孩子,两三个一桌,都眼巴巴地望着巷子里。 青岚好一阵唏嘘,这位康郡王出博确实有一副谪仙的长相,但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专程到这来看他。史书上记载潘安仁被“掷果盈车”,她读的时候总觉得过分夸大了,如今看这些女孩子的架势,这个典故说不定是真的。 也好,她原还怕她们在这儿坐久了会引人生疑,现在也不必担心了。 “刚刚听你说康郡王人好,你和他认识?” “那当然咯!”小女孩嘴角高高地翘起来,好像就等着她问呢,“以前有对夫妻也在这里卖茶点,他们老是欺负我和我阿娘,有时还吓走我们的客人。有一回让郡王撞见了,他就让人把他们赶跑了,还说让我们安心做生意,没人敢欺负我们——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好?” 青岚十分赞同:“他对你们是很好。” “哎呀,我是问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好!你们汉人就是不爽快,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上却不承认。”小姑娘一副嫌弃的神情,“......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也没用,郡王不会喜欢你的。” 青岚憋着笑:“是么,那是为何?” “他有三个夫人,都是我们贺族人呢,他一定是只喜欢我们贺族女孩子了。”小姑娘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青岚不无遗憾地点点头:“那我真是不走运了。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大概这么高,梳这样辫子的姑娘经过?她身上有种很香的味道,就是那种......很娇媚的味道。”她连说带比划。 小姑娘两条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很娇媚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青岚不禁苦笑。可不是么,这要如何说得清…… 她们坐在此处,等到日头偏西,也还是一无所获,青岚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一来她不知那女子是敌是友,也不知她究竟在哪一府,二来她前日坏了郡主的事,万一找不到要找的人,还撞上郡主,就是自找麻烦了。 邻桌的几个姑娘都已经陆续离开了。青岚愈发觉得懊恼,怪自己多管闲事,招惹了失列及不说,还放掉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此时郡王府角门一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二人出了门,又转回身向里面的人行礼。 青岚她们离着有些距离,但此时巷子里十分安静,倒也能听到她们讲话。 “请一定帮我多谢夫人,民妇会尽早让人送几套现成的过来,给夫人和各位姐姐看看样式、花色。”这妇人又把个什么东西塞给里面的人。那人似乎很是开心,应她的声音都欢快了些。 “娘,咱们吃点冰酥酪吧!”二人出府没两步,妇人身后的小丫头就挽了她的胳膊摇了摇。 妇人心情似乎不错,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满眼兴奋地找了张桌子坐下。 青岚朝纤竹使了个眼色,二人侧过身来仔细听着。 “娘,明日我来给她们送衣服吧!”小女孩抿着勺子里的冰酥酪,一嘴甜滋滋。 “想得美!”她娘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就是惦记人家王府里的那些糕点么。本来想着带你出来长长见识,你倒好,净盯着人家的吃食,丢咱们绣珍楼的脸面……明日你就给我在楼里好好待着,练练你的劈针。” 小女孩嘴巴撅起来老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冰酥酪,似乎愈加觉得珍贵,每一口都在嘴里咂摸许久才咽下去。 待母女俩离开,青岚对纤竹低声吩咐了几句,纤竹应下,便远远地随着那对母女走了。 青岚依然坐在巷子口,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未见到那个身有异香的女子。 卖酥酪的母女俩眼看要收摊儿了,她们平日都是赶在太阳落山前才收摊回家,今日遇上了青岚这个大户,提前卖完了酥酪。 那小女孩临走,望着仍然留在原地的青岚,很是同情地摇了摇头:“唉,你也是一片真情,可惜啊……” 母女俩离开后又过了好一会功夫,纤竹疾步走了回来,她满头都是汗,手里还拎着个匣子。 “小姐,我一路跟着她们去了那家绣珍楼,随便买了几件,您看如何?”纤竹将匣子的盖子打开。 “她们见我是来看衣裳的,便跟我说她们绣坊是整个库河城最出名的,还说康郡王庆生,便选了她们这做新衣裳,除了郡王和三位夫人,连下人也有每人一件新夏袍。” 青岚边翻里面的衣裳,边夸纤竹做得好。她又抬手指了指西边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离日头落山还有一阵,你在那等着我,我一个时辰左右定能出来。若是天黑透了还没出来,你就去驿馆求李大人来救我……不过,应该也不至于。” 这自然是最后的办法。 她拿定主意,提了匣子去敲郡王府的门。 应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他将青岚打量了一番,见是个俏生生的姑娘,穿着虽朴素,却也算体面,手里还拎着一个匣子。 “这位贵人,我是绣珍楼的小兰,是给贵人们送衣裳样子来的。”青岚笑着福了一福。 她嘴角天生有些翘,不笑也有三分笑,若是再带着几分讨好,就更显得甜里透着俏,让人难以拒绝。 “......不是说明日再送过来么,怎么这会便来了?”小厮僵硬地移开目光。 “回贵人的话,我们掌柜的说,贵人给的差事,自然是尽早做好,哪里敢耽搁,这便遣我送过来了。”青岚柔着嗓音道。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8节 这小厮平日里只是应个门,打打杂,品级不高,府上的仆从少有人正眼瞧他,此时听这女子“贵人”、“贵人”地叫着,心里舒服得很。 “既如此,便随我来吧。”他没有再多问,领了青岚往里走。 康郡王府挺大,布局、设计与大景的官宦人家大相径庭,然而也是雕梁画栋,用料考究,精致而富贵。 青岚随着小厮一路往里走,为院中的景象惊叹不已。这里凡是种了花草之处,便都种了栀子花。此时正是栀子花盛放的时节,满院子甜香扑鼻。远远望去,那一簇簇的花朵聚成了一片片洁白的波涛,奔放而汹涌,摄人心魄。 青岚看得稍有些失神。栀子花属阴,有许多风水上的忌讳,所以很少有人家大片地种。她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出博兄妹俩的时候,出博就是在看栀子花。 他对这花倒还真是情有独钟。 二人终于行至一个雕花的木屏风前。小厮往里面通报了一声,不久便有个侍女走出来,领了她进去。 这个侍女告诉她,因是察碧夫人张罗做衣裳的,所以先带她去见察碧夫人,青岚自是无二话。北颜与大景不同,男子可以同时取几房妻子,不分高低贵贱,她对先见谁则更是无所谓。 察碧挺和善,挑了喜欢的两件样衣后便让侍女带青岚去见涡雾丽夫人,最后是楠碧夫人。 青岚打算见过最后一位夫人之后,就让侍女领她去见其他的侍女,说不定便能见到那个女子了。 楠碧夫人看起来比青岚大不了几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丹凤眼更是勾魂摄魄。 青岚发现这三位夫人长得很相像,但就属眼前这位楠碧夫人最年轻,生得最美。 楠碧见青岚送样衣来,很是高兴,让她待会也给其他两位夫人送去看看。青岚刚要应下,楠碧身旁的一个侍女却阴阳怪气地说,她方才看到青岚她们从涡雾丽夫人的院子里来,想来是已经给另外两位夫人看过了。 楠碧夫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渐渐融化。本来还眉开眼笑的,这会连嘴角都垂了下来,片刻的功夫,眼里已经灼灼带了火星子。 “你们这些狗奴才,”那侍女察言观色,抬手一指带青岚进来的侍女,“看我们夫人脾气好,就处处欺负我们夫人。前些日子你们明明知道王爷出城了,偏说不知道,你们良心让狗吃了!” 她口中说的事楠碧似乎很是介意。青岚眼见楠碧额上的青筋突起来,便下意识地往远处挪动了几步。看那个侍女如此熟练地挑唆,这个楠碧平日一定是极为计较这些事的。 这便是娶几房妻子的不好了,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正室,谁落在了后面都不会甘心。 她正担心楠碧会突然发作,楠碧已经抓起圆桌上的匣子往地上摔。 “你们这些瞎眼的奴才,竟敢怠慢我!”楠碧用尖尖的指甲指着带青岚来的侍女,“你们欺负我年纪小,什么都是她们挑剩下的才给我!” 楠碧越说越气,脸颊涨得通红,显得又委屈又怨愤。 她又抓了手边的一个琉璃茶盏扔到地上。 “连几件衣裳你们也要先紧着她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个家里谁才最像叶苏儿姐姐?是我!王爷最疼的是我呀!” 楠碧使劲指了指自己的脸。 青岚听得糊里糊涂,这位叶苏儿是谁?出博最疼谁和这位叶苏儿又有什么干系? “夫人,”带青岚进来的侍女吓得跪到地上,“那是郡王不让奴婢们说的,不是奴婢们有意骗您啊!” 青岚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好。果然,楠碧抿着唇没有声响,但眼里的火星子都快飞溅出来。她突然抄起罗汉床上的一个瓷枕扔过来,正砸到那侍女的额角。一声惨叫,那侍女已经捂着额头伏在地上。 青岚瞧得心惊,正想去察看她的伤势,但此时又一个茶杯盖落到她面前,骤然碎裂开了花,四处崩溅。要不是青岚眼睛亮躲得快,定会被那碎片划伤了脸。她身旁的侍女就不那么走运了,脖颈上已经渗出了血。 楠碧却好像摔东西摔上了瘾,停不下来了。她径自走到一旁的博古架边上,抓了一个琉璃马又要朝她们砸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一个不是很重要的细节,宛葛思这个姓是一个回纥姓,应当是郡主母亲的氏族。 我的宝贝评论呢,都让我给写没了? 第32章 偷袭 ◎......◎ 青岚攥了攥拳头, 突然一指楠碧叫起来:“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她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几步到了楠碧身旁。 “夫人别动, 流血了......哎呀都是血, 我先帮您按住,万一留疤可怎么办?” 她纤指一探,指缝中一小片碎琉璃轻轻划过楠碧的耳后,眨眼间便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 楠碧一听说留疤,周身的气焰立时熄灭,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动也不敢动。她的侍女已经反应过来, 上来要把青岚拉开。 “拉我做什么,我这帮夫人止血呢, 还不快找药来!”青岚横了她一眼。 那侍女被她喝得一愣,见夫人耳后真有一道血痕,便“哦哦”地应了两声, 按青岚的指挥, 拉开罗汉床边的小抽屉,手忙脚乱地找药。 楠碧被青岚这个陌生人按着, 原还有些惊恐, 但见她一脸关切,侍女也去取药了, 才稍稍放下心来。 “夫人别乱动, 把伤口扯大了留疤。”青岚看上去极是担心她的伤口。 楠碧看不见耳后的状况, 心里害怕得很, 十分乖巧地随着青岚坐回了罗汉床上。 此时侍女已经取了药过来帮她撒药粉。青岚趁机起身走远了些, 捡起地上的样衣和匣子, 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见方才流血的侍女仍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俯身扯了扯她,叫她一起走。 那侍女正犹豫着,门外却走进来一人。 这人脚步不是很轻,但方才他从窗外经过,正赶上屋里闹腾,所以谁也没留意他。 青岚见他走到眼前,心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是出博。他怎么偏在此时回来了。 出博没有留意她,朝楠碧走过去:“......闹够了没?” 他口气还算缓和,只是浓长秀致的眉毛蹙到一处,给原本精致绝伦的面孔添了几分阴郁。 楠碧被侍女压着伤口,抬眼看见他进门,似乎很是惊喜,连眼睛都闪了闪。她立时坐直了身子,显出一段纤细的窄腰。 然而出博走到近前,脸上无甚表情,更是毫无疼爱之意,她满心的委屈又化作了细细绵绵的泪,盈满了眼眶。 “......怎么是我闹?你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欺负我的。”她一把抱住出博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袖子。 青岚趁此时拉起受伤的侍女行礼,低着头道了声“民女告退”,便要离开。 出博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随意地侧过头瞧了瞧行礼的二人。一个是察碧的侍女,一个似是外面来的女子,乌亮的青丝垂落在胸前,一身清爽的水绿色。 他嗯了一声,青岚便立刻拉着那侍女退下了。 余音绕耳,出博忽然觉得方才那声“民女退下”颇有几分熟悉。他抬头看去,那外面来的女子已经背过身正往门口走,她脸上蒙着丝帕,看不清面容,但这侧影秀丽清嫩,走路的姿势好像也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他心里便生出些疑虑。 楠碧见他目光定在旁的女人身上,使劲晃了晃他的胳膊,晃到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原是没什么泪可流的,但当她抓了他温热的手掌按到自己的脸颊上,忽然愈发觉得委屈了,一时间泪如泉涌,哭得梨花带雨。 出博就势托起她的下巴瞧了瞧,楠碧缓缓抬了眼帘,才显出一双雾蒙蒙盈泪含情的凤眼。她哭得满面嫣红,本就娇媚的面庞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出博不禁看得有几分入神。有那么片刻,他的目光专注而着迷,好像满心满眼的只有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某些虚无。 楠碧从他的眼中瞧出些久违的情-欲,心里一阵狂跳,片刻的功夫面颊就有些发烫了。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了,他不知道她有多么渴求。 她的手轻扶着他的手臂攀援而上,觉得他炽热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 “夫人,奴婢找到了这种疏痕膏!”她一脸的兴奋。 方才夫人受伤,另一个侍女在屋里找药粉的时候,她已经很有远见地跑出去找这瓶药膏了,理当得一句夸奖。 出博听见声响,渐渐俯下去的身体突然凝滞,炽热的目光无可挽回地冷却下来。楠碧看在眼里,只觉得怨恼无以复加,恨不得跳过去给那侍女一个耳光。 “蠢奴才,一惊一乍的!” 有出博在,她自是不会,却仍是忍不住骂。 侍女被她尖细的嗓音吓得一哆嗦,药瓶啪地落到了地上,碎为两截。 出博看了看那药瓶,以及他身后那一小滩蓝白相间的琉璃片、碎瓷渣,想起了方才跪在地上捂着脖子的那个侍女。 恍然间像是出离了某种白日的梦境。 他暗暗叹了口气。叶苏儿这姐妹俩,容貌倒是有七八分像,但这性子就实在相差甚远了。 他探身瞧了瞧楠碧脖颈上的伤痕。划痕极细极浅,大该是方才碎瓷飞溅才划伤了她,并无大碍。 “你是主,她们是仆,她们怎敢欺负你?”他接着先前她说侍女欺负她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别的我不管,日后再不可伤了人。” 说完便将她的手从身上拂下来,转身就要走。 “你……”楠碧蹭地站起身来,“你就这么走了?” 她先前受了那些个委屈,他不好好安慰她不说,还一上来就说她的不是。 出博脚下不停。 “......你不能这么对我。”楠碧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她说的不止是今日,是包括今日在内的漫长的岁月。 “当初是你要娶我的,如今却对我不闻不问。叶苏儿姐姐若是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出博略一定身,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沉默了良久却只留下一声叹息。 若不是看在叶苏儿的份上,他今日根本不会来这里。 楠碧见他消失在门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抬手一掀,身旁的小炕桌咚地翻倒到地上,她便伏在床上呜呜地哭。 …… 几位夫人算是见过,青岚随那受伤的侍女回了侍女们住的院子。 那侍女一路走一路哭,到了院外才勉强止住了眼泪。青岚觉得她怪可怜的,先到她屋里帮她上了药,包了细布,才让她带她去见其他侍女。 一会的功夫,她将王府做各种活计的仆妇见了个遍,也没发现那女子的影子。她再三和那侍女确认,王府里确实已经再无其他侍女了。 难道说那女子是郡主府的? 她谢过那侍女,准备告辞,那侍女却拦住她。 “你来了这么半天,也没喝口茶,嘴巴都干了吧,我带你去喝茶。”这侍女看上去很和善,看她的眼神还透着感激。 青岚担心她现在的身份吃王府的茶不合适,那侍女却说王爷对外面的人都是很客气的,平日里那些外面来送东西的,或是别府来送信的都可以用些茶点,她自然也可以。青岚便愉快地应下了,她也的确是干渴难忍了。 两人就在那侍女的屋里吃了些茶,用了些点心,那侍女原以为青岚是为了遮疹子什么的才蒙了条帕子,见她撩起帕子,露出一张干净可人的脸,便很是诧异。 “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要遮住脸?” “......我家乡有个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让男人看了脸,否则就得嫁给他。”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29节 那侍女是贺族人,对汉人的事知道得不多,此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现在你不必戴了。前院的小厮过不来,王爷又在夫人那里,你就摘下来凉快凉快吧。” 青岚笑笑,若此时还偏要戴着,是有些惹人生疑了。她便将帕子摘下来,攥在手里。 待她们歇罢,出了侍女的院子,她想重新将它戴上,却发觉她不会系纤竹给她系的活扣,要么就是好不容易系上却把头发缠了进去。 那侍女在一旁等不及了,笑着埋怨她:“哎呀,跟你说了我们这没男人,待会到了门口我给你系。” 青岚也只好从命。 她紧跟着那侍女从游廊上穿过,一路安静,只那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青岚心虚,想走快些,无奈那侍女实在是慢条斯理,她只好一直低着头,稍作遮掩。 好不容易到了后角门,她与那侍女话别,请她帮她戴帕子,却突然觉得肩膀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 她立即转回头去,却见身后空空荡荡,游廊上也无人,只脚边躺着一颗小小的青桃。 那侍女问过她怎么回事,便指了指她身侧的一颗桃树。 “看你吓得,是桃儿落果了。这种桃儿长不大,也就瞧个好看。” 青岚警惕地用帕子将脸蒙住:“怎么觉得有些力道,不太像是掉下来的……” 她扫了一眼院子,抬手指了指游廊上的海棠窗,“你说那后边该不会藏着人吧?” 那侍女见她紧张兮兮地,噗嗤笑出来:“你可真有意思,照你说的,还能有人藏在那拿桃儿丢你?” 青岚看她嬉嬉笑笑,觉得这事很难解释,便不再多说,也说不定真是她自己草木皆兵。待那侍女帮她系好了帕子,她便匆匆离开了。 侍女送走了她,沿着游廊往回走,没走几步便见游廊的另一侧绕出一个人。 白肤深眼,身材颀长,一身纻丝绣金线的大氅。 正是自家王爷。 “颈上的伤如何?” 出博摆摆手让她起身,口气很是关切。 侍女脸一红,忙道无碍。 出博点点头:“无碍就好,去领一瓶伤药,一日三次记得用。日后夫人再发脾气,你就找个借口早早退下去,不要白白吃亏。” 侍女很是感动,连连谢过他,本来还有些火辣的伤口一下子都不怎么疼了。 她家王爷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了。给的月钱多不说,还很体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连申斥也极少,谁家里有了难事来求王爷,王爷还愿意帮忙。 她还有些伙计要做,见出博无甚吩咐,便行礼告退。出博却拦住了她。 “今日和你一起去夫人房里的女子是何人?” 那侍女想到青岚,便说是绣珍楼的绣娘,来给各位夫人送衣裳的。 “啊,是了是了,”出博点了点头,有些不经意地问道,“那她为何一直蒙着面?” 那侍女便笑着说起青岚“家乡”的规矩。 出博听罢,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再有绣珍楼的人来,不要让她们去见夫人,直接带到我那里。” 侍女应诺,刚要起身,出博却又有吩咐。 “立刻找个人骑马去驿馆,在门口候着,看大景的申通事是何时回驿馆的,回来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剧情较多,男主在上一章,有关键信息~ 感谢小天使竞技、六月、wyace为我灌溉营养液~ 入v后榜单特殊原因,明日稍停,后天晚上11点之后会继续更新。 第33章 人精他怎么了 ◎......◎ 日头沉沉地往下坠, 离天黑已然不远。 青岚从郡王府出来,终于让望眼欲穿的纤竹得到了解脱。 今日虽还是没找到那个女子,但至少又将范围缩小了些, 那女子很可能就在郡主的府内。 只不过此时天晚了, 郡主大概还记恨着她,实在不宜进去找人,还是明日再做打算。 青岚先与纤竹到客栈换了男装,才趁着内城门未关,回了驿馆。 早上陪她出去的几个护卫早就等不及跑回了驿馆,卢成一听说她回来,一脸苦色地上门来找。 “您可算是回来了, 您日后去哪里、去多久,总要让护卫们知道......” 青岚赔着笑脸好一番告罪, 又谢过他关照。 卢成这才告诉她,今日上午,康郡王来找过她, 见她不在, 便说改日再来。 青岚听得一惊,出博找她做什么? 看他昨日的样子, 他好像并不知道伯雅伦有如此大胆的计划。此时若是知道了, 不知会对她这个搅局的是何态度。 她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麻烦事已然够多, 希望此人不要再来添乱了。 许是因为大半日都在外面坐着, 她腰酸得很, 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洗漱安置了。这一夜她睡得沉, 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唤她, 睁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槅扇外, 伙计说康郡王和郡主来找她,李大人正在花厅陪着聊天。 青岚一听这两人的名号顿时清醒了不少。这兄妹俩连日来驿馆找她这个小通事,肯定已经十分显眼,现在竟然还得李大人作陪。李大人心里得有多不舒服…… 然而她人都还没到廊下,就听见花厅里笑声不断,期间似乎还有李大人吟诵诗词。 她跟着李大人也有些日子了,觉得他颇有些清高,素来是不爱同人说笑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在下本以为大景之外更是知音难觅,”她走进去的时候,李大人正满面春风地说着,“哪里知道王爷您虽远在疆北,但不仅汉话说得好,对我朝诗词画作竟也有如此深的体悟。” 出博原是在认真和李大人讲话,见她进来却特意停下片刻冲她笑笑。 他今日竟穿了件汉人的盘领长袍,手里还和李大人一样拿了柄折扇。他本就生得干净秀致,与李大人谈笑,风雅气度竟丝毫不逊于大景的文人。 郡主托腮在一旁听着,很有些百无聊赖,正将一根辫子绕在指间玩,见青岚向她行礼,神色稍稍僵了片刻,随即又将目光移开。 “其实要说墨松图,还是许子恕笔下的松最有风骨。他是我朝的詹事,王爷可曾听说过?”李大人似乎兴致正浓,“不过他近些年惜墨如金,已经很少见到画作了。” 他口中的这位许詹事,青岚也有一点印象。师父说,从皮货贩子那搜出密信的事原本是严令保密的,可才几日的功夫这位许詹事就已经写信来追问此事,想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不知,对于父亲一事,他是什么态度,是敌还是友。 詹事者,辅弼东宫,为他日阁臣之人选,非精明谨慎之人不能堪当其任,此人想必也不例外。青岚听李大人这么一说,眼前立时浮现起一个两鬓灰白、眯着微花的眼睛仔仔细细描松针的老头子。 出博接了李大人的话道:“许大人的墨松虽颇有风骨,晚辈却听闻李大人笔下的残荷才是一绝,只寥寥数笔,便能得其神韵,意境全出。” 青岚不禁瞄了出博一眼,他带着外邦口音说这些拍马屁的汉话,居然也很自然。 李大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口里自谦的话不停。 出博略一停顿,抬头看了一眼青岚:“李大人,实不相瞒,在下之前向申通事讨教如何写词,申通事却一再推辞,还说他的才情不及大人的万分之一。但是晚辈想,那总也得先跟申通事学一些,等入了门才好向大人请教。故今日特来请申通事指点一二,还望大人能准许。” 青岚心里暗暗佩服,她自认是胡诌的高手,今日才知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这样捧人于无形,编故事信手拈来的。尤其,他捧人的时候竟还没忘了拉她一把。 他这本事都能哄得李大人眉开眼笑,更何况是那些怀春的少女,难怪连被他拒绝的姑娘们都没一个说他的坏话。 李大人闻言,一脸无奈地责备青岚:“诶,郡王面前须慎言。”话虽如此,他唇角却微微挑着。 至此他便话锋一转,让青岚招待出博他们,自己客气地请辞了。出博的意思他自然懂,倒不至于耽于奉承,碍了人家的事。 出博送他出了花厅,见他拐弯上了楼,再听不到他们说话,才转身走回来。 “申贤弟,我们今日是特意来道谢的。多谢申贤弟救舍妹于危难。” 他向青岚认认真真地行了个贺族的礼,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递给她,说时间仓促,礼品还在采备,两日后便可送到。 伯雅伦并未跟着他行礼,也不看青岚。出博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她便往旁边挪了挪,让他戳不到。 青岚有些不习惯他一下子叫她“贤弟”,连连冲他摆手:“郡王何必言谢,其实此事......您最好还是听听郡主的意思。” 他既然来谢她,大抵是还不知道他妹妹究竟有多厉害。她虽是救了伯雅伦,但伯雅伦只要不恨她,就算是好的了。 出博听了她的话却是一副了然神色:“申贤弟放心,舍妹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 青岚愕然:“......真的已经清楚了?”弄清楚了竟还来谢她? 出博见她这个眼神,不禁莞尔一笑,一双长而深邃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边现出两个极好看的酒窝。虽也说不出有何不同,却就是比他平日那副笑容显得亲切。 “是真的清楚了,”他脸上笑容未退,神情却认真起来,眸中星火点点带着温度,“不论舍妹先前有何打算,申贤弟在那种绝无一利的境况下挺身而出,实为难得。舍妹交到申公子这样赤纯清正的朋友,理当珍惜......先前我对申公子有所误会,还请不要见怪。” 他又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 青岚被他这么一通褒奖,脸颊渐渐地有些发烫。她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唯独人家一夸,她就浑身不自在了。 “郡王谬赞了,小人好心未必办了好事,也不敢收郡王的礼。” 伯雅伦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她,他们兄妹的礼她可受不起。 出博见她不肯收,也不再劝,径自走到门口招了伙计过来:“这个交给李大人,我们给申通事的礼物,申通事不肯收,烦请李大人转交。” 伙计迟疑地应下,青岚吓得高声喝住他。 真要是让李大人转交,那李大人得如何看她? 出博见她慌了,笑眯眯地将那礼单从伙计手里取回来交给她:“那申贤弟就不要推辞了吧。” 他这礼单,昨日就曾带过来。除了一些库河的特产,最主要的便是一张千两银子的银票。但昨日他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虽还不是很确定,但一千两银子好像是轻了,他打算过两日多筹些现银,再补一张。 “除此之外,若申公子在库河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全力相助。” 青岚觉得他比先前见面的时候诚挚许多。他这人虽然风度翩翩,又极擅交际,但两相对比,才觉出他那些恭维、笑容都只是浮于表面,应付人罢了。 若他这话是认真的,倒也是个机会,只是她对他并不了解,也不知能否找他帮忙。 “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她还了一礼,身子躬了躬,肚子竟咕咕叫了两声。她一起床便觉得肚子空得难受,方才一直忍着。谁知道水灌下去,五脏庙倒是更活跃了。 出博听到动静,便笑吟吟地说要请她吃饭。青岚推辞再三,他依然坚持,她便只好从命,反正她没用早饭也是被这两人耽误的。 三人出了驿馆,出博带了四个配刀的小厮随行。卢成又给青岚派了几个护卫,被她婉拒了,有了上回的事情,她便明白地告诉卢成这些人什么用也没有,说不定还会给她添麻烦。卢成不好勉强她,又见郡王、郡主都在,还带了小厮,觉得风险应该不大,便不再说什么。 几人骑马而行,青岚往后望了望。出博即刻冲她挤了挤眼睛:“不用担心,我的人早把他们拦在后面了。” 青岚心里慨叹,她就看了那么几眼而已,此人果然是个成精的。 三人出了内城,进了家最近的面馆,上了清净的二楼。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0节 才刚点好了吃食,郡主便拉了拉出博的胳膊:“我和他有话要说,你先下楼去坐会。” 出博一愣,但还是答应了。他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忽然一顿,回头望了望青岚,似是有些犹豫。伯雅伦又催他两句,他才缓缓地走下楼去了。 青岚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个眼神,倒好像替她担心似的。 “你之前说你不喜欢女人,可是真的?”伯雅伦见哥哥离开,立时忍不住发问。 她真的想不通。曾经有多少人死乞白赖地追求她,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眼前这个人居然会拒绝她。 青岚不禁苦笑:“......郡主一定会觅得良人的。” 这算是默认了,可伯雅伦仍有些难以置信,但青岚神色坦坦荡荡,全不似有欺她的意思。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救我?”伯雅伦说罢抿住唇,“你可知,我根本不稀罕你救!若不是你没头没脑地闯进来,我早就……我根本就不用嫁给那个混蛋!” 她越说越气,抬手狠狠拍了拍桌子。 青岚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小人也很后悔。” 为了这事她放掉了一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还惹了一身骚,怎会不后悔。 “所以你......”郡主本以为青岚总要辩解几句,早已准备好说辞骂回去,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倒觉得一拳捶在棉花上,喷嚏闷在鼻子里打不出来。 楼板咯吱吱地响了响,伙计端着托盘送来三碗凉茶。 青岚坐得最靠里,那伙计将另两碗茶放下后,才给她送,也不知是他站不稳还是拿不稳,那茶碗一晃,水波飞溅,竟打湿了青岚的前胸。 青岚还在等着郡主把话说完,全无防备,等身前一凉才暗道不好。她急忙背过身去,偷偷检查裹胸的边沿有没有显出来。 那伙计吓得连连道歉:“小的给您擦擦。”说着便绕到她身旁,抓下肩膀上搭的干布就要给她擦拭。 青岚见一只手直奔她的前胸,惊得失声叫出来。 “不必!” 不觉间,她的双臂已经护住了前胸。 楼上一时安静异常。 青岚发觉自己失态,忙缓和了声音:“......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碰我,我自己来就好。” 伯雅伦原本被她吓了一跳,正拧着眉头打量她,听她这么一说,倒突然领悟到了一些事情,有些释然地嗤了声:“......断袖。” “......你们有没有干净的外衫,取一件来。” 听这脚步和说话的声音,应是出博回来了,青岚背着身子没有回头,自己掏出帕子在外袍上轻轻按了按。 那伙计忙不迭地应诺,转回身就走。 出博随伙计下了楼梯,穿过走道,到了面馆的后门,才出声叫住伙计。 他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子放到伙计手里。 “做得好。现在快去把衣裳拿给她,要干净些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明明设的23:55发,结果今天早上才发现木有出来。只有今天早上补一更。我也没有截屏,无法证明我的清白........我恨...... v后咱们主要是晚8或9点更哈,如果有加更就是中午或者傍晚。我尽量加更,但是也看情况。 感谢小天使竞技、榕树、xiaochuanc为我投霸王票! 感谢小天使lullaby、旨鹝、不二毛玻璃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34章 似曾相识 ◎......◎ 那伙计被白闪闪的银子晃得眉开眼笑:“自然自然, 方才小的就备好了,立马送过去。” 出博回到楼上的时候,青岚已经在身上套了件灰布小衫。她与伯雅伦两人面对面坐着, 一个气呼呼脸朝着窗外, 一个梗着脖子垂眸不语,瞧着实为尴尬。 他暗暗打量青岚,觉得她虽是带了几分懊恼,却仍是不掩一脸的俊秀。面颊上傅了一层柔薄的日光,更显得肌肤吹弹可破。脖颈上虽遮了高高的立领,但其余之处却是滑腻纯净胜过最温润的莹玉。 的的确确就是他昨日在家里见到的那张脸。 这等姿容确实该是个女子,只不过她行为举止一向不怎么女气, 他便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猜测。 昨日他看到半遮着脸的她,还担心是混入家里的细作, 后来虽终于看清了面容,他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个救他妹妹的人怎会是个娇娇的姑娘。 且不说失列及是如何得权势熏天,凶狠霸道。单他那样一具身躯, 在她面前怕是与一座山无异。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她竟敢与他正面相抗。 这番做派,真的很像一个人。 他正失神的功夫, 被人戳了一戳。 “......还不吃?”伯雅伦瞥了他一眼。 他低头一看, 伙计已经送来了菜。鸡丝面在三人面前各摆了一大碗,一盘切片熟牛肉放在桌子中央。 “你该好好感谢人家。能遇上申贤弟这样的人, 是你的福气。” 出博看着伯雅伦, 神色很是郑重。 他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 看她的样子, 方才必是对人家说了些难听的话。她自小娇生惯养, 没什么不顺心的, 现在遇到这种事,一腔子怨气都撒在人家身上了。 伯雅伦横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已经感谢过了么。再说,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必嫁给那头猪。” 出博摇了摇头:“一事归一事。再说,也不会让你嫁给失列及的。” 伯雅伦气得笑出来:“你说不嫁就不嫁?他要是逼我嫁,你有本事挡得住?” 青岚不禁抬起头来打量出博。他这个不受待见的王爷自然无法与失列及相抗,但他说这话时的口气极为笃定,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出博长叹了口气:“反正你安心过日子就是了。” 伯雅伦不屑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青岚却愈发觉得出博方才的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她今日才发现,他这人有两面。先前见到的那一面翩然迷人,却并不真实,他与伯雅伦相处就完全是另一副样子,虽严肃却很亲切,连说话也更可信。 奇怪的是,她隐隐感觉到,他的这种亲切,似乎也给了她一些...... 出博发现她在看他,迎上她的视线,她便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面。 这面味道不错,汤汁香浓,温润甘醇。她要快些吃,吃完了赶紧走,不想和这兄妹俩耗在这。 出博没怎么吃,一双眼睛定在她身上。 她好像只吃面,从不夹盘子里的牛肉,难道是不好意思? 她虽然在女孩儿里算是较为高挑的,却比这库河城的大部分姑娘显单薄,是不是平日吃得不好。 青岚见一片牛肉放进她的碗里,愣了一愣,随即将筷子放下,向出博拱了拱手:“多谢王爷。”这才又抄起筷子接着吃。 出博见她吃完了他夹过去的薄薄一片并没有再夹,便索性夹了厚厚一沓放到她的碗里。 青岚看见那一叠小山样的牛肉,差点呛了面。她赶忙又放下筷子向他拱手:“多谢王爷。” 动作太急,她嘴里还含着些东西,说话咕哝咕哝的。 出博觉得她吃东西像小孩儿,忍不住笑了笑:“何必如此客气。而且你老是‘王爷’、‘王爷’地叫着多麻烦,以后便直接唤我的名字吧,我也唤你的名字如何?” 郡主方才没留意,此时伸筷子夹肉,却发现盘子里所剩无几了。 “哥,你这是怎么了!”她吧地把筷子一放,“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通事,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青岚也赶忙道:“郡主所言甚是,小人不敢托大。” 出博叹了口气:“伯雅伦……” 郡主把头一偏,只当没听见,兀自喊伙计再上一盘牛肉。 青岚夹在这兄妹中间实在别扭,便开口提了个不相干的事:“上次听王爷说可汗身体有恙,不知这两日调养下来,可有好转?” 出博点点头:“我昨夜侍疾,父亲曾经醒过来,但也只是清醒了一会。现在还要靠参汤调养着,大夫也不敢下定论。” 青岚还没搭话,郡主却开口了:“哥,夜里你便该好好休息。人家都不在意我们,我们又何必巴巴地上赶着。” “住口!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出博蹙眉看着她。 “我哪里说错了?当年你才十二岁,我才六岁,他就把咱们送到北都,不管咱们了。这些年若没有外祖母和舅舅照顾,咱们死了都没人知道。要不是三年前祖母说实在想你,咱俩现在还在北都吃沙子呢......”郡主说着说着声音都闷下去。 青岚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人家可汗家里的事她根本不想听,却还是听了个满耳。现在假装没听到是不太可能了,但要在此刻走人似乎也不太好。 出博静静地听妹妹说完,才看向青岚:“这些琐碎事情,让你听得心烦了吧。刚刚看你想说话,请但讲无妨。” 青岚暗暗叹气,她方才其实是想告辞的,但他这么一问,她再说要走,倒真是显得她烦了。 “其实......”她斟酌着道,“北都虽苦,但好在还有二位的亲人照顾,而且远离了南都这个是非之地,对二位反而是个保护。况且,二位长居北都,与母族必然感情深厚,他日若有……不时之需,也可助二位一臂之力。说不定......可汗是有着这些打算。” 兄妹二人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不过伯雅伦眼中的怨气似是消散了些,好像在认真地想事情。 出博却有些奇怪,一双眼睛依然注视着她。 褐色的眼瞳笼在睫毛的阴影之下,他望着她的眼神就好像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似的。甚至,那朦朦胧胧的眸光里还显出几分柔情。 不过有些人天生就有多情之态,容易惹人联想,她觉得出博一定就是这样的。所以才有那么多北颜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 “是不是小人说得不妥,让王爷见笑了。”青岚干笑了两声。 没事就不要盯着她看了,怪别扭的。 出博沉浸在思绪里,一下子被她点醒,才稍稍回了神。 方才那样的话,极少有人对他讲。他虽贵为郡王、可汗的儿子,但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忽视或打压,很少有人这么坦诚地说那些真正为他考虑的话。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许多年前。 那一年,父亲说要送他和妹妹去北都,他那时自卑又怯弱,一下子觉得是父亲不要他了。父亲有那么多儿子,不在意他也不奇怪,可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至少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有他住了多年的屋子,有他从小养大的马,有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有叶苏儿。 他还记得他哭着去跟叶苏儿道别,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让他靠在她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他的背。 “你别难过,”她说,“大汗是心疼你的,一定也是不舍得你走的。只因你是王子,他没有办法......你在北都还有伯雅伦陪着你,还有外婆和舅舅,他们都会对你好的,也许比在这里好。你到了那儿以后就给我写信,我也会一直给你写信,好不好?” 她后来也是真的一直给他写信,只是不知怎地突然就断了。 再后来,南都传来了消息。长兄成婚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1节 她做了长兄的妻子…… “……你说得很好,”出博垂眸片刻,“只是我方才想到一位故人而已。你这么懂事,令尊令堂若听到这番话,必会甚感安慰。” 青岚不禁苦笑:“小人的父亲也曾对小人有诸多的安排,小人从前不懂,只觉得他太过苛刻,虽然没有反抗,却也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 她现在是明白了,却也晚了。 一股酸涩直蔓延到喉咙,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眸子里泛起了湿雾。 出博眼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起起伏伏,觉得她和先前的感觉很不一样。先前他觉得她心机甚重,还遮遮掩掩的,总似有所求。 如今他几乎已经确定她就是有所求,却又觉得平常了,谁又是无所求呢。说到底,她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面馆外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吵嚷,这条街本就喧闹,可是这人嗓门太大,仍然显得突兀:“让路——闪开——犯人经过,快让路!” 青岚听到“犯人”两个字,赶忙凑到窗前往下望。 那个喊着让路的人身着北颜差役的官服,身后跟着四五个犯人。其中两人穿了汉人的直身,另外三个是贺族人的打扮。几人无精打采,哗啦哗啦地拖着脚铐,往城外的方向走,身后还有两个差役正拿鞭子和长棍驱赶着。 青岚心头一紧,迅速将这几个人的脸看了一遍……没有父亲。 “王爷,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什么罪?其中有.....有从外面抓来的俘虏吗?” 出博见她有些急迫,稍稍一愣,随即往窗外望了望。 “应当不是,看样子他们是从库河府衙出来的犯人,想必是作奸犯科被判了刑,要被押到城外的监牢关起来。” 青岚点点头,早听闻北颜刑罚极其严酷,犯一点小错可能就要被扔进监牢里关一阵,若是有人敢抢劫或者打伤旁人,可能会被直接杀头。 难怪连王爷、郡主出门都只带几个厉害的侍从,想来是酷刑之下,根本不必担心太多。 “那……若是边境或是外邦抓来的俘虏,会关在哪里?”话既然说到这,也许可以趁机问清楚。 “关他们做什么?还得浪费粮食。若是没什么用的,直接杀了便是。”伯雅伦漠然地望着窗外。 出博垂眸不语。 青岚心里起了些慌乱。贺族人屠城的做派,她自然听说过,但既然北颜已经向大景称臣,对大景边境俘虏的将领,应该不至于尽屠。她一直深信,父亲是被关押在北颜的某个地方了,不然那些人为何要费力气给他找个替身? “……那假若俘获的是我朝的将领......品秩高的将领,又当如何?”她尽量把气息调得匀一些,把心里的惊涛骇浪掩藏好。 出博端详了她片刻:“据我所知,上一次俘获贵邦四品以上的将领至少是八年以前了。” “近些年来都不曾有过?” “不曾。”出博极肯定地摇摇头。 “原来如此......”青岚觉得脑袋里骤然空白,只有不住地点头。 “......不过”出博察言观色,想了想道,“方才说的监牢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我正好要去那里办点事,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青岚略一权衡便答应下来。即便让他猜到些什么,也还是值得一去的。 他们二人出城,伯雅伦却再不想和青岚多相处,要回府去。出博便分了两个小厮陪她回去。 去往那监牢虽要在山间走一段,但平日里库河历来安全,他觉得两个小厮做护卫也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雨未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35章 朦朦胧胧 ◎“申通事是不是有问题,险些坏了我们的事”◎ 城外的监牢很大, 但也就关了几百来号人。 稍获重罪的人早就已经被处决了,所以监牢里犯人不多。 因着出博的关系,青岚得以走进牢里, 亲眼看看里面的犯人。 狱官说, 南境的人犯若非处死,便都是关押在此处。然而青岚仔仔细细将里面的人看了几遍,也全没有父亲的踪影。 “我虽是个闲散王爷,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能确定的。库河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你们高品阶的将领了。”出博告别了狱官,走到青岚身旁。 青岚黯然应道:“小人明白,小人也是受友人之托来问一问。” 方才出博与那狱官说话,她在一旁听得清楚。所有南境的人犯都要羁押在此监牢, 由此狱官管治,如有需要押送到别处的, 也须经他之手。然而他已许久没有押送过大景的军士了...... 端午之后,天气越发闷热。 虽也有风,却不过是一团流动的热气而已。 此牢地处外城以南, 一片寂静的山丘之间。青岚跟着出博, 骑马走在山脚下,微微耷拉着脑袋, 千万的思绪交织在脑袋里。 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掳走父亲的根本不是北颜军?又或者北颜军已对父亲下了杀手? 但他们若真要杀他,全不必费那么大的气力找个替身。 若是父亲不在北颜, 还能在何处? 原本她还有些缥缈的线索, 此时真是毫无头绪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注意到出博已经放慢了速度, 驭马到了她身侧。 “我之前说, 你若在库河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那是当真的。” 青岚这才回过神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难事, 今日也是帮友人来打听一下的,已经劳烦王爷了。” 出博一笑:“罢了,不急......说起来,我昨日见到一个人,很像你。”他说着就探身去瞧她的表情。 青岚有些发懵,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却见出博瞳孔猛地一缩,抬手狠狠给了她的马一鞭子。 “危险,快走!” 她的马受了惊,扬起蹄子逃命似地往前奔。她回头看去,见几只箭|矢从山坡上的树林里飞出来,落在不远处。出博的两个小厮已持刀护在出博身前,一左一右为他抵挡。 她这才明白,出博这是遭了埋伏。 然而身下的马已经不受控制,疾驰而去。 ...... 箭矢连番覆下,出博的一个小厮已经倒在地上,手中弩|箭掉落一旁。 出博自己也已经身中数箭,虽都不是要害之处,却也让他过早地耗损了精力。 原本藏在树丛里的敌人似是用尽了箭|矢,飞身跳过来举刀来刺。出博和另一个小厮两对两与对方搏斗,求生之心虽能抵万钧,但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 一柄雪森森的弯刀压下来,他举刀殊死相抗,可那锋利的刀刃却还是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他被压低半跪在地上,额上的汗浸湿了眼眶。 “快来!他们在这!” 清脆的嗓音高声喊着。 眼前水汪汪的朦胧里,一匹枣红马飞奔而来,扬起一片黄土,马上有个单薄的身影,似是在朝身后的远处喊着话。 可是那后面也不见来人。 与他抵着刀的那人见状,似是担心那马上的人出招,此时稍收了气力。然而他一直倾着身子,不是想收便能即刻收回来的。 马上的人却几瞬到了近前,忽然弯了身子滑到马腹上从地上抓了样什么东西。 一道明晃晃的金光破空而出,瞬息已至,出博还来不及看清,与他面对面抵着刀的人已经倒在地上。 他一下子散了力气,刀戳到地上,站不起来。只片刻的功夫,那匹枣红马已到了身前,马上的人伸了手臂来拉他。 “快上来!”那人见他发愣,焦急地唤了一声。 一只白皙的手腕伸到眼前,朦朦胧胧泛着淡淡的柔光。 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脑袋里渐渐地有些混沌,抬眼细看那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另一边,与小厮相搏的蒙面人见他上了马要走,便不再恋战,而是抽刀跳过来,似乎还要伤他。 树林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号角。 那人像是得了某种号令,脚下一顿,再不管他,跑到一旁将躺在地上的同伴抱起来,快步蹿进了树林,眨眼间便消失了。 出博这才转回身来。 他方才好不容易上了马,只觉得浑身的精气神已然耗尽,勉勉强强能坐住而已。 前面的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虚弱,只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探到身后扶他。 “再忍忍,咱们回城就好了。” 那人微微侧过头来,现出莹白干净的一张面孔,那轮廓又温柔又亲切。虽然他眼前一片模糊,仍是瞧不清,却一下子知道那人是谁了。 “这次又是你救我......” 他慢慢阖上眼,嘴角浮起笑意。 日思夜想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他不能说话了。所余的气力不多,他还得再撑一会。她既要骑马,又要看护他,他不想让她更为难。 青岚颠簸在马上,听到他这话不禁一愣。 他是不是糊涂了,她何曾救过他? 打方才起,他就一阵一阵地怔忪,怕是伤得不轻,得尽快找个大夫给瞧瞧。 回城的土路不平,出博在青岚的身后晃晃荡荡,摇来摆去,好在他的小厮很快追上来,两马并行,小厮扶着他,三人这才勉勉强强往回走...... 山坡上,阵阵松涛起伏汹涌。 半山腰的土路旁停着一顶单人轿子,与轿旁的几人掩映在一片深碧色的阴影里。 轿帘高高地挑着,由此望去,山脚下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 方才的蒙面人将同伴抱过来,平放到一旁的林地上。 他的同伴胸前中了弩箭,一张脸毫无血色。好在那箭矢偏离了要害,不至于因此丧命。 那蒙面人安置好了同伴,便急忙走到近前朝着轿子里行礼。 “小人办事不利。那弩|箭是出博的人掉的,小人来不及清缴,不想竟又被人捡起来用了。” 轿子里的人身形高伟,穿了身极朴素的夏布直裰,静静地听他说完。 “无妨,也是意料之外......你先给他用药,然后速速带他下山治伤。”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2节 声音沉厚而平和。 蒙面人应诺,从腰上的小囊里取了颗药丸给同伴塞进口里,又将他抱下山去。 轿旁立着的一人此时才凑上前来:“四爷,这个申通事是否有问题?他都已经走了,还跑回来救出博,差点坏了咱们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哈。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第36章 邂逅 ◎......◎ “......倒也没有坏了事。她现在是大景特使的人, 她一出现刺客便不再追赶,反而更容易让出博联想到那人身上。” “是。”徐智应道。 轿子里晦暗,他看不清四爷的神色, 不敢妄言。上次已经惹得四爷不悦, 他不想再来一次。 “那咱们事已办完,是否要回京?太子已经让人捎信来催了。” 四爷并不答话,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扶在窗上,指尖轻轻地敲打。 “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 青岚骑马带着出博回城,发现出博越发撑不住了。 最初他一会昏沉一会清醒,头不时地垂在她的肩膀上,后来她觉得他坐也坐不住了, 整个人压在她身后。 她虽是在男人堆里长大,可也没被哪个男人靠过, 可若此时她与他的小厮换乘,一来怕后面的人追上来,二来她也怕这一下一上的功夫, 他从马上摔下来, 就再难扶上去了。 因着出博,她们一行三人走得缓慢。青岚看见外城门, 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只是那城楼之上, 乌云已经压了过来,若是忽然下雨, 让出博淋着, 那伤可就难治了。 她们进城后急着找医馆, 却发现前面的路堵了, 一辆马车半横在路中央, 一个穿短打的人正对着车辕敲敲打打, 似乎是在修车。 她与小厮只好分两路绕行。没有小厮扶着,她怕出博掉下去,只好抓了他一条胳膊扛在肩上。 留给她的路很是狭窄,她小心翼翼地驱马穿过,余光扫到那车窗里露出来的侧脸。 那人原是在看手里的书,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来。 英挺的轮廓,沉如源潭的双眸,一身洗旧的石青色直裰,温和而儒雅。 青岚惊讶地半张了嘴巴。 “......许先生!” 许先生似乎也很是意外,随即和煦地笑了笑:“小友一向可好?” 他往她身后瞥了一眼,目光似有一瞬的凝滞,却又很快恢复了柔和。 青岚并未在意,笑得露出几颗贝齿。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一直念着许先生的好,想着若有缘再见的话,要请他吃些好的,或者送他些礼物什么的。不想竟还能在此处相逢。 “先生此行是来找李大人的?”她欢快地问道,又朝车里扫了一眼。 里面只他一人。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的,连个随从也没有。 “到不是找李大人。许某在库河有些生意,不时过来看一看。” 青岚点点头。她原先猜测他是李大人的幕僚,现在看来人家或许是李大人的朋友。当今世道,官商难分,有些做官的还在旁人的生意上入了股,关系近得很。 不等她应话,许先生已经下了车走到她的马旁。 “这位想必是你的朋友吧,”他说着便探手将出博拉扯下来,半拖半扛地放在身后,“看样子伤得不轻,不如我将他送到医馆吧,我也正好要去......这车就要修好了吧?”他转而问车夫。 车夫见他问,似是反应了片刻,旋即应是。 青岚觉得他这个提议甚好,一边谢他,一边翻身下马,去帮他扶着出博。 许先生却看了她一眼,将瘫软的出博甩到另一侧去:“许某足矣。” 青岚哦了一声,觉得这口气挺生硬,不太像许先生了。 兴许他就是扛着出博太累了。 她不放心出博,将自己骑的马交给出博的小厮一并牵着,自己跟着许先生上了车。 许先生将出博平放在一侧的座位上,自己坐在中间,让她坐到对面去。她怕出博半路翻下来,要坐过去扶他,许先生却抬手按住了出博的肩膀。 “这路平得很,他不会有事,小友只管自己坐好。” “......是。” 青岚乖巧地应道。 许先生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感觉比先前冷肃许多。 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一脸平静,没什么表情。 换作是旁人,也许没什么,但许先生就不同了,他嘴角总是噙着一点笑的。 她小心地问道:“......先生怎会去医馆?是有哪里不适么?” 许先生看向她:“只是有些口干,去开副润喉的方子而已。”目光柔和了许多。 青岚点了点头:“此地多用牛羊肉,或许是燥了些,先生可以试试食素两日,或有裨益。另外,近日天干,先生也不可太过操劳,宜早些就寝......” 她从前中暑毒的时候,大夫曾经嘱咐过一些话,共有四条。她现在一条一条地数下来,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条了。 她掰着手指头使劲回忆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对了!先生晚饭可以适当少用些,也有好处!” 她对他讲得极认真,满眼的关切。 许绍元看过来,见她双目水盈盈的,又纯净又明澈,里面还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两个他的影子。 “......嗯,多谢小友相告,一定照做。” 他声音虽沉稳,眼中却已染了笑意。 青岚见状,忍不住端详了他片刻。她觉得他笑起来有种特别的好看,眉目舒朗,有种清雅而俊逸的气韵。 还好,许先生仍是原来那个许先生。 “小友这位朋友怎会伤得那么重?”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许先生指了指出博问道。 未免引他追问,青岚便只说他与这朋友一起去城外游玩,突然遭遇了劫匪,朋友带着侍从一力抵挡,劫匪重伤逃走,她幸免于难。 “原来如此,”许绍元望着她,眸色渐渐幽深,“小友遇到这样的事,眼看着朋友负伤,一定很担心。” 小姑娘没说几句实话。 徐智他们跟踪出博,发现他与这小姑娘一同去了城外的监牢,才选在那一处伏击。 但不知这监牢是她要去的还是出博要去的。 除此之外,今日他与卢成见面的时候,卢成说她这几日与出博走得颇近。 早听闻这位康郡王是北颜首屈一指的俊美人物,虽然家中已有妻室,却仍有诸多女子对其趋之若鹜。今日一见,其人果然不负盛名。 那这小姑娘莫非也是同其他女子一样,对出博动了心?否则,她又怎会冒着风险,特意折返去救人。 “的确如此。” 青岚稍稍有几分局促。 她来北颜之前,许先生为她的安危考虑,千叮万嘱让她紧跟李大人,不要单独行动,结果今日她遇到了这样的事还偏偏让他撞上。 许绍元见她似有些羞怯,心下一动,眸中才升起的一阵暖意又渐渐消散。 “小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否。” 青岚怔了怔:“自然,先生请但讲无妨。” 许绍元微一颔首,斟酌了片刻:“小友一人在外不易,交友还需慎重。对方人品如何,家世如何,都可以多方打听,了解清楚。就比如你这位朋友,看他衣着排场,应当非富即贵。观他年龄,应是二十有余,那么或许他家中已有妻室,甚至不止一人。” 他讲得缓慢,边说边看着青岚的眼睛,希望她能明白。 据他了解的情况看,出博其人心机深重,又善于伪装,远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更何况他家中还有三房妻氏。 想来即便是沈望在世,也不会允许这小姑娘嫁给这样的人。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他既然受沈望所托,总得给这小姑娘一些警示。 “先生说得极是。”青岚应道,她其实不是很懂。 许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躺在一旁的出博突然轻轻地出了声,青岚听到,即刻探身去察看,柔声问他是不是醒了,却只见他睫毛微微颤了颤,又没了动静。 许绍元见她如此在意出博,微微垂了眼帘。 不一会的功夫,马车就到了一间汉人的医馆门前。 出博的小厮方才一直跟随马车而来,此时将出博背下来,送进了医馆。 “大夫,他伤得如何?可有危险?”青岚看大夫搭了许久的脉,不禁有些担心。 出博若是不出城,今日便不会受伤,而她也知道出博是为了帮她才出城的。 他说他要去监牢办事,可他一个闲散王爷能在监牢有什么事,何况他与那狱官也只是随意聊了几句,根本没说什么正经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得愧疚一辈子。 大夫撤了小枕,将出博的手放回去,才笑了笑:“无事,这些伤都只在浅表,他想来是惊吓之余有些脱力,才会昏厥。他现在含了参片,休息一会应当就能恢复了。” 青岚好似得了佛旨纶音,抬头看向许先生:“太好了先生,我这心算是放下了。” 许先生看着她一脸兴奋,只是淡淡笑了笑。 “小友,既然他无大碍,不如就让他的人送他回家吧。我的车可以借给他们。” “先生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办吧。”她的确不好在外耽搁太久。 她刚转头要对一旁候着的小厮交代几句,却突然发觉手被人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当泼辣娇媚的假千金嫁给吊儿郎当的伪装大佬——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3节 《娇软少奶奶怎么这样》求收藏~ 戳作者专栏可见详细文案 5.22补一点点细节 第37章 一把伞 ◎人家说推己及人,方能揣度对方的心意,但他是揣度错了◎ 青岚一惊, 见握手的是出博,也顾不得拂他的手,便赶紧低头去看他。 出博似乎很想撑开眼睛, 眼皮抬了抬, 却终究还是阖了回去。 “好兆头,应该昏睡不了多久的。”青岚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许先生。 许先生只略微挑了挑嘴角,探手将出博的手掰开,放回去。 青岚按方才商量好的,待出博的伤口上药包扎好,便让小厮将出博放到许先生的车上。那车上的座位光板一条,她觉得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躺上去, 颠簸起来一定很痛,便又跑回来找医馆的伙计借了两床被子, 给出博铺上去。 等一切安置好,她却还觉得欠了些东西,又找医馆要了细布给出博绑到座椅上, 再借了个牛皮水囊灌满了水, 让小厮带着,以防出博路上醒了口渴。 许绍元坐在诊堂里和大夫说话, 看着青岚踩着小碎步在院子里一趟一趟地跑来跑去。 在他的印象里, 这个小姑娘聪颖有余,稍欠些周全。可今日她却是周全得很了。 或许他是管得太宽了。他本就不想和沈家牵扯太多, 又何必管她的私事。 至于沈望的托付, 他原就想推却的, 此时他该提醒的也已经提醒, 接下来只要尽力护她平安回到大景, 便算是对得起沈望了...... 青岚将出博安排好, 又嘱咐了他的小厮几句,便让车夫启程。 那小厮却跳下车来,极恭敬地向她行了个贺族的礼。 “多谢申公子照顾我家王爷,我们十分感激。” 青岚摆摆手:“都是小事罢了。” “怎么是小事?要不是申公子非常非常勇敢,特意跑回来救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今天恐怕早就死了。” 那小厮汉话说得不是很好,非要一字一句慢慢地咬清楚不可。 青岚让他不必客气,快点出发,余光却瞥见斜后方有个人影。 她回头望去,医馆门外竟立着许先生,手里拎着两包药。 他见她看过来,浅浅笑了笑,却并没有走上前来:“原是想和小友打声招呼的。许某还有事,就不久陪了,这车用过后,车夫自然会赶去找许某。” “先生,其实此事是......”她放下小厮,想走过去和他解释。 方才那小厮所说,他恐怕是全听到了。 许先生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冲她摆了摆手:“无妨。小友自有小友的事,许某暂且别过,还望小友一切当心,早日回乡。” 他说罢,便向她微一颔首,大步走远了。 青岚觉得许先生和上次见面很不一样,上次他虽然百般劝阻,却很是关切,眼下他什么都不说,却疏远了不少。 她之前跟他说的,差不多都是谎话,现在事情的真相呼啦一下子摊在他面前。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她...... 她送走了出博他们,无精打采地回了驿馆。 虽是回来得晚了些,李大人却也不多问。唯一来敲门找她的仍旧是卢成。 不过他今日是带了另一个人来见她。 “这是我弟弟卢新,”他指了指身旁那个和他长相相似的人,“他来此地看我,顺带帮我的忙。他功夫很好,日后申通事出门可以叫上他。” 卢成似有些如释重负,卢新跟她互相见了礼,却是冷着眼打量她。 她忙谢过兄弟二人。卢成大概是觉得李大人的护卫不顶用,干脆让自己的弟弟来保护她。此事想来虽是李大人吩咐,但卢成也真是极尽责了。 卢新、卢成与青岚说过话,便回了卢成的屋子, “哥,这申通事究竟是何人?四爷让我来帮你,你怎么把我派给他了?” “是什么人不重要,反正是四爷交代过要护着的人。从今日起,你要好好保护他,千万别出岔子,明白吗?” 卢新哦了声应他,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哥哥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了。这样一个小书生,能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四爷想必就是看在李大人的份上,才顺带照顾他一二,那有事的时候自然是先顾着李大人的。 这一日天阴到夜里。原以为干旱了许久的库河能迎来一场雨,结果还是枉然。 翌日一早,乌云被风吹散,居然还天晴了。 青岚一晚上翻来覆去,老也睡不踏实。 一则是如今找寻父亲又没了线索,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二则竟是因为被许先生撞破了说谎的事。 她说过的谎不少,被人当面揭穿的时候也是有的,她却也不怎么担心对方如何想她。 许先生倒是有些不同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待她亲切又很照顾她。不仅帮了她的忙,也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这可真是有些烦心了。 青岚狠狠挠了挠后脑勺,忽地一下又把被子蒙上。 ...... 夏日,天白得早。 熹微的天光渐渐放明。外城的街市上,忙活生计的百姓眼见着多了起来。 城门才开了没一会,许绍元就已在客栈退了房。 他穿了身柔软的细布长袍,梳洗已毕,准备出城。 才刚跨出门去,却见客栈的廊下,有人正靠着一根掉漆的柱子点着脑袋打瞌睡,旁边立着一把伞。 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他吃了一惊,即刻回手朝身后摆了摆。 跟随他的徐智会意,便留在里面,没有跟出来。 “......申小友?” 他走到那打瞌睡的人面前唤道。 虽然昨日提到过他宿在这间客栈,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来找他。若不是多看了两眼,恐怕就错过了。 小姑娘被他一叫,蹭地站起身来。 不知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一张清嫩的小脸白得像刚削开的葱。她一瞬间似乎还有些发昏,定了片刻的神才愣愣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他便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事找他。 她稍顿了片刻,慌忙低下身去,拾起那地上的伞一把塞到他怀里。 “......也没什么事,先生之前说今日上午要启程回大景,小生怕先生没带着伞,就给您送一把来。” 许绍元手托着伞,不禁一怔。 她似乎也觉出这话奇怪来,便又赶忙解释。 “这库河城连日干旱,先生出门想是不会带伞。但天有不测风云,先生一路往南,路途遥远,说不定会赶上雨天......” 她一双杏眼水波泠泠地望着他,双腮还微微透了些绯色,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出口。 “多谢小友惦记,”他不禁莞尔,“许某的确忘了带伞,小友这伞来得很是及时。那许某投桃报李,走之前,还有没有什么事能为小友做的,请一定告诉许某。” 小姑娘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青岚两只手绞在一处,细细长长的手指交缠了又分开。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叹了口气,“小生先前骗了先生。昨日受伤的那位其实并非什么朋友,而是北颜的康郡王。小人与他出城办事,有刺客偷袭他,小人原是逃离了,后来不放心,又回去救人——就是这么回事。” “竟是如此......小友是特意来告诉许某此事?”许绍元苦笑。 “也不全是。”小姑娘抿了抿唇,张了几回口又都咽回去。 许绍元这回很有些好奇了,她一贯是伶牙俐齿的,面对北颜的君臣都能挥洒自如,还有什么让她难开口的。 “先生待小生不薄,小生并非不知,”她似乎终于想好了,抬起头来直看向他,“不论先生怎样想,小生是把先生当作朋友的。家父常说,与人相交贵以诚。小生想以诚待先生,可无奈有些事实在很难向人言明。但小生还是希望先生不要因此误解小生......” 她连珠炮似地说出来,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嫌弃地皱了皱眉。 院内安静了片刻。 “小友的心意许某明白了。” 沉郁的声音带着笑意,但许绍元说得很认真。 她竟是为了这事专程跑过来的。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许某从未因此看轻小友......若是小友不介意,许某只想问一句,既然那人不是要好的朋友,小友为何不进城去叫人帮忙,而是自己冒险回去救人?” 青岚稍微想了想:“一来,回城叫人不知是否来得及,二来,小生也曾有亲人经历这样凶险的事。小生想着,若是那时也有人能帮他一把该多好......” 说到后来,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充血。 许绍元低头凝视了她良久,眸光中的锐利尽褪,代之以不尽的柔和。 “许某明白了。” 人家说推己及人,方能揣度对方的心意,但他是揣度错了,因为这小姑娘和他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小姑娘把话说开,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明朗。 他便又趁机嘱咐她尽量不要离开李大人单独出门,若有护卫能与她同行,最好带上一个。 小姑娘满口应下,怕耽误他启程便即刻告辞了。 他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才将手里的伞撑开,对着日头看了看。 这伞不大,大景的制式,用小皮纸做了伞盖,上面绘了图案,却已经被雨水冲淡看不清了。 他转了转伞,准备将它收起来,却摸到伞杆上浅浅地刻了个字。 “岚”。 那字的比划歪歪扭扭,想来刻字的人腕力定是极弱的,但刻字之处已被磨得油亮光滑,看得出这伞已用了不少年月。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4节 这小姑娘想以送伞为由来找她,可一时又找不到多余的伞,便将自己的伞送来给他了。 他回想起方才她一脸窘迫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上发,早上改了字 出博王子明天见~ ——— 前世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伤透了所有不该伤的人,只求那一人之心,却不知人心才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重生归来,她看破一切,要报偿该受报偿之人,还家人以亲情,挽大厦于将倾。 只是她多有亏欠的兄长,看上去严肃而宽厚,却似乎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她有些后悔,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才好...... 《长兄为伴-重生》 第38章 上门 ◎等着你来找我,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 出博昏睡了大半日, 终于醒了过来。 昨日他在车上已经渴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过眼睛。 他记得那时自己身上缠了几圈细布,打了一排小巧漂亮的结。 小厮还递过一个牛皮水囊, 喂水给他。 “我去过医馆了?”他看到水囊上用墨写的字。 “正是, ”那小厮答道,“幸亏申公子及时赶回来相救,又把您送到了医馆。申公子很细心,这些都是他从医馆借来的。” 他没力气说话,恍恍惚惚地又阖上了眼。 这一整日,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应该说是回忆和梦纠缠在一起, 他有些分不清了。 梦里,一只母狼穷凶极恶, 死死追着他们兄弟几人,他个子最小跑得最慢,还慌慌张张地绊倒了。他连滚带爬地喊哥哥救命。哥哥却反而跑得更快了。 他害怕极了, 手脚都不听使唤, 只能一味地哭喊着等死。泪眼模糊的时候,他竟看到叶苏儿张着弓跑回来。她本是离狼最远的, 怎么跑回来了呢。 女孩儿娇弱, 扣弦的手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连射了几箭都无甚用, 只惹得那狼朝她扑过去。幸好, 最后一箭, 正中狼的咽喉...... 她脸色煞白,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苍白纤细的手指扔在颤抖着。 待他握住她的手, 她却一下子成了申青岚的模样...... 现在他终于清醒了,手扶着雕花床撑坐起来,脑海里的一幕幕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还记得那人骑着马飞奔而来的飒爽英姿、一张泛着光的美丽的脸、那只伸向他的白皙的手、还有他在马上倚靠着的那具单薄娇小的身体...... 他让人将小厮唤过来问话。 “申公子可有受伤?” 小厮见他醒来,激动得很:“回王爷,申公子一切都好。” “......准备一下,我想去看看她。” 小厮吓了一跳:“您才刚醒,还是好好歇着吧。今日世子派人来说,过两日宫里祈雨,请您参加法会,世子还请了大景特使一同参加,想必届时便能见到申公子了。” 然而祈雨的那一日,青岚并未出现在法会上。 出博伤痛未愈,拖着小步子挪到参加法会的李得琳面前,向他打听。 李得琳早听说他在前两日受了伤,此时见他问得如此殷切,不禁微微眯着眼睛笑了笑。 “您问申通事啊,他病了已有两日了,不见好,今日便让他在驿馆休息了。” 出博听得一惊:“病了?是什么病,严重否,可有找大夫看过?” 李得琳见他很是担心,眸中幽光一闪而过:“他自己认定是中了暑毒,倒并未找大夫看,只让人买了几服药来煎着喝。” 出博眉头一蹙:“这......怎么能让她连大夫都不看就乱吃药?” “......”李得琳眨了眨眼,怎么感觉这话是在质问他. 难道还要怪他这个大人没照顾好自己的属下?这位康郡王往日看着挺知礼的,今日怎么如此荒唐。 出博却也不多说,匆匆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他让小厮去叫了自己府上的医官,随他一同去驿馆。驿馆的伙计见是郡王来找申通事,忙殷勤地领他前去。 几人才刚上了楼,便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正是从申通事的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像是她。 这哭声里还夹杂着话语,似是边泣边诉,只是呜呜哝哝的听不大清楚。 出博心下一动,忙挥手让伙计退下去,自己带着医官走到了青岚的门外。 里面的声音还是一样,凄楚又苍凉,非得是经历了某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才会哭得这样伤心。 出博在门外听了一会,虽然不知是什么事,却也被她带得有些难过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在此刻敲门,却听青岚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爹......爹爹,你到底在哪儿呢......” 她声音越来越大,却一下子戛然而至。 出博凑到窗边细听,里面的人似乎喘着粗气,又夹杂着叹息。 她方才兴许是被梦魇着了。 他便示意大夫和他一同轻手轻脚地退到楼梯口,又重重地一步一步踏回来。 这才抬手敲了敲槅扇。 几声鞋跻拉的声音过后,青岚开了槅扇,她的面庞好像消瘦了一些,两腮带着病恹恹的灰气,眼眶红红肿肿的,眼角未干的泪星星点点地泛着水光。一身宽大的外氅披在身上,更显得人萧萧楚楚的。 出博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目光凝在她脸上半晌。 “......王爷,您找小人?” 出博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是啊,不请我进去坐?” 青岚根本没力气待客,出博却已经一脚跨进门去,又招呼那医官随他一同进去。 “听说你病了,带了我府上的大夫来看看你。”他很不见外,自己找了只鼓凳坐下,又侧身给大夫递了个眼神。 那大夫即刻会意,将药箱放到桌子上,又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脉枕,双手往青岚面前一放,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青岚这才明白,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小人只是伤暑,且都快好了,不劳这位先生了。” 听说有经验的大夫,稍一搭脉便诊得出是雌是雄。 出博站起身来,凑近了些:“我特意来一趟,你不让大夫诊一诊,我会难过的。” 青岚抬头看了看他,他也正一脸笑眯眯地望着她。 他怎么了,两日不见他都这样说话了。 “......我去给两位弄些茶叶来。” 她说着便要朝门外走,却突然觉得手腕一热,被人握在手里。 “不必,我们不渴。”出博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那您先放手。”她拧了拧手腕,抽不出来,脸颊上已经泛起了绯色。 “你先坐下......还有,以后都直接唤我的名字。”他嬉皮笑脸的,像个小孩似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原先他还不懂她为何不请大夫,方才见她一身男装,才一下子明白了她的顾虑。 他本想告诉她,他其实早已知晓她并非男子,她无须多虑。但此时他见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又羞又恼却又无法发作,甚是娇憨可爱,便又不想告诉她了。 青岚心里烦躁,压了压火气,还是先坐下来。 “王爷……您是知道的,情急之时,我连失列及都不怕,更不要说是别人。” 出博却似乎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吸引了,托起腮看她:“哦?那你是怎么个不怕法?” 青岚见他嘴角高高挑着,气得突然一反手扭他的胳膊。 出博被她扭得闷哼了一声,眼瞅着脸就泛了白。 青岚这才想起他的伤应该还未痊愈,便即刻松了气力,可他的手却还握着她的。 “......你怎么不抵着点?”她有些过意不去。 他也是一片好心,何况他也不知她是女子。 “为了让你听我劝。”出博扯了扯嘴角,苍白的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岚长叹了口气:“王爷,不能不诊脉吗?小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被别人碰。您也放了小人吧。” 出博却冲她眨了眨眼:“若是因为那事,你大可放心!”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纤薄的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招手让医官来搭脉。 青岚愕然,他这是何意。 出博却是一副平常的神色。 趁此时,医官已将手搭到她的脉上。片刻之后,他微微低下头,掩住一脸丰富的表情。 方才他就觉得这两人拉拉扯扯,古古怪怪的。自他做了王府的大夫以来,王爷还是头一回让他给府外的人瞧病,居然还是亲自领他来的。 原来如此...... 事情到了这一步,青岚也不再反抗。刘医官搭过她两手的脉,又看了她的舌苔,问了症状和用过的药。 “这位……您之前确实是暑邪入体,只是眼下暑热已清解了大半。 “从脉象上看,您其实是肝郁气滞,想来心里是有些难解的忧思。若忧思不解,又与暑邪助长,恐怕症状难以消解,说不定还会愈加严重……” 他说着又从药箱里取出笔墨,“老夫为您开个疏肝理气的方子,不过此药仅为辅助,不可依赖,多服可能会导致......宫寒,”他轻咳了一声,“心病不解,这病是难好了,日子久了会积成大害。” 青岚听得尴尬,微微侧过头瞥了出博一眼,却发现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听得很认真。 医官迅速写了方子,出博便召了驿馆的伙计来,给了他银子让他照着抓药。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5节 待他吩咐完了,走回屋里,青岚却正立着眉毛看他。 “王爷从何时起知道我的事?”早知道她是女子,竟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出博明白她的意思,调皮地笑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刘医官说的,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还是那句话,你在库河有事可以找我,我说不定比你想得有用。” 她先是混进他家里,后来又去监牢里看犯人,说不定都是为了那梦里让她伤神伤心的事。 青岚似乎犹豫了片刻,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谢过他照顾。 他没等到她的回答,便跨出门去了。 还没走到楼梯口,却听她道:“王爷请留步。” 她这是要开口求他了? “王爷如今既已知道小人的事,希望能看在小人曾相助王爷的份上,帮小人保守秘密。” 出博一笑:“好说。” 其实她大可放心,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女人。她的秘密唯有他知道,这种感觉他很喜欢。 “就……只有这事,没有别的事找我?”他还在等她开口。 “就只有此事,小人不胜感激。” 出博的目光黯淡下来,对她点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青岚舒了口气,她一直觉得他这人狡猾难缠,今日发现他还很执拗,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不过幸好,他对她还是善意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跻拉着鞋又回到塌边,脱掉了外氅,准备再躺下,待纤竹来了再让她煎药。 却听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甚是急促,还一直延伸到她的门外。她只好再去开门,这一抬头,正撞上出博的目光。 “罢了,我便直接问你吧,”他一脚踏进门来,“要是等你来找我,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我真怕你闷出病来……你不就是要找景朝的某个武将么,你怀疑他被掳到我们这来了?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帮你去找。” 他这一通疾风烈火,青岚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出博却以为她还在犹豫,很有些不快。 “你大可对我放心。一来,咱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二来,你那日去我府上,我就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若真要对你不利,根本等不到今日。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流水为我投霸王票! 5.28改字 第39章 所谓翩翩公子 ◎......◎ 青岚听他这么一说, 想起在他府上的事。 “所以......那日王爷用桃儿丢我来着?” 出博突然有些舌头打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青岚气得想抬手指他的鼻子。她还当是哪儿来的小孩儿跟她闹着玩,不料竟是他干的。 “王爷, 您这个身份, 能做这样的事吗!” 她算看出来了,这厮平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样都是装的,内里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出博被她一质问,反倒更理直气壮了。 “嫌我荒唐?你一个女孩儿你装男人,你还假装成人家绣坊的姑娘混进我府上,那我就不能想法子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诶——你!” 青岚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院子的对面住着卢新,虽然他们此刻在屋里, 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槅扇还打开着, 万一声音传出去让人听见她可就全完了。 出博感觉到她清凉柔软的肌肤覆到他的唇上,一下子安静了。他也不拂开她的手,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她捂着, 直愣愣地望着她。 青岚往外迅速张望了一番, 并无什么异常,回过身来却发现他眼里有种诡异的柔色, 便赶忙收回手, 在身后蹭了蹭。 “你想害死我!”她用气声埋怨道。 懒得王爷王爷地叫他了,他为王不尊, 也别怪她不敬。 出博盯着她脸上渐渐透出的一丁点绯红, 移不开目光。 “......怕什么, 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柔声道, “再说了, 有我在,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敢对你如何。” “......”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连自己妹妹都不一定护得了,还能管她的事。 “王爷说得极是,只要王爷守口如瓶,小人一定平安无事。” 出博却明白她的心思,望着她头顶细小的发心轻轻冷笑。 “随你信不信,反正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咱们接着方才说的,你到底要找谁?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头绪,不如信我一次。” 青岚默了片刻:“......即便我信王爷,那人大抵是不在你们这了,又或者是被人以极隐蔽的方式藏匿起来。那王爷又如何打探?” 出博一笑:“若此人是平民百姓,我倒不见得能打听到。但若是他身份特殊,又被掳到大颜,说明此事并不寻常,不寻常的事我反而能探到些许风声。” 青岚思忖了片刻,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况且,他反正已经差不多猜到她的目的,只差一个人名而已,他若是真要害她,也不必等到今日。 “......其实小人也是帮人打听的,此人姓沈,是我大景蓟州卫的指挥使。王爷若有机会,劳烦打听一二。” 出博立时来了精神,眼睛放着光:“你放心,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青岚浅浅笑了笑,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方才王爷来去匆匆,没来得及问。王爷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出博似乎很是愉悦,踢了踢腿还原地跳了跳:“本来还挺疼的,你这么一问,蹭地一下子都长好了。” 青岚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他的变化实在太快,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出博见她笑了,又往自己手臂上拍了几拍,让她看看他有多结实。 “......王爷可知道是谁要对您不利?”半晌,青岚正色问道。 出博眸色冷下来,手中握了握拳:“知道。” 那两个蒙面人的招数都是御林军常用的,虽然故意混杂了些旁的招式,但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此时能动用得了御林军的人又能有谁。 特别是,自她一出现,那些人便不再恋战,其中一人奔着她过来的时候,就响起了那阵收兵的号角。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通事,这幕后之人显然只是不想与大景为敌...... 再者,两日前,他曾收到长兄送来的一个礼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石头。 他即刻联想到北边的矿场,想必长兄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却又不大确定,所以用一块石头来试探敲打他。 之后他就中了埋伏。 袭击他的人数不多,也并不下死手,所以这应当只是一种威胁,要逼他主动坦白招供。 青岚见他神色变幻,知道他有主意,便也不多问,只说了句“那王爷日后出门可要当心了。”便算是结束。 出博柔声应了,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 “我有句话想问问你......”他特意凑得近了些,胳膊肘撑着围栏,俯下身子看她,“那日你的马都已经跑远了,怎地又跑回来?” 青岚叹了口气:“那王爷总是因小人的事才遇险的,小人哪能撇下您不管。” 就这事也值得问。 “那......那若是当时人多,或者你怎么都打不过,你会不会为了我和他们死战到底?”出博眼睛亮晶晶的。 青岚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他片刻:“自然,小人为了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他要是也信,也甭指望他能打听到什么了。 出博怔了片刻,弯了腰抻着脖子,仔细瞧她的神情。 青岚微微皱了眉,一双清灵的眼睛也看向他,他噗嗤笑出来。 他似乎真是很愉快,朗声笑了许久,青岚不禁东看看西瞧瞧,怕他惊动到旁人。 出博渐渐停下来,嘴角却仍噙着笑,凝视了她许久。 “青——岚——”,他以念诗句的口气念道,“是山岚的岚?” “嗯......?” 青岚看不懂他的眼神。 “......真是个好名字。” 他嘴角高高地扬起来,眼中星辰一隐一闪的。 ...... 待下楼出了院子,出博见自家的小厮和医官已在车上等他,便吩咐那小厮。 “阿术,安童是不是还在客栈,你带他去府里吧。” 阿术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安童?您不是嫌恶他,就让他在客栈等您么。” 出博撇了撇嘴,一副咽了酸梨的神色:“......权且忍一忍吧,我有事要问他。” ...... 康郡王府,今日颇有些安静。 往日人来人往的前院今日人影寥寥,似乎连鸟都不愿停落在这边的树上。 侍女们宁可绕路走游廊,也不肯从花厅的门前穿过。 皆是为了避开花厅里那位客人的视线。 那位矮矮胖胖的客人正瘫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本来摆在墙边放花瓶的矮几被他自行拖过来当成了脚凳。 他穿得挺扎眼,一件宝蓝色万字纹的左衽长袍,腰间束了条牡丹纹的银红色大带。带子还随着他的肚子起起伏伏。 出博一进前院便远远看到了他,脸色立时一沉,俊美的面庞笼了一层阴郁。 阿术瞥了一眼那人身下的椅子。王爷那样讲究的人,等他一走,必是要将这椅子并矮几丢出去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6节 “你们擅自来南都,也不怕被人看到。”出博自顾自地坐到正对槅扇的椅子上,只管理自己的袍子,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人。 那人此时才慢悠悠地把一双胖短腿从小几上挪下来,稍微欠身行了个礼:“您放心,没人发现我们。” 他嘿嘿一笑,脸上的肉隆起,把眼睛挤成了两条□□。 有个侍女低着头进来为他们奉茶,她人长得丰满,也和府里其他的侍女一样着了薄纱衣,臂膀上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那人的目光像生了吸盘,附在她的身上拔下不来,沿着她的曲线从上溜到下,又从下溜回去。 那侍女匆匆放下茶盏,一路小碎步地跑出去了。 安童最后贪看了几眼她轻摆的丰臀,扭回头来对出博一脸艳羡地咂么嘴。 “哎,我们王爷在西边吃沙子,康郡王却能在南都享福……” 出博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些人的怠慢他早已习惯。时候未到而已。 “说吧,安童,什么事找我?” 安童这才微微正身,瞥了一眼出博身旁的阿术。 出博明白他的意思:“你只管说。” “……听说大汗活不长了,我们王爷想早点过来筹备大计。”安童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出博不禁冷笑:“这就按捺不住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你们,你们莫要轻举妄动。藩王擅自回京可是大忌!” 安童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出博垂了眼帘遮住满眼的鄙夷。 蠢材。 “我二哥和三哥的封地紧挨着巴彦的地界,一个在其东,一个在其南,你们该不会以为这都是巧合吧……告诉你们,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巴彦若敢在此时离开封地,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童闻言想了想,才一下子正色起来:“那这么说,我们王爷岂不是根本回不来?” 出博心里更是轻蔑。 安童和他主子巴彦一样,也是个只会举刀砍人的莽夫,对朝堂之事全无半点谋略。而巴彦要不是因镇压党项人有功,得了几大部族的支持,根本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 “大汗归天,我二哥三哥必然回来奔丧,到时你们想去哪还不是随意。再加上王族和其它部族对你们的支持。放手一搏,胜算颇大。” 安童听完,眼前一亮:“哎呀哎呀,难怪王爷总说有事就问郡王您,这喝过汉人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他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立在一旁的阿术翻了翻眼睛,此人真是夸人都夸得那么难听。 朝廷里有不少汉人学士,负责教授大汗的子女读书识字,然而真正肯读书的王子并不多。在武力和军功至上的北颜,他们王爷因为爱读书,没少受人奚落。 “先别高兴得太早,”出博低着头平袖子上的褶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您放心,待我们王爷做了大汗,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失列及。” “还有呢?当初答应我的可不止这些。”出博这才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安童被他盯得一愣。 “给你们提个醒。事成之后,北边五个州我全要了,我与巴彦划乌南山而治。” 出博单刀直入,他真是多一刻也不想和安童待在一处。 “这……我家王爷说要再考虑考虑。” 北方五个州可是一大片疆土。原以为都是些荒地,前几日却突然有传闻说出博已经在靠东的加尔喀一带发现了铁矿。在没弄清楚此事真假之前,这五州怎能随意让人。 “......也好。” 出博觉得好笑。这些蠢货,汗位都还没到手,就人心不足,想要反悔了。 “反正不论你们考虑的如何,北方我要定了。你们放心,我既然敢要,便有十足的把握。我在北都的那些年,你们以为是白待的么?” 安童赶忙笑着点头。 出博确实不是胡乱讲话的人,他们这几年悄无声息的筹备全靠他出谋划策。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成真。所以北方的事还是个麻烦。 “郡王,眼下还有一事,”安童觉得还是先避开此事不谈,“景朝的支持我们是一定要争取的,他们的大炮和佛朗机威力极大,若他们站在察罕那边,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那么,刺杀景朝特使的事,郡王准备如何做?听说特使不久就要回去,再不动手怕来不及了。” 第40章 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 出博眸光一滞, 随即便冷笑了声:“你们想如何做?” 安童想了想:“我听说他们住在驿馆,那么直接派个人进去把人杀了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驿馆三班守卫, 防得密不透风, 你那些就是痴心妄想。” “……那他们吃的水啊菜啊总是外面送进去的,不如我们往里面加点料?郡王若不想做,我们自有人来做。”安童又问。 出博忽地抬起头,安童对上他的眼神,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出博此人,战场没上过几回,人头没砍过几颗, 又天生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虽是脑袋瓜好使些,但总是太温吞, 没有贺族男儿的气概。 可方才他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好似变了个人,冷峻之余带着一层杀气。 “回去告诉巴彦, ”出博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虽与他合而为谋,但库河是我的地界, 我如何做事, 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自作聪明,还得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安童被他点到“上次”, 心里一紧。 “上次……那人怎样了?” “已经死在牢里了, 死得无声无息, ”出博不屑地暼了他一眼, “……竟敢在宫宴上刺杀特使, 亏你们想得出, 当人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人还杀不杀?”安童很是焦躁。 “我自有办法,你们老老实实地等消息,不要拖累我便是。”出博也是耐着性子。 两个人谈得不愉快,沉默了半晌。 出博这才缓和了口气:“另外,跟你打听个人。大景蓟州卫的上一任指挥使,姓沈的,可到过西边?” 安童很是惊奇,出博虽无权无势却一向傲得很,居然还有主动向他求问的时候。 “王爷这是——求我们帮您找人?”他还故意说重了“求”字。 出博见他要拿乔,身子往后一靠,眸光深邃摄人:“安童,你又忘了,我们是共同谋划,哪里来的求?我就是要打听此人的下落,你们管还是不管,自己看着办吧。”他说着便站起身来。 安童一下子没话答他,抿了抿嘴。 的确,既然还要靠出博出谋划策,就不能不管他的事。 “尽快给我个答复。” 出博似是一刻也不想多留,沉着脸走出了花厅。 他沿着抄手游廊绕到花厅的后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跟在身后的阿术自觉地留在书房门外。王爷心情烦躁的时候都是要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的外间宽敞,步步锦的窗子支出去,屋里处处飘荡着栀子花香。 出博穿过两侧的博古架,径直到了里间。绕过一张长长的雕花束腰书案,站到其后的一幅花鸟画面前。 画纸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画里满树的栀子花盛开,几只小巧的雀儿落在枝头。 那画的笔触淳朴稚嫩,像是初学者所作,绝称不上佳品,被四周精致昂贵的家具簇拥在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他立在画前良久,目光沿着那些花瓣的边沿一路描摹下来,心里那些厌烦的情绪渐渐消弭。 他这才抬手抚了抚上面提的诗句。 “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 他默念了几遍。 “......你既作此画提此诗赠我,为何又嫁与他人?” 书房里寂静,无人应答。空白的粉墙上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寂寥而落寞。 “就算要嫁人,也要挑个疼你的嫁。那样的人,如何嫁得? “他心里只有汗位,根本没有你,否则也不会在危难之时,只保他的儿子,而弃你于不顾。” 出博眼前渐渐浸出湿雾,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那人身姿窈窕秀丽,靠在他的书案上,正拢了袖子提起笔来,冲他一笑:“你别老看着我啊,看花!这花画得好不好?听说北都罕有栀子花,我画了给你带去。”声音甜润又清爽。 出博阖了阖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坐到一把圈椅上,稍稍平复了心绪。 “对了,我最近发现,有个姑娘很像你。倒不是长得像,是旁的地方像。她也和你一样,漂亮又聪明,还有见识。最主要的,你们这些聪明人竟然都会做傻事。”他呵呵地笑了笑,满眼的爱怜。 他探手触了触画中的一朵栀子花,轻轻地摩挲那一瓣瓣的洁白。 “是不是你知道我太想念你,所以才带她来看我……” 仍是无人回应,出博笑了笑:“一定是了,我也很想留住她。只是现在有个麻烦事......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他身子一仰,头靠到圈椅上,陷入了思考。 * 也不知是时候到了,还是祈雨真的感动了神明,库河城下雨了,还下得挺大,扯天扯地的。 青岚推开槅扇,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她立时觉得周身都舒畅了不少。雨声喧嚷,雨幕将四周的景物隔档,她身处一方自己的天地,心里分外宁静。 这两日她按那医官给的方子吃药,身子爽利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倦倦得没精神了。 转眼间,她来北颜已有不少时日,等射柳大会之后她便要随李大人启程回大景。照目前的线索看,父亲大抵是不在北颜了,她如今只想去见见那个身有异香的女子,若是能打听到父亲出事前的情况,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也不知庆安在京师过得如何。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老被她欺负,却也不觉得吃亏,那他在祖家又会是什么光景。若是此行无所获,她也要尽快去京师看看他了。 库河的雨来得快,去得也疾。 她靠在廊下休息了一会,雨竟渐渐地小了。 雨幕散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撑着伞走上楼来。 这人看着面熟,正是那日随她和出博回城的小厮。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7节 “叨扰申公子,您身体可好些了?” 青岚还礼:“多谢记挂,已然无虞了。” “那太好了。我家王爷说若公子身体好些了,请您明日到府上去一趟,有事告诉您。” 青岚想到出博先前说过的话,立刻答应下来。 此事在驿馆说是不太好,去他府上谈更安全些。 翌日,天蒙蒙亮,青岚就醒了。好不容易捱到了辰正,她便即刻去请示李大人。 李大人看了她片刻,意味深长道:“可以去,但是要记得你的身份。一切还需发乎情,止乎礼......” “......” 大人必是想偏了。 临上车的时候,卢成追过来把卢新塞给了她,说可以护她周全。青岚想说出博府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却也不好跟这两人解释,便就带上了卢新。 两人到了王府,即刻有个小厮来迎接。 他带她们走了一段游廊,又穿过一个花园,才到了一块长方的空地上。 青岚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上次她进王府应该没经过这里。此处青砖铺地,四周种了密实的矮树花草,靠外的一侧摆了两把交椅,中间夹了一张小几。 交椅的东侧摆了一个落地的弓架并一个插满了箭的箭壶,从上到下架着几张弓,场地对面立了几个草编的箭靶。 这里大概是个演武场之类的地方。 出博让她到这来做什么,总不会让她射箭给他看吧? “王爷手头有些事要处理,请申公子在此地稍等片刻。”小厮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紧接着有侍女端了茶水、点心过来,还给卢新送来个小杌子。 卢新把嘴一撇。别人坐交椅,让他坐杌子,真把他当随从了。 青岚劝他坐到交椅上去,他却生硬地说了声“不必”,便已经气呼呼地拎起那杌子,坐到远处去了。 青岚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人家府上,她也不好指挥人家的下人。不过现在卢新离得远了,倒也方便她和出博说话。 她坐了片刻,又站了一会,虽然不时有小厮来为她换茶加点心,但出博还未出现。她便沿着场地的四周看看花草。 这些草木高低错落,排布得雅致,最显眼的还要属那洁白甜香的栀子花。 她小心翼翼地在枝头捧起一朵,用指尖抚了抚温糯的花瓣。手中花香幽幽,沁人心脾,待凑到鼻尖,那味道却浓郁了起来,越靠近越是沉浸其中,不愿放开了。 她脸上不觉现出微笑,待松开手,却见余光里,现出一双皂色绣金纹的靴子。 竟是出博,他立在不远处望着她,似乎有些出神。 “王爷,怎么不唤小人?” 她走到近前行礼,却见出博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 “嗯......”片刻后,他终于应了一声,而后极夸张地叹了口气,“原来青岚对我这么不放心,竟还带了护卫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边角落里的卢新。 青岚顺着看过去,不禁苦笑:“王爷见笑了,那是李大人的护卫,上次遇刺之后,李大人担心小人的安全,就常让护卫跟着小人。还请见谅。” 出博有些不信,看这护卫的身形、坐态就知道他是练过硬功夫的,恐怕比大景其余的那些护卫要厉害不知多少。这样的人,李大人会派给她一个小小的通事? 不过他也不打算深究,便问她正事。 “听我长兄说,明日的射柳大会,李大人也会到场观战……青岚可打算上场比试?” 青岚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唤她:“王爷,小人射技拙劣,实在不敢献丑,明日还是只在一旁观战为好。” 不是来说父亲的事么,谈什么射柳大会?再说参加这种比试,便是要与诸多的北颜勇士较劲。若是输了,丢了大景的脸,赢了,便会遭人嫉恨。她才不沾这种事。 出博一笑:“那真是可惜了,我恰好查到一些关于那位沈将军的事。只要你参加比试,不论输赢,我都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青岚听得喉咙一紧:“......君子一诺千金。王爷可是亲口答应过帮小人查他的下落,怎可突然再加条件?” 出博做了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我记得我答应的是帮你打听他的下落,可没答应打听完了还要告诉你!” 他见青岚一副有冤无处诉的神色,还歪了身子凑到她耳边。 “再说,我是不是君子,你难道还没瞧出来?” 青岚忽地抬头,见他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有些怪自己天真了,竟以为出博会因为感谢她救了他,而真心想帮她。现在看来,说不定他只是闲来无事,要戏耍她一番。这些王孙贵胄,拿别人寻开心也是常有的。 “王爷,小人如何知道您不是诓骗、戏耍小人,而是真的查到了东西?” 出博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径自走到交椅前,取了小几上的茶盏喝茶。 “沈指挥使出事前曾带兵出城,他当时只带了几百人。原本他是要伏击我们的人,却不料军中出了细作……我说的没错吧?” 他抬头看着青岚,嘴角勾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64020151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41章 缠绵的东西 ◎......◎ 青岚心中骤然一紧。 父亲出事当日的情形, 师父很早便上报了朝廷,出博应当很容易打听到。 但是军中那个提早放箭的人未经审讯就一命呜呼了,师父在奏折里也只是说他放了箭, 出博却如此直接肯定地说他是细作。 “其它的事倒也罢了, 但哪来什么细作,王爷怕不是拿些道听途说的话来哄骗小人。” 她也还了他一个俏皮的笑脸。 出博一副了然的神色,施施然坐到交椅上,极为欣赏地瞧着她。 “青岚,那人就是细作,你知道我不是胡乱说的,”他眸中泛着光, “反正信不信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明日参加比试, 我必定倾囊相告。” 青岚见诈不出什么,暗暗叹了口气,一副乖顺的神色走到他面前。 “小人自然是信王爷的, 可是小人实在不明白, 这件事与小人参不参加比试有何干系?” “没什么干系,”出博笑得灿然迷人, “就是想再看看你骑马张弓的飒爽英姿。” 他这张脸, 笑起来能颠倒众生,但是青岚越看越讨厌, 恨不得踩他两脚才解气。 “既然王爷喜欢, 小人只好奉陪。不过咱们事先说清楚, 王爷这次答应小人的可是将沈将军的下落告知小人, 王爷要信守承诺。” “自然!”出博应得干脆, 站起身来, “既然明日就要比试了,不如今日在此练练手吧。”他走到弓架旁,示意她挑一把弓。 青岚随他走过去,随手取了一张黑漆弓。她力气不够,不太拉得开,便将它放回去,又取了紧挨着它的一张白桦弓,还是拉得很费力。 她在家里有一张自己的软弓,是父亲请了师傅为她量身特制的,她用起来得心应手。但她作为通事,自然不好带弓箭来北颜,眼下只能挑一张稍微顺手些的。 她注意到摆在弓架中间位置的是一张小巧精致的软弓,那弓臂磨得光亮,应当用了有些年头了。弓体上绘了花纹,像是栀子花,弓稍上包了金,也镂雕了花纹,弓把上还围了兽皮。此弓设计得如此别致,感觉像是专属于某人的,她便碰也没碰。 除了这把之外,她将架子上的弓全都试了一遍,对她来说都太硬了。 “怎么不试试这把?” 出博将那把精致的软弓递给她。 她接过来稍微拉了拉,便知这力道是合适的。虽然还是不如她自己的那把顺手,但也算可用了。 “此弓小人倒是能拉满,不过这难道不是某位夫人的弓?让小人来用,怕是不妥。” 上回他那位楠碧夫人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若是哪位夫人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她这个外人用了,那还得了。 出博却抬手抚了抚弓臂,笑容里添了一丝苦涩:“她可没有嫁给我……不过若是给你用,她想必是愿意的。” 青岚听得云里雾里,抬起头看他,却撞进一双幽深动人的眸子里。 他看她的眼神似是有些不寻常,好像有什么东西绵绵缠缠的,温温柔柔地抓着她不放。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男人这样看,立时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她便将脖子扭回来,以一种连余光都不会扫到他的角度,僵硬地挪到箭筒旁,胡乱抓了它的提带,将它拎起来。 可惜正对箭靶的位置在另一侧,中间还隔着他。 她只好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绕过他去。 出博一只手搭在弓架上,低头看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奇奇怪怪地走来走去,避他如猛兽,憋笑憋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想来她还是情窦未开,他这一腔浓得化不开的心意,稍稍露出一点就把她吓到了。 “......试试吧,随便射一射。” 他特意站得远了些,发现她果然连背影都放松了不少。 青岚正对着箭靶立定,吐纳了几口气。 方才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不然又如何解释他那个眼神。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被迫拿在手中的弓箭,那股不想任人支使的劲又上来了。 羽箭搭在弓上,随手一放,箭轻飘飘地触到了箭靶的边缘,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她又抓起一根箭,搭上去再放,箭蹭着箭靶的边缘落到了后面。 一连十来根,最好的一根也就扎到了箭靶的边沿。她一脸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出博。 “王爷,小人无用,有这么软的弓小人都射成这样,明日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吧。” 出博或许是看她那日一箭射中那刺客的前胸,才以为她擅射。但那是弩箭,与弓箭自是不同。 几步开外的出博抱着臂笑了笑:“竟是这样。” 他边说边走到她身后,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长长的手臂已然环过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抓弓的手,一手握着她持箭的手。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拉满,你且先瞄准试试。”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口中温热的气息混着龙涎香的味道,一阵阵在她耳畔拨弄。 青岚觉得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身体已然僵成了木头。他的下巴离她的额角近得很,只要稍一动就要和他耳鬓厮磨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8节 这厮真的是...... 她趁他不备,猛地一屈身,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顺势将两只手抽回。弓和箭便留在了他的手里。 “小人估计,方才必是小人还不大适应,王爷容小人再试一次吧!”她信誓旦旦道,不知自己的面庞已经红成了苹果。 出博一脸正色地点点头。 “我估摸着也是,那你就再试一试吧。” 天晴暖风习习,花香四溢的演武场上,青岚沉着脸,一遍一遍地张弓放箭,箭箭直中红心,再不给出博“指点”她的机会。 出博立在不远处瞧着,笑容甚是愉悦。 她怎么可能射不好,她手心里握弓的位置可是有厚厚一层茧,上次他就摸到了。 只不过她这个人,不是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 其实,他也不需她练得多准,只要肯上场就好。但她这个气呼呼又无法发作的样子实在可爱,他想再多看一会。 远处,卢新挺高挺壮的一个人坐在一把小杌子上。他也听不清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男人相处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别扭归别扭,他只要带着申通事全须全尾地回去,便算是跟哥哥交了差,别的他也懒得管。 他心里琢磨着,又抓了一块赤豆糕塞进嘴里。这府里的糕点做得着实不错,他从他们那边拿过来的一盘都快吃光了。 与演武场相连的花园里,一个小厮小碎步穿了过来。 他凑到出博耳边低语了几句。出博便走过来告诉青岚他有些急事要处理,让她在此处先练着,他待会便回来找她。 青岚笑得乖巧:“自然,王爷只管去忙。” 待出博和那小厮消失在游廊尽头,青岚便即刻招呼卢新快走。 她担心出博随时回来,原想把那张弓就地一放便算了,但想到出博看那张弓的神色,又跑过去将它稳妥地架好,才带着卢新原路走回了前院。 出博大概并未和门房交代过什么,王府的人见他们要走,也并未阻拦。 刚出了王府,就见对门的郡主府小门一开,几个侍女走出来。青岚看了看那几个女子的身形,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位身带异香的姑娘。 若是郡主恰好不在家,她倒是可以借口找郡主有事,进到府里找找那姑娘。不过她不想再被出博抓着练箭,稳妥起见,今日还是不要去他妹妹家了。射柳大会之后应该还有一半日的功夫,那时来也可以。 她与卢新爬上车。这会功夫,隔了一条巷子之外,一队人马正离开街面,往巷子里走。 昭武将军布赫骑着马走在这队人的最前头。他身型魁伟,套着锁子甲,腰佩弯刀,缓缓地朝自家的府门而去,偏向汉人的长相虽稍显柔和,却也不损他周身英武的气势。 他的身后跟着二三十个穿军服的,都骑着乌黑的军马,行进整齐。为首的属官阿海正望着他的背影闷闷不乐。 布赫到了家门口便跳下马来:“行了,阿海你带人继续巡防吧,然后换另一班。” 阿海却耷拉着脑袋,布赫便问他怎么没精神。 阿海叹了口气:“将军,您是何等身份,怎么内城巡防这种事情也叫您亲自来了,小的们都替您不忿。” 他家将军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在西境立下赫赫战功,是万民敬仰的大英雄,在他们这些属下的眼中更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然而将军被大汗召回南都后,世子却从不重视,还将他当成家奴一般地使唤。今日居然连城防的事都交给他了。 布赫却是一脸平静:“不过是让我看看巡防是否有疏漏,没什么不应该的。我领着大颜的俸禄,世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只因他曾在西境与赵郡王巴彦并肩作战,世子便从未将他视作自己人,说不定还疑心他与巴彦暗通款曲。他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个主子也不得罪,是不求闻达,只求平安二字而已。 其实世子担心城防,也不无道理。上一任大汗尚在弥留之际,当时的几个王爷就争得你死我活。有好一段日子,几拨人马在库河杀得一片血雨腥风,闹得市坊里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出。 那时他才十几岁,家里的小生意根本做不下去,阿娘才带着他逃去了大景。 相形之下,如今大汗离世也只在旦夕,库河却是风平浪静,实在更令人惶惑不安。 他当初在边境的时候,巴彦就毫不掩饰他想做大汗的心思,怎么如今却还没半点动静……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刚要进府却又走回来叫住了阿海。 “明日寅初之前,你们就到猎场去,将场内外全部重新清理一遍。另外切记,闲杂人等、身份不明的一个都不能放进去。” 阿海应诺,又问:“将军,往年射柳大会也没出过事,您是不是多虑了?” 布赫苦笑:“希望是我多虑了。” 待入了府,他一路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书房。原本在廊下候着的侍女赶紧跟进去,帮他将大帽摘掉,又要来帮他解盔甲。 他瞥了一眼那侍女:“怎么是你,颜芝呢?” “回老爷,颜芝又被康郡王府的楠碧夫人唤走了,还没回来。” 布赫听到楠碧的名字就是一皱眉:“你告诉颜芝,那女人愚不可及,以后不必搭理她。” 他在王府见过这个楠碧一次,有个小侍女上茶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竟碰到了出博的侧脸。楠碧竟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责骂那侍女勾引王爷,还非要把人拖到院子里打板子。若不是出博拦着,也不知他要看到怎样的一幕。 最近这女人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把他最好用的侍女叫走,上回颜芝和他去篝火宴会,居然也被她中途叫走了,简直不知所谓。 他话音刚落,就有个柔婉的声音搭话:“是是是,颜芝日后再也不去王府了,就说我们将军不让去!” 说话的是个高挑俊俏的姑娘,生得嬛嬛细腰,胸脯饱满,虽才十七八的年纪,竟有种超乎年龄的绰约风姿。 她周身浮着一种极特别的香气,布赫闻到味道就知道是她来了,挥挥手让另一个侍女下去。 颜芝一脸娇色,袅袅婷婷走到他身前,抬手帮他解铠甲。 那铠甲背后也有个扣子,她却不转到他身后去,只踮起脚尖将两只白腻的手臂在他颈上绕过去解那扣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66861417、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下章射柳大会是个重头戏,也不只是剧情哦,会让你想不到的~ 虽然我的读者们不爱跟我说话,但如果你们点了我的预收我也感受到了爱~~~mua~继续求收藏中! 第42章 上场 ◎......◎ 布赫却不觉得什么, 微俯下身任她解。 “她最近怎么总叫你过去?她自己家没人用么,偏要用我的人。” 锁子甲已经卸下,浸透了汗水的长衫几近透明, 紧贴在他的身上, 勾勒出坚毅结实的胸膛、紧紧收窄的腰身。 颜芝听到他说“我的人”,帮他解长衫的手一顿,若有似无地蹭了蹭他胸前的沟壑。 她自从被他从军奴里赎出来,作他的贴身侍女也有八|九年了。她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一切的一切。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像她这样贴身伺候的丫鬟常是被男主人收作通房的,他却从未碰过她。 她微微撩了眼皮看他,一张俊朗的面庞上神色如常。他见她看过来, 也低头看向她。 “你说是不是?她们府上侍女婆子一大群,偏要用我府上的人。”他的眼神空荡荡, 似乎全看不到她半点诱人的娇色。 颜芝听到“我的人”变成“我府上的人”,即刻垂了眼帘。她用力一扯,将最后一颗未解的扣子扯开, 生硬地将他身上湿哒哒的长衫拽了下来。 布赫没有防备, 被她扯得晃了晃,见她脸色很不好, 便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颜芝硬着嗓子答道。 屋里静了片刻, 颜芝的声音又响起。 “王爷的生辰临近,楠碧夫人想亲手为他绣一条缎带, 听说奴婢会些汉人的花样, 最近便时常唤奴婢去教她绣。” 布赫觉得她方才似乎有些反常, 听她这么一说, 便觉得她定是被楠碧使唤得累了, 心有不满。 “你是我府上的, 用不着买她的帐。再者,那缎带她便是绣上十条,也不见得有用。” 他还记得出博看他三个夫人的眼神,都是一般的淡漠疏远,对这个楠碧似乎还多了几分厌弃。 “......兴许是没用。”颜芝没什么精神,目光里显出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另外,你帮我给王爷备份生辰礼,等到了日子,我去王府道贺。”布赫全听不出什么,只想着自己的事。 “奴婢省得。自康郡王回南都之后,怠慢他的人众多,只有您是样样周到。” 布赫笑了笑:“都是大汗的儿子,还说不定将来是谁做主,该有的礼还是得有。” 如今的大汗当年也只是个不起眼的王爷,这样看的话康郡王倒是很像当年的大汗。 “对了,”他声音低了下去,神色肃然,“蓟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奴婢进来之前问过魏七,他刚从蓟州回来,说那人确实已经不在了,朝廷还给他家里人下了诏恤。”颜芝即刻回答。 布赫一怔,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却见她神色十分笃定。他一时间觉得五内俱焚,不禁又想起景朝特使身边那个通事说的话…… “......好好一个人,怎会突然不在了?你快把魏七说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他身上异常疲惫,便扶了旁边的一把圈椅坐下。 * 翌日,天还未亮,库河城以北的猎场便已是守备森严。 此猎场平日是专供北颜的世勋贵族射猎游乐的,此时之所以加强了守备,是因今日要在此处办射柳大会,世子和各位王宫贵族皆要来观看。 射柳大会原本是端午的活动。大景的皇帝往往会在端午当日驾幸东苑观射柳。北颜也常是在端午办射柳大会,此次是专为大景特使而推迟到了月底。 巳时之前,李得琳已带着青岚、卢家兄弟并其他护卫到达猎场。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射柳大会之后他便终于可以打道回府,逃离这个鬼地方。但另一方面,他是根本不想像今日这样抛头露面的,上次有人擎着刀来捅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不是实在难以拒绝,他今日一定不会到这里来。 布赫守在猎场进口,清点每拨人的人数,见李得琳带了一大队人来,坚持要求大部分护卫留在场外,只允许十来个人进去。 李得琳等人其实并不相信北颜的护卫,上次还是在大殿里,都有人能当面刺杀他,如今在猎场岂不是更容易出纰漏。 不过既然在人家的地盘,便免不了受制于人,能带护卫进去已实属不易。 除此之外,进入猎场前的检查也是颇为严格,除了李得琳带的几个护卫、世子的亲卫以外,其他人皆不可携带武器入场。当然,参加比试的人可以携带趁手的弓和箭入内。 青岚答应了出博今日参加比试,可是她也并未携带弓箭,因为没有必要。若是出博真想要她去比试,变也能将这两样东西变出来。自然,她更是暗暗地期盼他也忘记带这些东西过来,或者干脆将此事遗忘。 对出博此人,不能以常理揣度,说不定昨日是偶然抽风,今日会放她一马。 猎场看上去很是广阔,靠北侧是一片葱郁的密林,不知绵延到何处。方圆十里之内,稍有些威胁的畜生早就被布赫的人提前清理干净,毕竟到场的不是权贵就是王亲,万一有野物伤了任何一位,都是大事。 青岚他们入场后,早早被人领到了观赛的席位上坐好,她紧挨着李大人坐,卢成、卢新坐在她们身后,其他护卫则立在最后。 所有观赛的席位在猎场南端,连起来好似一个弧形,景朝使团的人居于西侧,世子代替大汗坐在中间的位置,北颜的其他王亲贵族依位份坐下去,一直延伸到东侧。世子的身后立了十来个亲卫,其他的亲卫则分散在各个贵族身后,以作保护。 比试便在他们面前的这片空地上进行。空地的东西两侧有些树木,不过是在外围,并不影响观看。 青岚看到有七八位持弓背箭的人牵着马集中到了西侧,有个猎场的小官,左手举着本册子,右手持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每个人到他跟前说上几句,那人便在册子上记上一记。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39节 这些人想必就是今日参加比试的人了,应当是要登记名字、部族什么的。 她缩在李大人身侧,往东侧窥看。世子方才和李大人打过招呼,已然入座。郡主也已到场,她与世子隔着一个位子,想必这个位置是留给出博的。 出博还没到,莫不是有事不能来了。那样最好。 青岚心里存着侥幸,若无人催她,她可不打算自己跑过去报个名。 “是在找我吗,青岚?”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带着贺族人的口音。 青岚听得头皮发麻,扭回头一看,出博就站在她面前,依然带着那种迷惑众生的笑容,露出一口齐整的贝齿。 他身旁跟着一个穿军服的,手牵着马。看那军服样式,此人应是猎场入口的守卫。他手上捧着一把弓,身上背了箭囊。 “等我等急了吧。放心,你要用的弓和箭我帮你带过来了。” 青岚听他这么说,正要跟李大人解释,出博却抓过她一只手,将弓背往她手心里一按:“你这个小糊涂,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天去我那儿去练了这么久,却不记得拿着弓!” 他一脸亲昵的笑。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她俩的身上。余光所见,众人的眼神皆是暧昧不明。 她偷偷瞥了一眼李大人。李大人方才同出博见礼后,便低头饮茶。他饮得异常专心,两眼死死盯着那些叶子上,像是要从上面瞧出花来。 好了。李大人若是对她好奇,那尚有解释的余地,但如今人家假装什么都听不到,那反而说明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青岚将参加比试的事请示过李大人,两人这才远离了众人。 青岚心里不悦,牵着马,握着弓,走在出博身后,刻意留出几步的距离。 出博似乎背后生眼,突然笑眯眯地回头看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是老虎不成?” 青岚干笑了声,向他摆了摆手,自己朝其他射手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他怎么会是老虎,他是一只大狐狸。 明知道她会难堪,还故意要在众人面前显得那般亲密。 难道只因为她昨日不告而别,所以他要报复她? 应该也不是。且不说这只是小事,就说他这种人精,想报复她一定有的是阴损办法。他此举倒像是故意向人宣扬他与她的亲近。但这又是何必,她只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小通事,与他这个王爷再亲近,又能如何? 罢了,随他有什么主意。只要他能告诉她父亲的下落,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日光明媚,清风微拂人面,入目皆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葱郁苍翠。 若是心中无事,青岚其实并不介意在这样的天气跑跑马,射射箭。她只是不喜欢受人摆布,尤其是她看不穿那人有何动机的时候。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牵着马走到那一群参加比试的人中间,找那位捧着册子的人登记。待她表明来意,这群人立时齐刷刷地看向她。 聚在这里的都是各部族擅骑射的男子,各个人高马大,肩宽臂圆。她虽然挺拔不孱弱,然而立在这一群人中却显得尤其娇小纤细,再加上她皮肤白皙,姿容俊俏,人家更是要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复又从脚打量到头。 有人不住地摇头,嘴里啧啧不停,更有几人当着她的面轻蔑地谈笑。有个黄脸络腮胡的用贺族语说了句:“软面团儿也要骑马射箭囖”,引得一群人哄笑起来。 青岚虽是不悦,却也不觉得窘迫。她打量了那络腮胡子几眼,见他长得非常高,是这群人里最高的,手里一张角弓瞧着挺不错。 她便走到他面前道:“软面团儿想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 她这一张脸,开口竟是地道的贺族语。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用鼻孔瞧着她:“那有什么不敢!赌什么?” “就赌你手里这张弓!我若赢了你,你将这弓输给我,怎么样?” 那人噗嗤笑出声,周围几个人互相瞅了瞅,也笑起来,这个弱不禁风的小面团会不会从马上掉下来都不一定,还想赢人家的弓? 青岚却是一脸笑盈盈,等他回答。 “行啊,那若是你输了呢?”那人终于笑够了。 “若我输了,我手里这张弓任你来取。”青岚道。 看他敢不敢跟出博去要。 几人才说了两句,就有人示意他们禁声了。世子的近臣宣布射柳大会开始,又宣读了比试的规则。 射柳的习俗早在几个朝代之前便有,各朝各族的规则并不相同。在北颜,需折取若干柳枝,各取其中一截去其青皮以露白,插于地上作靶心。 此时场上每隔四十步插一根柳枝,骑手们在西侧按报名的次序依次上场射箭。射中白段且令柳枝断裂最多者为胜。每位骑手下场后有专人跑过去更换柳枝。 青岚她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个猎场的守卫朝他们跑了过来,问那个手持册子的核对人数。 似乎两人的计数有差异,那守卫道:“不是十一个么,怎么少了一个?” “余下的那个闹肚子,比不了了。我让人跟着他去茅厕了。” “行,待会看我号令便开始吧。”守卫说罢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怎么这么好呢~你们让我看到了下本开文的希望~感动~~~ 射柳之后第二卷 接进尾声,我争取明天两更,争取争取哈,万一没弄成两更也请不要打我 5.29改字 9:00pm发,11:04pm处理了一个口口的地方 第43章 较量 ◎......◎ 青岚她们一群骑手在这边等着, 那边有世子的亲卫逐一请尚在交际聊天的王宫贵族尽快落座。 日头渐渐高起,好在前日下了一场大雨,众人观赛倒也不觉得闷热。 然而世子发现, 离他不远的李得琳似乎已经汗流浃背, 正不停地用帕子擦额上的汗。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比前几日祈雨的时候胖了三圈,身前身后看上去很有些异样的浮肿。 “李大人可有不适?”世子关切地问道。 前几日他刚刚告知李得琳那个舞刀的刺客死在牢里了,李得琳虽只说他回朝后会如实上报皇上,但看得出他是对他有所怀疑的,所以他便愈加要对特使显出关心和在意。 李得琳摆了摆手:“多谢世子关心,只是天气实在有些热罢了。” 世子心里纳闷。那日祈雨, 日头那么大,也没见他热成这样。 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因为有个他不想见的人走到了他面前。 “长兄近日可好?” 出博向他恭敬地行礼。 世子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一脸的亲和:“是五弟啊,快坐快坐!这些日子你我二人轮番给父亲侍疾, 也辛苦你了。” 出博走到自己的座位旁, 笑着答话:“长兄哪里话,这都是弟弟应该做的。” 世子也笑了笑, 朝他探过身子:“方才见你与景朝来的那位通事相谈甚欢, 又听说你去驿馆找过他几次,还将他带到你府上……看来你们甚是投缘?” 出博一笑, 眸光晶亮:“的确算是投缘了, 主要是......她总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世子面色一白, 随即笑了笑, 便低下头喝起茶来。 故人。什么故人?出博早年怯弱又内敛, 哪有什么朋友。要说有故人, 他只能想到—— 他已故的妻子叶苏儿。 这个女人,在她弥留之际死死抓着他的手,嘴里却不停地唤着出博的名字...... 出博怎么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他微微侧过脸暼了出博一眼,不知是哪个部族的姑娘正和他聊天。他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姑娘脸上便笑开了一朵花。 从小到大,他对这个异族女人生的五弟很是淡漠,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他。如今才发现他这个弟弟还真是玉树临风,俊逸潇洒,而且比他高大,比他年轻…… 大颜有那么多世勋贵女想嫁给他。他倒好,一连娶了叶苏儿三个姊妹。旁的女人,不论是何等的美艳或者部族何等强大他都是瞧也不瞧。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可那又怎么样,世子暗暗冷笑。叶苏儿始终是他的妻,生是他察罕的人,死了也是他察罕的鬼! 他觉得体内忽地燃起一股妒火,灼得他心也痛,肝也痛。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等着吧,他就快成为大汗了。待他坐上汗位…… 他握着茶碗的手越攥越紧,关节渐渐现出青白之色。 猎场一侧。 青岚和一群骑手等着开始,簿记的人给她们排了上场的顺序,让她们站成一列。一个差不多打扮的人一路小跑来找他说话。 “我去看了,茅厕根本没人,那人回来过么?” 主簿大惊:“没回来过!我让小三子陪他去,小三子也没回来过......不妙啊,你赶紧去报告将军,得尽快把人找着。” 那人似是也明白此事的严重,应了一声,扭头就往猎场的入口跑。 青岚就在几步开外,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说有个擅射的人突然消失在这片猎场里,身上还带着兵器。此人恐怕真有问题,不然看管他的那人怎会也不见了踪影。 她不禁想起上次在大殿上李大人遭人行刺的情景,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李大人很快就要离开北颜,想刺杀他的人若要动手,恐怕会觉得今日是绝佳的机会, 不论如何,还是得及时提醒李大人和卢成他们。 她趁那个管簿记的人没看她,想偷偷溜回去,但她才刚显出要走的样子,那络腮胡子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赢不过我就想跑?你们汉人怎么都是这般无能又狡猾!” 青岚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可络腮胡子力气实大,青岚的巧招一时不太管用,那管簿记的人和几个守卫见状走了过来。青岚便求他们让她回去和李大人说句话。 然而几人全不肯商量,说按世子的命令,她们等比试结束才能离开。 “你们少了个带兵器的人,要马上告知特使。”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那人已经找到了,你不要妖言惑众,惊了众位大人。否则对你不客气。” 青岚自然不信,反而愈发焦急,还好坐席上的卢成刚好往她这看过来。她不好喊话给他,便以手指了指弓,又指了指李大人,希望卢成能明白她的提醒。 卢成看罢一簇眉。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0节 身边的卢新也盯着青岚看了一会:“哥,他这是何意?”他挠了挠一侧的脸颊,“......是不是让李大人看他比试?” 卢成侧过头,好好看了卢新一眼。 他这个弟弟呀…… 在此之前,同在观看席的伯雅伦也发现了骑手那边小小的骚动,申青岚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她对这个唯一拒绝过她又坏了她大事的人,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有种极微妙的心思。 眼见着出博也要往那边看去,她即刻拉了他的胳膊,一脸兴奋道:“对了哥,今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可要去你那里喝你的生辰酒了!” 出博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亏你想着。我正要跟你说呢,生辰宴改到明日了,今晚我有事,明日再请你吃我的生辰酒如何?” 伯雅伦一愣,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挑今日办? 比试很快便开始了。 作为箭靶的柳枝又细又长,且会随风微微晃动。颠簸在马上,要射中那细细短短的一段便更为困难。前几位要么是只中了青皮,要么是擦白段而过,并未令柳枝折断。 络腮胡子的骑射功夫的确不错,连断了两条柳枝,场上有不少人为他叫好。 他心中得意,下场后愈加显得不可一世,远远朝青岚招了招手,一副等着看她出丑的样子。 青岚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将猎场的环境又重新观察了一遍。 那消失的骑手若真有什么企图,想必是要对某位大人物动手。旁人她就管不着了,若是要刺杀李大人,那么最易于隐蔽且最接近李大人的位置应当就是…… 她发觉肩上被人拍了拍。 是在一旁做簿记的人,示意她该上场了。 第44章 左手弓 ◎......◎ 她定了定神, 将弓搭在马背上,驱马缓缓来到场中央,跳下来向世子行了一礼。 “世子, 可否允许小人从东侧起射?那样小人会顺手些。” 世子一愣, 随即点头笑笑:“没想到申通事竟是左手弓。既如此,请便吧!” 参加比试的大多是右手弓,即右手拨弦。为了顺手,方才所有骑手从西侧策马向东,箭向左前方射出。可若是左手弓,便是朝右前方射箭才更有足够的空间将弓拉开,也就是说要从东侧往西侧跑了。 左手弓比较少见, 观看席上有不少本来心不在焉的人已经被青岚吸引了目光。 出博眼巴巴望着她驱马到了东侧,放在膝上的手将长袍抓出了一片褶子。 布赫披坚执锐地站在观看席的后方, 也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上的青岚。 他今日要负责所有王亲贵族的安全,方才却得知有个骑手突然消失在场内。他命人四处搜寻,却只找到一个值守之人的尸体, 他便将此事悄悄报予世子。世子交待不宜声张, 只让他加强巡防。 他只好调进来一些属下,让他们散到四处, 又亲自在场内来来回回地巡视, 直到听见这个景朝来的少年要求调转方向...... 青岚骑在马上,目测了一下几根柳枝的距离, 又抬头望了望猎场对面。那里没人, 倒是有几颗挨近的树, 枝叶繁茂聚拢, 一片郁郁葱葱。 她用脚轻夹马肚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 策马而出。 自幼,她在行伍中跟人比试,都是被围观惯了的,即便是有人在旁起哄喝倒彩,她也照样能心无旁骛。 布赫从后排挪到了前排的一侧,眼看着场上的少年驭马而行,越跑越快。这少年弯弓搭箭,只微微倾了身子,眼角眉梢悄悄染了凌厉。 一箭而中的机会只在片刻间,稍纵即逝。少年神色平静,拨弦放手,有如行云流水,从容而优雅。 初射中白段,柳枝断裂,翩然飘落。 有些离得近的贵族互相望了望,没想到这个单薄的汉人少年还真不是空有个架势。 青岚抬头暼了眼对面,随即收回目光,第二支箭又出。 再中白段,柳枝折断! 场下却像是热油锅里落进了几滴水,煞时沸腾起来。这个汉人小书生竟连中两矢,在他前面上场的,除了那个高高大大的络腮胡子之外,剩下几人都不如他。照这样下去,难不成今年的头筹要让一个汉人得了。 观看席上的李得琳也望得入了神,微微往前探着身子。 先前他根本没什么心思观赛,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坐在观看席上不停地左顾右盼,看有没有什么行迹诡异之人对他不怀好意。 不过眼下,他的小通事居然眼看着要赢了,他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若这后生真能在北颜胜过这些贺族骑射的高手,那岂不是要扬大景国威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 眼见着离第三条柳枝越来越近,小通事却将弓抬了起来。 羽箭似流星赶月般划空而去,却不是向着那最后一根柳枝,而是向着场侧的一棵树。 不待他反应过来,那树冠里便是哗啦啦一阵摩擦晃动,竟有个玄色的身影从其中扑通掉下来。 此人落地不稳,身子一歪,堪堪用手撑住了。众人才发现他左腿上扎着一根箭。 他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半跪在地上,手中的弓刹那间拉满。 众人还未看清,一支箭已离弦飞出…… 当的一声金戈相撞。 箭被卢成用佩刀挑飞,卢新已经跳到李得琳身前将他护住。 那刺客手上却已然又出一箭,竟还换了方向。 待众人追着箭看过去,却见出博的右肩已结结实实地扎进一箭。他手捂着肩膀,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胸前一片。 众人大惊失色,再回头看那刺客,却见他已被几个护卫按倒在地。待他们将他反手绑缚,从地上拉起来问话,他已经耷拉了脑袋,七窍流血,像是没了气息, 想必是早已在口中含了药,见逃走无望,便服毒自尽了。 青岚早已下了马,此时才从马的一侧绕出来。她的三箭已射尽,再无可用来自保的东西,方才见那人从树上落下来,她便翻身下马躲了起来。 她先前找来找去,觉得离李大人最近,又最便于隐身之处莫过于西侧场边的那几棵树了。那里枝叶浓密而繁茂,阴影重重,藏个人不是问题。 只是她盯了那片树冠许久也并未发现异样,她对这个猜测便不大确定。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她便决定改由东侧往西侧跑,便于随时观察。所幸她是极为罕见的左右手皆可拨弦的人,从哪一侧出发都可以。 她常年练习瞄准,眼力极好。即便如此,若树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仍是难以发现,然而她第二箭射出之后,发现一棵树的树冠异常地摆了摆,必是有大些的东西压到了枝干。 她便猜测是藏在其中的人动了,说不定是要出手了,她便抢先射出一箭。即便不能伤了他,也能稍作扰乱。反正即便什么也没射到,最多也就是被在场的人嘲笑,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下已出了事,猎场内颇有些混乱。 有人给出博止血,有人处理地上的尸体,更多的人还没厘清是怎么回事。 青岚在此时策马跑到李大人面前。 李得琳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正滔滔不绝地和卢成说话:“方才可太险了,你让我穿这纸甲真是颇有先见之名,我闷了这半天倒也值了。” 卢成笑了笑,却也不居功。他看了一眼刚下马的申通事,心道他虽是三品大员的侍卫,却也没有这种东西,申通事居然有。 申通事昨日将这东西拿给他的时候,他便问此物何来。申通事说是在蓟州卫捡了逃兵丢下的东西,所以还请他为他保守秘密。 卢成却仍是觉得申通事此人不简单,虽说逃兵在边境常有,但寻常百姓怎会捡这些东西,他不仅捡了还带到北颜来。可见四爷看重的人,自有其不寻常之处。 “大人,多亏申通事及时将刺客射下来,若由着他放暗箭,咱们怕是防不胜防。”卢成提醒道。 李得琳点点头,他先前觉得申通事和出博过从甚密,是对他有些疑虑的。经此一事,这疑虑便消散了不少。他问青岚是如何发现的刺客,青岚如实作答,又让他生出几分欣赏。 青岚见他神色柔和,便趁机提出要去看看出博的伤势,李得琳自然应允,也不在多问。 卢成见青岚有事,便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帮她牵马。 “您虽是打赌输了,却也是万幸,”他低声道,“那刺客向这里放箭,您若是在大人身边坐着,岂不危险。” 青岚被他说得一惊,脑子里闪过个念头。 她之所以上场,皆是由于出博的坚持。 作者有话说: 耶~~~我做到啦!!这是我这个龟速码字人的超常发挥,求表扬~(或者预收^_^) 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5.20发,5.21补充布赫的一些内容 第45章 来我府上 ◎......◎ 候在猎场的医官早已飞奔过来, 帮出博止了血,扎在他肩头的箭也已经取了出来,扔在地上。他面色惨白, 半边衣裳已被剪开, 露出结实肌肉,肩头绑了一层层的细布。 草地上的席位没有靠背,伯雅伦便扶他坐着。那箭虽只扎到肩膀上,并未伤及要害,但看箭身上的血渍,当是没入了好一截。 青岚等探望出博的人一个个离开,才神情复杂地走到他面前:“王爷的伤势可要紧?” 话虽是如此, 但她也知铁器逼入血肉,从来不是小事。 “要不要紧, 你不会自己看?有什么好问的。”不等出博回答,伯雅伦便甩了她一句。 出博血色全无的双唇扯了扯,似是想对她笑笑:“无大碍, 青岚方才真是独领风骚啊!” 青岚抿了抿唇:“小人一来是探望王爷的伤势, 二来是将此弓还给王爷。另外……”她顿了一顿,抬头看着出博的眼睛, “小人心里有些疑问, 想向王爷求证。” 出博眸光一滞,与青岚对视了片刻, 转而对伯雅伦道:“去帮我跟长兄说一声, 我们稍后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 比试再不能继续, 有不少人已经向世子请辞, 离开了。 不过伯雅伦自是明白, 哥哥只是有话不想让她听。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她还是气呼呼地走了。 青岚心下一动,出博特意将伯雅伦支走,会否是对她猜测的另一种佐证…… 出博侧身斜靠到小几上,往她面前凑近了些,朝她挑了挑嘴角:“青岚的疑问还真多,不过我就喜欢聪明善思虑的姑娘。” 他的声音比往日虚浮许多,连带着那调笑的强调都干瘪了不少。人都疼成这样了,竟还是这么一副德性。 青岚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便索性坐下来,与他只隔了那张小几:“王爷坚持让小人上场比试,是否是……”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不是事先知道会有刺客躲在那里,或者此事便是他的谋划?若是如此,他自然会想方设法让她上场。要是有她挡在李大人身侧,那刺客很可能会伤了她而非李大人,继而拖累他的计划。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1节 或许他还考虑过骑手行进的方向。所有骑手自西侧出发,背对着那几棵树,即便刺客露出马脚,也不会被骑手们发现。 大概也是因此,他昨日才非要她射箭给他看。 他那日探病时抓到她的手,想来也摸到她手上的茧,便由此猜测她是擅射的。后来他亲眼见到她在他府里射箭,才终于确信她和旁人一样是右手弓,放心地让她上场比试。 只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换了方向...... “是否什么?”出博注视着她,一双褐色的美眸平静如渊潭。 青岚移开目光:“......也没什么,就是想问王爷是否能兑现承诺。” 方才她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既然看不出什么,她也不想问出口。若真问出口了,不论他怎么回答,于她都无甚好处。反正事情已经出了,不如等他将父亲的消息告诉她,再从长计议。 出博却抓住她的话尾巴,点了点头:“自然,一定兑现。另外......我真的很庆幸你方才在场上,你离李大人那么近,我真怕那人伤了你。”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里满是珍视,带着灼热的温度。 青岚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本能地向后抽身,出博却一把抓住她的小臂。 “你方才真的只是要问这个?” 青岚瞳孔一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向后猛地抽手,却听出博闷哼了声。 他脸色白得胜过窗纸,左手捂上了右肩,而右手仍旧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小人其实也想问王爷,何时能将沈将军的消息告诉小人。”青岚只好这样答。 出博微微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那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已经铺满了一层,青岚看得震撼,声音也稍稍软下来。 他这一箭究竟真是刺客随意射出的,还是事先商量的障眼法?若真是障眼法,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以肉身接这一箭……也是狠决。 “王爷这是何必,自己的伤口还得当心......”她嘴上说着。 话音未落,伯雅伦已经抢步走过来,将出博抓着她的手掰开,又趁势推了她一把。 “离我哥远些!” 她方才站得不远,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觉得哥哥看申青岚的眼神很不寻常。黏答答的,像生了触手似的。 她想起上次吃饭的时候,哥哥待他似乎就很好。听说他还曾专门带了府里的医官去探病,还把他叫去家里。 但这也太奇怪了,他面对的可是个男人,还是个曾经拒绝过她,践踏她自尊的男人...... 出博似是忍过了这一波疼,才稍稍抬起头来,汗湿的脸上嘴角扬起:“……罢了。明日下午来我府上用饭吧,你所有的疑问,我都可以一一回答!” 青岚当他说的都是父亲的事,这才定了心神,拱手告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不二毛玻璃为我灌溉营养液~ 后面的写了一些,改了再改还没好,今天就先放上前面这段吧。 5.23改字 5.21发,5.22改末尾一句话。 第46章 冤家路窄 ◎......◎ 此时李得琳正和世子察罕道别。 世子郑重地行了个礼:“李大人, 此次真是让您受惊了,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出幕后的主使,给大人一个交代。” 李得琳扯出个应付的笑容, 恰到好处地叹了声:“在下在贵邦也是长了不少见识……若能查出来最好, 若如上次一般查不出,在下也会向圣上如实禀报。” 世子脸色难看,要论阴阳怪气地挖苦人,谁也比不过景朝人。 不过挖苦归挖苦。此事若不能尽快给景朝一个交代,他即便做了大汗怕也是做不久的。 其实,若说这幕后之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他的好叔叔巴彦, 只是现在刺客人都死了,他一时还无处找证据…… “另外, 在下使命已成,不日将启程回京,今日便算是辞行了。请世子代为向可汗辞别, 望可汗早日康复。”李得琳向世子行了一礼。趁着可汗还没死, 库河还没乱,他们得尽快撤离。 世子自然一番挽留, 李得琳再三推拒。 返朝之事便就此定下。 青岚随着李大人他们一同往猎场外走, 在守卫的注视之下逐个走出去。忽听有人朝他们喊话,是贺族语。 “再比过, 再比过!” 青岚抬头, 见不远处那个黄脸络腮胡子的人瞪着一双牛眼望着她, 方才便是他喊的。他一脸兴奋, 斗志昂扬, 似乎真把她当作对手了。 青岚叹了口气, 她本想说连弓都还回去了,还比什么比。然而一低头,却见手里还握着那把软弓。她方才只顾着说话,却忘了将弓还给出博了。 他也真是,怎么也不提醒她。 她抬手用弓梢搔了搔头,却不知这一番动作落在了别人眼里。 那人注视了她良久,直到她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上,青岚便开始寻思那异香女子的事。出博让她下午去找他,那么期间还有一段时辰,她想先找到这个女子问清楚事情。 万一出博给的消息无用或者他又耍什么花样,那她此行也不至于一无所获。若是那女子所知的情况确实与父亲的失踪有关,她也可与出博所述相互佐证。 晌午的时候,她便以出去吃饭顺带买些路上的吃食为名请求出驿馆,李大人自然同意。卢成、卢新正在用饭,她也乐得能不声不响地出去。她只是去郡主府找个姑娘,郡主即便不待见她,也不至于将她如何,无需旁人保护。 到了郡主府门前,她扣了铜环片刻,很快便有人来应门了。 此人是个脸生的侍女,个子较为矮小,一见她行礼竟还有些脸红了。 青岚不敢提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是大景特使的随从,曾与郡主说过几句话。毕竟郡主对她印象不佳,提了名姓怕反而不好。 “劳烦这位姐姐,在下想求见府上的另一位姐姐。这位姐姐在下见过两次,虽不知姓名,却觉得她用的香料实在是既好闻又特别,在下想问这位姐姐讨个配方,等回到家里,给舍妹参详。” 那侍女听罢便是一愣:“那您怕是寻错了地方……我们府上无人用香料。郡主早年试过几种香料,用后都是奇痒难忍。所以我们谁也不敢用香料。您说的那位一定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回想起与郡主的几次见面。她们主仆几人的身上虽是坠了各类金银装饰,却的确是没有香味的。 但那晚,她明明看到那女子进了这条巷子,而这巷子里只有康郡王府和郡主府这两处,尽头又是以围墙封堵的。难不成她是旁人家里的,那日只是来串个门? 她刚想问那侍女,府上可曾有身带异香的女子来过,那侍女却似是瞥到了门外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一激灵,嘭地一下关了门。 她回头看过去,见巷子里走进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 前面那人生得虎背熊腰,比青岚大出两个人去。他穿了身松绿洒金的锦袍,腰间束着宝蓝色缎带,日头下整个人鲜亮亮地发光。 青岚微眯了眼睛细瞧他的模样,见他面庞黝黑,粗眉毛大眼睛,一下子认出他来,还不禁打了个寒噤。 此人正是被她一脚踹了要害的失列及。 难怪今日郡主府门前无人盯梢,原是主子直接上门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提着一个大木匣子。青岚想起来,此人便是上次给失列及放风的那个。他似乎也认出了她,正沉着脸回望着,想来是还在记恨她劈晕他的事。 冤家路窄,青岚迅速低了头,贴着墙往巷外走,余光却见失列及脚尖改了方向,走到她面前。 “你来这做什么?”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 青岚觉得他真不该对她凶,上次若不是有她在,他早被人剁成肉酱了。 “将军,小人是来寻人的……不过并非是找郡主。”她又低下头继续往外走。 “既是找人,何必鬼鬼祟祟的?”失列及粗壮的胳膊拦在面前。 那些盯梢郡主的手下告诉他,郡主与这小白脸也只热络了两天,突然间便不再见面了,想来是闹掰了。他觉得机会来了,便好生捯饬了一番,还撤了郡主府前盯梢的人,打算亲自上门向郡主表明心迹,告诉她自己上次只是一时糊涂,若她愿嫁给他,他一定好好疼她,绝不会亏待了她。 可这踢伤过他的小白脸居然贼心不死,又找上门来。 “小人对郡主只有敬重……还请将军让行。” “我若是不让呢?”失列及讥笑,不仅不让,还又往前逼了一步。 青岚立身站定,也抱着臂直视失列及的眼睛。父亲常说,越是害怕便越不能让人瞧出来。 不过,失列及还真是高大,三个她也打不过他一个。 “郡主!”她突然朝着郡主府的方向大喊一声。 失列及下意识地朝府门看了一眼,见那里半个人也没有,连门缝都没开,才知中计。 青岚几个箭步窜出去,打量着她一口气跑远些,他们心里惦记着郡主,应当也不会穷追不舍。 谁知她竟一下子被人扯住了后襟,那人还得意道:“上回让你给蒙了,这回你可别想跑!” 青岚回头,见是失列及的小厮。上次她虚张声势才偷袭了他,他倒长记性了。 失列及两步就到了近前,青岚被人扯着衣服,行动受限,见斗大的拳头直冲面门而来,猛地俯下身,躲过一拳。 失列及却抬腿冲她的肚子踢过来。他这一条腿,本就比一般人粗壮上三圈,又是用了十足的气力。若是真踢到肚子上,恐怕和铁杵捣肉也差不了多少。 青岚才刚起身,一只桶大的脚已经近在眼前,她吓得就势往后一倚,虽是卸掉了他几分力气,却还是挨上了这一脚。 她疼得扑通跌坐到地上,那小厮趁机按住她的左臂,让她更难反抗。 她忍着腹痛,大声在巷子里求救,失列及怕她将郡主引出来,抬起巴掌便要朝她脸上招呼。 “老子今日便教你长长记性!” “着刀!”青岚惊惶里叫道。 失列及见一道凛凛的寒光向他而来,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青岚又反手一挥,朝那小厮的手刺去,小厮见她来势凶猛,惊得一抖手便放开了她。 她这才有了片刻的喘息,忍着腹内疼痛,爬起来就跑。 只是耳后,那主仆二人的脚步杂乱张狂,声声紧逼。 她是真怕了这狗皮膏药似的两人,一口气脚步慌乱地跑到巷子口。却听马儿嘶鸣,有人高声断喝:“何人行凶,还不站住!” 弯刀修长,拦在前方,反着耀眼的日光。 青岚赶忙刹住脚步,抬头一望,见是东边来了一队人马。 他们约莫有十几二十人,骑着一色的黑马,皆着北颜军服。为首一人套着齐腰锁子甲,年纪应当不到而立,魁伟英武。便是他横刀拦了她。 青岚抬头端详,见他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与大多数贺族人不同,他的脸颊平缓流畅,双目更为圆润。 竟是布赫!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2节 她心里道了一万个不好。且不说布赫此人很可能陷害了父亲,自打她到达库河的那一日起,便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不寻常,但他从未找过她的麻烦,她又一直忙于旁的事,便忽略了此人。不料却在这种时候遇上了。 她瞥了一眼自己映在弯刀上的影子,背过手去将匕首插在腰间,又苦着一张脸向高处的布赫拱了拱手:“将军来得正好,求将军救命!” 跑是跑不了了,只有随机而动。 布赫没什么表情,只居高临下地瞧着,眼见她乖模乖样地绕到马的另一侧,又讨好般地望了望他,胸前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她衣袍前襟的扣子似是被扯开了一颗,隐隐现出白色的中衣,腰间更是些七扭八歪的褶子,一个粗大的脚印模模糊糊印在前襟上。 他早上才见过这少年。策马弯弓,雄姿英发,一派少年英雄气度。现在却是两颊微红,额间满满一片汗珠,一缕发丝还脱了发簪的约束,垂落到耳边,竟显出些女儿般的憔悴可怜。 青岚被他一打量,才注意到自己身前的一片凌乱,刚要抬手整理,一转念却又觉得这样留着更好,便就这样待着了。 也才片刻的功夫,在身后紧追不舍的主仆二人也已到了布赫的面前。 失列及一见迎面是布赫,似是放下心来。他缓了脚步,口里却喘得粗重。 “你来得正好......这小子......帮我绑了。” 第47章 藏 ◎......◎ 布赫骑在马上, 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几眼。 此处是郡主府所在,他捯饬地跟个锦绣大荷包似地跑到这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怎能说绑就绑?我总要知道, 他有何过错。”布赫俯身看着他,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失列及听得嗤了一声:“我说‘城防’大将军,你的职责不就是查问这些小蟊贼么。这小子几次三番招惹老子,方才还险些伤了老子,自然该绑……不过老子还忙着,没工夫跟他计较。你打他十鞭子,帮老子出出气便罢了。 他已经发话了,布赫瞧着办就是。 布赫却似是被他逗笑了:“我说失列及将军, 此处不是你家,这位又是景朝特使身边的红人, 咱们要抽人家鞭子总得有个凭据吧! “你说他几次三番招惹你,这我没瞧见。你说他险些伤了你,这我也没瞧见。他胸前这一脚是你踹的吧, 这我瞧见了。说句难听的, 人家凭这一记窝心脚便能去世子面前告你一状。” “你!” 失列及万万没想到布赫会不给他脸面。要不是看着布赫身后这一队披坚执锐森森然的人马,他哪里忍得下去。 布赫虽算是与他平级, 但他的军职是部族传承, 而布赫是一步步苦巴巴硬爬上来的。他历来瞧不上布赫,今日给了这厮这么个讨好他的机会, 这厮竟敢不要。 “……他, 他拿刀子伤人, 刀子还在他手里呢!”他转而指着青岚叫道。 布赫不是要证据么, 他便给他证据。 布赫闻言, 眯起眼睛, 慢悠悠地看向青岚。 青岚忙行了一礼:“将军明鉴,明明是失列及将军看小人不顺眼,狠狠踹了小人一脚,又要打小人,小人这才逃跑的。再说小人哪里有刀?” 她将两手举高摊开给布赫看。 布赫弯了弯嘴角,又看向失列及。 失列及气极:“他定是藏在靴子里了,他方才便是从靴筒里抽出来的!” 青岚一脸悲愤:“我大景儿女,衣不蔽体乃是大耻,不过为消将军疑虑,小人今日便忍辱脱靴给你看。”说着便脱下了薄靴。 套着白绫袜的脚踩在地上。她又将靴子倒过来举高了给失列及看。 什么东西也没掉出来。 失列及便有些着慌了,那柄明晃晃的匕首他看得真真的,怎会就这么不见了。 他两步走过去将青岚从马那一侧拉扯过来,抓着她的衣袖甩了甩,又像捉小鸡似地将她拎起来抖了抖,什么也没抖出来。 “你……你这滑头,你快说!刀藏哪儿去了?” 青岚紧皱着眉,一副忍辱负重的神色:“小人原本也没带刀,现在如何给您变出一把!” 失列及又恼又急,大眼珠子都差点哱啰一声瞪出来。 “你肯定是藏在衣服底下了!你快把衣服脱了!”他一把薅住青岚的前襟。 青岚怕衣裳被他扯开,忙攥住前襟往回夺,两人僵持不下,失列及发起狠来,像是要将她扔出去。 “够了!”布赫高声喝道。 这一吼震天动地,失列及也被吓得一哆嗦,手不觉便松开了。青岚脚着了地,踉跄了两步,趁机跑得远些。 布赫睨着失列及道:“世子的交代你忘了?大景特使是贵客,我们自当礼遇。你既无实据,凭什么为难特使的人。” 失列及冷哼了声。他方才是被那声吼震了一震,眼下反应过来了,才不管布赫说什么屁话,探手又要去抓青岚。 青岚吓得滴溜溜跑到马的另一侧,抱住了布赫的马头。 “将军,今日失列及将军欺凌于小人,小人已一忍再忍。然而小人再卑贱,也是大景朝廷的脸面。眼下他竟这般折辱,是要将大景的脸面拉下来踩上一踩吗?” 布赫刚要说话,却见青岚猛地一甩袖子。 “罢了!将军也不必为难,大可依他所言给了小人这十鞭子,待小人回去也好让特使大人看看,我大景子民在北颜是如何受人践踏的!” 布赫见她一副慷慨悲愤的神色,不禁抽了抽嘴角。明知他不会这么做,这厮竟还打蛇随棍上了。 他随即清了清嗓子:“失列及,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之前如何我没看到,无从断案。但现在既然我在此,断不能让你折辱了这位申通事。我当下便护送他回驿馆,你莫要再纠缠!” 说罢,便召了个手下过来,让他将马让与青岚。 青岚心中一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二人并不等失列及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驱马走了。 失列及眼巴巴望着他们一队人远去,硕大的拳头攥得咯喇喇响。 “好你个布赫,此事我必要告诉世子。” 这个布赫平日是个蔫吧驴,世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是旁人再瞧不上的活,他也没二话。不想他今日居然敢给他尥蹶子。 他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老爷,这事不能让世子知道,世子前些日子还嘱咐您不要招惹景朝来的人……” “就你懂!”失列及回手就是一巴掌。 那小厮的半张脸都被扇歪了,唉呜唉呜地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哭。 主仆二人一个忿忿不平,一个委屈巴巴。谁也没注意到巷子深处康郡王府的大门早就开了一条缝,此刻又悄然合上了。 大门里,一个郡王府的侍女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光彩:“郡主您说的对,这事果然是不用咱们管的。咱们方才若是出去了,怕是白白给自己惹麻烦。” 伯雅伦立在屋檐的阴影下,眸光幽幽,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她也不接那侍女的话,垂着脑袋径自走回院子深处去了...... 今日凉爽,午后也是微风和煦,吹得人心里好不畅快。 青岚与布赫肩并肩骑着马,却并无话说,耳边只有些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布赫余光里观瞧身旁的俊雅少年,见他方才的满腔悲怆早已不见了踪影。 果然那就是演戏而已。 树下的光影斑驳,将少年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那一双眸子却始终清澈明亮。 原以为他救了这少年,他定会对自己感激涕零,谁知人家只是恭敬又矜持地谢了一句,便不肯多说。他能感觉到这少年对他一直是很有些戒备的。 待远远离开了那巷子口,布赫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行了,现在能告诉我刀藏在哪儿了吧?” 有那么一瞬,青岚想坚称自己是冤枉的,她奔出来的时候匕首藏在袖中,应当不易被发现。但是,布赫此人久经沙场,眼光锐利必然远胜于常人,说不定早就看到了。 他方才既肯帮她,想必并无恶意,否则他大可不闻不问,任由失列及如何对她。那她若还是装疯卖傻,恐怕会惹他不悦。 “在那。”她抬手指了指布赫的马背。 布赫一愣,低头看过去。他腰上挂的箭囊是不可能的,她若往里塞东西他必有感觉。 倒是还有个马褡裢。 他平日巡防根本不带这种劳什子玩意,是颜芝见他这两日口干,非要炖了冰糖雪梨水给他带着,这才挂了这么个东西。 他伸手往里一探,果然摸到个小巧的匕首,抓到手里展开一看,竟是怔住了。 这匕首打造得极为精致漂亮,刀柄上细碎的红宝石映着日光闪耀,镶嵌出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牢牢握着匕首,朝青岚深深看了一眼。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青岚不知他这话何意,是敌还是友。但他显然是认识这匕首的。 这把刀是她从父亲手里强占过来的。父亲原先对它宝贝得很,说是朋友送他的,从不舍得用。 “......”她继而想到那封卫衙门截获的密信。布赫要父亲与他里应外合,配合他的行动…… 她脑袋里一时乱乱哄哄,好像油煎火烧似的。 布赫见她皱着眉神情肃然,觉得这神态同某人实在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不只是这神态。细细想来,此人和那人有太多相像之处。且不说这两人都是极为罕见的同时擅长左右手弓的人,便是他们上下马的方向、姿势,弯弓、搭箭的动作,以及那用弓稍搔头的习惯都是如出一辙。 他先前之所以派人去查探那人的安危,也是因这少年在大殿上的一句“我蓟州卫守将出关之时遇袭”…… 青岚神色不定,却仍是抿着嘴不回答。 布赫心中便有了个猜测,言辞间柔和了不少。 “这柄匕首原还配了个刀鞘,”刀刃朝着自己,他将刀柄递给她,“上面雕了一只鹰,鹰的眼睛也是一颗红色的宝石。我说的没错吧?” 青岚抬起头来,分明眸光闪动。 布赫便又缓缓道:“你莫要多虑,这柄匕首我多年前曾赠与一位故人,这上面鹰与火的底样还是我亲手所绘。你若想看,可随我到家里,我找出来给你看。” 他说得有凭有据,言之凿凿,青岚静静听着,攥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白了。 “......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将军与您口中的这位故人有何渊源?” 布赫苦笑,自己说了什么多,人家还是藏得紧。 不过他反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少年与那人的关系定是非同一般,否则他只消说这是他捡来的也就搪塞过去了。 “此处并非讲话之所,申通事可愿到我府上相谈?”布赫虚手指了一条回头的路。 青岚扫了一眼他身后这些身披铠甲、腰胯弯刀的兵士,心道她若不肯,可还由得她? 布赫见她这般神色,便笑着唤阿海上前来,叫他带着其余人等继续巡城。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3节 待这些人渐渐走远,布赫又对青岚笑道:“这下可放心了?” 青岚这才点头答应。 她实在太想知道父亲与布赫之间究竟有何联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2 21:01:57~2023-05-23 21:0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881554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陷害 ◎......◎ 待进了家门, 布赫直接领着青岚到了他的书房,盔甲也来不及卸就在抽屉里一通翻找,很快便找出一张泛黄的纸给她看。 上面所绘的纹样与那柄匕首上的装饰一模一样。 他见青岚的目光凝在那张纸上移不开, 便笑呵呵地说了声“随便坐”, 自己就走出去了。 青岚越瞧心越凉,她本不愿相信父亲会和北颜军的某个将领有不寻常的关系,此刻却不得不有所联想。 她将那张纸放到布赫的书案上,往四处随意打量了一番。见那暗漆的书案上端端正正摆了一张红色洒金的纸。 不逢年不过节,谁会用这种纸写字。青岚好奇,便凑近了些。 隽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些器物的名字,“白玉错金镶宝石碗一只”、“白玉达摩插屏一个”、“桃枝纹金杯一只”等等, 原来是份礼单。 她刚要移开目光,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便赶忙将那张红纸拿近了嗅嗅,又细细端详上面的字体。 就是那种她一直在寻找的妖冶魅惑的香味,那笔迹也和父亲那封疑似是密信的笔迹如出一辙。 那封信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百遍不止, 那笔迹已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那人写字虽是秀丽,然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其挑弯钩的地方常显腕力不足, 写长横的时候又稍有些用力过猛。现下同眼前的这笔字一比,几乎可以断定, 这两者乃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房外, 脚步身传来。 布赫换了身宽松的细布袍子, 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 后面袅袅婷婷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汉人姑娘, 手里托着茶盘。 二人进门, 裹起一阵微风,一股香气幽幽,飘然而至。 青岚嗅到这气味,目光便定在那姑娘身上,呆愣愣打量了她许久。 那姑娘梳着少女的发髻,腰肢纤细,胸脯丰盈,一副俏生生的面孔更是娇美动人。 那姑娘被她瞧得似是有些不舒服,抬头看了看布赫。 布赫却笑着冲她点点头,似乎是让她不必担心:“这位是大景来的申通事。” 又对青岚道:“颜芝是我的丫鬟,申通事莫非认识她?” 青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向颜芝行了个礼:“颜芝姑娘,请问那上面的字可是姑娘所写?”她指了书案上的红纸。 另外两人顺着她的手看了看。 “回申公子的话,的确是奴婢写的。”颜芝点头。 青岚觉得一口气凝在胸口:“......那姑娘可曾抄了这样一首诗给大景的某个人?秋风清,秋月明......何如当初莫相识。” 颜芝原还客气地微笑着,听她念到这首诗,目光便渐渐凝滞,转头看向布赫。 布赫静静地听着,眼中微光闪烁,嘴角渐渐浮起暖融融的笑。 “这首诗她替我抄过,抄给蓟州卫的沈将军……之前我几次探问,你都不肯透露,不如我问得再直白些——足下可是沈将军的后人?” 虽是问话,那语气却是笃定的。 青岚心里仿佛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咚地落了地,虽不知是好是坏,但总算是确定的了。 “正是,家父正是您口中的沈将军。” 人家既已如此肯定,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颜芝本还有些疑惑,听他们这么一说,又惊又喜地把手一拍:“我们老爷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沈将军,今日竟然见到了沈公子!” 布赫却是摇头,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瘦削单薄的肩膀,如冰如玉的脖颈。 “怕不是沈公子……而是沈小姐。 “沈将军从前常同我说起儿女的事。他家里有一女一子,儿子不喜舞刀弄枪,镇日只与书卷为伴,他便将闺女当了儿子养,教她武功骑射,日后也好放心地让她嫁人。后来他又说,闺女嫌拳脚粗鲁不常练,却是骑射俱佳,也不枉费他一番心思……” 他转而看向青岚:“今日在猎场之上,我看得清楚。若沈将军也在场,当是十分欣慰了。” 青岚从他的口中听到父亲评价自己的话,眼前又浮现起父亲笑吟吟的面容,一阵酸涩蓦地涌上来。 什么嫌拳脚粗鲁,父亲知道她是偷懒、不肯下功夫,也常常责备她。不料他跟朋友聊起她的时候,居然还替她遮掩着。 他一直都是如此,总是挑了她各种各样的毛病督促她改,却又听不得外人说她半句不好。 “正是,您猜得不错。小女青岚,见过将军。” 她睫毛翕动,压住一阵湿润,改行了万福礼。 一抬头,却见布赫也极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这想来是有父亲的原因在其中。 话已说开,布赫请她坐下,才慢慢将他与沈望的过往讲给她。 布赫见到沈望的那一年,他年方十二。 时年战乱不断,大景与北颜的战事正处胶着,库河城之内几个王子又为了争夺汗卫杀得你死我活,害得许多百姓没了生计。 布赫跟随他的汉人母亲逃亡到大景,辗转到了蓟州卫。他们人生地不熟,盘缠将将用尽,母亲又病倒了。母子俩每日饥一顿饱一顿,委身破庙暂避风雨。 有一日他上街买吃的,被人抢了钱袋,他死死追着那人不放,却被那人的几个同伙围上来一顿痛打。 “......我记得当时有人要来劝,还有人要去报官,那些人就说‘他是贺族人的野种,你们谁家没有亲人死在贺族人手里,你们还帮他?’便再无人肯帮我。 “我那时蜷在地上,眼前鲜红的一片,身上已经说不清是哪里疼。我还以为再也回不去见我阿娘了。这时候沈叔来了。我那时候已经看不太清楚,就觉得他一身锃亮的盔甲,骑在一匹极高大的马上,威武得像天神下凡。 “他用鞭子抽了两个打我的人,那些人一下子就散开跑了。他要把我抱到马上去,有个跟着他的兵还要拦着,说‘沈大人,他是贺族人’。沈叔就笑了,说‘是呀,这是我侄子,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家有一半是贺族人’就把我放到马上去了。” 布赫平静地讲述着,眼眶渐渐泛了红。 “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可是蓟州卫的指挥佥事沈大人。那条街的人自从听说我是沈大人的亲戚,待我都亲善了许多。沈叔带我去治了伤,给我娘请了大夫,又给我找了活计,借银子给我们母子找住处,后来还教我些功夫防身...... “若不是沈叔相助,我恐怕早被人打死或是同我阿娘一起饿死了,还哪会有今日。”布赫似乎心绪澎湃,话语里带着温度,看青岚的眼神也甚是亲近。 青岚听得入了神。 父亲做佥事的时候,她还年幼,这些事她根本没听说过。眼下听布赫这么一说,觉得父亲好像就在眼前一般,心里潮乎乎的。 “我们老爷在蓟州一住就是六年,”颜芝笑道,身子往前一凑,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后来,老太太身体不好了,想回大颜,老爷这才回来了。” 青岚抬头看了看颜芝,觉得这侍女虽然笑得亲切,看她的眼神却总好像带着几分防备。 “听您的意思,”她探身绕过颜芝,对布赫道,“您与家父一直有联系,那您让颜芝姑娘写那封信的意思是?” 布赫点点头:“我和沈叔一直通信,但谨慎起见,从不落款。我在西边混出些名堂后,大汗召我回库河,我还曾借着休沐之名回过蓟州,与沈叔见了一面。那时两国虽已停战,暗中却常有些你来我往,我既受沈叔大恩,便思报答。所以我与沈叔约定,若有威胁蓟州的大事,便以字验传讯。 “方才那首诗,是我前些日子写给沈叔的。想必你也猜出来了,那些信是有些玄机的。我得知了一些蓟州卫的事,要借此告诉沈叔。” 青岚听罢,搭在炕桌上的手不禁握紧了:“您方才说您写信给家父,从不落款?” 布赫答得笃定:“从不落款,且都是颜芝代笔。事关沈叔与我的身家性命,故慎之又慎……为何有此一问?” 青岚身子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果然,有人蓄意陷害家父……” 而那人不是布赫。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体力差点,感觉下章吧,下章可以到了 第49章 顾昔堂 ◎......◎ 青岚便将师父所说的, 有人以布赫的名义写信给父亲,那信又被卫衙门截获的事告诉了他。 “岂有此理!”布赫一掌拍到炕桌上,茶汤四溅, “沈叔为蓟州卫鞠躬尽瘁, 这些人竟然用如此阴损的伎俩对付他……” 他一阵忿忿过后,又赶忙来问她:“对了,之前你在大汗面前说沈叔出关遇袭,是怎么回事?” 青岚被他一问,觉得心底里一处才结成的血痂又忽地一下被揭开来,痛楚不亚于从前。 她虽看得出布赫与父亲颇为亲近,却尚不能完全信任他, 便只讲了那些写进奏报里的事,却只字未提她怀疑父亲仍在人世。 布赫听罢, 神色很是凝重。他与颜芝对视了一眼,半晌才道:“怕是我害了沈叔。” 见青岚疑惑,他这才解释:“你看到的那首诗是我给沈叔的最后一封信里的, 我在信中说我得到消息, 有颜国的细作混入了蓟州卫的新兵之中,但这个细作的使命尚不清楚。正巧我刚领了所谓外围巡防的差事, 每隔一段日子就巡查一次, 便在信中与沈叔约定在端午后一日到达墨月岭,由沈叔假设埋伏, 逼那细作出手。按你所说, 沈叔既抓了那提前放箭的人, 想必是已判定那人便是细作。 “我当时见有人放箭, 以为此计已成, 便带人撤走了。竟不知沈叔会在回城途中遭人埋伏……” 经他这么一说, 青岚对那日的许多疑问一下子得到了解释。难怪父亲当日出城,只带了少数几个校尉以及那几百个近两年垛集的新兵。 “那会否是其他北颜的人马突袭?”青岚心急问道。按出事的地方遗留的痕迹来看,北颜军嫌疑最大。 布赫略一回忆便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回去的沿途并未见到成队的人马。况且,那一阵大汗的病情急转直下,世子怕有人趁机作乱,对靠南一带的所有人马,都派了心腹严密看管着。我领的那个所谓巡防差事,只不过是带着些老弱兵卒走走过场而已。” 青岚听他说着,心就一沉。所以,那些所谓的痕迹恐怕也只是某人的障眼法而已。 父亲早年南征北战,又为官多年,难免得罪人。这三百多新兵战力想必极差,若对方训练有素且事先设下陷阱,哪怕十几二十人也可能将他们一举击溃。所以仅凭目前的线索,还无法推断是何方势力所为。 青岚沉吟良久,突然抬起头来:“既然有人冒将军的名义写信给家父,恐怕此人是知晓当年将军与家父这段渊源的……不知这样的人有几个?”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当年沈叔常来照拂我,我有事也常去衙门找他,故而那些年在衙门里待过的,甚至我做工那处的掌柜、伙计、熟客应当都是知道的。” 青岚叹了口气。的确,若有人蓄意陷害,哪怕只是听说了父亲与布赫的关系,也可以大做文章,这个范围也是太广了。 两人一时沉默。 颜芝见他们发愁,便张罗着让他们用饭。青岚与布赫都早就饿了,肚子里有了食,精神便好了许多,布赫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问青岚乔装改扮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否是为了查探父亲的事,青岚赧然笑了笑,他却是满眼的欣赏。后又问她在驿馆住得可还习惯,李大人和其他人待她如何,手里则不停地给她夹菜。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4节 青岚年幼的时候他是见过她几回的,她那时骑在沈叔的肩膀上,白白净净软乎乎的一团,乌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打量他。 他和沈叔聊不了几句,她就呼呼地打瞌睡了,圆圆的小脑袋耷拉下来,贴在沈叔的侧脸上,过不了一会却又醒了,揪着沈叔的胡子说“爹爹扎”。 他那时就喜欢逗她跟自己说话,让她骑在背上做大将军。去找沈叔的时候,就顺带给她带些饴糖,还让阿娘给她绣过几条花纹的发带,看她打扮得漂亮可爱。 只是这些她恐怕都是记不得的,她如今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青岚对早年的记忆很是模糊,听布赫说起父亲的事便觉得又亲切又有意思,和布赫你一言我一语地越聊越欢快。 颜芝在一旁瞧着两个人笑语晏晏,布赫一双眼睛落在沈家小姐身上挪不开,便悄悄地退出去了。 不大会的功夫,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眼里还泛着泪花。 “老爷赎罪,奴婢是听老爷还在聊天才没敢跑进来收碗筷,不是惫懒误了时辰。” 布赫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颇有些诧异,青岚却已经站起身来:“......还真是,小女耽误将军已久,也该回去了。太晚的话怕李大人怪罪。” 布赫很是遗憾,正要挽留的时候,颜芝走进屋里来。 “家里有些点心什么的,要不要给小姐带着回大景的路上用?” 青岚已经和布赫熟悉了许多,便不见外地点头说要。 “颜芝姑娘用的香料好像很是特别。”青岚临走前赞了句。 这个味道魅惑十足,颜芝虽美貌,却与她想象中的妖冶女子很是不同。 颜芝稍稍含羞地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瞟了布赫一眼,布赫却是一脸惊奇地听她们二人说起这些。他还特意嗅了嗅,似乎仍是未觉出什么...... 因怕失列及再找青岚麻烦,布赫坚持要骑马送青岚回去,青岚也想借他的马走快些,便答应了。 路上二人闲谈,青岚便问起上午刺客的事有没有线索,布赫有否收到牵连。 布赫坦然点了点头:“世子确实罚了我的俸禄,若是十日内查不清,便要革我的职。我们已经查过,几日前那刺客的家里人就已经全部搬走了,至于搬到何处,周围的邻居也不清楚。此人喜欢独来独往,旁人也不了解他都和哪些人接触。看来是不容易查清楚了。” 他说罢笑了笑。虽是犯难,却并无半点哀怨之意,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没什么可难过的。 青岚知道他的难处,心里却是好一番天人交战。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了句:“您觉得康郡王此人如何?” 布赫愣了愣,似是觉她问得突然:“康郡王么,除了有副好皮相之外,应当是大汗的儿子里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他在北都一待就是七八年,更加没什么声响。那里地处偏僻,风沙也大得很,只有一些早年归顺的回纥人住在那儿。” 曾经倒是有传闻说他有生钱的本事,又有母族拥护,现在北边几个大的部族都是唯他马首是瞻。不过这些事传了没多久就没人信了。你看他那个样子,失列及那样欺负他妹妹,他都无可奈何,足见那些传闻多么离谱。” 青岚见他是这个态度,思忖了片刻又问:“郡王一年的恩俸能折多少银子?” 布赫再次被她问怔了:“......应当不超三千两。” 青岚点点头:“可他为了答谢我帮助过郡主,一出手就给了我一千两的银票。” 布赫不敢置信地瞧了她半晌。 “也就是说,那传言也不一定全是捕风捉影......” 两人离驿馆还有一个巷子口,青岚便跳下了马。布赫接太子令,明日护送特使出城,所以明日应当还能见到,便单单嘱咐她留在驿馆里不要出来,以免失列及伺机找她麻烦。 青岚连连应下。她今日只需再去见见出博就好,旁的都与她无关了...... 驿馆里,纤竹已经收拾好明日回城的行囊。 青岚将今日的事大致告诉了她,便躺到竹榻上休息去了。 日头渐渐朝西转,青岚嫌那暖光照眼,抬手挡了挡,却见一条胳膊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槅扇外脚步声响起,郡王府的人敲门,说是来接她的。 青岚有些意外,本是她要问出博讨个消息,他却还派了人来接她,倒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她便让那人在驿馆外等她,自己去请示李大人。 远远地,李大人手摇着他的山水小折扇,立在台阶上。 他正怡然自得地看着小厮们在院子里装箱子、搬东西,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青岚便上前请示,说康郡王找她有事,她顺带道个别。 李得琳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青岚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答话,便抬起头看他。 她觉得李大人的眼神很奇怪,似乎是才刚认识她,想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似的。 “......你和康郡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青岚哑声片刻。虽是问话,但李人说这话的口气像是他已经认定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问。一定是今日出博演的那出让他确信了什么。 “......大人,其实小人就只是......” 李大人却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青岚怔了怔,想再和他解释。可张了张口,又觉得用什么理由都很难解释她与出博如此密切的往来,便也不再挣扎。 反正等这趟差事结束,她与众人各奔东西,没什么好在意的。 青岚带着纤竹出了驿馆,惊奇地发现此时是卢新带着一班护卫在门口巡视。 她问他卢成在何处,他犹豫了片刻,只说哥哥在老家还有事,提前回去了,便不再多言。 青岚有些诧异,能有什么急事千里迢迢传信到北颜来,还非得要卢成回去,让卢新替他办差? 不过她自己有事,便也顾不得琢磨旁人的,径直带着纤竹去上马车。 郡王府的人却来拦着:“我家老爷说他要告诉您的事十分机密,只能您一个人去,这位姑娘还是留在这吧。” 青岚又商量了几句,对方却不肯通融。她便让纤竹留在驿馆等她。 反正只是去出博府上说几句话而已,她与他的关系虽说不上多近,却也是挺熟悉了,她上次混进他的府里找人,他都没将她如何,何况是现在。 不过小心总是没错,她便将纤竹拉到一边嘱咐:“我待不太久,若是亥时还没回来,你便取了我包袱里嵌着红宝石的刀鞘个去找布赫。” 也就是以防万一而已。 ...... 郡王府门口早有个侍女在候着了,青岚一从车上下来,那侍女便主动迎上来,带她进院,顺带将她拿回来要还给出博的软弓接了过去。 青岚先前到过出博府里两次,这次一路走来,只觉得府里似乎是特意装点过了。贴着游廊接续摆了一盆又一盆颜色鲜亮的花草,显得活泼又喜庆。各处的廊柱也用红漆重新粉刷过,油亮如新。 府里的仆从也都换上了簇新的夏衫,头上还都插了花,显得喜气洋洋的。 她跟那侍女一打听,才知明日王府里要摆宴待客,为出博庆生。 “......不过王爷的生辰原是今日,不知为何推到了明日。”那侍女又道。 青岚这才想起来,早先混进王府的时候是听说出博要庆生了。若是早点想到,她至少该带份礼物来,也体面些。 那侍女领着她一路从王府的中线穿过,进了一间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正房共五间,廊下立着两个侍女。青岚觉得按这当当正正的位置,这正房想必是出博自己的住处了。她还以为他会在前厅或是类似的某个地方见她,怎么带她到这里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见正房正中的那间挂着匾额,上面漆着几个鎏金大字——顾昔堂。 她暗暗撇了撇嘴。 顾昔,顾昔,老想着过去的事咯? 可人若总是执迷于过去,眼前的日子还怎能好好过?往好了说,这是恋旧,往坏了讲,是否太过执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那侍女进了西梢间。梢间里摆了张罗汉床,一张圆桌子围了几个鼓凳,靠墙两把交椅,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 房间里有些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出博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每次他靠得近了,便能闻到。 来之前还不觉得,待坐到这里嗅到这味道,她倒有些发怵了。 出博此人,好像很不同于常人。他虽的确是一直为她好的,但总是掺杂了些手段和逼迫,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也无所谓,她反正就是问他几句话,他最多也就是不告诉她而已,还能如何。 作者有话说: 信我,仔细写了的人都是有用的~ (另,咱这文绝不是虐文) 6.1增加一个细节 第50章 放下 ◎......◎ 自然, 她还是希望他能信守诺言的。 原本她从未觉得他真能帮得上她,几番接触下来,她反而对他的消息很有信心了。 上次她才将父亲的官职姓氏告诉他, 不过两日多他就带回了消息, 且与实情分毫不差。 即便他是派人去大景打听,两日也是远远不够的,说明他另有迅捷又可靠的消息来源。 除此之外,她也因此对出博的实力有了些估计。单就此事而言,给他提供消息的人想必在北颜颇有些势力。他若只是个窝囊王爷,那人又怎肯帮他。她本就因先前的种种而怀疑他隐藏了实力,如今更加肯定了这种猜测。 反过来, 她也对他即将带来的消息愈发期待,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房间的槅扇一开, 三个手举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送了些酒馔碗筷进来。一个个小小的白釉印花盘摆满了圆桌,罗汉床的炕桌上也添了两盏茶。 青岚心里正忐忑, 只随意暼了几眼。桌上鸡鸭鱼肉俱全, 做得极为精致,比驿馆里的菜色强了不知多少。她感觉到有人在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 便顺着那目光看回去, 却见几个侍女都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 三个侍女出了顾昔堂,还没走多远,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便忍不住了:“......竟还是个男人, 长得还怪好看的!”眼中带了些发现某种隐秘之事的兴奋。 有个圆下颌的搭话:“对呀, 上回楠碧夫人就去那里面溜达了一圈, 王爷就把守在门口的燕儿和雀儿发卖了。今日这位竟然直接就请进去了, 还在里面摆饭。啧啧, 真是稀罕了。” 另一个尖脸的侍女迅速回头轻喝了一声:“还不闭嘴!” 那两人这才警觉起来,见院门外不远处有个俊美的人影越走越近了...... 不多时,顾昔堂外脚步一响,出博披着几缕红艳艳的残阳迈进门来。 颀长的身量在地上拖出暗色的长影,他右肩膀有些鼓囊,想必里面厚厚地缠了绷带。 青岚忙起身相迎,向他行了一礼,热情地说了套做生日的恭贺之辞。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5节 “......之前并不知王爷要做生日,否则一定带了礼物来......不知王爷伤势可有稍恢复些?” 出博闻言,扬起嘴角笑得灿然,大概是因受了伤血气不足,一张精致的面孔更显得如玉如雪,再加上他五官深邃,雾蒙蒙的眼睛里光辉点点,竟有种异样的憔悴之美。 “这点伤倒是无妨。还有,礼物就不必了,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他边说边撩了袍子坐到鼓凳上,目光掠过她喝了一半的茶。 “你长得这么灵秀可爱,就是太刻板了,到现在还老是‘王爷’啊、‘小人’的叫着,累不累?你方才说的那段贺词多好听,以后每年都对我说一遍吧。”他笑盈盈地看着她道。 青岚脸上笑容依旧,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才不是个刻板的人,是他自己荒唐,她才总得在言行上跟他保持距离,提醒他守些分寸。 看出博心情不错,她便也坐到圆桌旁:“......王爷上次说的事,现在能否告知小人?” 出博收了笑容,很认真看着她:“我有名字,不叫‘王爷’,你要叫我的名字。” 青岚嘴巴张了张。若是在大景,一般的熟人还可以唤个表字,他们这里却只有名字。但当面唤名字总显得有些亲密,她一时真叫不出口。 他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等着她叫的神色。 “出博……王爷,还请您将实情告诉我。” 出博扁扁嘴:“……凑合吧。” 待要说正事了,他神色又渐渐肃然,似是悉心地斟酌了一番词句才缓缓开口。 “你要找的人,蓟州卫的沈邦彦将军,不在我们这里......不过你也莫要再找了,此人当是……已经不在了。” 青岚直愣着两只眼睛望着他,见他目光凝重,方才那些话音又在脑袋里回响了几遍,那些词语才终于有了意义。 “怎么可能!......连尸身都没有,不可能!” 出博定是还没查清楚,就来诓骗她。她有些恐惧又有些生气,从脖颈一路僵到脚底,嗓音忽高忽低地不怎么受她控制了。 她用力将那尸身狰狞的样子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那一定不是父亲,她绝对没有看错! 出博听出她声音里的战栗,叹了口气。 原本有些事情不该让她知道的,但见她这个样子,还是得说清楚。让她彻底死心,总比让她悬在那儿要好。 横竖他是不怕她说出去的。 “我也希望是弄错了……这事挺复杂,我说得简单些。我们这边有个人去年混进了你们蓟州卫,今年端午的时候,你要找的那位沈将军抓了他。我们在大景……还有人,他们怕那细作经不住拷问,说了不该说的,便跟我们在大景的朋友借了一队人来灭口。但大概是因那位沈将军殊死抵抗,他们便将他连同其他人,全都……” 青岚胸前起伏:“若当真如此,他们为何要将旁人的尸身伪装成他!” 出博稍稍想了想:“许是有别的原因吧……但你不知道那队杀手是何等人,他们一旦出手,便从不会留活口......我这消息,非常可靠,绝对不会错。” 他说完,半晌没听见她的反应,便抬眼看过来。 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着,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一只手紧紧抠着桌沿,指节都抠白了。 他看得心里一紧,往前探了探身子,才见她紧紧抿着唇,一双水漾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显然她已是极力忍着的,然而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他忽然很想将她拢到怀里,拍拍她的背。 可之前他每次贴近,她都逃得飞快……先前那些是为了逼她就范,如今他却很怕再惹她不高兴。 他也曾想过不告诉她实情,然而她偏偏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含含糊糊地糊弄她,她也一定会寻根究底。再不然便是胡思乱想,还非要傻乎乎地寻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她已经从大景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大颜,若是再任她找下去,不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还不如早点让她挨这一刀,说不定能早些恢复过来。 这种事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陪着她这般坐了半晌,见天色有些暗了,他便将屋里的几盏灯都点上。 灯火跳动,映在她的脸上一晃一晃的,她的眼泪似是留干了,帕子拭去泪痕,只余眼下一片红肿。 “先吃点东西吧。随便吃点什么都好……”他说着,就往她落在腿上的那只手里塞筷子。 她不接,他便想将她的掌心反过来,直接把筷子放进去。谁知他刚碰到她的手,她便一下将他挥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盯着他,一脸的厌恶。 他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好似被什么钝器狠狠戳了一下。 “那些人并不听命于我,灭口的命令也不是我下的,这些事情我原本并不知情,是为了帮你找人才打听到的。虽然不能告诉你消息的来源,但是这些事我真的没有参与。” 她神情晦暗不明,他便将鼓凳拉得近些,低下身子来让她看清楚他的眼睛。 “是真的……你得信我!”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这样和人说话。以今时今日他手中的一切,他居然也有恳求某个人的时候。 青岚果然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双眸经过泪水的冲洗倒显得格外清明:“王爷,其实此事我也略知一二。你所谓你们在大景的人,是隐藏在蓟州卫吧?沈将军抓了你们的细作之后,不多久就遇袭了。若不是有人预先知道了什么,一路跟着他们,又怎能赶在他们进城之前杀人?” 出博被她问得怔住,还以为她那样悲恸,根本无暇去想这其中的关节了。 青岚观他神色,觉得她必是猜中了一些:“......你所谓借来的这些杀手,来头一定不小。沈将军当时带了大约三百人,但这些人并非精兵,甚至连战事也没经历过,怕是遇见强敌就只有等死或者逃跑的份儿。 “但即便如此,即便杀手能以一当十,甚至更多,想必也至少要二十来个人才能将这些人消灭干净。能豢养这么多精良的杀手,又方便来往于蓟州.....你们这位朋友,怕不是京师里的某位大人物吧!” 出博垂下眼帘,半晌才道:“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些。”他起身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去了。 “我猜中了,对不对!”青岚的声音有些高亢骇人,“这些人是谁?......你们隐藏在蓟州卫的人还有京师里的人都是谁?”她跟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出博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抓在他身上,心头一震。她这还是头一回主动触碰他,竟是为了这样的事。 “......这位沈将军是你的至亲吧?”他问道,“是令尊,对不对?”他早就查了沈望家里的情况,看她这个反应,便更加确信她的身份。 “王爷,”青岚并不回答,自己也坐到罗汉床上,带着血丝的目光缠着他,“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今日猎场上的事,我早就知道和王爷有关,但我并未透露给旁人。不如您告诉我这些人是谁,猎场的事我从此绝口不提,如何?” 出博差点气笑了。猎场的事,他可是为了她的安危才露出破绽的,她现在竟以此来威胁他,果然她往日的恭谨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才是稍稍亮出爪子来。 只不过这爪子伤不到他。慢说她抓不到实据,即便真抓到了,他也是不怕的。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即便知道了也绝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就算什么都弄清楚了,又能如何?提着刀去找他们报仇?......这些人可不是你能动得了的。尤其京师的那位,更是有滔天的权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他说得慢条斯理,态度却很坚决。 青岚观他神色,觉得并无转圜的余地,便也不再纠缠。 她方才太过激动,这会稍平静了些才觉得身上疲惫无比。 “......罢了,多谢王爷据实相告,小人深谢王爷。” 她想站起来跟他告辞,却发觉腿脚酸软麻木,差点没站稳。 出博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拉她坐回炕上去,又给她身后塞了个引枕。 他挑了几盘肉菜放到炕桌上:“哀恸最是伤身,你得多少吃些东西。” 青岚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虽是悲恸,却也不至于走不动路,也许真是饿了。 她夹了块鸭肉放进嘴里,竟觉得手里这双银筷子也沉得很,她连夹个菜也很费力。 出博见她吃起来,才缓缓劝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再难受,也得忍一忍。别说你是个女人,你便是个男人,又能将那些人如何?” 青岚也不搭他的话,只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东西。出博胳膊肘撑在炕桌上瞧着她,见她只吃离她最近的那一盘鸭肉,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尝到味道。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都放下,自己好好活着……”他又道。 只是暂时放下,因为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就会给个机会,让那些人百倍、千倍地付出代价,他的这一天就要到了…… 青岚闻言却嗤笑一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王爷,您自己又何曾放下,人家三个姊妹都让您娶回家了!” 昨日她与布赫说到出博,布赫便提到了这段轶事,此时竟让她想起来。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他娶什么人与她何干。她方才不过是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随便找个理由来驳他。然而话一出口,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味。 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便只管往嘴里塞东西,也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 屋子里安静地让人难受,青岚本就吃不下,现下更是没胃口了,她便放下筷子,打算起身告辞。 出博却抬起头看着她:“......我现在是能放下了,”他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青岚手一松,银筷子打滑,啪嗒两声掉到了炕桌上。 作者有话说: 武定侯府的罗二少很不成器,是京内著名的纨绔子弟。 谁家的姑娘都不想嫁给他。 国公府的赵大小姐却很不走运,做了他媳妇。 这位赵大小姐人比花娇,身比绵软。只是读书如上刑,下棋只会弹棋子。 而且日子越久,罗二少便越觉得此人和传闻中迥然不同。 属下拉出寒光凛凛的长刀,问罗二少:“大人,可是要属下结果了这贼女的性命?” 罗二少剑眉紧锁,淬了星月的眸中闪过幽光:“非也,你就帮我猜猜‘葫芦不破瓢’是什么意思。” “......葫芦不破瓢,那不就是——十足的傻瓜?” 罗二少听罢笑得酒窝毕现。 这小姑娘肯叫他傻瓜了,那他离不打地铺的日子是不是不远了?——预收《娇软少奶奶怎么这样》求天使收藏~感谢在2023-05-25 21:00:00~2023-05-2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881554 2瓶;竞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乞求 ◎......◎ “......你说什么?”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话本里倒是常有人这么说,但他是话本里的那种意思? 她抬起头看他。 他这双眼睛像深潭似得,平静却让人看不穿。 出博探身过来, 不疾不徐道:“你当真没有想过?我为何冒着让人抓住把柄的风险也要让你上场?为何带着人上门给你诊病, 帮你寻人,甚至那样机密的事情也可以告诉你?” “......难道不是因我挡在李大人身前,你的刺客不好下手?” 至于其它的事,她一直以为是因她在危机关头救了他,他心存感激。 出博似是惊讶于她这些想法,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眼中波光幻动,似乎是有些领悟却又不大相信。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6节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赶忙一字一句道,“沈青岚, 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明白了?”他特意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青岚嚯地站起身来,脸颊上红了个通透, 却是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那不成, ”她终于开口,“我要回大景去了。你的好我记下了, 但你说的那话我不能答应......抱歉。” 她也不知道这种话该怎么回, 反正她不想做他的第四个老婆,更不想留在北颜, 那应该是直接一点告诉他比较好。 她说罢便低下头不再看他, 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可脚才着了地, 她顿时觉得浑身虚软, 竟是直直地朝地上栽下去。 出博却是如早就料到一般, 探手环过她的腰肢, 一把将她揽过来。 青岚被方才失力的感觉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倒在出博的怀里,鼻腔里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她想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她现在俨然是个软泥捏的人了。 她心里慌乱,抬头看向出博,却见他平静得很,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出博见她发怔,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回她方才坐的那一侧,让她靠着里面的床围半躺半坐着,又给她塞了引枕。随后才坐回炕桌的另一侧,抬手抚了抚方才因抱她而牵拉到的伤口。 “......你这些吃的有问题,”青岚瘫软在引枕上,隔着那张炕桌瞪着他,“你往里面下药了?”看他那神情,一定是早知道她会如此。 她边说边回想,方才夹菜的时候那双银筷子并没什么异样,莫非是在那杯茶里? 她抻着脖子看了看侍女送进来的那两盏茶,她自己喝了大半,留给出博的那盏他根本没动过! 出博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原本也不用这么麻烦,有我一句话,你便出不了这王府。我只是担心他们动起手来伤了你……” 青岚气得胸前好一阵起伏:“那我还要多谢你替我考虑了......难怪你肯告诉我那么多事,原来是根本没打算放我走!”她现在动也动不了,只有一颗心恼恨地狂跳。 出博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跟那些事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你,想让你留下来。”他极认真地看着她。 “可我不想!”青岚冲口喊出来,“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喜欢,我也根本不想留在你们这。” 她想起从前伯雅伦偏要招她为婿的事,他们兄妹二人还真是相像,都是枉顾旁人意志,自说自话。 出博却似是受了她这话的伤,一双眼睛紧紧缠住她的目光。他将炕桌移到身后去,自己凑过来,俯下身子细瞧她。 “我不信......你再好好想想。”他沉声道,声音里多了种绵绵的纠缠。 他的面孔离得太近,一呼一息拂着她的脸而过。微微眯起的双眼,在阴影之下竟隐隐有种颠倒众生的邪魅。 青岚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却还是顶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信不信由你,我对你从未有半点旁的心思!”她咬着牙道。 虽然那几次他突然靠近的时候,她心里曾有过一些异样的感觉。不过眼下那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 他的身子将屋里的光遮了大半,神色瞧不真切,半晌才听见他轻轻笑了声。 “......无妨,”他托腮凝视着她,“我可以等。” 青岚更没好气:“等什么?你这样困着我,我只会更恨你。” 出博半晌默然,终于缓缓坐起来:“恨就恨吧。只要你能留下。” 灯火跳跃,映出他侧脸的轮廓,虽是俊美似仙人,却有掩不住的落寞。 青岚看在眼里,脱口问了句:“我真不明白,你这究竟是何苦?” 出博往后靠了靠,回手从圆桌上够来了酒壶和酒杯。 酒声潺潺,他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送下去。 “......你觉不觉得人这一辈子,便是在留住与失去之间徘徊?失去的东西,你难道不会想挽回? “就拿你的事来说,你难道不想回到令尊出事之前,想方设法留住他,无论如何劝他不要出城? “我和你一样,也曾经千百遍地翻来覆去地想过,我当初若是如何如何地行事,便能留住我最在意的人,就算和她做不成夫妻,至少能让她好好地活着,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个人,还并不是那么了无生趣。 “但你也知道,这些都是枉然,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可是老天怜我,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遇见了你......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所以不管留不留得住,我很想试一试。”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眸光里灯火勃勃跳跃,执著而热烈。 青岚脸上挂着泪痕,轻轻吐了口气:“你口中的‘她’是那位叫叶苏儿的姑娘吧?我一个汉人又怎会与她相像?再说你不是已经娶了她的三个姊妹,她们才该是最相像的。” 出博摇了摇头:“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人与人之相似,在心而不在皮相。” 歪理,青岚心里暗骂,就算她像极了那人,此事又与她何干。她原是觉得他有些执拗,如今看来他简直是疯了。 “王爷,我毕竟不是那位姑娘,即便我留在这,相处越久便会越显出不同,岂不还是让你伤心......求求你,放我走吧。” 她坐不起来,只能侧过身,一手扒着炕桌,一手撑着身体,柔声软语地求他。 出博却将她扶着炕桌的手握到手里,伏着身子跪坐到她身前来。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你若是惦记在大景的亲人,我便把他们接到这里来。你若是还不能接受与我在一起......咱们当朋友相处也好......只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自然也是与叶苏儿有许多不同的,他一直都知道,却竟然不介意。他也想不清其中的缘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想放手。若她因可怜他的卑微而肯留下来,那也未尝不可。 青岚听得又急又怨,仰天长叹了一声,眼泪都要涌出来。她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紧,她又全没有力气,干脆把头偏过去不看他。 出博等了半天听不到她说话,知道她心里恨他。 恨就恨吧,这些年的痛苦他受够了,如今他要自私一回。再说,那么多女人都爱他,她也一定能爱上他。即便不爱,也至少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他也和她一样在床围子上靠了一会,见她一点声响也不给他,终于道了句:“天已经晚了,早点歇着吧。” 便坐起身子,朝她俯身过来。 作者有话说: 5.28早改细节 感谢在2023-05-26 22:00:32~2023-05-27 22: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020151、46881554、若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不服 ◎......◎ “你要做什么?”青岚紧张地脖子都僵硬了。 此刻还不到亥时, 纤竹应该还没有去向布赫求援,她现在又完全无法反抗。 出博笑着靠近了,并不回答。 青岚更害怕:“......我好歹也是大景特使的随行, 你这般待我, 李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出博噗嗤笑出来:“即便李大人真的如此在意你,我也自有办法,你就别操心了。” 青岚心里一沉,她也是有这个感觉的。今日来之前,李大人对她与出博的关系已有了些别样的揣测。他若是借此编个故事,说不定李大人真的会信以为真。 这厮总是悄无声息地埋下引线,狡诈至极。 她觉得身子一轻, 他将她一把抱起来,往房间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 他一双眼睛笑吟吟看过来:“......你说呢?” * 青岚一直没有回驿馆, 急坏了等着她的纤竹。 才将将到了亥时,纤竹便即刻问驿馆借了马,带上小姐给的刀鞘, 按她所说的方位, 奔向布赫的府邸。 纤竹在门上敲了半晌,终于听到些动静, 有人跻拉着鞋走过来。 “谁呀?这都什么时辰了。” 角门吱扭一开, 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手提着灯笼, 睡眼惺忪地打量纤竹。 “这位小哥, 我表哥沈青岚是布赫将军的朋友。他现在受困, 亟需将军救助。”纤竹从袖子里掏出那支刀鞘, 递给那小厮看, “将军只要见了此物, 定会明白。” 那小厮接过刀鞘仔细观瞧,见其上的装饰十分考究别致,一看就不是凡品,心里便有了些判断。 可是之前听内院的说老爷已经睡下了,况且“沈青岚”这个名字也很陌生,若是错扰了老爷休息,他可担待不起。但若老爷真有这么个朋友,此时不给通报,那老爷事后追究起来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时想到一个人,问她拿主意保准错不了。 “行,那你等着吧,我去给你通报一声。”他拿着刀鞘,提着灯笼进去了。 不一会,门又开了,小厮提着灯笼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妩媚的姑娘。 这姑娘披了件大氅,只露出中衣的白领子,乌发只随意挽成一个漆黑油光的纂儿,显见是刚被人从床上唤起来的。 她对着纤竹一笑,朦胧的光下,更显得皓齿明眸。 纤竹向她福了一福:“这位可是颜芝姐姐?” 小姐提到过,布赫家有个貌美的侍女,想来便是她。 “是我,”颜芝笑着点头,“方才听说姑娘的表哥遇到些难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说着便从小厮手里拿过刀鞘,递还给纤竹。 她方才听小厮说起沈青岚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紧,这不就是今日来过的那位俏丽的沈小姐,和布赫有聊不完的话的那位。满以为她明日就远远地走了,结果竟在这个时辰找上门来。 “我表哥沈青岚日落之时被康郡王府的人请到家里去了,到现在人也没回来,他走之前说若亥时他还没回驿馆,必是不好了,让我来求将军搭救他。” 颜芝心里一惊,此事竟还牵扯到康郡王。既如此,布赫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闯进王爷府里要人不成? 她笑得和蔼:“这位姑娘,我家老爷若是知道此事,定会相助,可惜他今日不在……况且,沈公子许是已经出了王府,只是回去的途中被什么事给耽搁了,不如你再回驿馆等等看?” 那小厮闻言偷偷暼了她一眼,见她笑容可掬,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又默默低下头去。 纤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方才那小厮的反应,若是布赫不在,那小厮方才为何不说。 她抿了抿唇,竟扑通跪到颜芝面前:“人命关天,求姑娘行个方便。我表哥从不随便给人添麻烦,只是此事的确关乎他性命,将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颜芝被她吓了一跳:“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我家老爷如何……我方才不是说了,老爷今日恰好不在啊!” 纤竹抬起头来直愣愣看着她:“若将军此时不在,何时能回来?” “这……这实在不好说,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依着布赫的性子,说不定真会领着兵将上王府要人。他如今在朝堂上已经是举步维艰,若再和康郡王结了梁子,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堪设想。 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知道有了事来求他,可知他今日的荣光、地位,没有哪一样不是他拿命换来的。十多年生生死死换来的功绩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葬送?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7节 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刀疤,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它们狰狞的样子…… 纤竹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随即站起身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 “姑娘怕是记错了。表哥说将军奉命于明日护送特使出城……既如此,将军必是在明日清早之前回来,那我就在这门外候着,等将军回来。”说罢看也不看颜芝,便要将马栓过来。 颜芝又羞又恼,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你这人怎么……” 这方脸的丫头瞧着憨憨厚厚的,却有股莽劲儿。这话虽说得没什么花样,却是一把掌直接呼到她脸上了。 她只好又顶着一张发烫的脸走到纤竹身侧:“姑娘再听我一句。” 纤竹回头看她,脸上也没个表情。 “这内城有人巡夜,姑娘总留在这怕让他们误会。明早将军一回来,我一定即刻将此事告诉他,好不好?” 由她来告诉布赫,至少能劝着布赫一些,还能防着这丫头告状。 纤竹盯着颜芝的眼睛看了一会,她其实觉得布赫也许就在院子里,她想进去找人。但看这两人的样子,是不会放她进去的了。 “那有劳姑娘了。”她福了一福。 布赫这里暂时不行,她打算去求李大人。 她骑马奔回了驿馆,发现小姐还没回来,便跑下楼去。 李大人的房间里一片黑乎乎,她从廊下走过去,还没到门口,便被守夜的护卫拦住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要惊扰了大人!”那人压低了声音,口气却是不容商量。 纤竹比一般女子高大些,在这护卫面前却显得娇小了。 “我表哥申通事今日被带去康郡王府之后一直没回来,实在凶险,求求你让我禀报大人吧!” 那护卫瞥了她一眼:“康郡王又不吃人,抓一个通事做什么!许是路上耽搁了,又或是喝多了酒留宿在那儿了,你咋咋呼呼做什么……有事明日再说!” 纤竹见他不通融,张口就喊:“李大......” 话音未落,那护卫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李大人是四品朝廷命官,是你说叫起来就叫起来的?你再敢乱喊,别怪我刀不认人。” 纤竹被他用刀尖抵着,只好不情不愿地回了小姐的屋里。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等明日一早了。 不管是菩萨还是罗汉,她把能想到的神明全都求了一遍...... * 郡王府里,青岚被出博抱到了方才那间房间的隔壁,顾昔堂的西次间。 西次间没有下人,却早已点了灯,很是明亮。他大步走得快,青岚还不及细看这一路上各处的格局,便被他放到了一张宽大的架子床里,身下是凉丝丝的竹席。 出博坐在床边,俯身将她的唐巾取下来放到一旁,又将她束在发顶的头发散下来。 发丝落在枕上乌亮又柔软,他伸手插进她的发间,轻轻抚着她的头一点点捋下来。 “你也太轻了,以后可要多吃些,太瘦了身子就弱了。”他柔声道。 “......你还要做什么?”青岚被他抚得头皮发麻,见他坐在床边不走,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博见她惊恐,不禁笑了笑:“别怕。我说过了,我会等到你愿意。”他这才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放到枕上。 青岚才稍稍要松了口气,却见他又转过身去将她的小腿架到他的腿上,要脱她的薄靴。 “别碰我!”她惊得尖声出来,“......我喜欢穿着。” 出博的背影一滞,又将她的腿轻轻放回去。青岚见他始终没有碰到她的靴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出博转回身来,静静地想看着她。 床上的女孩儿面庞柔软粉嫩,但眸中的怒火已现出些燎原之势,他犹豫了片刻,才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歇了吧。明日做生日,家里热闹,不过都只在前院。这里是我平日的住处,旁人不会过来,扰不到你。我今夜宿在西厢,明日得空便来看你,若有什么缺的或者想要的,只管告诉外面的小玉和小珠,她们自会帮你办妥。” 青岚偏过头去不看他,什么“家里热闹”,听着就讨厌。那什么小玉小珠的想来也不过是负责看管她的人。 出博半晌没听见反应,便也不再多说,轻轻地走出去,将槅扇合上。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青岚静静地听着,觉出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松了一大口气。 至少今日算是躲过了。 外面的小丫鬟极轻地敲了敲槅扇,细声细气地问:“夫人,奴婢是小玉,可要奴婢服侍您梳洗?” “不必!”青岚没好气,“我也不是你家夫人!” “......是。”小玉忙应下。 “现在什么时辰?”看天色应该已经很晚了。 “回......小姐,已过了亥时。” 原来已经过了亥时,青岚静静地盯着顶上的承尘,心里有些打鼓。 纤竹一向牢靠,一定已经去向布赫求援了,若是布赫肯帮忙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到了。若今日不成,他明日是否会来救她? 但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王府,出博若是不肯放他进来,他还能硬闯么。 原本她想着,若是求助于使团的人,他们必会猜测她与出博之间的事,说不定三两句就会被劝走了。而布赫则不同,他本就知道她的根底又还感念父亲的恩情,手下还有些兵将可以驱使,所以她之前才让纤竹在危急时刻向布赫求救。 可是现在真出了事,她又却觉得之前的想法恐怕太过天真了。布赫毕竟是北颜的臣,出博再不得势也是北颜的王爷,是布赫的主子。而父亲相助于布赫已是多年前的事,布赫如今早已不是那个漂泊无依的小孩儿,而是身居高位的北颜将军。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时隔多年,布赫可会愿意担着风险来救她?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七七八八地想着这些事,时辰一点点过去,她竟觉得困意越来越浓了...... “......小姐,小姐。” 耳畔有人轻柔地唤她。 青岚忽地坐起身来,呼哧呼哧地连喘了几口气,才发觉有个陌生的女孩儿正举着油灯,一脸关切地瞧着她。 “小姐,您被梦魇着了?”那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掏出帕子轻轻沾她额头上的汗。 青岚这才发觉她的衣裳已湿透,里衣全黏在了身上。而她也已经恢复了些气力。 “......嗯,是做了噩梦。” 这梦也是太难熬了,特别是那种无力的感觉,实在是热油煎心似得难过。 父亲躺在一片荒草地里,周围的土地、草木都被他的血浸透了。她想朝他奔过去,却是怎样也跑不到他跟前,好像总被人拖拽着似的。扭回头一看,拽着她的人不就是出博。他还偏要那样执着又深情地望着她。她哭喊着让他别再拉着她,他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那女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小姐方才哭了好一会,我们王爷也在这陪了小姐好一会。后来前院的管事来找王爷,王爷才离开了。奴婢看您后来越哭越伤心,才敢把您叫醒。” 青岚听说前院有事,腾地坐直了身子:“可是府上有客人?” 女孩儿摇了摇头:“......不是,是府里的事。” 青岚一下子泄了气,靠到床围子上。 也没什么奇怪的,要么是布赫觉得不好在晚上打扰一位王爷,要么是他根本就不会来了。危难时刻,只有靠自己。 月光清冷,如水一般流进了她的掌心,一双手显得愈加苍白。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可恨又可笑。 父亲戎马半生,藩王之乱、驱逐北颜之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却是死得不明不白。她千里迢迢寻他的下落,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圈禁在此,做人家的替身。 可是她不服气,她只不过是错信了人,才处处落了下风,父亲恐怕也是如此。这世上的事原不该如此,忠义仁厚不该换来这样的下场! 她握了握拳头,觉得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出博家里那几个小厮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她即便是完全复原,也一定敌不过这几人...... “王爷已经回去安置了么?”她垂眸良久,突然抬头问那女孩。 “应该还没有,王爷走的时候说他待会从前院回来,会再来看看您。” 青岚点点头:“你是叫小玉对不对?我身上汗透了,想擦洗一下。另外,能给我找几件干净的衣裳么?我要去外面坐坐。” 小玉连连应下,又有些诧异:“您还要出去?” “就在廊下坐一会,透透气......王爷是不是宿在西厢?” 小玉反应了一瞬,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点头如捣蒜一般:“是了是了,是在西厢。” 青岚便不再说话,见脚上薄靴还在,将靴子脱下,当着小玉的面将靴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放到床边的柜子里...... 深夜的郡王府,静谧而安宁。 几座石碶的落地灯散着昏黄朦胧的光,在院子里笼出一片温柔。 出博沿着游廊走回来,远远地见一个姑娘坐在廊下,一头浓黑的长发散下来,垂落在胸前。那姑娘仰着一张娇俏的脸,皎洁的月色映在一双杏眼里却化作了淡淡的忧愁。单薄窈窕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廊柱上,楚楚凄凄的,惹得人生怜。 出博看清那是青岚,不禁怔了怔,随即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你怎么坐到这来了,不睡了?” 他试探着在她身旁坐下,却发现她竟没有嫌恶的意思。 “唔......”她缓缓侧过身来仰起头看他,纤长的睫毛翕动着,“心里烦,睡不着。” 也不知是她还没清醒还是这月色的关系,她的目光里竟少了许多排斥,多了几分娇憨、懵懂。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停在这,是小作者体力不支了~龟速码字人,龟速码字魂。不过只要宝们还在看,就会保持更新哒~---------感谢在2023-05-27 22:22:31~2023-05-28 21: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8815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悔与逃 ◎本章单看易产生误会,请结合前序章节◎ “......是因为我。” 自然是因为他。 出博竟忽然有些胆怯。他很珍惜她现在的样子, 怕下一刻她的眼中便会因他而显出憎恨。 先前对她用那些手段的时候还觉得理直气壮,他想留住自己喜欢的人,待她好, 又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青岚却比他想象得平静:“我的确是怨你的。不论你对我有怎样的心意, 为何不能好好地告诉我,同我商量,偏偏要暗算我,把我绑在这。你这样待我,我和那些被你当作猎物的鸟兽有何分别?”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8节 泪珠晶莹,一颗颗滚落下来,出博见她眼里的波光摇摇颤颤, 知道她说的这些话皆是发自肺腑,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我是怕你不肯留下来。若是提早问你的意思, 你恐怕就有所防备,我就......” 他也说不清为何就到了这一步。不过从小到大,他没有哪样东西是不用手段便可以得到的。他只知道, 他非常需要她, 若是不用上些手段作保,他如何能安枕无忧。 但这样待她, 自然是不公的。 青岚却对他浅浅笑了笑, 好像要将这些全都遗忘似的:“你日后不会这样待我了吧。” “那是自然。”他忙应道。 他试着抬手去帮她拭脸上的泪,惊奇地发现她并未如先前一般躲闪。而且她似乎是有些原谅他了, 看他的眼神也是柔和的。 留意到他肩膀上鼓鼓囊囊的一团, 她竟抬手轻轻抚了抚, 柔声问:“还很疼吧?” 出博怔怔地看着她, 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有你在就不那么疼了......我还担心你恨透了我, 日后都不肯和我说话了。” 青岚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见他不松手,却也不坚持,就任他握着。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她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对你并非全无一点好感,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被人强迫,我也不想和旁人共侍一夫,偏偏两样你都占全了,你让我怎么办?” 出博像是见乌云里突然照进了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是自然,我也是一时情急,没有别的办法把你留住,才出此下策......另外那件事,我也会尽快解决,绝不会委屈了你。” 青岚似是还算满意,只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她稍稍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冷。 出博忙将身上披的外氅解下来给她披在身上:“库河城白日里炎热,夜里却颇有些风凉,你怎么只穿了中衣。” 青岚垂着头坐着不动,任他将衣裳加上来。 出博见她情绪不错,便跟她讲了些府里零零碎碎的事,又说了说他平日一般都在前院的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青岚静静地听着,一声一声地应他,渐渐便阖上了眼睛。 出博见她身子一歪,又要靠到廊柱上去,探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到他的肩膀上。 青岚微微撑开眼帘。余光里,小玉和小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她便又阖上了眼睛,顺从地靠上他的肩头。 出博静静地让她靠了一会,见她呼吸缓慢均匀,估摸着她是已经睡着了,便稳稳当当地将她抱回房间里,轻轻放到床上。 小玉见他也要躺下来,便要去开柜子取薄衾来给他盖上。 出博却摆了摆手:“我只躺一会。” 她才稍稍对他没那么排斥,他得小心呵护着。 小玉会意,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将槅扇带上。 出博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过身来,凝视着躺在里侧的青岚,抬手将她额上的发丝轻轻拂到脑后。 她的脸上敷了皎皎月色,身上散着淡淡的皂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美好。他忍不住探过身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她似乎没什么知觉,仍旧睡得熟。他双唇触到她的温热,却觉得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一点点融化开来。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吻过叶苏儿,但那种感觉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可不是么,叶苏儿虽一直被他强留在心里,却早已化成了一个影子、一个故事,沈青岚才是他面前那个鲜活又耀眼的人。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究竟是把对叶苏儿的怀念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还是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是由于这种不清楚,他好像有些后悔了。如她所言,他原本至少该问问她的意思。像现在这般,即便她有一日原谅了他,难免心里不会留下疙瘩。 不过事情已经做下,只有做到底,他实在不想放她走。他会用一辈子好好珍惜她,待她好,以弥补今日的错...... 出博走后,小珠拉了小玉跑的远了些,两人低声说些悄悄话。 “王爷到底是怎么吩咐的,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看这新夫人都和王爷那样了,她会跑?” 小玉也挠了挠后脑勺:“但王爷就是那么交代的。” 小珠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看是你笨。做王妃有什么不好的,她肯定是乐意的。也就是刚进门来,闹闹脾气,让男人在意她......不过这样也好,咱们也不必整天盯着她,怪累的。” * 翌日一早,李得琳才刚梳洗好,纤竹便急急忙忙地来求他去郡王府救人。 李得琳想了想:“莫急,康郡王贵为王爷,能对一个通事如何,况且他们二人相处历来融洽,”甚至是过于亲密了,“你表哥之前也去过王府,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说不定是他昨晚醉酒,留宿在康郡王府了。” “可是……”纤竹觉得不可能。 李得琳示意她等他说完。 “若巳初他还未回来,我自会派人去王府寻他。”他说罢又招呼小厮,“快快摆饭,一会世子要来相送,莫要误了时辰。” 纤竹见他这般,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布赫身上。她本打算即刻去找布赫,走到门口却见两人跳下马要进驿馆。 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将小姐接到王府去的人,后面那人一身华贵,容貌有种卓然众人的俊秀,莫非是出博。 她眼见这二人进了李大人的屋子,紧走两步想跟进去,却被护卫拦下来。 “大人与王爷相谈,你进去做什么!” 此人果然是出博。 她方才向李大人求救,想必李大人会向出博问起小姐的事。 不一会的功夫,李得琳笑呵呵地送出博他们出了驿馆,他见纤竹盯着他们看,便招手将她叫过来。 “你表哥对王爷说,他家里困难,这次做完这个通事又要回蓟州重觅生计,”李得琳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正好康郡王觉得他不错,想留下他做个幕僚、清客什么的,你表哥也答应了。 “王爷不是也给过你表哥不少银子么,听说库房里还有不少王爷送给他的东西。想来他也是十分看重你表哥的。你表哥抹不开面子,一直没跟我开口,昨日又在王爷家喝多了,现在还未醒…… “王爷方才便是特地替他来向我解释的。你也不必担心了,待你表哥醒了,自会来找你的。” 李大人说罢,摇了摇头,便要回屋去了。 纤竹听得发懵,怎么黑的说成了白的。她赶忙叫住李得琳,说康郡王必是说谎的。 李得琳却叹了口气:“王爷方才给我看了契约文书,上面有你表哥的手印呢……你说你表哥也真是,他既有这样的心思便该早些告诉我,我又不是不情理之人。” 他说罢便迈进了门槛。 纤竹脸色煞白:“大人,我表哥……”是女人。 到嘴边的话,纤竹又咽回去。这自然是说不得的。 不过出博特意编了这么大的谎话,说明小姐一定还在他府上。纤竹想马上去找布赫,但此时已是巳时初,怕布赫已在过来的路上了。 果然,没等多久,便有一锦衣华服的公子并一位一身戎装的将领进了院子。纤竹听李大人和他们二人打招呼,便知他们便是世子和布赫。 待李大人和世子进屋说话,布赫仍留在院子里,纤竹便凑上去向他行礼,又说起昨夜的事。 布赫打量了她几眼,正色问道:“你是青岚的表妹?” “正是小女。” 布赫点点头:“康郡王倒不是暴虐之人,青岚暂时应该无性命之忧。我眼下走不开,只得先将特使送出城去,而后立刻去找她。” * 青岚今日醒得也早,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回忆起昨夜的事,脸上全无一点表情。 小玉、小珠见她醒了,问她有何吩咐。她便让她们将早饭摆上来。 “你们王府的早饭我没用过,先替我尝尝,哪个好吃。”她笑呵呵对两人道。 小珠看着这黄澄澄的鸡汤、白胖胖的馒头,口水都要滴下来,小玉却是不敢,便由小珠来尝。 青岚见她喜欢吃,便让她多吃点,说反正待会再让厨房给她做新鲜的也就是了。她说话和气温柔,小珠便更放开了些,大半的馒头和鸡汤都吃掉了。 小玉此时打开衣柜给青岚选衣裳,又问她要梳什么发式。 “你们可知王爷口里那位叶苏儿姑娘平日如何打扮?......就照着那样来。” 小玉觉得难以置信,和小珠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待青岚梳妆完毕,小玉要去让厨房重新给她做一份早饭。 青岚却硬要和她一起去厨房瞧新鲜。 小玉不敢违逆新夫人的意思,只好带她去。 青岚让她拿了两个侍女们吃的黑面馍馍,拎了一壶烧开的水回去。 小玉、小珠看着青岚用白开水就黑面馍馍当早饭,惊得说不出话。 “我最近油腻的吃得太多,吃些粗的好克化。”青岚笑笑。 她打量小珠的样子,觉得小珠除了肚子撑得鼓起来以外,似乎并无异样,不过也许只是药力尚未显现。她才刚栽了个大跟头,不得不小心些。 用罢早饭,青岚提出要到外面走走,小玉、小珠自然不敢放她一个人溜达,所以全都跟着。 青岚留心着院子的布局,顾昔堂以南是两侧的鹿顶耳房,过了影壁便是内仪门了。 刚到影壁,小玉便劝她回去,说怕前面的小子们冲撞了她。 “不碍事,我就过去看看。”青岚说着便绕过了影壁往前走。 内仪门边上站了四个彪形大汉,一个个生得高大魁梧,全都是藏青色短衣襟、玄色灯笼裤,一身护院的打扮。 有个领头的,见她要出去,便往她身前一拦:“王爷有令,请新夫人留在内院好好休息。” 此人生的健壮,步伐矫健轻盈,应当是个练家子,比失列及难对付多了。再加上旁边那三个,更不用奢望侥幸通过了。 青岚一笑:“今日不是要给王爷做生日吗?我去前院看看布置成什么样了。” 那护院看了看她,不答话,也不让开。 小玉凑过来:“小姐,午间宴请宾客。王爷说小姐刚进府,对府上的宾客还不大熟悉,怕前院人多嘴杂,扰了小姐清静。晚上王爷会来陪小姐说话。” 青岚听着笑了笑。这是要将她同外界隔绝,外面怕是都不知道府里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那……另外三位夫人能不能去前院的宴席?” 小玉只恨自己方才嘴快,支吾道:“那三位夫人是要到外院招待女客的。” 她本以为新夫人会有些恼怒,可新夫人看上去平静得很,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人在何处?”青岚又问。 “王爷每日这个时候都去大汗床前伺候,今日大概也是的,不过待会便会回来招待客人了。”小玉答道。 青岚点点头,也就是说过一会,出博会到前院招待客人,他那三个夫人连同近身伺候的丫鬟也都会到前院去,也许还有不少丫鬟会从后院临时调配过去…… 前面走不通了,她便往顾昔堂后面走。经过一个穿堂,往西是察碧夫人的院子,往东是涡雾丽夫人的院子。她记得王府后院还有个不起眼的角门,不知那里的防卫如何。 不出意料,角门边上也站了人,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可没有专人看着的。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49节 青岚有些泄气,走到角门边的凉亭里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王府里的仆妇们来来往往。她的身后只余小玉一人,小珠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两趟,一趟是去拿扇子,一趟是去取茶壶茶杯,小珠这第二趟已经明显回来得晚了。想来,她或者是走得累了,或者是嫌她麻烦,故意走得缓了。不过小珠除了累些,并无其它的异样,或许昨夜那一出真的有些作用,出博今日并未在她的吃食里加些乱七八糟的。 “那人是谁?”她眼前一亮,手往前指了指一个高挑的丫鬟。 小玉顺着她的手望了望:“回小姐,那是阿顺,是楠碧夫人屋里的丫头。” “这丫头如何?” 小玉不知她怎会问这话:“......阿顺人老实,不大爱说话。但她是楠碧夫人屋里的,所以常挨打,今儿挨一个耳光,明儿挨一脚的,怪可怜的。” 经她这么一说,青岚想起来了,上次楠碧摔东西的时候,这个丫头也是在她屋里的,吓得伏在墙角,头也不敢抬。 看起来,这丫鬟正合适。 她又在凉亭里坐了好一会,忽然望见守在角门边儿上的婆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打开角门,放了个姑娘进来。 青岚见了那人,却是一愣,随即腾地站起身来,朝角门那边走过去。 方才进来的姑娘十八九岁年纪,汉人打扮,丰润又娇媚,是个美人。 青岚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她这么个人,一阵风似的,直直地往前冲,竟将那姑娘撞了个仰倒。 那姑娘哎呦一声,一手撑着地,一手揉着自己的肩膀,抬头正要抱怨,看见青岚的脸却一下子怔住了。 青岚俯下身去,趁着扶她凑到她耳畔。 “颜芝,救我。你现在去哪里?我待会去找你,你配合我,我们一会走这角门出去。” 颜芝似是惊住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54章 配合 ◎......◎ 被青岚甩了几步远的小玉小碎步赶了上来, 扶着青岚的胳膊帮她揉肩膀:“您一下子走得这么快,奴婢都跟不上您。” 她见青岚撞的人是颜芝,又笑着问她:“您来看楠碧夫人?” 颜芝终于反应过来:“......是是, 我来看楠碧夫人, ”又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看了看青岚,“不知这位是?” “哦,这是我们府上的新夫人......小姐。” 青岚回头对小玉笑笑:“无妨,日后就叫夫人吧。” 颜芝听着“夫人”、“小姐”的,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便见青岚冲她眨了眨眼。 “竟是这样,见过新夫人了。”她干笑了两声。 青岚点点头:“看来楠碧姐姐那边要热闹了, 我待会也去凑个趣,颜芝姑娘可要等我。” 颜芝笑着应了。 她此番便是为了沈青岚来的。原本她不想将此事告诉布赫, 但又担心那个方脸的丫头再来找,便将将赶在布赫去驿馆前将此事告诉他,好让他不能冲动行事, 她也能趁这个空档帮他探探虚实。即便他要救人, 这么大个王府也不会任他搜寻,总要大概知道沈小姐被囚禁在何处。 谁料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才进府, 那沈小姐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撞上来。 但她说要从这几个婆子守着的角门逃出去,要如何使得? 她突然就此想到一件事, 便又急匆匆地从角门出了王府, 不大会的功夫又折返, 直奔楠碧的院子去了...... 青岚带着小玉往回走, 同来时一样, 院子里的仆妇们都像瞧稀罕物儿似地偷偷打量她, 尤其她这张汉人的脸配上这身贺族人的打扮,走到哪都极其引人注目。想来她这个新夫人进府的事应该早就传遍了各院。 等到了顾昔堂,小玉给她沏茶解渴,她就坐在圆桌旁,盯着茶盏里的茶汤出神。 “夫人瞧得这么认真,可是特别喜欢这茶?”小玉随口问。 青岚摇摇头:“不是,什么茶都可以......” 小玉听不大懂。 小珠此时拖着步子走进屋里来,心里正暗暗地埋怨。 方才这个多事的新夫人又突然奇想,让她到街上买些松子糖回来,再到各院给下人们分一分,说这是她这个新夫人给的赏。她是王爷的侍女,平日里累活都不用做,自然不肯自己跑这一趟,便差了个低阶的侍女替她上街,可是松子糖买回来,她还是得亲自送到各院。一上午的功夫,新夫人差她在这府里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腿都跑细了。 青岚见她进门,抬头问她:“我能从府里支些银子吗?” “您要支多少?”小珠问。 “三十两,不要整的,全要碎银子。我进府的时候身上也没带着银钱,现在想给你们打赏都拿不出银子来。”青岚笑道。 小珠听说打赏,眼前一亮,即刻领了这个到账房支银子的差事。王爷说新夫人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区区三十两银子算什么。 等小珠领回银子来,青岚果然赏了两个侍女一人二两碎银子,又抓了一把放到小玉给她挂的香囊里,最后在两个侍女疑惑的目光下将剩下的碎银子通通塞进两边织锦的袖子。这袖子里躺了两串银子,便再不是轻飘飘了,摆一摆都能带起风,青岚低头瞧了瞧,觉得挺满意。 时候差不多到了晌午,青岚忽然站起身来:“咱们去看看那位楠碧夫人,再不去,她们是不是就要到前院去吃席了?” 小珠、小玉吓了一跳:“您不知道,楠碧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脾气一上来,动手都是常有的。” 青岚笑笑:“日后都是一家人,总得和睦相处。再说你们是王爷的人,有你们在她不敢对我如何。” 小玉、小珠却是苦着脸。人家明面上是不敢动手,若是暗地里找麻烦,那怎么躲得开,新夫人还是太嫩了些。 小玉见她走到门口,还是急忙跟上去,小珠却不情不愿地拖拉着步子。 青岚料定她跑累了,便又给了她个差事,说早上见衣柜里的衣裳叠放地皱了,让她用烫斗全都烫一遍。小珠立即欢快地应下来。 青岚便只带着小玉一人去找楠碧。 她们刚进楠碧的院子,便听到正房里有人在哭诉,廊下只有个小丫头,正倚着廊柱打瞌睡。青岚放慢了脚步,侧耳听着。 “……真真怄死人了,昨日以为是个男的,王爷还跟他喝酒谈天的,今日才知竟是个女的!我原想着,他心里没我也便罢了,我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也认了。可是你看看他,让个野女人迷了心窍,连个进门儿的礼都没有,就把人抱进他那屋了。 “他那屋你知道吧,我们姐几个可是谁都不能进呢。现在可倒好,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一来就住进去了!” 这人说完便呜呜地哭,听这个口气大概是楠碧。 另有个声音柔声劝她:“王爷也是会看人的,应当也是良家的姑娘,你们日后好好相处也就是了。”听声音正是颜芝。 “什么良家姑娘,良家姑娘怎会就这样住进来。我们几个比她先进门,她难道不该来主动拜见?她这礼都没行过,就到处招摇,摆新夫人的架子,她是摆给谁看的?” 青岚心里憋着笑,楠碧还是老样子,真没叫她失望。她也不再听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等那门口的小丫头醒,便掀开帘子走进去。 “这不就来拜见姐姐了吗!” 她说笑着走进来,见楠碧坐在炕上,向她行了一礼:“见过三姐姐。” 楠碧见她突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本就惊骇,听见她给她排到了第三,脸色更是黑得吓人。她才要发作,却见出博的侍女小玉也跟了进来,只好把火气压了压。 她从炕桌上的大攒盒里抓了一把糖吃,眼皮都不抬一下,权当没有青岚这么个人。 颜芝从炕上下来,跟青岚见了礼,而后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青岚却也没要她做什么。 青岚见楠碧不招呼她,便笑呵呵地在屋里随意地溜达,一眼瞥见了垂手立在角落里的侍女阿顺。 楠碧则偷眼打量青岚,见她身条纤长窈窕、容貌娇俏灵秀,心里道了句……不丑,而且好像还在哪里见过。想来那些庸脂俗粉,都是长得差不多的。 青岚对着屋里的陈设啧啧了半天,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可楠碧居然还不理她。她不禁皱了皱眉,径自找了个绣墩坐下。 屋里安静得很,青岚看来看去,见她们炕桌上放着两盏茶,单她自己没有。 “能否跟姐姐讨杯茶喝?”她笑着问。 楠碧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颜芝推了推她,凑到耳边提醒她小玉还在一边看着。 楠碧这才吩咐角落里的阿顺去倒茶。 青岚见状便道:“三姐姐恕我直言,您这儿的陈设虽样样贵重,却不及顾昔堂的万分之一......哦,对了,”她抱歉地笑笑,“差点忘了,三姐姐进不了顾昔堂,瞧不见。要不下回我带您去,您要是看见喜欢的摆设,我叫王爷给您制个一模一样的,如何?您放心,只要是我开口要的,王爷一定答应!” 楠碧狠狠白了她一眼,抿着嘴不说话,只槽牙咬着糖块儿,嘎嘣嘎嘣地响。 青岚见阿顺端着茶走过来,便又对小玉道:“王爷给的那几盒首饰,那些赤金的、宝石的,又晃眼又占地方。我看姐姐好像没什么像样的头面,你现在回屋去随便取几支来,我送给姐姐。想来王爷也不会怪罪,他说了,我要是有看不上的,尽可以给别人。” 颜芝嘴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探究地看了看青岚,青岚却还是一脸笑盈盈,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楠碧却已气得脸发白:“不必了!王爷送我的头面也够多了,我只是懒得戴而已!”她说着话,额上的青筋已经跳起来。 “阿顺……”她唤了声,“好好看茶!” 阿顺听见主子特意唤她,端着托盘看过去。她伺候楠碧多年,见她目光狠厉,便即刻心领神会了。 她端着托盘走到茶几旁,也不将托盘放好,便取了里面的茶盏,举到青岚面前。 “夫人请用茶。” 手一松,一盏热腾腾的茶就这么翻落下去。 小玉在一旁看着,吓得叫出来。夏日衣裳单薄,这滚热的茶泼到身上,轻的也得烫起一层泡。 青岚却已经嚯地起身,猛地一挥袖子。她这袖子沉甸甸,挥起来带着力道,那茶盏当地一声被拂落到地板上。 她袖子和裙角湿了一些,人倒是毫发无损。 阿顺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不知怎地一时手抖,求夫人恕罪……” 青岚冲她摆摆手:“无妨无妨,快起来。”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楠碧那张阴沉的脸,扯起湿哒哒的裙角给她看:“不过三姐姐,我的衣裳湿了,能不能借一套姐姐的衣裳换?”她又指了指阿顺,“不如就让这丫头带我去挑一件吧,我便不怪她了。” “你那里不是什么都有么,何必要换我的......”楠碧这话接得快。 怎么这野女人挑衅了一通还要抢她的衣裳?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颜芝使劲扯了扯袖子。 “你若让她这样回去,旁人看见怎么说?传到王爷耳朵里,你白白做了恶人。”颜芝压低声音道。 她好像有些领会到沈小姐的意思了。 楠碧虽还是不情愿,却觉得颜芝说得在理。 她招手叫阿顺过去,见阿顺瑟瑟缩缩地一步步挪到她面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有何用!” 阿顺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只敢呜呜咽咽地小声啜泣。 楠碧就着这一巴掌总算顺了顺气,这才朝阿顺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带她换衣裳……记着,是茄色的那套。” 茄色的那套最老气,她从不穿的。 阿顺挂着脸上的巴掌印应诺,又请青岚随她去更衣。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0节 青岚却似是想到了什么,边跟着阿顺往外走边喃喃自语:“哎呀,听说前院给王爷做生日呢,我是不是耽误三姐姐吃席面了。” 说罢便和阿顺、小玉消失在门外。 颜芝本来一直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经她这么一点拨,总算是明白了。 “对呀,”她推了推楠碧,“你们今日可是要待客的,你怎么不去?你两个姐姐可都去了,独独缺了你一人,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儿呢!” 楠碧一怔,猛一拍大腿:“对呀,这个狐媚子一来,把我都气糊涂了。走,咱们一块儿去。” “你先去,你这儿不是还有一位么,”颜芝用下巴指了指院子里,“我先帮你把她打发走,再去找你。” 楠碧一把握住颜芝的手,满眼的惺惺相惜:“你怎么这么好,真是最妥帖不过了......这个布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颜芝一听她提起布赫,怕满心的惆怅被她勾起来,赶紧摆手让她别说了。 她目送楠碧带着一个侍女出了院子,才往西稍间跑。楠碧的衣裳太多,难看的都放在这一间里。沈小姐她们必是在此处更衣了。 西稍间里,青岚已经趁阿顺翻腾衣裳的功夫,一个手刀劈下去。而后又打开槅扇,叫小玉进去帮忙。 小玉不知何事,进了门一眼看见阿顺歪歪斜斜地倒在打开的柜子里,赶忙上去唤她推她。不料背后遭了一击,也晕了过去。 青岚将槅扇一合,胡乱抓了衣裳将这两人嘴巴塞住,又利落地将她们的手脚捆在一处。而后,她又跑到槅扇边推开一道缝,边拆头上的辫子边往门外张望,见颜芝走近了,赶忙招手将她叫过来。 “你帮我把把风,我换身衣裳就走。”她说着又从两边袖子里掏出那些碎银子来一把一把递给颜芝,“这些你先装着,待会用得上。” 颜芝还不是很明白,不过见她这一会功夫便不声不响放倒了两个人,便知她必是有主意的。 不大会功夫,槅扇一开,有个梳双螺髻的侍女迈步走出来。 颜芝反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呦,你还别说,乍一看你这身段、打扮,真就能把你当成阿顺了。” 青岚嘿嘿一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跟我像的。”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条帕子,让颜芝帮她系上,一下子遮住了半张脸。 颜芝对着她的脸瞧了瞧,只要她垂着眼帘不开口,乍一看真是分辨不出...... 前院摆宴席办生日,热闹得很,后院却是异常得清净。服侍各夫人的仆妇,除了个别不得脸的、年纪大的被留下来看院子,其余人早都找了各种由头跑到前院去帮个忙凑个数,好领些赏钱。 青岚、颜芝二人疾步穿过游廊,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远远已经望见了后院的角门。 “呦,这不是颜芝姑娘嘛!” 这一声来得响亮又突然,把二人吓得一激灵,青岚低头侧身缩到颜芝身后。 作者有话说: 许大人即将复现,如果有宝在急等的话,稍预告一下。本来打算放这章,但实在字太多了,我感觉大长章有时候有点吓人。感谢在2023-05-29 21:03:35~2023-05-30 20:2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哇咔咔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岑兴 ◎......◎ 颜芝循声望去, 见东边游廊走来个婆子,一身赭色交领长袍,矮矮胖胖, 戴了两个鎏金的耳环。正是出博的乳母诺米娜。 颜芝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这位还真不能不搭理。 “您老没去前院热闹热闹?”她笑着给她行了个礼。 诺米娜点点头:“我正要去呢。”她似乎对颜芝的礼貌很满意,却又皱着眉瞥了一眼颜芝身后的青岚。 “......这是阿顺吧,怎么躲着不见人?”她边说边往颜芝身后看。 颜芝脸上略微一僵,随即叹了口气:“别提了,这丫头惹了楠碧夫人不高兴,刚挨了俩巴掌, 脸都打肿了。我想着,我家老爷有上好的药膏子, 先给她抹抹看。这花儿一样的姑娘可别给打坏了。” 诺米娜哦了一声,却愈加好奇起来:“可怜的孩子,到底因为什么事儿?” 她边说边往青岚身边凑合, 颜芝又不知该怎么拦她, 太阳穴突突地猛跳。 “阿顺”此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将脸埋在颜芝的肩头, 哭得浑身战栗, 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颜芝轻轻拍着“阿顺”的背安慰她,又对诺米娜低声道:“您老先忙着, 这丫头今儿受足了委屈, 我带她去我那儿好好劝劝, 别耽误了您的事儿。” 诺米娜摇了摇头, 朝她们摆摆手:“这楠碧老拿小丫头撒气, 也不是个事, 这我得跟王爷说说,不能老这么着……” “可不是么,还是得您老说话......”颜芝边应着诺米娜边往外挪,两人终于渐渐地挪远了。 角门那边,原本四个婆子只剩下三个,想来是她们轮流用饭,所以少了一个。 青岚两手抓着颜芝的胳膊,脑袋耷拉着,一副委屈又怯弱的样子随着颜芝往角门走。 游廊的尽头连着一条石板小路,两旁是到脚踝的花草从,一直通到角门边。她伸手捅了捅颜芝,在她耳畔低语了两句。 颜芝略一反应,旋即明白过来。她两手背到身后,从袖子里将青岚先前给她的碎银子摸出来,不着痕迹地沿路洒在草丛里。那些碎银子,一个个一两都不到,落到草丛里一点声响也不曾有,她便这样一路洒到角门边上。 “诶呀,阿顺你快看,这草丛里是什么!”她突然大叫起来。 “阿顺”蹲下来扒开草丛一看,也高声叫起来:“呦!这是银子呀!” 二人激动地蹲到草丛里一通扒拉。 “神仙活佛!这是谁掉的,这随便一扒拉就是好几两!” 颜芝这一声感叹叫得太响,旁边的“阿顺”猛拉了她一把,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拿眼瞟角门边儿的那三个婆子。 那三个婆子方才便听到她们叫“银子”、“银子”的,早就抻着脖子往这望了,这会见她们俩不停地往袖子里塞东西便更是抓心挠肺一般。 王爷昨日交代了,让她们在这儿守着门,说所有出去的人都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再放人出去,尤其是府里新来的夫人,绝对不能放出去。可是她们溜溜守了这大半日,腿都站麻了,也没见新夫人到门边来过。 今日在前院伺候的人都能得着赏钱,偏她们几个摊上这么个苦差事,累累巴巴的不说,还一点油水也没有,想吃顿饭、方便方便还得轮流去。 “依我看,这儿也没别人了,王爷也在前院吃着呢,咱过去看看吧。”一个红脸儿的婆子拉了拉旁边一个面皮泛黄的婆子,显然已对那草丛跃跃欲试。 那黄脸儿的婆子也早就按捺不住了,无奈方才三个人都在这儿绷着,她不好意思先开口。那红脸儿的婆子一拉她,她便即刻对另一个稍矮些的婆子道:“我俩先去看看,你在这儿守着,若真捡着银子,我们跟你分。” 说罢也不管那婆子答不答应,便迫不及待地跟着那红脸儿婆子跑到颜芝她们蹲的地方去查看了。 颜芝见她们过来了,随手指了个地方对“阿顺”道:“诶,那边好像也有,咱们去看看!”说着就要拉她过去。 “阿顺”却捂着脸埋怨:“别捡了吧,我这脸上的伤若是拖得久了,抹什么药也不管用了,你还是快带我去你们府上抹那膏子吧。” 颜芝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被“阿顺”牵着往角门走。 那两个婆子心下暗喜,本来还担心银子被这两个丫头捡光,没想到这里还有不少,两人二话不说,直接蹲到草科里仔仔细细地划拉银子。 这边,颜芝、“阿顺”已经到了角门边。 那婆子正眼也没看她俩,只盯着那边两个婆子手上的动作数数。三个、四个、五个……万一这两人不老实,背着她匿起来几个怎么办,那她这亏可吃大了! 颜芝见她这副样子,便偏要站到她眼前去:“这位妈妈,你们阿顺姑娘脸上挨了巴掌,我们府上有上好的药膏子给她抹抹,我带她过去,一会就回来。劳烦您给开个门儿吧。” 那婆子的视线全被她们二人挡住,心里烦躁得很,极不耐烦地朝颜芝挥挥手:“自己开,自己开。没见人家忙着呢!” 颜芝“哦”了一声,好好地将门栓拉开,带着“阿顺”推门出去了。 角门关闭,双脚踩在王府外的青砖上,青岚的心还在砰砰砰地狂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逃出来了吗? 她和颜芝疾步往巷子外走,还没走出多远,便见两个护院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朝她们走过来,把她们夹在当中。 “颜芝姑娘,这位是?”其中一人问道。 颜芝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你们楠碧夫人屋里的阿顺呐,刚刚挨了夫人两嘴巴,我带她去我们府上抹点药膏子。”边说边瞄了一眼那边的巷子口。 “阿顺?”那护院围着青岚打量了一圈,“王爷说凡是出府的人都得打量清楚,你把帕子摘了。” 青岚没料到出博在此处还设了一道关卡,她一时想不出办法,便往颜芝身后退了一步。 颜芝对那人笑道:“哎呦,这位大哥,人家小姑娘脸上肿着呢,你让她怎么见人呐!” “颜芝姑娘,你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要出去我不拦着。可是王爷交代过,但凡是王府的人,不看清楚了不能放走。今儿她要想走,必须把脸露出来。” 他这话虽是对颜芝说的,一双眼睛却定在青岚身上。 青岚的双手攥着拳缩在袖子里,微微有些战栗。这二人同守在内仪门的那几个一样,步伐轻盈,气息平稳又绵长,一看就是练家子,她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 她高声道了句“好”,却突然转身,往巷子口跑。这些人虽能打,但未必比她跑得快。若是撞上来王府道贺的宾客,或许还可以求救。 说什么来什么,对面还真走来一队人。这些人各个骑着马,披坚执锐,为首的那人着齐腰锁子甲,背后大红披风,剑眉深眼,雄姿英发,不是布赫又是谁! 青岚喜出望外,脚下更是快起来,一直跑到布赫身侧才停下。 “老爷!”颜芝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之前听沈小姐说要从角门逃出去,她便赶紧回家找人去通知回城路上的布赫,让他不要急着进王府,而是在王府角门外的巷子里打转悠。若是沈小姐真能出得去,他不必冒犯王爷,也可以冠冕堂皇地将沈小姐带走。 她能看出他对这位沈小姐的重视,若是沈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真怕他会怨她一辈子,如今她将人带到他面前,当真是如释重负。 布赫见一个女孩儿逃命似地向他跑过来,急忙勒住马仔细观瞧。这女孩梳着双螺髻,上衫下裙,帕子蒙着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光。 青岚见他有些疑惑,跑到近前将帕子撩起来:“将军,是小女。” 布赫这才一下子认出来,又惊又喜。这女孩儿家到底是穿女孩儿的衣服才最是漂亮乖巧,他心里感叹了句。 此时无暇多想,因为那两个护院已然追到他的马前了。 “来者何人,为何欺负一个弱小女子?”他握着马鞭一指。 “将军,我们二人是王府的护院,我们府里的侍女私自跑出来,请将军让我们将人带回去。” 布赫板着脸问青岚:“你是王府的丫鬟吗?他们是王府的护卫吗?” 青岚摇头:“将军明鉴,我不是王府的人,他们是谁我也不认识。” 布赫将马鞭在手里托了托:“笑话,既然是护院自然是护府内安定,哪有跑到街面上抓人的。况且这条巷子我日日经过,以前可从没见过什么护院”,便又拿马鞭一指,“你们定是冒充王府的人,当街强抢民女!” “不是不是,将军误会!的的确确是王爷叫我们守在这儿的。王爷娶了位新夫人进门,让我们在这儿守着,以防新夫人逃跑。” 布赫想到青岚方才张皇失措的样子,又听眼前二人这么说,立时明白了七八分。 “简直荒唐!”他气得骂了声。 见那两人愣了一下,他便又补了句:“……我怎么从未听说王爷娶了新夫人,再说即便王爷真娶了新夫人,新夫人又怎会逃跑。你们这谎说得也太荒唐!” 两人还欲解释,布赫却一挥手:“来人!这二人假借王府之名,当街强抢民女,将他们送至衙门,该怎么判怎么判。” 那两人见不好,扭头要跑,却被几个当兵的横刀拦住。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1节 “别让他们扰了王府清净。”布赫道了句。 那两人喉咙上立时抵了几柄冷森森的弯刀...... 布赫拉了青岚跳上马,颜芝也随他们一同回家去。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巷子。 纤竹等在布赫家里,青岚见了她也顾不得说这两日的事。她即刻换了衣裳,带着纤竹上了布赫为她们备好的马车。 原本布赫要带人护送她出城,但青岚觉得这样反而引人注意,便劝他尽快去王府给出博庆生,要显得一切如常才好。 “......若是他们责问,就让颜芝姑娘一口咬定,是我用刀挟持了她。”临近分开时,青岚拉开窗帘对布赫道。 布赫朗声笑了笑:“你不必替我们担心。一来,出博做这样的事,本就无理可讲。二来,我听说大汗已经连续昏睡了两日。若是真有什么变故,这库河城可是要变天了,到时候他恐怕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找我的麻烦。” 青岚听他这么一说,想提醒他出博说不定和赵郡王巴延有所勾连,未必不是一方势力,布赫却摆了摆手。 “你们快走。万一出博发现你不见了,才是麻烦。” 青岚只好不再多言,又再三谢过他的大恩,便匆匆离开。 她走了没一会,却听车外有人骑马追上来,她心惊地撩起帘子查看,发现还是布赫。 “......也没什么,就是想劝你一句,”他凑到车窗边,“你来大颜这一趟也太凶险,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沈叔若在天有灵,也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他神色极严肃,像嘱咐自己亲妹妹似的。 青岚忽然有种被亲人劝解的感觉,鼻子一酸,眼眶里便湿润起来。 布赫是一早认定父亲殒身的,她却是一直以为父亲还活着,到头来才得了噩耗。她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泪水先涌出来。 布赫见她哭,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窘得面红耳赤。 “你......你别哭啊,我就是说那么一句......别哭啊妹子。” 他脱口而出叫她妹妹,叫完了又后悔,不知道人家姑娘乐不乐意。 青岚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泪水模糊里向他一抱拳。 “知道了,布赫大哥,您要保重。后会有期。” ...... 在北颜与大景之间,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村镇。当年景颜停战时,划出了一条用以分隔两帮领土的地带。这片地方很是荒凉,但往来于两国之间的商人行旅却又常需在中途住店歇脚,渐渐地这些地方便生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村镇。 青岚与纤竹出了库河,便一路狂奔到最近的村镇,见身后始终无人追赶,才稍稍松了口气。为防止出博派人追赶,青岚极少在陌生人面前露面,要么是待在车里要么是在某人的屋檐下借宿。两日走下来,她们并没有遇到麻烦,却从来往的商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 譬如库河城在她们离开的那日下午便戒严了,有些去库河贩货的商人想进城却进不去,众人纷纷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岚听了却长出了一口气,想来就是布赫所担心的,北颜的可汗殡天了。世子为了坐稳汗位,干脆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只是他防得住南边来的人,不知防不防得住西边来的人马。不论如何,混乱之下,出博想必顾不上她。 另一个消息则更离奇些。听说数日前,大景皇宫里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三皇子在睡梦中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粗鄙汉子给打了。这背后的原因,竟有不下十来种说法,最常听到的一种是,太子嫉恨弟弟受宠,担心虔心修道的皇上哪一天昏了头,要把皇位传给弟弟,所以找人先把弟弟打废了。 这个故事,青岚则是从头到尾都觉得荒谬,便不曾在意,她一个已故武将的女儿,犯不着关心这些。 她们去北颜时的路线是自蓟州卫出关,一路往西,如今回来,为了躲避可能追来的人,尽快进入大景地界,她们直奔离北颜最近的边境城镇——岑兴。 这一日,主仆二人终于进了岑兴县,才刚进城没一会,城门便关了。 日头落山,天色暗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街边的铺子纷纷打了烊,只青岚这辆马车在街上走得孤零零。 主仆二人踏上大景的国土,心里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便更是感到力不能支,只想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 另外,方才城门的守卫也提醒过她们,岑兴近些日子闹马贼,这伙贼寇有时会从西边的孝女山下来抢钱抢粮,让她们小心些。 好在进了城没多远,路边就有所官驿。 作者有话说: 恩恩,是的,确定下一章,能保证! 感谢在2023-05-30 20:37:17~2023-05-31 21: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竞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春风何日为我来 ?? 第56章 灯下相会 ◎......◎ 青岚从车上下来, 舒展筋骨,顺带将这官驿打量一番。 这地方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了。立柱的漆早已看不出颜色,门槛中间的一处已经明显塌下去。左侧大门上的铜环竟然也不见了。 她抬头望了望, 见这里石头砌的院墙看起来还是挺坚固的, 廊檐下高悬的两盏灯笼虽挂了些雨渍污迹,却也透出些昏黄的、温暖的光亮来。 就是这点光亮,将她们二人连带那车驾一同笼在里面,同周遭的黑暗隔绝开来,好似给了她们某种庇护似的。 青岚那颗紧缩得发了皱的心,终于稍稍有些舒展开来。 此处破是破了点,可毕竟是个官营的住所。况且天色已晚, 再走下去实在不安全,万一客栈还没找到便遇到马贼就不妙了。 纤竹上前扣门。扣了许久才终于有人懒散地应了声:“做什么呀, 没看门关着么?” 青岚听得眉梢一挑。 “我们是来投宿的。”纤竹大声回答。 门里那人却似是想都没想:“你们到别家投宿吧,我们这儿客满了!” 客满?! 岑兴不过是个边境小县,既不繁华, 又无甚名胜, 如何会客满? 青岚跨步爬上车,一跳一跳地往门里望。 那里面是间小院子, 上下两层楼的客房, 除了门房和旁边的两间屋子亮着灯外,便只有二楼的一间客房灯火通明, 一个高大而模糊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随着灯火的跳跃而微微晃动着。 天虽然黑了, 离就寝却还早, 那些黑着的房间想必大都是空着的。 这官驿简直岂有此理! 青岚心里生出些火气, 但转念一想, 应门的人或许就是想要些好处,那给他点碎银子也就是了,省得麻烦。 她便让纤竹再去敲门。谁知那人一听还是纤竹的声音,便极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不是告诉你客满了嘛,聋了还是傻了!” 青岚这些日子蓄积在五内的怨气被轰地一下点燃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消。她蹭地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走上前去,砰砰地砸门。 里面那人声音也难听了:“有完没完呐?还让不让人歇着了!” “官差投宿,速来开门!” 这几个字锵锵地撞进门里去,里面顿时安静了。过了片刻,有人踢里踏拉趟着鞋过来,听上去很不情愿。 破门吱呀一开,有个二十来岁、伙计模样的人露出半拉身子,一只脚跨到门槛外,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青岚二人。 “......你们是官差?冒充官差可是大罪,送你们去衙门!”那伙计撇了撇嘴。 他正说着,一张路引在他面前抖开,他不由得往后仰了仰再观瞧。 路引上写明了青岚的籍贯、以及她作大景使团通事出境的事。那伙计看了一遍,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原是上差……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今日确实已客满,劳烦您……” 他话还没说完,青岚已将门推开,大步迈了进去。纤竹紧跟着也跨进门去...... 片刻之前,就在二楼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卢成坐在阴影中的一只鼓凳上,低声向主人禀告。 “四爷,咱们的人已经埋伏好了。一半人埋伏在院内,另一半守在外面。白天跟踪咱们去赌坊的那些人,大概以为咱们就两个人,若是有所行动,应当就在今晚。” 许绍元穿了身洗旧的夏布直裰,安安稳稳地靠在一把老旧的太师椅上,冲他点了点头,指尖轻叩着扶手。 “闯进宫伤人的那个孙四九是岑兴人,何国舅想必是听说了我来岑兴,便有所猜测,要么就是刑部那边露了消息给他。反正,他是按捺不住了,必要将证据截下来,让太子有口难辨” 卢成往前探了探身:“四爷放心,咱们的人虽称不上绝世高手,却也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那些人若敢来,即便他们是孝女山上的贼寇,也管保让他们有来无回。” 许绍元轻松一笑:“确是无甚可担心的。岑兴地处偏僻,不论是何国舅还是三皇子,手都还伸不到这里来。何况咱们来得突然,他们在本地一时找不到什么精锐,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楼下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驿站的伙计似乎在和谁吵架。 许绍元也没去探寻是何原因,只问卢成:“驿丞那里交代过了吧?” 卢成点头:“已经交代过了,之前有几波来投宿的,都已经劝到旁的客栈去了。” 许绍元点点头,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两册账本和一叠纸:“也不止是赌坊的人证,这些文书也要看管好,为太子洗脱冤屈,缺一不可。” 卢成刚要应诺,却听院里一人高声道:“这些黑漆漆的房间都有人了?那好,我便要一间间敲开来看,但凡有一间空着,你便随我见官去!” 听声音,此人是边说边往院子里面走了。 院子里寂静,而此人嗓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的勃勃朝气和些许回响,清清楚楚地传到楼上二人的耳朵里。 二人听见这嗓音俱是一蹙眉,许绍元旋即问:“这两日李承钰他们应当已经回到大景了吧,你离开北颜之前,他可说过要改路线?” “并未说要改,李大人应当还是要经蓟州卫入关的。” 卢成答得快,但身上已经冒了薄汗。因为楼下这人的声音实在是很像申通事,四爷突然问起李大人的路线,一定也是为了这。 先前四爷让人传信给他,叫他到岑兴来,他离开前可是对弟弟卢新千叮万嘱过的,让他既要护着李大人,又不能忘了申通事,务必得将人平安带回来,这小子莫不是疏忽了! “哎你这厮站住……”楼下的伙计正叫道,“实话告诉你,我们这是有空房,可是先住进来的大爷人家有钱,就是要全包下来,你又能如何?” 听脚步,他似乎要去拉住那年轻人,却突然“哎呦”了一声,像是扭到了哪里,疼得叫唤。 “且慢且慢……这位上差请稍安勿躁……”听声音是此处的驿丞跑过来了。他嗓音低缓老迈,楼上听不大清楚,但应当是在和那年轻人解释。 “您说的我也明白,”那年轻人道,“可您能不能劝劝那位爷,这黑灯瞎火的,让我们两个外乡人去哪里寻住处?我们很安静,不会吵到他,银子也不会少您的。” 许绍元听到这,看了卢成一眼,随即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卢成心里一紧,有心跟出去看个究竟,却又意识到自己不能露面。 许绍元推开槅扇,站到走廊里往下望。见方才说话的年轻人端立在昏黄的灯光下,单薄而挺拔,细细长长的一条影子延伸到远处。 年轻人似是听见他这里的动静,抬眼往这一瞟。但是因他背着光火,他大概是瞧不清他的。 驿丞已经为难地直抓后脑勺,又对那年轻人道:“不是小老儿不帮您,是实在......人家大爷不肯答应啊!” 那年轻人看了驿丞一眼:“可此地乃是官驿。依大景律,凡官驿,有来往官差需留宿者,不可拒之门外!若有违律者,经查实,当受杖刑……您可千万想清楚了!” 他这话像是对驿丞说的,却突然仰起头,大大方方地朝楼上的许绍元看过来。如玉的脸上满溢着少年英气,一双清灵秀丽的墨黑眸子好似明珠浮光,显得神采飞扬。 许绍元背手看着,嘴角高高地扬起来。 小姑娘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且依然是明丽夺目,一如从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2节 一如从前的还不止是她本人,她那信口雌黄的本事也是丝毫不减。 什么大景律令,全是一派胡言。官驿虽不该拒绝来往经过的官差,却并没有什么杖刑的惩罚,最多缴些罚金也就了事了。 没想到他这个曾经的状元郎、当今的侍读学士竟也会被人用大景律敲打。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意思。这小姑娘身上有股劲,让人错不开眼睛。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心一意要将那卡在树上的风筝取回来,他看她将五花八门的手段挨个试一遍,竟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院子里,驿丞听了那大景律、杖刑什么的却好像真地被吓住了,白亮的脑门上已经见了汗:“这……这没必要吧,咱们也是没办法,您又何必跟小的们计较……” “罢了,让他们住下吧。”许绍元站在楼上对驿丞道,又招招手叫他上去。 原本不让旁人进驿馆,一则是故意向有心之人昭告,驿馆里藏了重要的东西,二则是想到夜里或许有人突袭,虽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也最好不要卷进不相干的人来。 不过天已经这么黑,她们若是一时找不到个正经的客栈也不安全,她既然执意要住下来,便由着她吧,住在他隔壁,有暗卫一起护着,也算妥当。 青岚立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这片刻之间的变化,很是惊讶。 她方才一时气不过,觉得有钱也不能这么霸道,便想给楼上那客人一个警告,正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人家竟然就轻易地同意了。 一小会的功夫,驿丞从楼上那人的房间走出来,朝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引她们进了那人隔壁的房间,说这间是余下房间里最干净、条件最好的。 青岚、纤竹早已精疲力尽,并无二话,稍做洗漱之后,便一边一个,瘫倒在外间的罗汉床上。青岚已是饥肠辘辘,打算待会爬起来,抓点随身带的干粮吃。她们能住进来已是不易,眼下又过了饭点,也不指望驿馆能专门为她们生火烧饭了。 谁料一会的功夫,方才那吵架的伙计来敲门。他手里端了个托盘,进来后也不称呼谁,就直接往桌子上摆吃的。两碗热汤面、一碟腌牛肉并几盘现炒的时蔬。 “隔壁客官叫厨房给你们做的。” “啊?”纤竹以为听错了。 “啊什么啊,又不收你们钱。”伙计噎了她们这么一句,就黑着脸走了。 隔壁吩咐厨房做的……那人还挺客气的。 青岚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倒不觉得她们要求住进来有什么不对,只是方才她分明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结果人家也不计较,猜着她们没用饭,竟还特地给送了热菜热面来。 “小姐,那人是不是真被您给吓着了,所以送了饭菜来示好?”纤竹盯着那盘牛肉,已经移不开眼睛。 “应当不是。”青岚噗嗤笑出来,她家纤竹真是憨精憨精的。 她想起那人背着手立在廊上的样子,虽然看不清脸,却觉得他有种极富底气的坦然,仿佛一切事情他都能接受也都能承受,哪里有半点被她唬住的意思。 她这人惯是吃软不吃硬的,平白受了人家恩惠便更觉得心有不安。既然此人就在隔壁,那么出出进进,总是要碰到的,她便打算也给他送些东西去,算是投桃报李了。 谁知行李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样拿的出手的。出博当初是送了她好多东西,可是她一样都没带来,纤竹从库河买的特产糕饼也早就吃光了,只余些布赫给她们准备的普通的干粮。 主仆俩这一翻东西,纤竹叫起来:“小姐,您那柄匕首莫不是落在出博府里了?现在就只剩个鞘了。” 青岚也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她那时为了让出博、小玉他们放下戒心,把匕首放到床旁的柜子里了,逃走的时候来不及取回来。 “那匕首在他手里......会不会不好?”纤竹很是忧虑,“那刀与鞘本是一对,万一出博到处乱说,可怎么办?” 青岚摆了摆手:“怕什么,相隔那么远,他就算拿着匕首又能如何?还能跑到大景来找我的麻烦不成?” 便按下此事不再去想。 她将东西放下,正打算空着手去向好心的邻居道谢,却突然听到窗外一些诡异的声响,像是金器擦鞘而出。 作者有话说: 嘿嘿,终于到了第三卷 ~ 女主找爸爸的那条线只是暂时沉下去哈,后面会复现 感谢在2023-05-31 21:05:53~2023-06-01 20: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8815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上门 ◎......◎ 她即刻向纤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贴到窗前细听。 然而那声响似乎只在那一瞬,待她悉心寻找,又没了踪影。 她问纤竹有否听到抽刀的声音, 纤竹摇头。 这就怪了, 她自幼听着兵器的声音长大,应该不会听错。 槅扇外有人吆喝,是伙计来收碗筷了。青岚便不再琢磨此事,待他将碗筷收走,自己也走出来,去向隔壁的邻居道谢。 许绍元坐在一张掉漆的柴木条案前,面前是两本摊开的账册和一张平整铺开的证词。他须将此次来岑兴取得的旁证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用以解释几日前宫中发生的事。 数日前,有个疯汉孙四九手握一根棍子, 闯进三皇子的寝殿,见人就打。虽说三皇子躲在宫女身后,只轻轻挨了几下, 并无大碍。但孙四九口中大骂“为兄不仁, 觊觎皇位,痴心妄想!”, 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子身上。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虽比三皇子年轻些,却是皇上头一个嫡子。然而皇上显然是更偏爱当年的何贵妃、如今的何皇后所生的儿子三皇子。而三皇子也在暗中扶持党羽, 似有争位之势, 伤人之事一出, 皇上即刻命巡城御史提审凶犯, 然而孙四九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句为兄不仁的话。第二日一早, 皇上便将太子禁足在清宁宫。 他此次来孙四九的老家搜集证据, 倒并不是非要查明真相。他浸淫|官场多年,明白真相也不过是一个讲得通的故事。他只要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一个足以将太子救出囹圄的故事便足够了。 为此,他要先提出一个假定再质疑这个假定,推翻之后再假定,如此循环往复。这个过程既繁琐又单调,十分耗费精力。不过涉及太子的事,没有哪一件是不需反复思量的,他早已习惯,并且十分擅长。 旁人艳羡他年少得志,毕竟天下读书人千千万,能通过层层筛选、考核,如他这般一路升迁,在而立之年便接近权力顶峰的,在本朝实属罕见。然而谁又知道,这风光荣宠的背后是这般十几年如一日的琐碎周全、殚精竭虑。 案上油灯的火苗忽然一跳。 有人敲了几下槅扇,十分恭敬地问道:“……不知您是否尚未休息?……在下承蒙照顾,特来道谢。” 她倒知道客气了,方才还吓唬他呢,许绍元暗自好笑。 他的故事想到一半,本是不想受人打扰的,但此时她主动找过来,他倒很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于是将账册合上,收拢了纸张放到桌角。 小姑娘仍是方才那身男装打扮,只是离得近了更显出五官的秀致,她见门一开,便先向他一揖到底。 “多谢您特意让人送来饭菜……” 她说着话抬起头来。 “......许先生!”她又惊又喜地叫了声,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熠熠生辉。 许绍元清朗一笑,朝她点点头:“小事而已……进来坐。” 青岚走进来将槅扇阖上,发现这驿馆里的房间都不大,外间可待客,里间则是卧房。许先生自己坐到罗汉床的一侧,将另一侧的位置留给她。 遇到熟人的喜悦还没过去,她转瞬就想到方才她还在人家面前抖威风来着,又不禁有些窘迫。 先前多亏了他帮忙,她才去得了北颜,人家上回背她过桥,借轿子给她,这回又给她送饭菜,虽都是小事,却都解了她一时之难。若早知道那人是他,绝不会那样说话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两片淡淡的红晕已爬上了双颊,全不似先前那般骄傲自信的模样。 许绍元看得莞尔,从靠墙的柜子里取了茶盏给她倒水。 “天晚了,还是以水代茶吧,能睡得安稳些。” “先生说得极是。小生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得好好睡一觉。”青岚干笑了两声。 他这么一说,她找到了台阶下,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许先生却认真地看向她:“ 听小友的意思,之前休息得不大好?是在北颜遇到什么事了?” “......”青岚有点怪自己刚刚话多了,“小生一切都好,自上次和先生见面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她笑了笑,垂下眼帘专心喝水。 特别的事是没法对人说的,她很想说些旁的事,以显得没那么敷衍,可想来想去,她在北颜经历的所有事,细究下去都会或多或少触及些她的秘密。 余光里,许先生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失望。 青岚忙道:“之前多亏先生您通融,此次才得以成行,小生实在感激……说起来,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先生,您在岑兴也有生意么?” 如此偏远的小县城,他一个生意人跑过来,想必是为了自家的铺子,而且她方才瞥见他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一旁还有个算盘。眼下还是说说他的事为好,不至于尴尬。 许先生迟疑了一瞬:“也提不上是生意,是有些事要处理......”他停顿了一下,又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友也不必客气,我还要谢谢你上次送伞给我。回来的路上果然下了大雨,若是没有你那把伞,也是麻烦了。” 青岚连连摆手,一把伞而已,都没想到他还会提起,何况她那时不过是借着那伞向他道歉罢了。 许先生却在此时又道:“说起来,小友怎么没和李大人他们一同回来?”他正色望着她,目光很是关切。 “……是这样的,”青岚喝了两口水,给自己争取了片刻的喘息,“小生本该跟随李大人回来,但是......走到半路才发现小生的路引落在库河的驿馆了,只好回去取,大人他们便先回来了。” 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若早知道隔壁这人是许先生,一定要先想个万全的借口,现在这个理由实在牵强。 即便路引遗失,她只要留在李大人身边,根本不会有人查看她的路引。而且她突然想起,出博是编造过一个理由给李大人的,李大人和许先生既然相熟,事后很可能会说起此事...... 青岚这么一想,耳根子都烫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原是这样......”许先生微微笑了笑,“只要小友平安回来就好。路引什么的,还是要保管好的。” 他垂眸帮她加了些水,看不清神色。但她有种感觉,他并不信她的话。 屋内依然安静,只有涓涓细细的水流落到茶盏里的声音。 青岚半低着头,看着许先生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茶壶,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方才该不会是特意提起那把伞,借此提醒她那时说过的话? 她那时是说过要对他以诚相待,但是今日这事关系到她女儿家的身份,便又深了一层,那句以诚相待她只好抛到一边了。 她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便又随意地说了些她早年听说的北颜的名胜、风土,他也都礼貌地回应了,她却总觉得他与之前的态度有些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他还是一样的温和有礼…… 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一口将茶盏里的水喝光,站起身来郑重行了一礼。 “时候不早了,便不叨扰先生了。小生多谢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明日一早小生启程回蓟州卫,还望先生日后一切顺利。” 当初去北颜之前,她还想着若有机会要问问许先生家住何处,是否和李大人一样住在京师。等她到了京师祖家,若有机会出门还可以去拜访他,或差人给他送些礼物聊表谢意。 可此时她又不好意思开口了,等日后李大人将出博的那些鬼话告诉他,都不知他会如何看她。因而她说的这话便像是长久地道别。 许先生也浅浅笑了笑:“小友日后也多保重。” 好像他也是这个意思,也好。 青岚出了许先生的房间,将槅扇一阖,垂头叹了口气。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3节 她觉得他与上次在北颜见面时又有些不同了,似乎对她的事情更加在意了。 他虽是个很好的人,但终究是隔了一道屏障,做不成朋友的,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青岚走后,卢成才从里间走出来,他方才也听到四爷问申通事的话,此时忙道:“待小人见到弟弟,一定问清楚他们离开北颜之前的事,若是因他疏忽而遗漏了申通事,还请四爷一定责罚。” 许绍元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罚是要罚的,你弟弟的性子还需磨砺。其他的......倒也无妨了。我之前将她送出去,总想着要把人带回来,现在既然人回来了,也就与我无关了。” 上次她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忆犹新。原以为她对他比对旁人多了些信任,但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想错了。 他说罢便起身坐回太师椅上,继续翻阅账本,不再说话。 卢成在一边瞧着,凭他多年的经验,觉得四爷看上去虽平静,但心情似乎不大好。 真想不通四爷和申通事究竟是什么关系。四爷千叮万嘱地让他和弟弟护好申通事,可申通事却好像什么事都对四爷守口如瓶。 反正这事若换了是他,也不会高兴...... 夜色愈渐深沉,一轮新月被薄云遮了个朦胧,时辰已入人定。 青岚忽地从睡梦中惊醒。 梦里她被人一路追赶,好不容易逃到一座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关。她从梦里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里是岑兴的驿馆,纤竹就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此处已是大景境内,即便出博能追到岑兴来,也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的。 她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水,慢慢地躺下来。 窗外很是寂静,静到纤竹平稳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青岚静静地坐了一会,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这边的房间早就熄了灯,隔壁的房间却仍亮堂着。 许绍元点了三盏灯,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他虽也疲乏,却是睡意全无。 笃笃笃,槅扇被人敲响。 第58章 不得不演的戏 ◎......◎ “先生, 您睡了么?有急事和您商议。” 是小姑娘。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好商量? 许绍元犹豫了片刻,朝窗边高声道了句:“好,就来开门。”才起身去开槅扇。 小姑娘脚步轻盈地跨进门来, 还没来得及行礼, 便又急忙将槅扇阖上了。 她显然是睡到一半爬起来的,眼中还笼着层雾气。衣服虽然穿得齐整,却没有戴唐巾,头发随意抓了几把束到头顶,侧边还有几缕发丝被漏下了,轻轻软软地垂在耳畔。 她见他一脸诧异地打量她,似乎觉出自己唐突了, 便迅速地作了一揖。 “事态紧急,恕小生失礼了, ”她疾步走进房间里,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三盏灯全熄了。 “你这是......?” 他为将那些人引过来,特意点了那三盏灯。 小姑娘半张脸浸在月光里, 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先生快拿上细软随小生走, 小生已让人在楼下支应着,现在从角门出去也许还来得及。” “......为何要走?”许绍元一头雾水。 小姑娘见他疑惑, 急得跺了跺脚:“您不觉得这周围有些不对劲么?” 许绍元想到自己的暗卫, 心下一动:“......怎么个不对劲法?” 小姑娘见他还是不明白,焦躁地抚了抚脖颈。她几步走到窗边蹲下来, 见他还站在原地, 便使劲用手指了指她身旁的地板, 示意他也快点过去。 许绍元无奈, 只好听从指挥, 也和她一样蹲到窗边去。 “您仔细听!”她指了指窗外。 许绍元侧耳听了片刻。 “什么声音也没有。” “对呀!就是因为什么声音也没有, 才奇怪得很!” “......” 她见他依然是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似乎很是无奈。她往下沉了口气,似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来。 “您看,这一侧是树林,其中定是有不少鸟兽蛇虫,这里面叶子枝条什么的厚厚地铺在地上,连白日里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而此时正应是一些野兽出没觅食的时候,又怎会如此安静,毫无一点声息?” 她一双眼睛炯炯凝视着他,急得要冒出火来。 “唔,”他只好点点头,“你是怀疑有人藏匿在那树林里,将鸟兽都惊走了?......可是这个时辰,谁会藏在林子里?” 小姑娘似乎发现他不是榆木疙瘩一块,兴奋地连连点头。 “岑兴地处偏僻,大半夜跑到这林子里猫着的,小生只能想到这一带的山匪!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卫特意提醒,说城西的孝女山盘踞着一伙匪徒,最近很是猖獗,经常跑下山来打家劫舍……先生,您白日里出去过吧?这穷乡僻壤的,您孤身一个外乡人又是仪表不凡,大概挺显眼的,会否被人盯上了?” “......倒是出去过,但也不至于......” “您看!”小姑娘即刻用手点了点窗外,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症结所在,“您别怪小生多嘴,您动不动就要包下整间驿馆,就跟那银子露了白一样,很容易让那些歹人盯上!”她连珠炮似地,说得语重心长。 许绍元心里苦笑。小姑娘果然还是很介意他要包下驿馆的事。 “依我看吧,倒未必是这个……”他被她带得,也渐渐压低了声音。 然而话说到一半,小姑娘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是认真地听窗外的动静。 有人在林子里走近了,踩得地上的树叶和石子发出闷响,听声音,应有不少人。 “坏了,离咱们太近了。先生也不要收拾了,速速下楼去。”小姑娘神色更加严肃,起身握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拉。 “......我看不必了,咱们好歹有那么高的院墙在,即便真是匪徒,应该也进不来。”他自是不肯走的。 小姑娘侧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样子似乎是觉得,他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也罢,”她叹了口气,“反正此时即便跑出去,可能也是和他们撞个正着。咱们就先在这静观其变吧。”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衣柜后有一大片阴影,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您先去那边躲一躲,万一贼人来得太突然,来不及跑,您还可以暂时藏身。” 她见他站着不动,颇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小生知道您平日只做做生意,没经过这样的事,可是您也别发慌,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她说着,从书案上抓了个长条的铜镇纸塞到他手里,又将他往柜子那边推了推,“眼下只有这个东西还能将就用用,您拿着。” 许绍元好一阵无语,看她这意思,必是以为他被吓傻了。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不用做,歇在那等着暗卫将人送进来便好,现在却得抓着这么个东西,陪她演戏。 小姑娘侧身蹲在窗边上,一动不动地朝外望着。她一下子显得很紧张,往墙上贴了贴。 “......怎么了?”他靠在柜子上问。 小姑娘过了半晌才回他:“方才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又有几个人倒在地上,好像还被人拖拽到别处……”她声音里微微透着些战栗,显见是害怕的。 “那这也太危险了,”许绍元趁势道,“你还是回去躲一躲吧,方才我这点着灯,他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躲回去就好了。” 她留在这只会碍着他的事。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依旧蹲在窗边。 “罢了,他们若是进来,躲到隔壁也不一定有用。何况您于小生多有照拂,小生也不能就这么撇下您不管。而且咱们聚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待会若是真有匪徒闯进来,您就趁小生与他打斗之时,从背后袭击他。若是人多的话,您就把银子放到这炕上,咱们躲到窗外去,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好。” 许绍元听得惊叹。 他以为她慌慌张张跑过来,是自己害怕,想找个人在一起做个安慰,不料她竟是早都想好了的。 她如此镇定,先前早就发现了异常,却没有自己跑,想来是专门跑过来,护着他的。 “那……还是换我守在窗口吧,你到里间去躲躲。” 她蹲了这么久也怪累的。 “还是小生来吧,”小姑娘依然盯着窗外,头都没回过,“小生不才稍有些功夫,而且若是他们放箭或是扔些什么进来,我怕先生躲闪不及。您上次助我去北颜,于小生是大恩,这次便算是小生的报答吧。” “......” 许绍元头靠在顶箱柜上,望着映白的天花板,一下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方才还怕她碍事来着...... 房间里安静,暖风自窗外徐徐而至。 他手托着镇纸,侧过身来,仔细打量这小姑娘。 她似乎是蹲得累了,已经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在地上,半边身子笼在融融的月色里。 她的肩膀单薄又稚嫩,脖颈纤长又细腻好似凝了霜雪,几缕软软的青丝柔柔依附着面颊,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娇俏的轮廓。她的眼睛朝着外面,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也不知脑袋里又有些什么主意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想护着他。 这于他而言很是新鲜。因为通常都是旁人要他护着的。家里人要他庇护不说,外人也要借他的势,他早就习惯了。 自从十岁那年父亲离家,他这个独子一夜之间成了长房的顶梁柱。母亲心情郁结,无心打理家事,对他也愈发依赖。其它几房人又各个都有百样的心思,他十几岁的年纪就已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就是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要护着他了。 他心里蓦地有种难以描述的湿润又柔软的感觉。 青岚在窗边竖起耳朵听着,似乎又有几个人倒地,而后被利落地拖走,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响动。纤竹在楼下守着,也从未给过示警,驿馆里一切平静如常。 这也太奇怪了。 “先生,您说会否是有两拨贼寇,都想潜进来,所以才有了这些动静,却不见人进来?” 许绍元望着她的背影,满眼柔和的笑意:“或许吧,许某是不懂的,还是小友更有见地。” 青岚跪得也累了,干脆贴着墙坐到地板上,却依旧望着窗外。紧绷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她竟渐渐觉得眼皮发沉了。 “先生,小生有些困了。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好,说什么呢?”他柔声应道。 “嗯......先生是哪里人?”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4节 “宛平......小友呢?” “小生家住蓟州卫,不过小生的祖家在京师,过一阵小生也得搬到祖家去了。” “那......小友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弟......姐姐,还有个姐姐。”青岚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许绍元抿唇忍着笑:“原来如此,看小友的年纪,小友的姐姐想必已经嫁人了吧?” 青岚赧然笑了笑:“还没呢,姐姐不太想嫁人。” “哦?这是为何,令姐眼光很高么?” 青岚嘿嘿地笑起来,显出几分小女孩的憨态:“那倒不是,姐姐说她有些怕。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先不说旁的,若是嫁过去发现她不喜欢那人,或是那人不喜欢她,可怎么是好。” 她柔软的脸颊因憨笑而微微隆起,许绍元远远望着,脸上的笑容也漫散开来。 可不是么,女儿家之于未来的夫君,总是有些担心忧虑的,即便是她也不例外。 “但是话说回来,嫁人也有许多好处。若是有个疼惜她的夫君,既可以照顾、爱护她,也可以给她一个自己的家。毕竟等小友成了家之后,令姐岂不就成了家里的外人?” 青岚被他说得一怔,这些事她倒是从未想过。庆安到底是要成家的,她若是一直与他住在一起,即便他不介意,他的妻室会否介意?即便年少的时候人家不介意,待她年老了会否成了累赘?爹爹总想给她找个人家,是否也有这些考虑。 “......先生说的有些道理。”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许绍元见她这样子,用拳头压住嘴巴,好不容易抵住了一波笑意,才沉声道:“许某不才,在京师倒是有些熟悉的人家,若有不错的,帮令姐留意一下可好?” 青岚一听说要给她找婆家,不怎么害臊,却是有些想笑。许先生想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他都不知她家世、背景,又如何能找个合适的人家。 她刚想随口应下来,却听到窗外有些奇怪的响动,便侧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抄起一只鼓凳。 片刻之后,一个黑影嗖地从另一扇窗纵身而入。 作者有话说: 6.4早改字 向宝们推荐一下之后要写的新故事,求个收藏(嗯,收藏很重要~)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 姚月一直以为,她看着长大的小叔子傅为政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 三岁看到老,从她被傅家买进来作童养媳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叔子,若是好好读书,日后必有出息。 在傅家家破人亡之后,她带着小叔一起过活,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眼见他一步步从一个鞋店的小学徒成长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户部侍郎。 她想着,如今傅为政以一人之力足以撑起门庭,傅家的恩情她算是还完了。 知府家公子遣来的媒婆一个接一个,也算是极有诚意了,她年纪不小了,能嫁这样的人家也算不错了。 然而当花轿迎门,她戴着凤冠霞帔往外走,盖头下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嫂嫂,你要嫁人,竟从未考虑过我吗?” 【小剧场】 时辰已入人定,傅为政从鹿鸣宴归来时,细碎的星斗已经铺满了天。 回家的路有些远,他原本跟嫂嫂说的是,今日会宿在外面。 然而酒尽人散,一日没见她,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虽晚,他还是赶了回来。 他才轻轻地进了院门,却见嫂嫂的房里灯火扑地亮起。 烛光摇曳暧昧,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她抻了抻她的一把蜂腰,饱满的胸脯微微挺出来。娇细的小手抬起,理过背后裹胸的细带才又沿着那条魅人的曲线滑下。 她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娇声轻叹了声,才又将灯火熄灭。 傅为政紧握着箱子的提手立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她。 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骗自己,他要的才不是远远地瞧着她,暗暗地护着她。 她一切的娇嗔疲惫都应该是在他的怀里,她的肩膀应该他来揉,她裹胸的带子应该他来帮她理。 更多注解请见作者专栏里《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 第59章 不懂 ◎......◎ 趁那黑影还没站稳, 青岚两步过去,抡起鼓凳就朝他的脸上招呼。 谁知那人的身法竟出奇得敏捷,一侧身便躲过去了, 还顺带抓住那鼓凳往怀里一带。 青岚来不及反应, 被拽得往前一倾,那人即刻劈掌而下。 “住手!”许绍元喝道。 然而手刀已至,青岚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倒在地上。 那黑影被许绍元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四爷,小的本是回来禀报,这人突然蹿出来, 小的以为是漏掉的贼寇......” 许绍元并不睬他,已经抢步过去扶起地上的青岚仔细查看。 还好, 气息平稳,应当只是晕过去了。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他肃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回四爷, 他来势汹汹的......不过小的已经收了七八成的力, 他应该无大碍。” 黑衣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四爷素来脾气好,用那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愠怒了。 “回去领二十板子。”许绍元沉声道, 伸手轻轻摸了摸青岚的脑后。 “是。”黑衣人哭丧着一张脸, 他一心护主,这板子挨得实在莫名, “......那此人, 要不小的把他送回原处?”他说着便弯腰去拉青岚。 “不必!”许绍元忙将他喝住, “你先到窗外候着。” 黑衣人应诺, 几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许绍元叹了口气, 稳稳地跪到青岚身侧, 一手拢着肩,一手托着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 轻盈窈窕的一具身体,依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软得像棉花。真不知她方才跳出来与人相搏的那股劲是哪里来的。 他看了看窗边,那地板上恐怕太凉。他便将她妥帖地放到罗汉床上,自己到走廊上唤守在院子里的纤竹上来。 楼梯上还没有脚步声,他估摸着从院子里走到这还得有那么一会的功夫,便立在床边静静地瞧着她。 她的小脸浸了月色,像覆了一层白蒙蒙的柔雾,浓长的睫毛覆下,两只清灵的眼睛安然地阖着,真正是个娇俏动人的模样。若非是个孤女,单凭这相貌,愿意结亲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他的心思须臾间恍了一恍,目光落在她那微微泛着光的小小的唇峰上,却只稍一停留,便即刻移开了。 走廊的尽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候差不多到了。他这才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到窗边的地上。 此处没有别的倚靠,她身子坐不住,软绵绵地直往下滑,他赶忙蹲到她身侧,两手扯住她肩膀上的衣裳,将她提起来。然而手一松,她的衣领全塌下来,白腻的脖颈之下隐隐现出一条纱样的边缘。 这东西似乎是几层叠在一起的,色如牛乳,柔软又洁净,幽幽地散着少女的体香,其下则是一片起伏的阴影。许绍元瞬间领会了此物的功用,忙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帮她将领口拉平理好,才长出了口气。 他这好一通折腾,她却一直耷拉着脑袋,全无知觉。这小姑娘处处机警乖觉,好似给自己铸了一层坚实的盔甲,此时恐怕是难的一见的、她最虚弱也最坦白的时候了。 他自问阅人无数,却实在有些看不懂她。之前问她在北颜的事,全是一番好意,她却提防得紧,一丝一毫也不肯透露给他,他还以为他在她心里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可如今她却又舍身来护着他这个不相干的人...... 纤竹闻声赶过来,见小姐坐在窗根下的地板上,被一把太师椅和墙壁夹在中间...... 鼓打三更,驿馆里一片黑寂。 楼下的一间耳房里却透出些昏暗的灯光。 许绍元坐在一只鼓凳上,听卢成禀告。身旁的圆桌上摆了盏油灯,火苗晃来晃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共就十来个人,大多是这一带的山匪,还有几个是猎户。白日里跟着咱们的就是那几个猎户。都是些求财不舍命的,吓唬了几句就全招了,都说是一个叫何奉的人把他们找来的。 “岑兴县衙里有个人通着山匪,此人带何奉跟山匪的领头见过面。何奉先给了几锭金子,又说咱们身上钱多,若抢了咱们,钱全归他们,但别的东西都要交给他……若是谁能杀人,他便再多奖一百两黄金。” 许绍元点点头,要杀的人自然是他。不过小姑娘还真没说错,这些人就是山匪,也真是为着钱来的。 “这个何奉既然□□,总要等个结果,所以人应该还在岑兴。明日一早你随那领头的山匪去找他们在县衙的眼线,告诉他事办成了,有东西要给何奉,但是必须当面交易……何奉十有八九是受何国舅的指派,最好能擒住他,把何国舅扯出来。” 卢成仔细听着,一一应下。 许绍元一撑扶手,站起身来,揉着肩颈叹了句:“咱们这位国舅爷,还不如他的皇后妹妹有脑子。” 卢成拱手行礼,以为他要回去歇息了。 然而他走到门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挑几个人暗中护送他们回蓟州。” 他们? 卢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四爷说的是谁,连忙应诺。 四爷行事一向直奔要害,绝不做半点多余的事,但今日这心思实在有些难以捉摸了。先是陪着演了老半天的戏,现在还专门拨出人手送他们回乡。 也不知这申通事究竟是何方神圣。 ...... 待青岚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阵阵暖风吹入,带着一股菜粥的香味。楼下,驿丞正高声斥骂着伙计,一连串的脏字撞上楼来。 纤竹见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笑着问她要不要洗漱用早饭。 青岚往四下扫了一圈,发现自己在昨日住进来的那间房里。 “歹人被擒住了么?我记得昨日我还在许先生那里,有人突然跳进来,动了手......我这里好像还挨了一下。”她抬手抚了抚后脑,觉出些钝痛。 纤竹直摇头:“昨日一直没进来什么歹人,那位爷说您守着守着就睡着了,奴婢就把您背回来了。您该不会是睡着的时候头碰了墙什么的?” 青岚觉得不对,她明明有和人打斗的印象。再说她听到的那些响动也都真切得很,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顾不得用早饭,就咚咚咚地跑下楼去找驿丞问昨日的事。 “您说昨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啊。”驿丞听完她的问话摇了摇头,“兴许是小老儿年纪大了,睡得实,您说的那些个响动,小老儿是一点没听见……再说我们这林子可有年头了,那里面禽啊兽的多着呢,没准您就是听错了。反正我们是没见着什么贼,这院里也没少什么东西。” 青岚不信邪,又去问了驿馆的几个伙计。除了昨日与她吵嘴的伙计不搭理她之外,有两个伙计说他们早早就睡了,还有三个说他们耍钱耍到半夜。但就是谁都没听见什么,谁也没看见什么。 青岚有些猝郁,她的耳朵一向很灵,怎会听错。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一个能佐证她的人。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5节 她正要转身回楼上去,驿丞却迈着小短腿追了过来:“……对了这位上差,昨日那位爷给您留了封信,让小老儿转交给您。” “许先生走了?……这么急?” “唔,那位爷说家里有急事等着他处置呢。” 驿丞掏出帕子擦了擦脑门的薄汗。这位许大人的随从一大早就给了他一张银票,还和昨日似的,同样的话敲打了他半晌,说许大人此行涉及朝廷机密,即便看见了什么也当没看见,听见了什么也当没听见。 其实根本也不用敲打,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不懂的。 青岚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心里很有些遗憾。许先生日后大概是见不着了,她本来还想跟他道个别的。 她边上楼,边将信取出来。信封里只有单薄的一页纸,上面寥寥几个字。 “若有事,执此信至京师玉石桥旁品珺阁。” 墨迹力透纸背,端正遒劲,气势甚是凛然。 青岚将字条举高,歪着脑袋端详。一想到许先生,她眼前浮现的总是他笑容和煦,温雅好脾气的样子,怎么和这字的感觉不太一样。 “……品珺阁。他家还有玉器铺子。”她喃喃道。 随即将信折好塞入袖中。 主仆二人用罢早饭,启程回蓟州卫。待出了驿馆,青岚特意到林子边上靠近驿馆的这一侧走了一遭。兴许是因地上积的枝叶太厚,竟连拖拽的痕迹也找不到。 她插着腰啧啧了几声,才又回到车上去。 主仆二人回蓟州的路上平安顺畅,两日不到便进了家门。 刘管事听说小姐回来了,兴奋地差点放鞭炮。 府里的下人,包括白嬷嬷、紫雪在内,都以为小姐这段日子是去了厉城姨太太家,唯独他知道小姐是去了北颜。 他虽于其中还曾有过助力,但待小姐真的走了,他又有些后悔了。万一小姐在北颜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死都无颜面对老爷。 而且时日越久,他心里越是后悔,若是小姐再不回来,他都要收拾包袱去北颜找人了。如今见小姐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心中犹有一块巨石落地,激动地眼睛充血,显得红红肿肿的。 待旁人都下去,青岚才将在北颜摸到的情况告诉他。她只说了个大概,刘管事却也听懂了。 “……也就是说,是咱们大景的人串通外人,害了老爷?” 青岚点点头,神情黯然:“只是我现在还查不到这个幕后的凶手,甚至我都不知道该从哪查起。” 刘管事眼眶湿润,连声慨叹:“您一个女儿家,无权无势的,能查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老爷若泉下有知,也必是得以安慰了……要不您找吴大爷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有个主意?” 青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好久没见师父了,她也甚是想念。先前她怕他阻拦,去北颜的事瞒着他,如今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待她回了自己屋,白嬷嬷和紫雪好一阵嘘寒问暖,又伺候她沐浴更衣。青岚让纤竹自去休息,不必伺候。 她换了身素色的苎麻袄裙坐到妆奁旁,白嬷嬷将她的头发放下来,拿了把檀木梳子帮她梳头。她闲着无事,让紫雪将寄到家里的信拿来给她看。 她先挑了庆安的信来看。庆安在祖家也住了一个月了,不知适应了没有,学业如何。然而她才看了头一页,就惊讶地挑了挑眉。 庆安说,淮安侯府的世子爷袁文清也到沈家族学去读书了,且待他不错,于他的学业还多有指点。 作者有话说: 这位世子爷是大景的世子爷,袁文清,第一卷 里有一些戏份,宝们还有印象吧? 第60章 伙伴 ◎......◎ 按信中所写, 袁文清已有了举人的功名,正在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而沈家的族学里有位学问了得的梁大儒,在北直隶一带极负盛名, 曾教出过不少的进士、举人, 据说是因受过沈家的恩惠才愿意到沈家族学指点学生。袁文清本就与沈家沾亲,便因慕梁大儒之名而到沈家族学读书了。 因论了亲戚,庆安也同祖家的姊妹兄弟一样都唤袁文清表哥,他说袁表哥不但学问好,待人也谦和有礼,对他也是又亲切又照顾,先生讲的如有不懂, 袁表哥也不吝为他解惑。 青岚回忆起上次见面时,袁文清的那副样子, 文雅守礼倒的确是了,论亲切好相处么...... 她撇了撇嘴。 不过看庆安信里的意思,他与袁文清倒是亲近得很, 两人上课都要同坐。学业重的时候, 袁文清便不回侯府,而是和庆安同住。 青岚想起弟弟那副小酸儒的样子还有袁文清那别别扭扭的神色, 觉得他们两人真是极相配的。弟弟在祖家其实也算半个外人, 有他这样一个人人敬着的世子爷做伴倒是很不错。 她脸上起了笑意,一旁的紫雪便忍不住问。 “小姐, 这是少爷写的信吧?......少爷说了什么?”她眼睛亮晶晶地, 瞧着颇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青岚信才看到一半, 只唔了一声, 并不答话。 白嬷嬷却狠狠瞪了紫雪一眼:“没规矩!” 声音很轻, 语气却极是严厉。 紫雪吐了吐舌头, 眼里的期盼却丝毫不减。 庆安一共写了两封信,加起来满满当当的八页纸。青岚看罢,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弟弟……” 白嬷嬷便也关切地问少爷在京师可还习惯,问完又觉得这话没什么意义:“……想来总是不如家里舒服的。” “他说他很好,”青岚答道,“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好。祖母慈爱,几位伯父、伯母待他亲切,兄友弟恭、姐妹娴雅什么的。”青岚一副谈起小孩子的样子。 白嬷嬷略带犹豫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老奴本来还担心少爷跟那边几位爷、太太生疏……” 青岚也觉得祖家一定不是庆安说的那样,至少不会一直是那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以她在姨母家的所见所闻,这种花团锦簇的大家族里各房之间有利益纠葛是再正常不过的,只不过庆安的眼里全是好人罢了。 而且,这个祖家她们先前回去过,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时候她刚满八岁,庆安不到七岁,自父亲与祖家断绝关系后,那还是他们头一次回祖家。当时祖父突发急病,将不久于人世,她们赶回祖家的第二日,祖父便撒手人寰了。她们便在祖家住到祖父出殡才回蓟州。 守丧期间不可近荤腥,而其时正值深冬,时蔬也只有那几样,她们每日吃得极其寡淡,再加上饭菜味道不合口,姐弟俩眼见着瘦下来。白嬷嬷心疼她们,偷偷蒸了两块大大的枣糕给她们吃。她躲在小厨房里,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庆安却舍不得,想捧回去,边读书边吃。 然而待她回去,问庆安枣糕的味道如何,庆安却说他没吃到。原来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沈应成,祖家的三哥哥。沈应成说守丧的日子偷吃好吃的是对祖父不敬,还是由他这个三哥哥替他收着那块糕才好。 她一听说这事,就断定是三哥哥骗庆安的糕吃,庆安却不信。 过了几日,她才听说,原来沈应成捧了那块枣糕到祖母面前,说看祖母食不甘味,特意让人做了枣糕给她吃。祖母笑得合不拢嘴,只掰了一小口尝尝,其余的都赏给沈应成这个孝顺的乖孙儿了。 她那时气地要去找沈应成说理。庆安虽也难过,却不让她去,还说他没想到先给祖母吃是他不对,三哥哥这么做也是出于孝顺,不能怪他…… 青岚看着眼前的信,觉得庆安其实还和当年一样。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圣贤书的教导,庆安总是比她多信旁人一些,论宽厚仁善,她是不如他的。 但是,让这么个憨弟弟一个人住在祖家,她也不放心。 “小姐,少爷就没说什么别的?......那边的人伺候得习惯么?”紫雪见青岚将信折回去,忙问道。 青岚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两腮红扑扑,眼睛闪啊闪的,到底想问什么? “少爷自有人伺候,用不着你操心。”白嬷嬷眸色深重,横了紫雪一眼。 紫雪权当没看到,还是笑眯眯的。 青岚看完庆安的信,又去看余下的。 这一封信虽不长,她却是盯着信半晌也不抬头。 白嬷嬷看着心里发慌,忙问是谁写来的。 青岚低着头将那信纸扔到一边:“大伯父说上次答应我一个人留在蓟州,是他思虑不周了。他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无人看顾,传出去不好听,又说我既已及笄,便该及早将亲事定下来。所以让我尽快搬回祖家,由大伯母为我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待孝期一过便完婚。” 白嬷嬷闻言坐到她身旁,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其实大爷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老奴知道您喜欢自在,可您毕竟是女孩儿,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祖家要是乐意帮您操持,那不是好事么!” 青岚默然不语。原想再拖一阵,多过些逍遥日子,现在看来,似乎得有个决断了。 她与庆安姐弟一体,庆安已经重新记入了族谱,她这个沈家小姐的身份也是逃不过的。祖母还健在,她若坚持留在蓟州,不但见不到庆安、还要背上个不孝的名声。也会让大伯父觉得她们姐弟不识好歹,连累庆安。 何况景朝以孝治国,不孝是顶大的罪过,若日后庆安真做了官,也会因她这个姐姐而被人诟病,仕途受阻。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她只有庆安一个亲人,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但她若是真住到祖家去,就不免受人约束。旁的还在其次,若是他们给她做主的婚事她不喜欢,又当如何。 ...... 翌日,仍是个晴天。 蓟州连日未雨,午后颇有些燥热。 卫衙门的后院里,一只大黄狗趴在槐树下乘凉。它腿朝四下伸着,整个肚皮都贴到了地上,舌头吐出来,一下一下地哈着气。 青岚蹲下身来,轻轻抚它毛绒绒的脑袋。大黄狗睁开眼睛,亲昵地舔她的手。她手心发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这条细细长长的老狗有十几岁了,和蓟州的土狗长得很不一样。她记得师父说他的家乡到处都是这样的狗,所以当他看见这条狗在街上流浪,就带回来养了。 她还记得她那时问他,他的家乡在哪里,他说了一个挺怪的名字,她没记住。后来她长大了些,又问他,他却说他的家乡就在顺天,还摸摸她的脑袋笑她糊涂了...... 有人走过来,伸出两只苍白的手臂将树上栓狗的绳子解下,把大黄狗牵走了。青岚抬头,见那人是师父的小厮小路。他的脸反着白泱泱的光,看不清表情。 但他就这样走了,连个解释也没有,就好像她不配碰他家的狗似的。 “你来啦!” 师父的声音。 他似乎刚从校场回来,戎装未卸,一身甲胄映着暖暖的光。他比父亲年轻几岁,双眉疏淡,弧度温柔,长长地地入鬓,眼角微微有些上挑。 他招呼她进屋,嘴角挂着笑。 青岚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仿佛有些淡淡的哀伤,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师父生得俊,脾气也和顺,应该挺招女人喜欢,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曾娶亲。 她们二人进了西次间,吴炳西在这里有个架子,专门放他的盔甲。 他张着臂膀,看着小丫头熟练利落地将一个个绑带、扣子解开,将护膊、护胸一片片摘下来在架子上挂好。小丫头做这事做了许多年了,以前她和她父亲闹别扭的时候都是故意把她父亲晾在一边,只帮他解甲。 如今她闹别扭的那个人不在了,她也只能帮他解甲了。 “……你走了快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来看我了?”他低头看着小丫头忙活。 青岚抬头一笑,一排整齐的贝齿亮给他:“看您说的,徒儿想您了呗!” 听说这些日子,师父来找过她两回,有一回还带了几盒她爱吃的带骨鲍螺来,刘管事说她去了厉城姨母家,便混过去了。 吴炳西轻哼了声:“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你就说吧,到底什么事?”他坐进书案后的官帽椅里,样子有些疲惫,脸上却是笑着。 青岚讨好地笑笑,怕耽误他用饭,殷勤地跑到门口去唤小路送些吃的来。 不过她声音未落,小路已然端了几块芝麻烧饼并一碗热汤进来,还给了她冷冷的一瞥。 热气蒸腾,芝香四溢。青岚虽已用过中饭,却还是抵不住烧饼的香味,她搬了把交椅凑到师父身旁。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6节 小路本是要走的,此时却突然走回来,将那盘烧饼往吴炳西面前拉了拉,直拉到书案的边沿,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师父……”青岚郁闷地看了小路一眼,还是站起身来,给自己抓了一块烧饼,“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您家这个小路了。” 她边说边把烧饼的芝麻皮揭下来塞进嘴里,又把烧饼放回去。师父说过他不爱吃芝麻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揭习惯了。 “小路啊……你别怪他。”吴炳西朝外望了望,眼神里竟显出些愧疚。 青岚看不大明白,不过师父反正一向都是护着小路的。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事,也无暇想别的。 “师父,您觉得李佥事此人如何?” 吴炳西一愣:“李佥事……李执?他怎么了?” 青岚不说话,走到门口朝四下望了望,又轻轻地将槅扇阖上。 “我怀疑,咱们卫里有北颜的奸细。”她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吴炳西手里捏着烧饼,拇指已经掐进饼里去,神情却愈趋平静。 “……奸细?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可是听说了什么?无根据的话万不能采信,免得人家说你动摇军心,那可是大罪。” 他说得缓慢,一双眸子愈渐幽深起来。 “师父,我说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其实,我前些日子是去了北颜。” “......”吴炳西的目光定住了。 作者有话说: 即便换地点,咱们整体也基调不变哈,虽然环境不友好,但女主强啊,积极阳光自己照顾自己,从不等着别人救,高光什么的继续~还会渐渐改变环境~另外就是恋爱方面更密集,好姑娘不止一个人爱。 岚岚以前是和世子攀过关系的,第一卷 里~ 6.6上午补一小句 第61章 当真 ◎......◎ 青岚早料到师父会震惊, 见他这副神情也没觉得如何。 “您别急着骂我,先听我说完。”她随手从书案上抓了本册子给他扇风。 而后便不急不缓地将她在北颜如何遇到布赫,以及布赫告诉她的情况一样一样讲了出来。与出博之间的事她不敢讲, 便将出博给的消息和布赫说的话揉到了一起, 把那些机密的事也都说成是布赫探听来的。 “……所以,袭击我爹的是大景的人。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又狠辣,应当是听命于京师的某个大人物。但最重要的是,北颜在我们卫里另有细作,且此细作应当肩负着极重要的任务,估计身份还不低。他们就是为了保护此人才不惜大开杀戒。” 她紧盯着师父的眼睛, 想看他是否赞同。师父却半垂了眼帘,将烧饼放回盘子里, 不慌不忙地拍掉手掌上的碎屑,也不说她对也不说她不对。 她只好接着说:“徒儿翻来覆去地想过,要把这个事情圆上, 当时应该是这么回事。一来, 这个奸细应当是预先知道了我爹怀疑垛集的新兵里有北颜的探子,还知道我爹打算借那次出城的机会擒住那探子。此人若是职级太低, 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二来, 我爹在回城的路上遇难,而回城的路不止一条, 若非有人暗中尾随、报信, 那些杀手又如何能提前埋伏?” “......” 师父只瞥了她一眼, 站起身来将袍子掸了掸, 似是在检查身上还有没有碎屑。 “三来, 就在那几日, 有人发现了所谓我爹与布赫暗通的密信,假造此信者必定是暗藏蓟州卫多年,知道我爹与布赫之间的渊源,且时候把握得极准……说不定与那细作是同一人。而且,说不定他经过这些年已经升至高位。” “而发现那封密信的便是李执,所以你怀疑他是那个细作?”师父终于搭话。 “正是!……不过也可能是其他人,毕竟在卫里多年且身居高位的也不止他一个。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卫里有细作,只是不知是谁。我先想到了他,就来问问师父您的意见。” 吴炳西重新坐回官帽椅里,思忖了片刻:“布赫在蓟州的时候的确与你爹亲厚。但他探听的事不一定准确,你根据他所说而做的推测,更是有不少漏洞。” “漏洞倒的确是有的,比如那封密信若真是那细作的手笔,他目的何在?只为了污我爹的身后名? 但我爹与那细作不过是各为其主,他人都不在了,又何必污他的名?而且,手脚做得越多,越容易留下破绽,他更不应该多此一举。还有,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杀手为何要找一具尸身来冒充我爹!” 青岚越说越精神,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与其说这些……”师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 “倒还不如说说你怎么会做了什么通事,去到那种虎狼之地?旁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你在那种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你爹交代!” 他目光犀利地望着她。 青岚方才一心只想着要师父认同自己的推测,此时在他严厉的注视下,才局促起来。 “那我爹走得不明不白的,我身为长女,我……我就是想去看看,究竟是谁害了他。我就是恨,我也至少能知道该恨谁。” 她说到这,鼻尖一酸,眼前又泛起了湿润,被她使劲压了下去。 吴炳西看着她一时语塞,屋里安静了片刻。 “……罢了,既然你平安回来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爹的事,自有我帮你查探……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青岚垂着脑袋不说话,吴炳西看不见她神色,却能猜得到。 “你爹的事,也怪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时我只顾着安排迎接特使的事,都不知道他正酝酿着抓探子……至于细作么,按你目前所说,应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你再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已经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了?此事关系重大,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确实就这么多了,这可是大事,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青岚迎着他探寻的目光笃定地点点头。 她唯一没告诉他的是,这其中有些消息是出博透露给她的,但她不想提出博的事,反正也不影响师父锄奸。 “是么……”吴炳西对这个徒弟一贯有些疑虑,“那好,我会特别留意李执,以及其他有嫌疑的人。但此事太过凶险,你不能参与,更不可私下打听,明白吗?” “明白明白!”青岚眼睛亮晶晶的,一口答应下来。 二人又聊了会家常,她坐到日头偏西,便要回去了。 吴炳西要起身送她,她却又想到一事:“师父,我大伯父写信给我,让我尽快去京师,庆安也想让我尽早去找他……” 她仰着一张小脸望着他,那眼神像小孩子等着大人帮忙拿主意似的。 吴炳西一愣,随后点头笑了笑:“也对,我们岚儿也是大姑娘了,总要有人给你做主,帮你寻个正经婆家。那你便早日启程吧,一个人住在府里,耽搁久了惹人闲话。” 青岚似是有些失望,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已经翻来覆去地权衡过,她与庆安相依为命,互为倚仗。她去京师于她们二人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盼着师父能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留下来。 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 “那徒儿此去,不知再见师父又是何时……徒儿便在此向师父拜别吧。” 她垂着眼帘,一撩袍子,双膝跪倒在他脚边。 面前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外袍,她从小就见他穿,竟然一晃已经穿了这么些年,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了,但袍角的斓边上几条错缝的线还在。 这几条缝线的模样她记得太清楚了,早先她只有一丁点的个子,就常抱着他的膝盖仰头看他,求他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最常说的是:“师父,岚儿累了,不想练了。” 这时候他就会抚抚她的头顶说:“好,那咱就不练了。”...... 她看着眼前洗旧的袍角,年幼时的点滴一件件回忆起来,却发觉好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父亲已经不在了,师父如今也不要她了。以后还有谁会疼她、护着她? “师父……我其实不想去京师。岚儿不想去。” 她一把抓住了眼前的袍子,眼泪如细细长长的珠串,坠下来打湿了袍角。 一只宽厚粗粝的手抚了抚她的脑后。 “......师父知道。” ...... 吴炳西送青岚出了衙门,才一脸怅然地走回来,迎面看见面无表情的小路。 “她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小路冷声问道。 “不必在意,她就要去京城了。她和你一样,都只是孩子。”吴炳西摆了摆手。 小路哼了一声:“戏演多了自己也当真了吧?你清醒些,她又不是你的孩子。” 吴炳西:“小路……” 小路也不应他,径自回了房。 * 翌日,青岚便带着纤竹、紫雪、白嬷嬷启程去了京师。几个老仆留在蓟州看家,刘管事带着几个小厮陪她们一同上京。 车帘撩起,青岚垫了个枕头,躺在车里,盯着窗外白惨惨的天看,话也没有一句。 纤竹觉得小姐话比她还少,实在不正常,颇有些担心,好在进京之后,小姐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至少不怎么躺着了。 青岚不知小丫鬟在为她忧心,胳膊垫在窗户上往外瞧。 京城熙攘喧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半空中接旌连幡。一路望过去,什么绸缎庄、粮米店,茶叶铺子,不一而足。沿街都是些卖瓜果零食的和一些小手艺人,各地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一眼瞧见个卖熟梨糕的推着个小车站在那儿,那小蒸锅呜呜地叫,米香四溢,便即刻让紫雪下去买些来分着吃。 这东西她小时候是见过的,祖家的胡同口就来过这么一个卖熟梨糕的。可那时父亲在灵堂里跪着,祖家的人又不让她出去。她想让人替她去买,又没人搭理她这个外来的小姐。她口水流到肚子里,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走了也没吃上一口......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的小孩子了,祖家即便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她也总有办法应付。 紫雪买好了糕,递给她一块,她一口咬到酸甜的梅子酱,精神渐渐振奋起来。 就在停车的这会功夫,一辆青帷马车从旁边经过. 青岚一眼瞥见车里的人,还来不及唤他,那马车就过去了...... “四爷,这条街过去,往南再过一个胡同就是黎大人的宅子了。” 青帷马车里,徐智说道。 车帘撩着,许绍元往外望了望:“如此接近闹市,不似他的做派,他平日里可是什么都躲得远远的。” “您说的是。黎项正这些年对朝堂的事装聋作哑,空占个阁老的位置。听说他几年前给皇上举荐了一位道人,此道人颇得圣宠。皇上还赞黎阁老举荐有功,又赏金子,又赐宅子的。可是最近,不知道那道人哪儿得罪了皇上,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召见他了。” “嗯,皇上看着不管事,却想把一切攥在手里。但凡是他拿定的主意,半点不容人置喙。那褚道人借着扶乩之名妄议朝政,自然是触了逆鳞。也亏得他还算聪明,知道及时闭嘴,这才保了自己周全。” “那黎大人岂不也是一只脚踩在了悬崖边,”徐智见四爷今日愿意多说几句,便想往下问问,“他一向明哲保身,又是此等多事之秋,太子的事他如何肯相帮?” 许绍元一笑:“他的确是只老狐狸。但他也是三朝老臣,身居高位。最重要的是皇上认定他不结党,朝廷上下觉得他不偏不倚,所以他便是最佳人选......何况,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他。” 他说着看向徐智:“他家的三公子,去年及冠了吧?” 徐智一怔:“......这小人不知了。” 黎宅不远,他们二人说不了几句话便到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7节 下人拿了名帖递进去,黎项正接过来一看,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他历经三朝而不倒,靠的就是嗅觉灵敏,但凡有一丝风险,也是能躲就躲。 如今京师里谁不知道太子出事了,禁步在东宫已有近十日。他许四是詹事府詹事,太子的人。这个时候来找他做什么? 让他出面给太子求情? 门儿也没有! 他便告诉下人,说他病了,不见客。 然而片刻之后,下人又跑了回来,因许四爷说,既然阁老病了,他作为晚辈更应该殷勤探望,岂有明知阁老病了却扭头就走的道理。 黎项正听了更加猝郁,许四轻易打发不走,那看来十有八九就是太子的事了。他便告诉下人,就说他在昏睡,一时起不来,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着。 作者有话说: 6.7早上改字 感谢在2023-06-05 20:11:29~2023-06-06 22: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020151、不二毛玻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和和气气 ◎请看作话哦~◎ 黎项正在自己屋里耗了一个多时辰, 正想叫个人来问问许四走了没有,却有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一脸喜气地走进来。 “老爷,夫人听说詹事许大人来看您, 还等了您一个多时辰, 方才就带人过去送了果子,跟许大人寒暄了几句……夫人让我跟您传个话:这位许大人生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吃了您的闭门羹也不骄不躁、彬彬有礼的,是个上佳的女婿人选。听说他的妻已然不在,虽说岁数差着些,但这条件比另外几家都好上太多了, 配咱们四小姐倒也合适,夫人想请您……” “无知妇人!愚蠢至极!” 黎项正等不得她说完就气得差点蹦起来。他正想着怎么把那许四耗走, 连口水都不想给他喝了,她们倒好,巴巴地给人家送果子吃, 还做什么女婿梦, 那许四是好相与的吗? 老嬷嬷显然没料到老爷是这般反应,吓得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半晌, 黎项正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副认命的神情。 “……我早晚让你们害死。” 见就见吧,说几句就把许四打发走。他这老太婆为了女儿的婚事已然昏了头了, 他怕他再不去见许四, 老太婆就要叫女儿隔着屏风去偷偷地相看了。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 既是装病, 总要装出个样子来, 便将身上的纻丝直身换下, 穿了件居家的道袍,头上只戴了网巾,斜斜地靠到引枕上,才命人去请许绍元。 许绍元带着徐智一同进来,让徐智将见面礼交给黎家的下人。 黎项正托着脑袋微眯着眼打量他。 平心而论,许四也的确是丰神俊貌、器宇不凡,难怪老太婆生出那些心思来。只是此人年纪轻轻的就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他可不要这样的女婿。他要找也得找个听话的、好摆弄的才是。 “听说阁老身子有恙,不知是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瞧过了没有?”许绍元走到塌前,关切地问道。 黎项正还未说话,先咳嗽了两声,向许绍元欠了欠身。 “……劳许四爷挂心了,老夫这就是年纪大了,稍微吹了点冷风就头疼还犯困。” 他一副眼皮也不太撑得住的样子。 “原来如此,阁老乃是朝廷肱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说起来,其实家母也常有类似的症状,晚辈身为人子,今日来是想厚颜向大人求些强身健体的方子的。” “许四爷说笑了,老夫若是有这样的方子,又何至于此呀?” 许绍元一笑:“阁老怎么忘了?您不是向圣上举荐过一位褚仙师么?听说许多内官都讨得过褚仙师的良方呢。无奈晚辈每次进宫都不曾得见仙师,故而来求阁老帮忙。” 黎项正眼皮跳了跳,虽然不知道许四好端端地为何扯上褚道士,但他许四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不瞒您说,许四爷,老夫是爱莫能助。老夫是曾举荐褚仙师不假,可自那之后,褚仙师常驻宫里,老夫是久不得见,哪里还有什么联系。不然老夫这身病不是早就治好了。” 许绍元了然地笑了笑:“竟是如此。那也实在是遗憾了。说起来,近日宫里出了件大事,还险些牵连到褚仙师。” “哦,是么,这老夫倒是不曾听说。”黎项正眼睛都快闭起来了,似乎全无兴趣。 许绍元却仍是不疾不缓地将三皇子遇袭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那凶犯孙四九乡野出身,未曾读过书不说,大字也不识几个。您说,这样的人又如何想得到皇储之位、就不就藩这些事情?那必是有人在背后教唆怂恿的。 “太子殿下便命晚辈查访他身边人,竟发现他与褚仙师乃是同乡。他又常往御花园里送花或是在其中修整草木,离褚仙师所在的钦安殿也颇近,二人常常一同聊天说笑,听说褚仙师还常常纵论国是……” 许绍元突然停下来,端起茶盏细细品了口茶:“若论香醇回甘,当属信阳毛尖……今日晚辈可在阁老家尝到了不少好茶。” 黎项正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也顾不上许四那话里若有似无的揶揄,只在心里骂许四狡诈,偏偏停到要害之处。 “许四爷若不弃,老夫家里的茶您尽可带些回去……但不知褚仙师都评论过何事?”他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 褚道士那张臭嘴,上次就差点连累了他,如今他仍是心有余悸。 许绍元笑了笑:“晚辈得报,褚仙师喜欢评论国是,点评太子和几个皇子……据御花园当差的说,他平日说话的口气倒是与那花匠当日喊的话颇-为-相-似。” 一直病恹恹的黎项正此时缓缓地坐起身来。 许绍元看了他一眼。 “这些事情晚辈虽查到了,但尚未来及呈报给圣上。此案在京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弹劾太子殿下,却也有许多人为殿下辩白。一边是太子,一边是三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圣上想必十分为难。但若此事其实是外人所为,圣上便能给朝廷一个交代,既做了明君,也做了慈父。您说是不是?” 黎项正之前已有了些预感,然而被他这么一通敲打,脑袋里还是嗡了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流都一股脑地涌上来,冲得他太阳穴疼。 许四这是告诉他,不论褚道士是否真的评论过这些有的没的,在太子眼里褚道士已经是只极为合适的替罪羊,而这只羊与他有脱不掉的干系。 本朝虽还未有因妄议朝政而大开杀戒的先例,但皇上有多忌讳旁人议论储君之位,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个褚道士早先就因一句“太子属水,柔而不绝,三皇子属火,灼灼而炽”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犯过忌讳,要是再给他添一条蓄谋伤害皇子的罪名,他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褚道士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牛鼻子,皇上只要稍加联想,就会将此事联系到他黎项正的身上。若果真如此,别说他官职不保,他们一家老小的命怕是都保不住。 他这是被人扼住咽喉了。 “……依老夫所见,虽然褚道士与凶犯多有交谈,却也不能判定他便是幕后的主使吧。不知许四爷打算如何向圣上呈报查访的结果?” 他心里急得火上房,脑袋却还是清醒的。人家手握着他的脖子,却不使劲掐,只是上门来告诉他一声,那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必是要让他做些什么才肯放了他。 既如此,他总得探探人家的意向。 “阁老明鉴!”许绍元笑着向他一揖。 “晚辈请示过太子殿下,殿下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所以尚未将所查的结果报予圣上。若是殿下能及早脱困,必不会平白牵扯无辜的人。” 黎项正听了这话,一层汗冒出来,人反倒清爽了。 “实不相瞒,老夫这病也是因担心太子殿下而起。老夫食朝廷俸禄,却想不出个还太子殿下清白的办法。实在是愧对皇上、愧对殿下、愧对朝廷啊......” 他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竟捶胸捶得咚咚响,好一个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在场的人若非都知道原委,定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于社稷的一腔赤子之情。 许绍元静静地看着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起身相劝。 “阁老莫要责己太甚!殿下也自然知道阁老的一片丹心……其实若能由阁老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向皇上上疏,太子洗脱不白之冤倒也不难了。” 黎项即刻收住了一场澎湃,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方才嚷嚷地嗓子发干,他便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 “其实老夫也想过要为太子上疏伸冤,只是苦于不知从何处下笔。” 若许四拿不出力挽狂澜的证据,他也是不会轻易相帮的。 “此案的疑点,晚辈倒是考虑过一二,还请阁老评断,”许绍元明白他的意思,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细细说来。 “首先,那孙四九其实有腿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若殿下真有意伤人,又怎会找这么一位行动不便、极容易被擒住的。” “有人或许会说这是殿下的障眼法,但除此之外,其它疑点也不少。比如,圣上严令禁止外传,为何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不少弹劾的折子过来。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殿下,预先安排好了。” 黎项正沉思不语,这些都不是能一锤定音的证据。 “除此之外,这些是晚辈在刑部取得的孙四九的证词、以及在京师和岑兴取得的旁证,其中关节严丝合缝,幕后主使昭然若揭。阁老一看便知。”许绍元终于抽出一个信封,放到黎项正面前。 黎项正将证词展开,一见里面几个内官的职级、名字,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许四爷,您这些证词是否确凿?这几个人的主子是谁,咱们心知肚明。老夫的身家性命可全都搭在里面了。” “这些证词乃是晚辈亲自取得,上面有当事者签字画押。刑部的那一份其实早已取得,但想必层层呈递之间有人故意拖延,圣上或许仍未收到。但阁老您这边一旦递上去,刑部的那份口供必会即刻送到圣上面前,与晚辈手中这份别无二致。” 黎项正沉吟良久,百转千回之后,不情愿地点点头。 “还望转告太子殿下,老夫一定竭尽所能,还殿下以清白。” 人家给他划好了道,又拎着刀断了他的后路,那还能不往前走么?这潭浑水他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了。 而拎刀的许四正平静地坐在他家的紫檀官帽椅上,看上去和和气气的。 黎项正觉得他这副样子倒比那些盛气凌人的还可怕些。盛气凌人的往往是纸老虎,和和气气则是因为早就算计得透彻,下好了套。 朝堂上他也总是这副样子,波澜不惊地立在那,和和气气地跟人商量,只是不多时就把人商量进去了。 黎项正在朝堂上见惯了这些,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可以永远作壁上观,可如今竟也被算计了。什么太子命人查访才查到褚道士身上,许四分明从一开始就是要讹他的。 想当初他金殿传胪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许四这号人呢。如今他竟被这么个娃娃给算计了。 “许四爷,辛辛苦苦取得的证据,怎么不好好露个脸?您直接将这些呈上去,力挽狂澜、扭转乾坤,让太子殿下永远记住您的功劳不好么?”他现在没什么好气,装不下去,忍不住问几句心里话。 许绍元往前欠了欠身:“晚辈说话自然不如阁老有分量。” 黎项正冷哼了声,信他有鬼。这折子一递上去,无疑是和三皇子撕破脸了,他许四已然是詹事,天然的东宫辅臣,居然不贪这个功。难道他还想给自己留几分余地? 此人越看越是......深不可测。 “其实晚辈今日来叨扰阁老,是还有一事。去年上元节曾有幸见过令公子。令公子才学过人,仪表堂堂,不知是否已经婚配?” ...... “四爷,若是由黎阁老写折子,那何国舅勾结山匪谋害您的事如何报与皇上?” 待出了黎宅上了马车,徐智忍不住问。 “不急,先救太子出来再说。皇上偏袒皇后和三皇子,他看了黎项正的折子,虽然会给太子解禁,却也不会在明面上处置谁,最多是找几个替死鬼出来给众人一个交代,并不会对何国舅如何。” “那他们加害您的事就一了百了了?” 徐智前两日听卢成说起岑兴的事,吓出了一身汗,他给四爷做师爷做得好好的,主子要是突然没了,他可怎么办。 “来日方长,此事攥在手里,总有用上的时候。”许绍元靠到车壁上,说起这些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此时已经阖上了眼睛准备休息。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8节 徐智心里还有个疑问,脱口而出:“......那您走之前找那三公子问话,是要帮黎家牵红线?”徐智问。 方才在黎家,四爷对人家三公子问长问短的,又是问喜好,又是拐弯抹角地考教人家学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好奇,那红线的另一端是谁,竟能劳动他家四爷来做媒。 许绍元点点头:“这三公子学问尚可,将来说不定能中个进士,人踏实务实,长相周正,家教也严,想来能做个不错的夫君。你再去打听打听他的事,越详细越好。” 徐智:“......是。” 什么都没问到,还领了这么个差事。 * 青岚进京后,没有直接去祖家,而是先到了何仙坊的一间南货铺子。 原本大伯父要她回信给个来京的日子,好派人去蓟州卫接她,她却不想因此而受了限制,便干脆自己到京城来,趁着进祖家之前来看看自家的铺子。 这间铺子是母亲的几间陪嫁铺子之一,也是她们姐弟如今主要的生计所在。 父亲在的时候这里全由刘管事管着,父亲隔一段日子看看账。如今父亲不在了,她想到这铺子里来瞧瞧,顺带让此处的掌柜、伙计认认主。他们若知道主家对这铺子还是极在意的,做起事来想必会更精心些。 铺子里的人流尚可,货品也还算丰富。青岚便又围着铺子转了一圈,看看周围的环境。这里街道整洁,来往都是些穿着体面的人,看样子这个位置还不错。 铺子斜对面靠巷子口的位置有座藏书楼,修得文雅又气派。青岚在蓟州没见过藏书楼,很是好奇,便边沿着巷子走边抬头打量这楼的外观。 前面是藏书楼的正门,她打算走进里面去瞧瞧,却见有个人正从门里出来,手里拎着个提梁盒。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身箭袖的杭绸直裰,面容俊秀又干净,长可如鬓的眉梢挑着一抹出尘的清朗。他脊背挺得笔直,脚下的步幅不长一分也不短一分,总在一个能令仪态最佳的宽度,就好像他每一步都是量好了才踏下去似的。 青岚隔了十来步远,看见他的正脸,便定在原地,不往前走了。 “小姐,怎么了?”陪着她的紫雪问。 青岚轻叹:“哦,你没见过他,那人是淮安侯府的世子爷。” 听庆安说袁文清也是爱书之人,想来他是到此处借书的。 她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他上了楼外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便静静地看着,想等他们的马车走远些再进到楼里去瞧瞧。 按理说,他与庆安交好,与她又算是亲戚,她该上前打个招呼,可先前两人相处并不是很愉快,她又觉得他颇有那么点别扭,而且估摸着他也不喜欢和她来往,便很想躲着他。 何况她此时本该在祖家而不是此处,让他瞧见了还要费些口舌解释。 那马车眼看着朝西去了,青岚才要收回目光往前走,却听有人兀地高声喝了一嗓子,让那马儿停下。 马儿嘶鸣,那马车突然停下来,有人惨叫了一声扑通倒下。 青岚立即转过头去瞧,见马车前一个周身素缟的女子伏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还要专门感谢一下点了预收的宝宝们,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以及开新文的勇气。 6.8早改字 6.8晚补注: 如果有宝有疑问请看这里: 男主与亡妻无夫妻之实,原因后面会慢慢解释哒~ 另,一会更下一章~ 第63章 蹊跷 ◎“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你怎么不看路......可把我吓死了!” 车夫骂骂咧咧地跳下车来, 他吼得响亮,一条街都听得清楚。 青岚好奇,往他们那边走了几步, 见袁文清神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 紧张地蹲到那女子身边问了句什么。 青岚隔了一段距离看不真切,却觉得那女子白净纤弱,伏在地上窣窣颤颤的,像被风拨弄的柳叶,惹人怜惜。 那女子也不着急从地上起来,一只胳膊撑着地,另一只手拉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青岚只听到呜呜咽咽, 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袁文清听着那女子说话,眉头却越锁越紧。青岚估摸着他想知道那女子伤到何处、伤得重不重, 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不好查看。 此时却有两个高高大大穿短打的男人跑到他们面前。 “你跑什么跑,差点撞死吧。”一个男人朝那女子喊了句,听上去很没好气。 他说着就伸出一只大手去抓那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似乎很是恐惧, 一把抱住文清的小腿往他身后躲。文清一张白净的面庞片刻间涨得通红。 才这么一会功夫,马车周围已经聚拢了许多人, 青岚被挡了视线, 便带着紫雪走近了些,站在一层人身后往里望。 “在下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 这姑娘伤了腿, 得先送她去瞧大夫, ”文清抬手拦住那两个汉子, 口气不容商量。 他又俯下身, 缓缓将他的腿从那女子手里抽出来。 “看姑娘这样恐怕是伤得重了, 在下先送姑娘去治伤吧。姑娘也不必担心诊金,既然是在下撞的姑娘,不论多少银子自然都是由在下出。” 他一脸愧疚,说罢便起身向围观的人行了一礼,问哪位小姐太太能扶那女子上车。 还不等周围人应他,那姑娘又扯住他的袍角,满脸的泪痕未干:“公子不必自责,都是小女自己蠢笨,看见这马冲过来反而吓得挪不动腿,这都是小女的命不好,不敢劳公子如何,更不敢要您的银子。但是,小女看公子您是正人君子,想求公子帮个忙,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青岚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女子很奇怪,一边说着不怪他,一边又将他们如何撞的她说得清清楚楚。 青岚对当时的情况也还有些印象,她记得那马车走得并不快,当时那路中央似乎也没有人。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把半条街都占了。文清抬头望了望人群,拉起袖子擦脸上的汗。 “姑娘不必客气,诊金在下是一定会给的,若是姑娘因此落了病,在下也必会补偿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咱们到了医馆再说?”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旁边那两个男人却扯住了文清。 “她还欠我们的银子,你把她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公子莫要听他们的,”那女子似是又害怕又委屈,眼圈一红,眼泪又淌下来,“小女就是因这事想求公子帮忙......” 这女子和那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青岚在旁边总算是听明白了。 这女子的父亲新丧,欠了这两个男人主家的银子尚未归还,她父亲生前签了个文契,说若是还不上银子,这女子便抵给那主家做丫鬟。 那女子说她自己还有些首饰细软,虽然不知够不够抵债,但至少能还上一些,其余的也会尽快还上。这两个男人却怕她一去不返,非要跟她一路回家去取银子。那女子却觉得他们凶恶不讲理,怕他们拿了银子又不认账,还要抓她。 她泪眼汪汪的,仰望着文清:“小女这点伤不算什么,最怕的是被不明不白地卖到别人家去......公子您一看便是心善的正人君子,只求公子能与我们同去,给我们做个见证。小女家住前面长板胡同,不会耽误公子多久的。” 文清听罢似有些犹豫,那两个男人见状要来抓那女子的臂膀,那女子便又蹭到文清身后去抱住了他的腿,死活不肯松开。 青岚在一旁冷眼瞧着,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踟蹰了片刻还是拨开人群挤到里面去。 文清见有一主一仆两个姑娘进来,像是来帮忙的。他正要上前谢过,却一眼将那打头的姑娘认出来。 主要是这姑娘也甚是好认,本就生得明丽显眼,一双晶莹清澈的眼睛还总是直来直去地看人,哪怕对方是个男人也毫不避讳。 “袁表哥,”青岚行了一礼,想着在外面最好不要透露他的身份,便不唤他世子爷了,“我们还是先带这姑娘上车,看看伤势再说旁的吧。” 文清撞了人,还让认识的人瞧见,脸颊便有些发烫,他反应了片刻点点头:“有劳表妹。” 紫雪弯下身去扶那女子起身,那女子似是痛苦万分,捂着膝盖哎哟哎呦地□□,腿上软得撑不住力。 青岚便也去帮忙,将这软面似的女子好歹送进了车里。 “袁表哥,”她从车上下来才对文清道,“方才我们查看了那姑娘的腿,倒不像是被马踢过踩过的样子,表哥若不放心,还是先送她去医馆吧,旁的事最好不要管。” “表妹大概不清楚此事,这姑娘也是可怜的,我既撞了她,便帮一帮她又如何。” “但这事也太凑巧了,说不定她是表面瞧着可怜,背地里藏了什么心思。表哥还是多留几个心眼,别白白让人算计了。” 青岚自知这话稍微直接了些,但他们已经把路堵成这样,周围又吵吵嚷嚷的,她也无法再委婉。 文清一听她说算计不算计的,却想起先前她在背后议论他,还自说自话地来攀亲戚,又骗走他一盒糕点跟旁人炫耀的事。 当着他的面做出热情大方的样子,背地里却嚼舌根、论是非,贪慕虚荣不说,脸皮还厚得可以。 她怕是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多,就总把旁人也看成一样的了。 “我都说了愿意赔给她银子,她还有什么可算计我的。表妹自然是九转玲珑心思,却也没必要事事处处都琢磨。”他耐着性子笑道。 青岚没顾得上体味他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只觉得他太单纯。 “这街面上的事情很难讲,表哥整日读书便更加不了解。说句难听的,她究竟是不是被你们撞了都还不好说,所以除了送医馆治伤以外,旁的事表哥还是不要管了。” 文清听这话心里很不舒服,他是要读书,但也不是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这女孩还小他几岁,倒像个长辈似地指点他。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总要刻意做些事情引人注意。 “公子,”那女子似是听到他们对话,竟挑开了窗帘,“小女绝不贪公子的银子,只是求公子做个见证而已,公子若是怕麻烦,不如让小女下来,再另寻个能做见证的人就好。”她说着便下了里头的座位,似是要出来。 文清意识到他们背地议论人家竟被人家听到,愈加羞愧,赶忙柔声软语劝她坐回去。 青岚一见这女子如此,却更觉得不对劲:“表哥不觉得奇怪么,她若真是让你们撞了,又真是缺银子,为何不找你要诊金。我若是她,分文都不会少要,该给多少我便要多少。” 她心里急他不明白,又要压过周围嘈杂的人声,说起话来便带上了气势,文清见她如此,将脸别过去,闭了闭眼。 “表妹,咱们这样当面议论人家,真的不妥。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和表妹一样。” 这话一下子冲出口,他便后悔了。他平日从不会这样与人说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青岚却已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与袁文清先前只打过一次交道,却能感觉到他这人心里想十分,嘴上只吐露一分。他此时已经这样说她,心里不知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文清正在想该如何补救,那两个高大的男人却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把她交给我们,我们还要回去交差呢!” 文清叹了口气,向青岚迅速行了一礼,便转身上车去了,那两个汉子也坐了上去。 马车跑起来,和车夫坐在一处的汉子回头看了青岚一眼,勾了勾嘴角,又扭回头去。 青岚蹙眉看着他们跑到这条街的尽头,拐弯不见了。 “小姐,他不听劝,咱不理他。等他吃了大亏,自然知道小姐您才是好人!”紫雪见青岚不悦,抚了抚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回头。 青岚点点头。紫雪说的也对。她原本是看在庆安的面上好心提醒他,但人家对她印象实在不佳,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说多了还惹人嫌,何苦来哉。 “你觉不觉得方才坐在车夫身旁的那个男人有些面熟?” 主仆二人溜溜达达地往回走,她忽然想到回头看她的那人,他那张脸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紫雪想了想:“奴婢倒没印象,不过奴婢刚听另一个男的叫他三哥来着。”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59节 “三哥......”青岚觉得有个名字就在嘴边,但一时说不上来。 她现在全没有心情去看那藏书楼了,便回到铺子里歇着。伙计见她进来,殷勤地上来招呼,她摆摆手让他去招呼客人。 刘管事正在里间和掌柜的核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刘管事,咱们蓟州卫有没有出过什么有名的人,人称某某三哥的?” 她走到里间问。 刘管事忙站起身来:“您容小的想想,三哥......倒没什么印象。” “那我爹衙门里呢?有没有什么三哥、三爷、老三之类的?” 刘管事摸着后脑勺想了想,突然叫了声:“有!有个叫魏三的。顶坏的一个小子,进过两回衙门,又因为什么原因给放了,后来再抓他,他人都跑没影了。有一阵满大街都贴着他的画像。” 青岚眼前一亮:“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难怪方才那人看着眼熟,一定就是他!” 她继而又有些担心:“他犯的什么事?我记得那时候我问我爹,他不肯告诉我。” 第64章 云端到泥淖 ◎......◎ 刘管事一听她问这话, 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 青岚见他如此更认定那魏三是个棘手的,便又再三催他。 刘管事苦笑:“原只是怕污了您的耳朵......”这才将魏三的所作所为简要地讲给她听。 青岚听罢好一阵唏嘘:“......果然阴损又龌龊, 难怪我爹也不想谈起。魏三做这样的事, 苦主有苦难言,大概就是因此,他才两进两出都安然无恙。” 紫雪在一旁冷笑:“要是这个魏三现在还干这行,咱们那位世子爷可要栽个大跟头咯。” 青岚默了片刻,问还在核账的掌柜:“这附近有医馆么?......另外长板胡同离这有多远?” 掌柜赶紧放下账本,起身回话:“回小姐,上街往前一拐弯就是一间医馆。出了医馆再往北走三个路口就到长板胡同了。” 青岚皱着眉想了想:“掌柜的, 账先放一放,咱们得赶紧去个地方。” 紫雪脸色一变:“您还要管世子的事?他自己不识好歹, 就算倒了大霉那也是活该。再说万一管不好,还惹一身骚,您何苦?” 青岚边叹气边做了个手势, 让掌柜的赶紧准备车马:“此事实在是严重了。读书人十年寒窗苦, 好不容易才挣来些许功名。他要是认死理一时想不开,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了......我也于心不安。” 袁文清此人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她的憨弟弟庆安, 若换了是庆安遇到这种事, 她也盼着周围的人能拉他一把。 ...... 几条街巷之外,文清一行人已离开了医馆, 到了长板胡同那女子家院外。 大夫说那女子并未伤了骨头, 腿发软可能是抻到了筋或是稍有些扭伤。只消贴几贴药, 多休息几日就好了。文清押了一串钱, 向医馆借了拐杖暂时给那女子用着。 这胡同窄得很, 文清和那女子并两个壮汉下了车, 便让车夫停在胡同外的街上等着他。 街坊邻居见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姑娘走过来,目光都停在他们身上,那两个汉子就乐呵呵地嚷嚷,说他们是找这女子要债来的,又指了指文清说他非要给这女子帮忙。那些邻居便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文清,眼神里带着些异样。 那女子到了自家院门口,让两个壮汉在外面等着,却请文清进去坐着等。文清婉言拒绝,和那两人一同等在外面。 那女子也不多言,自己走进屋里去,不一会便用茶盘托着几盏茶出来请他们三人解渴,三人一口饮尽,又将茶盏放回茶盘,那女子这才又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不大回功夫,她竟又空着手出来,一副为难的神色求文清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公子,小女的那些东西藏在柜顶,可是小女这样,实在够不到,能否请公子帮忙取下来。”她小声道。 文清略一犹豫便答应了,反正门口有这么些人等着,他帮她取了东西便出来,也不怕人家说什么闲话。 按这女子所说,他果然摸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那女子将布袋里的东西抖落到桌上,有那么几个白亮的小银锞子。 她说里间还有些细软,请他在外间稍坐,待她一一翻找出来,请他大致瞧瞧,给估个价。 文清虽想尽快走出去,却又觉得人家连银子都放心地交给他看管,他也无甚好担心的。 先前发现撞人的时候,他脑袋有些发懵。等和这两男一女坐上车,他渐渐地冷静下来,又回忆起沈家小姐提醒他的那些话。其实她说的那些他也不是全没想过,他记得当时马车跑得并不快,青天白日的怎么就突然撞了个人。 但转念一想,即便是怪那女子自己不小心,她毕竟也是个可怜人,所提的要求也不过是要他举手之劳,何必与她计较。 不过沈家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为了他好的,他方才那话也真是说重了。好在她今日想必是要住到沈家去的,待他明日和庆安说一说,请庆安代为致歉也就是了。 那女子一趟一趟地把东西拿出来,银耳铛、银镯子、银钗什么的,全摆到桌上。文清一开始还能帮她仔细瞧瞧,没一会的功夫却觉得困意袭来,异常地疲惫,眼皮都要撑不住了。 ...... 文清是被人拍着脸颊拍醒的。 “还以为你们这些读书人有多了不起,不也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拍他的人生得虎背熊腰,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脸的不屑。此人正是来找那女子讨债的壮汉中的一个。另一个壮汉站在他的身后,也是同样的神色。 文清脑袋里好像缠了个瞎疙瘩,却也还是渐渐清醒过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想起自己先前是趴在一张圆桌上休息,此时往四处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这是一间极窄小的屋子,是那女子家的外间,身下是一张临窗的炕。他低头看了看,发现前襟不知何时敞开了,中衣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一片汗涔涔的胸膛。而这屋子的主人,那个被撞了的女子正缩在炕的一角凄凄惨惨地呜咽着。 她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身上,白腻的膀子上只余一根细细的带子,下面吊着个银红色的裹肚,显得分外扎眼。 “......公子,枉小女还觉得你是正人君子,你怎么能......”她似是又羞愤又委屈,捂着脸哭个不停。 文清的脑袋像是轰的一声炸开,炸成七零八落的一片,根本想不了事情。他想从炕上坐起来,却发现身上酸软无力,连稍挪动一下都困难。 “小子,人家让你来做个见证,你倒好,把人家强占了。”方才拍他脸的男人坐到炕沿上冷笑了几声,“实话跟你说,我们兄弟俩最看不下去人家欺负女人,你说说你对人家做下这样的事,怎么补偿人家?” 文清原本还懵着,听他这么一说,反倒猜到了些。 “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先前是有些迷糊,但我很清楚我什么都没做过,怕是......你们设计陷害我!” 这男人一听这话,回头和另一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朗声笑起来。 “何必在意那么多呢,反正人家的身子你已经占了,可不是提上裤子就能走人的。” 文清仰在炕上瞪着他们,他现在动也动不了,甚至连自己的衣衫都不能整理妥当,不禁气得额上青筋暴突,嘴唇都哆嗦起来。 他自幼饱读圣贤书,一向严于律己,谨言慎行,从来都是整个袁家年轻人里德行最优、才学最精的,更是被淮安侯府视作重振侯府的希望。他也没有辜负家里的栽培,十几岁的年纪便在乡试里得中亚元,原以为明年的会试十拿九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真好像从云端跌到泥淖中,任人污蔑践踏却无力反抗。 他越想越难过,觉得五内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要不是极力忍着,险些就要呕出来。 “哎呦,别着急啊,”炕沿上的男人拍了拍他肩膀,口气中带着嘲讽,“待会你这身子就恢复了,到时候你就好好回家去,我们也不找你的麻烦。往后每个月这个日子,你就让人往这送三百两银子就成了,我们帮你养着你这小媳妇,好不好?” 文清脸色煞白:“我没做过,凭什么受你们威胁?” 那汉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抖开。 文清定神看清那纸上的字,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上面的内容简单,是以他的口吻所写——他看中了这个叫陈莲娘的女子,一时失了德行将其占为己有,但碍于家世相差悬殊,不能给陈莲娘名分,便立下字据,答应每月给陈莲娘的住处送三百两的银票供她生计。 落款是他的名字袁文清,还加上了淮安侯府几个字。 “......你们早就知道我是谁!” 那汉子点头笑了笑:“自然,若是不知道你是谁,要你按这手印又有何用。” 文清听了这些话,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你们就用这个要挟我?我大可以先对府里言明此事,即便你们拿着这东西找上门,也没人会信。” 那汉子又笑起来:“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我们莲娘委委屈屈地往你们府门口一跪,你看是信她的人多还是信你的人多。再者,你小子不是还要考科举么,等你辛辛苦苦地考上了,我们将这东西往上一送,告你始乱终弃,你看你这官还做不做得成!” 文清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果然是谋划得缜密,早已将这些事想得很清楚了。可不是么,那女子跪在街上,他都信了,旁人怎会不信。 先前是有一个人不信的,人家好心提醒他,他却偏不听。 文清躺在炕上闭起眼睛,恍然觉得眼前这些事都不是真实的,不久前他还是受人敬重的世子爷,只因走错了这么一步,就成了淫|奸|女子、人人唾弃的无耻之徒。闹得不好,恐怕连会试的资格都没了,还让整个袁家跟着他蒙羞,连累父亲官职不保……即便他躲过了今日,这把刀也会永远悬在他脖子上,让他一辈子受人挟制。 他觉得自己像被绑在了一块巨石上,在深渊里一路沉下去。任他再怎么挣扎,一切也都是无可挽回。 也不知,待那沈家小姐知道了今日的事,会怎么说。但凡他今日能稍听她一句,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他沉浸在自己空洞又沉重的思绪里,任身旁两个壮汉怎么揶揄他也没一点反应。 待再唤回精神的时候,屋门竟已经被人砰地撞开了。 几个穿皂衣的衙门差役跳进来,刷剌剌亮出刀架到那两个男人的脖子上。 其后,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人走进来,看了看屋里的人,令几个差役将那两男一女绑了。 两个男人被人压着臂膀还一个劲地挣歪:“这位大人,小民就在这说说话,您为何绑小民?” 那六品官拿眼一扫这二人,抬手掐住其中一人的颌骨仔细端详:“你就是魏三吧,蓟州的案子还没了结就跑到京城来犯案了?” 魏三瞳孔一缩,像被贴了符咒似的,一下子安静了。六品官无暇理他,摆手让人把他压出去。 文清躺在炕上动不了,抻着脖子喊大人:“求您听学生解释。” 六品官摆摆手:“公子不必担心,您是礼部侍郎沈大人家的亲戚吧,沈家的小姐已经来我们顺天府报过案了,公子的遭遇本府已经知道。您应是中了他们的迷药,待会帮您把解药要过来。” 文清怔了怔。原来如此,他逃过一劫并非是老天开眼,是沈家小姐报了案。 他不久前才被过继为世子,京里的官员大多不认识他,这个官员也不知他的身份,想来是沈小姐还未透露。 是怕此事于他的声誉有损吧。 “不过,”那六品官又道,“能否劳烦公子回本府说说今日这事,这个魏三甚是狡猾,今日抓他个现行固然有利,但若没有公子在,也很难让他入罪。” 文清听这话,稍一迟疑,那六品官便又凑近了低声道:“公子放心,沈家小姐已经打过招呼,他们手里如果有公子什么随身物件或是文书之类的,我们问明事情之后会交还给公子处置。” 文清用力点头谢过。 她竟连这个都替他想到了。他才明白何为五味杂陈。 原以为他这辈子都要被人捏在手里,不料这么一会功夫就有人帮他重获了自由。 “敢问大人,沈家小姐此刻可在院外?” “沈小姐同我们一起来的,应该还在院外,”那六品官点头,继而又开玩笑似地叹了句,“公子与沈大人家甚是亲厚吧,原本这种事都是要等苦主报了案我们才会派人问话的,可沈小姐一口咬定这里有个逃犯,又把沈大人搬出来,我们真是不敢怠慢了。” 文清尴尬地笑了笑,他与沈家算不上有多亲厚,与她更是谈不上了,人家沈小姐根本不是冲着这个。 他用了解药之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身上便有了力气,他便迅速系好了前襟,稍一活动手脚便往院外走。也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脚上尚未恢复,还在院子里狠狠跌了一跤,整个人趴跪到地上,手上擦出好几道血痕。 他忙拍拍手爬起来,将袍子重新整理好才匆匆走到院门口。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出几句道歉和感谢的话,要么觉得太矜持要么觉得太居高临下,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走出去。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0节 然而门口除了几个皂吏之外,并无其他人。他抢步跑到巷子口,却见有个姑娘正在上马车,看那身量、衣着和一旁伺候的丫鬟,必是沈家小姐没错。 他犹豫了片刻,没叫出口,那边的人已经将车帘放下来,车夫一扯缰绳,马车便跑出去了。 方才离得远了些,看不清她神色。也不知她是临时有事走了,还是根本不想同他讲话,见他人平安出来就离开了。 先前说她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自认待人一向妥帖有礼,怎么就偏偏对她这个恩人说了那样的话。如今人家是以德报怨,他才是羞愧难当。 文清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像生了病似地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转。 可惜此刻他得去顺天府,等了了此事才能去沈家,而待他到了沈家,又不知有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了。若是她也像其他几个沈家表妹一样去族学就好了,也许还能和她说上话...... 他心里好不容易才移走了一块石头,现在却又压上了一块。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是在沈家 因文清有功名,所以没在官员面前自称小民而是称学生了。 11pm补了一些细节 6.12补细节 第65章 关于婚事 ◎......◎ 青岚和紫雪等在院外的这回功夫, 刘管事跑过来找她,将掌柜的替换回去。 “您先前让小人留心铺子里的货品,看有什么能当见面礼。方才有个一直给铺子送货的货郎带了点新鲜玩意儿来, 虽说稍微贵些, 但小人瞧着不错,就赶紧来问您的意思。那货郎正在店里等着呢。” 青岚急着回去看货,便问了问这边的差役,院里面如何,一听那差役说一切顺利,她便不再等下去,带着紫雪随刘管事回了铺子。 那货郎送的东西是一盒花鸟银钗。 最特别的是, 那钗头的花鸟是五色斑斓的羽毛制的,天然成趣, 又精巧又别致, 青岚想着在祖家的三个堂妹,觉得这东西做见面礼再合适不过, 便要了两盒, 取了其中一盒做见面礼,另一盒放在店里卖。 人家说礼多人不怪, 她这个大堂姐见面送点妹妹们喜欢的东西, 应该可以给她们留个好印象,日后她和各房的人要和睦相处, 大家高高兴兴地好好过日子。 她对着铜镜笑了笑, 抓了一把银钗全插到头上, 左照照右照照。 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辰, 本来可以回祖家的, 青岚却贪恋在祖家之外的时光, 想等明日再回去。刘管事问她要不要在京里转转,她却突然想到一个人。 “玉石桥那一带,掌柜的熟不熟?”她看向掌柜,“有没有家铺子叫品珺阁的?” 掌柜的一怔:“那边是挺繁华,但小人也不曾留意有没有这间铺子,您是要找什么东西?” 青岚便写了张字条——“何仙坊南货铺——申”,而后封到信封里。 “帮我交给他们东家许先生,问问他惯常是哪一日在铺子里,请他让人捎信到咱们这来......我弟弟或许要找此人帮忙。” 她对京师无甚感情,可是想到许先生也是这里的人,便觉得这地方应该也还不赖。 翌日,待她们主仆三人到了玉屏胡同的祖家,已是午后。 这宅子比同胡同的邻家大得多,门檐也高出一块,描金的匾额之下,绿油的两扇大门,钉着兽面的摆锡环。 她的曾祖官至礼部尚书,才有了这二品规制的宅子。 然而沈家如今可是没有这样的人物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在朝为官的只有大伯父、二伯父和大堂哥而已。二伯父只是南方某县的教谕,大堂哥还在翰林院,唯有大伯父这个三品的礼部侍郎能支应门楣。 昨日刘管事已让人给祖家送了封信,说她今日会抵达京师,所以应门的下人见了她也不惊讶,先将她们领到昨日收拾出来的住处,以便她们先稍作休息。 此处似乎是沈宅的西北角,与旁的院子隔得稍远些。 廊柱和槅扇都有些斑驳掉漆,靠院墙的花坛里花没有几朵,却满是杂草。东西角各种了一棵龙爪槐,其中一棵似乎还是死了的。光秃秃的枝条张牙舞爪地支棱了老远,像鬼怪探出了许多勾魂的爪子,看着有些瘆人。 紫雪一脸嫌弃地四处瞅了瞅,这破院子比小姐在蓟州的屋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院子从前是谁住?”她问带他们过来的大丫鬟叶儿。 “从前是赵姨娘住。咱们家人口多,为了给小姐腾地方,大夫人让赵姨娘搬回大夫人的院儿里去了。”叶儿一笑。 紫雪心里啧啧了几声。看这里的样子,这赵姨娘也定是个不受宠的。她就不信府里其他小姐也住在这样的地方。既催着她们小姐搬过来住,便也该给个像样的住处才对。 主仆几人把几间屋子瞧了一遍。房间里面收拾得倒还干净,家具虽都是些柴木的,老旧掉漆,却至少无太大的破损。 青岚觉得还好,这地方破是破了些,但总归是可以修整得好看些的,祖家的院子想来也确实紧张,好不容易匀出一处给她,她若再计较,除了惹人烦,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院子安静,是个好地方。只是因我来,给大伯母添麻烦了。” 她对叶儿一笑,让纤竹塞了一串钱给她。 叶儿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见钱递过来,很自然地接下,脸上的笑容并无增减。 待用过了中饭,主仆几人休息了一会,约摸到了申时,青岚按叶儿说的去松龄馆拜见祖母。大伯母的意思是,到时几位夫人、太太并小姐也会一起过去,正好全都见一见。 而庆安此时应该还在学堂里,等他放了学自然会来找她。 她们所住的求索居离松龄馆较远,她们出发的时候,峻茂馆的大夫人秦氏才刚被人叫醒,正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罗汉床上,靠着床围闭目醒神。 床围外侧,秦氏的陪嫁媳妇富勤家的正在给她梳头。 “三房的女孩儿到了吧?”秦氏闭着眼问。 “到了,叶儿说已经住进去了。” “嗯。”秦氏皱着眉出了口闷气,显得心事重重。 富勤家的察言观色,笑道:“叶儿说,那小姐瞧着像个本分懂事的,您就别担心那事了。” 秦氏却没好气地哼了声,被她勾起了话:“他可真会给我找事。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三房的男孩他来管,女孩让我给找个好人家就得了。嗬,说得可真轻巧,好婆家是那么容易找的么!再说这女孩虚岁都十七了,还没定亲,那肯定是有点毛病的!那老四媳妇不是整天什么都行、什么都会么,怎么不叫她去找啊!” 秦氏越说越心烦,不用再闭目养神就已经清醒了。 富勤家的知道她在抱怨自己的男人,沈家大爷,所以既不敢顺着她说,又不敢逆着她说。 “夫人,这说明大爷最信重您呐。您看您带出来的小姐,哪个嫁得不好?咱们大小姐,才德兼备,温柔贤淑,那嫁得好是自然的。但即便是庶出的二小姐,您都给找了个新科进士嫁出去了。大爷肯定是看您宽厚仁善,才把蓟州小姐的婚事交给您的。” “……嗯,那我也确实没苛待过她们那些庶出的,”秦氏肩膀一松,显然气顺了不少,“可是吧,这老三家的闺女,实在有些不上不下。 “老三生前是正三品,她又是嫡长女,虽然老三不在了,她也算是我们沈家的小姐,得给她找个官户,而且这官阶还不能太低了。 “可是,她又是个孤女,虽说算我们沈家人,但到底没个倚仗,也没什么能帮夫家的。而且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老三又不续弦,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得嫌她无人管教。更何况她年纪不小了,又得守孝,即便现在就定亲,等她过门也得三年以后了,那岁数也太大了。你说那些条件好的人家,怎么会放着那么多家世好又体面的小姐不要,偏要找她?” 她越说越觉得这就是件让人为难死的破差事,就像那拍死在粉墙上的苍蝇,看不见则已,一看见就闹心。 富勤家的见她一脸愁苦,便将她发髻顶上的挑心一插,去揉她的太阳穴。 她家夫人做小姐的时候就养尊处优,不知愁是何滋味。后来嫁到了沈家,丈夫待她不错,儿子成器,两个女儿也自来乖巧,唯一一个赵姨娘又听话,她也是真没遇上过什么难事。 所以虽然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心里仍是装不下什么事,稍微遇到点麻烦就整日思来愁去的。 “夫人,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人一直在咱们家,婆家慢慢找就是了,犯得着替她着急吗?” “唉,我哪是替她急,我是替我的清姐儿着急,”秦氏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长幼有序。大的不定亲,那小的就得等着。清姐儿也就小她一岁,我怕因她耽误了我们清姐儿的婚事。其实我也想过先给清姐儿定下来,但是大爷最看重这些孝悌礼义什么的了,必是不允的。” 秦氏说罢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夫君迂腐,做个礼部侍郎就真以为自己要当天下人的楷模了。 “即便是这样,您也犯不着上愁啊。那好的婆家找不着,差一点儿的还找不着么?”富勤家的随口道。 秦氏听她这么一说,眼睛睁得溜溜圆,倒好像脑袋里又通了一脉似的。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即便是稍差些,大爷那儿也能将就?我本来是怕跟咱们家姑娘的亲事一比,差得太多,显得我敷衍……不过也许大爷不在意?”她脸上竟显出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天真。 富勤家的暗暗吞了口口水,她就随口那么一说,安慰安慰罢了。 “......反正,您总不能比着咱们长房两个嫡出小姐的条件找吧。 “常蓉小姐女红灶头样样精通,性子又好,成了通政使大人家的儿媳妇那是水到渠成。常清小姐虽还未定亲,但也是咱顺天府远近闻名的才女,吟诗作赋比那些哥儿们也不差,想跟咱们结亲的人能排到胡同口。大爷要是非拿蓟州这位的亲事跟咱们小姐比,那她也得有咱们小姐的本事啊。” “嗯,你说得对!” 秦氏被她哄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一舒服她干脆脱了鞋,把腿放到床上去了...... 日头似火,烤得树上的知了瞎叫唤。青岚她们去往松龄馆,听这滋啦滋啦的声音听了整一路。 先前进来的时候,叶儿给她们指过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太太的住处,再加上她对祖宅还有些记忆,所以此番去往松龄馆也不用人领着。 沈宅是个长方的样子,松龄馆紧贴着宅子的西侧,在南北向的中轴线上。青岚她们沿着抄手游廊往南走了不多时,穿过一个小过道,便看到了前面的月洞门,待过了这个月洞门,便能进入松龄馆的后院了。 她走得缓,且每走到一处便回头看看,以记住周围的景物。小时候有一回在衙门里迷路,父亲就教了她这个办法,渐渐便成了习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似是穿堂里有人,她扭回身来还未看清,便被里面冲出来的一抹樱色撞了个正着。 她胸口猛一吃痛,幸亏身手敏捷,一把扒住了月洞门,身子使劲往边上一靠,才总算没有摔倒。 撞她的那人却是来势太猛,往前踉跄了一步还是摔了大马趴。 那人身后还紧跟着一人,还不及站稳,便被趴在地上的人绊了一下。好在她踉跄了一步,没有踩到那人。 青岚中饭吃得急,胃里的饭菜还未及消化,方才胸口挨了那么一撞,顿时觉得胃里有些翻涌。她赶忙站定了,深吸一口气往下压。 谁知一口气还没顺下去,撞她的那人就不干了。 “你长没长眼睛,路都不会走?看你把我撞的!” 那声音略显稚嫩,却很是尖刻,听得青岚一怔。 此人身形娇小,上身穿着樱粉色纱衫,下面配了条水红色撒花洋绉裙。 大概是沈宅里的众人还多少在意着父亲这个沈家三爷的离世,所以大多穿得素净。青岚进沈宅后见过的那么多人里,就属眼前这人穿得最活泼鲜艳了。 她梳着颇显雍容的百合髻,厚厚的乌发堆在两侧的头顶梢,还各插了两支大大的珍珠串成的牡丹珠花,竟让人有种脖子恐怕撑不住头的错觉。 这女孩小瓜子脸、墨黑的圆眼睛、小小的鹰钩鼻子、薄薄的嘴唇。若不是她妆画得太浓了些,又瞪着眼睛、撅着嘴,应当是颇有几分娇俏的。 青岚目测,这位全套小小的娘子比她矮了一个半头,正仰着脖子瞪着她,一副要给她点深刻教训的样子。 青岚差点气笑了。 她想起蓟州卫衙门栓的几条狗,最小的那只吠起来最凶。 不过小狗见她笑,倒更生气了。 “问你话呢,你怎么这般蠢,路都走不好?” 很少有人这样说话,青岚竟被这话勾起了从前的一点记忆。 她仔细端详这人的脸,忽然觉得和小时候在祖家见过的一个人重叠起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1节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她和庆安去给守在灵堂的父亲送热饭,二人抄近路,踩着花园里干黄的草地走。 一旁的小路上有个女孩儿正在微微结冰的小路上低头走着,步子又小又慢,很是小心。 她们姐弟才走了不远,便听那女孩子叫了一声倒在地上,远远地见是另一个女孩儿和她倒在了一起,压到她身上。 “你怎地这般蠢,路都走不好?......我娘说的真没错,真是娘蠢蠢一窝。”压在上面的女孩儿不过八九岁年纪,却张口就骂人,还骂得理直气壮,不明就里的一定会以为是人家撞的她。 青岚那时对几个姐妹还分不大清楚,却对这个骂自家堂姐妹的女孩印象深刻,后来一打听才知她是四叔的嫡女沈常樱。 今日真是好巧不巧,同样的事、同样的人竟然让她遇上了。 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 “是常樱妹妹吧,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 常樱愣了一瞬,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这么不顺耳? 来沈家串门的女孩、太太们都夸她越出落越美,女大十八变什么的。那这人说她“还是老样子”是怎么个意思? 青岚却是片刻也不停留,绕过她们主仆二人,直接往里走。 “唉你谁呀你,撞了我还不道歉?”沈常樱叫道。 惹完她就走的,还从来没见过。 青岚闻声停住,扭头看回来。 这要是在以前,只消片刻,她就能帮她认清到底是谁撞了谁,谁该给谁道歉。 不过如今她初来乍到,还是得先把爪子收一收,等摸清了情况再说。 她微眯着眼睛想了想: “嗯,家里的排行大概没把我排进去,不过不论怎么排,我都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就行了。” 常樱自然不肯叫她姐姐,翻了翻眼睛道:“……你是乡下来的那个?沈什么兰的?” 青岚:“……” “我们才不是……”紫雪忍不住冲口而出。 刚才人家骂她们不长眼睛、骂她们蠢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气过。 毕竟,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叫过“乡下来的”。 在厉城姨太太那儿,珠儿、坠儿见了她都会感叹“蓟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还总拉着她问蓟州的姑娘们时兴带什么头花、穿什么裙子、梳什么样的发髻。 什么叫乡下来的,紫雪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常樱仍是抱着臂看着她们:“怎么了,既然不是京师,那不就是乡下,我哪说错了?” 青岚被她说得愣住,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了。 “妹妹还真是博闻强记,姐姐自愧不如。” 说罢便示意紫雪随她进去。 常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乡下姐姐的下巴从比她头顶还高的地方划过。 “哎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那什么兰的?”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了。前两日母亲说起过,上个月大伯父从乡下带回来的那个沈庆安还有个姐姐,是她的堂姐,她们新死了爹,所以要住过来。那这个一身素服、麻裙的必是那个堂姐了。她只是不习惯有人忽略她的问话而已。 沈家的女孩儿,除了那个整日装仙女的沈常清之外,谁见了她不是陪着小心。 “采荷,乡下人都这样说话吗?” 丫鬟采荷正在给自家小姐拍打裙角上沾的灰土。 平日里她是最爱火上浇油,不怕事大的。不过此时情况特殊,她还有自己的盘算。 “小姐,咱们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待会学堂可就放学了,咱可别给耽误了。” 常樱好似是心里有根弦被人猛拨了一下,弹出了好一阵悸动。 她方才匆匆地给祖母问了安,还扯了个谎,说要回去好好念书,这才及时地跑了出来,不就是为了抓住今日这个机会么。 “你说的对,快快快,快跟我过去!” 主仆二人一路小碎步地跑远了。 月洞门外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这片空地的南侧是三间小小的抱厦厅,抱厦厅依附着沈茂的倒座房。 有一主一仆从抱厦的廊柱后绕出来,望着常樱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声响。 作者有话说: 6.12加了四五个自然段都在靠前面的部分里 注:她们家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老公有足够的品级,所以就她俩有资格称夫人。——————————感谢在2023-06-09 21:58:48~2023-06-10 21:3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突如其来 ◎......◎ 这一主一仆, 小姐沈常清在前,丫鬟如云微微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如云看不到自家小姐的神情,只看到小姐紧攥着拳头, 将手里的丝帕扯出了横纹。 在这个时辰, 常樱小姐往那个方向跑,那目的实在很好猜,小姐一定也猜到了。 在小姐身边,尤其是这种时候,她的神经就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追过去看看,就算让她们发现了也无所谓, 明白吗?”常清吩咐。 “奴婢明白。”如云没有半点犹豫,一溜烟地跑了。 这种时候, 她宁可在毒日头下偷偷摸摸地跟踪人,也不愿在小姐跟前伺候。 “清儿怎么还在这站着,热不热?” 东侧穿堂里, 秦氏扇着一柄牡丹团扇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富勤家的。 “不会是为了等我吧?我都说了,天太热就别等我, 直接去你祖母那就好。” 秦氏掏出帕子给闺女擦汗, 心疼得不行。 “做女儿的等候母亲不是应该的么。” 沈常清半是撒娇地挽住秦氏的胳膊,笑得又甜又腼腆。 “那也别晒着自己啊, 傻孩子。”秦氏满眼的慈爱, 擦到鬓角的时候, 轻轻戳了戳她。 常清笑着哎呦了一声, 像个孩子似地揉了揉额角。 “娘, 幸亏我们女孩儿下午不用去学堂, 这大热天的,放了学还得顶着日头,多难受。尤其是表哥,别人走几步路就到家了,他还得每天折腾回侯府去,怪不容易的。” 秦氏打量着她,眼里幽幽泛着光:“你这孩子,跟娘说话还七拐八绕的,还不是惦记你表哥了?我明日让你哥去劝劝他,三伏天就都住在咱们家,别来回跑。” 常清低着头,似是有些害羞:“那您让哥哥别提我。表哥是要定亲的人了,我要是老要管他的事,传出去难听。” 秦氏忽然想起一事:“哦,还忘了告诉你,你表哥十有八九是不会和厉城的刘家结亲了。你表舅母说刘家的几个姐儿,她谁也没瞧上,我听她的意思......是想着你的。” 秦氏边说边凑近了瞧自己女儿的表情,常清眸光一闪,脸上却泛了红晕:“娘,您看您,表舅母能想着我什么......咱得走快些,祖母要等急了。” ...... 这个时候,青岚已经带着紫雪进了松龄馆的院子。 这院子打理得极好,贴墙的草从齐齐整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院中树木繁茂,遮出了一大片宜人的阴凉,还有鸟儿穿梭于枝叶间,妙音声声,全不似她院子里那般萧条景象。 青岚候在廊下,无心看景,心里还生出一丝忐忑。 她本以为自己脸皮厚,见什么人都来者不拒。然而祖母是父亲的娘亲,她还是期盼她能喜欢她的。 她对祖母其实没什么印象,先前回来的那次,祖母几乎没和她说过话。 庆安信里说祖母很慈爱,一见面就送了他一整套的文房四宝,还给了他一个嬷嬷并两个小厮使唤。平日也会问他的功课,问祖家人待他如何。 虽然这厮说话总有水分,但这些事情应该还是有的...... “让她进来吧” 屋里有个老妇说话。这声音没什么情绪,既无期盼,也无厌恶。 青岚提着裙子跨进门去。 房间里很是安静,一张紫檀博古纹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位穿纻丝褙子的妇人,虽然鬓边的头发已是灰白,但是丝丝都梳得平整光滑,松松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只插了支梅花金簪。 这妇人五官生得舒展,那轮廓、走势与父亲的五官颇为相似,神韵却全然不同,想来年轻时即便称不上美人,也不乏端庄大气。 应当是她的祖母周氏了。 她低头紧走了几步,到周氏面前行了大礼。 她自认为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一丝不苟的一次行礼,想来是会给长辈留下好印象,师父他们若是见了她方才的样子,一定不敢相认。 然而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句“起来吧”。 她抬起头,才发现周氏一直在非常仔细地打量她,却也不是长辈见到离家多年的子孙时那种热切的注视。周氏更像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且像是已经从她身上瞧出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嬷嬷似乎更亲切些:“小姐生得可真是好看,跟朵花儿似的,老夫人都看不够了。” 周氏闻言,并不搭腔,眼神里竟显出些复杂,也没说让孙女坐下,只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茶。 屋里寂静无声,紫雪陪青岚站着,觉得这老太太实在让人压抑。她宁可到屋外头去晒着,也不愿意在这杵着。 “路上辛苦了吧。”半晌,周氏才抬头瞟了青岚一眼。 青岚终于等到预期的话,想来长辈对晚辈关怀的询问,大概都是这样开头的。 她刚要答“不辛苦”的时候,周氏却紧接着道:“那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 所以方才那就是句送客的话。 “……老夫人?”一旁的嬷嬷轻轻地唤了一声周氏,像是要给她提个醒。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2节 周氏下意识地看向她,却见她指了指炕桌上的一个紫檀嵌螺钿的小匣子。 周氏哦了一声,抓了那个小匣子往前一递。 “这个你收着吧。” 青岚忙走上前去双手接过来。 匣子里是一对光洁的羊脂玉镯子,质地细腻,温润纯净。 看来是送给她的见面礼。 “多谢祖母。”她起身行了个礼。 周氏却似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只嗯了一声便什么后话了,只专心喝茶。 青岚讪讪地阖上匣子。 东西是好东西,可这跟庆安说的实在相差悬殊。 她本来还想着祖母是父亲离家之前最亲近的人,当年父亲被赶出家门,祖母一定也是难过的。而她和祖母应该会天然亲近,说不定祖母高兴了还能跟她讲讲父亲年少时的事情...... 罢了,她也不是为了讨谁的关心才回祖家的,这样也挺好。 只是此刻她还不能走。之前大伯母说过,要让她顺带在这里见见几位伯母的。 好在此时秦氏已经带着常清一同进了屋,身后跟着富勤家的。 几人向周氏问安后,青岚给秦氏见礼,秦氏想着青岚的婚事,好一通打量。 她这位初长成的侄女一身素服,粉黛未施,然而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清澈动人,两瓣娇唇红艳莹润。这本是柔媚的长相,然而弯弯的柳眉到了尾部略微一挑,笔直的鼻梁到了鼻尖稍有些翘起,给她添了几分英气和固执,让人看不厌。 秦氏觉得,同沈家的几个女孩儿相比,沈青岚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若是女孩儿们都站在一处,恐怕沈青岚还是最引人注意的那一个。 就凭这相貌,应该也能抵消一些家世上的劣势。 这本是能给她解忧的好事,然而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要俏丽几分的侄女,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 其实,光长得好看又有何用,娶妻当娶贤。她两个女儿一个贤惠温柔,一个才情过人,这才是正房太太该有的样子。又不是给人做小,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至于沈青岚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应当就是所谓的乡野气。小地方长起来的丫头与她精心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又怎会一样。 “岚姐儿到了就好,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秦氏这才发自心底地笑了笑,虚虚扶了青岚一把,又将常清介绍给青岚,“还记得你常清妹妹吧,你们小时见过的。” 青岚笑着道:“自然记得。庆安信里也常提到常清妹妹,说妹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情了得,实在令人钦佩。” 她对沈常清印象很是深刻,却竟然没见过几次。早先在祖家的那段日子,每次去找沈常清玩,总是一个下人跑出来回话,说小姐在屋里练琴或是读书,反正就是没空和她们玩...... 常清听了青岚的夸奖,向她露出浅浅一笑,道了声姐姐安好,便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青岚扁了扁嘴,祖家这些人一个赛一个,要么话难接,要么不接话。 “哎呀,大嫂已经到啦!” 门外有人叫了声,嗓音鲜明又响亮。 帘子一掀,进来个三十岁上下、妆容浓艳的妇人,身后跟着个丫鬟。 这妇人身着松绿底金牡丹刺绣褙子,头梳牡丹三髻,插赤金瑞珠大凤钗,耳边坠着一对金累丝镶绿松石耳环,衬得她娇艳而华贵。 青岚一见这艳丽的妆容和衣着,立时想到了先前见到的沈常樱,她仔细辨认了这妆容之下的五官,断定此人必是沈常樱的母亲,她的四婶母无疑。 四婶母摇着一柄缂丝团扇,摆摆荡荡走近了,却没有向旁人一样恭敬地给周氏行礼,而是凑到周氏身边笑眯眯地瞧她盏里的茶。 “姑母,哥哥特意弄来些君山银针孝敬您,侄女待会就让人送来,您日后用不着喝这些了。” 秦氏的脸刷地沉下来,老夫人的茶是沈茂特地让人快马到南方买回来的明前龙井。 这茶产得少,采摘的时间又极短,重金难求。沈茂是早早让人和当地的茶农谈妥了,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么些,自己一口没舍得喝,全给了老夫人。 这份孝心到了小周氏嘴里竟成了“这些”! 她心里烦燥,啪地一抖帕子,不停地扇起来。 两个儿媳的神情,周氏都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只对小周氏点点头:”你哥哥有心了。” 几人还没说几句,二房的太太和小姐常忻也到了。 二太太三十四五岁,低眉顺目,身旁的常忻梳着垂髫髻,看年纪与常清差不多大,生得乖巧恬静。 青岚见人都到齐了,便将昨日备好的礼物取出来。这礼物分了三个黑漆嵌螺钿的小盒子装着,因常樱不在,她先给了常清和常忻一人一盒。 常忻很是欣喜,直夸那银钗漂亮:“京里卖的那些头面匠气太重,可不及这些别具一格,蓟州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竟有这样的能工巧匠。” 现在整个沈家,从主子到下人都那说沈青岚和沈庆安是小地方来的,话里话外总有些鄙夷,那她便要反着来。她们二房是庶房,不同于大房和四房,得广结善缘才行。 沈常清接过青岚递过来的盒子,却是开都没开,便直接交给了富勤家的帮她拿着。富勤家的会意,将盒盖稍稍翻开了一点。 常清凤眸一瞟,便知和常忻拿到手的一样,更是看都懒得看,只朝青岚挑了挑嘴角,道了句“多谢姐姐”便结束了。 余下一个盒子,青岚请小周氏转交常樱。 小周氏亲亲热热地接过来:“好闺女,你常樱妹妹中觉睡得久了,待会醒了就过来,我让她当面谢谢你。” 话音未落,有人嗤笑了一声。 众人看过去,见笑的人是沈常清。 小周氏白了她一眼,刚要开口问她笑什么,周氏却说话了。 “樱姐儿往我这来过了。她说先生让她多读读书,近日要考教她。她下午便要留在屋里温书,改日再去看岚姐儿。我看她平日太浮躁,觉得让她读读书、定定性子也好,便让她回去了。” 小周氏闻言笑意更浓了,侧过身去对章氏感叹:“这孩子,我之前叫她一块来,她非说要自己来,不想竟是要躲起来用功了。唉,真是长大了,不枉我这个做母亲的苦口婆心。” 章氏便随着她一起笑笑。 青岚也笑着点点头,沈常樱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常清见状却睨了青岚一眼:“是啊,也不知常樱妹妹要温什么书,走路急成那个样子,还在院子里呢就跑起来了,在月洞门那差点把岚姐姐撞坏了。是不是,岚姐姐?” 小周氏的脸刷地拉下来,看了看沈常清,又瞅了瞅青岚。 沈常清自然是不怀好意,但这个沈青岚呢?她明明见过了樱姐儿,方才听她夸耀樱姐儿用功的时候,却还笑呵呵地应着,只字不提。 该不会她先和沈常清说了樱姐儿的坏话,这时候又来看她们母女笑话? 她正不知道说什么,青岚却一脸好奇地看向常清。 “常清妹妹刚刚也在吗,怎么没看到你?幸好方才不巧撞上了,才能和常樱妹妹聊上两句。妹妹既然也在,怎么不来和我们一起聊聊,何必害羞?” 沈常樱固然是不懂事,但沈常清这种躲在暗处借刀伤人的才更要小心。 常清被她说地一怔,旋即回道:“方才……离得远了些,怕赶不上。” 这个说法她早就想好了,她只是没想到沈青岚不但没有借机诉苦告状,还把她揪出来。她就是担心沈青岚初来乍到,不敢告状,所以替她告了,沈青岚居然不接着。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毫无胆略。 小周氏却即刻道:“我说清姐儿啊,你既然看到姐姐妹妹撞到一起,总要过去扶她们一下,看看她们撞坏了没有,怎么能看着不管呢,是不是?” “清姐儿不是说了么,她当时离得远着呢!”秦氏立马顶回去。 却见富勤家的拼命朝她使眼色。 秦氏一愣,她说错话了? 常清暗暗叹了口气,母亲虽然慈爱,却总是抓不到要害帮不上忙。 “我是看常樱妹妹急成那个样子,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担心她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看看她要不要人帮忙?”常清瞧上去很是关切。 “那倒不必了,”小周氏即刻摆摆手,“估计是外面日头太大,樱姐儿怕晒,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回跑。” 她嘴里这么说着,却早给了身旁的丫鬟一个眼色,那丫鬟已经悄悄地退下寻小姐去了。虽然不知道闺女到底在做什么,但肯定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她又问青岚:“岚姐儿,你妹妹是不是没打伞?” “唔。”青岚的嘴巴被她举起的茶盏挡住,很模糊地应了声。 “你看,我就说吧,”小周氏捋了捋自己的袖子,看向常清,“你常樱妹妹老是毛毛躁躁的,不像你呀,什么事都早在心里盘算好了......” 秦氏觉得她阴阳怪气的,刚要还口,富勤家的却又扯了扯她袖子,示意她别说话。 常清脸上并无不悦,还对小周氏笑了笑:“原来妹妹是想早点回去躲日头啊,那她怎么不往落英院走,而是往学堂的方向去?” “你又没跟着她,你怎么知道她是往学堂那边走?”小周氏跟得紧。 “既然四婶母这么说,那常清也没法帮妹妹瞒着了。听前院的人说,这一个月以来,常樱妹妹三翻四次地往学堂跑,还不早不晚,都选这个时辰。所以今日见妹妹又往那个方向走,才以为她又是去学堂了……” 常清说到这,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脸自责地看向罗汉床上的周氏:“祖母,这事都怪孙女,孙女昨日劝过妹妹,如今学堂里不止是咱们沈家的哥哥弟弟,还有世子爷这个外男,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总往那儿去实在不好。 “但可能是孙女道理讲得不透,终究是没有劝住妹妹。孙女方才见妹妹又往那边去了,怕妹妹一时冲动……给人留了话柄,只好据实禀告给祖母。”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小周氏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明明就是来告状的,还假装治病救人! 不过听沈常清这么一说,她至少知道闺女是往学堂去了。 而这个时辰正是族学里哥儿们放学的时辰。 自从月初世子到沈家来上学之后,闺女就整日里袁表哥长袁表哥短的。 小周氏暗暗摇头,闺女眼光是不错,可也太不谨慎了。 “……那樱姐儿一定是温书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懂的,所以去学堂找先生解惑了。”小周氏即刻给了个理由。 “够了!” 坐在罗汉床上的周氏喝了一声。 小周氏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氏。她在沈家倚仗的是姑母的宠爱,也只有她老人家说的话她才当回事。 周氏双眉蹙起,对苏嬷嬷道:“你去看看,人在哪儿,带到我这来说话。” 自从世子来沈家上学,各房的心思一下子都活络了起来。从前是给人家送饭送菜送点心,她觉得都还说得过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可倒好,自家的姑娘都上赶着去堵男人了,若再不管,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小周氏见苏嬷嬷健步如飞地走出去,不禁往院子里望了望,她之前偷偷遣出去的丫鬟还没回来。学堂在沈宅以东,此处是沈宅的西边,一去一回,也要些时间了,她替闺女捏了一把汗。 闺女年纪小,她这为娘的还没来及把一身的手段传授给她,怕她弄巧成拙。万一让人抓个现行,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也不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清丫头,我且问你,”周氏坐起身来,“是谁告诉你你六妹妹几次三番地在这个时辰去学堂的?” 几个孙女的秉性她心里清楚,清丫头从未关心过哪个妹妹,今日说这些话自是有私心的,但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要弄清楚的是,究竟是谁在私底下说小姐们的是非。此人既知小姐行为不妥,那便该及时劝阻或是告知太太,私下里告诉隔房的小姐是揣着什么心思?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3节 这些事关系到小姐们的名节、沈家的清誉,此人必要找到,严惩不贷。 常清被她一问,支支吾吾地站起身来,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孙女是从一位哥哥那听说的。祖母可千万别怪哥哥,哥哥也是为了常樱妹妹好。” 她边说边往青岚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惹得小周氏立刻看向青岚。 青岚心中一惊。 老夫人闻言也是一愣。 哥哥?难道不是下人嚼舌根,是自家的哥儿? 沈家还在学堂上学的又比常清大的哥儿就只有常樱的亲哥哥应成和三房的庆安了。 看清丫头那眼神,难不成这事是庆安告诉她的? 作者有话说: 女主只是先了解一下影响她婚恋的各方哈,不是往死里斗的文,谈恋爱继续。 另,女主依然不是个憋屈的人,放心。 第67章 如何开口 ◎长这么大,都是旁人主动接近他、讨好他,今日竟是反过来了◎ “祖母, 看时辰,学堂应该也差不多放学了,不如让人找庆安回来问问, 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岚欠了欠身, 问床上的周氏。 庆安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小周氏必是不信的,不如让他当面和沈常清对质,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沈常清给他添些莫须有的罪名。 周氏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我自己的孙子自己清楚,还用不着别人提醒。他这个时辰离了学堂是要去温书的, 你这个做姐姐的让他顶着日头跑过来做什么?” 青岚心里诧异,回了声是。 祖母说到庆安的时候, 目光很是慈爱,那大抵是不信他会在人背后挑唆是非。但她也是为了庆安好,祖母却要驳她的话。 周氏见常清还站着, 摆摆手让她坐下。 常清却又扭回身来, 神色不安地暼了青岚一眼,才坐回去。 小周氏全都看在眼里, 虽并未说什么, 望向青岚的眼神却愈加冰冷了。 青岚倒不在意她如何看她,但还是想让庆安找个由头过来, 当面说清楚, 以免平白被人记恨。于是她向祖母请辞, 说旅途劳顿, 身上不舒服, 想早些回去休息。 周氏只淡淡应了句“回去吧”, 便不再多说,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样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之类的。 青岚倒落得轻松。 她出了正房,正想找个下人问问去学堂的路,却见纤竹进了院子。 “小姐,大爷找您,带话的人挺急的,说让您一从老夫人这里出来就去省身堂见他。” 青岚脚下一顿,大伯父这么急着找她,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她也想过,顺天府的人也许为了讨好大伯父会去将她报案的事告诉他,那大伯父自然就会知道她其实昨日就到了京师,却在外面宿了一夜才回祖家。说不定,真就是如此。 “那咱们先回去取些东西。”她对纤竹道。 纤竹一愣:“那大爷不是更着急?奴婢怕他跟您发脾气。” “怕什么,若真要发脾气,也不会是因为这。” 青岚原想让紫雪去把庆安找过来,但又觉得庆安傻乎乎的又不明就里,就算对质也说不过沈常清,便先将这事放到一边。 ...... 省身堂里,沈茂正和同僚说话。 这位同僚乃是工部侍郎骆辅仁。 骆甫仁今日是来替自己的侄子探路的,他嫂子在一次雅集上看中了沈茂的女儿沈常清,一打听,原来先前向沈常清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却都被沈家拒绝了。听说自家小叔子和沈茂关系不错,便劳动他先来探探沈家对女婿都有些什么要求。 沈茂是见过骆甫仁侄子的,听完了话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家的孩子,品行自然不会差。不过我还需问过我闺女的意思。” 不用问闺女,他这关就过不了。他家连两榜进士都拒绝过不止一个,哪会看得上一个秀才。 “行吧,自然知道你疼闺女。我也就随口一问。” 骆甫仁深知沈茂择婿门槛之高,本来就只是一试而已。 想到任务完成,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往前探了探身子,还压低了声音:“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解了太子的禁足?” 沈茂嘴角抽了抽。他早就清退了下人,现在除了院门口有人守着,这整个省身堂就他俩,骆甫仁犯得上这样偷偷摸摸吗? 于是他也朝骆甫仁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配合他:“你道是为何?” 骆甫仁十分得意,以扇子遮住了嘴。 “是因昨日黎大人给皇上上了折子。” “黎大人?”沈茂反应了一下,“黎阁老?!” “对呀,你还当有几个姓黎的?” “……我的意思是他这么多年都不吭声,都差点忘了有他这号人。” “你呀你,”骆甫仁拿扇子头隔空点了点沈茂,“......最迟明早,各部就能收到折子的副本,邸报上也能看到。” 沈茂见他如此笃定,才认真上来。骆甫仁在通政使司有消息来源,多年来透露的消息也从未出过错。 “这倒奇了。先不说黎阁老一向怕事,就说太子禁足这么些日子了,谁给求情都没用,黎阁老就有那么大的面子?” 骆甫仁一听这话,笑得更是得意。 “告诉你,人家黎阁老靠得可不是面子,人家是将此案的诸多疑点清清楚楚地列出来,再辅以那凶犯的口供和一系列的旁证。铁证如山,才彻底洗脱了太子的嫌疑。” “那......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花匠可是有人指使?”沈茂来了兴致。 骆甫仁干咳了两声开始讲:“此凶犯乃是岑兴人,在当地就靠打打短工勉强过日子。此人好赌,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因为这让人砍了两根手指头。前一阵他欠了当地赌坊的银子还不上,那赌坊老板就说可以介绍他到京城的百金坊里干活,他欠的钱就从工钱里扣,不剁他手指头了。 “他进了京还没两日,那百金坊的老板,就把他介绍给了两位贵人,说他们正要找人干活,他要是干了这活,那不但能还了在岑兴欠的债,还能再得一锭金子。后来他才知道,这两位贵人是宫里的内官。” 骆甫仁说得嘴巴有点干,停下来喝茶。 沈茂耐着性子看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那这两人的主子是谁?” “你猜!”骆甫仁眉毛扬得老高,带着十足的狡黠。 沈茂无奈。 就冲他这爱卖关子的毛病,也不能让闺女嫁给他们姓骆的。 “据说折子里面附着那两个内官的画像。黎大人的折子是昨日下午递进去的,昨晚上皇后那边就打死了两个偷东西的内官。可是这二人一个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殿前公公,另一个也是从二品的首领公公。而且赃物竟还全都在身上……” 沈骆二人已经相继笑了起来。 沈茂笑罢:“这借口找的也是太敷衍了些。不过就这么草草地结束,看来皇上还是有心护着皇后和三皇子的。相比之下,当初矛头指向太子的时候,皇上可是毫不犹豫地就禁足了太子。” “诶,出了这事你不替皇后担心?你们家不是跟何皇后还沾了亲吗?” 骆甫仁揶揄道。 “嗬,我舅母的外祖与何皇后的外祖是堂兄弟,远到天边的亲戚了。” “行行行,知道你们沈家中正!”骆甫仁笑道。 沈茂忽然联想到一事。 “其实皇上对太子也并非全无补偿,刘阁老之前举荐詹事许四爷入内阁,皇上一直留中不发,今日却突然定了许四爷调任吏部侍郎,授东阁大学士。那如今内阁里,太子的人除了刘阁老,又多了一个许四爷。太子经此一役,可说是因祸得福,如虎添翼了!” 骆甫仁点点头:“这倒的确是。此事最让我意外的还是黎阁老,年逾古稀竟还有这等力挽狂澜的本事。清流党一直骂他尸位素餐,甚至讥他是混吃等死,这回得说人家中流砥柱了!” 沈茂捻了捻胡子:“我觉得这事背后有文章,黎阁老怎会突然起了劲,说不定是背后有高人......” 他话说到一半,见自家的小厮跑到门口行了一礼,便不再说了。 “是三房的小姐到了?” 小厮应是。 骆甫仁见他神色有变,估摸着他是要教导孩子了,便不再多留,约好了改日再聊便起身告辞了。 青岚走进正房的时候,沈茂正沉着脸喝茶。 “见过大伯父,多日不见,大伯父安好。”她上前恭敬地一福。 沈茂冷哼了声:“安好不了了,我们家的孩子都这么有主意,有家不回,宿到外面去了,我还怎么安好?” 青岚一听便明白了,低着头不说话。 沈茂叹了口气:“要不是顺天府的王通判告诉我你昨日去报过案,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到了京城。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来了京城不回家,你去做什么了,怎会就这么遇上你袁家表哥?” 青岚默了半晌,在沈茂的追问下,才将方才放到地上的提梁盒打开,取出一本发黄的书册来双手奉给沈茂。 沈茂拿眼一瞟,目光却定在其上移不开了。 那竟是一本前朝的诗集,这作诗的人生前犯了前朝皇帝的忌讳,诗集能传下来的极少。眼前这本书虽称不上绝无仅有,却也是十分珍贵了。 “侄女昨日见路边有人挂了招牌卖旧书,想起爹爹说过大伯父喜欢这些,便问那人书在何处。那人说今日早上才摆出来,让侄女今早过去挑,侄女担心进了家门就不容易出来了,便就在客栈宿了一夜。” 青岚一副知错的神色,缩着身子立在一旁。 ...... 一会的功夫,青岚带着纤竹出了省身堂,纤竹轻轻叹了口气。 “您好不容易给少爷找来的书,现在给了大爷了,也是可惜。”她低声道。 青岚一摆手:“可惜什么,这才是用在了刀刃上。” 她刚要下台阶,却见一人立在廊下,似乎一直在望着她。 那人长身量,一身天青色杭绸盘领袍,莹白的玉冠束着发,长眉星目,清朗而俊秀。他见她看过来便行了个礼,却显得板板正正,动作有些僵硬。 “......世子爷。”青岚还了礼,习惯性地笑笑,嘴角弯出两个小月亮。 “......表妹。” 文清抿了抿唇。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4节 她早先攀亲戚的时候叫他世子表哥,昨日是袁表哥,今日竟一下子变回了世子爷。 其中的因由他最清楚不过了。 青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过是打个招呼,便转过身去要走。 “......表妹。”文清又叫住她。 青岚回过头,眼睛圆溜溜地看他:“表哥有事?” 文清张了张口,他到此地倒不是来找她的。这次的事除了有她帮忙之外,也是借了表姑父沈大爷的光,他也该谢谢表姑父。 但今日一早他也打听过她了,在学堂里他旁敲侧击地向庆安打听她的事,庆安却说,他姐姐让人捎信说今日中午才到沈家。 也就是说她昨日到京,竟是瞒着家里人的。 他方才到了这,听里面出来的小厮说表姑父刚刚把她叫过来问话,便不禁替她捏了把汗。他想着若是表姑父斥责她,他可以进去帮她解围,总不能让她在他这受了委屈之后再挨长辈的数落。 然而他发现,他擅写策论却不擅编谎话,半晌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给她。他想趁门口无人守着,贴在窗上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又觉得这实非君子所为。但若是不听,又怎知什么时候进去才好? 他又犹豫,又着急,又绞尽脑汁,这一会的功夫她竟然已经出来了。 “表妹,昨日的事,我其实......我不是,后来我想了......” 他想说的话有许多,却就是理不顺,片刻的功夫脸都涨红了。长这么大,尤其是和女孩儿在一处的时候,都是旁人主动接近他、讨好他,引他开口说话。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毫不费力。今日却是反过来了。 除此之外,他更是没有在嘲讽过谁之后又受了人家的恩惠,真不知要怎样才能礼貌、体面又不失尊严地完成一次道歉。 “世子爷是想说昨日的事?” 青岚有些等不及了,她还想着若是祖母那边人都还在,她可以带庆安去当面说清楚。 “......正是......方才表姑父是否因昨日的事叫表妹进去?” 青岚笑着一拍手,像猜出个谜题似的:“我说么,原是为这事!世子爷放心,大伯父并未问起世子爷做过什么,想来顺天府说得粗略。另外,我也会帮世子爷严守秘密的”她声音压得低,却说得清脆利落,一脸的明媚。 “不是不是,”文清连连摆手,“我是说,此事的确是这样,但其实我......”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不远处似走似跑地来了个少年,明眸皓齿,笑得像个小孩子。 “姐,你果然在这!” 青岚见了那少年眼前一亮,走下台阶使劲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沈庆安,你长高了!” “那可不,姐我整比你高一头了。” 姐弟俩笑容相映。 “姐你可算来了,你把我往京师一丢就不管我了,写信也不回。” “多大个人了,还这样说话......” 文清一个人立在廊下,看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亲亲热热,便回身敲了敲槅扇,走进正房去了。 待他从里面出来,那姐弟俩已经不在院中。 他叹了口气,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出了沈宅。 等跨出了门,他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他的马车一般都是在靠近学堂的边门等他,他此时却是走的前门。 他低着头沿着沈宅的墙角拐到侧边的巷子,却险些被一辆穿巷而过的马车撞到。 他吓得出了一身汗,口中连连抱歉,那车里的人却挑起了窗帘。 “贤侄,想什么这么入迷?” 那人语气温和,清俊的面容染了笑意,眉宇间显出些柔和悠远的气韵。 文清抬头,又惊又喜:“......许四叔!” 作者有话说: 6.13早改字 第68章 上学 ◎想来是位极难得的朋友,贤侄还是宜好好珍惜◎ 许绍元让马车停靠到巷子一侧, 才笑着问:“好些日子没见贤侄了,这是为了何事伤神?” 文清是不大同人讲心事的,一来能入他眼的人本就不多, 父亲又忙碌, 他和母亲、妹妹又说不上来,如今在侯府更是无人可诉。二来,他总觉得男人该是胸襟广阔,不该多愁善感,所以即便心里有事也全当无事了。 然而他对许四叔却是不同的。许四叔是父亲在国子监的同窗,却只比他大八岁。 许四叔在国子监读书的年头不长,但读书的那两年不知为何常常不回家, 却要宿在他家。那时许四叔不过十几岁年纪,于他而言是个和蔼亲切的兄长。而父亲对许四叔也是百般赞赏, 说他不仅聪敏好学,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通达人情,处处出挑。 文清年幼时便已默默将许四叔视作榜样, 喜欢和他亲近。他在制艺上的疑惑, 甚至任何想不通的事都会来问许四叔的意见。 许四叔后来做了官,公务日渐繁忙, 来往得少了些, 但今日一见,他似乎还是和当年一样, 仿佛有不尽的耐心, 什么话都可以和他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文清觉得许久不见他, 还是稍微想了想措辞, “......先前错怪了一个朋友, 还说了些过分的话,如今才知这位朋友其实人品贵重,所以很想向她道歉。但能和她相谈的时机不多,之前说她的那些话又犹在耳边,我略一犹豫,就这么错过了......说起来是小事,却老是压在心里,好像有什么该做的事没做,拖得越久还越觉得愧疚。” 文清说完,赧然笑了笑。这事一说出来,还真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不该耽误许四叔。 许绍元却认真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此事是有些不容易。” 他想到沈家小姑娘给他道歉时的样子,脸上不觉浮起一层笑意。她那时抱着一把伞,圆着两只眼睛,还一脸的严肃,像是心里顶着千钧似的。 文清叹了口气:“是了,都怪我当初太武断。” 许绍元想了想:“不过,我觉得贤侄不必太在意措辞。你若能放下身段,如何想的便如何说,哪怕只有一两句,对方也能明白你的心意。即便对方不能原谅,贤侄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不是么?” 所谓真心换真心,那小姑娘是自来就明白这道理的。 至于文清,他是知道他的。纵是谦逊礼让,内里却是有些傲气的。人是聪慧端方的好人,却容易被一些不大要紧的东西困住了手脚。 文清听了他的话,略一回想先前的情景,觉得这话果然切中了要害。 他先前就是既想说得真切,又想掩住自己的羞愧,以至于一句整话也说不出。其实一句抱歉而已,何其简单。 许绍元见他似有所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倒是极少见贤侄把谁放在心上,此人可是沈家的子侄?” “......算,算是吧。”文清觉得这好像是说谎,脸又微微泛了红。 许绍元观人于微,对他这模棱两可的话稍有些诧异,旋即想到文清的父亲袁思教曾提到文清在沈家的族学读书。那说不定族学里也有沈家的女孩儿...... “能被贤侄称一句‘人品贵重’,想来是位极难得的朋友,贤侄还是宜好好珍惜。”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提醒他。 文清不知他的意思,苦笑了声:“或许也提不上珍惜,我只要了结这事就可以将它放到一边了。” 许绍元笑了笑,不再多说,便和他告辞了。 说起来,小姑娘此时也该在沈家了,也不知沈家让不让她去学堂。他昨日见到小姑娘的字条,很是高兴。这小姑娘脑袋里主意多,想的事情也多,一件接一件的,他以为她过不了两日就会将他忘了,没想到她还能主动来找他。 这样最好,他还有事要与她说。 沈家的抄手游廊上,青岚姐弟俩正边说话边往青岚的小院走。 “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庆安突然来了句,“不然为何这么久都不回我的信?”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庆安的脸一下子拉了老长:“姐,紫雪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上个月是去了姨母家,为何瞒着我?你信里还说,若过了两个月我还收不到你的信,就让我回蓟州处理家里的事,害得我以为你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夜里梦到你被人抓起来......” “你看你,又瞎琢磨。”青岚心里一惊,还真让他猜中了。 她带着庆安去松龄馆,却听下人说,太太夫人们早就各回各院了。她有些泄气,便让庆安和她一起回她的院子用饭。 “我早上给祖母请过安了,明早再来就是了。”庆安不知她是为何泄气。 青岚摆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我问你,眼下在学堂里的人是不是只有世子一个外人?” 庆安被她问得一愣:“是,怎么了?” 青岚道了句“果不其然”却也懒得解释。等回了自己的小院,饭摆上桌,她才让紫雪给庆安讲了讲先前松龄馆里的你来我往。 紫雪很是兴奋,描述得绘声绘色。 庆安听得神色变幻不停,嘴里嚼东西的速度都慢下来。 “姐,我不明白。先不说常樱妹妹为何要跑到学堂去,常清妹妹为何三番四次地看你?她这样会让四婶母以为是我给常樱妹妹告的状。” 青岚把面条吸溜到嘴里,用筷子头点了点他:“还不笨。沈常清就是记恨我没帮她对付沈常樱,还把她推出来。至于沈常樱为何老往学堂跑,这个你就别管了,你一个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 庆安把筷子一放:“姐,我只比你小一岁。” 青岚嬉笑着用筷子屁股敲敲他的头:“不是年纪的事,是你还没开窍。我跟你说这事,就是让你日后提放着沈常清和四房的母女,他们对你说什么、让你做什么,你都留个心眼。” 庆安哦了一声,低下头挑自己碗里的面条,半晌才终于忍不住了。 “姐,有那么严重么?四婶母那里,我去好好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再说,常清妹妹瞧着也是个明理的人,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我是你姐,你听我的就对了。现在至少祖母是信你的,这就好。此事已过,你千万不要再和四婶母提起!” 青岚极严肃地看着他。她这个弟弟,读书什么的一点就通,别的却都不灵。 紫雪也在一旁用力地朝庆安点头。 “哦,我记下了。”庆安垂着脑袋。 看姐姐心情不是很好,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姐弟俩许久未见,越聊越精神,天色却已然暗了下来,青岚便催庆安快些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这里不是蓟州,天暗了他还不走要挨长辈的数落。 然而他走了没一会,院门又被人敲响了,她只好过去开门。 “姐......”庆安挺高的个子堵在门口,“我知道你不想来京城,你是为了我才来的。” 青岚看他严肃,噗嗤笑出声来:“那是当然,你就来跟我说这个?” “嗯......你在这有什么不高兴,都跟我说......一切有我!”庆安拍了拍胸脯。 青岚更想笑了,但看他说得认真,又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行,你就好好读书,等你有了功名咱们腰杆就硬了。” 庆安两眼放着光:“一定。” 青岚眼看着弟弟走远,消失在夹道尽头,才叹了口气。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5节 他现在还在服丧,等他能科考还有将近三年呢...... 夏日,天亮得早。 翌日清晨,东方才现了鱼肚白,青岚便已经醒了。 祖家晚饭送得早,她有些不习惯,吃得不够饱,今日早早的就饿了。 也幸好她醒得早,庆安居然已经跑过来找她了。 “姐,昨日忘了告诉你,大伯父说等你来了之后,让你和我们一起上学。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 姐弟俩在抄手游廊上健步如飞,庆安远远看见了学堂的大门,才让青岚缓下来。 “门还没开,说明梁大儒还没起,咱来得不晚。” 青岚微微喘着气瞪了他一眼:“你呀你,幸亏我醒得早......我们几个女孩儿也是听梁大儒授课?” “唔,都是一起的。听说梁先生三年前来的时候不肯收女学生,但后来大伯父几番劝解,说常清妹妹自小便随着祖父读书,文采学识皆不逊于家中兄弟,若是因祖父去世便不能继续进学就实在可惜了。后来梁先生试过常清妹妹的学问,这才同意教女学生。” “......那梁先生该不会也要考校我的学问吧?” 庆安把手一摆:“不会,据说除了常清妹妹之外,别的妹妹都没有被考校过。” 青岚松了口气。那就好,她的学问可经不起考。小时候家里请的夫子讲得无聊,她不爱听,父亲也从不强求她,她学得马马虎虎而已...... 沈家的族学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大门与沈宅相通,想来是另有一门通着外面。院墙上攀满了湛蓝、淡紫的牵牛花。花的叶儿鲜嫩丰盈,朝阳下泛着水光,在院墙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显得清新又雅致。 学堂门口立着一位青年,正背着手欣赏一墙的勃勃生机。 此人长身玉立,穿了件月白的圆领长袍,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表弟、表妹。”他往前走了几步,拱手行礼。 举止谦和,风骨清冽。 正是袁文清。 姐弟俩自然还了礼。青岚想着庆安说袁文清待他亲厚,常予他学业上的指导,因而早已不计较先前的事。 “世子爷来得真早。”她笑得很是真诚。 文清看着她,却有一瞬的错神。 她每每笑起来,嘴角老是扬得高高的,即便微微露了牙也不在乎,而且连眼睛里也都溢满了笑。 他从前嫌她这笑容张扬又扎眼,现在想来,不过是笑一笑,与张不张扬又有何干。平心而论,他之所以觉得她这样太扎眼,大抵是因为她这笑容实在是太明媚、太夺目了。 “……是早了些,”文清觉得喉咙稍有些滞涩,“表妹今日可是要与我们一同听讲?” “正是。庆安唤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迟到了,谁料是来早了。” 青岚说着便瞪了庆安一眼。她的早饭只吃了一半还没吃饱,该记在他头上。 庆安一脸无辜:“你那院子在西北角,路程估不准。再说早点出门也凉快,你看表哥不也是趁着凉快出门?” 文清干笑了两声。他今日是特意早到的,可不是图凉快。 “表妹头一日上课,东西可都备齐了?” “......什么东西?”青岚看向庆安,这厮可什么都没说,她从前在蓟州没上过族学,不知道还要带什么。 庆安的头皮突然麻了一麻。 “......我忘了说。先生讲课虽无需我们念书,却要人人记讲义,所以笔墨纸砚是要有的。” “那你自己也没带阿。”青岚指了指庆安空着的手。 “我那一套在箱笼里,一直放在座位上。我若是随身拿着,便也不会忘记提醒你了。” 青岚没空埋怨他,即刻要让纤竹回去取。 “来不及!你那里太远了,”庆安很是懊恼,“坏了坏了,上回沈炜弟弟忘了带砚台,被梁先生骂了一通赶回家去了。” 青岚还未搭他的话,一个长条的文房盒并一叠纸已经递到她面前。 “表妹且用我的吧。”文清修长的手指握着东西。 青岚没有接:“世子爷若给了我,自己用什么?” “我座位上有一套。”文清脱口而出。 姐弟俩同时诧异地看向他。 “......我是忘记了座位上还有一套,所以才带了这些。”文清尽量说得自然些,只是脸颊有些发烫。 青岚连连摆手:“……不麻烦世子爷了,庆安可以借我纸、砚和一支笔。” 他的东西不能沾。沈常樱、沈常清都对他虎视眈眈的,她可不想惹事。 “姐妹和兄弟之间有屏风隔档,庆安如何将东西交给你?”文清递东西的手动也不动。 “……总有办法绕开屏风。”青岚还是不接。 “即便绕开了,梁先生看到也会生气。”文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举着东西的手臂显出些僵硬。 庆安想了想,插了一句:“对呀,姐,梁先生最讨厌我们隔着屏风说话了,更别提传东西。” “……”青岚给了他一个眼刀子。 稍远处,散乱的脚步声响起,青岚脑子里的一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表哥来得好早。”这声音似是沈常清。 青岚抬头,却见文清正凝视着她,显得很是较真。他显然也是听见了沈常清在叫他,却也不应,东西举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仿佛她若是不收他就一直这么举着了。 作者有话说: 6.14早补一句话 第69章 朦朦胧胧之雀跃 ◎......◎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青岚只好将东西接过来,自自然然地抱在身前,就好像原本便是她的东西一般。 “多谢世子爷!”她轻声谢他。 文清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见后面来的几人走近了, 便什么都没说,只冲她点点头。 他自然明白她怕被人看到拿他的东西,若不是正赶上这些人来,她必是不肯收的。 昨日他已经把这点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若是偏巧她接东西的时候让人瞧见,那也不怕。他只消说“表妹这盒子倒是很轻便”之类的,便可堂而皇之地将那盒子塞到她手里去。 文清觉得自己总算是投桃报李, 帮她解决了一个麻烦,心情好得很。一张略显冷淡的清俊面孔浸了笑意, 好像和暖的日光融却了山间一层冰,才显出其下清新盎然的生机。 他这个神情,实在比往常又添了几分神采, 以至于迎面走来的几个年轻女孩儿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眼, 便皆是红霞飞上了脸。 来者乃是常清、常忻并二人的丫鬟。 庆安想起姐姐昨日对他说的事,垂着眼帘和沈常清见了礼, 就拉着青岚往稍远处去站着了。 青岚暗暗摇头, 她这个弟弟还像小孩儿似的,人家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常清全然不以为意, 只摆出一副自家人的姿态站到文清身侧, 问他父母的身体如何, 说母亲叨念得紧。 “家父、家母都还康健, 劳表姑母记挂。” “那英表妹可好?她上次来的时候还非要我给她对对联, 真是好不可爱!” 她这样一通问, 一旁的常忻都没法搭话了,世子爷是她这一房的亲戚,别人都插不上话。 “她是小孩子心性,比表妹还差得远。”文请笑道。 “我可不敢在表哥面前班门弄斧!”常清甜甜一笑,她不笑的时候虽也清秀却略显严肃,笑起来却好似裹着冰霜的玉兰花绽放。 “听说前日梁先生布置了策论,表哥写的什么?” “……写得极普通。” “表哥莫不是怕我偷学了?” 青岚在一旁瞧着,觉得沈常清和袁文清在一处的时候,比平常多了几分俏皮,颇有些小女孩儿招人喜欢的那种狡黠。 文清听了常清的话赧然笑了笑:“自然不会......我是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破题的……” 他这样讲两句,常清又由之发问,他再解释。两人这般来回,旁人想插话都插不了。 这个当口,几个族里的弟弟来了。沈常樱也到了,身后多了两条尾巴,一左一右两个婆子。 沈常樱见常清、文清说得火热,也跃跃欲试地想同文清打招呼,却被身侧的婆子拦住。 “小姐,老夫人说请您谨言慎行。” “谁不谨言慎行了!我是去同表哥和堂姐见礼的,祖母说不准我见礼了吗?” 两个婆子没话说了,却紧紧地跟着她,总是保持在离她不到半步远的地方。 常樱又恼又羞,袖子甩得直兜风,蹭蹭几步过去,赌气般地道了万福。 文清冷着脸还了一礼,便接着答常清的问话,全无再同她说话的意思。她心里酸涩,又被常清轻蔑地瞟了一眼,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恨。 说起来,她昨日之所以被祖母抓回去,还受了罚,全都拜那个多事的沈庆安所赐。 她隔着人瞪了庆安一眼,尖尖的指甲抠着帕子上的丝线。声响虽小,却似猫挠心一样的难耐。 学堂的门不多时便打开了。此处是个两进的小院子,西厢房僻出来作课堂。左右两侧各五条书案,男居左,女居右。 青岚料到男女学生之间有长座屏作隔档,却不料女学生的书案与先生的茶几之间也加了一道大座屏。还好她们这一侧有窗,不然几个人被围在一道墙和两道屏风里,真好似困于笼中。 先生还没有进学堂,学生们各自坐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文清和庆安一起坐在第一排,借着整理衣角的功夫,朝屏风的另一侧望过去。 他搜寻的那人在女孩儿这列的最后一个。 淡墨山水画的屏风,本也不是真的要将一切都挡住。日光带着暖意,将那人玲珑的身影柔柔地投在屏风上。 旁人的条案上已摆好了文房四宝,偏那人的面前仍旧空空如也。她的身影朦朦胧胧的,白皙的脖颈上晕着一点淡淡的日光。 他心里好像也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 她该不会仍不肯用他的东西?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6节 他一有了这个猜测,心里竟生出些忐忑来,庆安和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要么研墨,要么整理条案上的纸张,余光却在捕捉那人的动作。 终于,那人将条案下的抽屉拉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给她的文房盒,她的丫鬟才开始帮她研墨。 她取了一支笔在手心上戳了戳,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还迫不及待地蘸了墨写字。 文清看得嘴角弯起。 他在那盒子里放的两支笔,一支是善琏湖笔,另一支是皖香笔,是他最好的两支,她随意挑哪一支都会喜欢的。 要说塞东西给她这事,也的确是偷偷摸摸又不合规矩,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然而,他心里分明就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在他看人的这会功夫,也有人躲在暗处瞧着他。 两个女孩儿,一高一矮。 略高些的梳着分肖垂髫髻,正扒在槅扇的缝隙上往屋里望。身旁的小丫头梳着丫髻,不错眼珠地盯着正房。 “小姐,老爷出来了!”那小丫头低低地叫了声。 扒门缝的女孩儿立刻转回身来,带着小丫鬟朝正房的方向走。 “爹,您用完饭了?儿去收拾碗筷。”那女孩儿见了迎面走来的梁有德,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梁有德笑着点点头:“语蝶,待会天气热上来,就在屋里歇着,别出来了。” 语蝶应下,带着小丫鬟往里走。 “小姐,您日后可别这样偷看人家了。奴婢这心都被您吓得跳出来了。”小丫鬟抱怨道。 语蝶撅了撅嘴:“看看都不行么......小巧,你说他人多好,昨天让他进来,他都不往咱们面前凑合,就在那日头下站着,等门外那沈家小姐一走他就走了。” 小巧摇了摇头:“奴婢说句难听的。他再怎么好,咱们也攀不上啊。他可是侯府世子,连沈家小姐都瞧不上,能瞧得上咱们?” “那......那我若是不认识他也就算了,偏偏是认识的,你再看我爹给我找的那人,论样貌、家世、学识哪一样比得上他,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真是宁愿给他做妾,也不愿给那人做妻。” 小巧暗暗翻了个白眼:“您也就想想吧,就算您乐意,老爷还不同意呢。” 语蝶恼地哼了声:“怎么就不行,事在人为,咱们想想办法。” ...... 西厢的课堂里,梁有德一进来就觉得不痛快。 他一眼扫到男学生这边又空了两排座位,眉毛便不由蹙起。 众人行礼后,庆安忙道:先生,应芳弟弟尚未痊愈,今日依旧请病假。” “那个呢?” 梁有德用下巴指了指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原是沈应成的座位,可那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庆安自然不知他人在哪儿。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却见族弟沈炜冲他挤眉弄眼,又朝他摆口型。 好像是在说“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是个什么地方?京城他来的时间短,也没怎么逛过。 梁先生见无人回答,狠狠哼了一声。 “帮我转告你们家大爷,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明日他若还不来,我便让人撤了这条案,至少落个宽敞。” 屋里霎时寂静,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梁有德正要坐下,却一眼扫见那白茫茫的屏风后,女学生又多了一个。 他不反对女子读书。只是在他看来,天造男女,各有担当。女子天生要持家生养,纵使有些才情那也是吟花诵雪、不堪一提。他教的是经邦济世的大学问,沈家却非要塞几个小丫头片子到他面前。 先前是看着沈老大人也教导过沈常清的份上收了这个学生,后来沈家又塞了她两个妹妹进来,他也念着沈家祖上的恩情,忍了。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以为他这是说书解闷儿的?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叠纸吧地甩在案上。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瞎凑热闹。” 青岚眨了眨眼睛。 “不该来的”……是指她? 她正想着,常樱直接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提醒她。 “先生说的是你!”她低声道。 左右两个婆子立在她身侧,也压不住她想看笑话的一颗心。 青岚咧开嘴,奉还了她一个笑。 坐在第一排的常清嘴角一挑:“先生,那是学生的姐姐,才从蓟州回来的,日后与我们一起跟着先生做学问。” 梁有德不听还好,一听见“做学问”几个字,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青岚嘴角抽了抽,她什么时候说要“做学问”了! 梁大儒她虽是头一回见,但就冲着他这两个大屏风的做派,再加上庆安告诉她的那些事,她也能估摸出梁大儒对于女子治学是有多么不屑。 她只好起身行了一礼。 “小女在家中排行第四,诚心向先生求学。” 梁有德没有再次受到“做学问”这三个字的刺激,然而方才沈常清说的那一句已经让他印象深刻。他冷眼瞅了瞅这个要“做学问”的小丫头。 “既然要‘做学问’,总得有个‘做学问’的准备,须知这‘学问’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你以前读过书吗?” “……回先生,读过一些,读得不多。” 梁有德鼻子里哼了声。 “你倒圆滑!我只问你,四书可都读过了?要坐在这听我讲,最差也要读过四书的,否则便是要我对牛弹琴。你若还没读过,还是早日回去读完了再来。” “小女读过四书。” “读过最好。不过,不是你说读过便算读过了……” 梁有德背着手朝向门外站着,看也不看这个女学生,仿佛已经准备送客了。 “这样吧,我说上句,你来接下句。” 他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便已开始提问。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庆安原本还替姐姐担心,一听说先生只是让她接下句,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姐姐自小学东西极快,虽不是过目不忘,却也称得上过人了,记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文清却听得一惊,先生考的都是《中庸》里的句子。 一般来说,《中庸》都是四书里最后学的那本,先生这是挑了本最难的来考她。她若有一句答不上来,岂不是要当众被赶出去? 即便是他们这些男的,被先生当众逐出门去,也已经够难堪的了。好在男人面憨皮厚,不至于如何,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当众被折了脸面,那她日后在沈家会不会抬不起头来? 他还是得尽快想个说辞,待会她若真是不行,他也好替她求情,至少不要让她被当众赶出去。 梁有德那边已经问了十来个回合。 青岚还从未答错过。 他最初问得又快又疾,她却似乎总要想一想、停一停,停到他的耐性将将要耗尽,她才终于答出来。虽是慢了些,却答得一个字也不差。 这就很磨人了。 就好比两人过招,一人来得快另一人躲得也快,出招的人便越打越起劲。但眼下,他总恨不得一招毙命,却招招打在棉花上。几个回合过来,他那股劲头就被磨去了大半。 他终于侧过身来,隔着屏风打量这个女学生。 一身素色袄裙,头上似乎也只插了只银簪子,难道和沈庆安是同一房的? 他对沈庆安印象不错,又见这女孩儿低眉顺眼,一副绝不想触怒他的样子,语气便不觉和缓了些。 “罢了,死记硬背又有何用,即便你能将四书五经全背下来,也不见得就能听懂我讲的。你便说说你读了四书都有些什么体会,若你资质太差,还是早些回去做些女子当做之事吧。” 他这话一出,连庆安也揪了心。 梁大儒这般,看似是退了一步,给姐姐机会让她尽情发挥,但至于她对书本的理解算不算透彻,还不是梁大儒一句话的事? 他若打定主意要她走,那总能挑出毛病来。到时候即便大伯父出面,梁大儒一口咬定是姐姐资质太差,那连大伯父都说不出什么来…… 文清暗自摇了摇头,她肯定是躲不过了,好在他已经想好了要待会要如何帮她求情,管用不管用的,总得一试。 青岚垂眸思忖了一会:“……回先生,小女见识浅薄,不过四书中确有一处令小女颇有些感触——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这段是说,有人问圣人为何不从政?圣人却认为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再推广到政治上去,便已是从政了。 “小女虽为一介女流,却也十分仰慕圣人的境界。圣人本人虽未入仕,却教化无数,除了孔门十哲以外,有多少历代明君名臣皆是奉行孔孟之道。世人常将‘达则兼济天下’之‘达’等同于入仕做官,但小女子以为不然。如圣人这般不求闻达,却能‘兼济天下’,才是真正的心境高远,诸多达官显贵皆不能及。真正的达者也许并不在庙堂,而是在学堂、书院之中,为朝廷铸就栋梁。” 学堂里的人神色各异,不过几乎都朝她看了过来。 沈常清动也不动,只轻轻嗤了一声,几不可闻地骂了一句。 “马屁精。” 梁有德此时已静静地坐在他的官帽椅上,心里却起了波澜。 这小丫头说的是,哪个读书人不想入仕,不想居庙堂之高?孔圣人没有入仕想来也并非他所愿。 他梁有德当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外放做了县令。那时他意气风发,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也自认为官清廉,从无怠惰,可是他上任九年里,连着三回考评皆只得了个“平常”。上面评他“不懂变通,无所作为。” 他觉得甚为不公,一气之下便辞官不做。 时至今日,与他同年高中的许多进士已然身居高位或是手握重权,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人人都要唤一声“大人”……他虽也被人客气地称一句“先生“,但见了人家当官的还总是矮了一截似的。 这些年,他心里始终有种无法言说的不甘、不服,倒被这小丫头说到心坎里。 他比圣人虽还有那么一些差距,但是教出来的进士少说也有□□人,举人更是不知凡几。他的学生日后会成为朝廷肱骨、中流砥柱,那他不就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等功绩恐怕更胜于那些阁老吧? 他从思绪中稍稍抽离出来,才发觉屋内已然安静了许久,学生们都在眼巴巴地等他说话。 他起身围着自己的茶几走了几圈,见青岚还在屏风里望着他,对她动了动手指。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7节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坐着答便是,不然旁人还以为我苛责你。” “谢先生。”青岚暗暗舒了口气。 屏风另一侧的二人也随之舒了口气。 梁大儒已经开始讲课的时候,常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诶!”她拿细长的镇纸戳了戳前面的常忻,“怎么回事,先生不赶她走了?” 常忻烦她烦得紧,又不敢不理她,心里骂了句蠢材,才勉强侧过头来。 “妹妹你如此聪慧都没听明白,我更不懂了。” 常樱顿了一下,觉得甚是有道理,便不再探询,只坐直了身子,如往日一般痴望屏风那边的心上人......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放学,庆安出了小院子就凑到姐姐身边。 “姐,早上我可是慌了,幸亏先生后来改主意了。” 青岚斜睨了他一眼:“若是先生非要赶我出去,你管不管?” 庆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当然管了,我肯定替你求情,实在不行我就去找大伯父!” 青岚笑眯眯地拍拍他:“你有这份心就行。” “对了,姐,你对梁先生说的那些,也是爹教你的么?”庆安两眼放着光,“......爹教你的多,教我的少。” 青岚看他一脸羡慕,噗嗤笑出来,却发现离他们两步远的文清也正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似乎也想听她的回答。 此时打游廊上急匆匆地跑过来个丫鬟,正是紫雪。 “小姐,刘管事给您的,说是那家叫品珺阁的铺子回信了。”她跑到近前,递了一封信给青岚。 青岚心中一喜,许先生回信了。 她忙让庆安先去和文清说话,自己走到一边,展开信看。 信上是刘管事的字迹,却没有落款——“明日可否。日后亦可,提早两日知会即可。” 作者有话说: 6.15早改标点 第70章 七十章 ◎......◎ 青岚捏着信纸颇有些兴奋。 眼下, 只要得到大伯母的首肯,她明日便可去见许先生。 当日让掌柜的给他送信的时候,只是想等某日有了机会就去看看他, 如今却真有些事想请教他了。 “姐, 刘管事说什么了,让你这么高兴?” 青岚抬头暼了一眼,见庆安满眼好奇地凑过来,身后还跟着袁文清,也在瞧着她。 他怎么还没走,不用吃饭的么? “也没什么,说铺子生意好......去我那用饭吧?” 她这话是对庆安说的, 却发现袁文清居然也犹豫了一下。 庆安想了想。他平日都是和表哥一起在他住的竹外轩用午饭的。竹外轩处于仪门以内,却又和女眷住的地方相隔甚远, 而且那里与学堂只相隔一片竹林,来往方便,所以文清也在他那用午饭。 “那......表哥怎么办?”庆安指了指文清。 青岚看了他一眼, 人家自有用饭的地方, 用得着他操心。 文清站在一旁听着,脸上挂着笑却不说话。 青岚觉得他很奇怪,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他自己说他要去别处吃, 不用别人担心么,难道要等着她说? “表哥自然是去我们那边用饭, ”常清走到文清身边, 见文清看她, 又道, “母亲早让人加了菜, 就等着表哥过去。” 文清还不及回答, 青岚便把手一拍:“是了是了,那就不耽误世子爷和表妹用饭了。”便扯了庆安的袖子,带他匆匆离开了。 文清望着姐弟俩有说有笑地走远,一下子觉得还是人家的午饭吃得有意思。 然而他既受了邀请,便与常清一同往大房所在的峻茂馆走去。常清见他一直望着游廊远处的姐弟俩,便叹了一声。 “表妹何故叹气?” “唉,我是听了四姐姐今日的一番话,有些感慨。我四姐姐本性并不坏,只是她自小在边境小城长大,又没有母亲教养,竟学会了这般巧言令色,阿谀逢迎。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有些替她担心。”常清容色惆怅。 文清抿了抿唇:“……可是,当时先生问得突然,让人实难应对。平心而论,若换作是我,为了自保,也不会比她答得更妥当。” 常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也是这个道理。” “更何况,四表妹对‘为政’的理解,令人赞叹。想来她虽然没有母亲,却受过父亲的悉心教导,不论是品行还是见识都让人钦佩,表妹大可不必替她忧心。” 他说话的时候仍望着那游廊的尽头,眼中跳跃着点点星火。这星火虽还细小,却是明亮、炽烈,倒像是某种燎原之势的先兆,让常清看得无比揪心。 她努力地笑了笑:“......表哥方才说四姐姐品行让人钦佩,那表哥和四姐姐从前是认识的?” “不认识!”文清脱口而出。 见常清看他,才觉得方才说得生硬了:“我怎会认识四表妹呢。我只是觉得庆安谦逊厚道,想来四表妹一定也是很好的......”他干笑了两声。 常清这才放下心来:“表哥说得有理,我总觉得堂姐身世可怜,便不免替她多思虑些。倒是我见识浅薄了。”她面上又添了愧色。 “那也是表妹待人周道。家母提到表妹便一贯是赞不绝口的,说表妹一颗玲珑心,实在难得。”文清笑着安慰。 “那都是舅母慈爱,常清哪有那么好……” 常清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 青岚用罢午饭,送走了庆安,便开始琢磨如何能说服大伯母允许她出沈家一日。她和大伯母没有相处过,摸不准她的脾气,万一提出来被她拒绝,日后就不好再提了。 她想来想去,决定先从大伯父那边想办法,虽说还有祖母在,但大伯父是实际上的一家之主。他若是同意,大伯母那里就好说了,而大伯父的脾气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沈茂从礼部回来,已是下午。 青岚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便直接将事情提起来。 她说昨夜爹爹托梦,她和庆安都来了京师,爹爹一个人在蓟州实在孤单,若也能魂归京城就好了。 “......侄女想,若是能给爹爹在香火最旺的寺庙里求个往生牌位,爹爹在九泉之下应该也能聊以安慰了。” 沈茂想到三弟,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侄女在蓟州原可以时不时去坟前打扫祭拜,如今侄女被叫到京师来,谁又能照顾着他? “那你等我几日,赶到休沐的时候,我同你和庆安一起去大兴隆寺。” 青岚忙摆手:“依侄女看,爹爹在梦里颇为急躁,此事还是宜早不宜迟。若大伯父容许,侄女想明日就去大兴隆寺。待大伯父改日有空,再去祭拜也不迟。” 沈茂思度了片刻,觉得的确没有让过世的人等他的道理,便点头同意了,让青岚去找秦氏商量,看由谁陪她一起去。 青岚谢过他,心里暗暗给父亲的在天之灵赔不是。 他一生豪迈疏阔,才不会在意有没有人给他扫墓祭拜,又怎会为了这些事到梦里来扰她...... 事情已然说完,她便不再耗下去,给沈茂行了礼便起身要走,沈茂却将她叫住。 “你离开蓟州的时候,可有关照过下人看紧门户?朝廷接到奏报,最近蓟州涌进来不少流民。” “流民?何处来的流民?”青岚一阵惊骇。 她来的时候心情郁结,光躺在车里望天儿了,沿路是何景象她一点没留意。 “你竟没看到?在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一些了……前一阵,北颜的可汗死了,库河城几拨人争抢汗位,里面都乱套了。不少老百姓趁乱逃出城来,有贺族人也有汉人,都是一路逃到咱们大景,连京师里也来了一些。” 大同那边给朝廷上了折子,里面录了些逃回来的商人对城内景况的描述,不过他觉得最好不要和小女孩说这些。 青岚却仿佛已然看到了尸横遍野、堆积如山。 还没到大景的时候她就听说库河城戒严了,看来北颜世子再如何防范,也还是挡不住人家冲进来与他争权。而她那时一路上都没遭遇出博的追兵,想必也是因出博忙着争权夺势,还顾不上她。 沈茂见她抿着双唇,紧咬牙关,心道单单一些流民就让她紧张成这样,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家。 “其实你也不必忧心,北颜大局已定,这些流民过些日子就会回去了。只要蓟州那边将宅子看紧了,想必也没什么事。” “那……汗位最终落入谁手?” 沈茂一愣,她竟会关心这些。 “……你可知北颜可汗的汗位本应传给北颜世子?” 要给个小女孩儿解释这些事,还得从头说起。要不是看在那本前朝诗集的份上,他才懒得跟她说。 “听您这话的意思,是赵郡王巴延做了新可汗?” 沈茂听得惊愕。 转念一想,三弟驻守边境,大概给她讲过些北颜的事。 “原来的赵郡王和康郡王同时向皇上请封亲王,按照从前的惯例,可能之后还会遣使臣进京谢恩。二人如今划卜狄河而治,北颜以后就分为两邦了。” 青岚听得倒吸了一口气,出博竟也成了一邦之主? 她早知他城府极深,也知他与巴延勾结,却不知他竟有做可汗的野心! “那北颜世子想来是失势了,他的人马可是全军覆没?” 布赫算是世子的人,库河城一番腥风血雨,不知他能否活下来。青岚不觉间已将身前的细麻裙捏出了一个褶子。 沈茂更是讶然。侄女每个问题都是那么出乎意料。 “……听说世子死于混战,至于他的人马四散到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 只要不是全军覆没便是个好消息。布赫久经沙场,未必不能有一线生机。 青岚抬头,见大伯父望着她的眼神分外诧异,才发觉方才失态了。 “爹爹讲过些北颜王族的事,方才听您说起,侄女心中不免感慨。” 沈茂略带疑虑地点点头,方才明明看见这小丫头长出了一口气来着。 “那皇上的意思是,两个郡王都给可汗的封号?”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8节 “并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依你看,给还是不给好?” 沈茂突然想看看三弟到底教了这孩子多少东西,待问出了口却又觉得实在荒唐。三弟想必只拿这些当外邦故事讲给她听的,真章的东西又如何会教给个女孩儿? “侄女愚见,既然人家来请封了,便不妨都给了。北颜越是分崩离析,我大景边境越是安宁。” 小丫头似乎不觉得这问题问得过头,回答起来也毫不费力。 沈茂怔神了片刻,才朗声笑起来。 “我们几个兄弟之中,你父亲最不一样。他读书颇有天赋,却一心只想做个武将。庆安本应承袭他的武职,他却只让他读书,而教你这些。” 青岚也笑了笑,她是想借此让大伯父知道,许多事情她是听得懂的。日后庆安走上仕途,若是大伯父肯将朝堂之事说给她听,那日后庆安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她也可以帮着参详一二。 “让大伯父见笑了,爹爹觉得女孩儿虽身处内宅,却终要为人妻、为人母,要多知道些事才好……其实侄女还有许多不知不懂的,比如进城那日,侄女见有些人的轿子后面竟跟着佩刀的护卫,但咱们沈家也不过有几个护院而已,也没有佩刀。不知在京里,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护卫?” 她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先前没有机会自然地问出来。杀害父亲和那些兵将的人,少说得是十几二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她先前只能判定这些人听命于某个大人物,却不知此人究竟得有怎样的地位。 “这个么,”沈茂捻了捻胡子,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大概是见人家带刀就吓着了,“其实京里的规矩倒是严得很,皇上只恩准几位阁老和其他二品以上的官员养护卫,而且不超过二十人......不过,这自然是明面上的,你明白?” 青岚点头,暗自在心里将人头捋了捋。因有些一二品的官职是由其他大员兼任的,那么能养护卫的主要就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都察院都御史以及有勋爵的世家还有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以上的官员,这算下来,少说也得十几户。 这范围还是太大,她早就预料到了。光凭养护卫这一条,很难圈定杀父的仇人…… “话说回来,与其担心流民,不如尽早将你们蓟州的宅子处置了,总空在那不是个事。我这两日找个中人过去看看,给估个价。” 沈茂见她眼神飘忽,便提醒她想正事。 青岚却被他这话吓得神经一紧。 大伯父既做大官又是一家之主,一开口就是说一不二的。 可那宅子她还要留着,祖家又不是自己家,万一祖家逼她做什么她万不能接受的事,她至少还有个退身之所。 “大伯父言之有理,只是家中地契不知被父亲放于何处,侄女来得匆忙,也未及仔细寻找。那宅子不如再留一阵?” 沈茂叹了一声唉,他原还想让她将她母亲的陪嫁产业交给秦氏暂管。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就不该自己管着的。但她连地契都不知道在哪儿,那陪嫁铺子的文契更是交不出了...... 青岚从省身堂出来,多了个称号—— 四小姐。 三个妹妹依次往后错了一位。常清排第五,常忻第六,常樱第七。沈茂差人通知各房,以后都得按这个排行来称呼。 翌日,青岚如愿带了纤竹出门,庆安本想跟来,被她以学业为由劝住了。 秦氏另派了一个姓胡的婆子跟来,说要让那胡婆子替她捐些香油钱,但青岚也明白她的用意。 大兴隆寺比蓟州的法藏寺大了一倍还不止,人头攒动,香火鼎盛。知客僧听说是要立往生牌位,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今日正好有法会,青岚便说要去观摩,胡婆子只得陪着她。她们站在那听一群和尚咪咪嘛嘛地念经,胡婆子听得脑袋嗡嗡响,一时觉得还不如在府里做点活计来得舒服。才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上了好几趟茅房。 青岚心里好笑,对胡婆子说若是身子不爽利,可以先回家去,待会她还想请寺里的师父讲经,估计要到午后才能结束。胡婆子听了差点没昏过去,她当然想早些回去,但是秦氏有吩咐,她断不敢放下四小姐不管。 青岚便又耗了好一会,等把胡婆子耗得五脊六兽的时候,才拿了些银子出来。她说中饭她就不用了,让胡婆子在寺里买些素点,她好回去孝敬祖母和大伯母,另外她还想寻一串佛珠回去带带,让胡婆子去挑一串好的,顺带找师父开光。 “有劳胡嬷嬷了,可不要走得太远,一个时辰后到寺门口等我便是。”青岚让纤竹将一小包碎银子递到胡婆子手里。 胡婆子一听是让她采买,简直心花怒放。她在这站得腰也酸腿也疼,现在不用站了还能趁机捞点油水,捎带再吃点东西填肚子,傻子才不去。她拍了拍胸脯,说管保把最好的买回来,便一溜烟地走了。 青岚见胡婆子不见了人影,立刻出了殿,找了间禅房换上男装,带着纤竹从后门出了兴隆寺...... 这个时候,离兴隆寺半里之外的品珺阁里,许绍元正和李得琳在二楼说着话。 许绍元今日告了假,李得琳却是听人说了许绍元告假之后,扯了个由头从通政司溜出来的。他一去北颜,好些日子没和许绍元聊天了,趁着今日不忙,便出来找他。 李得琳望着楼外河水涓涓,绿柳依依,端起茶盏咂了一口君山银针:“……还是你这好,有美景有好茶,你怎么这么会选地方?” 许绍元摇了摇头:“不是我选的,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插手,要么是我二哥要么是我五弟选的。” 李得琳撇了撇嘴:“你说你的命怎就这么好?你就只管做你的官,自然有人替你管着生意,让你不愁银子花。” 他自己一年到头喝的都是高沫,从来舍不得买这么好的茶,怎么就比许四差这么多。 许绍元看了他一眼:“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一开始就有今日的局面。” 李得琳点点头:“是了,你们也不容易......令尊有消息了么?” “没。”许绍元回得干脆,似乎不想多说。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上了楼梯,沿着走廊一路过来。 “四弟。” 来者年近不惑,穿了身杭绸的圆领袍,手里捧着几本厚厚的账侧。明明槅扇开着,却仍是谨慎地敲了敲门,站在门外并不进来。 许绍元循声看过去,微微笑了笑:“二哥,怎么不进来?” 那人诶了声,不自觉地微微哈了哈腰,才跨进门去,走到许、李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给李得琳施礼。 李得琳忙起身还礼:“许二哥莫要客气,我和许四熟得很。” 许二似乎并没有因这句话就少了半点恭敬,微微佝着背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许绍元翻账本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站着。许绍元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句不多说,一句不少道。 李得琳瞅瞅许四,再瞧瞧许二,觉得与其说这两人是兄弟,倒不如说像主仆。 当年许四还在国子监的时候,他是见过许二的,许二当年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许四家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竟把人变得这么俯首帖耳了。 作者有话说: 嗯嗯,下章相见~ 6.16早改字 感谢在2023-06-14 20:41:32~2023-06-15 21: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ssssophi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出去玩 ◎许绍元却看得眉眼弯弯,沉声笑出来,干脆把书放到一边,专心看她。◎ 许绍元看账看得迅速, 只核了几个数便放到一边。几本账册眨眼就看完了。 许二便将几本账册收拢到一处,默默退出去。 李得琳侧耳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待许二下了楼才探了身问许绍元。 “你们家这是怎么回事?”堂兄弟俩瞧着这么奇怪。 许绍元淡然一笑:“你特地从通政司跑出来, 就为了问这?我看你时辰有限, 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做了左通政,感觉如何?” 李得琳嗤笑了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说就算了,我是想跟你说个事的。”他走过去将槅扇阖上,才又走回来。 “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做了这个左通政, 经手的折子多了,我才发现点门道。据我观察, 刘阁老虽然和太子有师徒之谊,但他和太子,可能不是一条心……说得再难听点儿, 刘阁老还有些阳奉阴违。你说这两个人, 一个重用你,一个提拔你, 你现在入了内阁, 虽是刘阁老的举荐,却也是因为你是太子的人。那他俩要是哪天闹翻了, 你到底站哪边?” 许绍元望着窗外的河堤, 半晌没有回答, 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禅椅的扶手, 李得琳也不知他是在想他的问话还是已经走神了。 河堤上人来人往, 有个戴唐巾的少年在街对面停住了脚步, 身后跟着个丫鬟。这少年一身圆领青袍,身姿挺拔,一双水漾的眼睛清灵夺目,立在人群之中,芝兰玉树,显眼得很。他微微仰起头打量铺子的门面,唐巾的一根飘带依着纤白的脖颈垂落到肩上。片刻之后,他似乎是确认找对了地方,这才又四下望了望,朝着铺子走过来。 李得琳此时已经确定许绍元在想别的事,便敲了敲他的茶几:“你倒是说说看,那俩人你到底向着哪边?” “……要不咱们改天再聊吧,我今日有约了。”许绍远笑道。 李得琳气得猛咽了口茶:“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要赶人了?” “实在抱歉,我也不知你今日会来,不如过两日咱们再约?” 李得琳瞪着眼睛刚要说话,槅扇被人敲响了。 “四爷,楼下有位姓申的公子说求见许先生。小的问他是哪位许先生,他就给了小的一张字条,小的看好像是您的字,要不给您瞧瞧?” “不必看了,是找我的。请他在楼下稍等片刻。”许绍元回了声,便转而看向李得琳。 李得琳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姓深的、姓浅的,让他在楼下等着不就得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要紧的朋友......他一来,我就得走?” 之前那个申通事就是个吃里扒外、攀高枝的,他现在对姓“申”的全没有好印象。 “那孩子出来一趟不易,不好让他等着。你不是一直想去听城南那家清吟小班的竹笙唱曲吗?过些日子我请你去聚福楼,把她也请来,如何?” 李得琳本想说休拿这个敷衍他,但一想到他因囊中羞涩而老也请不起的竹笙,便只说了句:“……那我来定日子。” 许绍元赔着笑脸,亲自送李得琳出了后门,这才让人请楼下的年轻人上楼来。 青岚方才在楼下浏览铺子里的货品,虽然那些摆在外面给客人看的大多并不贵重,可是一件件设计考究、工艺精湛,没有一个廉价的,到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络绎不绝,想来这间铺子盈利颇丰,也不知这样的铺子许家有几间。那位许先生行事虽不张扬,却极有底气,想来是颇有些家底的。 她跟着铺子的掌柜上了楼,见走廊这一侧是一个大房间,门敞着,掌柜请她进去。 这屋子四四方方,朝河堤的一侧有窗,离窗不远摆了一张红木茶几,两侧各一张红木禅椅,另一侧摆了张紫檀木马蹄腿的八仙桌,围了几只方凳。靠墙还立着两只红木双层亮铬柜。 原本她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她和许先生相交不深,他既然管着生意应当也很忙,当初留字条给她也不知是不是单纯的客气。 她站到门口一望,屋里只一人。那人生得伟岸,肩膀平整宽阔,一身石青色夏布直裰,竹冠束着发。他坐在一把禅椅上,正微倾着身子沏茶,雾气氤氲了一张清俊的面孔。 他抬头见她立在门口,向她和煦地一笑:“进来坐。” 他也没起身,只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禅椅,倒好像是请熟人进来聊天似的。 青岚让纤竹留在门口,自己走进去,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茶盏放到她面前,卷过来一阵茶香氤氲。 “小生搬到京师来了,特来拜访先生,不知先生一向可好?”她向他行了个礼。许先生还是老样子,原就没什么好忐忑的。 许绍元又指了指对面的禅椅:“我还好,上次在岑兴走得匆忙,来不及跟你道别。你是何时搬来京城的?”他也不自称许某了,就只用”你、我”相称。 青岚听出他话里的亲近,更放松了不少:“小生离开岑兴之后,没多少日子就搬过来了。听说祥德楼的糕点味道不错,给您带了一些,还望笑纳。”便将手里提着的点心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许先生大概什么都是吃过见过的,她送个心意而已。 许绍元一笑,即刻接过来看了看:“正正好,我许久没吃他家的点心,想得很,正要差人去买。” 许先生总是这样的,青岚咧嘴笑出来:“那您快尝尝,看小生挑的这几样合不合口。” 许绍元便三下两下拆开油纸包,挑了个看上去不那么甜的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来京师是要投奔祖家……不知在祖家日子如何,喜欢么?”他饮了口茶,顺带将那块糕放在茶盏一侧的阴影里。 青岚放下茶盏,双唇被热气烘得如带露的红樱桃。 “......嗯,也提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垂眸道。 许绍元默了片刻,注视着她的目光愈加温柔起来。 “那便是不喜欢了。” 青岚被他点破,稍一怔,才咧开嘴角咯咯地笑起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69节 待笑完了,她默了片刻才道:“被您说中了......是不喜欢。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事,就是觉得那里不是我的家。” 她说罢抿唇笑了笑,眼里却透出些寂寥,那神态看上去竟比她这花样的年纪大上了七八岁。 “......”许绍元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茶盏的壁。 他靠在椅背上往窗外望了片刻,突然又看向她:“你今日能出来多少时辰?” 青岚反应了片刻:“......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回到兴隆寺,有家里人等着。”他竟是知道她不自由的。 许绍元想了想:“嗯,紧是紧了点。不过也可以......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个好玩的地方?” 青岚睁大了眼睛,她倒是想出去玩的,可这是许先生这样的人说的话么? “来不来?”许绍元笑着问她,他已经站起身来朝门外走。 青岚顿了片刻,赶忙也站起身来跟过去...... 两人加上纤竹上了马车,官道上畅通无阻,马车走得飞快。 青岚趁机提起了正事。 “先生,在京里若是租一个小宅院,不是在太偏的地方,大概一个月要多少银子?” 许绍元看了看她:“你要租宅院?” “也就是先问问价,还没想好要不要租。” 许绍元似乎想到了什么:“......其实多便宜的都有,我知道一处宅子既便宜又安静,也并不偏僻,等你什么时候真的需要了,我带你去看看。” 青岚连连点头谢过他,果然许先生是她的贵人。 “我也有一事要跟你说,”许绍元接着她的话,“先前说帮令姐物色个好人家,我朋友的朋友就正好认识一位不错的公子。他是当朝次辅黎阁老家的公子,家教严、相貌堂堂、书读得也还不错。另外黎阁老家里人口不多,想来关系也简单,令姐若是嫁过去,也不必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亲戚......不知你觉得这样的条件如何?” 青岚吃了一惊,她是记得许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以为他只是说笑,孰料他居然真的去找人了。 说起嫁人,她如今的想法与先前很有些不同了,从前觉得家里最自在,根本不想嫁人,如今寄人篱下,反正都已经不自在了,若是真有个她瞧得顺眼又待她好的人,嫁人倒也可以考虑。何况,能有个自己的家倒是也不错,总比在祖家做个外人强,所以她如今对婚姻倒不那么排斥了。 她缓了片刻道:“听上去这位公子很是不错,想必眼光也是极高的,若是家姐的条件不能让他满意,那您不是白忙一场?” “他们满不满意是后话,总是要先让令姐挑夫婿的。若是你们不满意,那谈都不必谈了。再者,小友上次舍命相护,令姐必然也是淳善仁义的,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青岚苦笑了几声,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人,但不知为何,连徐万先这种三品官都对她挑三拣四,那黎阁老又会如何? 许绍元以为她还在犹豫:“不如你们商量一下,若是觉得此人还可以,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带你见见这位黎公子,看看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青岚不知说什么好,嘿嘿笑了笑算是答应了,反正这事还远着,倒不急着操心...... 她挑开窗帘往外望了一会,发觉马车正朝着城外走,也不知要去向何处。先生说了个地方,她却还是不知那究竟是哪里。 就才见过几回面的人而言,她对许先生是颇有几分信任的。 他若有歹意,先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出手害她,或者干脆扔下她不管,根本不必等到今日。 然而她往后望了一会却发现些蹊跷:“先生,怎么感觉有辆车跟着咱们?” 许绍元一惊,从另一侧望出去,见果然是卢成的车。 “并没有人跟着,你是不是看错了?” 青岚一皱眉,再看出去,果然见身后的土路上并无车马。 “诶,方才明明看到的。”她抚了抚后脑,才放下帘子。 “可能就是有一段顺路。”许绍元强忍着笑,随手拿了一旁扣着的书来看...... 等到了地方,青岚也不用纤竹扶着,自己跳下车来。 抬头一望,却为眼前的景象而惊叹。 碧空如洗,眼前一片开阔。土路旁是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河,流水淙淙,粼粼闪闪地泛着耀眼的光,像成片的金沙漂浮在河面上。 河边野花簇簇,暖风吹过,带着清新的水流味道混着淡淡的花香。河边稀稀疏疏长了一排树,手掌大的叶片相抚相摩,斑影随之浮动,让立在树下的青岚,觉得眼前忽明忽暗的,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卫衙门里树荫下练功的日子。 “先生,这地方真好,天都比家里的高。” 青岚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许先生。 许绍元笑吟吟道:“喜欢就好,这里是朋友在京郊的庄子,咱们随意玩玩转转都可以。” 青岚许久没来过野外,觉得随便哪里都有意趣。 河边捧一捧清水,冰冰凉凉从指缝里淌下去,祛退了几分暑日的燥热。她将袍子的前后两片系到一起,蹲到河边,往石头上仔细瞧了瞧,发现那碧幽幽的苔藓之间果然有些黑褐的螺旋状的小东西吸在上面,便俯下去一颗颗把它们扭下来,攒了一把,捧到许先生面前。 “先生,这种田螺吃过么?带回去养两日,等泥沙去了些,下到锅里去炒,再撒上蒜蓉辣椒什么的,又鲜又嫩的!” 她仰着一张小脸,说得眉飞色舞,眼睛晶亮亮地望着他。 许绍元原本坐在树下看书,蓦地抬头,见她一张琼脂似的小脸晒得发红淌着汗,像淋了露水的娇桃,竟不禁伸手去掏帕子。 “竟是这么好吃的野味么?我平日吃的单调,没有试过。” 帕子在手里攥了攥,又被他塞回袖子里去。 青岚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瞬的功夫目光便晦暗下来:“还是算了,拔了也是白拔。” 她说着便起身要把那捧田螺扔回水里去。 许绍元猜到她的心思,赶忙把她叫住,从她手里把田螺一下子全拂到自己手里:“我带回去吧,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倒很想尝尝味道,回头告诉你。” 他的手掌大得很,她两手捧的螺他一把就包住了,青岚见他这一双拿书的手沾了污泥和青苔,笑着问他拿什么带回去。他便从车里取了两个上好的青花瓷茶盏,一股道倒进去。 青岚见有人捧场,愈发觉得有意思,她见河里一尾尾银亮游过,犹豫了片刻便将鞋袜褪掉,扔到河边,挽起裤腿自己下去摸鱼。 许绍元放下田螺后又拿起书来看,却是一个字也没看下去了。 小姑娘两脚蹚在河里,张着两只手,俯身静静地凝视着水面,仿佛要化为一棵从水里生出的树。 许绍元望着她,竟也陪她一起屏住了呼吸。 那小树突然弯了腰,细长的手臂闪电似地插到水里,抽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空空如也。 青岚懊丧地叫了声,许绍元却看得眉眼弯弯,沉声笑出来,干脆把书放到一边,专心看她。 “别气馁,再来过。” 青岚原也是不服气的,便更似老僧入定一般装了一会树,骤然将手插进水中...... “先生,抓到了!大得很呐!” 她两手紧抓着一条不停甩尾巴的大鲤鱼,踩着水跑过来,身子一倾,差点扑倒在河边,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 许绍元已经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见她站好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两只白皙的脚踩在河边的鹅卵石上,脚趾微微扣着,粉莹莹、亮晶晶的,像一颗颗水润的小葡萄。 许绍元将目光移开,才像劝小孩儿似地劝她:“还是当心些,若是衣裳脏了,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现在这样说她,自己方才也看得入神来着。 青岚其实也有些后怕了,方才玩得投入,得意忘形了。她便赶紧将鱼放了,在河里将脚涮干净,踩着石头将脚擦干。 然而她的小帕子方才擦手就已经湿透了,她便准备解下袍子用衣角擦。许先生却叫住她,把自己的帕子递过来。 “你的衣裳若是沾了污渍,家里人会问的。” 青岚有些赧然地将帕子接过来,折成两折把脚擦干。 她将帕子展开看了看,一块米色的布帕,角上绣了几支竹枝。 “小生一定好好洗干净再还给先生。” 许绍元摆了摆手:“一块帕子而已,不必在意。” 青岚估摸着她们到这的时辰还不算久,还舍不得走,想再玩些旁的。她一抬头才见头顶之上的树冠垂下一颗颗紫黑的果实。 是桑葚! 她方才只顾着玩水里的,都没往树上瞧,现在才觉得发现了好东西。 只是这些树有近两人高,即便是许先生跳起来也未必够得到,她便将附近的每棵桑树都看了一遍,发现都是差不多高。她倒是也能爬树,但又担心衣服上留下划痕。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看了一眼许先生,却不好意思对他说。 许绍元被她看了一眼又一眼之后忍不住笑出来:“你若是踩到我肩膀上,应该可以够到,但这样有些危险。” 青岚迟疑地点点头,一脸留恋地望了望那些桑葚。她捡起地上一支枯树枝,朝枝头丢过去,倒是打得很准,但那些桑葚一颗颗还是挂得牢牢的,哪颗都没落下来。 许绍元看着她痴望的眼神,苦笑着叹了口气:“罢了,你站上来吧,但千万千万要小心。” 青岚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多谢先生!” 她虽有些畏高,但这点高度还不算什么。 说起来,她也是越来越习惯于麻烦他了,如今能让她踩肩膀上的人除了庆安、表哥之外居然还多了许先生。 作者有话说: 没完哦,这个事还没完。是今天写不动了,呜呜呜,我好像是二羊了,才开始有症状。 又到了求预收时间,《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青梅竹马、强取豪夺的故事。(女主虽是甜妹但不笨)人美心善小嫂子x蓄谋已久小叔子。别的咱不敢说,坑品绝对保证,前两本为证~ 预收是美丽的,它不费钱不费营养液,它只需指间那么轻轻一触,而后便在一个角落里平静滴守候你......mua~~爱你 第72章 出去玩(下) ◎还好她背对着许先生,他看不到她那红成了嫩桑葚的脸颊。◎ 说干就干。 许绍元面对着树干扎开马步, 青岚从背后踩着他的大腿,扶着他的肩膀攀上来。 “先生,您生得可真是高伟, 原来人长得这么高看地上的东西是这种感觉!” 青岚觉得许先生比表哥他们还高上一截, 踩着他肩膀上站起来的时候有点激动又有点怕,嘴里一通胡乱赞叹。 许绍元觉得小姑娘又可爱又好笑,但怕他一笑起来她会站不稳,便只好忍着。 小姑娘的安危系在他身上,他真是比在皇上面前谏言还要如履薄冰。 “你摘好就快下来,我看这样实在是危险。”他抬头喊道。 青岚一边扶着树干仰头瞧着那些桑葚,一边连连应是。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0节 “先生放心, 小生不才还是有那么一点保命功夫的。我找一枝果实又密又大的一口气撸下来。” 她抱着树干找了一圈。指挥许先生一会往左一会往右,终于找到一枝让她满意的。 两颗桑葚塞到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刚好。她便喜滋滋地将容易够到的都先摘下来,然后再蹲下身子将桑葚交到许先生手里。 “随便摘一点就好, 你这一蹲一起, 怕是不安全。”许先生接过果子,一只刚劲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吹弹可破”的桑葚。 “马上就好。” 青岚摘得正起劲, 哪肯就此停下来。尤其, 她发现那树冠深处有几枝的果实足有拇指粗。 “先生,竟还有那么大的!”她立时决定, 非得摘几颗下来给许先生和庆安瞧瞧。 许绍元看她活跃得很, 想扶着她的脚腕让她稳当些, 但一想到那两只白皙娇嫩的脚, 他便又把手收回来。 “先生, 我只在这树杈上踩一下便下来, 您站在这别动啊。” 许绍元还不及答应,青岚已经抬了腿。 然而绫袜一滑,她还在他肩膀上的那只脚竟猝然出溜下来。 许绍元听到头顶一声高呼,抬头见浅色的人影往下坠,立刻张开臂膀一把抱住。 青岚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宽大、炽热的身体包在其中,腰间两条结实的手臂将她搂得紧紧的,挣都挣不出去。那手臂长得很,围过她的腰,两只大手扣在左右的腰际。 她方才恍然听到身后的人也沉声惊呼了一下,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想来他那一瞬也是为她悬着一颗心。 “先生,我无妨,您看我手还挂着呢。” 青岚安慰道,还好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那红成了嫩桑葚的脸颊。 许绍元抬头,见她两手还抱着一个稍矮的副枝,旋即放开了她。 青岚觉得身后那团炽热一下子远离了,手一松,才像片桑叶似地轻盈落地。 站在一旁的纤竹赶紧凑上来,还好刚刚小姐只被抱住了片刻,不然她要冲过来动手了。 青岚发现许先生已经站到几步之外,神色晦暗不明,便小步子跑过到他身前。 “多谢先生......我一时不小心让先生受惊了。”她仰起脸看他。 许绍元抬眼看向她,忽然觉得她的五官其实比两三年前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更加秀致了,那额角、下颌都少了些小孩子的肥润,多了几分女人的纤薄柔美。人家说春在梨花,伊人皎皎,应当也不过如此。 大约,由女孩儿到女人,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他年长她许多,只能当她是个孩子。然而方才那一瞬,一把玲珑的纤腰突然入了怀,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早已经是个女人了。 又或许是早已意识到,却当作不知,才能毫无愧意地与她如现在一般亲近地相处? 方才的恐惧、揪心还停留在脑海里,那一瞬他是真的怕了。只是那一瞬太短暂,也分不清是出于他对一个人的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许绍元闭了闭眼,才道:“无妨。此举实在危险,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了。”他垂眸道,说罢便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大步往土路上走,“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哦。” 青岚其实觉得应该还有一会功夫。 她回头看了看地上掉下的一把桑葚,觉得怪可惜的。 上车之前,她还没忘了把两个盛着田螺的茶盏取出来,让纤竹去捞点河水泡着。她是吃不上这美味了,想让许先生尝尝。 回去的路上,青岚发现许先生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全不似来时的轻松愉快。 她偷偷地觑着他神色,却见他手里拿着书,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面上很是平静。 但她就是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先生,方才把您吓到了......”她带着歉意道,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无妨。”许先生和往常一样笑得和煦,而后又继续看他的书。 青岚对纤竹吐了吐舌头。 许先生到了铺子以后,让车夫送青岚她们回大兴隆寺,青岚想着前门有祖家车马便让车夫停到后门。 待她在大兴隆寺里换回了女装,到自家马车上等了一会,胡婆子才呼哧呼哧地跑回来。 她交代胡婆子买的东西,寺里都能买到。但看胡婆子一身汗湿的样子,分明是打老远跑回来的,也不知是溜去了哪里。 不过采买之事原就是下人捞油水的档口,那婆子货比三家,自然要到处转转。青岚本就想让她跑远些,所以并不点破。三人和和气气地回了祖家。 经过一上午的游乐,青岚回到自己破败的小院子之后竟觉得精神百倍。 不论她与庆安的前路如何,她恐怕都得在祖家待上三年,那不如就把这小院子当作自己的小窝,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首先,她觉得可以把这破败的小院子打造得更好看些,让自己住得舒服些 。 先前她让紫雪去找过回事处,让他们将那掉漆起皮的廊柱重新上漆,回事处却说这种颜色的漆要现订,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青岚那时嗤笑了一声,这借口也实在敷衍。但她也不打算和回事处纠缠,便让刘管事买好了漆送到祖家来。她们主仆几人自己上漆。 墙边的花坛里还有许多杂草,青岚带着纤竹把它们一根根拔出来,把刘管事送来的一些易养活的花籽撒下去,又在那颗枯死的龙爪槐以及周围的院墙下扦插了从前院剪下来的爬山虎枝条。 她在蓟州卫的家里也种过不少花草,这些倒难不倒她。 青岚见各处已经翻整妥当,抬起胳膊擦了擦汗,干完了活真是浑身舒爽。 只消再耐下性子等两三个月,这院子里必是另一番景象...... 两日忙下来,她又想到了那日在京郊的轻松自在,颇有些留恋,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到那里去。 许先生那日回程的路上一直无话,临走的时候单单嘱咐她,回去一定和“令姐”商量黎家公子的事,他等她的消息。他那时说得极是严肃认真,似乎真的很希望此事能成。 她对见不见这个黎公子其实无所谓,反正多见一个人又不会如何。于是打算写张字条让刘管事传给品珺阁。 然而刘管事不用她召唤就来了沈家,还带了一个食盒给她。 待她拿到手里,把盒盖打开一看。一股鲜香直扑鼻腔,里面竟是油亮亮的炒田螺,上面还撒着蒜泥和辣椒末,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青岚又惊又喜,见食盒上还粘着一封信。信纸上只有几个字。 “收获欠丰。”笔力遒劲,墨迹浸透了纸背。 她捏着那信纸咯咯地笑了许久。 之后她仔细瞧了瞧那些田螺的数量,觉得许先生是留了一些的。 他特意让人给她送来,一定是觉得那味道不错!她竟还给许先生这样的人推荐了他不知道的珍馐美味,得意得很,便将那信纸展平和先前他给她的字条一起夹到抽屉内的一本书里。 * 天气越来越热,一早一晚才是最舒服的时候。青岚与庆安日出而起,到学堂的时辰也越来越早。这一日天还未亮,她便起了身。 等姐弟俩到了学堂外,才发现沈家几个族弟比她们还要早,竟已经在学堂院外的空地上玩起了蹴鞠。 族弟们见庆安来了,喊他一起踢,庆安便叫青岚一起下场。青岚好久没玩蹴鞠了,本就心痒痒,见那三个族弟都比她小得多,又没有旁的外男,便跟他们一起玩起来。 因为没有“风流眼”,所以原本那三人踢的是“三人场户”,现在一下子成了五个人,改为踢“白打”,也即是南北两队对抗。 他们以为女孩儿家身大袖长、笨手笨脚,便让青岚跟着庆安那队,不计入人头。 等真踢起来,几个族弟才傻了眼。四姐姐穿着稍有些收窄的麻裙也比他们几个袍子系在腰上的人脚法利落。 青岚跟小孩儿踢球,原本打算收着点,但是越踢越有意思,所以凡是踢到她这来的球,便一个都不会漏,倒是她回踢得太快,角度刁钻,另外一边老是接不住。没一会的功夫她们已经净赢了七筹。 院门口这一通喧哗热闹,院子里的人隔着一道矮墙听得清清楚楚。明明还没到开院门的时间,梁大儒的书童却早早地将院门打开,出来看他们蹴鞠。 常清、常樱和自家的丫鬟也到了院门口,北边的族弟们嫌青岚太厉害,想让她们二人给他们帮忙,以人头优势压制青岚那一侧。然而姐妹俩对这种一身臭汗的事毫无兴趣,在一旁看了片刻便打算进学堂歇着。 然而二人正要离开,余光却瞥见南边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清俊的身影。正是表哥袁文清。 于是二人又都不肯走了。 常樱的丫鬟采荷上次是亲眼目睹过小姐是如何被世子拒绝的。世子爷不仅拒绝了小姐送的东西,甚至不惜躲回学堂里不出来。 那小姐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她见小姐这流连的样子,觉得劝不动,便干脆把小姐的东西先拎到学堂里去。 院外的学生们欢呼雀跃,院子里却没什么动静,听见的也都是外面的喧哗。梁大儒的小书童蹲在院门口看热闹,反正时候还不到,也不用去唤老爷。 采荷往里走,却见西厢房的槅扇开着,一个俊俏的小姑娘站在廊下,一会瞧瞧正房,一会又回头往屋里瞧。 小姑娘穿得不赖,上身一件樱粉色纻丝小衫,下面一条织金罗裙。往面上瞧,她才想起这姑娘是梁大儒的闺女,唤作“语蝶”的。 采荷觉得这语蝶在自家院子里鬼鬼祟祟的,甚是可疑,便踩着软底的绣鞋,蹑手蹑脚地潜到西厢的南侧,顺着槅扇缝往里瞧。 屋里只一个梳丫髻的小丫鬟,站在一张书案前,好像在研究书案的抽屉。 那小丫鬟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半天拉不开抽屉。好不容易拉开了,呼地一下,将那小抽屉整个抽脱出来。里面虽没什么东西,却还是把她吓得一激灵。 “哎呀,你当心着点。”槅扇外,梁雨蝶低声埋怨。 小丫鬟抱着那小抽屉哆哆嗦嗦地对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将它推回原位,便迫不及待地要往外走。 “笨丫头,那个呢!”梁语蝶指了指那丫鬟的手。 小丫鬟忙又拉开抽屉,将手里的东西往里一塞,而后片刻也不敢多留,三步两步出了屋子。 “妈呀,可吓死人了,”小丫鬟刚一出门就憋不住,狠狠叹了口气,见小姐直冲她比划,才又压低了声音,“小姐,奴婢这心呐,扑通扑通地都要跳出来了,老爷要是知道了,非把奴婢扒皮抽筋了不可!” 梁语蝶一挽她的胳膊:“不怕不怕,我过来的时候爹爹还没起身。你也知道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若不试上一试,我这辈子都不甘心……咱们看对了么,没放错地方吧?” “看对了看对了。”小丫鬟应道。 作者有话说: yeah~成功,这章躺在床上码的~速度差一些,也还行。主要基线低,厚厚厚 第73章 黄雀在后 ◎文清见她如此,兴奋地握了握拳,竟忍不住轻轻地笑出来◎ 采荷在院子里看得直嘬牙的时候, 院外依旧热闹着。 场内的蹴鞠稍微停了片刻,因为北侧的族弟非要把青岚要过去。 青岚倒是无所谓,但族弟之间却争执起来, 四姐姐太厉害了, 谁也不想换到她对面去。 几个人争得热闹,还得青岚来调解。她踢得好,几个族弟都听她的,她便给他们定了顺序,让他们轮流到对面去。 立在远处的文清本来是瞧她们蹴鞠的,眼下却觉得看她给小孩子调停也很有意思。 虽然沈家的大表哥劝他三伏天都留宿在沈家,但他为了避嫌, 大部分时候还是宿在侯府,每日一早再跑回沈家来。今早也不例外, 青岚和庆安才开始踢,他就已经到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1节 远远的,他一眼就注意到那个窈窕的身影。她穿着纻丝的素色小衫、细麻裙, 弯着胳膊, 微微提着裙子来回地跑动。那小衫的灯笼袖到末端一收,勾勒得她手腕纤纤, 光洁的乌发在她身后一摆一摆的。 她好像踢得很不错, 轻盈又灵敏,显得毫不费力, 有时候她只是探出小小的鞋尖一挡, 就把球弹给了一旁的庆安。旁人蹴鞠, 横冲直撞的, 总显得有点凶猛, 她却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灵活可爱。 蹴鞠他也会,本来也想和她们一起踢,却突然意识到他毕竟是外男。若是他过去了,她恐怕就不能踢了。她这么高兴,神采飞扬的,他不想扫她的兴,还是就这么远远地瞧着好了。 视线忽然被人挡住,他微一蹙眉,却见是常清走到面前。 “表哥怎么不进去,今日门开得早。”常清飘飘万福,拂面而来是一阵蔷薇露的香气。 “反正时辰还没到,看弟弟们蹴鞠也挺有意思的。”文清对常清笑了笑,又往旁边挪了挪继续观战。 常清回头瞥了一眼,她好几日没机会和表哥说话,那边几个孩子又叫又笑的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表哥,我前日给你看的那首诗,总觉得还有些欠缺。依你看,还有哪里该修改一下?” “唔……写得挺不错的,非要改改的话,落日那句显得有些悲凉。” 文清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看。 常清的眸色骤然暗了下来,什么落日,她那首诗里根本没提到日头什么事。 从小到大,她问什么,表哥都会认真又耐心地回答,从没有这样敷衍过她。 她发现他的目光晶亮,忽左忽右的,面上还时而微笑时而紧张,显然是在追寻着什么,她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场上,青岚和沈炜合力救回了一个球,一举得了三筹的奖励,沈炜激动得跳了好几跳。青岚也差点跳起来,然而想着这里毕竟不是蓟州,便还是忍住了,只雀跃地颠了一颠,便算是欢庆过了。 文清见她如此,兴奋地握了握拳,竟忍不住轻轻地笑出来。 常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指甲在另一边的腕间掐出几个发红的印子。 丫鬟如云方才跟着又听又看的,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小姐心情不好又不得发泄,等到某一刻忍不住了,受罪的便总是她。 “……小姐,要不咱们先进去坐吧?”如云觑着常清的脸色道。 常清紧抿着双唇,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如云便不敢再问。 常樱见文清和常清不再说话,便想凑过去和文清搭话,却被从院子里跑出来的采荷拉住。 “小姐,您忘了太太怎么跟您说的了?” 常樱没忘,想起这事还很是泄气。 自上次被祖母的人抓了回去,有好些日子她都被祖母身边的婆子看着,不上学的时候还只能在屋里待着,出不了门。她每日眼看着沈常清缠着表哥,把她甩在一边,回到自己房里便忍不住摔东西、砸枕头,有时候又委屈地在床上打滚发狂。 母亲抚着她的脊背劝她:“儿啊,这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往上贴他越要躲着你,不如你就淡他些日子,说不定他反而知道你的好了。” 她哭嚎了半晌,待冷静下来,抹干了脸上的泪,才觉得母亲应该是对的。当初,和爹爹眉来眼去的女人能塞满一屋子,最后还不是母亲做了他的正房。 采荷见她还痴痴地站在原地,凑到她耳边:“奴婢有件大事要跟您说,您快来看看!” 常樱原是不想走的,学堂能有什么大事,但她见采荷急得快要跳脚了,想着这丫头一向也没有骗过她,便不情不愿地跟着采荷进了院子。 采荷带她进了学堂,将槅扇阖好,才走到文清的座位前,将他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条樱粉色绣双碟齐飞的帕子。 常清瞧得惊呼了一声,采荷让她稍安勿躁,才将方才看到的事讲给她听。 “……那梁大儒平日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养出这么个骚蹄子,竟拿这些个东西勾引表少爷!”采荷说完往地上呸了几口。 常樱听得直膈应,更觉得那粉帕子上的两只蝴蝶扎眼得很,恨不得将那帕子铰成破布再踩上两脚才好。 “猫儿狗儿一样的下贱胚子,她也配!” 梁大儒都是靠着她家吃饭的,那他女儿虽不算她家的奴婢,可也高不了多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往她表哥面前凑。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回忆那梁雨蝶的样貌。 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虽比不得她天生丽质,却也是个会打扮的。 ……那此事便绝不能告诉表哥。 常樱仔细想了想:“亏你发现得早,若是表哥一拉抽屉,让旁人看见那帕子,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那小蹄子肯定狗皮膏药似地往他身上一粘,揭都揭不下来。” 常樱知道的事情不多,但这些事是懂的。但凡是体面些的人家,都怕人家说自家门风不正,任自家女孩儿和男人私相授受。所以一旦这种事被人发现,要么男方娶了那女子,要么就找个不知情的人家,远远地将那女子嫁了,还有更重面子的人家能逼那女子出家或者以死明志……反正除了嫁娶之外,都不会善了。 梁大儒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嫌这个“不合礼法”,说那个“不成体统”的。听说他在京师原是有个亲姐姐的,这亲姐姐年轻的时候守寡多年,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给他做饭洗衣,还打零工贴补他上学读书,结果后来她姐姐被人看上了,改嫁了,梁大儒竟嫌弃她对那死了多年的姐夫不忠不贞,还写了首诗,和她断绝了来往。 听说梁大儒极宠他这个闺女,他若是发现表哥有他闺女的帕子,非得逼表哥娶了他闺女不成。 “那小姐,这帕子怎么办?”采荷问。 “……你先藏着,别让人看见了。” “可是小姐,咱们要是藏了这帕子,表少爷是什么都不知道,但那小蹄子肯定以为表少爷把帕子偷偷藏起来了。那她会不会以为表少爷对她有意思,下回再给他塞点别的什么?” “......还真是。那你说怎么办?” 采荷托着下巴:“小姐,您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断了这个念想?人家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要是惦记上了表少爷,那咱防也防不住啊。” 常樱那描得浓浓的两条眉毛纠缠到了一起。她平日里不怎么需要用脑袋,偶尔要用了,就不那么好使。 ...... 时候差不多了,院子外面,青岚她们早已停下来休息。 几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站在阴凉的地方将身上的汗吹干,才陆陆续续地进了院子。 常清和文清不必吹风,见那边停下来,便直接进了院子。常清走到西厢的门口,差点和从里面出来的常樱撞个正着。 “呦……吓我一跳,”常清轻轻抚了抚前胸,“七妹妹怎么老是慌里慌张的……” 常樱还想着方才的事,一颗心砰砰地狂跳,只觉得那屋里她一时待不下去,得先出来透透气。常清的抱怨她就好像没听见似的,闷着头往前走,没走两步又差点撞上人。 这人身量长,她一眼先看到他月白的杭绸直裰。他扎着革带,腰间垂下一枚暗青色雕刻古拙的玉。 她脚步猛地一收,抬起头来看他。 “表哥……” 文清却低垂着眼帘,只迅速地行了一礼,便侧身走过去了,倒像躲瘟神似的。 常樱鼻子一酸,片刻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 他就这么不想见她?他都不知道,就在方才,她替他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 梁有德讲学,一开讲就是一个时辰,直讲得口干舌燥才给自己倒杯水,让学生们也休息一会。 他刚放下茶盏,便瞥见在门口张望的丫鬟小巧。 他招招手叫她进来,问她小姐是不是有事? 小巧似乎有些犹豫,颇有深意地瞥了文清一眼,才凑到梁有德的耳边说了几句。 梁有德面色霎时一变,目光冰冷地看向文清。 文清全不知所以然,见梁大儒示意他同他一起出去,便只好照做。 在坐的旁人看梁大儒突然变了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常樱与采荷却料定和那帕子有关,等文清他们一出去,主仆二人便站到了槅扇边上瞧外面的动静。 梁大儒他们似是故意站得远了些,又压低了声音说话,常樱她们努力地听着。屋里的其他人见状也都站起身来往院子里望。 梁大儒先是问了文清什么,文清一脸的云里雾里,摇头说了句什么。梁大儒家的小丫鬟指着文清又说了几句,文清又摇了摇头,似乎十分坚决地回了那小丫头一句。 那小丫头突然有些气急败坏,又抬手指着文清,这回她也没压着嗓音,而是大声喊出来。 “不是公子您拿了又是谁拿了?昨日傍晚,我和我家小姐来前院寻老爷去用饭,小姐见西厢还有人,就让我来看看是谁。我一看,那人就是公子。小姐那时还掏了那只帕子擦过汗,等回了后院,那帕子便不见了。我们把家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想来就是那时候掉在了这里,被您捡走了。公子您好好的,拿我家小姐的帕子做什么,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小姐还怎么做人!” 梁有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既然知道传出去难听,这样喊出来做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他往西厢那边瞥了一眼,少说有七八双眼睛在窗户上盯着他们看。 文清被小巧一番话气得脸色发青:“绝无此事!袁某对天发誓,从未做过此等有悖礼法之事!” 且不说他世子的身份,就光凭着举人的功名,他见了知县都不必下跪,今日竟被个小丫鬟指着鼻子污蔑。 事已至此,梁有德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事捋清楚,不论怎么看,袁文清都不像会偷女孩儿家东西私藏的人,即便如此,他还是更信自己的闺女。 他闺女自小就最是乖巧,从不惹他生气。若论规矩、品行,沈家这几个小姐可都比不上他闺女。况且闺女一向懂事,又知道轻重,若不是十分确定,又怎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小丫头来找人要帕子? 再者,闺女出落得俊俏,哪个小子见了不心动。那袁文清虽然人品家世样样好,却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不定真的就对他闺女动了心思? “小巧,我问你,”梁有德沉着声音问丫鬟,“你可有帮着小姐,把全院都找了一遍?” “回老爷,都快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了。”小巧笃定得很。 梁有德又看向文清:“敏之,你昨日可是留得比旁人晚?” 文清无奈:“先生,学生昨日确实是走得晚了些,但是学生根本不曾见过什么帕子,更不会无故留着令爱的东西!” 西厢的窗户上扒满了人,青岚隔着人缝往外瞧,越瞧越觉得此事太牵强。这也就是梁大儒偏信自己的女儿了,毕竟此事即便闹到官府去,梁家也没证据。但话说回来,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证据,关键看旁人信谁的。 文清话音未落,沈家已经有两位小姐看不下去了。 “先生且慢,”常清叫了一声,才走到院子里,“先生不可偏听这丫鬟的一面之词,我表哥人品端方,那么多官户的小姐送他东西他都不收,怎会偷拿令爱的东西……” 这话里话外是很瞧不上梁家姑娘,说梁大儒自作多情了。 她平日虽然最识时务,从不惹先生不高兴,但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在场这么多人,这事要是传歪了,往近了说,她未来的夫君落个猥琐浪荡的名声,往远了说,还会影响他的仕途。 梁有德还来不及回她什么,常樱就跳了出来。 “是不是一条樱粉色的帕子?上面绣了蝴蝶的?我看见过。” 众人全都看向她。梁有德即刻看向她:“你在哪儿见过?” 小巧也被常樱说得一惊,却听常樱道:“……沈庆安,就方才,我看见沈庆安握着那帕子来着。” 作者有话说: 咱们一般还是晚9点多更哈,偶尔会晚一些~10点多什么的感谢在2023-06-17 18:59:57~2023-06-18 20: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七十四章 ◎......◎ 常樱这话一出,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2节 庆安自然不会私藏女孩儿的帕子,但沈常樱如此肯定,让她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 庆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屋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才反应过来。 “……七妹妹,你肯定看错了,我都没见过什么帕子。” 院子里的几人此时已经跑进来。采荷按捺不住道:“五少爷,我们家小姐若不是真看见了,又岂会知道那帕子长什么样?您是不是藏在身上了,又或者藏到哪里了?”她抬手划了个圈, 把他的文房盒、条案和箱笼都划了进去。 话音未落,她觉得后脑勺一凉,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见青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采荷吓得打了个寒噤, 赶紧扭回头来。 庆安摇了摇头, 干脆将文房盒打开给众人看—— 除笔墨砚台之外并无其它。 他又将脚边的箱笼提上来,打开盖子。里面空荡荡, 只躺着一根墨条和一厚叠纸。 “还有呢!”常樱指了指他的条案。 庆安一怔, 那条案是有个抽屉,但他极少用, 方才都没想起来。 然而抽屉拉开, 一只樱粉色的帕子赫然现出来, 帕子上还绣了两只比翼齐飞的蝴蝶, 鲜艳夺目。 庆安脸色煞白:“……我从未见过这帕子, 这不是我放进来的!” 他慌乱地抬起头, 好不容易在一圈人里找到梁先生。 而梁先生也正面色铁青地瞪着他,拳头上的骨节都泛了白。 青岚怕梁有德一时冲动,对庆安动手,忙上前将庆安挡在身后。 “先生,谁都知道这条案是庆安用的,旁人随手塞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梁有德还没说话,常樱就抢白道:“不是他放的是谁放的?难道是梁家的姐儿自己塞进去的?”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移花接木的事,那时候沈庆安的位置就在她面前,听到外面来了人,她都还没彻底想清楚就随手一塞。 然而后来她越琢磨越觉得就该如此。既能彻底断了那小蹄子的念想,又能以牙还牙让坑害她的沈庆安落个好媳妇。 青岚看向常樱,发觉这位七堂妹比平日厉害了不少。这话让梁大儒一听,还以为她要把脏水泼到他女儿身上。 庆安连忙解释:“那自然不是,但这帕子怎么来的我也不知!” “肯定是你自己塞进去的呗,还敢抵赖?”常樱话接得紧。 青岚看了她一眼:“那不奇怪么?他这抽屉又没有锁,谁都能打开,他放个帕子进去,一个不留神不就被人发现了?” 一旁的文清紧接着应和她:“是啊,我坐在庆安边上,今日还从未见庆安拉开过那抽屉。” 常樱被他气得快要呕出血来,她一心为了他,他却一点都不领情,还帮沈庆安说话。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我就是亲眼看见他捏着那帕子来着!” 采荷媚眼一转:“小姐,奴婢听说,有的人偷了东西,必要时常拿出来瞧瞧才过瘾,那可不就得放到眼巴前方便的地方……” 她话还没说完,却发觉一只大手已经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她顺着那手臂往上瞧,见纤竹一双圆乎乎的牛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人高马大的丫头,膀子比她的大腿根还粗。她脊背一凉,即刻收了声。 “你休要胡说,我从未拿过旁人的东西,更别说是女孩儿的东西!”庆安恼得脖子都红了。偷藏女孩儿的私物,是何等的下流猥琐。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纤竹看向青岚,青岚对她摇了摇头。她虽也恼怒,却不能发作采荷。梁大儒在此,她若教训采荷,反而显得心虚。 “先生,不论如何,庆安没有拿到帕子的时机!”她对梁有德道。 梁有德目光一滞,她料定他也觉得她说得有理,便又转而问小巧:“你家小姐昨日掉帕子的时候庆安不在,对不对?” 她虽只是想帮庆安,却也知道此话一出,旁人会立刻联想到袁文清。毕竟按小巧的说法,昨日留到最后的是他。 她其实觉得他也是冤枉的,因而先前没有说过这话,但此时却没有别的办法了。 梁有德似是被她这话说动了,原本攥着的拳头松了下来,背到身后。 文清闻言,很想看看她的神情,他隔着人朝她望了一眼,却寻不到她的目光。 “......也许是你一时眼花了?”一个细细绵绵的声音道,“表哥和五哥哥原本就坐同一排,不仔细瞧的话,表哥和五哥哥的身量、侧影都有些相似,更何况那时天色已晚,屋里暗了也容易看不清,你说是不是?” 沈常清说得不紧不慢。 梁有德经她这么一点拨,突然觉得许多事都说得通了,便又看向小巧。 “......奴婢也不知道。”小巧已然面无血色。 她明明记得,她是将这帕子塞到袁公子的抽屉里的,怎么竟惹出这样的事。 青岚看着眼前的这一个个,下唇已经咬出了些血腥味。 还什么一家人,为了帮袁文清撇干净,她们就非要将这屎盆子扣到她弟弟头上了。 “昨日我才是留得最晚的,庆安比我走得早,这帕子绝不会是他拿的。”文清正色道。 庆安向文清投去感激的一瞥,除了姐姐之外,此处肯为他说话的竟然只有表哥而已。 “可是表哥,你怎知道在你走后,五哥哥没有回过学堂?毕竟那帕子在五哥哥手里,这要如何解释?” 常清也看着文清,一脸的不赞成。她都快为他急死了,他竟还替沈庆安说话。 “庆安昨日放了学便到我那里用饭,到了戌正才离开,那时学堂的院门早就关了。”青岚道。 常樱翻了个白眼:“你是他姐姐,自然护着他,你说的话怎么能信!” 青岚抿了抿唇,向梁有德行了一礼:“先生,此事涉及令爱,干系重大,不如咱们借一步说话?有些事也好说得明白些。”她将那帕子抓过来塞进袖筒里。 在此处待下去,倒是给了那两姐妹泼脏水的机会,还不如单独和梁大儒说话。 梁有德听这几个人你来我往,几乎已经认定了是沈庆安所为。虽然他也觉得沈庆安不像会做出这等事的人,但是帕子就在他手里,按沈常清和沈常樱的话倒也说得通。此时沈青岚要和他单独说话,那大概是要将此事认下,谈谈如何解决了。 这样也好,他本就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谈这事,方才要不是小巧没轻没重地叫嚷出来,断然不至于如此。 于是,他让庆安和青岚随他去书房,叫丫鬟小巧也跟着。他今日再无心上课,便索性让学生们都回去歇着。若沈家人问起缘由,正好让他们给他闺女一个说法。 庆安却因此还抱了一丝希望,以为梁先生还愿听听他的解释,毕竟平日里梁先生一直都是颇为看重他的。 几人进了书房,他待那槅扇一关,便开了口。 “先生,如姐姐所言,学生那张条案就摆在那,谁都能随手将那帕子放进去,况且……” “你的意思是,”梁有德青着一张干巴巴的脸,“是我闺女将帕子塞给你?还是袁敏之捡了我闺女的帕子,塞给你?” 庆安一愣:“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先生,”青岚拍了拍庆安的手臂,“庆安的意思是,此事从一开始,就只有小巧姑娘的转述。既然事关令爱,先生不如问问令爱丢帕子时的情景。也许后来又有旁人进了院子,捡了令爱的帕子?又或许令爱能回想起旁的什么?” 梁有德哼了一声,想斥她推诿。 青岚却又道:“先生放心,我们沈家世代为官,和先生一样,都是礼义治家。若此事查证为我们沈家所为,一定会给先生和令爱一个交待。学生只是想,在两家谈及实质之前,也许可以先问问令爱的意思。” 她有个感觉,这事原本是冲着袁文清去的,或许是哪里出了岔子,才落到了庆安头上。不然,那丫鬟原本还理直气壮地讨要帕子,怎会一见那帕子在庆安手里,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说不出话。 此事原本如何,恐怕只有那梁家的姐儿和那丫鬟知道了。让梁大儒回去问问,说不定他闺女见自己捕错了鱼,一抖手便将鱼儿放回去了。 梁有德此时早已冷静下来,看做姐姐的这么说,看来他们也没打算不负责任,他的怒气便消了不少。当务之急,的确是该去问问闺女。 他原本另有中意的女婿人选,不想让闺女嫁到这种看似花团锦簇的官户家受闲气。但事已至此,沈庆安不论相貌、还是才学,都是铮铮佼佼,闺女嫁给他倒也不委屈...... 梁家后院的闺房里,梁雨蝶正靠在床边描花样。她这一颗心哆哆嗦嗦的,描线老是描不准,修修补补了好一阵,纸上才现出一对情依意切的鸳鸯。 她捏着这鸳鸯看了好一会,慌乱紧张之中竟也有了些甜蜜。日后,她要把这对鸳鸯绣到红艳艳的枕头皮上,充作嫁妆带到那人的府里去。 小巧此刻该在前院,许久不回来,也不知事成了没有。她长这么大都是爹爹让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切都由爹爹做主,然而自打认识了袁家的世子爷,她心里就隐隐约约地生出个愿望,渐渐的,愿望就成了渴望。为了这渴望,为了她一辈子的好日子,她愿意冒这个险。 原本她也没想走这一步,但是爹前几日突然说她年纪到了,他已为她挑好了人家,下个月的吉日男方便可纳采了。听说那是一户姓董的农户,家里有几亩薄田,世世代代都是种田为生。 那董生是个举人,但已经连着两回春闱落榜了。爹说即便他考不中,又补不了官缺,他家也是衣食无忧,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自小见惯了官户家的子弟,后来还认识了世子爷这样的天之骄子,如今再让她去瞧那些农户,她哪能瞧得上。士农工商,虽就差了那么一阶,但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她想做官户家的夫人,才不是什么土里刨食的农妇。 门外脚步声响起,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爹来了。 她这颗心地砰砰地跳个不停,却还得逼着自己不露声色。 “爹,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她起身去给梁有德倒茶。 梁有德径直坐到临窗的塌上,他先前气得差点动手,现在想清楚了倒不气了。 “雨蝶啊,之前可是你叫小巧去找帕子的?” 雨蝶看了一眼小巧,小巧正畏畏缩缩地靠着槅扇站着,耷拉着脑袋。 “是啊,爹。那帕子上有儿绣的蝴蝶,正合着女儿的名字,要是落到男子手里,儿还怎么做人,就让小巧悄悄地把它要回来。” “嗯,”梁有德点点头,他养出来的闺女最是乖巧懂事,“爹也知道此事不可声张,不过到了现在,此事恐怕不是把帕子要回来那么简单了……都怪这丫头毛毛躁躁,不分轻重!”梁有德横了一眼小巧,把小巧吓得腿一软跪到地上。 “……爹爹莫急,究竟是怎么回事?”雨蝶已经渐渐地生出些欢喜。 梁有德叹了口气:“不急,爹先问你,你的帕子可是昨日去前院的时候掉的?当时前院还有谁在?” “是啊,女儿在前院的时候还掏出那帕子擦过汗,回到后院就发现不见了。女儿记得小巧当时往西厢望了一眼,好像世子爷也在的……对吧,小巧?” 小巧低着头,嗫嚅道:“奴婢,奴婢也……可能记不太清了。” 雨蝶瞧得一愣。 梁有德却心理有数了:“这丫头,平日里就毛毛躁躁的,昨日定是看花眼了,昨日那个时辰还在学堂的定是沈家老五。他竟然私藏了你的帕子,今日还让那么多人瞧见了……你放心,爹一定让沈家给你个交代!” 雨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爹,您说沈家五少爷?” 梁有德气闷地应了一声:“幸亏是有人看见了,险些错怪了好人。小巧这丫头真真该打!” 小巧吓得眼泪流下来,小声叽咕不断:“奴婢知错,老爷饶命……” 雨蝶在旁边听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她见小巧满面的泪水,才知她没有听错,那帕子落到了沈庆安手里,还被众人瞧见了…… 可怎么是他呢?她是亲眼看着小巧把那帕子塞进世子的抽屉里的。 真好像从几层楼上跌落下来,摔得她粉身碎骨,那尖尖楞楞的直捅到心里去。 梁有德见她小脸煞白,更是心疼。闺女这么乖巧,哪里经过这些事。 “事已至此,要保住你的名声,就得让沈庆安娶你。他们家门槛虽高,但你放心,此事是他们理亏,爹宁可不挣他家的这份银子,也一定让他们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把你抬进门。董家那边也容易回绝,既然还没纳采,便做不得数。” “……爹,”雨蝶一把抓住梁有德的胳膊,“这事还有没有旁的办法?那沈少爷一定不是故意的,此事应当还有误会。” 梁有德笑着安慰她:“莫怕,你爹我在京师还是有些名气的,有的是人家请我去教书,银子也不会比沈家给得少。”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雨蝶一下子忍不住,两行泪涌出来,“其实这事是……”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3节 小巧一听这话头,吓得一个劲朝雨蝶扣头:“小姐,小姐,事已至此,小姐您可要想清楚啊……奴婢命贱,打死不要紧,可小姐您也得为自己着想啊!” 邦邦几声响,小巧的额头已经磕出个紫红的印子,雨蝶被她一吓,出了一身的汗,才总算冷静下来。 小巧说得没错,事已至此,如果此时让爹知道此事是她的谋划,羞愤之下,他会不会把她打死? 应当不会,爹还是舍不得的,但很可能会抽她一顿鞭子,再逼她嫁进沈家。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一下子抽走了,一时站不住,跌坐到榻上,吧嗒吧嗒地掉泪。 梁有德见这两人的模样,只当是事发突然,闺女一时接受不了。而小巧这丫头也是,愈发地不着边际,他虽治家严格,又怎会因此就将她打死。 ...... 青岚姐弟俩从梁有德的书房出来,走到院外的时候才发现文清正提着文房盒站在院门口。 旁人都已经走光了,他还在,倒像是特地在等她们的。 青岚此时不太想过去,她先前提醒梁先生庆安昨日早早离开了学堂,是把袁文清甩在里面了。他此时还留在这,也不知是要说些什么。 反正此事即便不是他做的,也是因他而起,她是不会道歉的。 作者有话说: 6.20早补细节 感谢在2023-06-18 20:54:23~2023-06-19 22:1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happy、640201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谈判 ◎......◎ “表哥, 是在等我?”庆安朝文清快走了几步。 方才除了姐姐以外,就只有表哥为他说话,他心里是很感激的。 文清闻声转过身来, 见庆安待他依然热情, 青岚却并不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瞧什么。 他一双浓深的剑眉微微簇起,英朗的面容上显出些愧色。 “正是……”他应了庆安一声,斟酌了片刻才问道,“不知梁大儒有没有为难你?” 其实原还有一句话想和表妹说,但她这样的神情,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庆安神情黯然:“先生认定是我偷藏了那东西, 说回去和他闺女商量一下,再谈如何了结。不过, 此事我实在是冤枉的。” 文清的眼中愧色更深:“那是自然,我绝对是信你的!”他极认真道,“......此事太过蹊跷, 我后来想起一些事, 虽不知还有没有用,但还是觉得该提醒一二。” 他其实隐隐觉得此事或许是与他有关, 却不想说出来, 让表妹生出不该有的误会。 青岚听他是这口气,才抬起头看他, 文清见她神色如常, 并无半点厌憎的意思, 心里立时敞亮了不少。 “一则, 七表妹说亲眼看见你拿着帕子, 这本身便是奇怪了。二则, 我早上进学堂的时候,正好撞到七表妹跑出来,她那时似乎很是慌张……” 他不好说得更直接,觉得话点到这,那姐弟俩一定懂了。 “世子爷说得极是,多谢提醒!”青岚向他笑了笑。 此事自然是和沈常樱有关的,她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即便说了,梁大儒也只会觉得是他们姐弟俩推诿狡辩。 文清见青岚笑容也如常,觉得一颗心蓦地落了地。 庆安极有可能是被他连累的,她这么聪慧,一定也能看出来,还好她没有怨他。 青岚却在专心想那帕子的事:“……我看我们的书案一直是极干净的,虽然窗户整日里敞着,但每日一早到了学堂,那书案摸上去一丝灰尘都没有,想必是梁大儒的书童擦洗的吧。世子爷可知他每日何时擦洗书案?” 文清略一回想:“应当是每日一早,学堂开门之前。我记得那书童提起过的。怎么了?” 青岚抚了抚下巴:“若我是那塞帕子的人,为了确保那帕子不被书童发现,便不会在他擦洗之前塞帕子进去。也就是说这帕子是在学堂开门后,我们进西厢之前,被人塞进去的。” 文清和庆安经她一提醒也有所领悟,庆安道:“若没记错的话,好像除了七妹妹以外,旁人都是跟我们差不多时候进去的。” 青岚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就是沈常樱了。 ...... 青岚与庆安告别了文清,往她的院子走,庆安始终紧蹙着眉头,话也不说一句。经过四房院子的时候,他突然要进院去找常樱说话,被青岚一把拉住。 “你找了她又能如何?她会跟梁先生承认是她陷害你和梁家姐儿?你这样贸然进去,怕还要生出别的事来!” 庆安定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久的粗气,拳头上的青筋一道道绷起来。 “……姐,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想问问她,我与她好歹是堂兄妹,我又从未害过她,她何以如此待我?” 青岚叹了口气,扶住他的臂膀推他走。 她原想说或许是沈常樱还记得上次的仇怨,但转而一想,不说也罢。世间许多恶意原也是说不清楚根由的,也该让他有所体会,日后才好生出些防人之心。 ...... 沈茂今日一到家,下人就告诉他梁大儒等他多时了。梁有德本就是北直隶最受人尊敬的大儒之一,沈家又是书香门第,最是尊师重道,沈茂怎敢怠慢了他,于是连补服都来不及换下来,便匆匆去花厅见他。 二人说了不多一会,沈茂便脸红脖子粗地送了梁有德出来。 “梁先生请放心,都是沈某家教不严,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待沈某回去责问清楚,定会给令爱一个交待。”沈茂十分郑重地向梁有德行了一礼。 梁有德睥睨了一眼沈茂递到他眼前的后脑勺,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梁某便等您的回音了。” 说罢,拂袖而去。 沈茂半晌才抬起头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便直接去了老夫人周氏的松龄馆。 他怒气冲冲地让下人将庆安也唤来,一张黑脸吓坏了好几个小丫鬟。 “儿子原当他是个老实的,”正房里,沈茂对周氏道,“谁成想,他竟然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儿子在礼部累了一天了,一进门就挨了梁先生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您是不知道,这酸秀才骂人有多难听。您儿子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在朝里也算是混了一官半职的,竟然为个小的还得受这个罪。” 他越说越气,连茶都不想喝,专让人往茶盏里倒晾凉的白水,一口接一口闷下去,好像动作稍慢些那火气就要冲上来烧他嗓子眼儿似的。 周氏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嗐”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儿子一向极在意脸面,政务上虽无什么大的建树,德行上却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偶尔挨了自家教书匠的几句数落,就受不了了。 “不就是一条帕子的事么,你把那姑娘叫来让我瞧瞧。若人品还凑合的话,给庆安纳个妾就是了,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的么!” “娘!”沈茂惊得差点跳起来,不喊母亲,直接喊娘,“这事还不够大?我本是盼着他好好读书,将来和应书一样,考进士做官的,不成想他小小年纪,别的还没学会,倒先学会了偷香窃玉这一套,那他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再者,您以为纳妾就能了事啊?人家是要做正妻的!”他用指节使劲扣了扣周氏的炕桌。 周氏被他吵得头疼,耐着性子讲话:“你呀你,心放宽些,要不你这辈子也就做到侍郎了。” 她也不看儿子是个什么表情,只管抓了迎枕给自己垫着,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盏里冒出的热气。 “你也说那梁先生是个酸秀才了,他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我看我们庆安老实得很,那必是被他们梁家算计了。人家孩子敬着你,叫你一声大伯父,你本该庇护着他,给他排忧解难,结果这一出了事,你不说先找孩子问清楚,倒先怨孩子不好。要我说,你就告诉那姓梁的,正妻别想,要来就只能当个妾!” 沈茂差点被她气笑了:“知道您疼孙子,可人家还疼闺女呢!您说人家算计咱,您得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咱们理亏。人家梁先生说了,咱们若不答应,人家宁可不在咱们家教了......” “他爱教不教!”周氏截了他的话,“我就不信了,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教得好的先生?” “娘啊,”沈茂隔着炕桌往她身前凑,“您说得轻巧。整个北直隶,能教出□□位进士的大儒就那么几位,各个都早就有了主顾。梁先生要是走了,咱们上哪再找个跟他一样好的?您别忘了,咱们家小辈里,中了进士的就应书一个,儿子怕他日后孤掌难鸣。” 周氏朝他一摆手:“你不是一直说庆安有天分么,那师父就算差些,孩子一样能出人头地。” 沈茂叹了口气:“那也不只是小辈读书的事。梁先生名望高,来咱们家又这么多年了,突然间走了,外人不得问个缘由?庆安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得说咱们家教不严,勾引良家女不成还把人家赶走。到时候儿子被人抓住了把柄,这官才真是做到头了!” 沈老太爷生前官居高位,沈茂说的这些,周氏自然是懂的。 她抿着唇半晌不语,后来干脆将茶盏一放:“那我不管,你去想办法。我庆安好好一个孩子,自小没娘不说,现在他爹也不在了,我这个当祖母的不能再给他找这么个媳妇。” 沈茂一听这话,仰天长叹了好几声,叉着腰在屋里来回地踱步。老太太真真是要逼死他。 要说这老太太也是偏心,老三在的时候她偏疼老三,如今老三不在了,她就偏疼老三的儿子。 他正发愁的这回功夫,庆安已经到了。 庆安早料到大伯父找他所为何事,整个人都紧绷着,待沈茂一问,便答道:“侄儿跟那梁家姑娘连话都没说过,又怎会……” “那你藏人家帕子做甚!”沈茂突然打断他,声音粗暴得很。 “你跟孩子吼什么!”周氏一皱眉,“还说不准是谁的错呢!” 当初接两个孩子过来的时候,她这大儿子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把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一样......这要是他自己的儿子,他能这样? 庆安梗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道:“侄儿从不曾拿她的东西。” 沈茂冷哼了声:“不曾拿......”他有脾气却不好当着母亲的面发作,青着脸坐到圈椅里,一点点往下顺气。 周氏握了握庆安的肩膀:“祖母信你,让你大伯父好好帮你查查,绝不冤枉了你。” 沈茂又叹了一声:“娘,那帕子就他抽屉里,而且樱姐儿亲口说她看见庆安拿着那帕子来着,这还要怎么查?” 周氏还要再说,守在门口的丫鬟贞儿走进来通报,说四小姐和族里的沈炜少爷求见。 周氏点点头:“让她们进来吧。” 岚丫头大概知道她不喜欢她,所以若非请安,是绝不会来她这里的,甚至连请安的时候也都站得远远的,绝不往她跟前凑。此时特地跑过来,想来是担心她弟弟。 她倒是因此对她有了些许好感。 青岚与沈炜一同进来见礼,青岚开门见山:“......因为今日的事确有蹊跷,所以想先请沈炜弟弟把当时的情形说给您二位听。” 沈炜说得虽缓慢,却很细致,当时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几乎都说到了,常清、常樱两姐妹的言行自然也在其中。 周氏边听边瞟着青岚,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话,哪有人能把这前前后后记得如此清楚,这两人分明是事先演练过的。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她听罢问道。 “绝对没有假,当时还有沈闻、沈岳和世子爷在,都能证明。”沈炜笃定道。 周氏这才点点头,虽说这两个孩子串过词,却应当没有说谎。那樱丫头和清丫头维护世子爷的话倒也的确像是她们说的。 “母亲,”沈茂显然有些难堪,朝周氏倾了身子,“清姐儿一向友爱兄弟,她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有别的原因,又或者沈炜记错了、记岔了?” 周氏心里哼了声。说到自己的孩子就想着找找原因了,方才不由分说就要教训庆安的气势哪儿去了? “记不记错,明日我把世子爷请来问问就是了,他可是你媳妇的亲戚,总不至于偏向吧。” 周氏无意纠结于那两个女孩儿的错,只问青岚:“事情已经说完了,你还想说什么?” “事实如此,这帕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祖母、大伯父心里自然有评断,也轮不到青岚来说。眼下梁大儒紧咬着不放,可若是让庆安不明不白地赔上亲事,青岚又不甘心。青岚倒是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或许可以将此事妥善了结。” 包括庆安在内,众人皆是一愣。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4节 周氏往迎枕上一靠:“是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办法?” 青岚没有回答,而是问沈茂:“侄女记得跟您说过爹爹殉职后,朝廷下旨抚恤的事,此事您可有同旁人提过?” 沈茂反应了一下:“哦,也就只跟你祖母提过,旁人没有问起过,也就不知道了。” 青岚眸光一闪:“若是只有祖母和大伯父知道,那么这个办法倒真是可以一试了。” 屋里的人便更是好奇。 青岚想了想,说此事小孩子还是不知道为好,便让庆安和沈炜到院子里去等她。两人不情不愿,却也没办法,只好照做。 送走了两个男孩儿,青岚才道:“要办成此事,还需几个条件,只有祖母、大伯父准许,青岚才能去办事。” 周氏挑了挑眉毛,这丫头竟还敢提条件。 “你先说说看。” 青岚应下:“其一,请祖母借我一个绣工好的丫鬟暂用。” 周氏点点头:“可以。” “其二,若此事我办成了,请祖母问清楚七妹妹当日做过什么。若是该罚的,请祖母切勿手软。” 周氏迟疑了一下又点头。 “其三,我要五妹妹和七妹妹当着全家众人的面给庆安道歉。” “你五妹妹一向明事理,即便她当时真是那么说的,也必有她的原因,你做姐姐的何必为难她?”沈茂喝道。 “那你倒是说个办法来,把庆安这事解决了。”周氏冷眼瞧着他。 “母亲,您这是......”沈茂在小辈面前被母亲驳斥,一副有理说不出的神情。 周氏朝他摆了摆手:“清丫头不委屈。不管怎么说,在外人面前拆自己哥哥的台就是她不对。你回去帮我问问她,到底是个远方的表哥亲还是她亲堂哥亲!” 沈茂说不了母亲,便去说青岚:“你这做姐姐的,若真有办法帮弟弟,就自然该帮他,怎么还到我和你祖母面前谈价钱?” 青岚一笑:“一来,若是两位妹妹不道歉,庆安即便摆脱了这门亲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时隔多年,一旦有人提起来,他还是浑身是嘴却说不清楚,那他还有何前途可言。二来,庆安虽是侄女的弟弟,却也是大伯父的侄子、祖母的孙子。只要条件得宜,他日后还必能成为咱们沈家的顶梁柱,那咱们此时护着他的体面,侄女以为也没什么不对。” 沈茂听罢默了半晌。侄女有一点戳到他心坎里,他们并非世家,要想维持这份尊荣,每一代必得有能支应门庭的人,而且越多越好。如今在沈家,除了他儿子应书以外,确实只有庆安有这种资质。他只是觉得女儿常清一定是冤枉的,不该受这份委屈而已。 他原想让庆安不声不响娶了梁家闺女便是,但他也明白这并非上佳之策。日后外人说起,沈家的少爷勾搭了教书先生的女儿,也不是什么佳话。 “......也罢,但你也要先把事情办成了再说。” “大伯父放心,只要大伯父不忘今日之约,侄女必定全力以赴。”青岚脆声应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22:18:28~2023-06-20 21: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32974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翻盘 ◎......◎ 事情说完, 姐弟二人回青岚的院子用晚点。 庆安心里装着事,委委顿顿地往桌边一靠,手里握着筷子却不夹菜。 青岚倒还和往常一样吃得飞快, 抽出空来敲了敲桌子:“愣着做什么, 再放放就不好吃了。” 庆安提了提筷子,还是觉得没胃口,干脆把筷子一放。 “姐,我实在吃不下……这不是娶不娶谁的事。我明明没做过,却要被人当做那不齿之徒,我真是不甘心……” 青岚想了想,将碗里余下的饭扒拉干净, 也将筷子放下。 “你呀,就是在蓟州过得太顺了, 旁人看着爹爹的面子,待你客气、待你好。大伯父他们才认识你多久,凭什么信你?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 “我本来也不喜欢这, 但看你这个样子, 我倒觉得咱们来这是来对了。若总是待在舒服的地方,你就不知这世道艰险, 不知警醒。待日后真入了官场, 这朝堂上不知会有多少明枪暗箭,那你怎么受得住?” 庆安垂眸想了一会, 缓缓抓了筷子:“姐你说得对, 这些道理我也明白, 只是因此事我才突然发现, 咱们俩根本就是孤立无援。” 青岚笑了出来, 她这憨弟弟终于开窍了。 “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今日我发现,祖母还是很信重你的,大伯父虽不信你,却还重视你。只不过祖家还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给他们提个醒。我敢说,只要你好好读书,往后祖母、大伯父、大堂哥都会成为你的帮衬,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 庆安走后,周氏答应派给青岚的丫鬟到了,叫作如意,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年幼些的女孩儿,叫百福。周氏院子里的贞儿将她们二人送到之后,告诉青岚这两个丫鬟就分给她了,不必再还回去。 青岚笑着谢过。 说不定祖母也是觉得她们姐弟俩被人忽视了,借此机会让人知道她是很在意他们的,旁人也该更加在意。 如意生得有几分俊俏,看上去不大爱说话,青岚将她叫到屋里去问话,她虽应答自如,却仍显出些怯意。青岚便也不兜圈子,从袖子里掏出梁语蝶的那条樱粉色绣蝴蝶的帕子来给她看。 “这样的蝴蝶你能绣出一模一样的吗?” 如意将那帕子拿近了仔细瞧了瞧:“回小姐的话,这蝴蝶虽精巧,却也不难绣。奴婢应当可以绣出个八九分。” 青岚很满意:“不要八九分,只要六七分便好,要让人乍一看觉得像,拿近了却又觉出不同才好......另外,绣出来要多久?” 如意想都不想:“若不求全似,那么半日足够了。” 青岚点点头:“那好,你今明两日只要帮我绣出两条帕子便好,其他的都不必做……另外,你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打算嫁人了?” 如意一惊,扑通一声跪下去:“奴婢伺候得不好,奴婢一定改,只求小姐别赶奴婢走!” 青岚一听就知道她想偏了,让她赶紧起来:“你伺候得很好,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第二日,姐弟二人照旧上学去。 梁大儒平日里提问,最喜欢叫庆安或是文清,而今却正眼都不瞧庆安一眼,让庆安很是黯然。他从来觉得只要自己行事光明磊落,旁人自然也会敬他重他,而今才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很多事都不是那么简单。 青岚照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等中午放学了便回去歇着。她要用的东西昨日便已经备好,中觉之后她对紫雪交代了一番,便让她带着如意,给梁家送东西去。 两人前脚刚迈出门,青岚又唤住她们,叫纤竹同她们一起去。 三个丫鬟这一行,声势浩大,她们要运的东西太多,手拿不了,所以早已从前院借来了两辆小推车推着走。 小推车上,几只母鸡叽叽咯咯地叫个不停,其他的东西也在车上磕磕碰碰,邦邦啵啵地乱响。她们一路说说笑笑,真是好不热闹,引得路上经过的丫鬟、婆子驻足观望。 梁有德在学堂里,正讲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这句话当如何理解,却见院子里她们三个丫鬟推车走过去。 那车上满满当当塞了好几个柳条编的笼子、大大小小的几盆花,还有一个匣子,不知装的什么。他这一看,课堂里的众人也都跟着他往外张望。 他皱了皱眉,走出去问紫雪她们要做什么。 紫雪笑眯眯地回他:“见过梁先生,我们四小姐说之前让梁小姐受惊了,特意让我们送些东西来给梁小姐压压惊。” 梁有德点了点头,那姐弟俩态度倒还不错。他便扬扬手,让她们将东西送到后院去。 学堂的前院历来安静,突然有了些动静,后院便听得十分清楚。 小巧从屋里走出来,见紫雪她们这送年货的阵势,着实吃了一惊。 “你们这是?” 紫雪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拉过小巧的手:“这位是小巧姑娘吧,我叫紫雪,大你两岁,你日后就叫我姐姐吧。我们四小姐说,过不了多少时日,梁姑娘就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了,所以特地让我们送些吃的用的来给少奶奶。” 小巧嘴角一抽,低头瞧瞧自己被握住的手。 沈家的丫鬟历来心高气傲,每每经过,都是只见下巴不见眼的。这位没怎么见过面,却一上来就左一个少奶奶、右一个少奶奶地喊她们家小姐。 她家小姐对这门亲事本是不情愿的,只不过事已至此,看在沈五少爷也是官家子弟,相貌、才学也比许多人强的份上,小姐才算勉强认下。她要是听见她们喊她少奶奶,还不得臊死。 “……那几位稍候,我去同我家小姐说一声。” 小巧刚要转身,紫雪却又喊住她:“不急不急,让少奶奶歇着,我们先寻个地方安置这些母鸡。” 她说着便松开小巧的手,在这本就不大的后院里东逛逛西瞧瞧。 “……那放在厨房外便是了。”小巧道。 那些鸡分几个笼子装着,足有五六只,多是多了些,但若小姐肯赏些给她和书童的话,几日内吃完还是没问题的。 “那怎么行?”紫雪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巧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建鸡舍得讲求方位。你让它们整日在厨房门口溜达,听见里面刀子剁肉,整日提心吊胆的,那哪里还养得好?” “何必要养?放不了两日就炖了吃了。” 紫雪一听这话,满眼的震惊:“小巧姑娘,这过日子可得会算账啊!我们家小姐算过了,这些鸡还嫩着,可以先养上个一年半载的,让它们下下蛋,过段日子再炖。平日呢,喂得也不用太精细,拨些剩饭给它们便好。我们小姐说了,现在谷子也不便宜,这银子能省一点是一点。待把这鸡养好了,下的蛋多了,里外里,可是能省不少银子呢!” 小巧听得发懵:“……怎么四小姐还知道养鸡的事?”这锦衣玉食的沈家小姐,犯得上琢磨这些个省银子的道? “我们小姐就养鸡呀,”紫雪说得眉飞色舞,“我们家原是在蓟州,蓟州你知道吧?虽然荒凉些,但是地方大。我们小姐养鸡,一年到头能省下不少银子呢!可惜老夫人不让养,嫌脏嫌臭,所以小姐一听说少爷要和少奶奶结亲,高兴坏了,立马让我们上街挑了几只好生养的,放到少奶奶这养着。” 小巧的嘴巴不觉张得老大,见紫雪又看过来,忙干笑了两声:“……四小姐也就是养着玩玩吧,月例银子还花不完呢,哪还在意这点小钱。” “哪里会花不完。我们小姐和少爷没有爹娘贴补,样样都得从月例里出。小姐给老爷供了一个往生牌位,每月得捐香油钱吧。少爷在读书,文墨得买好的吧。他读书辛苦,还得经常买些好药材补补身子。这不都是银子?” 紫雪说着叹了口气,“我们先前在蓟州不知道啊,敢情京城的东西那么贵呢。不过少奶奶也不必担心,等过两年我们回去了,手头就宽裕些了。” 小巧越听越揪心,这姐弟俩手头紧也便罢了,怎么还要回蓟州去?蓟州不是边关吗?也不知道离京城有多远。听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出了城就是寸草不生的荒漠,时不时地还有贺族人闯进来抢东西、抓女人…… “其实四小姐和五少爷留在京里多好,何必非要回去呢?”小巧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唉,可说呢,谁想回边关吃沙子去呀,只是我们少爷……”紫雪突然停住,不往下说了。 她见小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摆手笑了笑:“一下子扯远了,倒把正事忘了。我们小姐说,少奶奶是自家人,这几只鸡是送给少奶奶的,本钱就不跟少奶奶算了。” 本钱就不跟她们算了......小巧暗自哼了一声。 “……那我替我们家小姐多谢四小姐了。”她咕哝了一句,看也不看紫雪。 她瞧了瞧车上的鸡笼,几只小母鸡,挤在笼子里,扑腾不开,咯咯咯地叫个不停。一只只青白的鸡爪上已经踩了不少鸡屎,还黏着些白毛。小巧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她总觉得紫雪的身上好像已经沾上了些腥臭。 紫雪却好似听不出话里的嘲讽,笑道:“哎呀,小姐说少奶奶可千万别跟咱们客气。昨日梁先生那虽有些不愉快,可是小姐回去一想,这门亲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直夸少奶奶有眼光,说少奶奶不像先前那几户眼皮子浅的,还嫌我们家少爷......” 紫雪突然一捂嘴,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见小巧一怔,她又忙笑道:“……觉得配不上我们家少爷。” 小巧心里咯噔一声,这沈家少爷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毛病?她们原以为,小姐嫁到沈家是有些高攀了,怎么看这情形,这沈家少爷倒像是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她眼巴巴地瞧着紫雪,紫雪却不肯说话了,转身去搬别的东西。 小巧心慌得愈发厉害,急急忙忙跑进屋去找语蝶。 梁家后院本就窄小,语蝶早躲在槅扇后面听了个七七八八。小巧进门来,一肚子的话刚要对她说,却见她面色苍白地立在槅扇后面,一副悲苦凄凉的神色。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5节 小巧便知她听到了。 “……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紫雪见语蝶出来,带头行了礼:“少奶奶,这几盆花是我们家小姐从自家院子里起出来的,”她又和纤竹、如意一同将推车上的花搬到地上,“小姐看这院子太素净了些,便给少奶奶拿来几盆,抬抬色。” 梁语蝶不想说话,只扫了一眼那几盆花。月季、三色堇、草茉莉……这不都是沈家花坛里栽的花么?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竟还舍不得出银子,挖了花坛里的送给她。 “代我多谢你家小姐……可莫要再唤我‘少奶奶’了,让旁人听了去不好。”轻飘飘的一句。 她本就生得干瘦,一张小小的三角脸,深眼眶,浅弯眉,平日里瞧着有种弱柳扶风的美,如今这张脸硬挤出一个笑来,瞧着实在是凄苦。 紫雪笑着答应,心里却看不上。这没福气的小蹄子,真娶了她,怕是要把少爷的福气也都散没了。 她从车上捧了一个宽扁的木匣子过来,让如意帮她托着,打开盖子给语蝶看。 那里面放着几件女孩儿的衣裳,紫雪一件一件翻给语蝶看。一件松绿缎的撒花褙子,一条白绸的提花裙子,再一件银红色软缎的袄,一条洒金的襦裙。 “这几件衣裳都是簇新的,小姐一回都没穿过。小姐在孝期内穿不了这些,想着姑娘模样俊俏,穿这些定然是好看的,便拿来送给姑娘。” 语蝶瞟了几眼,那些衣裳的做工和材质倒都是好的,却也不是什么没见过的。她并不缺好衣裳,家里就两口人,父亲的束脩丰厚,大部分都是花在她的穿戴首饰上。她的衣裳虽不比沈家小姐的多,却绝不比她们的差。 “也帮我谢谢你家小姐吧。”语蝶微微一笑。 紫雪像是不太满意她的反应,竟抓过她的手腕来让她摸那些料子:“您摸摸这料子,多柔、多滑!您再看这暗纹提花,这做工可是全蓟州最好的了。我们家小姐一直舍不得穿,但是一想到姑娘可能喜欢,立马给您送了来!” 语蝶心里厌恶,用力将手抽回来。 “还是别让你们小姐破费了,我这人怕热,夏日里只能穿这种衣裳。”她低头整了整自己身上穿的缂丝花鸟纹的小衫。一寸缂丝一寸金,那匣子里哪件衣裳能有她这件金贵。 她见紫雪一副没见过新鲜玩意,得好好打量一番的样子,心里更是鄙夷:“这几件衣裳你还是拿回去吧,你家小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紫雪似是傻了眼:“这怎么行……” 语蝶马上道:“其余的那些我都收下了,帮我谢谢你们小姐。” 紫雪想了想,似是觉得也可以交差了,便点头应下。几人遂将那几盆花搬下来,按照语蝶的意思摆在后院的各处。 纤竹搬得最多,还特别好使唤,语蝶看她生得高高大大的,不太爱说话,一张四方脸瞧着憨憨的,便朝小巧使了个眼色。 小巧会意,过去帮纤竹搬花,见紫雪离得远,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蓟州?我们也好做个准备。” 纤竹想也不想:“等少爷及冠就回去。” “哦,那也就四五年的样子了,少爷为何非得回去?” “你不知道?”纤竹看向她,“我们家老爷原是从祖家分出来的,少爷要承袭老爷的武职,回蓟州卫做千户。” 千户是个什么活,小巧不懂,不过肯定是守边的就对了。 “那少爷留在京师考科举不好吗,干嘛非得做武将?” 纤竹一副觉得小巧莫名其妙的神色:“咱们家是军户,军户代代都得有人当兵,那少爷不回蓟州还能去哪?别说少爷了,以后少爷有了儿子也得当兵。” 小巧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那当兵苦不苦?” 纤竹看了她一眼:“当兵哪有不苦的。不打仗还好,一打仗吧……”她好像懒得说了似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就走了,留下小巧一脸苍白地呆愣在原地...... 紫雪、纤竹和如意三人回小院子交差。 紫雪将梁家的情景演给青岚看。她学得实在生动,把如意和百福乐得肚子疼,纤竹也在一旁咧着嘴笑。 青岚笑着听紫雪讲完,让她们各挑一包紫雪先前从祥德楼买的点心做奖励:“你们几个,在梁家的时候没笑出来吧?” “奴婢们没笑,”如意答道,“她们后来专盯着纤竹问这问那的,我看她们脸都吓白了。” 百福手里捧着点心,觉得不好意思:“小姐,有什么奴婢能做的么?”。 青岚双目晶亮:“自然有。你出门少,瞧着脸生,这事还只能你做。” …… 紫雪她们刚走,语蝶便叫小巧立刻去前院问父亲,沈庆安算不算军户,是不是要袭他父亲的武职。 梁有德在前院西厢房里讲得口沫横飞,听说女儿找,便即刻停下来。小巧将语蝶的话问他,梁有德却诧异得很。小巧便将她从沈家丫鬟那里打听到的事告诉他。他这才恍然意识到,沈庆安或许真算是军户。 沈庆安来上学之前,沈茂和他大概交代过沈庆安的事,说他父亲早年自立门户,离了家,如今人不在了,沈家便将沈庆安接回京来。他还以为沈庆安和旁的沈家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起了急,即刻叫庆安出来问话。庆安早得了青岚的嘱咐,只把头一低,半晌才答道:“学生是爱读书的,只想跟着先生好好学,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梁有德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想读书,可是等成年了他就得回去守边。 梁有德告诉小巧,此事他还须问沈家大爷确认,小巧心里却早认定了就是这么回事,回去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语蝶。 语蝶失魂落魄地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个答案,一下子觉得浑身一丝气力都没了,腿一软,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许久。 “小巧,我可怎么活……” 原以为沈庆安虽然处处比世子爷差一截,但好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官户子弟,不论日后能不能中进士,她跟着他的日子总归是光鲜又富足。谁知他不禁穷酸又拮据,还是个从军守边的命。她若跟了他,这辈子都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说不定哪日他突然死了,她就成了寡妇,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大儿子,送儿子去守边。 她真是蠢,这个沈庆安别说与世子爷比了,就是比那董生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哭得越来越凶,眼泪都哭干了,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一下一下地抽搭。小巧抚着她的背劝她别再哭了,哭多了伤身,她却愈发觉得委屈,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悔啊,小巧……我硬要你塞那帕子……真是昏了头了!” 她说几个字就抽一抽,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一切的源头是自己。 小巧听得鼻子一酸,也陪着她落泪:“......肯定是哪个损阴丧德的把咱们帕子重新塞过了,不然那帕子怎会长了腿。” 她话音未落,就听屋外有人干咳了两声。主仆二人吓得一激灵。 小巧忙清了清嗓子,问道:“谁呀?” “我们七小姐让我带个话。” 沈家七小姐,不就是先前三番五次在学堂门口堵世子爷的那个沈常樱。 小巧推开槅扇,见台阶下是一个梳双螺髻的小丫鬟,看样子是沈府的三等丫鬟。这丫鬟瞧着面生,五官还未长开,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好像挺有主意。 “什么话?在这说吧。” 百福抱着臂,歪着脑袋,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小巧:“我们七小姐让我当面告诉你家的姐儿。” “跟我说也一样的。”小巧拦在门口。小姐的眼睛还肿着呢。 百福哼了一声做势要走,走了没几步又突然扭回身来跑上了台阶,把小巧往旁边一推,进了屋。 语蝶正坐在榻上擦眼睛,见百福站到了面前,也吓了一跳。 “就是你吧?”百福抬手一指语蝶的鼻子,“我们七小姐让我告诉你,日后别再打我们表少爷的主意。这回便罢了,你的帕子我们七小姐帮你塞好了,日后你跟着沈庆安到了边关,可别忘了我们小姐对你的好!” 百福说话,就是热锅炒豆子,一通噼里啪啦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语蝶瞪眼看着,干细的小手攥着帕子直哆嗦。 小巧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该追出去骂,却被语蝶叫住了。 “小巧,我记得你说,昨日是七小姐一口咬定帕子在五少爷手里,对吧?” “……是。” 语蝶红着眼睛,两腮微微抽搐起来:“那帕子是她塞过去的。” 她明白了,若不是沈常樱,她本该嫁给世子爷的。但凡她昨日好好想想,也该猜得到。 她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都是沈常樱害的...... 百福一路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小院,把院门一阖,呼哧呼哧地扶着墙倒气,其余几个女孩儿看着她直乐。青岚知道她心慌,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还小呢,也是难为你了。” 百福胸口一起一伏的:“奴婢不怕,奴婢就是担心撞上七小姐那边的人。” 青岚笑道:“那就不必了,上回祖母罚了她之后,她就再不敢随意往学堂跑了。” 她抬头望了望院墙外的天,晴空湛蓝,漾着几缕烟一般疏淡的云,远处已经泛起了绯色。 梁语蝶此时恐怕已经懊悔到了极点。不过她还得再耐心地等一会,等到落水之人几近绝望,那时再抛个梯子下去,那人才会不顾一切地爬上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0 21:27:24~2023-06-21 21:4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happy、丹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翻盘(二) ◎“表妹说得极是,我一定显得随意一些。”青岚见他这神情,更是忍不住笑了◎ 青岚到学堂的时候, 梁有德还在授课。 他见她带着个丫鬟,捧着个匣子进院来,不免有些烦躁。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会一趟的, 就不能让他清清静静地讲学么。 青岚早知道他会出来问,便笑着告诉他是有几件衣服想送给他女儿。梁有德认定她们心里有愧,想补偿一下语蝶,便让她进去了。 语蝶正关着门和小巧商量,还有没有法子能躲过这桩婚事。她原就一万个不想嫁给沈庆安,如今知道是沈常樱故意害她,便更不肯乖乖地往火坑里跳。 小巧道:“看四小姐的态度, 老爷肯定找沈家大爷说过这事了,依老爷的脾气, 沈家不答应都不行。小姐您只能求老爷,等老爷同意了,这事才有解。” 语蝶一脸的愁苦:“我也知道这事全在我爹。我跟你说, 我就算豁出这条命去, 也不能嫁,可是我爹这脾气……” 青岚在后院轻咳了一声:“梁家小姐在家吗?” 主仆二人一怔, 沈家人这一波又一波的, 没完没了了。 小巧去开了槅扇,见台阶下立着一个高挑俏丽的少女, 正是沈家四小姐。她身后跟着个丫鬟, 正是方才送东西的几人中那个高高大大的, 丫鬟手里还抱着方才就曾送过来的匣子。 青岚客气地请小巧通报, 待里面说了声请进, 才上了台阶走进门去。 “语蝶姑娘, 我家下人说姑娘不肯收这些衣裳,”青岚笑着指了指那匣子,“不知姑娘是觉得那些衣裳不好看,还是我家下人怠慢了你,惹你不快了?” 语蝶觉得这沈四小姐虽然落魄,但实在比先前来的几个人大方清爽得多,没什么小家子气。 “四小姐客气了,只因我的衣裳实在太多,放不下,才请几位姑娘送回去。四小姐一番心意,我心领了。” 青岚似是松了口气:“原是这样,那我便不担心了。不瞒姑娘,我一向是很喜欢姑娘的。出了这事之后,大伯父劝舍弟与姑娘结亲,保全姑娘的清誉,七妹妹也劝我们,说姑娘这么好,舍弟能娶到姑娘是捡了大便宜了。 “我想了想,七妹妹说的有理,这桩婚事于我们而言实在难得。但舍弟坚持说那帕子不是他放的。他还说姑娘与他话都不曾说过,那也肯定不是姑娘放的。他虽然觉得姑娘秀外慧中,是位好姑娘,却也要我先问清楚姑娘的意思。我想想也是,若姑娘本不愿意,那岂不是委屈了姑娘。我与姑娘同为女子,若换作是我,与其整日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我宁可不嫁,也好过与他两相看厌,蹉跎一辈子……” 青岚话还没说完,语蝶已是满眼凄然,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落下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6节 青岚忙抚了抚她的胳膊:“姑娘怎么哭了......难道真让舍弟说着了?姑娘有什么犯难的事,不妨跟我讲讲,也好过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语蝶的眼泪像泉水似地涌出来,止都止不住。小巧又帮她拭泪又是软语安慰,好半晌,语蝶才止住了泪。 “既然四小姐问了,那我便如实相告吧。那帕子确实不是我放的,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落进五少爷的抽屉里,必然是有人先捡到了,故意作弄人,才将那帕子塞给了五少爷。五少爷人才难得,却不是我心之所系......咱们话说到这儿,我想求问四小姐,这门亲事能不能作罢?”语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青岚似乎很是震惊,缓了半晌才道:“我原先还以为姑娘是真的喜欢舍弟,是舍弟多虑了,不想竟真让他猜中了。俗话说强拗的瓜不甜,我虽然喜欢姑娘,却也不想让舍弟娶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只是如今是令尊一定要大伯父尽快安排给姑娘下定,我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让这亲事作罢?……这事还得让令尊想通才行啊。” 她一副为难的神色,站起来就要走,语蝶心里一慌,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跪下去:“四小姐留步。家父脾气倔得很,若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能劝的话,语蝶早就劝了。四小姐能否让沈大爷劝劝家父?沈大爷是官,又位高权重的,他若不肯答应,家父也无可奈何。” 青岚一脸无奈地拉她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姑娘真是难为我了。你可知梁先生对我大伯父讲,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便要离开我们沈家。你是知道的,梁先生教得好,谁能舍得让他走?他要是真走了,外人会怎么说我们沈家?……你这是为难我啊!” 反正,不管语蝶怎么说,青岚就是不答应。不是这里为难,便是那里为难。 语蝶急得又跪到她面前哭起来,抽抽噎噎,身上已经微微有些战栗。小巧也陪着她跪到青岚身后,拦着她不让走。 青岚这才连连叹了几声:“......罢了,同为女子,我也不忍看姑娘如此难过。我回去想想办法,若是想到了,便差人来告诉你。但是令尊这里你也一定要苦苦哀求,至少要让令尊知道,你是绝对不认这门亲事的。否则我们再怎么使力,也是全无用处。” 语蝶好似得了佛旨纶音,点头如捣蒜一般...... 青岚从学堂后院出来,快走到前院的时候才掏出语蝶的那条樱粉色帕子交给纤竹。如意已将这帕子上蝴蝶的样子画下来,她此时留着也无用了。 “还给她,就说我刚刚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行……”她低声对纤竹交代了几句,自己一个人出了学堂。 梁有德今日一散了堂便径直去找沈茂。沈茂刚从礼部回来不久,才换了身宽大的袍子在屋里歇着,结果茶都还没喝完一盏,就听说梁先生又来找他了。 虽然侄女先前提醒过,说梁先生今日很可能会来找他,但他昨日才被他引经据典地骂过,现在一听这名字,太阳穴还是直突突。 好在,梁有德今日没有骂人的意思,见了他就直奔主题。 “沈大爷,如今既然要议亲,我便不得不问问了。令侄将来是留在京城科考,还是要回蓟州从军?” 沈茂心下一动,侄女昨日特意提醒过,梁先生很可能会来问庆安的事,让他一定往模糊了说。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是一脑袋的弯弯绕。他都没想到的事,她先想到了。三弟死后,皇上为抚恤他的子女,准了吴炳西的请奏,赐庆安和青岚脱军籍,入民籍,所以庆安才有机会科考做官。 “庆安这孩子天资聪颖,若走科举的话,当真是未来可期。可这孩子孝顺,虽爱读书,却也总想着回蓟州去,承袭舍弟的衣钵。唉,孩子孝顺又有什么错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您说是吧?”沈茂答道。 他可没说谎,他又没说庆安是军户。再说了,想回去当兵又不一定真就回去当兵。年轻人还不是一会一变么。 所以,这些话并不能成为他人品的瑕疵。 梁有德听了他这话,心猛地一沉。自从小巧来问他此事,他便惴惴了一个下午。他就语蝶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她嫁到边城去受苦呢。 沈茂见他神色黯然,以为庆安的婚事有转机。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如今想来,您膝下只一女,若是让令爱随着舍侄去那边城服役,让您与令爱骨肉分离,我心里实在不忍。这门亲事……梁先生可要再考虑一二?” 梁有德凝眉缄口,半天没声响。沈茂喝着茶,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求他。 “罢了,”梁有德似是拿定了主意,“为了保住小女的清誉,也别无他法了。从军便从军吧,大不了,老夫这教书匠也不做了,也随他们一同搬到蓟州去。” 沈茂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真想骂他榆木脑袋、书呆子! ...... 待梁有德回了自家的院子,天色已经稍稍暗了。 前院、后院的绉纱灯笼高高地挂着,暖黄的光笼着他这小小的家。 厨房的油香味还未散去,闺女应该是估摸着他回来的时辰,刚刚把饭菜端上桌。他踏着脚下方方正正的青砖,觉得只要闺女好好的,他这日子便是窝心又踏实。 闺女的婚事就这么着吧,他活了大半辈子就落下这么一个闺女。闺女去哪,他就去哪。 然而等他进了屋,才意识到这婚事恐怕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闺女笑着拉他坐下,说先前丢的帕子已经找到了,沈少爷手里的那条根本不是她的,此事是误会一场。既然是误会,还是得他回去和沈大爷说清楚,她就不用嫁到边关去做什么军妇了。 可是他不蠢也不瞎,自然不信有这么凑巧的事。况且昨日那情形,众目睽睽,赖也赖不掉,所以告诉闺女她还是得嫁沈家。 两人说来说去,谁也劝不动谁的时候,闺女竟从炕席底下抽出一条白绫子来,找了个房梁就往上抛。 他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冲上前去死死拉住闺女。 “我的儿啊,”他心里又是急又是怕,接连呼哧了几口,差点就倒不过气来,“你爹我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什么都没有,就活了这一张脸。这事实在没得商量,你就可怜可怜你爹这一把年纪,别折腾了行不行!” 他一张清癯干瘦的脸上,老泪填满了一条条的沟壑...... 梁有德这一夜,没有片刻的安生。 明明知道闺女八成是吓唬他,不是真的想不开,可还是忍不住一会一趟跑到闺女屋外听动静,生怕她一时冲动,或者小巧一个没看住,她真寻了短见。他活到这个岁数,就余下闺女这么一个亲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 ...... 沈家西北角的小院子里,青岚也还没睡,正借着油灯晃晃悠悠的光,拿着如意绣好的一只帕子来看。 “小姐,那梁先生我知道,他就这么一个闺女,疼得心肝肉一般。她闺女要是往死里折腾,他哪能不服软,明日咱何必还来那么一出?”如意口里说着话,也不妨碍她手里飞针走线。 青岚用手指摸了摸那蝴蝶的翅膀:“梁大儒实在是个死要面子的。他若是舍不下面子,又惹不起闺女,一封辞呈递过来,那沈家少了个得力的人不说,大伯父还会迁怒到庆安身上。所以,咱们这面子戏还得做足。再者,他闺女那边也不知能不能成。咱们只有双管齐下,尽量推他一推。” ...... 翌日一早。 沈家族学里,学生们照常来听讲,众人只觉得梁先生面有菜色,一双眼睛显得模糊浑浊,讲课的时候也总好像有气无力的,似乎一夜间老了十来岁。 等到了中午,青岚和其他几个姐儿放学,各回各房用中饭。近日天气愈加炎热,沈家为了让几个哥儿少晒那毒日头,便让他们午间留在学堂里,由沈家各方的下人送饭菜过来。而梁有德因昨日没休息好,才一下了课便回自己的屋里休息去了。 青岚寻了个借口,走得磨磨蹭蹭,等几个堂妹都已经离开,又立即回到院门口,让纤竹进去悄悄地请文清出来。 文清一听是青岚找他,即刻放下碗筷,随纤竹来了院门口。 青岚向他行了个礼便直说了:“世子爷,待会我院里的丫鬟来给庆安送饭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袁表哥能否顺着我家丫鬟的话说,行个方便?庆安憨直,我怕若事先告诉了他,反而不好......此处也非讲话之所,我不好多做解释,先在此谢过了!” 文清反应了片刻,心里暗暗地生出些喜悦。她有事要人帮忙,连亲弟弟都信不过,竟是信得过他的。 “表妹尽可放心,我一定见机行事!” 青岚见他目光灼灼,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袁文清此人做什么都很认真,从前她只觉得他那是认死理,相处久了,却愈发觉得他其实是为人清正,心思赤纯,有他与庆安为友,她是十分放心的。 “世子爷也不必太过认真,还是显得随意些为好。” 文清微一怔,即刻点头应下:“表妹说得极是,我一定显得随意一些。” 青岚见他这神情,更是忍不住笑了,一双乌灵灵的眼睛弯成了两弯小月牙,那月牙上莹莹闪闪泛着辉光,让人总也移不开眼。 文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才觉出不妥。他正想该说些什么稍作解释,她却好似全不在意,已经福身向他告辞。 “那就不耽误世子爷了。”她留了一笑,便转身带着丫鬟走了。 文清一直看着她步伐轻快地消失在游廊拐角的地方,才轻轻叹口气。 她怎么还叫他世子爷呢?旁人都唤他表哥的。 作者有话说: 愿宝们端-午-安-康! 第78章 巴掌 ◎......◎ 如今大多是紫雪或如意给庆安送饭, 今日便是紫雪。她拎了一个三层的食盒,放到庆安的书案上。 最上层的盖子一掀,紫雪便惊呼了一声:“呦, 这是谁的帕子?”她伸手捡出来一条樱粉色的丝帕, 上面还绣着两只蝴蝶,比翼双飞。 庆安惊得心脏都跳慢了一拍,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一条不够,还来一条。 学堂里的众人加上各家的下人也都吃了一惊,全都围拢过来。文清就坐在庆安的旁边用饭,一见那帕子, 心下一动。 紫雪将那帕子拿得老高,一副在细细端详的样子:“怎么与前日那条帕子一模一样, 难道又是梁家小姐的?塞了一条不够,还要再塞一条?” “胡说什么呢!”女孩儿尖利的嗓音。 小巧扒开挡着她的人钻进来,抢过帕子来看了两眼:“这根本不是我们家小姐的, 你看这蝴蝶, 又呆又肥,怎么会是我们家小姐绣的!......还有, 那日你们家少爷拿的也不是我们家小姐的, 你可别乱说,坏了我们家小姐的名节!” 紫雪心里憋着笑, 脸上却满是疑问:“那日你不是说那就是你家小姐的帕子么, 现在又不承认了?” “什么承不承认的?那日那条帕子根本不是我家小姐的, 只不过长得像而已, 我家小姐那条是落在厨房里了, 昨日才找到。小姐嫌脏, 就赏给我了,”小巧从袖子里掏出雨蝶的那条帕子,“你比比看,哪里一样了?” 两只帕子放一起,众人才觉出不同来。虽都是樱粉色的丝帕,都有两只蝴蝶,乍看起来极相像,可是只要细看,便能发现那蝴蝶的形态全不同,所用丝线的颜色也不尽相同。 文清一下子明白了青岚的用意,便适时地插进去:“看来,那日不过是个误会。塞帕子进去的估计另有其人。”他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说罢又让沈炜去请梁先生来。 庆安身处其中,只觉得一头雾水:“谁会做这种事?上回那条帕子难道不是……”是七妹妹放的。 紫雪忙拦了他的话:“少爷您想,这饭菜都是先送到小姐那,再由我们几个装好,给您送来的。那能往里塞东西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您再看这上面绣着蝴蝶,想必是和那人名字有关。我们进沈家之前,名字里有蝶字的……不就是如意!” 庆安听她一通分析,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姐姐为何没有提前知会他? “你,你确定……?” 紫雪便朝他挤了挤眼睛。 “难怪了!我说如意这几日窝在屋里绣什么呢?原是要拿这些个玩意勾引少爷!少爷您放心,我回去定要告诉小姐,将那不要脸的小蹄子赶出去!” 梁有德和沈炜刚踏进屋门,就听见她骂这些难听的。梁有德觉得实在不成体统,干咳了两声:“何事?都聚在这里。” 众人忙给他让了地方,小巧三眼两语告诉了他方才的事,又拿了两条帕子来给他看。 “......老爷,先前是个误会,沈少爷先前见到的那条帕子分明就是沈家丫鬟偷偷塞进去的,与小姐无关。” 紫雪又帮腔:“是啊,梁先生,那小蹄子险些连累了梁家小姐。奴婢马上回去告诉我们家小姐和老夫人,将那人打了板子赶出去。” 梁有德盯着那两条帕子看了许久。他不瞎也不蠢,这事细究起来,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想到女儿手里攥着白绫时那决绝的神情,他突然觉得累了。 罢了,即便是孔圣人,都有卫灵公夫人这一段不知究竟如何的过往,他又何必再为难自己的亲闺女。他是要脸面,但要是连闺女都没了,他要这张老脸还有何用。何况今日这么一出,也是还了女儿清白,他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如此也好,他原还打算向沈家递辞呈,如今这样一番,倒也不必了,待放了学,去和沈大爷说明此事不过是个误会也就是了。 ...... 日头偏西,峻茂馆里,秦氏、常清正陪着文清说话。 文清是自一个多月前便开始到沈家读书的,早已是沈家的常客。若非赶上年节,他不会到后院来拜见长辈,毕竟这里女眷多,还需避讳着些。 今日是秦氏请文清来小坐的,是为了女儿常清。 早在文清十一二岁的时候,秦氏便很是看重他,那时文清还根本不是什么侯府世子,却是上进知礼,相貌又俊秀,秦氏便有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然而她后来得知袁家是有意和世交刘家结亲的,便收了这个心思。 谁知文清被过继为世子后,宋氏在信中提到她们没有相中刘家的姑娘,还说淮安侯也希望文清能在京城择一位良妻。信写到这里,宋氏话锋一转,问起常清有否定亲,沈家有否中意的人家之类的。秦氏便即刻会意,虽然文清的亲事最终还是要有淮安侯的同意,但若是他父母极看重常清的话,这门亲事应是很有把握的,便日渐将文清当作准女婿看待。 然而,前日常清从学堂回来,似乎很是忧虑,说觉得文清似乎对沈青岚很有些不同。文清对旁的女孩儿,礼貌却疏远,但是对沈青岚却好像多了许多在意。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7节 秦氏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她虽然觉得文清是不可能看上沈青岚那种乡野丫头的,但还是决定日后常把文清请来坐坐,让他们表兄妹之间多亲多近。文清若是真有了什么心思也好及时发现。 文清今日才刚到,话还没说几句,老夫人身边的贞儿便来通报,说老夫人请大夫人和五小姐去松龄馆。 秦氏便问贞儿所为何事,贞儿犹豫了片刻道:“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四小姐刚刚来给老夫人认错,老夫人这才让奴婢们去各房请夫人、太太、小姐们过去。” 秦氏怔了片刻:“......岚姐儿能犯什么错?” 常清却想到,昨日听几个丫鬟说,她们看到沈青岚的几个丫鬟送了两推车的鸡啊鸭的去学堂,弄了好一出西洋景,也不知她怎么对梁家这小门小户如此巴结。 “母亲,祖母叫咱们去,咱们就赶快去吧,”她眼中隐隐显出些兴奋,又转而问文清,“表哥也一起去吧,祖母常说想等你得空的时候跟你说说话呢。” 这种时刻的沈青岚,倒是该让表哥也看看。 “好,我也许久没给她老人家请安了。”文清即刻答道。 他正担心是不是表妹今日安排的事出了什么岔子,她才要挨老夫人的数落。老夫人大概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委,他若是在场,正好帮她解释清楚。 几人到了松龄馆,见二房、四房的人都已经到了,除了在南方任上的二爷和难得在家的四爷,大爷沈茂和几房的哥儿们也都在,满满当当塞了一屋子的人。 周氏坐在罗汉床上,青岚则好好地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倒瞧不出挨数落的样子。 周氏往屋里扫了一眼,看人都到齐了,便对青岚道:“行了,你说说吧,前日庆安抽屉里搜出来的那条帕子究竟怎么回事?” “今日孙女院子里的下人来报,说孙女的丫鬟如意趁着给庆安准备饭食,给他塞了一条她用的帕子。孙女仔细一瞧,竟是和先前在庆安抽屉里的那条帕子一模一样。孙女带人到如意的炕上翻找,竟发现她的枕头下还压着一条帕子,和另外两条也是一模一样...... “所以,先前学堂里的事全是误会一场,梁先生已经向大伯父说明。” 她的话一说完,坐在一旁圈椅上的沈茂即刻应了声:“正是,梁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 周氏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就是这么个事,你们还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地方么?” 屋里的人有的知道内情,有的却本来就不明就里,几人相视片刻,并没有人说什么。 常清没有座位,此时稍稍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低头看自己的裙角。 常樱却拉了拉小周氏的胳膊,小声道:“那个如意不是祖母院子里的么,怎么成了沈青岚的丫鬟?” 小周氏轻轻掐了掐她的手,叫她别说话。 青岚还是听到了,便道:“前几日,祖母已将如意派过来使唤。只怪我没有及时将她扣住,她现在应当已经听到了风声,早早地逃走,不在家里了......祖母要责罚还是罚孙女吧。” 她转身做出一副认错的样子。 周氏摆了摆手:“罢了,只当长个教训吧。” 这事怎么听都是太凑巧,祖孙俩这一来一回,旁人没有几个听不懂的,便都顺着老夫人的话劝青岚日后要留心管好下人。 小周氏是知道内情的,见了周氏这态度,心里便犯了嘀咕。 “姑母,原是为了这事啊,”她笑着道,“我那日一听樱姐儿说起学堂的事,就跟家里下人说,五少爷绝不是那样的人,让她们不管听说了什么都不许乱传。现在真相大白了,可真是太好了。” 庆安立在青岚身边听着,垂着眼帘不说话,青岚却向她笑了笑。 小周氏又道:“......今日实在是太热了,樱姐儿说她有些不舒服,姑母若没有旁的事,侄女就先带樱姐儿回去歇着了。” 她说着便起身,带着常樱福了一福。 周氏却唤住她:“慢着,这事还没说完......当日都有谁在外人面前说过庆安的不是,都站出来,给你们五哥哥道歉。” 她口气虽平静,小周氏却听得一凛。 她抬头见周氏正望着她,目光严厉非常,便明白老夫人心里早有了定论,今日是逃不过的。 常樱自然不肯给沈庆安道歉,却被小周氏在手心里狠狠掐了一把。 她吃了痛,见母亲冲她着急地挤眉弄眼,只好甩着袖子走到周氏面前撒娇。 “......祖母,孙女知道错了,那帕子的长得一样,谁能分得清。” “去给你五哥哥道歉。”周氏眼皮都不抬。 常樱委屈地扭了扭身子,到庆安面前模模糊糊说了声:“我瞧错了。” 庆安抿着唇不说话。 青岚却道:“七妹妹,瞧错了自然没人怪你,但你手指着亲堂哥的鼻子,一口咬定是你五哥哥拿了人家的帕子,还不许你五哥哥辩解,却着实让你五哥哥伤心了。” 常樱气得抬手一指青岚:“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青岚还没说话,小周氏走过来给了她一个耳光:“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还不快给哥哥姐姐道歉!” 她这一巴掌也就是打个样子,根本没用上劲儿,常樱却从未受过这种教训,尤其是还当着众人和世子表哥的面。她眼泪唰地流下来。 “娘,就这么点事你竟然打我!” 小周氏心里急得不行,正想着怎么让她听话,周氏却已经没了耐性。 “打你是轻的。我告诉你,还有你们,”她抬手往屋里一指,“庆安虽然多年不在,但是他如今回来了,便是我孙子、三房的主子。用不了多少年,你们头上的这片天都要靠他顶着!你们哪个再敢轻视他,在外人面前拆他的台,日后便再不要进我这个门!” 她又转而看向常樱:“你若不愿道歉便算了,日后也不必叫我祖母。” 常樱这回是真被吓傻了,她长这么大,孙女里面祖母最宠的就是她,如今为了个沈庆安,祖母竟然不要她了。 小周氏上来猛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还不快给你祖母认错。” 周氏却把手一挥,让她们闪到一边去:“还有谁该道歉的,别让我一个一个叫。” 常清拉了拉手腕上的袖子,将方才掐出来的指甲印遮住,这才稳稳当当地莲步上前。 “孙女一时鲁莽,思虑不周,只是据当时的情况略加推测,却不成想给五哥哥惹了麻烦,实在是不应该。求祖母和五哥哥原谅。” 她先后给周氏和庆安福了一福。 常樱红着脸在一旁听着,心里骂沈常清是个狡猾的,让她这么一道歉,还成了无心之过了。 庆安心里不舒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回她什么,只好揖手还了一礼。 “五妹妹过谦了,你哪里鲁莽过,”青岚脆生生道,“你当日的话我还犹然在耳呢,那可真是思虑周全,条理明晰,四姐姐佩服你!” 明明就是为了护着袁文清,故意把脏水泼到她弟弟身上,此时却推说什么思虑不周。她沈常清会思虑不周? 常清垂手立着,指甲死死掐在大腿上。 沈青岚这是当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偏偏她还只能受着。此时再辩驳,只能适得其反。 她咬着唇抬起头,望了祖母一眼。祖母神色淡然,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余光里,表哥就在庆安的身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不止是他,她能感觉到,全家的众人包括下人在内,都在盯着她瞧。 或是惊叹,或是惋惜,或是看她的笑话。 她从来都是沈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孩儿,旁人对她历来只有夸赞,哪有责备,她何时被人这样践踏。何况还是当着表哥的面...... 秦氏已经站起身来:“我说岚姐儿,清姐儿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弟弟,你何必这样挖苦人?” “住口!”沈茂喝了她一声,“什么叫‘你弟弟’?庆安是我们沈家的孩子!” “......”秦氏自知失言,吭哧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她在沈家执掌中馈多年,从来都是被人敬着供着,还是头一回被夫君当众训斥,一张脸臊得堪比窗外的火烧云。 ...... 青岚和庆安离开松龄馆的时候,常樱母女还在,是周氏让她们留下的。 青岚估计,应当是周氏要仔细盘问常樱此事的经过。沈常樱那日太过出头,祖母应当不难猜到她做的事,大概只是想给个机会,让她主动认错。常樱这次犯了大忌,她倒是很好奇,祖母打算如何罚她,也许明日就能听到消息了。 待她回到小院子,紫雪给她打水擦汗,又交给她一封封口的信。 她掏出信纸一看,是许先生的字迹。 “三日后,午时,聚福楼,黎三。” 她这才想起来,先前她已经让刘管事转告许先生,她愿意见见他说的人。 但不知,他打算让她如何同黎三见面,是去聚福楼和黎三吃顿饭? 那会否太直接了些? 后来她觉得也不必担心这些,按许先生的做派,他一定是已经帮她安排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2 19:01:00~2023-06-23 20: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happy、640201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雨水 ◎许绍元领略到一种不期而至的愉悦,越笑竟越是停不下来了◎ 三日后正是下个月初一, 青岚稍稍一想,便觉得出门的借口是现成的。她先前给父亲在大兴隆寺立了往生牌位,初一十五便是该上香的日子。 翌日, 她依旧如上次一样求了大伯父的准许后再去找秦氏, 秦氏虽还气她在常清道歉时说的话,但沈茂已经准了她出去,秦氏便也不好为难,依旧派胡婆子随她一起去大兴隆寺。 这一日下午,紫雪已经从老夫人的丫鬟和大房的丫鬟那打听到了消息。 常樱果然受了罚,周氏命她三个月内不许出门,每日须抄十遍女诫交给周氏过目。另外, 她自此之后都再不能去学堂上学,待三个月后, 周氏会专门请位女塾师来家里教她读书。 据松龄馆的小丫鬟说,小周氏曾带着常樱在松龄馆的院子里长跪,晒得常樱差点中了暑。周氏这才让她们进屋去说话。 小周氏说常樱一心向学, 还是想和兄弟姐妹一样去学堂上学的。周氏却说, 不让她去学堂是因梁先生说了,他教不了常樱这样的学生。所以若是常樱真的一心向学, 至少把四书全都背熟了, 她才好豁出老脸再去求梁先生...... 青岚估摸着,常樱即便能将四书五经全背下来, 恐怕也是过不了梁大儒那一关了, 毕竟经历了这样的事, 梁语蝶可没那么容易原谅她...... 又过了两日, 青岚如愿带着纤竹去了大兴隆寺。胡婆子随行。 大兴隆寺初一十五都有法会, 有了上次的经验, 胡婆子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她说大夫人和五小姐各有些东西要采买,她要趁着青岚她们听法会、听法师讲经的功夫,到各处去买好。 青岚自然许她去,约好了见面的时辰便放她走了。她自己也找间禅房换上了男人的衣裳。 然而她与纤竹二人才刚出了大兴隆寺的后门,天上竟落了雨。 雨点大如豆,来得又疾又密,行人低着头朝四处奔逃起来,到处是一片湿润的土腥味, 青岚原本想一路走到聚福楼,但眼下看这急骤的雨势,觉得恐怕不大可能了。她虽备了伞,但这一路过去,衣裳免不了大片地浸湿,回来让胡婆子瞧见,必是要生疑的。 她正愁怎么给许先生递消息,却见有个穿短打的人撑着伞跑到她面前行礼。 “申公子,小的是品珺阁的,我们老爷让小的在这等您,送您去聚福楼。” 青岚仔细打量这人,发现是认识的,正是上次从品珺阁送她回来的那个车夫。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8节 许先生果然想得周全。 青岚谢过那人,便随他上了车。 她们去往聚福楼的路上经过品珺阁,车马一停,青岚撩开帘子,见白蒙蒙的雨幕之外,一个高伟而模糊的身影,撑着皮纸伞朝马车走过来。 青岚认出那人便是许先生,刚要唤他,却见另一辆窄些的马车从他面前疾驰而过,溅了他一身的雨水。 青岚气得从车窗探出头去盯了那车尾巴好一会,那车马形貌普通,帷子上印了个大大的“杨”字,旁边还有个画了圈的“柒”,似是给这车标的号。这马车一路跑过去,不少路边的行人都和许先生一样遭了殃。 许绍元将袍子上的水拧干才上了车,水渍仍是斜斜地蔓到腰际。 “先生,您没事吧?”青岚关切地问道。 “无妨,只是外袍湿了,还好。”许绍元笑了笑,坐到她对面,将拧出皱褶的袍子细细展平搭在膝上。脸上仍是一副温煦模样,瞧不出什么愠色。 “那人也是太不懂事,这种天气本就该让马儿跑得慢些,他这么横冲直撞的,就算没伤到人,也把人家衣裳都打湿了。”青岚忿忿道。 “看他那车马,应是从车行租来的,或许也是有什么急事吧。反正我里面的衣裳还算干爽,倒是不耽误事。”许绍元看小姑娘为了他而微微竖了眉毛,嘴角不觉弯起来。 青岚叹了口气,两臂往胸前一抱:“您就是脾气太好了,我是看不过眼的。” 许绍元摇头笑了笑,倒不是他脾气太好,而是他每日要惦记的事情太多,根本顾不上计较这些。 雨点打在车棚上,耳边是一片细细密密的哒哒声。大兴隆寺的钟声悠然而至,浑厚而沉静,竟将这一整条街都笼在一片清宁世界里。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也是从大兴隆寺来,是常去那里进香么?”钟声过后,许绍元问道。 青岚摆了摆手:“那倒没有,只是给家父在寺里请了一块往生牌位,所以逢初一、十五会去进香。” “竟是这样。” 许绍元估摸着,她也许就是给自己找个出门的由头而已。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信这些的人。信佛之人讲究放下执着,她却分明就是个无比执着的。 且不说她非要去北颜的事,几年前他头一回遇见她的那日,她就为了取回一只风筝,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爬上了湖边那棵歪脖树,以至于压断了树枝,掉进湖里。 他把她抱上岸的时候问她:“既不会泅水,为何还要爬到那里去?” 她眼睛都还没睁开,嘴巴里还咳着水,竟也不忘了驳他:“谁不会......泅水了,我不过是被......水草缠了脚。” 他瞥了一眼她的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水草,是你这风筝的长穗子尾巴缠了你的脚!……我寻个东西来帮你割断吧。” 她瞎着眼一把抓了他的衣裳:“千万别!我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你又把它割坏了算怎么回事!”...... 天色阴暗,青岚不大看得清许先生的神情,却觉得他的口气很有几分惊讶。 “……我其实也不大懂这些,立牌位也不过图个心安罢了。先生可有想过这些往生之类的事?” 许绍元苦笑了一声:“我若是想往生佛国净土,恐怕得整日吃斋念佛才能赎罪了,毕竟我的业力恐怕是十方虚空也不能容受......” “怎么会?依小生看,许先生是极好的人!”她虽然对他不够了解,却至少能断定他不是恶人。 许绍元阿臾奉承的话听过不少,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评价。 从前人家夸他年少有为,后来有人奉承他是朝廷肱骨、房谋杜断、深谋远虑,却不会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这是自然的,毕竟许多不该做的事他都做过,许多不该死的人因他而死。虽然非他所愿,但做过就是做过。再早些年的时候,他甚至顾不上考虑是非善恶。刘大人要他做的事,他若不做,等不到恶果降临,他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又如何能有今日。 他想了想,对小姑娘笑道:“人常说‘无商不奸’,是有道理的。我家有那么多间铺子,你说我得积下多少业力?” 小姑娘似乎还是不大认同他的话,他便不再说这事。 “你就不一样了,你还年轻得很,修善积德都来得及。” 青岚摇了摇头:“小生曾听一位方丈说,因果之事,错综复杂。此因未报,彼果成熟,所以小生也不奢望得什么善果。若偶有行善,大概也是从心而为,只求活个明白而已。” 自打得知父亲离世后,她便在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想他的事。父亲一生忠义,何以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来想去,也唯有这样的解释了。 许绍元听得稍有些怔神,神情愈加温柔起来:“你能有这般体会,着实不易。” 不过十六七的女孩儿,也不知是吃过什么苦,受过怎样的磨砺,才会有这样的领悟。 说话的功夫,马车转了弯,再往前过一个巷子口,就到了聚福楼所在的那条街道。 这条小路上石砖破碎,有些地方已经露出大片的黄泥土,雨水漫灌后,竟有不少塌陷之处,车夫小心地避开几处,缓缓地驭车而行,却发现前方路旁有辆车陷在泥里。那车夫正披着斗笠,指挥马儿将车拖出来。 青岚见那车帷上印了个“杨”字,旁边还有个画圈的“柒”,便即刻将它认出来。这便是方才祸害路人的那辆车。 她正要指给许先生看,却见那马儿已经成功将身后的车拖出泥塘,那车夫跳上车,又往前驶去了。 她紧紧盯着那辆车,发现它竟与她们同路,还停到了聚福楼的门外。 雨已经小了许多,路边的水却还未排净,有个人小心翼翼地从车上走下来,撑着伞和车夫说话。那车夫似是嫌他给的钱少,在和他讲价钱,青岚见那人背对着街面,专心致志地和车夫讨价还价,突然间玩心大起。 她也来不及和许先生解释,便一把撩开车帘,蹲到车夫身旁,道了声“我来”,就将马鞭握到自己手里。她轻轻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儿即刻扬了蹄子奔起来。 路边讲价的人听见声响,才要侧过身来,一片半人高的水花已至,呼啦全落到他身上,腰身裤子湿了个透。 青岚得了逞,咯咯地脆声笑起来,驭马继续向前。许绍元原本也在笑,见那人侧过脸来朝青岚望去,抬手将车帘扯下来盖到她身上。 青岚眼前一黑,被许先生扶起来。 一片晦暗里,她觉得许先生看她的目光依然温和,全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便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许绍元见小姑娘挑着一双弯眉,眼神里有种做了坏事的得意,竟忍不住随她一起笑出声来。 两人的笑声交融相和,许绍元领略到一种不期而至的愉悦,越笑竟越是停不下来了。 车夫围着聚福楼对面的两条巷子绕了一大圈才又回到聚福楼,车上的两人已经笑出了一身薄汗。 许绍元缓了口气,对青岚叹道:“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青岚一愣:“......是谁?”难道还是她认识的? 许绍元含笑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聚福楼的伙计一见他们进门便迎上来,唤他四爷,又领他们上了二楼,进了楼梯一侧的雅间。 这房间狭小,看上去像是一个大间中隔出来的小间,与靠西的邻间有墙壁相隔,与靠东的房间却只槅了一层槅扇。 许绍元让人给青岚倒了茶,告诉她黎三公子待会会在隔壁的房间和人吃饭,让她先不要走动,他去跟隔壁的人打个招呼。 青岚自然并无二话。 许绍元出了房间到隔壁敲门,问了句有人否,里面的人勉强应了声,似乎心情很是不佳。 槅扇一开,李得琳单手扶着门框立在门口,眼中显出一种初离愤怒后余下的颓唐。 他一身簇新的松绿色杭绸袍子湿了大半,黏在两条腿上,上半身青翠,下半身浓深,显得极其与众不同。 “......你这是?”许绍元十分关切地问道。 李得琳叹了口气:“看你给我找的好差事......我一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结果一下车,就有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混小子冲过来溅了我一身的水......” 许绍元蹙着眉点点头:“真是难为你了,我立刻让人去德蚨祥给你买身新袍子来。你也别太生气了,待会黎三公子到了,竹笙姑娘也来给你们唱曲,别让这事坏了你的兴致。” 作者有话说: 许老师毕竟男主,后期戏份基本都是他和她,我还怕你们会看烦的嘞~感谢在2023-06-23 20:05:21~2023-06-24 20: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竞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329747 5瓶;640201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偷听 ◎......◎ “行行行, 忘不了你的事。”李得琳细长的眼睛瞥了瞥许绍元。 还什么别坏了他的兴致,分明就是让他来给他打听事的。不过看在竹笙的份上,帮他这点忙还是很划算的。 许绍元一笑, 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全靠你了。我让伙计给你拿块手巾, 再把新袍子给你送来。” “......你这袍子看样子也是湿过的,你不去换一身?” 许绍元低头瞧了瞧,他身上的水渍干了大半,虽还有痕迹,但在他这身石青色直裰上倒也不大明显。 “我就算了,今日你是主角......”他刚要招呼楼下的伙计上来,却又有些不放心李得琳, “待会你多问问,再小的事也无妨。大事上容易说谎, 小事上却很难装得彻底......另外让他陪你多喝几杯。美色当前,酒后容易见人品。” 李得琳有些不耐烦地应下,忽然觉出些不对:“诶?你不是为了给我赔罪才把竹笙请过来的么?敢情你是为了试探他?” 许绍元笑着摆手, 低头唤了大堂里的伙计上来, 交代了一番。伙计应下,拿了他的银子便下楼去了。 他正要推门进青岚的隔间, 却被李得琳拦住。 “诶我说, 你这样那样的惦记着,究竟是为了谁家的女孩儿?你们家的亲戚?” “是为了一个朋友, 他有个姐姐。” 李得琳算了算岁数:“......你还有那么小的朋友?” 他想起上次从衙门溜出来去找许四, 还没说几句话, 一个什么申公子就来找许四, 许四立马就给他下逐客令了。 “那我也认识认识呗。”他眸光一闪, 跨出自己这间的门槛, 就要往青岚这间来。 许绍元一把拉住他:“那孩子性子内敛,你这么冲进去,把人家吓着。” “嗬,”李得琳啧啧了几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你这样呵护着。” 他转了个身,像是准备回去,却突然伸手猛地推了一把青岚那间的槅扇。 然而,槅扇纹丝未动,显然里面是有东西抵着的。 许绍元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小姑娘机灵得很,定是听到他们说话,早就悄无声息地把门上了闩。 李得琳气得哼了声,回手指了指许绍元:“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 待李得琳进了自己的房间,许绍元才在青岚这边的槅扇上敲了敲,低声说了句“是我”。 青岚原就守在门口听着,此时忙将槅扇打开,待他进门又即刻上了闩。 “先生的意思我方才听明白了,”青岚轻声道,“先生想让我在这听听看看,这黎三公子的性子、人品究竟如何......只是没想到,先生竟请了李大人做陪客?” 她说着又忍不住笑出来。 许绍元见她正正经经地说着话,眼睛里的神采却是闪烁跳跃,调皮得很,就知道她又在想方才的事了,也压着声音随她笑了笑。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79节 “李大人和黎阁老相熟,找他最合适。待会这两边之间的槅扇可以稍微打开些,能听到他们说话,也能看见人。” 青岚这才正色应下。 “......不过自你们上次从北颜回来,李大人对你似乎有些成见,今日若让他见到你,恐怕不好。我事先想了个应对的办法,你若是不介意,倒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青岚圆着眼睛问,她是百无禁忌的。 许绍元便将方才拎上来放在墙角边的小匣子放上圆桌,又将其打开,从里面取出个小小的妆奁。 那妆奁上装了镜子,几层抽屉里有方的圆的小粉盒还有描眉用的石黛。 青岚便即刻明白了,连连拍手:“先生这个主意好。” 她虽不懂如何化妆才好看,但是胡乱化一化还是可以的,便将粉盒逐一打开,挑了个姜黄色不知做什么用的粉打算往脸上抹。她全没有经验,用油面塌往粉盒里一蘸,而后就往脸上拍。谁知那粉末到处乱飞,呛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许绍元莞尔,拉了只鼓凳坐到她身旁,帮她将那油面塌上的粉轻轻拂下去些,才递还给她:“这个应当是每次只能用少许,但是可以多用几回。” 青岚哦了声,这才耐着性子涂得更精细些。 涂完了脖子和脸,她又用石黛在下巴和人中上随意点了几点,用指腹晕开来,乍看上去,倒像是个胡子重的人才刮了髭须。 “先生,这样如何?”她仰头让他瞧,伸手从伙计送来的饭菜里抓了一把蜜枣塞到嘴里充饥。 许绍元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虽然皮肤黄了,胡子也重了,但那双眼睛还是水盈清亮,显得太跳脱了些。 “......你的眉毛还要再粗重些。” 青岚觉得有理,立即拿了石黛往眉毛上画。然而画眉竟是比画胡子难上许多,她没有经验,贴到镜子前画了好半天,也还是画得一高一低,一个偏弯一个偏平,怪异得很。 许绍元看她实在不会,干脆将她手里的石黛拿过来帮她画。 青岚梗着脖子半点不敢挪动,直愣愣地瞧着他,许绍元偶尔对上她的眼睛,便笑着让她放松些。 他的手非常稳,当空悬腕,下笔依然很有把握。 青岚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很是惊叹。 “先生画得这么好,从前也帮人画过?” “倒是不曾,”许绍元笑了笑,“不过觉得这和工笔描绘没什么两样。” 青岚唔了一声,便不再打扰他。 她从未离他这么近过,连他袖子口散出来的檀木香都闻得到。她发觉他认真起来,一张清俊的面孔更显得舒朗又宁静。 舒展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深浓温厚的眼眸......若说出博的脸是一尊精雕细琢的塑像,许先生的这张面孔则更像一幅缓缓铺展开的水墨丹青,俊逸而清雅。少了刻意的雕琢,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恰到好处,让人总也看不足。 “先生长得可真是俊。” 青岚嘴里含着枣核叹了句。 许绍元手上一滞,垂眸看了看小姑娘的眼睛。 那眸子里一汪水波纯净清澈,却毫无波澜。果然她说这话与旁人说这话是不同的。 “......你含着枣子我听不清,有事等会再说吧。”他沉声回了句。 青岚却觉得她方才说得虽有那么一点模糊,但肯定还是能听清楚的,她转了转眼珠去瞧他的眼睛,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却被他用温热的掌侧在脑门上按了按。 “别动......我可画不好了。” “哦。” 她乖巧地应了声,不敢再抬眼。 她嘴里的几颗枣都只剩了核,她想把枣核吐出来,又不想妨碍他,便保持了面部的静止,将手伸到下巴边上,然后用舌尖把枣核一颗一颗地顶出来,让它们滑落到手里。 头顶传来一阵沉厚的笑声,许先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左手伸到她嘴边。 “给我吧。” 青岚有些脸颊发烫,把剩下的几颗热乎乎的枣核吐给他。 他倒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回手将枣核倒在圆桌上,又顺带抓了一把蜜枣按到她手心里。 “慢点吃。”他温声道,手中不停。 “......哦。” 青岚觉得他好像嘱咐小孩子似的。 他们这边才刚画好,隔壁已经来了人,许绍元将槅扇稍稍拉开一条缝,那边的声音便清楚了不少。 来唱曲的竹笙姑娘先到了,抱着琵琶坐到靠墙的一把玫瑰椅上。她应当是苏杭人士,生得娟秀甜美,口中说的虽是官话,却有着吴侬软语的节奏和腔调。李大人没有让人上菜,却先让竹笙唱起“月照庭”,自己怡然自得地打拍子与她相和。 青岚觉得许先生这个安排真是妙极,那边有人弹唱,李大人他们就听不到她和许先生说话,而她扒到门缝上却可以大致听到李大人他们说话。 乐声才响了片刻,黎三公子也到了,李得琳即刻起身,将人让进房间里,又吩咐大堂里的伙计上菜。 青岚放下手中的筷子,扒到槅扇的缝隙上往里瞧。 那黎公子生得和庆安差不多高,穿了身绣暗纹的杭绸袍子,明眸皓齿,乌发浓密,看上去二十才出头。 他似乎已经知道李大人今日请他来此是何目的,并不问什么,和李大人说话,也不怎么拘谨。既保持了晚辈应有的恭敬,又并不怯场,看得出家教是极好的。 青岚坐回圆桌旁吃饭,许绍元笑着问她:“如何?” 青岚想了想:“论谈吐举止么,上佳,若论相貌仪表,也还可以。总的来说......可得七筹。” 许绍元被她逗笑了,黎家老三可是京师众多官户子弟中极为出挑的,他是再三比较才为她选了他,不成想在她这只能得七筹。 “这样也只能得七筹么,那么十筹得是什么样?” 青岚竖起筷子往天上一指:“得是神仙那样。” “那么九筹呢,这全京城里你可见过能得九筹之人?” “见过啊,先生您就能得九筹。”青岚抬起头看他,说得极为认真。 “......” 许绍元垂眸笑了笑,提起筷子夹菜,不再问她。 李得琳真的按照许绍元说的,劝黎三喝了好几巡,见黎三面色微醺,答话都慢了三分,这才把竹笙招呼过来,让她给黎三敬酒。 竹笙会意,一双白皙娇嫩的小手将酒杯送到黎三嘴边,软语娇声地劝道:“公子请饮此杯。” 那酒杯已经快触到黎三的嘴唇,他本可以就着她的手,把酒喝进去,却往后仰了仰身子,两手小心地接过杯子。 “多谢姑娘,在下自己来就好。” 李得琳让竹笙坐到他们中间,叫她陪着三公子聊天。竹笙是来惯了这种场合的,谈笑自如,引着黎三说话,黎三却显得很是拘谨,若非点到他,便绝不插话,只埋头吃东西。竹笙陪他们说了会话,又坐回去继续弹唱。 青岚看了一眼墙角的更漏,觉得再坐个片刻,便得回去和胡婆子汇合了 许绍元猜到她心思,便问她对这黎公子印象如何。 青岚点了点头:“先生果然好眼光。此人文雅有礼,进退有度,酒后还能守住方寸,已很是难得......但他作为晚辈,在李大人面前自然是矜持些,不知他对旁人态度如何。” 许绍元稍稍想了想:“不如,我找个伙计来试试他?” 青岚摆摆手,想说她恐怕等不及他安排了,却听那边地板上起了一阵摩擦声,似是有人起身了。 她回到槅扇边往那边望,发现黎三起了身,正往门外走,想来是要去方便。李得琳看他有些不稳,上前去扶他,黎三摆了摆手,说自己可以走,李得琳便帮他开了槅扇。 青岚突然有了个主意,示意许先生别出声。 许绍元虽不知她又想要做什么,但见她眼睛晶晶亮亮的却隐隐有了些预感。 青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门栓撤下,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到了近前,才将那槅扇往外一推。 门外有人哎呦了一声,似是踉跄了两步。 青岚忍着笑跑出去瞧,见那三公子斜靠在走廊的扶手上,正揉着肩头。 作者有话说: 这事还没完哦,下章许老师继续~~感谢在2023-06-24 20:59:20~2023-06-25 21: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丹三、468815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珍惜 ◎许绍元:不要因此对夫君无所要求。◎ “公子您没事吧, 把您撞疼了。” 青岚站到黎三面前,蹙着眉问道。 黎三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叹了口气:“我倒是无妨......不过兄台, 这走廊狭窄, 兄台再开门的时候可要当心些。” 青岚连连应下:“实在是抱歉,公子可有伤到哪,要不我送您到这附近的医馆瞧瞧?” 黎三已经站直了身子,向她摆手:“一点小事而已,兄台不必介怀。”他说着便往楼梯口走过去。 “可在下觉得对不住啊,要不兄台今日的席面在下出银子吧?”青岚叫道。 黎三在楼梯上朝她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下去了。 青岚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笑了笑, 这才转回身来,却赫然见李大人站在面前, 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 青岚僵了半刻,意识到她此时应当是不认识李大人的,便笑着向他一揖, 回了自己的房间。 ...... 她时辰有限, 急着回大兴隆寺,许绍元留在此地也无事, 便把银子给了柜上, 又帮她要了块湿手巾,和她一起回去。 纤竹原是在楼下等着她们, 此时雨已停了, 她便坐到车夫身旁去吹凉风。 “所以, 试探的结果如何?”许先生上了车便问青岚。 “黎公子很不错, 没有得理不饶人, 也没有趁机占便宜, 是个有涵养的。”青岚边擦脸边笑着道,“先生果然极会看人,这黎公子论品貌、家世、谈吐都是难得的良人。” 她估摸着许先生为了这事花了不少心思,又搭功夫又搭银子的,她这样称赞黎公子,许先生应当十分欣慰。 然而许先生却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兴奋,他凝神看了她片刻,浅浅地笑了笑。 “那就好,既然你觉得人不错,那么令姐应当也会喜欢?” 青岚被他问得略一迟疑。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0节 她今日是带着好奇贪玩的心思来随便看看的,方才也只是就事论事,黎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至于她喜不喜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回事她甚至都还没想过。 “......嗯,她应该是喜欢的。”她微微地点点头。 “是还有哪里不妥?倒不妨说出来。”许绍元觉得她有些含糊。 青岚摸了摸后脑勺:“倒也没什么不妥,黎公子的确样样都好,但喜不喜欢恐怕还得相处了才知道......不过我想若是谈婚论嫁的话,至少先要找一个好人,两个人即便不能琴瑟和鸣至少能和睦相处,您说是吧?” 许绍元笑着点头,小姑娘没经历过这些事,纵然疑虑甚多,却也还是有主见的。 “婚姻之事,的确是要有些运气。但据我所知,黎公子性子平和,即便两人日后真有什么不快,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伤害令姐的事。” “若是这样,那家姐想来也无甚好担心的了。”青岚愉快地答道。 与旁人相比,她已是幸运,至少能挑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人。而且即便两人真是相处不来,那就干脆和离,她也无甚好怕的。 许绍元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主意已定了。 “好,那你和令姐回去再商量一下。” 他原本对黎家说的是,他是帮朋友的女儿相看夫郎,黎家看着他的面子,又听说他那位朋友品秩也不低,这才有了这次见面。 如今倒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小姑娘的身份,黎家若是有意,自己会请媒人上门说亲,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青岚听他这话,却想到了旁的。她下次再来找他,恐怕得把自己的家底告诉他了。总不能谈婚论嫁了还不说清楚自己是谁。 原先她觉得事情走不到这一步,也实在没料到许先生会把此事如此当真。她那些祖家的亲人,也说要为她寻一门亲事,却也没见谁像他这么尽心。 “我与先生认识的时日不长,先生却于家姐的事颇为尽心,也不知我是何德何能才得先生青眼?” 许绍元心里好笑,小姑娘机敏,果然觉得他过分热忱了。 “在北颜的时候,你不是说把我当作朋友么?我也是一样。尤其在岑兴你还舍命相护,那我为你做这点事又有什么不该的?” 原本是因她父亲有所托付,但后来却不单单是为了这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盼着她早有归宿,让一切尘埃落定,他心里面某个隐秘的角落也好重归宁静。 小姑娘听他这么一说仰起脸看他,他嘴角含着笑任她看,她抿了抿唇,似乎很不好意思。 “先生可莫要再提岑兴的事了,我真是羞于启齿。” 小姑娘一向大方伶俐,羞臊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一张白皙清嫩的小脸透着娇粉,真真是芙蓉欲放,动人心魄。 “好,不提了。”许绍元答应了她一声,便侧过身去挑开窗帘,望了好一会那天光下的清明。 他是她的长辈,本不该这样看她的。 她这花样的年华,正是该与黎三公子相配,同样的风华正茂,皎皎一对璧人。 他想得深远了,便觉得有些事得叮嘱她。 “我虽也算不上通透,但好在虚长你一些年岁,有几句话,或许不大中听,却应当有些用处,还望你带给令姐。” 青岚睁大了眼睛:“先生请讲。” 她觉得许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异常郑重,倒有几分临别赠言的味道。 许绍元斟酌了片刻:“......其一,黎阁老虽为阁老,位高权重,但家里始终还是理字当先。那黎三公子若是有什么怠慢之处,令姐大可以放心地告诉黎阁老和婆母,只要占了理,便不必忍气吞声。 “其二,人与人有所谓缘分,夫妻之间也是如此。令姐若能与那三公子琴瑟和鸣,固然是好,但若不能,也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因此便对夫君无所要求。 “其三......素闻黎阁老明哲保身,黎家应当算是稳当的,但是伴君如伴虎,前路如何无人可断言。若是有风吹草动,令姐得到了消息,宜想办法及早抽身,不要因一时意气,被无辜牵连。” 青岚听得惊叹。 旁人劝即将成婚的姑娘,不论是亲戚、朋友,都是劝她收敛脾气、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守礼忍让什么的。许先生劝的这些倒像是至亲的兄长才能说出来的肺腑之言,对她没有半点要求,单单是怕她受委屈。 “先生的话我会让家姐牢记。” 青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许先生对她的关心似乎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关系。这倒没什么,许先生诚然是待她好的,她知道。可是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他怎会在此时就一口气提醒了她这些?倒像是怕日后都再没有机会了似的。 两人话还没说几句,马车已经到了品珺阁门外。青岚正要和许先生辞别,却不料他撩起车帘,让车夫接着赶车。 “今日无事,我便送你到大兴隆寺吧。”许先生笑吟吟道。 “那太好了,”青岚有些惊喜,“我正好还有个事想问问先生......您是不是不爱吃甜的?” 她早就想从自家南货店挑些好吃的送给他,当作谢礼。 许绍元略一迟疑:“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发现先生总是把糕点吃了一半就藏起来。上次在五正山的时候就是,我原以为是和尚做的素点先生不喜欢,后来发现连祥徳斋的点心也是一样的。” 小姑娘一副别以为她没瞧见的神情。 许绍元朗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小姑娘等他停下来,才又得意地问道:“还有呢,先生是不是喜欢吃葱油炒的菜,却不喜欢吃姜味重的?喜欢吃脆爽的,不喜欢吃黏腻的?喜欢两条腿的,不喜欢吃四条腿的?” 许绍元颇有些惊讶,小姑娘想必是吃午饭的时候对他留了神。他只是不料那种时候她居然还能留意他爱吃什么。 “正是,你全都说对了。”他柔声回她。 “那就好,我都记下了。”小姑娘喜滋滋道。 许绍元笑了笑,凝视了她良久。 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何况大兴隆寺本就不远。 青岚跳下车,走出去几步又小步子跑回来。 “先生,过几日我有好吃的送过去,您尝尝哪一样好吃,让人告诉我。”她探着脑袋看他。 许绍元弯着腰凑过来:“嗯,那是自然!” 他挑开车帘看着那主仆二人进了大兴隆寺的后门,又让车夫将车赶到前门。 等了一会的功夫,又见那主仆二人从前门走出来。 小姑娘换了一套女孩儿的衣裳,他远远地瞧着,看不到正脸,却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她一身素服麻裙,浓密的乌发瀑布似地垂落在身后,迈着不大不小的方正步子端庄地走下台阶,朝自家的马车走过去。 他不禁想起她那年在湖边的样子,火红的石榴裙鲜艳夺目,在水天之际忽悠悠地飘过去,像一片红霞似的。 谁能知道她原本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在马车前和一个婆子说了几句话,又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上了车,那车夫扬了马鞭,马车转了个头,拐到前门的巷子里去,消失不见了。 他这才将帘子放下,车里一下子变得晦暗。 “走吧。” 他道了句。 作者有话说: 推推我下本,是个感情戏比较重的文《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一个蓄谋已久,隐忍深情的男主。 请宝们瞅瞅喜不喜欢,求个预收~ 感谢在2023-06-25 21:04:24~2023-06-26 20: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881554 3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记得看作话~ ◎“那姑娘要是这么好,你怎么不给自己惦记着?”◎ 许绍元今日出来只是为了见青岚, 此事已成,他便让车夫直接将车赶回家。 许家这所宅子名为霖园,在澄清坊椿树胡同的深处, 是先皇赐给他祖父的宅邸。原本这宅子只有外墙, 内里四通八达,但后来园内有几道门永久落了锁,将大房的院落与其它两房隔绝开来。 许绍元回自己的住处换了身干净的道袍,又到母亲连氏那里问安。 连氏皮肤白皙,气色红润,穿了身赭色万字纹的杭绸褙子坐在竹榻上,正由两个小丫鬟陪着打叶子戏, 见他进门,招手让他坐过去。 “你来得正好, 快帮我瞧瞧。她们扣的牌太多,我都不知道出哪张好了。” 两个小丫鬟唤了声“四爷”后,就垂着脑袋笑。 许绍元低头瞧了瞧茶几上打出来的牌, 从母亲手里抽出一张“两万”放出去。 “你怎么打这张?她们若有‘一万’、‘三万’呢?” 许绍元笑道:“不大可能。” 两个小丫鬟看了看手里的拍, 果然没人能要那张“两万”。 连氏大喜,但到了下一轮却也不去摸牌了, 抬头看儿子。 “你今日怎么有空这个时候过来, 有事跟我说?” 许绍元一笑,坐到她身旁:“您只管先打着, 儿子等着便是。” 连氏将手中的牌一扣:“你这么忙, 还是你先说吧, 不然我打得也不踏实。” 许绍元便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先退出去, 又将青岚的事大致告诉母亲。 “......您能不能去见见黎老夫人, 把这女孩儿的家底透给她们, 就说这女孩儿您见过,是个很好的姑娘,看看他们是何态度......这女孩儿如今虽没有父亲照应,却有沈侍郎这个大伯父,而且黎阁老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已经在朝为官,对于这个三儿媳的家世应该没那么在意。反正咱们只是给他们牵个线,他们若是有意,自然会另找媒人上沈家提亲。” 连氏听罢很是惊讶,儿子每日从早忙到晚,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怎么还有空管人家这种闲事,而且看样子他对这事考虑得还很细致。 “你和那沈将军关系很近?” “是还算可以。” 连氏一蹙眉,还算可以就至于这样帮人家。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我倒是可以去。那黎家老三我见过,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在京里的同辈中算是个拔尖的。你确定那沈将军的女儿是个好的?能配得上他?” “儿子确定,足配得上那后生。” 要真说配不上,那也是黎家老三配不上她。 连氏看他如此笃定,突然闪出个念头:“你是不是见过那姑娘?”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1节 儿子说话向来极有分寸,他若是没见过那女孩儿怎会如此肯定。 “的确见过,不论是人品、相貌还是脾气秉性都无可挑剔。” 连氏一脸狐疑地盯着儿子良久,还真没听儿子这样夸过哪家的姑娘,而且她总觉得儿子说到这姑娘的时候口气很是郑重。 “......儿啊,你也没媳妇呢。那姑娘要是这么好,你怎么不给自己惦记着?干什么非要给人家搭这个桥?” 许绍元没料到母亲会想到这上面来,笑着摆了摆手:“那姑娘才十六七,差着岁数呢。” “那姑娘家可不都十六七么,年纪再大些的早嫁人了。再说那女孩儿万一不介意呢,你总可以找个人先问问吧。” “......也不只是这,”许绍元摇了摇头,“您也知道,刘大人这几年对儿子已经是愈加忌惮,而沈将军的事也有些蹊跷,应该和刘大人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沈家又一直像是三皇子那边的......儿子这种时候实在不宜搅进来。反倒是黎阁老,原本就年事已高还一向都是作壁上观,与沈家结亲更合适些。” 连氏想想他的话,点了点头:“行吧,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就是想提醒你,你身边也要有个人,虽说有桐哥儿在,不愁无后,但你总归是缺个人照顾你。” 许绍元笑笑:“儿子明白。只是儿子才进了内阁,吏部的事才刚开始管,等忙过了这一阵,儿子就考虑婚事。” 连氏冷哼了声:“忙过这一阵,也还有下一阵。要我说,咱们家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你是没办法,只能往上爬。现在你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不如就学学黎阁老,朝廷的事能不管就不管,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给自己找个媳妇才是正事。” 许绍元笑着应下。 母亲把这些事想得简单了。黎阁老是三朝元老,如何能比,他如今才做了阁臣,有人要用他,有人要打压他,更有许多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即便想停也还有人推着他走呢。 * 每日下午,沈家的女眷要去给周氏请安,时候倒是不定,但只要在用晚点之前就可以了。原本上午也该请安的,但小辈们都要去学堂,所以周氏便免了早上的。 青岚今日去的时候居然赶上大房、二房的母女和四房的小周氏都在。 她进去的时候小周氏正在给常樱求情,说常樱被关了这两日,已然洗心革面,懂事了不少。像什么不出院门,每日抄女诫什么的常樱都愿意受着,她只想求求周氏让她回学堂上学。 “樱姐儿原是不大爱读书的,但这几日静下心来看梁先生的讲义,一下子竟开窍了,整日抱着书不撒手呢。”小周氏坐在周氏身旁,挽着周氏的胳膊道。 秦氏最看不惯她这副总要刻意显得和婆母更亲近的样子,抓了她的话尾巴道:“樱姐儿这么小的年纪就开窍了,也是不容易,就不知道是樱姐儿开窍早呢,还是四弟妹你开窍更早?” 屋子里霎时安静,二房的章氏和女儿常忻迅速对望了一眼,便即刻收回了目光。 母女二人显然都憋着笑,还憋得十分辛苦。各房跟着主子的下人们也都低下了头,掩住一脸变幻的神色。 小周氏听见“开窍开得早”这几个字,真好像当众被人啐了一口唾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秦三娘!你……”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当年的事还总被人翻出来嚼。 “四弟妹有话只管说。”秦氏扇着团扇笑了笑。 平日与小周氏对上,都是她说不过小周氏,气得脸红脖子粗,今日她就这么一句话,却能四两拨千斤,一脚踩到小周氏的死穴上,真真是神清气爽,周身通泰。 青岚和紫雪立在一旁看不明白,只觉得在场之人个个神色古怪。紫雪在这方面极为敏锐,此时早已默默记下,打算回去之后好好打听这其中的奥妙。 青岚原以为今日只需做个看客,谁知这战火竟一路烧了过来。 小周氏说秦氏与其管她们四房究竟谁开窍早,不如做好她分内的事。岚姐儿虚岁十七,还未定亲,可后面的三个妹妹还都排着队呢,秦氏若不赶紧给她找个婆家,就是把全家的孩子都耽误了。 “......岚姐儿回来也有近一个月了,大嫂可物色到了什么合适的人家?”小周氏皮笑肉不笑地问。 “那岚姐儿这条件,是不好找啊!我把相熟的那些夫人、太太们都问遍了,人家一听岚姐儿这情况,都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秦氏不看小周氏,只对罗汉床上的周氏叫委屈。 青岚这才意识到,她或许挡了几位堂妹的路。 早先在蓟州,家里人口简单,并不需考虑这样的事。在刘家,玉婵这个做大堂姐的早早定了亲,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么一想,她愈发觉得许先生说的那个黎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若真的能成,也省得她整日被人当成挡路的。 只是,大伯母说那么些人家都不愿意,那黎阁老会愿意么。 反正她回去让刘管事给许先生带话就是了,若是不成她也没办法...... 翌日傍晚,青岚闲来无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活动筋骨。 她看见墙角立着一根挑衣裳的竹竿,便抓到手里当作剑,在院子里舞了一会。 父亲还在的时候,恨不得把刀枪棍棒都教给她用,说若日后婆家人敢欺负她,她随便抄起个家伙便能打得他们俯首帖耳。 她却不想花力气去学那些,仅仅因为觉得舞剑最好看,才挑了剑。 此时庆安正好来找她借书,说是要带回竹外轩给表哥看。 “侯府里面书多得是,让他回去看不就得了?” “你还不知道,表哥从两日前就宿在我那里了。听说侯府好几个下人患了痢疾,上吐下泄的,侯爷怕这病过给表哥,就让他最近宿在咱们家,等侯府那边的人都好了再回去。”庆安一边在青岚的书架上翻找,一边答道。 青岚点点头,不再和他说话,只沉肩附肘,练起一套一百三十二式武当剑。 她爱偷懒,生怕父亲多教她些,这一套剑法拖拖拉拉学了好久。如今父亲走了,只留了这一套剑法给她。 待她聚集会神地练完,才发现庆安已经走了。 她洗了把脸,进屋去歇着,一眼瞥见书架上空了一块,应当是庆安一口气拿走了好几本。她突然想起颜芝写给父亲的那封密信还夹在一本《三国志平话》里。她当初本想将那本书单放,但又觉得应该藏木于林,便就将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结果日子一久,她差点将此事忘了。 她慌忙将书架上的书全部翻了一遍,不见那本书的踪迹,想来的确是被庆安拿走了。 院子里,纤竹、百福一个在洗衣裳,一个在给花苗浇水,紫雪则在浴房里给她放洗澡水。她来不及跟她们解释,只喊了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跑出了院子。 那封密信,表面看来就是一首情诗,笔体温婉,还带着那样妖冶的香气,一看便是女子的手笔。若是庆安发现了还好,若是庆安将那书留给袁文清,说是她借给他的,等袁文清发现那首诗,也不知会生出什么误会。 这还不算什么,万一被识字的下人发现,更是不知要传出什么来...... 这个时候,文清还在学堂里写先生布置的策论。 庆安先前说要去找姐姐借书,他估摸着他们姐弟俩要说会话,也许庆安要晚些才会回竹外轩。他这个客人不好比主人先回去,便干脆留在学堂里,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去庆安的住处。 待策论写完,他收拾好东西,出了学堂的院门,却不知有个躲在墙角的小丫头,一见到他便撒开腿朝竹外轩的方向跑去了。 沈宅里,各处挂的红纱灯笼已经点亮。竹外轩与学堂相距不远,穿过一片金镶玉竹林则更近一些,文清平日便喜欢从竹林的小径直穿过去,今日也不例外。 他才刚走没几步,便听到前面有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文清估摸着是某个来往于竹外轩的小丫鬟摔倒了,毕竟若是沈家的女眷,身旁一般都会有丫鬟婆子跟着,不至于伤到了哪里却无人照料。 风吹竹影动,竹林里虽不明亮,却也能看得清路。 他循声快步走过去,待看清了地上那人,却是眉头一皱。 …… 青岚已经走过了学堂,却还是没见着庆安的人影,心里又急又怕。她已经在想若袁文清已经发现那首诗,她要编个什么理由来解释了。 过了学堂便是一片竹林,竹外轩的位置她听庆安说,过了这片竹林应该就到了。直接从竹林穿过去肯定近些,可是竹林里她没走过,怕路不熟反而耽误了时间。 她刚要绕着竹林边跑过去,却见前面影影绰绰的有个丫鬟在往竹林里面扒望。她觉得这丫鬟的身影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是哪一房的。 林子里忽然传出个男子的声音:“表妹无碍吧。” 这声音像是袁文清,他若在此,庆安会否也在?青岚略一迟疑,也往林子里凑了凑。 她耳力眼力本就比旁人好些,那些纤细的竹枝间光影浮动,她却还是能认出那两人。 其中一个的确是袁文清,另一个竟是沈常樱。 常樱正略带羞涩地说着话:“……多谢表哥相扶,不然樱儿不知要在这阴湿的地上坐到何时了。五姐姐还道表哥为人冷淡,樱儿却觉得表哥是面冷心热的,至少对樱儿是与旁人不同的……” 青岚抿唇忍着笑,沈常樱这种时候都没忘了踩沈常清一脚。 袁文清一下子语塞,他那哪里是扶,分明就是递给她一只袖子让她抓着站起来而已。 他本想跑远些,到外面叫个丫鬟婆子的进来扶她,可她到底算是表妹,她百般求他扶她起来,他若还是不管,传出去又显得他不近人情,不知感恩。说起来,她怎地也不带个丫鬟出门,这里幽暗僻静,他们孤男寡女的要是让人瞧见,他怎么说得清。 “表妹腿脚不便,方才实属不得已。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表妹见谅……既然表妹已经站起来了,那我即刻去唤个丫鬟来扶表妹回去吧。” 他说罢便向沈常樱一揖手,转身便要走。 “表哥且慢,”沈常樱瘸着脚往前一跳,险些要歪倒下去。文清忙一扶她的肩膀,竟被她顺势倚到怀里。 文清面色一沉,赶忙双手撑住她的肩要推她站起来。 “哎呦,脚好疼……”沈常樱一脸的痛苦,像个软脚虾一般倚着他往下出溜。 方才还能站,这回竟就站不了了。 “表妹还是快些站好,让旁人看见了于你我都不好!”文清猜到她是故意的,铁青着一张脸,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青岚看得心里好一阵啧啧。先前大伯母说四房的人都“开窍早”,还真没说错。有那么一闪念,她还曾猜测,这二人或许是在此幽会,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沈常樱又找机会缠着人家。 她往前面望去,见扒在竹子间窥视的那丫鬟,方才还有些焦躁,这会儿见里面二人纠缠在一起,却好像等到时机了一般,提起裙子就往里走。 青岚原还有些疑虑,以为这丫鬟没准也是正巧路过看个热闹,此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这主仆二人合起伙来算计袁文清。沈常樱缠住袁文清,这丫头装作路过,“正好”撞见他二人亲密,那沈常樱就顺理成章地赖上袁文清了,他甩都甩不掉。这手段真是有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说不定是沈常樱见回学堂无望,母女俩情急之下想出来的。 前面的丫鬟已经拨开几层竹子往里走,青岚来不及再多想,几步就冲了过去。 她一把抓住那丫鬟的胳膊使劲一扯。那丫鬟本就比她矮小,手提着裙子更是站不稳,一下被她这股子蛮力扯得转了向,弯了腰左晃右晃,差点站不稳。 青岚见那丫鬟的屁股正对着她,瞬间起了玩心,抬脚往那屁股上猛地一踹。这地方本就有些坡度,那丫鬟踉跄了几步,啊地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青岚便扔下她不管,拨开那些细细的竹子就往里面跑。 作者有话说: 嗯,男主是c,不必担心。感谢在2023-06-26 20:01:54~2023-06-27 21: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激动与默契 ◎......◎ 竹林本就不深, 她们方才这通响动,里面的二人早就听到了。 文清慌乱之下攥紧了拳头。 来人无论是谁,见了他们这副样子, 最少也会觉得他轻浮孟浪。若是人家认定他们在此幽会, 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侧过身来,看见那一片驳杂的光影里渐渐现出的身影,觉得一颗心凉到了极点。 “......表妹。” 为何偏偏是她呢。他突然意识到这世上他最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人便是她了。 “表妹......是七表妹崴了脚......”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2节 解释或许没什么用,但若不解释他又实在不甘心。 青岚见文清脸色煞白地杵在原地,暗暗慨叹他太老实。她朝他挤了挤眼睛,让他往边上让一让。 文清虽还猜不到她的意图,却很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 常樱少了支撑,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青岚一把挽住她肩头, 将文清隔到自己身后。 “七妹妹你脚崴了?”她殷勤地问道。 常樱被她吓了一跳,她等的是那个小丫鬟冬梅,怎么倒是沈青岚冒出来。 沈青岚此人, 真就是应了梁先生的那句话——该来的不来, 不该来的瞎凑热闹。 青岚见她瞪着一双小铜铃似的眼睛要说话,一把握住她肩膀。 “崴脚可不是小事, 那是伤筋动骨了!快坐下, 姐姐给你好好查查。” 远处其实有几块大些的石头可以坐人,但青岚也不费那个事, 直接把个子小小的常樱就地往下按。 常樱一屁股跌到地上, 摔得生疼。 “沈青岚!你这个......”她将将要骂出来, 忽然想起表哥还在一旁看着, “......四姐姐, 你到这来做什么?我崴不崴脚都不要你管!” “诶, 七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不管你谁管你......是这只脚吗?” 青岚一脸的关切,双手抓过她一只脚,瞅准了三阴交就使劲往下按。 那本就是个易痛的穴位,而青岚自小抓握兵器,手劲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常樱觉得那股力道简直要捏到她骨头里去了。 她像只被人掐在手里的蚂蚱,拼命地挣腿,口里连哭带叫地喊着快放手。 青岚权当听不到,一双手死死地按着,就是不松开,常樱挣脱不得,又摸不清青岚想做什么,便愈发地害怕,也便愈发觉得痛。 她两只手往前一通乱抓乱挠,可无奈腿被按着,她又抓不到什么。不觉间额上的汗珠淌下来,花了妆容,精心盘好的牡丹髻也被晃得有些松脱了。 “冬梅!冬梅!” 常樱一通狂叫。 她明明吩咐过那丫头在外面候着,瞅准了时机就跑进来给她做个见证。结果这丫头到现在还不来,也不知是死到哪儿去了。 文清听得一愣,忽然意识到沈常樱是有丫鬟跟着的,只是方才那丫鬟故意不露面。 满身灰土的冬梅此时终于跑过来。她方才怕地上的竹笋、竹枝划到衣裳,才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往这走,谁知走了没两步就被稀里糊涂地踹倒在地上,等她爬起身子再来瞧,里面早已不是孤男寡女了。 “崴了脚当然疼,七妹妹切不可讳疾忌医!” 青岚还不打算轻易地放过常樱,只是她总忍不住笑,因此泄了不少气力。 文清觉得这情景非礼勿视,已经别过脸去。不过看此事的前前后后,他是已然明白了,沈常樱分明是要算计他。 表妹这惩治她的办法或许有些剑走偏锋,但他反而觉得她做得对,心里暗暗地给她叫好。沈常樱屡次缠着他,他心里厌恶得很,却又不好说什么重话来斥她,除了在心里默默忍着烦闷,没有别的办法,真是不如表妹这样来得痛快。 冬梅已经跑到青岚身后,却不知该从哪下手。 方才踹她的人一准就是四小姐,可是她见四小姐这死死抓着七小姐不撒手的样子,竟不敢伸手碰她。 “......你是死人啊!”常樱挣扎间见她傻站着,气得眼睛都红了。 冬梅这才急忙抱住青岚的胳膊:“四小姐,您这是做什么......七小姐即便哪儿得罪了您,您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啊!” 四太太答应她事成之后就抬她做四少爷的姨娘。反正刚才七小姐和世子爷已经拉扯过了,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成。 “不可胡说!”青岚还没说什么,文清却先开口了,“四小姐是给七小姐检查。你不懂就莫要乱说,污蔑主子是要挨板子流放的!” 冬梅抬头,见他已经大步走到她身旁,横眉怒目的,俨然是马上要将她送衙门治罪了。 她真是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世子爷,他平日里明明最是温雅谦和,即便是对下人,也是大声说话都不曾有的。 青岚却很是欣慰,袁文清配合得还不错,倒也不妄她救他。她手上累了,本就打算放了沈常樱,便就趁此时松了手。 常樱赶紧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委委屈屈地抬头看文清:“表哥,分明就是她欺负我,你看不出来么?” 文清抿了抿唇不看她:“......表妹也是为了你好。” 常樱又一波眼泪涌出来,冬梅怕她只顾着伤心,忘了正事,赶忙拉了拉她的胳膊。 “您脚受伤了,不如让世子爷送您回去?反正之前就是世子爷扶着您,不如再让世子爷送您一段?” 文清脸色一变:“我当时是......” “大胆奴婢,满嘴胡言!”青岚反应比他快,“你何时看到世子爷扶七妹妹了?没看清楚的事怎可乱说?坏了七小姐的清誉看你家太太不要了你的命!” 文清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暗骂自己笨。她好心来帮他,他倒差点给她拖了后腿。 “......是啊,都是四表妹在照顾七表妹,你莫要胡说!” 冬梅心有不甘:“那四小姐来之前,明明是您扶着七小姐的......奴婢刚好在这林子外经过,全都看到了。” “必是你看错了,我早就在这陪着七妹妹了。”青岚瞧也不瞧冬梅。 冬梅的手掌和膝盖还疼着,听青岚说话恨得牙根痒:“奴婢没看错!奴婢在外面盯了半......” 她见青岚挑了眉毛看她,才意识到这话她不能说。方才她是气急败坏,现在额头上的冷汗一凉,才猛然清醒了。 眼下是四小姐和表少爷咬死了不认,二对一。且不说她这个丫鬟说话能有多大分量,反正她若要说自己没看错,就得承认她之前一直在偷看,等出了事才跳出来。那甭管七小姐的事成不成,她都落不着好处。 “你接着说啊,明明就是表哥扶的我!”常樱还在眼泪汪汪地等着。 “奴婢......”冬梅支吾了一会,“奴婢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是没看清。” 常樱气得差点呕出血,巴掌都举起来了,念着文清还在一旁,才没有扇到冬梅粉嫩的脸上。 ...... 青岚与文清站在竹林外,看着常樱主仆二人走远,青岚这才终于想起来,那个冬梅其实是二太太章氏屋里的丫鬟。 今日的事想来是小周氏的手笔,她倒是狡猾得很,收买了二房的丫鬟做见证,便更能让人信服。 “方才真是多谢表妹!今日之事其实是......”文清很想解释,可是话说到这,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青岚无意让他尴尬,便也不等他说完:“世子爷是遭人算计,我既然看见了,岂能不管。何况七妹妹若是坏了名声,我们几个姐儿谁都好不了,所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世子爷倒不必挂怀。” “可表妹为了帮我解围,得罪了七表妹,只怕日后会给你惹麻烦。” 青岚笑着摆摆手:“这个么世子爷倒不必担心了。七妹妹也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儿,我倒想见识见识她有什么本事。” “......那就好,”文清其实不太放心,因为她也没比常樱大几岁,“不过表妹怎会经过这里?” “我是来找庆安的,世子爷可曾见过他?” 青岚差点将要紧事忘了。 文清一愣:“我才刚从学堂回来,不曾见过他......或许他是在竹外轩等着。” 青岚想想也觉得是。 她与文清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竹林外缘往竹外轩走。青岚心里着急,步子迈得大,走路都带风。 文清落她几步远,一颗心还砰砰地跳着,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想方才的事。 他表现得应该还可以,至少反应得不算慢,能跟得上她。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细细想来,虽然不是最妥当,但还算与她配合默契,倒不至于有什么后悔说错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真像是经历了一次考试似的,自认为交了一份还不错的答卷,庆幸之余,心里的激动久久无法平复。 前方时有幽香随风飘来,也不知是她身上的味道还是竹林里的花草香,但嗅上去甜润又清冽,令人忘俗,倒和她的人一样...... 文清心里存着疑问,目光就落她素白窈窕的身影上,他眼看着她衣袂飘展,耳边的发丝被晚风吹得时而飞起,时而翻转到耳后,起起伏伏,又潇洒又温柔...... 待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竹外轩。 竹外轩是个独立的小院落,青岚推开院门长驱直入,一眼发现庆安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书,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摞书。 她三两步走过去,将那本三国志平话翻出来,一把握在手里。 “......姐,你怎么了?” 庆安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同样疑惑的还有文清。 “这本我还没看完,等看完了再借你们。”青岚答得极自然。 “哦......你就为了这事专门跑过来?让纤竹她们来取不就是了?” 文清在一旁瞧着,也觉得是这个理。他一时想不到一个她非要跑到这里来的缘由,心底里竟暗暗地生出一种期盼来。 “......我就是在屋里待得闷了,出来溜达溜达。” 青岚面不改色。 “那你裙子怎么破了?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青岚低头一看,才见她细麻裙的下缘现出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准是方才她急匆匆地从密竹中穿过,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方才竹林里昏暗,她都没注意到。 文清想起她那时候拨开竹子朝他奋力跑过来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 “说起来,这事还是因我而起......”他便简要地将竹林里的事和庆安说了一遍。 他实在羞于说沈常樱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靠,青岚却怕庆安听不明白,给他解释:“七妹妹一看就是铁了心要缠上世子爷,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她见庆安听得嘴巴半张,觉得这是个让憨弟弟提振警觉心的好机会,便又多说了几句。 “你也大了,该识别些手段。咱们不害人,可也不能任人害......我问你,若你是世子爷,今日的事你当如何?” 她手里捏着那本三国志平话,点了点他。 庆安一时反应不过来:“......那我就先帮七妹妹站起来,然后就即刻跑开。” 青岚连连摇头:“这个时辰她一个人跑到小竹林里去,是何居心?换作是我,只管一步跨过去,权当没看到!” 她双臂在胸前一抱,却不料书里滑出一片折成条的薄纸,被文清伸手接住了。 待她发现的时候,文清已经将那纸条捧在手里看了看。 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一把从他手里抢回来,塞进袖子里。 见庆安和文清都愣愣地瞧着她,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若是面对外人,她的谎话随口就来,可眼下弟弟也在场,她就不那么自如了。 “......我裙子破了,先回去更衣,你们聊着。” 她迅速向文清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文清眼见着她一阵风似地出了院子,脑袋里全是方才的情景。 那张纸虽是折起来的,但他看到的那一面,里面的字迹透过纸背,看得清清楚楚。那行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的分明是“知我相思苦......” 李太白的诗他自然知道,但她是抄给某人的还是随意抄的?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随意抄的,不然为何一把抢回去,生怕他看见。那会不会是旁人写给她的?倒也不像。那笔体娟秀温婉,像女子所写,况且那张纸还带着一股娇媚的香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所以她这个时辰亲自跑过来,是为了取回这首诗? 文清的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先前才冒出头的一点期盼转瞬间枯萎下去...... “表哥是哪里不舒服?” 庆安觉得他脸色不大好。 “......哦,无妨,”文清觉得身上疲惫,往竹椅里一靠,他瞥见庆安手旁那一摞书,随口问了句,“这些书是从表妹那里拿的?”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3节 “是啊,我找姐姐要了些话本、志异什么的给你解闷。” 文清感激地一笑:“多谢你了,我正想找些闲书打发时间。” 他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书“吼山英雄传”几个字,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他又翻了翻另外几本的书名,《双刀记》、《刘家将传》、《庐山剑侠》...... 他拿了看上去最旧的一本《庐山剑侠》,随意翻了翻,竟发现有些页脚上画了各式的小人,有的是持剑刺出、有的是腾空跃起,只是那笔触稚嫩得很,想来是书的主人年幼时的手笔。他一个小人一个小人地看过去,看得嘴角都弯起来。 “表妹喜欢看这些?”他笑着问。 原本以为女孩儿家收藏的话本大概都是《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 “嗯,姐姐喜欢看这些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说‘看着心里畅快’。” 文清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表妹真是有几分侠肝义胆的。今日这事虽用不着动手打架,但她本可以权当没看到,何必帮他出这个头,惹这个麻烦。更何况她和弟弟在沈家毫无根基,他更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将余下几本都挨页翻了一翻,其余的书上虽再无小人,却偶尔可见她留下的只言片语,有的是“此处甚妙”、有的是“为何不一追到底”...... 文清越看越欢喜,这书上留的皆是台阁体,虽比寻常读书人写的多了几分秀气,却与方才那张纸上的簪花小楷全然不同。 或许那首诗根本与她无关?文清虽仍不知她为何如此在意,神色却已经明朗了许多。 * 七八日后,许绍元才从内阁回了家,便被母亲叫到房里去。 连氏让下人退出去,亲自给他泡了盏降火的甘菊茶。 茶香蒸腾而上,连氏缓缓道:“上回你让我去黎家说的事,人家有回音了。” 许绍元坐在炕桌的另一侧,见母亲面上无甚喜色,便预感到情况恐怕不妙。 “黎家说,他们跟在京的亲戚朋友打听了一些那沈家姑娘的事,觉得那姑娘的脾气秉性恐怕和他们家儿子不大合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7 22:00:19~2023-06-28 20:4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酥饼 ◎许绍元嗯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笑。◎ 许绍元一怔, 放下手中茶盏。 “不合适......他们是介意她的家世?” 连氏笃定地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我去的那日已经把那姑娘的家底交代清楚了,黎老夫人分明是不在意的。她说沈侍郎的闺女早有才名在外, 所以他们对沈家女孩儿印象是不错的。又说沈老太爷在的时候和黎阁老挺说得上来, 已故的沈将军十来岁的时候她也见过,人爽利又厚道,他的闺女应当错不了。”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微一皱眉:“不是家世的话,是有人在背后说了那姑娘的不是?” 连氏点了点头:“我觉得是。你不是说那女孩儿原本不在京城么,那就更吃亏些,因为认识她的人实在太少, 有一个说她不好,旁人就只能先信着。这女孩儿不比你们男人, 你们男人成日在外面,那做的事或好或坏旁人看得见。可女孩儿就不一样了,本来认识的人就少, 那名声全靠一人一张嘴那么传出来, 众口便能烁金。” 许绍元蹙着眉沉吟了半晌:“......世人愚昧,只凭一面之词便以为能窥得全貌。黎家这样的人家居然也不能免俗。” 他原本考虑再三, 觉得京师里只有黎家老三和那小姑娘最般配, 可如今有人坏她的名声,情况便不一样了。 小姑娘前两天还让人给他带了信, 说觉得黎家合适, 但她家里的情况得见面详谈, 想来她是打算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看来他得即刻给她回个信, 告诉她此事有了变故, 她这婚事或许得再等等。等明年她出了热孝, 能出去见见人了,局面应该会好上许多。眼下即便再给她寻旁的人家,恐怕也只会让她白白失望。 他目光定在茶盏上不说话,连氏却知道他已是极为不悦了。儿子性情淡漠,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她还真没见过他为谁家的事如此不平。 “这女孩儿名声若是不好,别说黎家了,换个人家也是一样的反应。最好这女孩儿是能在什么人多的场合露露脸,人家见了本人觉得和谣言不符,那谣言也就没人信了。” 许绍元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过,只不过她如今正在热孝里,像是雅集什么的,她还去不了。” 连氏举着茶盏偷瞥了儿子一眼,他竟连这些事都已经替人家想过了,这即便是自己的媳妇,想来也不过如此。 “......要我说,咱们不如请个人上门问问,若那姑娘愿意的话,来咱们家倒挺合适。”连氏觑着儿子的脸色道。 许绍元不禁苦笑:“母亲,咱们不是说过么......儿子不合适。” 连氏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你自己想好,若是这姑娘哪日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你可别后悔。” 只是“不合适”,却不是“不喜欢”。知子莫若母,虽然儿子不是个心思写在脸上的人,但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瞧不出他对那姑娘的在意。 这两年,他的同僚也有不少要替他做媒的,他都是摆摆手,提也不提,就没听说过一个“不合适”...... 许绍元回到书房给青岚写信,他提笔斟酌了片刻,写出来的却极是简单,只说事情有变,约她在本月中见面。 他从未给人做过月老,原以为为她找到了黎三,他会如释重负。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原以为上次会是最后一次见面,现在看来还得再见几次了。 他将那封信轻轻折好,妥帖地装到信封里,眸中流露出些许柔意。 他正要吩咐下人将信送到何仙坊的杂货铺,有个小厮正好进来通禀,说何仙坊南货铺一个姓刘的送了许多东西去品珺阁,品珺阁的掌柜已经将东西送过来。 “......小的看大都是些吃的,要不要送到厨房去?” 许绍元眉毛一挑,小姑娘还真给他送礼来了。 “都送了些什么?” 下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给了份礼单,四爷您过目。” 若是吃食,四爷一般是不过问的,他原打算将这礼单交给老夫人,所以方才并没有呈上来。 许绍元接过礼单略扫了一眼,上面不是小姑娘的字迹。 “东西在哪?” “......刚,刚放进前院,怕东西晒着,暂时放在靠东的耳房里。” 小厮又被问得一愣。 而后他眼见着四爷搁下笔,让他带他去前院瞧瞧...... 二人到了前院,小厮将耳房门推开。 一股鲜香的味道扑鼻。 小姑娘送的东西还真不少,叠摞起来,在地上还摆了一大片。 许绍元绕着地上的东西逐个看过去,小厮只好跟在他身后,指给他瞧:“这个是腌鱼干......这个是腊肉......” 他听了几句,便摆摆手让小厮不必再说,而是围着那一摊东西绕了一圈,抬手将一些盖在下面的露出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终于,他翻到一个小包袱,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的,摸上去像是个扁扁的盒子。 他将那包袱皮打开,发现里面竹制的盒子上贴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几行台阁体潇洒俊逸—— “本店自制果仁饼, “咸口不甜, “酥脆不黏, “若不好吃可更换。” 许绍元看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想来这是她特意按他的口味挑的酥饼了。 他将那包袱皮撤下,握着那竹制的盒子要出门去。 “四爷......那个瞧着像是点心。”小厮提醒道。 四爷极少用点心,他怕他拿错了。 许绍元嗯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笑。 “得仔细尝尝,人家会问的。”...... * 青岚接到刘管事送来的信,见许先生写到事情有变,倒一点都不意外,更加提不上难过。 她虚岁十七了也还没定亲,虽然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她是有些感觉的——她的亲事不会很顺利。 好在她本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的,便并未当作一回事,只等着本月十五再去找许先生聊天...... 这些日子真正为亲事难过的另有其人——正是竹林里崴脚的沈常樱。 她那日由冬梅陪着回了自家院子,一路上把冬梅的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恨的自然不是冬梅,而是沈青岚,母亲先前的精心安排眼瞅着就要成功,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沈青岚坏了事。 功亏一篑不说,之后恐怕也再难接近世子爷了。 她是沈家最小的嫡孙女,千娇万宠地长大,自幼要什么便有什么,即便是暂时得不到的,母亲也能想办法给她弄到手。 然而待她长到这个岁数,发觉自己最想要的是像世子爷这样的夫君时,却发现什么手段都不管用了。 小周氏把哄人的话说了个遍,却见常樱仍是哭嚎个不停,还又是撒泼又是拿下人出气的,便终于决定把实话告诉她。 “我的儿啊,这世子爷你就别惦记了。咱们这招都已经用了,你再往他面前凑,也只会惹他厌烦。娘再帮你寻个好的就是了。” 常樱哭得在榻上打滚,青丝搅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我不依!您上哪找个和世子爷一样好的?我自打认识了世子爷,那别的男人都跟个烂番薯、歪茄子似的,让我怎么瞧得上!” 小周氏重重叹了口气:“瞧不上也没辙。反正那姓袁的你就别想了,他现在都对你无意,那等你嫁了他,整日在他眼前晃悠,他对你岂不是更加厌烦?那你即便嫁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她这话真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来,常樱抽噎了一会,捂着耳朵扎到枕头上哭,却终于不再发狂了。 小周氏也不再劝她,只让下人在一旁好好看着,说小姐只要不伤了自己,做什么随便她。她这闺女就是自小太顺当,没她的心计手腕又不如她能忍,那哪里能请得动袁文清这尊大佛呢。 常樱哭得狠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到了第二日却早早地醒了要吃东西。她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鸡丝面,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还加了两颗鸡蛋,一碟小菜,直把采荷她们看得心惊。 小姐莫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要把自己撑死? 往后的几日,常樱虽还打不起精神来,却到底没有撒泼打滚地折腾了,四房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小姐对世子爷的这股劲头大概是过去了...... 本月十五这一日,青岚没有和常清、常忻她们一样去学堂上学,而是算着到了时辰,带着纤竹准备出门。 她们出院子,过夹道,上了抄手游廊,却见迎面走来一对主仆。青岚定睛看了看,才发现走在前面的女孩儿竟是沈常樱。她没有像先前一样化浓重的妆,便显出原本的娇媚模样,一下子竟是让人认不出了。 烈日当空,常樱走得百无聊赖,见青岚迎面走来,也眯着眼瞧了瞧。 雪色的纻丝衫,细麻的裙子,这一身衣裳被日头照得泛白光,刺眼得很。 怎么又是沈青岚,她近期的倒霉事全与她有关,若没有沈青岚,说不定此时她已然在和世子爷谈婚论嫁了。 常樱的指甲尖渐渐陷进了肉里。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4节 青岚见常樱走近了,便做了个让路的姿态,却见常樱动也不动,满眼恨意地盯着她,恨不得要吃她的肉一般。 她估摸着常樱是因袁文清的事恨她,更觉得常樱莫名其妙。先前庆安的事她还没找她算账,她现在却因为算计人不成而恨上她。 “咱们走。”青岚对纤竹说了句,她没工夫在这耗着,胡婆子和车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说罢她大步迈出去,却见常樱抱着臂往身前一拦。 “你这又要去哪?前几日不是才出去过?” 青岚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去大兴隆寺进香。” “又去听和尚念经啊。你整日没事儿老往外跑什么?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乡下,你成天抛头露面的,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和尚了吧?你不要脸,我们沈家还要呢!” 青岚早习惯了她说话难听,本是不想理她的。但想着日后还要经常出去,不能任由她在背后胡说,便压了压火气。 “我爹近日总是托梦给我,我想去求法师解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樱嗤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有什么好解惑的。一个横死的野鬼,活着的时候被人乱砍乱扎,下去了肯定也是被滚油泼,被千刀万刀砍的,他是跟你喊疼呢吧!我告诉你吧,他……” 难听的话还没说过瘾,她就已经被人一把薅住了衣领,按到了墙上。 她个子本就小,青岚这一下又用了十足的猛劲,她身子撞到了墙上,咚地闷响,脚跟都离了地。 背后一阵钝痛,常樱想叫却叫不出声来。青岚的拳头死死攥着她的衣领,几颗指节已经抵到她的喉咙上,让她咽口口水都费劲。 面前是青岚一张发白的脸,两只微红的眼睛,她虽不至于喘不过气来,却忽然害怕得很。 采荷惊呼了一声,却即刻被纤竹一揽臂,夹住了脖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常樱你给我听好了,”青岚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有些暗哑,“你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是我爹为朝廷鞠躬尽瘁,轮不着你来编排......还有,日后你还有什么本事,只管冲我来,别惹我弟弟,否则我一定加倍奉还......听明白了吗?” 常樱听得又惊又怕,她刚才也不过是说几句难听的泄泄愤,怎么沈青岚突然就发火了?她靠脚尖拼命地撑着地,不觉间眼角已经溢出了泪水。 青岚问她有没有听明白,她扁咧着嘴说不出话,只呜呜地叫了叫,声音里满是颤栗。 青岚一松手,常樱就像一滩泥一样,贴着墙滑落到地上。青岚看都懒得看一眼,抬脚跨过她,带着纤竹大步走远了。 采荷这才扑过来扶常樱:“您没事吧,小姐?” 常樱一张小脸煞白,两只细细的胳膊撑着地,一边抽噎一边打哆嗦:“她是想弄死我?她疯了吧她!” 采荷不停地抚她的背:“小姐,咱不怕啊,咱告诉太太去,让太太给您出气。”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面~-------------- 感谢在2023-06-28 20:45:12~2023-06-29 22:0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见面 ◎许绍元沉吟了半晌,正色看着她:“那他们究竟待你如何?”◎ 今日, 天气难得的凉爽。 许绍元一早给母亲问安后,便乘车到了品珺阁。前一阵事忙,取消了休沐, 今日是太子赐假, 他乐得清闲。 与他同得赐假的还有几人,其中有位同僚在家中办雅集,请他们过去,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如今在京师,所谓雅集,早已成了各路官员结交走关系的场合,若是在早些年, 他虽然并不热衷,却也还是会应邀赴会, 如今却不同了。 他作为许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年少时便肩负起重振门庭的重责。那时他与母亲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他一心只想爬得再高些, 盼望着有一日,他能似书中所载的历代名臣一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弹指间便定下民生国计。 他曾经站在层层的人群之后,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几位阁臣, 肖想若是有一日他成为其中一人, 会有怎样的体会。 今时今日, 他的确如愿进了内阁, 在朝堂上早已地位超然, 甚至他还俨然已是下一任皇帝最为依仗之人, 离登顶不过一步之遥。旁人对他的簇拥追捧,更是家常便饭。 然而他对这些官场上的逢迎交际却早已没了兴趣。一来,以他今日之地位,并无这个必要。二来,他也早已看清,许多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上的你来我往罢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的闲暇,他倒是宁愿来见见沈家的小姑娘。 早先与她见面,仅仅是为了给她和黎三牵条红线,如今此事不成,他关心的事却反而多了起来。 而且这些事琐琐碎碎,也说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似乎只有等见到了她本人,亲眼见到她神气活现,亲耳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些事情才算是有了个说法。 ...... 沈家门外,青岚和纤竹迅速上了马车,胡婆子本还想和青岚聊两句套套近乎,却见她一张脸冰冷得像结了霜,吓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这位四小姐刚搬来的时候,她和沈宅其他的下人们是没有真把她当作自家小姐的。她本就是从边境小地方来的,未必懂得这大宅院里伺候的规矩。何况她不过是个孤女,在老夫人面前似乎也不怎么得脸,那么即便怠慢些,也没什么关系。 可自从听说五小姐和七小姐这两位最惹不起的小姐当着老夫人和其他主子的面给五少爷赔罪,还要再受四小姐的责问,众人便明白了,四小姐其实厉害得很,是丝毫怠慢不得的。 纤竹看青岚一直绷着脸,轻声唤了唤她,青岚才发觉自己在胡婆子面前失态了,便干脆侧过头去看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待到了大兴隆寺,上了香,青岚和胡婆子还如从前一般约定好时辰,便各奔了东西。大兴隆寺和品珺阁相距不远,青岚和纤竹依旧是步行来到品珺阁。 伙计领她们进院的时候,许先生还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下看书、乘凉。 和暖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丝丝缕缕落下来,在他那件洗旧的道袍上染了几道辉煌。他听见声响,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了书脊,将书反扣到膝盖上,又笑着招呼她过去。 青岚让纤竹留在廊下,轻快地跑到他身旁,抬起头来狠狠嗅了一口甜润的香气。 “......先生可真会享受。”她望着满树粉蓉蓉的小花,满眼的艳羡。 许先生一笑,探身把另一只小小的竹椅拉近了给她坐。 “合欢树而已,京城有很多,你家里不种么?” 青岚想了想她的院子。那里本来只有那墙脚的一片杂草,经她翻整之后,那些花苗如今已经蹿出了一巴掌长。在龙爪槐下扦插的爬山虎也已经生了根,开始了攀爬,可那风光到底不如他这里好。 “我才在院子里种了些草花,不想拔了再种。院子外面么,我说了又不算。”青岚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撅了撅嘴。 她如今和许先生说话随意得很了。 许绍元抬头望了望这颗树,又瞧了瞧她。 他本想问她如今在祖家过得如何,来了这一个来月,有没有觉得自在了些。 但看她这样子,大概还并不大如意。若是她真能嫁一个疼惜她的人,必是能比眼下自在许多的,至少她那时是家里的女主人了。 “......我信中写的事,想跟你解释一下。”他便不再说树,而是说起了正事。 “唔,先生请讲。”青岚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是要解释黎三的事。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只当今日是来找他聊天的。 “黎家说有人先我们一步给他家的三公子说亲,我们问得晚了。也是怪我事先没有问清楚。”许绍元沉声道。 被人中伤这种事,很难找到根源,但她若知道了又难免烦闷,还是不知道为好。 小姑娘一听这话,连连朝他摆手:“先生不必在意,家姐也不是非要嫁黎家不可。其实我觉得不嫁他们反而更好!以黎阁老的品秩,说不定人家想娶个世家的女孩儿,那我们上赶着也没意思,您说是不是?” 她圆着两只澄澈的眼睛看他,除了担心他有所负疚之外,似乎真是不怎么在意。 “你说得对,”许绍元笑了笑,柔声回她,“......后来我想了想,其实在你们较为熟识的人家里,若有脾气与令姐相合的人,也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再想想,你们祖家有没有这样相熟的人家?” 熟悉的人便不会听信谣言。他现在能替她想到的,除了等到明年与京师的女眷们多多相处以外,便只有这个办法了。 青岚托着腮仔细想他的话。 若是在京师,她熟识的人家几乎没有,熟识的外男也很少,比如暂时宿在祖家的袁文清。 袁文清待她和庆安倒是很不错,论相貌、家世、品行也都无可挑剔。可他是侯府世子,且不说有多少人家紧盯着他,他自己的眼光恐怕也是高到天上去了。 但除了他以外,便只余下许先生了...... 许绍元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定,一会思忖一会摇头的,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说话。 然而等了半晌,她仍是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人家。” 许绍元不禁失笑。 以他对她的观察,这小姑娘似乎不像旁人家的女孩儿那么在意亲事,也说不定她于男女之事,都还未开窍。 “先生,我另有件事想问您,”青岚突然坐直了身子,“上次您说有一处宅院,可以随时租出去,若先生今日有空,能否带我去瞧瞧?” 许绍元眉头微微一簇:“上次你还说不急,怎么今日突然要看了......可是你们祖家的人待你不好?” 青岚没料到他会直接想到这一层。 “那倒谈不上......是我们姐弟俩自小单独住惯了,所以想先租个小院子备着。” 她想到今日的事,觉得若是万一有一日和祖家闹翻了,她在京师还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许绍元沉吟了半晌,正色看着她:“那他们究竟待你如何?” 青岚被他问得发愣:“......还好。” 他看她的目光极是专注又极是严肃,真好像是自家亲兄长问她有没有被外人欺负一样。可说起来,那些人是她的亲人,他与她才是萍水相逢。 许先生似乎也觉出些不对,便垂着眼帘笑了笑:“罢了,此事回头再说。今日带你去看看那院子也好。” ...... 二人乘马车穿街过巷,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六合胡同。 许先生的院子在胡同的深处。这院子从外面看挺不起眼,墙面倒是粉刷得整洁,墙头上也没生野草,像是一直有人打理的。 青岚看着许先生开了锁,跟在他身后满眼新奇地走进去。 这院子不大,却十分方正,周围也安静。正房三间,东西两厢又各一间。屋外除了一套石桌石凳和墙上挂的一套蓑衣斗笠外,再没旁的东西,看样子这里许久没有住过人了。难怪他说不急着租出去,等她真要用了再给钱不迟。 许绍元怕有他在一旁,小姑娘不好意思细看,就将各屋的槅扇全都推开,自己坐到屋外的石凳上脸朝着院外等她。 青岚先到正房瞧了瞧,这里面顶箱柜、架子床、八仙桌、圈椅什么的,一应俱全。各种家私都像是有些年头了,可灰尘只有薄薄一层,看来不久前刚刚有人打扫过。 她又走到西厢房,见贴着墙立了好几个书架,书架上的书黄得厉害,看来年代十分久远。角落里摆了一个柳条筐,上面盖着柳条编的盖子,阳光透过柳条的缝隙照进去,那里面的东西亮晶晶,五彩斑斓的。 她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回头见许先生还在院子里背朝她坐着,便蹲下身来,贴近箱子盖朝里看。 里面堆叠了不少东西,压在下面的看不清,摆在表面的却能看出来是些瓷娃娃、土偶之类的,还有两个风葫芦。那两个风葫芦的油漆都有些褪色了,一定也不是近年买的。 看来看去,都是些小孩儿玩的东西……是他的孩子玩过的?他有孩子么? 她想了想,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许先生的年纪。 每次想到他的样子,都是那和煦的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身上隐约带着些檀木的香味,看上去年轻却不浮躁,有种岁月沉蕴的儒雅。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5节 不过再怎么年轻,也该有孩子了。袁文清瞧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母亲就到刘家去给他相看媳妇了,许先生比袁文清成熟许多,想来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是什么。或许就只是好奇,他这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想来要么是温柔贤惠,要么是如花似玉。他这么好的人,虽不是做官的,但到底是家境殷实,总是可以娶到心仪的女子。 “你把它打开吧,没什么不能看的。” 许先生站在她身后,听声音,似是觉得她好笑。 青岚蹲着身子,猛地一回头,见他正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日光。 他的玉冠被照得通透,脸却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她突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有个人将她从水里抱上岸,那人当时也是背着光和她说话。她眼里迷了湖水,想看清他的样子,却怎么都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嘿嘿,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发展哦~ 今天单位事太多了,时间太有限,先写这么多~ 7.1早改字。 感谢在2023-06-29 22:03:51~2023-06-30 20: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对证 ◎他声音里带了笑:“我这脸上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绍元走进屋来, 见小姑娘蜷缩成了一小团,直愣愣地望着他,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似的。 他笑吟吟地从她身后绕过去, 蹲到她身旁, 把柳条箱打开给她看。 “都是我用过的东西,随便看。” 他抬起头,却发现她压根没往那箱子里瞧,眼睛圆溜溜地只盯着他看,就好像头一回见他似的。 “怎么了?”他随口问。 青岚这才收回了目光:“......多谢先生,我方才是有些好奇的。” 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小玩意上,随手抓了两个来看, 摆摆样子。 有个胖墩墩的土偶,是个小状元爷的样子, 头戴乌纱,一身绯袍还佩了红花,两只手攥成小拳头横在胸前。 青岚觉得这土偶的模样瞧着眼熟, 她好像也有过一个差不多的状元爷土偶。她那土偶虽是握着一本书, 动作不同,但模样和这个土偶很是相像。 “先生, 我在蓟州也有这么一个泥娃娃, 您这个是京师买的?” 许绍元接过那个土偶回忆了片刻,眸光稍显黯然:“这个应当也是蓟州买的, 家父买下让人送到京师来。” 青岚点点头, 觉得他似乎不大喜欢这东西, 便要将它放回去, 然而她的手触到那土偶的手, 觉得那土偶的小拳头里攥着东西。 她探出细细的指尖, 将那东西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副红绸子做的小小的对联,上面还写着极精巧的小小的台阁体。但字的内容倒并不对仗。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愿吾儿安康。” 青岚倒吸了一口气,把那土偶送到许先生面前:“先生,令尊书艺了得,在这么窄小的地方写字,竟也写得这样好看。” 许先生却似乎从未见过那两条细细的红绸。他小心地将那红绸在指尖展开来,目光凝在那小小的字上。 “......先生从前没发现?”青岚觑着他的脸色问。 他苦笑了几声:“的确没发现过......那时收到这东西,并不喜欢,也不曾把玩。” “哦......”青岚抚了抚后脑勺。 “这些也都是您看过的书?”她指了指一旁书架上的书。 “书是家父的,但箱子里这些东西大多是他买给我的。” “那令尊原先住在这里?” 许绍元摇摇头:“我十岁那年,他离了家,再没回来过。后来我打听到,他出家当了和尚......我只是把和他有关的一些东西放到此处。” 父亲的事他极少对旁人说起。年少的时候是怕人知道,后来成年了,又觉得没必要提起。不过她既然问了,告诉她也无妨。 那些年,母亲对父亲的怨恨愈积愈深,连父亲的东西也见不得,若是不慎看见了,轻则也要发一通脾气,将那东西摔了剪了。他只好让人悄悄地将与父亲有关的物件全都拢到一处,藏到地窖里。后来有个同僚调任离京,要将这院子处置了,他便瞒着母亲将此处买下来,将那些物件移到了此处。 小姑娘反应了一会,张了张口,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他便冲她笑笑,不再说此事。 “等日后你真要搬来了,我可以将这些移到别处去。”他起身去整理架子上的那些书,将它们一摞摞地排整齐。 小姑娘连连道不必:“我用不到这间屋子......而且我看这里面还有不少前朝孤本,日后不知可否借来看看?” “那是自然,你现在就拿回去也是可以的。”他即刻点头。 小姑娘凑到他身旁,帮他整理那些书,忽然抬头道。 “至少您还知道令尊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绍元手上一滞,垂眸看向她。小姑娘眸色纯净,人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话却说得很是认真。 换了是旁人说这话,或许会显得轻飘飘,但他知道她是不同的。他父亲至少还活着,她的双亲却早已不在了。 她这样的境遇,竟还想宽慰他,让他体会到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就像被一只小手轻柔地抚摸着疮疤似的。那创口本来早已麻木,却被抚得酥酥痒痒,以至连在其上的血脉也柔软下来,绵绵长长地牵到了心里。 他凝眸看了她片刻,忽然很想抚一抚她的头,然而手抬起来却又停在半空。 见小姑娘看他,他便指了指门外。 “......你慢慢看吧,我先去外面坐一会。” ...... 二人看完了院子,又回到车上,他怕她赶不及时辰,便抄近路走了条小道。 这条小道有些坑洼,马车行过去摇摇晃晃的,青岚为了记住来此处的路线,一直掀着窗帘往外瞧。 待她大致掌握了方向,将帘子放下,却发现许先生已经在闭目养神。 窗帘起伏,透进来的天光熹微。 车里四处都显得有些昏暗,但是许先生背靠窗坐着,身影被身后皎皎的白光勾勒得清晰。 青岚先前想到那年在湖边的情景,此时这思绪又找上门来。她见他还阖着眼,便微微眯了双目,后仰着身子瞧他,模仿那时的情形。 她记得那人的轮廓英挺又高大,好像和他很有几分相似。而且她虽然记不清那人的声音,但那人身上温和的感觉也与他很是相像。 可惜时日隔得久了,她那时眼睛里又模糊,如今也不大确定对当时那人的记忆是否准确。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许先生突然睁开眼,笑着看她。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 她身上一紧,脖颈僵硬地侧过脸去:“没什么。” “那你为何瞧了我半晌,还要叹气?” “......我是在想别的——” 她话音未落,车夫突然叫了句“爷当心”,她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已经骤然停下。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出去。 须臾间,她看见许先生一手扣到车窗上,蹲下身来挡住她。 等这股冲劲终于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半跪着身子,伏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侧脸贴在他道袍的领口上,鼻腔里充斥着檀木的味道。 这道袍单薄,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轮廓。他好像很结实,不似一般读书人那样孱弱。 “没摔到吧?” 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蹭到他带着青茬的下巴,额头顶上痒痒的。 “......没有,多谢先生。” 她垂眸好歹答了句,就低着头坐回去。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她脸上的燥热稍稍褪去了些。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发觉他又阖上了眼睛。与方才不同的是,他微微弯了嘴角,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可是奇怪了。 她自然是会觉得羞赧,可他这个笑从何处来...... 她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虽然有些荒诞,但仔细想想,也未必不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先生好像开了天眼似的,又睁开眼看她。 “我这脸上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声音里带了笑。 青岚见又被他逮个正着,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其实是有件事想问先生的。” “嗯。”许绍元柔声应了。 青岚想了想:“......先生从前是不是常到蓟州去?” 许绍元迟疑了片刻才道:“倒是去过几次,算不上经常。” “那先生可曾去过法藏寺?” 许绍元凝眸看了看她:“......那是蓟州的名胜,我也是去过的。” 青岚不禁抓起了膝上的长袍:“那么.......先生可曾在法藏寺救过人?” 窗帘被暖风吹地翻卷起来,她一双眼睛映着天光,显得清亮又通透,直要看到他心里去。 许绍元微一垂眸,随即笑道:“那倒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小姑娘必是有所怀疑了。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却仍是这样与她来往。若是承认了此事,不知她会如何看他。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6节 即便不在意她如何看他,若是告诉她实情,日后恐怕也再不能像这样轻松自如地见面。 早先他是不想与沈家牵扯太深,打算帮了她的忙便功成身退,如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了。 青岚听了他的话,眸中瞬时暗下来,身子一松靠到车壁上。 “......说得也是,又怎会那么巧呢。” 许绍元似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那里有人遇险?” 青岚抿了抿唇:“也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 待马车到了品珺阁,许先生下了车。 纤竹跳上来,忙问青岚去看的那宅院如何。 她对许先生也是有些放心的,换了是旁人,即便是小姐要求,她也绝不放心留小姐和一个男人在一处。 青岚点了点头:“那宅院是不错,日后要用也可以随时租下来。” “那就好......那跟黎家的事究竟为何不成呢?许先生是怎么说的?”纤竹本还对黎家抱着希望。 “先生说黎家那边我们问得晚了,让我想想熟识的人家里有没有合适的。” 纤竹一听便皱眉:“您在京里哪有什么熟识的人家。” 青岚看她发愁,笑着戳了戳她的腮帮子:“是没有。就算有了,也不知道脾气合不合,以后能不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这种事,都得看缘分。” 要说高兴,还是和许先生这样的朋友在一起才最轻松愉快。而且就在一两个月前,她和许先生都还不认识,这又是什么缘分。 青岚趴在车窗上,挑着窗帘往外望了一会。 “......纤竹,”她突然放了帘子,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许先生有多大年纪?” 纤竹仔细想了想:“二十六七?......应当大不过三十。” “那......男的一般多大年纪成亲?” 纤竹被她问愣了:“......一般都是及冠了就成亲吧......但也不好说,听说咱家老爷成亲就晚。” 青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纤竹瞧不明白她的神色:“您怎么突然问起这?” 青岚把手一挥:“随口问的,没什么。”便又趴回车窗上去望风景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事情木有完,有很多后续,但是得再过些时辰(故事里过些时辰)。 今天是实在卡不出了,下章接着写哈~---------感谢在2023-06-30 20:45:45~2023-07-01 20:2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关心 ◎“那......她还好吗?”◎ 夏日里阴凉有风, 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却并非所有人都能开轩闲卧,享受难得的清凉、宁静。 松龄馆里, 周氏才让苏嬷嬷盘完了头发, 正要试一试新下来的茉莉花茶,四儿媳妇小周氏就泣涕涟涟地来告状了。 “......樱姐儿不过问了她两句,她就去掐樱姐儿的脖子,”小周氏抽噎着,用帕子擦了擦混了香粉的眼泪,“幸好采荷在一旁拉着,否则真要把樱姐儿给掐断气儿咯。可怜我的樱姐儿, 被亲堂姐吓得战战兢兢的,饭也吃不下。我好不容易给她哄睡了, 一会的功夫又吓醒了,您说这孩子不会给吓出癔症了吧!” “胡说什么,”周氏喝道, “好好的孩子都让你念叨坏了。”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苏嬷嬷马上凑到她身侧,俯下身子帮她揉。 “不是媳妇咒自个的孩子, 可是樱姐儿柔柔弱弱的, 哪经过这个?岚姐儿这心也太狠了,咱们沈家是书香门第, 哪有上来就掐妹妹脖子的, 樱姐儿那脖子上那么粗一圈紫印子, 我这当娘的看着心疼啊......”话说到一半小周氏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周氏紧皱着眉, 回头对苏嬷嬷道:“你去看看七小姐, 看她好点没?再让贞儿把四小姐叫来。” 她念着长兄当年辛苦将她拉扯大的恩情, 对老四媳妇偏疼一些,却也知道老四媳妇是个给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的。要说岚丫头一个姑娘家,在有人拦着的情况下还能把樱丫头的脖子掐出一个紫印子,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小周氏早有准备,也不怕苏嬷嬷查看,只接着跟周氏哭诉,说岚姐儿因为先前庆安的事,对妹妹如何凶狠,如何不讲道理...... 青岚刚从外面回来,贞儿便来唤她。她便让纤竹将从许先生那里借回来的书放好,自己带了紫雪去松龄馆。 正房里人不多,周氏坐在罗汉床上,小周氏在一旁斜睨着她。青岚稍一寻思便知道是因为上午的事了。 周氏问道:“你四婶母说你掐了你七妹妹的脖子,可是真的?” 青岚早知道小周氏会添油加醋:“回祖母的话,孙女推了七妹妹,也抓了她的衣领,却没有掐脖子。” 周氏微微扬了扬眉。 不得不承认,经过先前几番观察,岚丫头是个沉得住气的,甚至比她几个哥哥都强。被长辈告了状也不急着辩解,问什么就答什么。 可她始终是对这丫头有些芥蒂,以至于连她这沉得住气的样子也不喜欢。不管什么原因,她那样对自己的妹妹总归是有错的,那为何不肯早早认错,偏要摆出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小周氏却怕周氏信了青岚的话,忙道:“你怎么睁着眼睛说谎?樱姐儿被你掐得都快断气了,你还说没掐过?” 周氏见去探看常樱的苏嬷嬷还没回来,便先问青岚:“那你为何那样对妹妹?” 青岚答:“孙女去寺里给父亲上香,七妹妹知道了,对父亲出言不逊,孙女便要警告她。” 小周氏却一下子跳起来:“你胡说,樱姐儿自懂事以来,连三伯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对三伯不敬?” 闺女在家里说的是,她因为骂了沈青岚总是抛头露面的不要脸,才被沈青岚抓着衣领吓唬。想来沈青岚一定是知道老夫人最疼她爹,才拿这个出来做幌子。 周氏一听此事关系到老三,心像被一只利爪狠狠抓挠了一下。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孩子便是老三,亏欠最多的也是老三。当年若是她再想想办法,劝住了老头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老三被赶出家门,日日思念着儿子却见不到人,到后来儿子战死,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看老四媳妇这反应,也不像说谎。再者,老三离家多年,樱丫头与老三见也没见过几面,何至于对他不敬。这丫头虽然任性,在长辈面前,规矩还是有的。 “那你说,樱丫头对你父亲如何出言不逊?”周氏沉着脸问青岚。 “......”青岚默了许久,并不答话。 她原想将沈常樱骂的那些什么挨乱刀砍之类的大致转述一遍,可是一想到父亲那日是真的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里,那些冰冷的刀刃是实实在在地一下一下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她就觉得心上好像压了块大石头,疼得喘不过气来。 常樱的那些话,她明知是胡说八道,做不得数,但心里还是暗暗地怕,怕那些话若再说一遍,父亲便真要再受一遭折磨一般。 小周氏见青岚抿着嘴没声音,便认定了是她说谎:“岚姐儿,你对妹妹下狠手也便罢了,你怎么能因为怕挨罚,还扯上三伯呢?你明知道老夫人最疼三伯,你还故意往老夫人心上捅刀子,你好狠的心呐你!” 青岚并不理她,只看着周氏:“孙女没说谎,七妹妹确实对父亲出言不逊。” 小周氏却是更来了劲头:“那你说呀,樱姐儿能说三伯什么?” 青岚抿了抿唇,朝着周氏跪下:“孙女没有半句谎言,请祖母明察。” 周氏铁青着一张脸:“我最后问你一次,樱丫头是怎么个出言不逊?” 岚丫头一向机灵有心计,哪有吃闷亏的时候。如此看来,倒是老四媳妇说得更可信些,这丫头说不定就是拿她父亲做个幌子。 一旁的紫雪见小姐没声音,担心小姐吃亏。可是中午的事她没看到,在老夫人面前她又没有说话的份,就只能低声唤着青岚提醒她,青岚却只当没听到。 周氏摆摆手:“罢了,不管怎么说,你作为姐姐对妹妹动手,都是有错的。先去祠堂跪着吧。” 她本想等苏嬷嬷回来说说常樱的情况再做决定,如今却觉得不必了。 “是,孙女这就去。” 青岚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地朝周氏行了一礼,便走出去了。 周氏瞧得更是气。这丫头平日不是挺懂得变通的,今日怎么就犯了倔脾气,求饶都不肯。嘴上说得恭顺,心里不服气着呢。 小周氏觑着周氏一张阴沉的脸,心里暗暗叫好。等会她再让樱姐儿来哭个疼什么的,管保沈青岚没两个时辰出不来,等好不容易出来了,保准几日走不了路...... 沈家祠堂与周氏的松龄馆隔着几层院子。 青岚进去之前,嘱咐紫雪估摸着庆安快放学就去学堂找他,庆安自会向祖母求情。 反正她跪是可以跪,要她认错是绝无可能。 祠堂的地上铺着青砖,瞧着又凉又硬的。紫雪见青岚直挺挺地跪上去,身下连个能垫一垫的东西都没有,心里替小姐疼得慌,便赶紧先跑回院子让百福给送个软垫子来,又问纤竹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纤竹一听便知小姐为何不肯如实回老夫人的话,赶忙和紫雪跑到松龄馆去。 小周氏早已离开了松龄馆,苏嬷嬷此时才回来。她知道周氏会叱问她怎会回来得这么晚,便赶在周氏问之前,把事情说了。 “老奴刚到的时候,七小姐还在睡着。老奴就说只进去看一眼,绝不会扰了七小姐,那几个丫鬟才让老奴进去。七小姐在床上躺着,可是脖子上围了帕子,看不见伤成什么样,老奴想去将那帕子松开些,可那几个丫鬟说七小姐嫌脖子上的印子难看才围了帕子,特意嘱咐过她们,谁也不许给摘下来。老奴没办法,想着七小姐说不定再一会就醒了,就又等了一会。可是七小姐一直不醒,老奴才只好先来给您回话。” 周氏心下一动,若真是掐得狠了,那系着条帕子岂不是更容易肿。所以岚丫头说她根本没掐脖子或许是真的。 她先前是在气头上,如今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岚丫头向来乖觉,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人告状,而且还像是拧种上了身似的,半点不肯服软认错,擎等着吃眼前亏。 其实她罚她跪祠堂也是留了余地的,这丫头但凡服个软,认个错,她便只罚她跪个一炷香算了。她也不是老糊涂,即便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至于非要亲孙女跪坏了腿。 苏嬷嬷一看周氏脸色,便知她心里惦记什么。 “老夫人,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四小姐的丫鬟总该知道些什么。” “......也好,省得她怪我冤枉她。”周氏觉得苏嬷嬷懂她,面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苏嬷嬷忙应下来,即刻就往外走。周氏默不作声,见苏嬷嬷到了门口才赶忙嘱咐了句:“你找她身边那个闷葫芦问问,看着像个老实的。” 苏嬷嬷憋着笑应诺。老夫人从小爱面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她出了松龄馆,还没到青岚的小院子,便遇上了纤竹,便干脆将她带进松龄馆,让她当着周氏的面说。纤竹没有青岚那样的忌讳,将先前常樱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周氏还没听完,已经气得嘴唇发紫,一只干瘦的手直哆嗦:“好啊,好啊,我这孙女真是越养越好了!” 老大说了,老三死的时候身负重伤,身上挨了多少刀数都数不清。樱丫头这是句句往她心上捅刀子。 她算是明白了,岚丫头为何宁愿挨罚也不肯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原是不相信樱丫头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若早知道是这样,她断然不会那样逼岚丫头...... 四房的院子里,小周氏刚刚亲自给闺女剥了桃子皮,正看着闺女一口一口地吃桃子。常樱耳后的发丝飘下来,差点粘到桃子上,小周氏怜爱地帮她把发丝别回去。 她的宝贝乖女儿,打生出来她都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沈青岚那个野丫头居然敢那样待她,今日不让她受点罪,她这个当娘的就白活了。 槅扇开着,外面小丫鬟突然叫了声“苏嬷嬷您来啦”。 小周氏没料到苏嬷嬷还能杀个回马枪,忙抓了那条帕子,好歹给常樱系上,这才让苏嬷嬷进来。 常樱脖子上的帕子系得别别扭扭,苏嬷嬷权当没看见。 “四太太,老夫人让奴婢来看看七小姐怎么样了。另外老夫人后来想了想,四小姐虽有错,却也是事出有因。老夫人说,眼下四小姐也在祠堂跪了半个时辰了,四太太疼自己的闺女没错,可也不能忘了侄女。” 什么叫事出有因?什么叫别忘了侄女?小周氏神色一滞,她做人家儿媳妇十几年了,一听这话立时觉得头皮发麻。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7节 “请教苏嬷嬷,老夫人究竟是何意?” 苏嬷嬷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瞒四太太,老夫人把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叫来问话了,跟四太太您说的不太一样,要不您再问问七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嬷嬷说完便即刻告辞了。 小周氏觉得这事不对,待苏嬷嬷走了便赶忙问常樱。常樱方才一直在边上听着,到了现在仍是不敢说实话。小周氏最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一看她这样子,就知她没说实话。 “......你刚刚听见你祖母的意思了吧,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自己去跟你祖母认错去!” 常樱没见过母亲这么着急上火的样子,吓得边哭边将实情说了。小周氏听罢,吓得心跳都慢了两下,抬手直戳常樱的脑门:“你呀你呀,怎么不早说?你这回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她虽常常标榜自己是新皇后的亲戚,但那不过是糊弄外人。她们在沈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靠的全是老夫人的宠爱。樱姐儿真是被她惯得脑袋都坏了,骂谁不好,偏偏要骂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 老夫人的意思她彻底明白了,便立马理了理头发,急匆匆地跑到祠堂去。 祠堂里,青岚的腿已经跪麻了,还好她练了多年的童子功,不似一般人家的小姐那般娇弱。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竟是先前告她状的四婶母。 小周氏见她回过头来,使劲朝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岚姐儿啊,这地上又凉又硬的,还是早些起来吧!” 青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四婶母哪里话,祖母罚青岚,是因青岚做错了事。现在祖母没发话,青岚怎可自说自话地起来?” 小周氏很是尴尬,她虽是揣摩了老夫人的心思,才来劝青岚,可是老夫人自己确实没说过让谁起来的话。 她碰了一鼻子灰,五脊六兽地又回了松龄馆,跑出来一身臭汗。见苏嬷嬷坐在廊下和小丫鬟说话,便如奉神明地迎上去,把青岚方才的话告诉了她。 “......要不您劝劝老夫人,老夫人只要发个话,我就去扶岚姐儿起来。”。 苏嬷嬷强忍着笑,看来四小姐是个能扛的,四太太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四太太,老夫人之所以让奴婢去找您,就是因为老夫人已经开口罚了四小姐,不好再收回来。可是反过来说,四小姐说得也有道理,罚是老夫人罚的,老夫人不松口,四小姐哪敢起来。” 小周氏听得直发懵:“那......这事不是没解了?” 苏嬷嬷叹了声哎呦:“您还没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是罚了四小姐,可是现在后悔了......” 小周氏如梦方苏。 老夫人的意思她算明白透了。这事是她和她闺女惹的,所以现在还得她们给这祖孙俩找台阶下。 “多谢嬷嬷指点,这事我来想办法。” 苏嬷嬷给了她一个眼神:“有劳四太太了。老夫人脾气急,四小姐一刻在受苦,老夫人心里就一刻不得安生......您可得快着点。” “明白明白。”小周氏连连应下,转身又慌慌张张地往自家院子跑, 她走得太急,出游廊的时候脚踩空了,人顺着台阶咯噔噔滑下来。好在这台阶不高,她也只是屁股、腿摔得疼,倒没折了骨头。 她咬牙忍着痛,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还要往回赶。小丫鬟却呀地叫了声。她的手臂上已然磨下一层皮,转眼的功夫,血都渗出来了。 她平日最得意自己肌滑体白,此时却也顾不上这留不留疤的事,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先把常樱叫过来说话。 常樱一听是让她去给祖母认错,说不定还要挨罚,一百个不肯。小周氏心里急得要命,又舍不得打骂闺女,一边忍着痛让小丫鬟给她往各处上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闺女,嗓子都说干了,才好不容易说动了常樱。 她急急忙忙拉扯着常樱跑回松龄馆,让她跪下给周氏认错,周氏却看也不想看她们。 “有错就当罚,你四姐姐吓你是不对,她已经受罚了。既然你也有错,那你也到祠堂跪着去吧。” 小周氏知道周氏这口气还没出,纵然百般心疼闺女,却也不好拦着。只好让人拿了个又软又厚的垫子过去给闺女垫着。 常樱跪进祠堂的时候,紫雪和纤竹进去扶青岚起来。小周氏想进去陪着常樱,却被随她一起来的苏嬷嬷拦住,她只好眼巴巴地站在祠堂外面等着。 常樱心里委屈,见了青岚便怨她,可之前她真是被青岚吓得狠了,想骂又不敢骂,只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 “扫把星,自己惹事,还拽上别人......” 她话才说到一半,青岚突然扭过头来看她。 “我劝你日后在我面前都闭着嘴。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的脾气其实不好,力气又比你大,最重要的是我不怕罚......还有,你最好跪得规矩点,这祠堂外面有我的人悄悄看着,你要是还不老实,休怪我日后对你下-狠-手。” 青岚见过父亲威吓那些地痞流氓的样子,此时学了个七八成。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清楚。 常樱之前就被青岚吓得够呛,如今竟又来了这么一回,她明明知道她应当是吓唬她的,却又好像那被蛇咬过的人又见了蛇一样,恐惧的感觉一下子蹿满了全身。 还没等青岚走出祠堂,她已经吓得奔出来,一把抱住守在门口的小周氏放声大哭。 “娘......沈青岚要打我!” 周氏看闺女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子,吓了一跳,可她此时又不敢再得罪青岚,只好把常樱搂到怀里好一通安慰。常樱一想到青岚方才的话,就觉得这背后某处有人盯着她,哭哭啼啼地不想进祠堂去。 小周氏心疼得要命,可碍于苏嬷嬷还在一旁看着,只有好说歹说又让常樱跪进去。常樱在里面抽抽搭搭,她捏着帕子在祠堂外面跟着抹眼泪。 青岚跪得虽不久,但刚刚起身,腿脚还是不大灵便,两个丫鬟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常樱才又跪进去。 青岚站在廊下,凝神望了那对母女好一阵,才又转回身来,紫雪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说了什么也都没听清楚。 白嬷嬷在院子里找好了药膏,此时也匆匆赶过来,看见青岚就直埋怨。 “您一向想得开,沉得住气,今日这是怎么了?您但凡能认个错,又何必受这皮肉之苦。或者您就干脆告诉老夫人是怎么回事,也省得委屈了自己。您这锯着嘴不说话,不是擎等着吃亏么?” 青岚也不回答,轻轻叫了声“嬷嬷”,挽住她的手臂靠着她软乎乎的肩膀走路。 白嬷嬷心一软,也不忍心再说她,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您到底怎么了?” 青岚将她的胳膊搂得更紧,把头枕到她肩膀上。 “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临走的那日我不在,他被人害的时候我也救不了他......现在他不在了,我至少不能任人编排他。我这么跪一跪,就当是为他做了点事吧。” ...... 苏嬷嬷这边,看常樱跪了一会,便找了另一个嬷嬷来替她守着,自己回去向周氏复命。 “怎么样啊?”周氏见她进来,微微抬了眼皮道。 苏嬷嬷是伺候了她多年的,此时装作不懂,故意问道:“您是问四小姐还是七小姐?” 周氏白了她一眼:“......你个老货!” 苏嬷嬷这才嘻嘻地笑起来,随手抓了把扇子凑过来给周氏扇风。 “您放心吧,跪得不长,应该没大碍。” 周氏垂着眼帘:“那是,我都掐着时辰呢......那不管怎么说,她跟自己的妹妹动手,是不对呀。” 苏嬷嬷笑着应她:“是是是,但这话您跟奴婢说没用。” 周氏抬头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我问你,你过去的时候,她没跟你说什么?” 苏嬷嬷把头一摇:“没有,什么也没说。再说,您想让人家说什么呀。” 周氏哼了一声:“死犟的脾气。” 苏嬷嬷听她这么一说,又探身凑近了些:“您是没瞧见,四小姐那跪得笔直,脖子就那么梗着,奴婢瞧着,那气势那派头跟三爷年轻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周氏默了片刻,抬头问她:“我怎么觉得她像她母亲呢?” 苏嬷嬷摆摆手:“也就是长得像,您看看四小姐这脾气,跟三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氏低头抿了抿唇:“......像老三也不好,自己受罪。” 苏嬷嬷瞧她的样子,一把捂住嘴,好不容易把笑憋回肚子里去。 ...... 此事已经解决,原已不用再特意告诉庆安,但紫雪为了单独和庆安相处一会,还是特意跑到学堂门口去等着他放学。 文清和庆安一起出来,听说了青岚被罚跪,忍不住一直跟在庆安身旁听着。 “那......表妹还好吧?有没有好用的药?”他见庆安急着随紫雪去看青岚,不禁问出口。 他原本是想问她腿肿不肿,却又觉得不当问。 紫雪停下脚步回他的话:“小姐还好。老夫人让人给送了药粉,我们本来也有些剩下的药膏可用。” 还好是怎么个不好法?那药粉和药膏又是不是好用的? 文清觉得紫雪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夏日的衣裳那么薄,表妹一个娇娇的女孩儿跪在那么硬的地上,那两条腿得跪成什么样。听人说,要是女孩儿膝盖受了凉,日后天阴下雨,那疼痛能渗到骨头里,还无药可解。 文清一下子揪心起来。他回忆起父亲年轻时曾经挨先生罚,打了手板,两只手肿得紫红紫红的,一碰就疼。那时父亲用了一种散淤的药膏,抹上就不疼了,第二日一早手掌就好了大半,还能勉强握笔写字了。 他赶紧辞别了庆安,急匆匆地出了沈家,坐上马车去往柏树胡同的霖园。 他记得那种药膏是许四叔拿给父亲的,还是问他要最方便。 作者有话说: 是的,常樱她们是有各方面助攻任务的。感谢在2023-07-01 20:21:45~2023-07-02 20: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色偶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happy、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内阁 ◎许绍元眸光一闪:“那么她跪了多久?”◎ 文清离开沈家的时候天色还好, 待到了许宅,天上竟已下起了毛毛细雨。 许家他来得不多,成年后更是几乎没有来过。应门的小厮并不认识他, 他便自称是许四爷同僚之子, 求见许四爷。 那小厮却说许四爷还没有回来,应当还在内阁办公。他便问许四爷的母亲许老夫人是否在家,那小厮说许老夫人去相熟的夫人家吃席,才刚走了不久。 文清想了想,内阁在宫城之内,乘马车去的话倒也不算太远,但是一想到要在东华门外等候, 或许会因此遇上许多父亲的同僚,他便有些怵头。 他犹豫了片刻, 还是让车夫送他去宫城找许四叔。 待到了东华门,他撑着伞下车,去向守门的侍卫打听, 许阁老一般何时会离开内阁回家。 那侍卫接了他的碎银子, 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有时候许阁老就宿在值房里, 不出来了。” 文清想着许四叔要处理朝廷要务, 不愿打扰,便耐着性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然而天色渐渐暗下来, 也一直不见许四叔出来。 他倒是可以继续等, 可表妹那里腿肿着, 恐怕拖得越久便越严重, 他只好又下车去请那侍卫帮忙传个口信, 请许阁老百忙之中出来片刻。他若是还有公务也不要紧, 至少可以写张字条给他,他拿着字条去他家拿药,或者干脆告诉他那药在何处可得,他去药铺买回来...... 自东华门进宫城,直走一段再向南便是文渊阁所在。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8节 乌色的瓦顶,藻色琉璃瓦剪边,潇潇烟雨中,此处是宫城里难得的一抹青碧。 西边的制敕房里,几位阁臣正在讨论浙江呈上来的一份奏报。 近两个月以来,浙东一带倭寇猖獗,一小股倭寇登陆后竟得以长驱直入,接连在几个府县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 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郭城患了急病,躺在床上近月余也不见好转,便上奏朝廷请求另派能臣以指挥军民抵御倭寇。大景沿海一带历来为倭寇所扰,“惟浙江之最”,太子接到奏报,关切非常,即命群臣举荐接替郭城的人选。 首辅刘澶便让其他几位阁臣说说自己心中的人选。 几人属意的人选不一,但大多是举荐的奏章里已经提到的武将。更有甚者,黎项正把这几人的优势、劣势全都分析了一遍,末了却不提他觉得谁更合适。刘澶觉得目前举荐的几个武将对倭作战的经验都较为欠缺,尤其水战的经验更是不足,便又看向许绍元。 “子恕,你觉得谁合适?” 许绍元原本坐在书案后静静地听着,此时向刘澶欠了欠身:“学生以为,前任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段景隆御倭多年,又与浙江军民彼此熟悉,应能胜任。” 刘澶听罢,垂了眼帘并不评论,坐在许绍元对面的赵鹤龄却先开口。 “许大人说得是,不过段景隆不止是抵御倭寇的经验丰富,他敛财贪墨的经验也是丰富得很。” 他的口气轻松,像开玩笑似的,一双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许绍元。 刘澶在一旁听着,微微挑着嘴角,不置可否。 许绍元向赵鹤龄回了一笑:“赵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倭寇来势汹汹,若不及时挫其锐气,必会祸及更多的州县。值此危急关头,保住百姓生计性命、捍卫朝廷威仪才是头等要务,若是换个清廉却无力抗倭之人接任,那朝廷和百姓的损失将数倍于段景隆所能贪墨的银两。” “许大人说得轻巧,他被免职之前,那些贪墨的粮饷莫不是百姓的血汗?”赵鹤龄变了脸色,口气也兀然生硬起来。 许绍元笑意不减:“即便如此,朝廷也可派专人监督其粮饷用途。不论如何,至少要先解了浙东的危机。” 屋外,雨滴细密,敲打着支窗。 制敕房里安静了片刻。 赵鹤龄见刘大人仍不发一言,便还要再说,却听有人接连咳嗽了几声,压过了他的声音。 黎项正在众人的注视下,抚着自己的前胸,站起身来。 “抱歉,抱歉,”他干着喉咙道,“众位先聊着,老夫去去就来。” 赵鹤龄看着他一步一咳嗽地出了制敕房,暗暗叹了口气。 他方才说到哪,都差点忘了。 刘澶此时才开口:“子恕,既然如此,你就写个举荐的折子吧。” 许绍元应诺。赵鹤龄扁了扁嘴,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门外有个小黄门来请许绍元出去。待两人离制敕房远了些,那小黄门才低声告诉他黎阁老请他去茅厕外说句话。 许绍元只好随他前去,却被闪出来的黎项正一把拉住:“四爷,我看你们刘先生未必不知道段景隆合适,却偏偏要让你来提议......段景隆此人棘手,你还是当心些。” 许绍元莞尔:“多谢黎大人提醒,只是晚辈新任吏部侍郎,我们杨尚书又卧病在床,此事晚辈怕是躲不开的。” 黎项正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也是,是老夫多事了。” 他先前拒绝了许绍元给三儿子保媒,怕许绍元误以为他还记恨他逼他写折子的事,便打算趁此机会提醒一二。不过以许绍元的精明,自然用不着他提醒,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维持关系罢了。 许绍元又谢过黎项正,这才往回走,还没进门却又被另一个小黄门叫住。 “许大人,有位姓袁的公子在东华门外等着您,请您得了空出去说几句。” 许绍元认识的袁姓人家不多,便立时想到了文清,不禁摇头笑了笑。 文清明明可以自称淮安侯府世子,让那小黄门更重视他一些,却绝口不提。他一向有读书人的傲骨,凡事全靠自己,想来当初过继为世子一定并非他所愿。 许绍元想着文清必是有要紧事,便不敢耽搁,回制敕房取了把伞一路出了东华门。 文清怕门外的马车众多,许四叔找不到他,便早已撑了伞站出来,却不料遇到了熟人。 此人是父亲国子监的同窗。父亲如今在南京国子监任祭酒,此人却多年在礼部任闲职,一直升不上去。 “敏之啊,你怎么来这了?令尊不是在南京么,难道又升迁了?”那人笑眯眯地问道。 文清一见他便脑后发紧:“晚辈是有别的事,在此等人。”他向他行了个礼。 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也是,这侯府想必和宫里来往也多,你想必也是比之前忙了不少。哎呀你也是青出于蓝,虽与令尊不是同一条路,却也是年少有为啊。”他呵呵地笑起来。 文清听得很不舒服,却碍于晚辈的身份不好不应,只好陪着他勉强笑了笑。 那人还要再说,却见宫灯的光晕之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笼住了他。 “这不是闵二爷么,您一向可好?”许绍元面上含笑,撑着伞问道。 那人一惊,尴尬地揖了揖手:“许大人客气,下官一切都好。” 论年纪,他比许绍元大上十几岁,论辈分,他与许绍元是同年进士,但论品秩,便是相差悬殊了。早年上学的时候他只当许绍元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不料十几年过去,人家早已爬得又高又远,让他难以望及项背了。 许绍元还了一礼:“看你们二位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什么?” 那人忙摆了摆手:“也没什么,都是闲话。”便说自己还有事,拱手告辞了。 文清见他走远,暗暗舒了口气,许绍元一眼瞧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事这么急,到这来找我?” 文清答道:“叨扰许四叔了。有个朋友,被家里的长辈罚跪,我怕她跪坏了膝盖,想起您曾给家父用过一种散淤的药膏,想问您借用几日。方才去过您家里,可是您和老夫人都不在,只好追到此处了。” 许绍元一怔:“你这位朋友想来是身子弱?” 家里管得严的话,这官户家的男孩子大多都有被罚跪的经历,也没听说谁跪坏了腿。即便是要用药,也不至于非要来找他要那一种药。若不是身子娇弱,何至于如此急迫? 文清却是犹豫了片刻:“......的确是比寻常人弱一些。” 许绍元见他神情很不自然,想到上次在沈家门外遇到他,他也说是在为一个朋友的事烦忧。他那时便据他的话推测,那是沈家的某个女孩儿,难道今日也是为了同一个女孩儿? “......若是不严重的话倒也不必非用药,你那朋友的膝盖肿到何种程度?” 文清有些为难:“这个倒是不知,但想必是严重的” 许绍元眸光一闪:“那么她跪了多久?” 文清抿了抿唇:“只知道她大概是从午后某时开始跪的......” 他看表妹那丫鬟焦急的样子,应当是跪了好一会,但当时他急着去许家取药,也没顾得上问到底跪了多少时辰。 许绍元心里好笑:“罢了......我与你一同回去,那些药瓶长得相像,家里的下人也未必分得清。” 不论是谁,能让文清做这样的事,必是他极其在意之人,他还是帮帮他为好。 文清立即连声谢过。 许绍元回了内阁,将晚上要看的公文装到提梁盒里,匆匆出了宫门,让文清与他同乘自家的马车回家。文清的马车则在后头跟着。 “这位可是你上次说起的那位朋友?你那时说你想向她道歉,后来她可接受了?” 两人坐在车里黑黢黢的,许绍元便挑了窗帘,和文清随意聊聊天。 文清苦笑着摇摇头:“的确是同一位朋友。可我实在愚钝,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她道歉,不过她心怀宽广,从不曾与我计较,还几次三番地帮了我。” 许绍元见他说起这女孩儿的时候双目炯炯,似乎甚是向往,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原来如此。你这位朋友看来品行极佳,那又为何突然被长辈罚跪?” 文清想了想:“听说是因为与堂妹吵嘴,那堂妹出言侮辱了她已故的父亲,她对那堂妹动了手,因此被长辈罚跪。” 文清说完,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这种事怎么听都像是女孩儿之间的事。只是他不想说谎,便照实说了。 许绍元却听得愣住。 沈家几个儿子,亡故的便只有沈望而已...... “......你说的这位朋友,是沈家的孩子吧?” 文清点头:“正是。” 许绍元默了半晌,才沉声道:“......那么是要仔细地用药了,女孩儿跪久了怕落下病。” 文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禁一把抓了衣裳的侧襟:“......是。” 还好这车里昏暗,他脸颊上烫得厉害也显不出来。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许家。 许绍元记得放药的位置,径直奔了那间厢房,他步子大又走得飞快,文清险些跟不上他。 他拉开抽屉翻找,很快就捡出一个翠色的小瓶来。然而扒开盖子,里面的药膏只余一点点,最多也只能用一次了。 “你先拿走让她用。原本是一日三次的,其余的我再去买。”他将那药瓶按到文清手心里。 文清忙道:“哪敢再劳烦四叔,还是我去买吧。您只消告诉我是哪间药铺。” 许四叔摆了摆手:“这个时候那药铺必是已经关门了,我明日一早去买。你还是速速回去把这药给你那朋友,怕拖得久了不好。” 文清感激万分,连连谢过他,手里握着药转身要走,却又被许四叔叫住。 他抬头等着许四叔说话,却见他垂着眼眸,好像是在琢磨着什么难开口的话。 “......这个药呢,药力也许不是最强的。还有另一种,药力更强一些。你今日待她用了之后,一定要问清楚她恢复得如何,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明日尽早告诉我,我好决定买哪一种给你。” 文清连连点头:“自然,四叔您真是太周到了。” 他不明白这样的事许四叔为何还需要仔细琢磨才能开口...... 许绍元送文清出门上了马车,临上车前又唤住了他。 “......听你所言,这位朋友似乎很是不错,你日后要好好与她相处。” 文清茫然一怔:“......是,那是自然。” 许绍元见他如此,苦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你快些回去吧,耽误了时辰怕就不好治了。” 文清郑重向他一揖:“因我的事叨扰了四叔,日后我定当报还。” 他抬头看向他,墨玉般的眸子染了淡淡的月色,更显得澄澈赤纯。 许绍元回忆起沈家小姑娘的样子,心里暗暗慨叹了一声。 是了,文清竟是比那黎家老三更能与她相配的。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事情得提前交代一下~ 感谢在2023-07-02 20:53:20~2023-07-03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89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所谓良人 ◎“他必是看上你了。”◎ 时辰才到卯正, 街上冷冷清清的还没几个人。 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卢成手握两个翠色的药瓶大步走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马车里的许绍元。 “难怪您一定要亲自来。这间药铺早易主了, 还改成了杂货铺, 要不是您说得详细,还知道前任东家的名姓,咱们这药也是买不着了。” 许绍元打开盖子,挑了一点里面的药膏抹在手背上,又凑近嗅了嗅,这才点点头。 “是了,是这一种。原先药铺的东家用三种药调配的, 不知道的便做不成。” 卢成从他手中接过药瓶:“那小人还是送到何仙坊的南货铺?” “不是南货铺,要送到黄华坊沈侍郎家里, 交给淮安侯世子......另外你再提醒他,那人用了药后,效果如何要让人捎信告诉我。” 卢成反应了一下才应诺。 还以为四爷从内阁急匆匆跑到这来又是为了那位申公子, 不料竟是为了世子爷。四爷自打从北颜回来, 管的闲事也是越来越多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家学堂开了门。 青岚与平日一样, 照常来上学。 她昨日跪得不久, 又及时用了药,今日早已无碍。除了跑跳的时候膝盖还有些异样的感觉外, 走路坐卧已全无影响。但是她怕那黄褐色的药膏沾到裙子上, 便尽量直着腿走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腿还痛着。 真正不舒服的反倒是庆安, 他昨晚在她那吃了井水镇的西瓜, 回去还贪凉, 露着肚皮睡觉,今日一早肠胃便翻搅不停,已经跑了两回茅厕。学堂门一开,他头一个冲进去用学堂的茅厕。 青岚直着腿走路不方便,和紫雪落在了最后,两人正不慌不忙地进院,忽然听到有人不停地唤她“表妹”。 她耳力极好,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见院墙转角的地方立着个人,竟是袁文清。 她见四下无人,带着紫雪迅速跑过去。 “世子爷,您怎么不过去?”她小声问他。 “表妹,昨日的药膏,效果如何?”文清不回答,只问自己的。 青岚略一反应,想起昨日昏昏欲睡的时候,紫雪又拿回来一瓶药膏。那药膏涂到膝盖上,清清凉凉的,倒是很舒服。今早她醒来,腿几乎已经全好了,却也不知到底是哪种药的功效。 “......那药很管用,多谢世子爷关心。”她笑着答他。 文清也笑起来,露出一侧的酒窝:“那就好,”他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两个翠色的瓷瓶递给她,“这药我刚刚又拿到一些,你接着用。” 青岚怔了怔神,随即向他摆手:“不必不必,我差不多全好了,这么好的药您自己留着用。” “......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一位朋友刚刚送过来的。这药一日三次不可少,你可以借学堂东厢的空屋子尽快上药。” 她方才那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可是疼得很。 “真的不必,”青岚警惕地朝四下望了望,“世子爷若无其他事,我先进学堂了。”说着就要转身。 若是让人发现她们这般,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表妹是否仍因先前的事对我有成见?” 背后传来的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但听上去那说话的人显然很是在意。 青岚扭回头去,见文清蹙着一双剑眉,紧绷着脸,一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神色。 “......不是,您想多了。”青岚用气声道。 文清抿了抿唇:“或许是吧,不过你上次也是如此。我真是不明白,若你急需一样东西,我又正好愿意借给你,你为何还不肯接受?” “......”那是因为沈家实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她不想因小失大。 文清见她不说话,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暗。 “......而且,表弟表妹们都全唤我表哥,只有你,一定要唤我世子爷。” 青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抬起头看他。 他两侧的脸颊已经微微泛起些绯色,一双眸子却直愣愣地对着她,紧抓着她的目光不放。 他这是怎么了?平日一贯是个谦谦君子,今日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跟她计较这些事。 “小姐,有人来了。”紫雪突然叫道。 青岚往院墙另一侧迅速扫了一眼,见沈常清的丫鬟正往这边走来,看那样子像是在找人,说不定就是在找袁文清。 她一把将文清手里的药瓶拿过来握在手里。 “多谢世子爷!”她朝他做了个退后的手势,好让他与她分开些距离。 “......是表哥!”文清不动。 “......多谢表哥。” 她说罢便不再瞧他,带着紫雪转弯绕出来,大步朝学堂走去。 两人大大方方地经过常清的丫鬟,待走远了些,青岚才忍不住问紫雪:“世子爷怎么不大对劲?......鬼上身了似的。” 紫雪听她这么一说,略带惊讶地瞧了她好一会,想忍笑却又忍不住,嘴巴里嗤嗤嗤的。 “奴婢倒是觉得世子爷挺对劲的。” “对劲还那样......” 青岚喃喃道,带着紫雪进了西厢便不再多说。 梁先生此时还没到。 青岚并没按文清说的去东厢上药,而是将那药瓶塞给了紫雪让她收好。她往男孩儿那边望了望,见庆安已经好好地坐下来,并没再像先前那般捂着肚子,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常清的丫鬟如云跟在文清之后进了学堂,凑到常清耳畔说话。 常清听罢警觉地问她:“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如云微一摇头:“他们声音小得很,奴婢根本听不清,不过表少爷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呢,似乎高兴得很。” 常清猛地扭过头去看向最后一排的青岚。 青岚却正支着脑袋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又看向隔壁的文清,才发现文清似是在看从前的讲义,只是那讲义的一页他痴痴望了半晌也不见翻动,嘴角却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常清心里一沉,像寒风拂过身似的,肌骨都有些发紧了。 ...... 午间放学的时候,几个哥儿因天气炎热,仍是像先前一段日子一样留在学堂里,等着自家下人送饭菜来。 常清原还在想如何请文清出来说话,却见文清自己出了西厢,见了前面的青岚便紧走了两步跟上去,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指了指她的腿。 青岚瞧上去有些惊讶,回过头来和他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文清似乎很是愉快,脸上盈着笑意,待转回头来看见她,那笑意仍是毫不减退,让他一身清冽气度都显得柔软了许多。 常清在袖中握了握拳,带着一脸春风走上前。 “表哥......昨日听母亲说英表妹已然许了人家,可是真的?” 文清点了点头:“是了,那家人是母亲早就看好的。” 常清一副惊讶神色:“竟然这么早,英妹妹可比我还小两岁呢。” 文清笑而不语,她身旁的如云却来搭话:“小姐,依奴婢看,表小姐这不算早。是您眼光高,凡人入不了眼,否则您也早就定亲了。” 常清羞臊地抓了她的手来打:“放肆,我的亲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轮得着你来说道?” 文清笑着点点头:“我看表姑父、表姑母对你疼爱有加,必会为你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他说罢也不多留,同她告辞,回了西厢。 如云见常清还立在原地望着文清的背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这也听不出什么呀,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把您晒坏了。” 常清任由她扶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心里却是一遍一遍地回想文清方才的神情。 他提到她的亲事,真好像在说一个全不相干的人,竟没有丝毫联系到他自己身上的意思。别说窘迫羞赧了,他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 她拖着步子,魂不守舍地回了峻茂馆。 头一件事就是去找秦氏说话。 “母亲,四姐姐的亲事您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 秦氏被她抽冷子这么一问,直发懵:“.......还没有,你不是知道的么,那丫头条件差,又不能往低了找,那自然是不好找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事?” 常清摸着指甲边的肉刺,并不回话,她用了狠劲一下子将那毛刺拔出来,带出了鲜红的血珠。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四姐姐虚岁都十七了,难道就从没议过亲?说不定她先前有过什么娃娃亲之类的,只是嫌那边条件差就没告诉您,专等着您给她找个更好的?” 秦氏被她一提醒,觉得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沈青岚毕竟已经这么大了,老三虽是个武将,却也不至于从未惦记过她的亲事。 “你说得倒是在理......不过你这脸色怎这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她担忧地拉住女儿的胳膊问。 常清倒不隐瞒,将今日所见讲与她听。 秦氏嗐了一声,笑着拍拍她的手:“侯府是怎样的门第,沈青岚又是如何得落魄,你这全是瞎担心。不过我今日就去问问她从前有没有议过亲就是了。” 常清被母亲宽慰了一番,心里才稍稍松快了些。 ...... 青岚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让紫雪把药瓶和其它的药放到一起。 纤竹今日因要给花苗施肥,没有随青岚一起去学堂,此时见翠色瓷瓶的药竟又来了一模一样的两瓶,便问紫雪:“怎么又有了,昨日世子爷不是说暂时没有了?” 紫雪想到方才的事,嘻嘻地笑了好久。 “世子爷啊,八成是看上咱们小姐了!” 青岚正接着铜盆洗脸,此时直起身子看她,脸上的水流到了脖颈里。 “说什么呢?”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0节 紫雪似是胸有成竹,颇有些得意地走到青岚身旁。 “您但凡敢往那想,就知道奴婢说得没错。咱不说别的,世子爷是什么脾气、什么心气,啥时候偷偷摸摸上赶着给人送过药? “少爷说世子爷放学之后就很少出门,要么在学堂温书,要么就到少爷那去,昨晚上就为了您,专程跑出去找那瓶药。奴婢被叫到竹外轩的时候,少爷都已经睡下了,世子爷把药给了奴婢,还问您腿伤得如何,膝盖疼不疼。您说,这不是看上了您,又是怎么回事?” 青岚撑着铜盆想了好一会,便又接着捧起水来往脸上撩。 “这些话你们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 除了文清送药的事,青岚今日遇到的意外之事还有好几件。 先是她去请安的时候,祖母破天荒地问她腿好些没,松龄馆送过去的药粉可有效用。她估摸着祖母大概是因罚她的事有些后悔,这才稍示关心。不过祖母后悔必是因心疼父亲,沈家还有这么一个极在意父亲的人,这便足以让她欣慰了。 另一件事则是她收到了玉婵的信。玉婵说,因在京的姨夫身子有些不爽利,不知是否是患了痢疾,所以姨母要带着玉婵来京里探望姨夫,估计这一两日便到了。 姨母要照顾姨夫,又因着父亲与祖家特殊的关系,不好上门来看她,但玉婵可以替她来。 青岚为了招待玉婵,特意让紫雪上街,把各样京里好吃的蜜饯、糕点全都买了些回来。 孰料翌日玉婵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厉城买的吃食,两人把东西摆上来,这一样那一样地竟铺了满满一张桌子。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坐在廊下,边往嘴里塞那些或酸甜或酥脆的零嘴,边说着体己话。 本来说得高高兴兴的,玉婵说起自己回去就要嫁人,青岚心里不由得怅然。 “你这一嫁人,日后能见面的日子不是更少了。” 她撅着嘴,把几片腌梅子套在五颗手指上,一片一片地放进嘴里吃。 “那我不还是在厉城,离你也不远,”玉婵握了握她的手,“再说,等你也嫁人了,做了太太,串起门来反而更方便。” 青岚突然看向她:“还真是!嫁人就有这么个好处。” 玉婵手里捏着瓜子,歪了头看她:“你想嫁人了?” 青岚苦笑:“我是无可无不可。不过我大伯母比我急,昨日她来问过我,先前有没有议过亲,说口头的也算。” 玉婵一惊:“那......徐家的事你告诉她了?” “告诉了,反正徐家也不会同意的。再说我即便不说,她自己也能打听来,到时候她还要怪我骗她。” 玉婵回想了一下徐家的事:“其实你把他们退婚的书信给她看不就得了,让她死心。” 青岚摸了摸后脑勺:“......诶,说起来,徐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给过退婚的书信!我爹走了之后,我就光忙着丧事,根本顾不上这些。家里一直会把信转到这来,可其中也没有徐家的信。” 玉婵一把抓了她手腕:“......那怎么办?你现在到底算不算跟他们定了亲的?” 青岚被她逗笑了:“你放一百个心。我虽不知他们为何还不退婚,但他们肯定不会要我这个媳妇,我大伯母就算去问那也是白问。” 不然父亲那时何以如此肯定徐家必要退婚。 玉婵还是不大放心:“......这不清不楚的,就怕再生出事来。” 青岚叹了口气:“怕也没用,现在整个沈家都盼着我赶紧嫁人,可我又没法给她们变个合适的人出来,她乐意去问就去问吧。” 她见玉婵脸上忧色不减,便不再说这事:“我还没问过你,你要嫁人了,怕不怕?你那个张五我好像也见过,是怎样一个人?” 玉婵憨憨地笑了笑,脸上略带了羞涩:“我不怕......我跟他从小就认识,而且他是个厚道人,有耐心,愿意听我说话,我有事让他做他也不犹豫......挺好的。” 青岚想了想:“好像这要求也不太高啊。” 玉婵磕着瓜子点头:“嗯,他长得也还行,家里也不缺银子,我觉得可以了。”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似是有所领悟。她自幼便觉得姨夫一家人过得和睦,姨夫姨母恩爱有加。玉婵也是个不紧不慢,一心好好过日子的人,说不定找个合适的夫君也就是她说的这些要求了—— 人厚道,有耐心,愿意帮她的忙,彼此说得上来。若是长得好看些,家境好些,便更好了。 若只是如此的话,那她不就正好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走菜啦~~~~感谢在2023-07-03 21:00:07~2023-07-05 20: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此生幸事 ◎他抬眼看向她,眸中蕴着融融的温柔。◎ “你想谁呢?” 玉婵看青岚怔神了许久, 突然问道。 “......没想谁。”青岚低着头。 “我不信,”玉婵反而觉得自己猜对了,一脸狡黠地凑过来, “你若真有中意的人, 我让娘想办法找人去他家问问。总好过沈家随意塞给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青岚笑着把她推远了些:“还谈不上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就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这人倒是很合适。” 玉婵眼前一亮,忙问她是哪家的。 青岚便一个劲地摆手:“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有些事还没弄清楚。” “你大伯母都要去找徐家了,你还犹豫什么!” 青岚包了一块松子糖塞到玉婵嘴里:“......别急别急, 先吃东西。” * 骄阳明媚,正是草木繁盛的时节, 宫城里处处葱郁。 沈茂今日进宫面见太子,向太子解释一个月后十皇子冠礼的安排。 他从文华殿走出来,见台阶下宫道旁一片合欢树的绯云之下有个高伟的身影。 那人头戴乌纱, 一身鲜艳夺目的绯袍穿在身上, 衬得人庄肃而俊美。他手里捧着几根碧翠的枝条,远远地朝这边笑道:“沈大人一向可好?” 沈茂忙紧走几步, 走下台阶向他行礼:“见过许阁老。” 虽是和人家同品, 但人家是阁老,他便就差了一大截。 “阁老这是......?”他指了指那些枝条。 许绍元笑得和煦:“让沈大人见笑了, 先前觉得此树生得甚是风雅, 便向殿下求得两枝, 却因种种耽搁一直没有来取, 今日便劳烦一位内官帮我取下来了。” 沈茂连连点头:“此树倒的确风雅, 只是不知是否易插活。”他对这些草木之类是从来无甚兴趣的, 但见许绍元和气健谈,便随意凑个话。 “许某问过家里的花匠,此树倒是易活的,而且这树能净气,花与树皮皆可入药。实在是良木。既然沈大人也有兴趣,这两枝就赠与沈大人了。”他说着便从手里匀出两根枝子递给沈茂。 沈茂一愣,连连道不必:“沈某是粗人,不比许阁老风雅,就不凑热闹了。” 许绍元笑着将那枝条插到沈茂的手里:“沈大人可莫要自谦了。许某还记得沈大人的宅院里草木打理得何等雅致。这两枝便请沈大人收下吧,待日后此树长成,想必能为沈大人的宅院再添雅色。” 沈茂尴尬地笑了笑:“......那就多谢许阁老了。” 反正先收着就是了,待会再扔。 许绍元却似是很高兴:“那太好了,许某与沈大人同栽此树,还能时常向沈大人讨教养护的要诀。” 沈茂扯了扯嘴角:“不敢当不敢当。”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许绍元含笑向他拱了拱手,捧着自己手里的一枝回文渊阁去了...... 沈茂稀里糊涂地出了东华门,怀里像多了两把粉绒绒的小扇子。 说实话,他没觉得家里的草木打理得有多讲究,院子布置得有多雅致,现在想想,许绍元说了那些话,倒像是故意把这两株枝条塞给他似的。 可塞这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礼,难道还有靠塞花枝子拉拢人的? 他回家之后,将这两株枝条交给家里的管事,让管事找个地方好好种下去。这东西可是当朝次辅给的,人家说不定哪天还要问呢,总不能随意扔了。 管事看来看去,发现也就是后院西北角的那片竹林还有些空地,便让花匠种到了那里。 青岚听到院墙后的动静,跑过去瞧,才发现他们要在她的院墙后种两株合欢树,心里好一阵慨叹。 上回还和许先生说羡慕他铺子里有合欢树,才几日的功夫沈家居然就种上了。 莫不是她意念太强,便成了真? 最近让她欣喜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已经想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要跟许先生说一说。 许先生与旁人相比,有几处特别,其中一处便是,她每每与他说她自己高兴的事,都能感觉到他是真的为她高兴。 她自幼在衙门长大,年纪虽轻,却也是见识过世情的。他与她非亲非故,竟能真心待她,实在是个难得的朋友。 或许就是因此,她有些重要的话想问他却又犹豫不定。 她先前三番四次地请他帮忙,但眼下这事算不算是帮忙呢?若算是帮忙,这个忙好像太大了些。有些话一旦问出口,便好像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沟壑,若是那人能越过来还好,若是越不过来,即便两人还能做朋友,却也很难再如从前一般。 她在脑袋里将这事反反复复地斟酌了许多遍,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她才将将拿定了主意。 ...... 是日初一。 许绍元和青岚约好了见面,没有去内阁。 今日原非休沐的日子,然而因一些朝堂上的事,太子给了他三日假,让他避一避风头。 浙东倭寇入侵,势头猖獗,先前他奏请重新启用段景隆,虽然朝中有不少人反对,但委任段景隆的诏令还是很快就下来了。 就在段景隆即将到任之时,突然有几个兵部给事中和御史站出来弹劾他许绍元,说他滥用职权,与段景隆勾连一气,狼狈为奸,是为国之蛀虫。到后来那弹劾的折子里已经不怎么提及段景隆,而是只斥骂他一人。 他浸淫官场多年,群臣中的派系从属早摸得一清二楚。最先攻讦他的那几个给事中无非是受了三皇子一系的指派,而后来加入的一些人多少与他有些过节。众人拉帮结伙,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势。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并无避风头的必要,只是沈家小姑娘找他有事,他便正好抽出这一日与她见面。 出门前,他先去看过母亲连氏。 连氏因他的事心生忧虑,昨日一宿未合眼,一张白皙的面孔显见着泛了黄。 原本这些事他是瞒着母亲的,却有人故意将事情推到他的家门口。 最近几日,总有不少读书人堵在许家大门口,一待就是大半日,一见许家的男丁出来,不管青红皂白就围上来,口里喊什么“贼臣专权,误国殃民”之类的,还引来不少附近的百姓围观。那些读书人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动不动就举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接下来就要打人了,弄得许家上上下下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连氏越琢磨越害怕,见儿子来,便拉着他问了好一通。 “您尽管放心,那些书生不过是受了煽动蛊惑。秋闱临近,他们总要备考,闹腾不了几日。”许绍元握着连氏的手安慰她。 此事倒也没那么简单,若想彻底平息事态,非得等段景隆立下大功不可。可这话若是告诉了母亲,她必会日日揪心,草木皆兵……实在是无益。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1节 “娘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今日就别出去了吧,那帮小子愣头愣脑的,也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连氏忧色不减。 “儿子今日有约,不好失信,有卢成跟着我,您大可放心。” 许绍元好不容易安慰好了母亲,刚要出门,却见一个粉糯糯的小娃娃迈着软乎乎的小短腿跑进门来,正是他的儿子桐儿。 桐儿拉住他的袍角,非要向他显摆自己昨日新背会的唐诗,他耐心地听他背完,笑着给了一通表扬,不料桐儿还有个问题。 “爹爹,‘一有票本之任,遂窃成福之权’,是什么意思呀?” 许绍元闻言,眸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是‘遂窃威福之权’,是说某些人把持权力。”他温声笑道,“这句话桐儿是哪里看到的?” 这话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是那些人写来骂他的。 “哦,桐儿明白了。”桐儿拉长了声音,像真听懂了似的,丝毫没有觉察父亲转瞬即逝的不悦,“是外面飞进来的信。” 父子俩在屋里说话,卢成站在门外听着,待他跟着四爷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悄悄出来才低声向四爷解释。 “那些书生整日里写些乱七八糟的,绑上石头块,往咱们院子里扔,还有人被砸到了头……可能有些没清理干净的,让少爷捡走了。” 许绍元口中嗯了一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他坐到一片幽暗里。 “想办法提醒那些人,我每日上朝前会在宫门口停留一会。” 要闹索性就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去闹,日后清算起来也更容易,只不过现下他还需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他也不是头一次经历类似的事了,若不是能审时度势,克制忍耐,在最有利的情况下给对方致命一击,他也做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其实这整件事,真正令他为之一凛的是,一直以来提拔举荐他的刘大人竟然装聋作哑,丝毫没有回护他的意思。刘大人能操控的言官不少,却个个禁声,才有了如今一边倒的局势。 这样的局面,自他跟随刘大人的那天起,就料到会有,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 青岚到达品珺阁后,伙计直接请她上楼等着,又给她备了一壶凉茶。 她在许先生这里已是极为自在,便自行坐到先前坐的禅椅里。 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手抄的邸报。邸报收录朝廷要事,许先生这样的儒商大概也有看邸报的习惯。 她原先在蓟州卫常能读到邸报,如今却没了门路,想着许先生应当不会介意,便取了最上面那份邸报来读,看日期那应是前几日发的。 正看得入神,忽听身后有人说话。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是许先生。 他的声音沉郁温厚,从头顶传来让她微微有些发痒。 她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带着青茬的下颌,便也不拘谨,微微侧过身和他说话。 “哦,这上面写朝廷重新启用早年被罢官的段景隆,有御史说举荐段景隆的许大人与段景隆有私下往来,说他们勾连一气,以权谋私,将许大人比作秦会之之流。” “是么,”许绍元接过那邸报看了一眼,便交还给她,“你觉得他们说得对么?”他神色平静,瞧不出什么表情。 这种事连在朝为官的人都说不清,问她一个小姑娘,真是为难她了。但他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思,非常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青岚手拖着下巴想了想:“我觉得既然倭寇都闯进来了,那得尽快把他们赶出去才是,那位阁老也许只是想提一个最擅长此事的人。反过来说,若是派一位两袖清风却全无御敌之力的人去,百姓岂不是更加受苦……那几位御史要是举荐不出更好的人来,那他们这样说话就有失公允了。” 许绍元静静地听她说完,凝视了她良久,竟垂眸闷声笑起来。 “......先生笑我说的话?”青岚微一蹙眉。 虽然许先生来的时候也没显出不悦,但她觉得自她答了他的话,他眼底分明有层淡淡的阴霾霁散开来,此时的笑才是真的开怀。 许绍元摆了摆手:“不是,我是笑我自己。” 笑他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会如此在意一个人对他的看法。笑她这一句话在他这竟抵得上旁人一万句。 青岚还是不懂:“那是何意?” “意思是,能与你相交,是我此生幸事。”他抬眼看向她,眸中蕴着融融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儿子不是亲生哒,男主c 秦会之,会之是秦桧的字。 推推我的小预收嘿呼嘿~~ 《少奶奶》那本改了个名字,改成《咱家少奶奶怎么这样了》,泼辣小娇娘与伪装大佬先婚后爱~~ 《长兄为伴》是个伪x科故事,男主本来是女主眼中无聊讨厌的兄长,重生后才渐渐发现他的好,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后男主与后悔的男二展开竞争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蓄谋已久的男主凭本事牢牢抱住媳妇不撒手的故事感谢在2023-07-05 20:30:35~2023-07-06 2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她说 ◎只见他喉结微微滚动,手里的筷子滞在空中◎ 青岚听得眨了眨眼。 虽然她也觉得能认识许先生是幸事, 可他怎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先生,这位许阁老该不会是您的亲戚?”她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 难怪他和李大人相熟,原来他家里就有做官的亲戚。 许绍元被她的聪明劲儿逗笑了:“你瞧出来了?” 青岚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那是自然, 先生今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瞧得出来。” 许绍元伸出大手把茶壶拎过来,笑着给她加茶。 “可惜你的心事我就看不出来了,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青岚稍稍反应了一下,他上次让她想想熟识的人家里有没有合适的。 “......唔,想是想过了,我就是因为这事来找您的。” 许绍元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等着她讲。 青岚摸了摸后脑勺, 慢吞吞道:“......要说合适么,我们相熟的人里倒是有那么一位合适的, 可就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 许绍元见她似乎很是为难,即刻生出许多联想。 “那这个人有没有为令姐做过一些特别的事?一般而言,若你们与那人关系平常, 但他却特意为令姐做过一些不大寻常的事, 那他应当是对令姐有意了。” 譬如,文清前些日子为了她特意来寻药, 足以说明他对她的在意。想来, 她也应当有所感觉。文清现在是侯府世子,门第确是有些差距, 她大概是顾忌着这些。 然而小姑娘听了这话却圆着眼睛望了他好一会, 让他看不大明白。 “罢了, 反正时辰还有。我看今日天气还算凉爽, 要不要出去逛逛?我们可以沿着河堤走到前面那家馆子用饭。” 他将手伸出窗外给她指了指那间饭馆。 青岚也扒到窗口望了望。她自打来到京师, 还从未有机会逛过街。玉石桥这一带尤其繁华, 简直比蓟州最热闹的街巷都还要热闹上几倍,她光是从楼下扫那么几眼,就发现好多她喜欢的玩意。 许绍元见她看不够,便知她喜欢了,干脆立即带她下楼上了街。 青岚觉得反正走得不远,便让纤竹在隔壁的面馆吃些东西等着她,也不必跟过去。 街边的摊铺鳞次栉比,她一个个看过去,发现这地方她真是来对了。这里有好多她喜欢的诸如吹糖人、编草虫、捏面人之类的小玩意,还有檀香糕、冰糖霜梅、响糖之类的小吃。她看得眼花缭乱,买了一样又一样,嘴里吃着,手里还握着。 两个人的手都占满了,许先生干脆向一个卖布偶的买了个布口袋,把她不吃的东西全都装进去,帮她抱着。 青岚边吃边逛,经过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却挪不动步子了。这人捏的面人别具一格,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捏出其神韵,其中有一个穿缘边长袍的小书生尤其让她移不开眼。 许绍元见她喜欢,就问摊主那小书生面人卖多少钱。 “二十文。”那人捏着手里一只五彩的小鸟,眼皮也不抬。 青岚倒吸了一口气:“人家四五文就够了,你要二十文?” 那人暼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许绍元要掏钱,却被青岚按住。 “......十文行不行?”青岚笑眯眯问。 那人哼了声:“二十文,爱买不买。” 青岚赌气,一把拉住许绍元往前走。 两人走出去好一段,又经过了两个捏面人的摊子,青岚看来看去,却越看越觉得其它的面人相形之下都捏得呆板,不如那人捏得有灵气。 周围嘈杂,她扯了扯许绍元的袖子,让他低下头。 “......先生,您说我如果给他十五文,他肯卖么?” 许绍元早知道她还舍不得,听她这么一问,连眼睛里也溢出笑来:“说不定可以,我去帮你买回来。” 她一把拉住他:“......我方才走得那么干脆,现在您回去,他要是认出您了,那咱们多没面子。” 许绍元一展眉毛:“那咱们怎么办?” 青岚想了想,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卖头巾的,便拉他快步走过去,挑了一顶儒巾拿在手里端详。 她觉得大小应当差不多,招了招手让他俯下身,帮他戴在头上。他原本的竹冠不高,罩在里面倒也不会凸出来。 她帮他扶正了头巾,又帮他把两侧的绳带稍紧了紧,把两根长飘带放到他身后去。 他手里抱着一大袋东西,俯身任她整理。她见他鬓角挂着些细密的汗珠,随手拉了袖口帮他沾干,之后却又觉得好像不妥。 他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一双墨眸看过来,温和带着笑意。 “好了么?”他柔声问道。 一张俊朗如画的面孔,却是十足的好脾气。 青岚目光凝了片刻,嗫嚅了声“好了”。 他才直起身子来:“我去去就来。” ......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2节 待许绍元买回了那小书生,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进了道旁的酒楼吃饭。 那掌柜认识许绍元,听他说要包了二楼东侧的雅间,便立即应下来,请他们从酒楼一侧的楼梯走上去。 许绍元点了许多菜,却让老板每样只盛一点送上来,小碟子小碗摆满了一张桌子,好让她每样都能尝一尝。 青岚盯着一桌子的佳肴叹了声:“先生,皇帝吃饭也不过如此了吧?” 许绍元莞尔,说了句“那倒没有”,继而又改口:“皇帝吃得一定比这些精致。” 他见青岚喜滋滋地尝菜,便又问起先前的事:“怎么样,方才你要说的那些想好了么?” 青岚抿了抿唇,把筷子收回来在碗里戳了戳。 “唔......要不我先跟先生说说我们家的事吧。我们祖家是官户,不过不是什么世勋的门庭。但是您也知道,我们的双亲已经不在,祖家是靠大伯父撑着......先生觉得这样的门第还算可以吗?” 许绍元一副才刚知道的样子:“原来你们是官户,那很好。” 青岚说到这,却又突然不往下说了。 “......要不等会再说我家的事吧。先生好像很少提到家里人,那先生的铺子,是令正在打理吧?” 许绍元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到他身上,不过既然她想聊聊,他也不介意告诉她。 “内人已经不在了,是我们兄弟几个管着铺子。” 青岚点点头,又问:“那先生有否想过续弦?” “我倒是不急,家母盼着我续弦,大抵会帮我留意的。” “那令堂想必对未来的儿媳要求颇高吧,比如家世、脾气、相貌什么的。”青岚一副随意问问的神情。 许绍元笑了笑:“家母既盼着儿媳进门,应当不会很挑剔。” 青岚又点了点头,暗暗吞了口口水。 “原来如此,”她垂着眼帘,边往碗里夹菜边笑道,“也不知若是令堂见到家姐,会不会觉得是个好儿媳的人选。” “......”没有回应。 青岚原以为自己这半开玩笑的口气把握得极好,此时翻回去想,却觉得还是显得太认真了些。 她紧捏着筷子,微微抬眼,只见他喉结微微滚动,手里的筷子滞在空中。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她不知他的态度,只好僵着脖子抬起头看他。她想着他反正不知她的身份,所以脸上虽然发烫,却还是仰起脸来看向他。 “......我既认识你,便知令姐定然是位极为难得的好姑娘,家母若是认识了令姐,也必然十分喜欢。但我年已而立,恐怕比令姐大上十岁还不止,以令姐这样的条件,原该嫁进更好的人家。若是做继室,实在是委屈了。” 他沉声答道,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 青岚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团僵硬,好像稍一动,各处的关节就会响起来似的。方才身上泛起的一层热浪全都化作了虚汗,浸到里衣上,让她难受得很。 “唔,先生说得是。”果然朋友就是朋友,她再无奈也不该想到他身上。 她低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饭,结果那饭粒从筷子缝里漏了下去,她这才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只好把碗举到嘴边,拼命往口里扒饭。 许绍元怅然地望着她,直怕她噎着自己:“慢些......吃点菜。” 他筷子里夹着菜,却无处可放,小姑娘一张脸都埋到了碗里,一点缝隙都没留给他。 青岚几口干饭噎进去,把方才涌上来的羞意往下压一压,这才镇定地向他拱了拱手。眼下应该还好,至少他不知道她就是她口中的姐姐。 “多谢先生,只是今日时辰恐怕是不够了,我得先走一步,先生慢用。” 她垂眸站起来,抓了自己那包小玩意便转身往楼梯口走,然而还没下楼梯,他就两步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远比往日焦躁。 “先生......”她想保持大方,抬起头和他说话,可是一张口就连打了两个饱嗝,她便更是赧然,“今日的确是有些赶,您让我想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吧。” 许绍元迟疑了片刻,却没有松手:“那......你的泥人还没拿。” 他回手一指被她落在饭桌上的小书生。 “哦,那个......我是觉得它有几分像先生才买的,就留给先生吧。” 她说罢便礼貌地抽出手臂又向他一揖,才转身下楼,听见他还要跟上来,便回身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先生还没用完饭,请留步。” 这才蹬蹬蹬跑下楼去。 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间走路走得飞快。许绍元听着木台阶上的脚步声停下来,才大步走下去,让跟到楼下的卢成帮他结账,自己大步追了出去。 街上熙攘更甚从前,她的身影在人潮里时隐时现,他想追得紧一些,却总被人挡住,跟来跟去便找不见她的踪影了。 卢成很快追了上来,将那小书生的面人交给他:“四爷,这个落在桌上。” 他沉沉叹了口气,将那面人握到手里,又怕方才力气用得太大,把它捏坏,赶忙用指尖揉了揉。 她方才还说,今日没说完的话要下次再说,但他担心的是这小姑娘若是钻了牛角尖,恐怕日后都不会有下次了。 第92章 上元节 ◎其中有个最清丽、最挺拔的,他一眼便认出是她◎ 青岚和纤竹上了祖家马车的时候, 随她们一起来的胡婆子还没回来。 纤竹问青岚怎么中饭用得这么快,青岚忍不住抬手蒙了蒙脸,低声叹道:“哎呦, 臊都要臊死我了......” 纤竹听她说了她问许先生的事, 惊地抓着她的手臂张大了嘴。 “小姐,您竟然对他......?” 青岚红着脸使劲拍她的手:“你这丫头,可别胡说!我只是觉得我认识的人里他最合适,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纤竹哦哦地应了几声:“......那您还有什么好别扭的,他又不知道您是给自己问的。” 青岚叹了口气:“可我是知道的......我那时真是恨不得从楼上飞出去,立刻消失不见。” 纤竹抬手抚抚她的背。她觉得小姐好像也不只是羞。要只是羞的话,从饭馆到这这么半天, 那股劲早就该过去了,可现在小姐瞧着还是没什么精神...... * 玉婵临回厉城的时候又来看过青岚, 青岚听说姨夫身子已经无虞,这才放了心。 玉婵又问青岚先前她想到的那人是谁,要不要姨母找个人去帮她探探。 青岚赶忙摆手:“人家对我没那个意思, 可别再提了。” 玉婵以为她不肯说, 只好作罢。 两姐妹惜别之时,玉婵说, 明年秋闱之前, 哥哥知言要到京城来和姨夫一起住,在这备考。 青岚便已经生出了些期盼, 于她而言, 知言和玉婵就是她的亲兄姊, 她恨不得他们一直留在京城才好。 玉婵走后, 青岚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为了不去想先前丢人的事, 她又给自己找了些事做。 她从院墙后的竹林里折了竹子,削成竹剑,放了学就在院子里练父亲教她的武当剑,有没有得其精髓她还感觉不出,不过饭量倒是长了,夜里也睡得更香了。 有一回沐浴的时候,紫雪瞧着她的身子笑道:“小姐这身段真是没得挑了,这日后的姑爷怕是得天天偷着乐。” 随即手上便挨了狠狠一掐。 青岚低头瞧了瞧自己,心道日后要是换男装,身上裹的细纱恐怕还得再加两层才能绷得住。但转念一想,她也没什么事非得换男装不可,从前是为了去见许先生,如今她也是不好意思再去见他了。 于是中秋节的时候,她便让刘管事把上次给许先生送的咸口果仁酥饼又送了几盒到品珺阁。她则和庆安一起留在大兴隆寺里听和尚念经,把寺里各种素斋素馃子尝了个遍。 许绍元拿到这几盒酥饼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品珺阁。中秋节休沐,他原是该在家里歇着的,却还是来了铺子里。 他已然习惯了每半个月与那小姑娘见一回面,可这几日临近中秋,那小姑娘却毫无音讯。他想着莫不是她遇到了什么阻碍,信送不出来,便干脆跑到品珺阁来瞧瞧。若是她临时找到机会出来,也能见到他。 然而他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头偏西,也还是不见有人来找。 他想了想,便将那几盒酥饼全都拆开,把盒子里外全都检查了一遍,除了一张洒金的红纸上不知是何人写了短短的中秋贺辞之外,并无她的只言片字。 他想着那小姑娘常有些不寻常的主意,便在每盒里随意挑了几块酥饼掰成两半,然而仍是片纸也没找到。他盯着那些酥饼看了良久,只带了一盒回家,其余都留给了铺子里的伙计。 接连两日,品珺阁伙计们的早饭便都加了好吃的咸酥饼。 ...... 暑热退去,沈宅里秋意渐浓。 青岚小院子里的日子平静又简单,大伯母先前问了徐家的事,之后便再没有了后续,青岚虽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却也乐得无人以此事来烦她。 每到月初和十五,她便依然到大兴隆寺上香,却再不去品珺阁。不过每逢节日,她会让刘管事备一份礼给许先生送去,有时也会收到一些回礼。她觉得这样挺好,本来就是非亲非故的两个人,她不该像从前那样失了分寸。 趁着秋高气爽,她愈发勤加练剑。旁人练剑讲究力道、精准,她却只图强身健体,外加一个好看。她将这武当剑稍作改动,去掉了一些凶猛却不耐看的招式,自创了一套剑舞。一人一竹,舞起来恍若清风一般,慢的时候只见衣角飘扬,快的时候竟是只见竹影不见人了。 这一日她练剑时听到院墙后的响动,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破损的青瓦花窗之后竟有两个小男孩儿看得呆愣。 她让两个孩子进院一问,才知其中一个七八岁模样的是原先住在此处的赵姨娘的儿子应芳,另一个更小的则是四房沈应成的庶子彤儿。应芳原本也在上学,但青岚来的这两个月,他一直病着,便不曾见到。 应芳瞧着有些单薄,说起话来腼腆却有礼,他说搬家的时候他正病着,顾不上自己的东西,有些书落在这院子里。他今日想进来找,可是敲了门无人应,才只好跑到这里窥看。青岚便带着此时在院中的纤竹和白嬷嬷把能放书的柜子和床底全翻了一遍,并不见什么包袱皮裹的书。 待两个孩子走后,紫雪从回事处回来,才说其实后院里有一包小孩子的玩具,被她暂时丢在一个大箩筐里。青岚估摸着,是大伯父管得严,所以应芳偷偷藏了这些玩具,连来找的时候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讨要。 她便让纤竹从中取出个陀螺去大房给应芳看,就说东西找到了,悄悄给他送过来也可以,去她那里玩也可以,全看他的意思。 应芳略显苍白的小脸红了一片:“帮我多谢四姐姐......劳烦四姐姐先帮我收着,我改日去取。” 自此,应芳和彤儿便常来青岚这里玩耍,应芳大概是觉得麻烦了姐姐,每次还特意带些零嘴来给青岚,有时候是几颗酥糖,有时候是两块小点心,有一次居然是两根腌鸡翅膀。青岚估摸着他是从自己的份例里省出来的,觉得这个庶弟文弱又懂事,好像年幼时的庆安,便待他格外亲近。 两个孩子和青岚熟络了,连晚点也常常到青岚这里来吃。小孩子话多,饭桌上叽叽喳喳,吃完了还赖着不走,在她这院子里玩。青岚看他们身子弱,便干脆带着他们练功夫。两个孩子动得多,吃得多,身板都渐渐厚实起来。他们本是两房不受待见的庶子,两位姨娘偶尔见了青岚,感激的话说个不停,又非要送些自己缝制的枕巾、袜子之类的给她。 青岚身处热孝,除了上香没有机会出门。她本就爱玩,有两个孩子陪着倒觉得日子热热闹闹,快得如白驹过隙一般,一转眼居然就要过年了。 青岚除了家宴以外,几乎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过不过年也无甚感觉。唯独上元节前后三日,她尤其在意,因为她可以和堂妹们一样游街看灯。也不止是她,全京城的姑娘、妇人都可以上街。 当日,京城的正阳、宣武、崇文等各处大门全部大开,百姓可以自由来往。 沈家小一辈的兄弟姐妹分乘几辆马车到了崇文门,这才下车走上主街。 崇文门到宣武门这一段路最为热闹,全京城最漂亮繁复的花灯几乎都挂在这。此处也是京里百姓必逛的街市,人流密实。所以为了防止走散,她们前后聚成几拨,青岚和庆安走在最后,应芳和彤儿非要跟着“四姐姐”和“四姑姑”,所以脱离了自己那一房人,和她们姐弟凑到了一处。几人一路有说有笑,观灯又放烟火,好不畅快...... 许绍元在家里和母亲用过了晚饭,便出来和人见面。与他见面的是才刚调回京,即将就任国子监祭酒的袁思教——文清的父亲。许绍元在国子监读书的两年常宿在袁思教家里,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袁思教原是想去他家里拜访他,他却说想顺带观灯,两人才约在了正阳门外街边的一间茶楼见面。 两人闲话了些家常,许绍元便将话头引到了文清身上。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3节 “想来文清今年春闱之后,便该议亲了吧?侯爷可有中意的人家?” 袁思教点点头:“侯爷的意思是希望文清尽快成家,说男孩儿早成家,能定心。至于人选么,大概因为侯爷自己是行伍出身,似乎更偏向武将家里的闺女。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品行端正,家世清白的姑娘都可以,但文清这孩子自小心高气傲,也不知能看中什么样的姑娘。” 许绍元口气轻松地问道:“那若是文清看重的姑娘品行端正、家世清白,你便不挑剔旁的了?” 袁思教叹了口气,眸中透着疲惫:“不挑旁的。我家里的事你是知道的,比起那些虚的来,我倒希望文清能娶个他心仪的姑娘,不要步我的后尘。”...... 袁思教走后,许绍元仍留在茶楼里,望着楼下的人流。 各样绮丽的灯火之下,人头攒动。街上妇人今日大多穿着葱白、米色的袄,所谓夜光衣。那小姑娘还在热孝里,应当也是一身素白,混在人群里,恐怕是难分辨了。 他倚在窗口栏杆上看了足有半个时辰,始终没有见到那个身影。此时已近亥时,虽说今日各处可以通宵达旦,但她们那样的人家大概不会放任自家孩子在外游荡到这个时候,她恐怕早已经不在这条街上了。 他招手叫伙计来结账,却突然瞥见东北一侧,玉河桥边的一簇人影,几个女孩都穿着素色的衣裳,但其中有个最清丽、最挺拔的,他一眼便认出是她。 他放下银子,出了茶馆,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见她转弯上了玉河桥,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和两个小孩子,看来几人是在“走百病”。 她手里持着一炷香开道,脆声叫道:“疾厄”,身后三人便齐刷刷地喊“退散”,接着便往桥上扔响炮,弄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她又叫了声“晦运”,身后三人又如法而行。几个人越喊越精神,斗志昂扬的。 许绍元在桥头望着她的背影,笑得浑身暖了起来。 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瞧这个样子,她在祖家也有了不少亲近的人,这就好。 他见她们偏离了主街,便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走桥。她们过桥度度厄不能回头,他便放心地跟着她们走了几座桥,待她们回了人多的地方他才转身离去。 ...... 严冬一过,便是春日,沈家大房从上到下,人人说话都谨慎得很,半个不吉利的字都不能说。 因为表少爷世子爷才刚在春闱的时候下场考试,还在等着放榜。 秦氏自视为世子爷的未来丈母娘,每日给神龛里的菩萨上香,保佑文清榜上留名。虽说文清有世子爷的名号,但是侯府过继他为世子是盼着他走仕途,重振侯府,他若是会试不中,侯爷虽也不会对他如何,但他在侯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除了此事之外,开春后,沈家几个姐儿的应酬交际也多了起来。 因着常清的才名,沈家女孩儿收到的邀请颇多。其中各方最为重视的是每年夏日首辅刘大人家里的雅集。刘家的雅集分前后两院,刘大人的门生在前院聚会,刘夫人则请各官户家的女眷在后院赏花。这雅集是京师里官户集聚最多的,也因此成了各家的夫人相看儿媳的重要场合。 常清才女的名号便始于几年前刘家雅集的诗画社,之后上门来提亲的人便如过江之鲫。 青岚到了六月便出了热孝,可以换下丧服,穿素色的衣裳出门了,秦氏憋着劲要让青岚在这次雅集上好好亮个相,一举解决这个大麻烦。 应芳听说青岚要去雅集,提醒青岚准备些诗文,或者尽快提升一下画技。 青岚一听就皱眉:“吟诗作赋什么的,我根本不行。画画么,我虽然也能画,却也没有正式学过。” 应芳挠着下巴想了想:“......这样的话,四姐姐就尽量不要让人注意到便好,听五姐姐说,有人是自己要去诗画社的,有人是被请去的,只要无人请姐姐,应当还好。” 作者有话说: 下章雅集,男主、男二、男配都有戏份哦~ 《金p梅》里有关于走百病的描述,but我们仍旧是个架空朝代的文,只是稍借鉴一下从前的习俗。 关于这几个门和玉河桥的位置,我回头画个简图放到围脖上,宝有兴趣可以瞧瞧(@回日泰) 7.10改细节 感谢在2023-07-07 20:50:19~2023-07-08 20: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雅集 ◎......◎ 三月殿试结束后, 文清的喜讯传来。 淮安侯府的世子爷成了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秦氏自打得了消息,走起路来都生风,跟谁说话脸上都带着笑。她原还想在沈家为文清的事办个宴席, 去跟周氏商量的时候却被周氏白了一眼。 “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清丫头的主意?” 秦氏被问得一怔:“......清姐儿说难为情, 这是儿媳的主意。” 周氏哼了声:“你都还不如你闺女。”...... 文清既已中了进士,便不再来沈家读书,如今在京师,他除了侯府,还有一处常去,便是他祖父留下的宅院。他父亲袁思教早年曾到南京任职,如今调回京师, 又重新住到这宅院里。文清是个孝子,虽须宿在侯府, 却常来看望父亲。 庆安带了些贺礼去此处恭贺他,却带回来两方砚台。文清说他有个朋友家里专门卖砚台,他砚台多得用不完, 便作为还礼, 一方给庆安,另一方给青岚。 庆安和青岚用的文房之物都是最普通的, 不甚懂行, 见里面砚台摸上去细腻润滑,只觉得应是好东西, 却也并未多想...... 七月, 雅集的日子眨眼就到了, 秦氏带了沈家四个未出阁的姐儿和儿媳文氏去宝树胡同的刘家。首辅刘澶兼任礼部尚书, 是沈茂的顶头上司, 故而沈茂今日与她们同去。 临上车前, 常樱对等在一旁的青岚笑了笑:“四姐姐,我前日说让你别来,你偏来......待会若是没地方哭,就到车上来哭吧。” “多谢七妹妹关心。” 青岚还了她一张笑脸。 沈常樱前日特意来警告她,这种雅集她还是不要去,免得丢人现眼,那口气与其说是劝她,倒更想是要激她来。青岚不知这背后有什么玄机,便将她的原话告诉秦氏。 秦氏气得冷哼:“别理她,这雅集你一定要去。”青岚倒是无所谓,便听秦氏的。 沈家人多,有男有女,便分乘了四辆马车,青岚和常忻坐最后一辆。 车马往北行至一个巷子口,前面三辆安然通过,待青岚这辆到了巷子口,却有一匹马突然从东侧的巷子冲出来,险些与青岚这辆车撞到一起。 青岚、常忻都没有防备,虽没有飞出车外,却也皆是狼狈不堪。 青岚从地上爬起来,微微挑开窗帘往外望,一匹马头朝西横在路中央,马上那人穿了身靛蓝长袍,五官周正,眼睛却略显无神,骑在马上总好像坐不直似的。 车夫仗着家里的老爷是三品大员,说话一向硬气,此时已经骂出口,质问那人怎么不长眼似的,差点伤了他家小姐们。 那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涨红了,翻身下马走近了些,向青岚她们赔罪。 青岚看清那人的长相,大吃一惊。此人竟是和她有着莫须有婚约的徐家老二,徐燕楠。 “小生这马方才被街边的恶犬咬伤,受了惊吓,一时停不下来,冲撞了几位,还请海涵。”徐燕楠一脸愧色。 车夫嗤了一声,仍是没好气:“你家马挨咬了,也不能撞我们家的车呀。” 青岚是爱马的,听徐燕楠这么一说便打量他的马,发现那马生得极匀称漂亮,只是一条后腿总是抬起来,似乎还有些战栗。她便让那车夫不要再说,又让纤竹下去查看那马。 徐燕楠的父亲徐万先是顺天府尹,他知道认错,没有仗着父亲的官位摆架子,倒还不那么讨厌。 纤竹片刻的功夫跑回来,说马的确被狠狠咬了一口,小腿都是血。 “徐家哥哥,”青岚干脆挑开车帘和徐燕楠说话,“你的马不大对劲,最好立刻去救治。” 徐燕楠见了她也很是意外:“多谢沈家妹妹宽宏大量。你......?”他脸上的愧色更添了几分。 青岚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事,摆摆手让他不要提。 “......可是家父让我今早到一位大人家去做客,此时去找人治伤,到那里必定迟了。” 他蹙着眉说话,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看来还是很心疼那马的。 青岚想起在蓟州时,徐燕楠对他父亲是如何得言听计从,半点不敢违逆。 她回头告诉常忻这是大伯父同僚的儿子,跟她商量了几句,又转而看向徐燕楠。 “我看你的马伤得不轻,尤其那恶犬若是带着病,那病说不定会过到马身上,到时可就救不回来了......不如这样,你要去哪里,若是顺路或是绕得不远,可以乘我们的车过去,我那丫鬟骑你的马去找人治,治好了再骑过去找你。” 徐燕楠全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到底还是心疼的。他向青岚一躬到底:“......可是我坐在前面,会否不太好。” 青岚笑笑:“你下车的时候我们不露面,不会招闲话的。” 徐燕楠便又千恩万谢。 谁料他要去的也是宝树胡同的刘大人家。于是,为了避嫌,他在离那胡同还隔着两条巷子的时候便跳下车,自己走过去。 ...... 刘宅从外表看,与其他二品大员的门庭别无二致,进了院才显出它的独特之处。北直隶的庭院大多讲求对称、均衡,刘家的宅院却不同,似乎是依着江南园林的风格而建,讲求自然之趣。人在其中移步异景,犹在画中。 青岚她们一进门,就由婆子引着去了后院。她们到的不算早,园子里已经有不少女眷三三两两地聊天。刘家的儿媳栾氏远远地见了她们,迈着又急又快的小步子过来迎接。其他人她早已认识,秦氏就只介绍了青岚。 栾氏一听是沈家四小姐,脸上的笑容便是一滞,随即夸道:“沈家的姐儿真是个顶个的好看,沈四小姐更是难得的美人,真真地把人都给看呆了!” 离得近些的女眷听见“沈四小姐”几个字,也都侧目看过来。青岚下意识地回看,有的人赶忙低头,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则一边瞟着她一边毫不避讳地和旁边人窃窃私语,显然是在议论她。 青岚觉得脑后一紧。她来祖家后,除了去大兴隆寺,门也没出过几回,有什么好让人议论的? 秦氏想着来此的目的,没心思琢磨旁的,和栾氏寒暄了几句就拉着青岚到处认人,接连把她介绍给好几位太太。其余三个姐儿各有相熟的伙伴,她便放她们随意去玩,只留了文氏和青岚跟着她。 太太们原本还笑语晏晏的,一听说青岚是“沈四小姐”,便无一不流露出尴尬,看向青岚的眼神也带着挑剔。再加上秦氏将青岚往外推的意思太过明显,那几位太太都是寒暄了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秦氏再迟钝也终于有了觉察,介绍了这么几回之后,来时的雄心壮志也都磨没了。 青岚早觉出不对,但秦氏要她见谁她便见谁,不管人家是什么眼色,她只管笑脸相迎。 秦氏顶着日头说了一车的话,口干舌燥得很,再加上她以往没遭过这种冷遇,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烦躁。 “我说你呀,也别光我一个人说呀,你倒是也跟着说几句。方才那王御史的夫人明显是得意她二闺女的,你就随便夸她两句不行吗?杵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光会笑有什么用!” 她越看青岚便不顺眼,乡下来的丫头就是上不得台面,待人接物没一点官家小姐的大气。 青岚笑容不减:“青岚愚笨,枉费了大伯母的一片好心。不如您与嫂嫂先去喝茶,青岚带着丫鬟先回去,也好自省今日言行不当之处,免得日后又拖累几个妹妹。” 看她不顺眼,就让她走呗。回家吃吃馃子喝喝茶,有多自在! 谁知秦氏更不满意:“我们都还在呢,你一个人回去,让人看见了怎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大伯母苛待你这个孤女呢!” 一旁的文氏直咂舌,婆婆火气一上来便口无遮拦。她赶忙挽了秦氏的胳膊,劝她去歇一歇:“......您不是还有东西送给刘老夫人么,不如趁诗画社还没开,媳妇陪您过去?” 文氏扶着秦氏走后,青岚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被人家斜眼看了一早上,很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待。这种事情,于她虽无大碍,却着实棘手。她总不好走过去抓住人家问“你们究竟在说我什么”。而既然不知人家说什么,便更无从为自己辩驳。 罢了,总归是说些难听的。之前沈常樱那样得意,难道这就是她给她的报复?这倒有点像小周氏的手笔了,的确是有些高明。想来,小周氏是觉得她坏了她女儿的姻缘,又欺负她女儿,便来坏她的名声。 可若是造谣的话,那谣言总得是听上去有三分真,才能传得开。她连门都很少出,那到底有什么可传的? 她一边琢磨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园子深处走,远远望过去颇显得落寞。常清和卫国公的嫡孙女曹月儿正在说话,曹月儿指了指游廊上的青岚:“清姐姐,那是你四姐姐吗?看着孤零零的,要不叫她来同我们一起?” 曹月儿的曾祖是大景的开国元勋,陪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六位名将之一。论家世地位,曹月儿在今日来的诸位小姐中可说是最高的,然而若论文采、谈吐,沈常清是名动京城,故而曹月儿的母亲才让女儿一直跟着沈常清,说是沾沾人家的诗书气也好。 常清是极少看得上谁的,曹月儿年纪小、又不爱读书,她与曹月儿原也没什么话说。不过曹月儿的这层身份,倒是可以彰显她在京城闺秀中的地位,她便也乐得带着她。 “......我倒觉得四姐姐是想一个人清净,那我们还是别扰她了吧。” 常清对曹月儿一笑。 她今日也听说了不少传言,现在满园子的女眷都觉得沈青岚品行不端,她若在此时唤沈青岚过来,岂不是要把自己也连累了。 这园子不大,游廊却曲曲回回绕了几绕,绕到尽头是个凉亭。这凉亭还算僻静,青岚就走进去歇歇。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4节 凉亭一侧接着一个小池塘,绿柳斜抚水面,鱼儿游戏在草影之间。青岚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有人走近了也没在意。 “可是青岚姐姐?” 这人轻轻唤她。 京里的人都唤她“沈四小姐”,青岚听着这少见的称呼,回头一看,见是个和中身材,小圆脸大眼睛的姑娘,身后跟着个丫鬟。那姑娘穿一身藕色的杭绸褙子,白绫裙,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些怯意。 青岚觉得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是小女,请问这位是?” 那女孩儿一听这话,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小女姓陈,唤作七娘。姐姐可还记得那年京郊的白云观?姐姐救了小女一回!” 她这么一说,青岚便想起来了。 那年祖父出殡后,她们父女三人返回蓟州。冬日遇到雨,他们就近到白云观避雨。雨刚停没一会,她就出了白云观的后门溜达,竟看见观后的树林边上有几个孩子在推搡一个女孩。那被推搡的女孩瘦得像竹竿似的,倒在地上直哆嗦,身上全是泥。那几个孩子将她围起来,你踢一下屁股,我揪一下头发的,那女孩儿就只会哭,动也不敢动...... 青岚对眼前的陈七娘笑道:“你瞧着比那时结实了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看来你过得不错。” 陈七娘:“那时我爹刚把我和姨娘从南直隶接回来,我姨娘出身不好,偏偏最得宠,才有了那许多事.......后来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又来找茬,我就用你教我的那几招,谁最凶我就和谁动手。后来她们就只敢跟我爹告状,别的再也不敢了。我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日子也舒坦了。要不是当时遇到姐姐,我连家都不想回了,哪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陈七娘握了握青岚的手,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 二人聊了会家常,青岚才知陈七娘的父亲已经升任太常寺少卿,作为刘大人的门生,她父亲此刻也在前院。陈七娘突然问道:“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问否?” 青岚让她随便问。 陈七娘斟酌了一下:“姐姐可是与顺天府尹徐大人的二公子有过婚约?” 见青岚一愣,七娘忙道:“姐姐别见怪,我是这几日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觉得是有人故意中伤姐姐,所以才想问一问。” 青岚眼前一亮:“只是口头约定的娃娃亲,不过徐家怕是不情愿,所以我只当没这门亲事的。” 七娘唏嘘不已:“竟是真有这么回事。说起来,我们家与徐家也七拐八绕地沾了亲戚,平日里也多有来往。徐家人说,他们在蓟州见过姐姐你,说你......” 七娘有些犹豫,青岚让她尽管说。 “......说姐姐剽悍无礼,气量狭小,得理不饶人。反正就是,这门亲事实在是委屈了他们,他们是出于道义才没有退亲......京城官户家的女眷就那么些人,我估计这事不少人家都听说了。” 青岚气得笑出来:“我早当没这桩事了,从不和旁人提起,谁要他们‘拘于道义’了!” “那徐家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以为你非要嫁到他们家不可。” 青岚一下子被她点醒,去年因大伯母问起,她是说起过她和徐家的婚约...... “这些话你是何时听说的?徐家的女眷今日可来了?” “来了,徐夫人和徐二的妹妹徐淑来了。我就最近这几日才听说的这事。” 青岚点点头,她来京师已经一年多了,之前风平浪静,偏这些日子突然被人议论。想来她猜得不错。徐家先前是想要退婚的,然而他们回京没几日,父亲就不在了,只余她和弟弟两人孤苦。这种时候即便不退婚,也无人再去主张这婚事,而若是特意写信退婚,反而显得落井下石、背信弃义。所以徐家乐得不提此事。 而大概是因为大伯母一通张罗,让徐家生了误会,以为她还是想嫁进徐家。若是有沈家人故意加深徐家的误会,徐家大概以为她非要嫁进徐家不可了,这才散出去那些话,想让她羞愤之下,彻底与她们断了干系。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到处散播...... 于女子而言,总绕不过嫁人。若是坏了名声,嫁不得良人,便只能嫁孬汉,困顿一生。难怪沈常樱说她今日连哭都没地方哭,这事要是摊在旁的姑娘身上,恐怕真是要哭死在家里了。 可惜,她沈青岚没有非要嫁人的意思,她若想哭的话,早就哭死在蓟州了,哪还等得到今日。 “七娘,咱们上前面瞧瞧去。” 青岚突然站起身。 嫁不嫁人放一边,这个哑巴亏她不能吃。从前她不怎么在意,觉得没人娶她才好,但眼下她是绝不能让这些人如愿的。 七娘一惊:“你不是特地到这躲清静的么?” “躲清静多没意思,我请你看热闹去!” 青岚挽了七娘的胳膊,斗志高昂地出了凉亭。 她们沿着游廊往回走,绕过几块太湖石,见前方是一块平地,其上横贯了一条小径,旁边松散地种了些花草灌木。两个女孩儿坐在石凳上聊天,不远处有丫头垂手候着。别处三三两两的,一些女眷在站着赏花。 七娘一见那石桌旁的女孩儿,忙缩了缩身子。 “姐姐,那个穿水红纻丝衫的就是徐二的妹妹徐淑,她旁边的那个就是我九堂妹。她们常在一处玩,好多话都是徐淑告诉我九堂妹的。” 青岚立刻驻足,思忖了片刻道:“七娘,你去前面帮我再找些人来如何?” “......你要做什么?那徐淑厉害得很,还是不要和她理论吧,都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青岚握了握她的手:“她厉害,我也不是吃素的。只管帮我找人来,越多越好。” 七娘沿着游廊继续往前,青岚自己出了游廊,宽大的袖筒拂过小径旁的灌木,她随手就掐下些叶尖放进袖子里。 徐淑正和陈九娘说话,面前的石桌上摆着茶水、糕点,两人聊得正起劲,小径上的人走来走去,她们也顾不上抬头看。 陈九娘正含笑道:“......你可知淮安侯府的世子爷、新科探花郎也在前院。” 徐淑眼前一亮:“我听说了,但也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去年沈四太太带着她女儿沈七来我们家,那沈七开始还好,后来跟我们玩起来,就张口闭口说她世子爷表哥如何好。前些日子她又来我们家,我们问她,你表哥怎么样,她都不说话了,肯定是人家不理她了。”她捂着嘴窃笑了两声。 陈九娘低低叹了声:“也不怪她惦记着,那可真是个难得的俊秀人物。我方才在院外就只瞧见个侧脸,那也比这京里旁的哥儿俊了不知多少。” 她想起方才不小心和他对视的一眼,泛起满面的绯色。 “我表哥确实人才难得,”有人脆声道,“两位姑娘若想知道他的样子,我倒可以给你们细说。” 徐淑议论外男被人听到,脸唰地一下红了。她抬头一看,一个高挑秀致的姑娘站在面前,目若秋水,鼻尖微翘......这不是沈青岚么!沈青岚一进园子就有人指给她看了,绝对不会认错。 徐淑和陈九娘微怔的功夫,青岚笑着朝她们二人一福。 那二人有些发懵,尤其是徐淑。沈青岚竟然主动来找她说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是徐家人?沈青岚总不至于还没听过那些传言吧。 青岚见她们还愣着,就自己整了整裙子坐到徐淑对面。 “一看二位就是面善的,小女名叫沈青岚......今日真是不顺,走到哪儿都被人议论。唉......不提也罢。我刚刚听二位说到我表哥,就想着二位若是不嫌弃,我跟二位凑个趣也好。” 她自己拿了托盘里的空茶盏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徐淑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青岚的脸看。听沈青岚这话的意思,她是真不知道她是谁,否则找谁说话也不该找她。也难怪,沈青岚身旁一个小姐都没有,想来是没人愿跟她说话的,难怪她不知道。 陈九娘有些尴尬,沈青岚的好些传言还都是经她的口传出去的,人家现在竟然就坐在她面前。她伸手把盛点心的碟子往青岚面前推了推。 青岚对她笑笑,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二位既然对我表哥好奇,那我不妨给你们提点一下。” 徐淑嗤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口气,哭自个的事都来不及呢,还给她“提点”。 青岚权当没听见,自顾自道:“我表哥确实是什么都好,家世显赫,人品端方,又是钦点的探花郎,模样更没得挑。可是他看人的眼光也高呀,像二位这样,可入不得我表哥的眼。” “嗬,那依沈小姐的意思,我们是哪儿不行?”徐淑仰着下巴,斜睨着青岚。 徐淑不想和不熟的人讨论心仪的男子,更何况那人还是沈青岚。但沈青岚竟敢说她入不得眼...... 青岚往前探了探身,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既然这位姑娘问,我就先说你吧。首先,你这头上花插得太多了,一个个争奇斗艳的。我表哥一见了你,光看那花了,哪还注意得到你这小眼睛、小黄牙。还有啊,你说话的时候老咬牙,显得太凶!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晓意的女子,谁会喜欢母夜叉?” 陈九娘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徐淑最忌讳人家说她眼睛小、牙齿黄,怕自己模样普通,不能引人注意,所以才总比旁人多插两朵花。沈青岚这一通编排,还真是句句戳她的肺管子。 “我说沈四,”徐淑果然听不下去了,这个沈青岚一定早知道她是谁,却故意装傻充愣,专门来寻她晦气,“传言真是一点没错,你还真就是骄纵无礼啊,沈四!” 她说到“沈四”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放大了声音,好让周围人都听到。沈青岚不是要找她晦气么,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找谁的晦气。 周围的人果然缓缓地朝她们这里聚过来。看热闹谁不爱,何况沈四姑娘如今也算“享誉京城”了。 “这位姑娘,怎能这样说?”青岚看上去惊愕又无辜,“你们怕是听信了徐家的一面之辞。想来是我推拒了与徐家的婚约,有人便恼羞成怒,造谣中伤于我。徐家少爷此刻若在前院,我愿与他当面对质,为自己证个清白。” 在场的人,包括徐淑在内,仿佛大晴天见了炸雷。 徐淑气得想啐她:“你少胡说!你一个丧服长女,又品行不端的。徐家巴不得退了这桩婚事,分明是你赖上了徐家。” 青岚见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便索性转过身来向众人行了个礼。众人虽听说了沈四小姐的风言风语,却并未与本人打过交道。眼前这沈四小姐看上去礼数周到、落落大方,倒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再者,徐淑一上来就拿人家没爹没娘的事挖苦人家,实在不仁义。 “各位既然都在,劳烦给评评理。先父生前乃是蓟州卫指挥使,小女随父亲住在蓟州。徐公子一年前曾去过蓟州,但先父因为一些事情,对徐公子印象不佳。为着徐公子的脸面,青岚今日不便将那些事讲出来。先父曾私下对徐公子明言,我们两家只有口头约定,做不得数,请徐公子另聘贤妇。然而徐公子却说他非我不娶,先父又碍着徐大人的面子,不好严辞拒绝,此事才一拖再拖。然而......” “你胡说!我哥哥怎会喜欢你,他另有......” 徐淑想说父亲是想让哥哥另娶旁人的,然而这事一说,怕旁人又要疑心哥哥为了另娶她人,才故意污蔑沈青岚,“那你说我哥哥喜欢你,可有凭据?” 青岚一脸惊讶地看向徐淑:“原来这位就是徐姑娘!令兄曾想将一块羊脂玉雕‘济’字的玉佩赠与我做信物,我不肯收。姑娘若见过那块玉佩,便知我没有说谎。” 方才徐燕楠坐在车夫身旁,她盯着那块好玉端详了许久。 徐淑哼了一声:“一派胡言!那玉佩是我母亲专门让人给我哥哥制的,怎么可能送给你!你定是记住了那玉佩的样子,在这里胡吣。” 青岚又看向众人:“诸位,若玉佩之事还算不得凭证,那么各位请想,如徐姑娘所说,青岚乃是一介孤女,而徐公子是什么家世地位自不必说。徐家若不想娶我,这亲事不提便罢,青岚能将徐家如何?青岚到京师已有一年,为何就在今日之前突然有了关于青岚的种种不堪传言?” 人群里似乎有人领悟出些许道理,不住地点头。有人还啧啧了几声:“说的也是,徐家要想另聘旁人,下聘就是了...... 七娘站在人群里,对旁边人说:“就是,哪有败坏自己未来儿媳妇名声的,肯定是娶不成了才说人家不好。” 有几个人点头:“对呀,要不是怀恨在心,何必说人家姑娘家坏话。” 小姐们说话或侧着头、或掩着嘴,声音虽小,却听得清楚,听得清楚却又不知道是谁说的。 曹月儿和常清站在外围,常忻跟在她们身后。曹月儿拉了拉常清:“清姐姐,那是你四姐姐吧,咱们要不要帮她说句话?” 常清不想掺和:“要不还是等等?这事我都不清楚,怕说错了帮倒忙。” 徐淑眼看着众人倒向青岚这边,又急又恨:“沈四,你莫要污蔑我们,分明是你非要嫁给我哥哥,我们徐家这样的家世,找谁不成,偏找你?” 青岚正色道:“徐姑娘说我非要嫁进徐家,可有证据?” 徐淑一愣:“......是你们沈家人说的,还能有假?”她往人群里一扫,一眼瞅见了看热闹的沈常樱,便伸手一指,“就是她!沈七,你和你母亲亲口对我们说的,你认不认?” 她早就说那婚约算不得数,哥哥想娶谁直接下定就是了。结果前些日子沈四太太来串门,说沈青岚打定主意要嫁进来,就等着今日当面找母亲谈婚事了。她想着沈家一定是把这婚事到处宣扬了,她帮哥哥心切,才让人把那些传言散出去,帮哥哥扫清障碍。 沈常樱正等着看笑话,却突然被人指认出来,心里一慌:“我们又没说错!沈青岚,你若不想嫁进徐家,你来这做什么?” 青岚无奈地叹了口气:“七妹妹,姐姐上次惹你不快了,姐姐给你道歉,但这等事可不能乱说。在场这么多位小姐,难不成都想嫁进徐家?” 几个围观的女孩儿掩着嘴窃笑,常樱自知说错了话,脸涨的通红:“你......你!” 作者有话说: 男人戏份这章实在是放不进了,下一章可以了 我发现我后台有些词到了前台显示不出,连口口都木有...... 注释: 青岚这个名声的问题,四爷当初给她找对象的时候也遇到过,应当八十几章的样子。 四爷先前给青岚介绍对象,黎阁老家也打听到一些不好听的话,应当也是辗转从徐家听说的,不过那时候还是得特意打听才能听到那些话,不像这时候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我感觉黎阁老具体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咋重要,所以并没有特意从上帝视角解释,此处简单注解一下。 古代狂犬病木有疫苗,《医宗金鉴》里有记录类似拔火罐拔毒似的治疗办法,另外也有人用肇事狗的某部分提取物......咱们就不细说了。感谢在2023-07-08 20:51:12~2023-07-09 20: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评断 ◎......◎ 青岚也不等她说什么:“诸位明鉴, 我七妹妹年纪尚幼,难免听错说错,我四婶母怕也是错信了七妹妹的话。家中大伯母今日将我引荐给几位夫人, 却从未让我去见徐夫人。试问, 若我们真有意与徐家结亲,今日这种时候不是至少该和徐夫人见个面?” 有不少认识秦氏的人点头:“确实不曾看到她们见面。” 徐淑张了张嘴,话怎么都让沈青岚说了。她扯了扯陈九娘:“你倒帮我说两句,这事你知道!”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5节 九娘见众人看向她,嗫嚅道:“我也是听你说的……” 青岚紧接着道:“徐姑娘,解铃还须系铃人,可否请令兄出来与青岚说上几句?哪怕是隔着屏风也好。青岚不曾说令兄半句不好, 却无端背上个品行不端的污名……”她似乎越说越委屈,拉起袖子拭了拭眼睛, “……也求令兄放过青岚,还青岚一个清白。” 她说罢又朝徐淑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徐淑气得仰倒,才一会的功夫, 怎么就成了她们污她沈青岚的清白了! “我哥哥来不了, 他在前院忙着呢,哪有空同你说这些没有的事!”徐淑把脸一扭。 九娘凑到她耳边:“要不还是让他来吧, 不然人家更觉得你们理亏。” “哎呀, 你懂什么。”徐淑不耐烦地一甩她。 慢说哥哥嘴笨,出来对质必然吃亏, 单说沈青岚的这些话要是让前院的众位大人听了去, 父亲的脸往哪儿放! 青岚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 是青岚命苦……徐姑娘, 先父教导青岚, 我沈家子女当严于律己, 宽以待人。青岚的清白先放在一边,先前若有得罪之处,权且用这杯茶向姑娘赔罪。” 她说着就倒了一杯茶,起身凑得近了些,才双手递到徐淑眼前。徐淑本就认定她装模作样,一见那茶里竟还有些不知哪来的草沫子,便更是嫌弃:“脏死了,谁要喝你的茶!”便随意抬手一推。 不料那茶汤竟哗地一下泼到了青岚脸上,青岚“哎呀”地叫了声,用袖子掩着脸,茶水沿着她的下巴吧嗒吧嗒地滴下来。 事情来得突然,把围观的女眷吓得惊呼。 徐淑见众人看过来,慌忙道:“我……我没有泼她!” 她方才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怎么就这样了。 七娘放才一直在人群里帮青岚说话,见青岚被泼了茶,忙跑过来查看她的脸。 青岚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凉茶。” 常清此时分了人群走过来,常忻和曹月儿紧随其后。三人掏出帕子,帮青岚沾干身上的水。 常清向徐淑行了一礼,颇显出些忿忿不平:“徐姑娘,我四姐姐一直以礼相待,你原不必这般折辱于她。” 青岚余光瞧着她,心道这位真是比沈常樱厉害了不知多少。 眼下,除了在刘夫人房里说话的几位夫人,差不多园子里所有人都聚到了这。人群里本还有些向着徐家的,这一杯茶泼下去,也没人好意思替徐家说话了。 栾氏之前在家里到处忙活,等丫鬟把她请过来,青岚已经在眼眶红红地擦着脸了。 徐淑正对常清道:“……我那是一时失手。何况是你四姐姐先无中生有,坏我哥哥名声!” 栾氏忙插进来:“几位小姐,看来全是一场误会,不如先消消气,随我们一同去诗画社如何?或者不如几位小姐也来参加比试?婆母为诸位准备了彩头,那翡翠的簪子又细腻又通透的,就单说那雕工怕是整个北直隶也找到不到更好的了!” 旁边有几位太太也配合地笑笑。 常清此时也连连点头:“让少夫人见笑了,常清听着也是误会一场,我们还是先去诗画社吧,也不枉费刘老夫人一番心意。” 她为这次诗画社已经准备了一两个月。 青岚还没说话,曹月儿却开口了:“那也好,但是徐淑泼人家茶就是不对,总要先道个歉。” 青岚倒是对曹月儿刮目相看,旁人都想着和稀泥,她人虽年幼,却存了几分古道热肠。 徐淑不理她,只对栾氏道:“少夫人,此事让谁道歉,谁都不会服气。不若我与沈四小姐在诗画社比试,谁输了谁道歉,您看如何?” 她自己并不擅诗文画作,但沈青岚生在边境,父亲又是个武将,想必更加不堪。况且历来评判诗画的人不外乎刘家几个年长的女眷,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伯母、姨娘,哪个不会偏向她? 栾氏只想息事宁人,自然愿意,便看向青岚。 青岚想了想:“小女也不想扫了诸位雅兴,便依徐姑娘吧。” 此时再不答应便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何况即便比不赢,她也有的是办法给自己讨个公道。 七娘此时忙向栾氏建议,既然今日前院有诸位满腹经纶的大人在,不如请众位大人为诗画社指点一二。栾氏只要她们不闹,什么都好,便即刻应下,说会去请示公婆。 青岚对七娘感激地一笑,大人们碍于颜面,不好偏向徐淑,七娘是在帮她。 正好纤竹已经将徐燕楠的马送回来,几人一同准备比试。 ...... 刘宅的前院此时也热闹得很,刘澶和几个门生、下属坐在花厅里叙话、品茗。说是品茗,其实也是借机聊聊朝堂上的事,互通有无。 文清的父亲袁思教也是刘澶的门生,但前些年一直在南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刘家。 这次,刘澶让他将文清也一起带上。文清请示过淮安侯,便与他一同到此,然而文清毕竟是小辈,正房坐不下,便被安排到次间由刘澶的儿子刘世华陪着聊天,与他们同坐的还有徐燕楠。 刘世华与徐燕楠相识多年,二人聊天随意得很。刘世华风趣,徐燕楠虽不聪明却也和气,文清同他们有说有笑的,渐渐就熟络起来。 刘世华用胳膊肘碰了碰徐燕楠:“内子最近听说了不少你们家的事啊,原来你小子是早有婚约的,枉我先前还让内子帮你留心着合适的姑娘。” 徐燕楠先前还有说有笑的,一听这话,神色立时复杂起来:“……也就是嘴上说说的亲事,做不得数。” 刘世华笑道:“做不做得数,反正连我都听说了,”他又对文清道,“你既在沈家读书,那姑娘你说不定也认识。” 文清很是惊讶,正要问他是沈家哪位小姐,却见徐家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 “少爷,小姐和沈四小姐吵起来了,沈四小姐要找您当面对质呢。”他虽压低了声音,可是屋里实在安静,文清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徐燕楠一下子变了脸色:“小姐让你叫我过去?” 小厮一顿:“……那倒没有,小姐对沈四小姐说您正忙着,过不去。” 徐燕楠身子一软,靠在圈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与徐兄有婚约的难道是沈四小姐?”文清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几颗手指却扣紧了圈椅的扶手。 徐燕楠叹了口气,刘世华却点点头:“正是。” 文清心里咯噔一下,后面徐刘二人再聊什么他便全然听不见了。他借口说要去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便出了屋子,对自家的小厮舒茗吩咐了一番。 舒茗不一会便跑回来,将后院园子里青岚与徐淑的口角以及比试诗画的事告诉他。 他听得很是认真,得知表妹不想嫁给徐燕楠,他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她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却被人说得那么不堪,心里得有多委屈。 他回身望了望屋里正在说话的徐燕楠,原本他只觉得徐燕楠有些迟钝,又少了几分男儿气,如今看过去,觉得他简直面目可憎。 “你去让人传话给沈四小姐的丫鬟,等沈四小姐写好画好,便请她到二门附近......就说是沈大人找她。” 他又掏了一把碎银子给舒茗,让他打点在其间传话的刘家下人。 诗画社这边,众闺秀还在比试中。常清早已将常见的题目准备了一个遍,此刻略加回忆,一首七言绝句便一挥而就。她接连多年在刘家的诗画社夺魁,旁人围着她,纷纷称赞她有才气,却不知她为了维持这个才女的名号,背后下了多少功夫。 青岚最不擅吟诗作赋,便选了画画。她本没有参加比试的打算,便从未准备过,但好在她自幼贪玩,对鸟虫观察细致,虽没有专门学过画画,但笔下的鸟虫自有一番神韵。不一会的功夫,她刷刷点点,便完成了一幅。嫌留白太多,她又提了两句古人的诗。 徐淑见青岚交了画,瞥了几眼,却看不清楚。凭沈青岚的家教能画出什么好画来,她心里冷笑。 纤竹凑到青岚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岚一怔,随即悄悄地远离了人群,往二门的方向去了。 二门将后院与前院隔开。今日前后两院都有许多客人,为了下人们穿行方便,垂花门完全打开,只留了一个丫鬟守在门边。 青岚还未到门边,便望见对面一个英挺的身影,竟是袁文清。他脸上带了几分忧色,似是在等人,抬头见了她就立刻上前几步,又伸手指了指纤竹。青岚会意,让纤竹过去。 纤竹和文清只说了几句,便跑了回来。 “世子爷说其实是他要找您,园子里的事他听说了。因徐刘两家关系近,他怕刘家会偏向徐姑娘,所以问您画上有没有落款?若没有落款,那请小姐告诉他画的是什么。待会几位大人评判的时候,他提醒袁大人和咱们大爷为您说话。” 青岚听得惊讶,他如此大费周章竟只是怕她吃亏,想帮她。 说来也是讽刺,对比她祖家的这些亲人,还是他这个外人更为她着想。 庆安这回倒是没说错,袁文清的确是个仁义的。 她见文清满眼赤诚地望着她,便对纤竹道:“你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袁大人和我大伯父必定事忙,他匆忙之间怕是很难同他们解释这其中的因由,还是不要麻烦了。”解释得不好,还白惹他们生出疑虑,还是罢了。 她方才经过徐淑的身后,看过徐淑的画。说好了以盛夏为题,那画里满树妖娆的海棠算怎么回事?夏景春景都分不清,画得再好也赢不了。 文清听了纤竹的回话,很是犹豫,抬头朝门那侧望过去。上次见到表妹的时候还是三月初,她那时仍是一身素服,今日她却显得焕然一新。雪色兰花暗纹的窄裉纻丝褙子配水绿色绫裙,腰间束着碧色的缎带。这一身衬得她清透又娇丽,好似碧波间静静出水的新荷。 她见他凝神望着她,展颜一笑,飘飘然行了个万福礼来谢他。她向来笑得大方,大概不知道,其实他每次看她笑,总觉得心下微微一动,好像有什么话该对她说,可一时又说不出,最后就都化作了遗憾。 他眼瞅着她带着丫鬟绕过影壁,那抹清丽的碧色消失在眼前,心里生出无尽的怅然。 他想帮忙,人家却不用。 从前他要借东西给她,她不肯收。如今出了关乎她名声的大事,他要帮她的忙,她还是不肯接受...... 他回去的时候,徐燕楠不知正和刘世华聊什么,两人嘻嘻笑笑,其乐融融。 文清看着徐燕楠愉悦的神情,想着外间传闻里关于表妹的那些难听话,觉得心里有股火气上下翻涌。说到底此事皆因徐燕楠而起,定是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却让人家好好的姑娘背负恶名。 “徐兄。”文清脱口叫道。徐、刘二人笑着看过来,以为他也想插两句。 “文清虽今日才结识徐兄,却觉得徐兄气度不凡,虚怀若谷,故而想请徐兄帮个忙......文清方才听说了园子里的事。文清在沈家求学,对沈四小姐也算熟悉。沈四小姐人品贵重,绝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想必是不知情的人误会了徐兄和沈家小姐,以讹传讹。说起来,沈四小姐也算文清的表妹,文清恳请徐兄略微移步,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澄清,还表妹清名。” 徐燕楠听得目瞪口呆,眼瞅着袁文清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他垂下眼帘不敢看文清,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不瞒世子爷,关于沈家小姐的那些话不是我说出的,但与我也有关。我方才也想过要去解释一下,但我怕我解释得不好,连累妹妹和母亲......还是容我问过家父吧。” 刘世华对徐燕楠甚是了解,早猜到他不敢去,不过是被袁文清拿话拘住了,不好拒绝。 他正想着该如何帮徐燕楠找个借口,却见正房与此间的槅扇打开了,一个小厮进来说老爷请他们三人到正房去。 刘世华心中一喜,催文清他们快些过去。 正房里,刘澶正在问一个婆子话,其余人等坐在官帽椅上喝茶。屋里有几个小厮正将几张条案拼到一起,两个丫鬟将手里捧的诗画小心翼翼地在条案上铺好。 刘澶五十来岁年纪,一身赭色杭绸圆领袍,头戴东坡巾。他个子不高,清癯的脸上颧骨高耸,双眉深而修长,一双圆眼睛明亮锐利。 “……往年不都是她们几个女人家说了算么,怎么今日让我们来评判了?” 那婆子是跟了刘夫人多年的,此时微低了头道:“回老爷的话,后院几位小姐,闹出些不愉快。小姐们打赌,诗画社的比试谁输了,谁便要道歉。小姐们听说几位大人在,说机会难得,想请大人们指点一二,夫人就让奴婢们将小姐们的诗作画作送来了。” 她怕惹在场的客人尴尬,便没提是哪家的小姐。 然而刘澶今日很有些闲心,并不肯放过。 “嗨呦,还有这等事,是哪家的小姐打赌了?”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道:“是沈家小姐和徐家小姐。” 沈茂与徐万先,一个猛地抽了抽嘴角,一个差点呛了茶。 刘澶却朗声笑了许久,抬手点他们二人:“你们两家的姑娘比你们两个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你俩,问你们什么都跟个闷葫芦似的。” 沈茂和徐万先见阁老给了台阶下,都笑着称惭愧,屋里的人也都跟着笑笑,此事便过去了。 许绍元正坐在最靠外的位置,边喝茶边笑着看他们打哈哈。若按权势地位,他这个吏部侍郎兼内阁辅臣应当挨着刘澶坐,然而在座的都是刘澶的门生或下属,便按中进士的年份排位,他也就坐在了最末。 他本就是个淡漠的性子,对小女孩儿之间的纠纷更无甚兴趣,然而听那婆子说到“沈家小姐”,他端着茶盏的手便是一滞,转身对一旁的徐智吩咐了几句。徐智应诺,等那婆子退下,便随她出去。 刘澶见桌上的诗画已经铺好,朝众人做了个手势:“来吧,都来看看。” 为了公平起见,不论是诗作还是画作,都不许落款。不过沈茂很快便在那几页诗词里找到闺女的字。一首七言绝句,取名《暑日行》。 他心里默念了几遍,差点忍不住叫好,恨不得让屋里的人都来瞧瞧他闺女的诗作,然而他不好自夸,只好将那页纸放到显眼之处,等着旁人发现。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6节 徐万先知道自己的闺女不擅诗词,但他也看不出哪幅画是闺女画的,就只好随意看看。 许绍元围着几张桌子遛了一圈,一眼就认出了青岚提的字。 他上前一步,伸手便将她的画从一大片铺开的画中抽了出来,惹得一旁的徐万先直看他。 许绍元是当年北直隶著名的少年状元,才情过人,可谓“飘然思不群”。他还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时候,便有画商不知从哪儿弄了他的画出去卖。那他许绍元看重的画作,想必是可以夺魁的了。 许绍元已经展了那画端详。画中树枝苍劲,两只清癯的蝉收紧了薄翅伏在枝头。她画的是大写意,笔触简约清灵,寥寥数笔,虫与枝叶的神韵毕现。 旁人画蝉,若非取其“禅”之意,便多是暗喻自己有朝一日会一鸣惊人,又或是表一表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境。 她这幅画却显得格外宁静,两只孤蝉零落在枝叶间,偶尔鸣叫两声,既无喜也无怨,只有种说不出的空旷寂寥。 “故国行千里,新蝉忽数声。” 许绍元在心里默念她提的诗。 虽是旁人的诗,却应当就是她自己的心境。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在祖家过得如何。虽然每逢年节,她会送些礼物给他,但他能感觉到她是有些怨他的。她一个女孩儿家,问出那样的话不知要多大的勇气,偏偏他却不能答应她。 好在,这小姑娘看上去还未开窍,对他应当也不是什么男女之情,想必只是因和他熟悉,对他比旁人多了些亲近,才会生出那样的主意。他原以为等她过了那阵别扭会再来找他,但她居然一次也没来过。 一会的功夫,徐智便回来了,将从那婆子那里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 许绍元听他说着话,将手里的画仔细折好,压在手边。 竟然还有人说她品行不端。她的品行能有什么问题,光凭她救大景特使于危难的功劳,就足该得朝廷的嘉奖。所幸,她今日这一闹,总算为自己证了清白,至少风不会只朝一边吹了。若错过今日的机会,等谣言深入人心,说不定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他能想象,她这个凌厉的做派,徐家人恐怕是招架不住的。他回忆起上此在岑兴的时候,她站在院子里,仰着一张俊俏的小脸说他触犯了大景条律,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的,可真是锐气难当...... 他不禁弯了嘴角。大概是因许久未见,有关她的记忆倒愈发明晰起来。 文清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身份不够,只能等几位大人散开些,再凑上前。结果绕着几张桌子走了两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其实许四叔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他不曾看过,不过想来即便看了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一会的功夫,刘澶见众人都回了本位,便把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怎么样?都说说吧,娃娃们还等着你们的意见呢。” 他一向都是让底下的人先说话,有顺他心意的他便赞同,没顺他心意的他便再让另一些人来说,极少有自己先发表意见的时候。在座的几人对此已是十分熟悉。 袁思教便先开口:“学生倒是以为这一篇《暑日行》,言辞清丽,且别具匠心,实在卓然于众人。” 他从桌上取了沈常清的诗,递到刘澶面前。 刘澶深以为然:“这诗的确写得不错,想来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画怎么样,你们谁看了画?” 也就是说诗里面,他认定这一篇最好了,再挑好的,也只能从画里挑了。 沈茂端起茶盏,掩住上翘的嘴角,他闺女拿头筹是实至名归。 他和徐万先都不说话,其余几个官职低些的人因知道了他们两家姑娘之间打了赌,也不好评论。因而,刘澶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说话。 “朝廷的公务你们不吭声,怎么几个娃娃的画,你们还前怕后怕的!”刘澶啧啧了几声,“子恕,你拿着人家的画不撒手,是什么意思?” 许绍元一笑:“先生,实不相瞒,学生拿着这画是有些私心的。” 刘澶笑道:“我就说么,你许子恕不会做无用的事。” “让先生见笑了,”许绍元起身,将那幅画展开,双手递到刘澶面前,“学生一见这画,便觉得此等心境,似曾相识,想来学生年少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体悟。学生怕这画被旁人看重,拿了去,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放心。” 屋里的人全都笑起来。 许绍元接着说:“也不知是哪位小姐的画作,学生愿出五十两银子同这位小姐相易。”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人全是一愣。除了古画和名画外,市面上好一些的画师也就十几两银子一幅画,许绍元自己就是书画高手,他愿出五十两买下来,这画是要好到天上去? 刘澶本来只是随便瞧瞧,听他这么一说才端详起那幅画。 虽有些灵气,意境也不俗,但技法上颇有些稚嫩。五十两银子……也太夸张了些。 刘澶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许绍元。许绍元还是他往常的样子,俊朗儒雅,嘴边挂着温和的笑。 他是他的所有门生里最得力的人,也最受他的重视。他眼看着他从翰林院一路升到内阁,旁人几十年也做不到的事,他许绍元十几年就做到了。但他却也并不忌惮这个才智过人的晚辈,因为许绍元不过是一柄好用的刀,他用他在朝堂上清除异己,但刀往哪里砍,是他说了算。 然而近一段时日,他却觉得这柄刀愈发陌生起来,让他越来越看不懂,正如今日他看不懂他为何要砸银子买画一样。 刘澶点点头,叫下人进来把诗画抱回去:“去告诉夫人,依我们几个看,这几篇诗里就是那篇《暑日行》最好。另外,再让她问问,这幅双蝉图是哪位小姐画的,愿不愿以五十两让给许大人。” 第95章 劝说 ◎......◎ 后园里, 刘老夫人几人即刻明白了刘澶的意思。阁老大人看重的画焉有排到后面的道理? 栾氏得知她们排出的名次,又让人将所有诗画重新摆上书案,请小姐们落款, 才让丫鬟宣布了名次。 沈常清又一次夺魁, 得了刘老夫人的翡翠发簪,众人好一阵赞许。等宣布沈四小姐为第二名的时候,全场一片惊叹。尤其是徐淑,惊得半晌反应不过来。 “别是看错了吧?” 她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了。 栾氏忙了大半天,听她这话很不舒服:“放心,我们反复核对过,绝不会有错。大人们对沈四小姐的画赞许有佳, 许阁老还要出五十两银子向沈四小姐求画呢!” 众人又是一片低声的惊呼,目光全都集聚在青岚身上。前些日子才听闻沈四小姐品行极差, 今日一见,才知这传闻背后另有玄机,而且人家还德艺兼修。想来徐家十有八九就是求而不得, 才出言污蔑。 常忻离青岚最近, 惊愕之余立即回过神来向她道贺:“恭喜姐姐,方才看姐姐的画便觉得古朴厚实, 形神兼备, 日后还请姐姐对妹妹不吝指点!” 沈常清连着那么些年夺魁,也不过是内宅女眷之间小打小闹, 沈青岚一来就得了朝廷大员的青眼, 这风头出的, 真把个傲气的沈常清都压了下去。常忻心里暗笑。 青岚自己才最觉得惊奇, 她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 不出意外应是能赢过徐淑的, 可怎么竟得了个第二,还有个什么阁老要砸银子买她的画?她不禁看向栾氏求证,却见栾氏对她点头一笑。 还真有这么回事! 名次才将将念完,曹月儿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青岚身边,那样子瞧着比青岚还兴奋:“沈四姐姐,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她又转而对不远处的徐淑道,“比也比了,这回你该道歉了吧,可别不认账!”她年纪小性子直,身份又比旁人高一截,说起话来连个弯都懒得转。 园子里本就安静,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都等着看徐淑道歉,心照不宣地站在原地瞧她。 徐淑的一张脸像火烧了一般,她甚至觉得,身后的人已经暗暗地挪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她长这么大,从没像今日这般窘迫过。京师里稍有些头脸的女眷大半都在此,她眼下若低了这个头,日后还如何再抬起来?可打赌是她提出来的,她现在什么都不说,岂不是扇自己的嘴巴? 她浑身僵硬,像个锈钉子似地扎在地上,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在她脸上割。 有个梳圆髻,穿万字纹褙子的妇人分开人群,走到徐淑身边,拍了拍她的手。 徐淑见她过来,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娘”。 “四小姐,我这闺女,心眼不坏,但有时说话不免直了些,惹得姑娘不快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这妇人向青岚微一欠身,行了个半礼。 青岚一见是徐淑的母亲,忙侧身不受礼。她听父亲说起过这位孙氏,孙氏年少的时候和母亲很是要好,所以才有了她与徐燕楠的婚约。 她觉得孙氏这话避重就轻,把故意造谣说成性子直爽,道歉了等于没道歉,还让那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她小气。她正要说话,却见刘家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地扒开人群挤进来,给她们几人行礼。 “淮安侯府的世子爷让奴婢给沈四小姐带个话,”那小丫鬟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世子爷说他曾在沈家读书,受沈家大恩,所以今日听说沈四小姐的事便特意问了徐二少爷。徐二少爷亲口说沈四小姐的那些传闻不实,沈四小姐人品贵重,良善敦厚......”小丫鬟似乎忘了几个词,“反正,徐二公子十分敬重沈四小姐,请诸位不要听信谣言。” 众人听罢,安静了片刻,有的闺秀已经掩着嘴低声笑起来。 曹月儿更来了精神,直往前凑:“哥哥都说明白了,妹妹还不道歉么?” “就是......就是......” 她这话一出,周围便不断有人应她。更多的人则在窃窃私语,对徐淑指指点点。 孙氏的一张笑颜也变得全无表情,正想拉徐淑离开此地,徐淑自己却受不住叫了出来:“这事怎么能怪我,谁让你们沈家人来找我们的!”便甩开孙氏的手,跑出了人群。 栾氏赶紧让自己的大丫鬟去追徐淑,孙氏叹了口气,也分开人群快步追过去。 众人看这场热闹突然结束,纷纷散去,虽是神色各异,但看向青岚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友善和好奇。夺魁的人年年有,能让阁老出银子买画的,她可是本朝第一人! 栾氏趁青岚空着,找她谈买画的事,青岚觉得那画不值五十两,不肯收钱,栾氏却硬把银票塞她。 “这位许阁老可是从前的许詹事?”青岚有些好奇。 “正是,不过如今人家已是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了。” 青岚点点头,她听李大人说起过此人,李大人的原话她记不清了,但她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此人像是个擅画松的老头......而且应该是许先生的亲戚。 此时已近晌午,众女眷在刘家用饭。 青岚赶在用饭之前,按方才文清找她的办法将他叫出来,当面谢过他。文清听说他帮上了忙,似乎非常高兴,笑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甚至有那么几分憨傻,主仆二人从未见他如此,扭回头来窃笑了一阵。 “小姐,奴婢也觉得紫雪没说错,旁的不说,世子爷对您真是很用心的。”纤竹见周围无人,对青岚道。 青岚看向她:“别瞎说!我从前帮过他几回,人家现在投桃报李。” 纤竹想了想:“奴婢觉得不是。您看世子爷原来什么样,那半点都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躲女孩躲得远远的。今日为了您的事,还把您叫过去私会,还差点要让咱家大爷和他父亲都陪着作弊,现在还专门叫个人来后院帮您说话,也不怕得罪徐家。他要是只为了还您的人情,他犯得上么?” 青岚听她说着话,回想起文清那一脸的诚挚,沉思了许久。 纤竹好奇她是不是想明白了,低下头去瞧她的神色,却被她在胳膊上狠拍了一下:“什么私会!以后不许乱说。”...... 用中饭的时候,青岚与七娘坐在一处。曹月儿本就觉得青岚也是武将之女,想多和她亲近,便干脆坐到她另一侧,拉着她问这问那的。青岚感激曹月儿仗义执言,也乐得和她多聊聊。其他的闺秀本就对青岚好奇,见她和国公府小姐要好,也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有几位干脆凑过来,和她们一块说话。她们这边一热闹,与这些闺秀要好的小姐们便也凑过来,青岚这条长桌子已经渐渐挤不下人。 众人都是在京城长大,听说她原本住在边关,便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青岚随便答什么,众人都觉得新鲜,越问越起劲。加之她本就健谈,普普通通的事情也能讲得有意思,各家的小姐用完饭都跑过来听她们这桌的人说话,坐不下就站在外面瞧着。由于要提问的人太多,青岚只好让众人按座次提问。 有人问:“你的画跟哪位先生学的?” “......自己摸索的。” 那人有所领悟:“咱们的画没被阁老看中,想必是匠气太重了!” 众人纷纷点头。 青岚:“......” 常忻在一旁看得惊叹,今日之前还被众人瞧不上的沈青岚,才这么一上午的功夫竟成了京师闺秀众星捧月的对象。她瞥了一眼常清,见常清脸上全无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一顾,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嗤了声。 明明就是被沈青岚盖过了风头,还装什么装。 中饭后,众女眷接连告辞,曹月儿却还在同青岚说捕麻雀的事,一脸的兴奋。 曹月儿的母亲,卫国公儿媳范氏笑着来找她回去,便顺带邀请青岚有空去国公府做客。 沈家人离开刘宅的时候,秦氏已经一扫之前的疲态,脚步轻盈,满面的春风。今日她可是风光无两,不仅女儿夺魁,侄女还得了个第二,而且侄女的画还得了当朝阁老的青眼。 她先前一直陪刘老夫人在房里说话,不曾到院子里来,等临走的时候却有许多不相熟的夫人纷纷来找她,说有空的时候请青岚和常清去家里坐坐,还有人来向她讨教,家里的女孩儿她是如何教导的。她让文氏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先前的热闹。此时再看青岚,觉得格外地顺眼。 上车前,常清见常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便问她:“七妹妹在哪儿用的饭?我们本来给你留了座位,但有好多人来找四姐姐说话,把你的位置都给占了。” 常樱今日本是来看青岚出丑的,却眼瞧着她出尽了风头,心里别提多膈应,经常清这么一提醒,她更是一股邪火顶上了脑门。 她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径直就朝着马车走。然而那马还没有完全停下,她那一步又迈得太靠前,那车轮竟在她脚尖上碾了一下,她嗷地尖叫了声,立时躺倒在地上,抱着脚尖嚎叫。周围的众人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吓了一跳,全都围拢过来查看。 秦氏心里骂活该,请人帮忙把常樱拖出来,扶上车去。常樱蜷缩在座位上边喊疼边哭,越哭越大声,秦氏嫌她丢人,趁人多手杂往她腰上狠掐了一把,常樱哭得更凄惨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7节 青岚懒得看热闹,和常忻依旧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然而她刚上了车,便听车外一人说道:“老张病嘞,你找个人换他……” 浓浓的宝坻口音。 她下意识地往外望,只见两个护卫打扮的人经过他们的车,往角门去了,想来是刘大人家的护卫。 关于杀害父亲的幕后之人,她目前知道的线索极少,其中一条是那人手下应有十几二十人的护卫。可是京里有资格养护卫的人家太多了,实在难以判断。 她心里烦闷,掀了帘子看沿路的街景,直到她看到大兴隆寺的檐顶,看到玉石桥。 品珺阁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目光在那铺子门面上停留了片刻,突听马儿嘶鸣,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上几人险些扑倒。车夫在前面厉声咒骂:“他娘的,找死啊!” 青岚没听到人回应,朝前一望,见车旁杵着两个乞丐,也正眼巴巴地望着她。两人衣衫褴褛,身上散着淡淡的酸臭。其中一人头发蓬乱,满脸渍泥,另一人却梳了个极平整的发髻,用破布条绑在脑后,脸上也比另一人干净许多,竟好像是认真梳洗过的。他衣裳虽破旧,却用腰带好好地扎着,看上去比旁的乞丐都要整洁利落。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又缓缓地动起来。 青岚的目光停在了那个穿着利落的乞丐身上,那乞丐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片刻,那人突然眼睛一亮:“你……您是……” 常忻拉了青岚一把:“四姐姐,都是些乞丐,又脏又臭的,看他们做甚!” 青岚的心里却咯噔一声,常忻说什么她全然听不进去,只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乞丐越来越远。 此人,她必是认识的! 她回忆着那张脸,冥思了半晌才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蓟州卫前年垛集来的新兵,校场上一直负责摆放兵器什么的,难怪眼熟得很! 父亲那次出兵,应当是将所有新兵都带去了,那他应该也去了。 难道,他从那场杀戮里活了下来! 她一把挑起窗帘再往回望,马车已经拐了好几个弯,早就看不见原来那块地方了。 还好那里的位置她清楚,就是在许先生那间铺子的附近...... 沈家的女眷已经快到了家,刘家前院里,男人们还尚未散去。 孙氏想着方才的事,把儿子徐燕楠叫到院外问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咱们都知道,沈家姑娘并非那样不堪,何况她还不计前嫌,帮过儿一个大忙。世子爷非让儿说她究竟如何,儿真是不想昧着良心,只好实话实说,儿也不知他会做这样的事......” 孙氏叹了口气:“我早年也是想让你娶她的,可是你爹后来反悔,我也无法。” “......儿来时的路上又见过沈家姑娘,仔细想想,她人其实不错,至少比我爹找的那家姑娘大气、通情达理......”徐燕楠垂眸道。他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敢说几句真心话。 孙氏猛地抬头看他,瞧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子,气得猛一拍他:“你呀你,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早先怎么不去和你爹争取?你妹妹为了你对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事到如今,就算咱们愿意,人家也是不肯的了。”...... 徐燕楠回去的时候,刘澶这里众人又开始唠家常。刘澶把自家几个儿子都叫来,又加上正在备考秋闱的徐燕楠,让许绍元来考他们的制艺。 许绍元却沉浸在思绪里,被刘澶点到,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方才出去的时候瞥到文清站在二门外和沈家的小姑娘说话,他站到太湖石后细细观望,见两人笑语晏晏,似乎很是欢喜。文清显然是极中意那小姑娘的,看小姑娘的神色,对文清即便谈不上喜欢应该也是有好感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实在般配。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如释重负,为那小姑娘高兴,但他每每闭上眼,脑袋里挥之不去的竟是她面对文清时那张盈着笑意的脸...... 他按刘澶说的,对刘家几个孩子和徐燕楠都提了些问题。 徐燕楠虽比旁人反应得慢些,却也能答上来。 徐万先对刘澶一揖:“让阁老见笑了,犬子虽也每日进学,不曾荒废,却始终不得其法,也不知究竟差在何处,学生今日带犬子来,便是想趁机向您讨个良方。” 他这话虽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也真是有几分忧虑在其中的。原本他觉得儿子还不错,二十几岁能考上秀才,可是跟这里的人一比,实在相差甚远,再有袁文清这个探花郎在一旁比着,他愈发觉得自个的儿子哪儿哪儿都不行了。 刘澶抬手一指许绍元,笑道:“你问他,他可是当年的少年状元,何必来问我!” 许绍元以为他们只是随口说说,不料等众人纷纷告辞,徐万先竟真的带着徐燕楠来请他指点。 他之前也没好好打量过徐燕楠,此时想着此人是和沈家小姑娘有过婚约的人,才多瞧了他几眼。 徐燕楠虽还年轻,但想来平日不大活动,身形竟显出些松垮,还略有些含胸驼背,再加上他看人的眼神少了几分笃定,总显出几分畏缩,全无一点精气神。 许绍元想到沈家小姑娘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与眼前的徐燕楠一比,不禁抿了抿唇。 他哪里配得上她! 徐万先见他半晌没回应,有些尴尬:“……许四爷可是觉得犬子不是读书的料?” 许绍元摆了摆手:“徐大人莫要误会,许某只是觉得制艺上的事,纷杂又细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其实许某近日听说了一些徐公子与沈家之间的传闻,想来是讹传,许某也不该多嘴。不过徐大人既然问了,便容许某多说一句。徐公子年纪尚轻,难免为诸如此类的事情所扰,影响学业。徐大人倒不如早将此事厘清,该断的断,该定下来的定下来,让徐公子齐家而定心,也好一门心思研究制艺。” 父子俩皆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许绍元会说这些。不过徐万先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儿子确实心浮气躁,找个妥帖的媳妇管着他,也许真能让他踏实下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女主为啥觉得许詹事是老头子,可以见北颜那部分(第二卷 )。感谢在2023-07-10 20:50:41~2023-07-11 20: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重逢 ◎“你躲我做什么,我很凶么?”他低头看着她。◎ 沈家女眷到家后, 小辈们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氏头一件事就是来找周氏告状。 人家徐家人已经当众说了,就是沈家四房挑的事儿, 这么粗的一根小辫子攥在手里, 她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她状还没告完,小周氏就来了。秦氏指着小周氏的鼻子,说她伙同外人败坏沈家女孩儿的名声。小周氏却咬死了说她就是好心帮岚姐儿寻一门亲事,那些难听的都是徐家说的,接着又泣涕涟涟地哭她的樱姐儿被车轧了脚,虽已请了大夫来看,但樱姐儿还是痛得死去活来。 秦氏说不过小周氏, 气得一口一口喘粗气,小周氏则伏在周氏脚边哭个不停, 周氏眼瞅着两个媳妇闹腾,脑后有根筋一跳一跳地疼。 她本就觉得这一天天过得无甚意思,此时更是如此。自打她最疼爱的儿子走后, 她的日子便停在了那一日。别人还有以后, 她却留在过去,再也走不出来了。如今只不过是干熬着一口气, 得过且过而已。 两个儿媳走后, 苏嬷嬷去向常忻打听了实情,转告给她。她心凉了大半, 气都已经气不起来。 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 半点不顾亲情, 她即便罚得再狠, 又能教得好一个人么?想来也是她往日常常偏向四房, 才让她们忘乎所以, 以为什么事她都能容忍。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四房,丫鬟贞儿却送了一叠纸进来:“四太太说,她身为儿媳给您添了烦,实在不该,便写了悔过书。” 周氏冷笑了两声。这媳妇实在乖觉,听到风声不对,即刻来认错。她看也不看,便拉开炕桌的抽屉,将那一叠纸塞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塞满了纸。她抓出来随意翻了翻,才见是孙女们挨罚抄过的女诫。 她先前只收不看,此时稍一翻,竟发现其中几页的字迹实为夺目。 这笔字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上回见还是在前年的生辰。蓟州来的烫金礼单上,写着端正劲秀的台阁体,比旁人的字都要潇洒几分—— “愿母亲大人福寿绵绵,松柏齐肩……” 眼前这字迹实在是太像了,一划一送,一提一收都像极了他,若不是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她都要以为他替自己的闺女作弊抄书了。 他当年学写字的时候总是写不好,她便坐到他身旁看着他写,给他扇扇子,帮他打蚊子。这笔字就如同刻在她脑子里一样,想忘都忘不了。 岚丫头是他的闺女,他想必也是悉心教导过的吧。不然那丫头如何写得出这样的字。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想必也是如她当年一般含辛茹苦…… “岚丫头的婚事可有什么进展?”周氏边问苏嬷嬷,边掏出帕子沾了沾眼睛,“经今日这一遭,日后找人家应当容易些吧。” 苏嬷嬷猜到她动了情,却装作没看到她流泪:“大夫人那好像还没找到合适的,不过奴婢也觉得今日之后,应该会有人来给四小姐提亲......其实,您觉得世子爷如何?” 周氏被她这么一问,即刻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苏嬷嬷又道:“世子爷今日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专门让人跑过去为四小姐澄清。那话虽是冠冕堂皇,说是感念咱们沈家的恩情,但说句僭越的话,奴婢和您一样,也是过来人,这少爷小姐的事,一看就明白。奴婢觉得这事可不一般。” 周氏点头:“他的确是有心了,但是大房可是一直盯着他呢,早把他当姑爷了。要是他真能娶了岚丫头也就罢了,若是娶不了,我怕大房记恨她,等我哪天不在了,谁能护着她们姐弟?” 苏嬷嬷赶紧往地上啐了几口:“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您可别说这话!” 周氏苦笑着摆了摆手。她思忖了片刻道:“下个月我生辰,他母亲想必会来贺寿,到时我让老大家的问问她的意思。不管看中谁,都及早定下来,别夹在我两个孙女中间。” 苏嬷嬷笑笑:“您这是心疼四小姐了?” 周氏哼了声:“她用得着我心疼,我看她能耐得很!” 口气里虽像是有几分责备,眼里却满是欣赏...... 青岚回到自己的小院,即刻取了纸笔,想将那乞丐的模样画下来。 然而,能认出人是一回事,能将此人的脸准确地画下来却是另一回事。 此时她才觉得她早年是真的应当好好学一学画画。 纤竹边给她打扇边问:“要不咱们请个画师来?咱们衙门以前不就常按画师画的图抓人么,报案的人就说说那人长得是个什么感觉,那有本事的画师就能给画个八九不离十。” 青岚即刻摇头:“不行,好端端地用什么理由往家里叫个画师?再说,那样厉害的画师也根本不好找。” 她修修改改画了十几张图,挑出一张给纤竹,让她转交刘管事。 “让他每日中午去玉石桥一带找人,凡是能施粥舍饭的地方,像什么饭馆之类的都看一看,那人头脸干净、穿着利落,应该还算好分辨。”. 按着她的描述,刘管事找人找了两三日,始终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乞丐。 青岚想着有些乞丐也许连固定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只好耐着性子等。 纤竹看她忧心,便给她提醒:“您看见那乞丐的地方不就在许先生铺子附近么,他那里人手足,地面上的人又熟,那咱们找他帮忙,肯定找得快!” 青岚连忙摆手:“咱们还是先自己找吧,我实在不好意思去见他。” 纤竹觉得奇怪,小姐找人帮忙,哪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 “他又不知道您说的‘姐姐’就是您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奴婢怎么觉得您是跟他赌气似的?” 青岚把嘴一撅:“......谁赌气了?......我赌气做什么?我跟他非亲非故的,我犯得着么?” 纤竹没料到她那样随意的一句话,竟激起小姐这般反应,便连道了几声好,不敢再提此事。 这一日,玉石桥西侧的鼎丰楼里,许绍元刚刚和李得琳用罢中饭。玉石桥到大兴隆寺一带甚是繁华,京里几家著名的酒楼集中在这一片,鼎丰楼便是其中一家。 他告别了李得琳,正准备回内阁,结完账的卢成跑过来。 “四爷,小人方才看到申公子铺子里的那个管事在这楼下转悠,他也不进酒楼,就往那酒楼的后身走,手里拿着张纸,对着那后面几个讨饭的挨个瞧。小人觉得像是在找人。” 许绍元脚步一顿。 小姑娘宁可自己费事,也不肯来找他帮忙。 “你这几日接近中午的时候就去她那间南货铺瞧瞧,若是这管事出门,你便跟着他,看他是不是一直到各处去找人......尤其,本月十五,一定要盯紧他,看看他和什么人在一起,有什么事即刻来告诉我。” 卢成即刻应下,这虽是个怪异的任务,但他近两年来竟已有些习惯了。 ...... 到了本月十五,青岚还按原来的办法出了沈家。刘管事如约在大兴隆寺后门接上她,两人一起来到玉石桥以东的一处酒楼。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8节 刘管事怕那群等着舍饭的乞丐冲撞了小姐,便让青岚在街边等着,他到酒楼后面去,把他最近盯上的一个乞丐带出来给她看。 青岚站在车外,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酒楼。这是个两层的小楼,房檐、柱子都漆得油亮,前脸挂着绉纱红灯笼,瞧着挺气派,人流进出不绝。这种地方总有许多客人剩下的菜饭,扔掉不如分给乞丐,做做善事。 她抬眼一扫二楼靠窗的位置,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肩膀宽阔,侧颜极是清朗,像是穿了身山岩色直裰。她下意识地小跑几步,躲到车的另一侧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跑过来后,她又有些后悔,何必要躲他呢,倒显得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站在这一侧,被挡了视线,等了刘管事一会却等不见人,便一点点往外挪,想挪到能看到酒楼一侧的通道便停下来。 她便是这样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吓了一跳,往后猛一退步,却没有站稳,被那人的大手扶住了肩膀。 “......先,先生。” 她抬头看见那人的脸,舌头有些打结。 许先生还是那副温和的面孔,只是神色有些复杂。 “你躲我做什么,我很凶么?”他低头看着她。 青岚扯着嘴角干笑:“......哪儿的话,怎么会躲您呢!” 许绍元苦笑,她方才明明是站在车的那一侧,若不躲他,何必绕到这里来。 “若不是在此处遇到,你是不是打算再不来找我?”他柔声问道。 “......自然不是。” 青岚虽然努力仰脸看着他,但耳根子已经有些发烫。这倒不是因为说谎,而是因为他与她说话的口气和从前很不一样,有几分埋怨,还似乎有些绵绵缠缠的东西,让她听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抓扯自己的袖子。 许绍元微微叹了口气,他并非想要她尴尬,只是有些疑问在他脑袋里蓄积了一年,实在想要问一问。 “你这是在忙什么?这酒楼里有你认识的人?” 青岚摇了摇头:“我偶然发现这附近有个乞丐好像是我认识的人,所以特意来找。” “这一带我很熟悉,让我铺子里的伙计找人更容易些,你该来找我的。” 青岚笑着摆手:“小事而已,先生要事缠身,不想麻烦先生。” 她话音未落,刘管事便带着一个乞丐走近了。 她往那乞丐脸上一扫,便知道他找错了人。 “......不是他,那人打扮得极整洁。” 刘管事连连点头:“恕小人无能,主要是一直没有找到既整洁又和那画像相像之人,此人虽不那么整洁,但样貌和那画像最相像。” 青岚赧然笑了笑,的确是她画技不精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真不想停在这,实在是后面还没挤出来呢......说实话我开始以为今天交不出稿子了。 感谢在2023-07-11 20:17:24~2023-07-12 22: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画画 ◎许绍元微微一笑:“那令姐想必对那人也是十分心仪了?”◎ “那我还是回去重新画一幅吧。” 青岚嘱咐刘管事, 等她画完,再照着新画像来找人,旋即转身要和许先生辞别。 许先生却做了个手势, 让她莫急。 “是不是要把你认识的那人画下来?......这个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青岚抬头看看他。她是不想再找他帮忙的。何况他虽像个风雅的人, 可画人像极考验描摹的功力,可不是会画个花草就行的。 “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实在耗费精力。就比如我吧,我自觉画技尚可,还有人要出好几十两买我的画呢。可我这一画人脸,还是觉得费神得很,您想必事忙, 此事还是不麻烦您了。” 许绍元闻言,微微低下头掩住表情, 片刻后才抬起头来。 “真的么,竟有人出几十两买你的画?” 青岚用力点头:“是真的!”她本想告诉他那买画的人好像是他的阁老亲戚,但又怕他因此发现她是女人。 许绍元连连嗟叹了几声:“......我的画是卖不到几十两的, 但人像我倒是常画。” 青岚还是不愿:“但要画的那人您都没见过。” 许绍元笑笑:“你告诉我不就行了。我边画边改, 画到你觉得像为止......你就当随便试试?” “......是啊,要不您试试?” 站在一旁的刘管事觉得这位许先生瞧着比小姐更擅长画画, 尤其, 他实在不想拿着个不大像的画像到处找人了。 青岚觉得有些对不住刘管事,见他也这么说, 便道了句谢, 才算答应下来。 许绍元也不舍近求远, 干脆在这间酒楼的楼上包了个雅间, 带青岚进去画像。青岚便让刘管事留在一楼用中饭...... “是不是这样?” 许绍元坐在圆桌旁, 按青岚的描述, 寥寥数笔勾勒出那人的脸型,点出那人眉梢、口鼻大致的位置。 青岚站在他身后瞧着,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看样子许先生还挺擅长这个。 “那他的眼睛大概是什么形状?”他抬头看向她。 “......唔,比纺锤扁一点。”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翕动,像蹁跹的蝴蝶微微振了翅膀。许久未见,她好像比他记忆里还要清灵可爱些。 “......这样?”他在一旁的纸上画了大致的形状,又抬头看她。 小姑娘双眼盯在纸上,并不看他:“好像要再长一些。” “这样长?”他又画了一个。 “唔,也没有那么长。”小姑娘摇摇头,还是完全不看他。 许绍元笔尖顿了顿。 “有我这么长么?”他仰起脸来给她看。 小姑娘似是有些意外,暼了他一眼,即刻扭回头去。 “......没有那么长,比先生的眼睛短一小截。” “哦。” 许绍元微微叹了口气,才相隔一年,她如今竟是拘谨了不少...... “......那他的鼻子有多大?是什么形状的?” 小姑娘拧着眉想了想:“和眼睛相比,鼻子略显大,鼻头有些圆乎乎的。” 许绍元想了想:“那是这样咯?” 他说着便提笔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三个圈,一个大大的空心圈,里面套了两个实心的小圈。 青岚噗嗤笑出来:“......先生乱画!这个分明是猪鼻子!” 许绍元含笑摇了摇头:“那你可就说错咯,猪鼻子是这样的。” 他在那大圆的顶上加了一个坡度缓和的圆钝钝的尖头。 青岚咯咯地脆声笑起来,从他手里抽出笔,在那大圆圈里点了许多黑点,又在圆圈外加了好些细线。 “应该是这样的!” 许绍元拿起那鼻子来端详,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要不怎么你的画能卖几十两!” 青岚笑得腰都有些发酸了,她干脆拉了支鼓凳坐到他手边,两手托着下巴看他画。 他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细细的狼毫笔,总是轻而易举地画出那些精细的、起伏细微的轮廓。 她嗅着悠悠的茶香,看着他从容地画出那些一丝一缕的头发,渐渐伏下身去,侧着头枕在手臂上休息,露出如玉的、玲珑的侧脸。 许绍元见她眼睛里渐渐蒙了层雾,怕她看得睡着了,便用笔管尾巴轻轻点了点她的手。 “别睡,我问你个事。” “嗯......先生请讲。”青岚软软应了声。 “......令姐的亲事如何了?去年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是合适的,你说没有,那如今呢?” 青岚想了想:“......有一个。” 她想到紫雪和纤竹的话。不过说起来,许先生好像特别关心她的亲事,可他又看不上她,老问这些事做什么。 她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把一个小小的铜制笔架山抓过来玩。 许绍元点点头:“嗯,那人如何?” 文清对她的心意算是比较明显了,她就算不往那里想,也会有人提醒她。 “他什么都好,”青岚答得很是干脆,“正人君子、英俊不凡、满腹经纶还出身世家,主要是待家姐也非常好。” 青岚怀着些小心思,特意把能想到的最好的词都用上了。 许绍元微微一笑:“那令姐想必对那人也是十分心仪了?” “那是自然,”青岚极笃定地点点头,“家姐遇到的人里,这人最最是难得的良人!” 她觉得非得这样说才行。 许绍元垂眸不语,笔尖一停,移过去沾墨。 “......这是两回事,那人虽是良人,但令姐是真心喜欢么?” 他说得有些模糊,但青岚还是听到了。他这问题好奇怪。既是良人,她又怎会不喜欢。以袁文清的条件,若他愿意娶她为妻,那她当然可以喜欢他! “自然是真心喜欢的。” “那她是怎么个喜欢法?”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9节 许绍元紧接着问道。 这小姑娘怕是连喜欢是什么都还不知道。不过这话原就是脑袋里想想,不知不觉竟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其实何必如此,他又期待她说什么呢? “那......”青岚却已经被他激起了某种斗志,“她就是......梦里老梦见他,看见他就高兴,看不见就总想他,就是这样的喜欢。” 她觉得自己概括得极好,话本里差不多都这样。 许绍元的笔尖停在空中,他侧过脸来凝视了她半晌,才提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那很好。令姐若是与此人结缘,想必会和如琴瑟,修百年之好。” 他说罢便不再看她,低下头去涂那人的眼睛。 文清如今中了探花,入了翰林,想来侯爷和他的父母会很快将他的亲事定下来。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她应当很快就会成为未过门的世子夫人。 青岚觉得许先生与往日很是不同。往日他都不会这样对她说话,今日竟有些别别扭扭的。他问她的那些话总好像要质疑她似的。可凭她的感觉,他最后说的这些祝福她的话,又的确是发自肺腑。 她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他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屋里一时安静,她又趴回到手臂上,看他画画。 “先生,这只眼涂多了!”她指着画像叫出来。 许绍元一惊,猛地收回手,看着那画像轻轻叹了口气。那画像上的人眼,左边的眼珠子已经有右边的一倍半。 “再画一张吧。”他说着便将这幅将将画好的放到一旁,又重新取了一张纸。 青岚不想再麻烦他,想将他画得差不多的那幅拿过来,但那画纸却被他按住了。 “我再帮你画张好的吧......以后能帮你的也不多了。”他含笑道。 随即一笔一笔地画起来。 她见他目不斜视,画得极为认真,觉得他与方才一边画一边同她聊天的样子判若两人,好像因为什么事情有些不悦似的。 “......先生?”她忍不住唤他。 “嗯?”他应了声看向她,仍是一脸的和煦。 青岚稍稍有些放下心来,随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先生画得太好了,日后能帮我画一幅画像就好了。” 许绍元还不及回答,她自己又忙摆了摆手:“唉,还是罢了,让我这么好好地坐着等人画,我大概会嫌麻烦。” 许绍元这才显出些会心的笑容:“你放心吧,不会麻烦的。” 她应了声,便重新趴倒,不说话了。 许绍元半晌没听到动静,再去看她,才发现她气息均匀又缓慢,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俨然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覆下,勾勒出秀致如画的眼眸,一双樱红的唇瓣被挤得微微隆起,愈加显得丰盈又柔软。 见她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笔架山,他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从她手心里抠出来,轻轻放到一旁。大概是因天气热,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些细密的汗珠,他便掏出帕子帮她一点点沾干。 其实真要画她的画像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呢,她的模样早已经印在他心里了。 他画好那人的画像之后,让伙计把卢成叫上来。他走出房外,将槅扇轻轻带上,才将那个画得有瑕疵的人像交给卢成。 “你在玉石桥一带找找这个人。另外,再让人到顺天府去问问,此人在京城有没有户籍,若是没有,你就让人去蓟州问问,看看此人是什么人,为何做了乞丐。” 卢成已然见怪不怪,即刻应诺。 “......四爷,时辰早已经过了,要不小人先送您回内阁?” 许绍元朝门缝里望了一眼。小姑娘睡得正香,也没法和她道别。 “你把她那个管事叫上来,待他来了我再走。” 于是,待青岚醒来时,许先生早已不在,屋里除了坐在一旁的刘管事之外,只有桌上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和旁边一只生动的猪鼻子。 ...... 没几日的功夫,刘管事就找到了青岚要找的人。 其实也不是他找到的,是卢成转给他的消息。原来那乞丐前些日子换了地方行乞,这两日又回来了,中午会在万全楼后身的小胡同里等着舍饭,到了晚上,就在百柳胡同里睡觉。 青岚趁着去曹月儿府上做客,回来的时候到南货铺换了男装,与刘管事一同去堵人。 马车停在万全楼后身的巷子口,青岚掀起帘子一看,果然有一群乞丐围在万全楼的后门口。 这些人大多蓬头垢面,青岚一眼就注意到那个头发梳得光亮,衣裳也穿得齐整的人,正是她雅集那日撞见的,曾在蓟州卫服役的新兵。 那小兵和另一个乞丐正好讨到了饭,一起往外走。他觉得有人过来,抬头一看,便愣在了原地。手里的碗没握好,堆成小山的剩饭菜险些洒出来,另一个乞丐忙帮他把碗扶正了。 “我了个天爷,你不吃你给我呀!” 那小兵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扑通一声朝着青岚跪倒:“大公子,真是您呐!”他将饭碗放到地上,给青岚磕了个响头。 青岚没想到他会对她行大礼,忙让他到车上说话。 “我记不清你的名字了......那日,你可是认出了我?”青岚问道。 “大公子,小的姓蔡,单名一个平字。那日您在马车上,我就觉得是您,却也不敢认……” 青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坦然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能否帮我保密?” 蔡平一怔,他果然猜对了,大公子真就是个姑娘,难怪长得这么俊,笑起来这么甜。他脸颊有些发烫,忙点头应下。 许多话不好当着车夫的面讲,青岚便不再问。等到了南货铺,刘管事让人给蔡平端上些店里给伙计做的饭菜,青岚让蔡平吃完再谈。 蔡平确实饿了,也顾不上旁的,他们饥一顿饱一顿,有的吃就得拼命吃。 青岚坐在一旁细细地打量他,十分确定他就是当初在校场抬放兵器的一个小兵。只是如今,他太阳穴和两腮都陷了下去,要不是他脸还算干净,估计那日她都认不出他来了。 父亲最见不得兵将一副懒散相,军营里从上到下,都要坐立有姿,仪容齐整。难为蔡平做了乞丐,都还没忘了这些,往乞丐堆里一站,简直是鹤立鸡群。 等蔡平吃饱了饭,青岚才细问他是如何流落到了京城。 蔡平的眼眶又一阵湿润,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又跪倒在地:“大公子,小的对不起将军……” 青岚的心好似被撕扯了一下,让他细细讲来。 她发现,蔡平虽不知父亲与布赫的计划,但对事发当日的描述和她已经了解到的颇为一致。 父亲那日召集了各所的新兵,带出了城,按与布赫商定的计划埋伏在墨月岭,用计逼新兵里的细作出手,又将那细作擒住。 “……我们回去的路上,经过关外那片竹林”蔡平接着讲,“竹林里突然有人放箭,那箭一根根密得像下雨似的。小的这群人,从没上过战场,那时更是一点防备也没有,没一会的功夫,就倒下去一大片。小的身上、腿上挨了几箭,也倒在地上。 “那伙人放箭之后,又骑着马冲出来,横劈竖砍的,见人就杀。有的人没死透,他们就再扎几刀。小的躺在地上,就见兄弟们一个一个地躺倒,有的脑袋都搬家了…… 他说到一半,呜咽起来,抬胳膊蹭了蹭眼泪。 “有好几个月,小的一做梦,就见兄弟们都躺在地上……” “我爹呢?那时可还活着?”青岚忙问。 “小的那时躺在地上装死,眯着眼睛看到将军一人敌他们三四个人。后来有个人唤了将军的名字,将军一愣,那人从背后捅了将军一刀,将军就从马上摔下去了……小的当时太害怕了,等那伙人一走,小的就把箭尾巴折断,自己跑了……也没能给将军收尸。” 蔡平说到这,又跪下来给青岚猛磕了几个响头。 青岚听得喉咙发紧。难怪他之前说对不起父亲,见了她的面就磕头,竟是这么回事。 “……你可看清那些人的相貌、打扮了?” 蔡平摇头:“他们都蒙着面,衣着打扮都跟寻常人家差不多……哦,小的想起来了,当时有个人对那个捅将军一刀的人说:‘你行啊,我还怕你下不去手呐。’”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有什么事下不去手?除非给父亲致命一刀的是他熟识的人。那么会否是出博口中他们藏在蓟州卫的人?她先前一直想将此人找出来,却无从查起。 “那杀我爹的人可回了他什么?” “那人没说话。这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始至终,小的就听见了那一句,还是宝坻口音,所以小的还记得。” 青岚叹了口气,宝坻有许多人擅拳脚,来京师做护卫的有不少......即便加上这条线索,蓟州卫的奸细还是不好查。 “若是让你再听一次,你能否认出那时说话之人?” 若能认出那人,也就能找到幕后的凶手。 “……光靠声音,小的恐怕会认错人,”蔡平突然想起一事,“但是那人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手指缝一直到小臂。”他在自己手背上比划了一道,“他们拿刀在地上扒拉人,我才看见他那道疤。” 青岚默默记下那疤的位置,有了这道疤,找起人来应该更容易些。 她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你刚刚说那伙人一走,你就逃了,你逃的时候没有旁的人出现吧?” 蔡平不知她问这话的意思,只是愧色更甚:“小的胆小如鼠,都不敢去查看将军如何,就自己跑了,小的实在该死……” 青岚点点头。后来一定有旁人来,将父亲运走了,以旁人的尸体冒充父亲。可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目的?她有种感觉,这个移花接木的人,很可能是善意的,因为他若怀着歹意,那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又问了问蔡平后来的事。蔡平当时身中数箭,却都未伤及要害。他怕回去会被当作逃兵,受军法处置,便折断了箭,脱了军甲,爬上父亲的马跑到城外,再步行进城。他对守城的人说他被关外的贺族人洗劫了,才得以进城,找了大夫治伤。他家是军户,若回了卫里,即便不被处置,也要继续当兵。可他自那日之后,再不想上战场,便干脆离开了蓟州,到京城谋生。然而京城里户籍管得更严,他一没有户籍,二也没有路引,又伤了腿,便一直没人敢用他。他走投无路,才流落街头,成了乞丐。 蔡平越说越显颓唐,青岚却觉得他那日没有回卫里实在是万幸。卫里还有个奸细藏在暗处,他若回去,那奸细为了灭口,说不定早将他害了。 她想了想,便让刘管事给蔡平在南货铺安排个活计,此事未查清之前,蔡平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一来,便于日后辨认凶手,二来,也好护他周全。 ...... 周氏的寿诞在八月初十,去年因为三儿子新丧,周氏全无心情让儿子们给她做寿,今年是她整六十的大寿,沈茂便坚持要大办。 他特意嘱咐秦氏:“母亲虽交代过寿宴从简,但咱们还是要办得隆重些。”秦氏暗里翻了个白眼,她这些天忙里忙外地就为了这事,天天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他是都没看见么?要他来吩咐! 重视周氏寿宴的不止沈茂一人,还有常清。 常清早听母亲说过,祖母让她趁文清的母亲宋氏来贺寿的时候,请宋氏对文清的婚事表个态。虽说文清的身份特殊,他父母看中的人选还得经过侯爷首肯,不过宋氏早说过,侯爷在此事上没那么苛求,反而是她和文清父亲的意见举足轻重。 她知道宋氏一直喜欢她,换作是从前,她绝对确信沈家女孩儿里,宋氏会选她。可自从雅集之后,她便不那么确定了。且不说先前的种种,单说表哥在雅集上那样为沈青岚着想,这背后的心意她怎能瞧不出,若他坚持要选沈青岚,宋氏说不定会妥协。 作者有话说: 咱们这里面都是农历,这个八月初十对应到阳历,我心里的是阳历九月初这个样子。因为可能涉及自然景物,所以说明一下。 7.14早改细节。 感谢在2023-07-12 22:49:50~2023-07-13 22:3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凌厉又妩媚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一种黏黏糊糊、理也理不清楚的情愫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0节 这一个多月来, 青岚倒是过得轻松惬意,甚至还有些意外之喜,譬如, 七月底她终于收到了徐家退婚的书信。 得知此事后, 秦氏比她还要高兴。徐家的事撇干净了,她给青岚找婆家便更容易一些。 此外,青岚还多了许多能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因为曹月儿和陈七娘常邀她去家里玩。在家里玩腻了,几人就相约去外面玩,把京城和附近的名胜游了个遍。青岚又因此结识了许多喜爱郊游的小姐、太太。 京里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她这位沈四小姐,早先那些传闻渐渐地再无人提起。 到了八月初, 各房的小辈都开始准备给祖母的寿礼,常忻找青岚一同做八仙献寿图, 请青岚画底样,她来绣。青岚并无二话,即刻答应下来。 秋后一伏, 她这个西北角的小院子烘得像蒸笼。紫雪看她坐在廊下画底样, 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埋怨她。 “您何必答应六小姐呢,这说出去, 是人家绣的, 您的辛苦谁看得到?” 青岚边画边道:“常忻素日待我不错,便答应她了。再说既然是两个人一起献礼, 祖母自然明白。就算不明白, 也无所谓, 我尽了心就好。” 她想起刘管事告诉她, 蔡平是品珺阁的人先找到的。许先生先前也没说要帮她找, 待找到了人才告诉她。可若是找不到, 他为她费的心思,她根本无从知晓。 她为祖母尽心是小辈孝敬长辈,可许先生如此待她却绝非理所当然了。 他这个人,她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一直待她这么好,可先前连她“姐姐”的面都不肯见就拒绝她…… 日子过得飞快,到周氏寿诞的半个多月前,秦氏就开始估算宾客人数、请大厨、看菜谱、布置摆宴席的几个厅堂,发请帖给家里各房的亲戚以及沈茂的各路同僚、好友。周氏遵沈家事事从简的传统,只让办一日的寿宴,可秦氏却还是累得脱了一层皮。好在,常清帮她分担了大房内里的庶务,让她少了后顾之忧。 寿诞前夜,常清照例帮她揉了肩和腿,正要回自己的房里去,却被她拉住。 “闺女,别担心。你这么好,又懂事、又贤惠,还有才学,你表舅母自然是中意你的。” 她虽不是个细致的人,平日要管的事又多,但自己闺女的忧虑她是看在眼里的。 常清被说中了心事,身子一软在秦氏的肩上靠了靠。表舅母也许是认准她的,但是表哥呢?她原以为表哥就是个高傲、冷淡的性子,他待她已是比旁人亲近许多,直到她见到他看沈青岚的眼神……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丫鬟如云已经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和备用的两套衣裳小心地熨平、挂好,再熏香。 除了衣裳以外,她明日梳的头发、佩戴的钗环、香囊都是她反复斟酌后挑选出来的,为的便是明日在众多女眷中脱颖而出。 她有些好奇,沈青岚明日会穿什么,如何打扮。 按沈青岚的性子,大概仍是随意穿一穿,梳个最简单的双平髻,插两朵珠花就算完事了。既不讲究,也不精致。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无力又疲惫。 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甚是严苛,十一二岁就随母亲学管家,每日读书练琴,空下来就做些针黹的活计,从无一日懈怠,这才样样都比旁人好,内有贤名,外有才名。 可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易地赢过她。 …… 翌日一大早,来沈家拜寿的客人便一波一波地来了。沈茂穿了一身簇新的盘领袍,头戴东坡巾,立在门口招呼客人。他腰板挺得笔直,不管来的是亲戚还是同僚,他皆是谈笑风生,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比许多二三十岁的还显精神。 青岚还想查父亲的事,一早派了纤竹去前院听着,看看有没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来贺寿,若是有,便看看那些人有没有带护卫。 纤竹从早上等到了中午,也只听门口报了两回二品的官名,是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且这二人都没有带护卫。大部分品秩高、关系说不上很近的官员只是派人送了寿礼而已。 随家里男人一同进院的女客们都被直接带到后院,而女客们头一件事便是去松龄馆拜见周氏。 文清的母亲宋氏和女儿袁英正由下人引着,往后院来。松龄馆的院子挺宽敞,却已经聚集了不少女眷,都是来给老夫人贺寿的。 屋里容不下太多人,没轮到的女眷或坐在石凳上休息,或立在阴凉下说笑。宋氏一眼就瞧见常清端丽的身影,便没再往前走,只静静地看着。 常清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长高了些,身段细长如柳枝抽条,一身莲青色织金褙子衬得她端庄又白净。宋氏见她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们换茶、加点心,偶尔照顾一下那些单坐的客人,暗下满意地点点头。 袁英唤了声“表姐”,常清才注意到袁家母女。她似乎很是惊喜,迈着又疾又稳的莲步过来行礼。 宋氏自信最懂得看人。旁人怎么好,她不信,觉得那都是演给她看的,非得是旁人以为她不在的时候撞见,才觉得是真。方才那一幕,她都能想象清姐儿日后做了当家太太,是怎样的能干、贤惠。 她一把拉过常清的手,藏不住的喜欢:“我们清姐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么多客人,可辛苦你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忙活,两个妹妹呢?听说你还新来了个姐姐,我都没见过。” 若是姐儿几个都没来,倒也不觉得什么,偏有一个来……那旁人是不听安排,还是惫懒? 常清一听就知道宋氏误会了,母亲昨日嘱咐过几个姐儿,今日客人多,白天无事的话不要出自家院子,待晚上家宴再聚。 然而,她也并不解释:“两个妹妹年纪小,总要多睡会。四姐姐么,我这一早上也没见到……想来也是忙吧。”她低了头,一副不好说人是非的样子。 宋氏即刻会了意,伸手拍了拍常清的胳膊。 沈家热闹喧嚣了一天,等到家宴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沈茂的同僚、朋友吃过中午的宴席就走了,族里的远亲以及各房外家的亲戚继续吃晚上的席面,但这席面摆在前院,与沈家的家宴分开。 沈家的家宴还是如以往一般,放在后花园里。各房的老爷和哥儿们占两桌,媳妇们和几个姐儿也占了两桌。周氏今日一直陪客人说话,中午又多饮了几杯,眼下坐到媳妇中间,觉得脑袋发沉,没什么精神。 青岚和堂姐妹坐在一桌,发现这里唯独少了沈常樱,听说雅集之后她又挨了罚,今日竟然也不能出来。 宋氏坐在秦氏的旁边,和周氏一桌,按理她是该在前院吃宴席的,可是秦氏有意请这个未来亲家母坐过来,而周氏想着两个孙女的事,便也默许了。 常清的姐姐常涓归宁来贺寿,也坐在青岚这一桌,她没见过青岚,关切地问她原先住哪里,母亲那边还有什么亲戚。青岚便说了刘家。 袁英也在这一桌,一听这话便问:“四表姐,你说的可是厉城刘大人的刘家?去年端午,母亲带我哥哥去过刘家呢,你那时候见过我哥吗?” “见过的。”青岚点头笑笑,她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袁文清。那时她觉得他又拧巴又别扭,如今对他倒是另一番看法了。 常清在一旁听着,心凉了一大截。 表哥和沈青岚原来早就认识了,但她问他的时候,他却不承认。 若他们只是寻常的认识,他又何必要隐瞒…… 青岚在席间跟着大伙喝了几盏桂花酿,这酒有些后劲,她一下子觉得全身的筋骨血肉都舒活开来。天色已暗,她靠在椅背上,微眯了眼睛,觉得众人都被笼在一团团暖红的光晕之中,脸上洋溢着融融的笑意。她明明也在这团暖红之中,却总好像是隔了层什么。 晚风带着一阵阵丹桂的甜香往鼻子里钻。她沉醉其中,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常忻叫她一起去献寿礼。 两姐妹一人拉着那幅八仙献寿绣图的一角,将它展给周氏看。 常忻甜甜笑道:“这是孙女和四姐姐合力所做,愿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周氏慈爱地笑了笑:“绣得真好,你们有心了。”给了她们一人一包金锞子。 两姐妹正要把绣图折起来,常清却将它托到手里了。 “真真奇了!”她惊叹道。 “怎么个奇法?”常忻突然很紧张。沈常清这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话里有话。 “我记得去年四姐姐还不大做女红,没想到才一年多,四姐姐的绣艺就精进了这么多。这要是再练上一年半载的,全京最好的苏绣师傅都要甘拜下风了!” 常清说话永远是绵绵缓缓的,让青岚有种不绝于耳的感觉。或许是酒气上涌,她一听那话锋是指向她,就恨不得叫沈常清给她个痛快的。 几张桌子的人全都看过来,没见过青岚绣艺的人也听出这话的意思了,宋氏更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青岚。她在内宅主事多年,自认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此时觉得自己早将这个沈家四小姐看了个透。 青岚冷眼看着常清,凉风一吹,内里的酒气直往上冲,烧得她心烦。 “五妹妹原不必这样说话,我不过画了个底样,绣自然是六妹妹绣的。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五妹妹准备了什么寿礼?你敢说比我们的绣图更难得?” 常清微一怔,沈青岚很少当众和人起争执,今日说话竟然这么冲。她随即笑道:“小妹为祖母准备了一副寿联,待会就在此写出来。” 不是一般的寿联,是左右手同时写梅花字的对联。她为了这手功夫,练了半年之久。 青岚略带讽刺地笑笑,眼帘半阖着,竟显得又凌厉又妩媚。 “我还当是什么稀世珍宝,”她转身向周氏道,“其实孙女额外准备了一份寿礼,也须在此处献给祖母。” 周氏点了点头,这孙女一向懂得迂回,她还没见过她跟人叫板,很有些好奇。 “既然孙女年长些,就由孙女先来吧,还请五妹妹让开些。”青岚像赶苍蝇似地对常清扬了扬手,常请又羞又恼,却也说不出什么,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青岚让纤竹去一旁的桂树上折了只稍长的丹桂枝子,而后接过来除了叶子,放在手里揉了揉。 “孙女原是学来强身健体的,也说不上是什么,请祖母和各位长辈看个新鲜吧。” 她往外稍走了几步,见四处没什么阻挡,便以桂枝作剑,冲着常清的鼻尖舞了个剑花,把常清惊得往后连退了几步,险些撞到桌子。 她继而又将枝条朝高处一捋,又轻又小的桂花瓣在空中漫散开来,她将枝头一点,便在一片馥郁的丹桂中起势。 她先前把剑招改为剑舞,步伐已经变得柔和、舒缓,此时以丹桂代剑更是少了杀气,多了风雅。尤其她喝进去的那些桂花酿在身体里一晃荡,带得她脚步虚浮起来,越是虚浮,她越是舞得快,她一身纻丝的宽袍大袖都随着她飞了起来。 这些剑招虽去了凌厉,却也够寻常人看个精彩了。常清冷眼看了一会,便侧过头去,却见袁英正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舞的青岚看。周围几桌的人也都已经放了筷子,屏息静气地瞧着。 常清心里猛地一紧,忙看向文清。沈青岚俨然已经成了她一块心病,一有什么动静,她就要在意表哥是何反应。 文清坐得端端正正,看得目不转睛。他从未见过青岚这锋芒毕露的样子,竟觉得又真纯又惹人喜欢。 她今日真得很不一样,水盈盈的双眸里有种少见的朦胧,往日的英气似是都化作了柔婉。有那么几瞬,他已经分不清她是在地上还是已经飞起来,有时候他觉得她将将要倾倒下去,她却只是潇潇洒洒地飘落到一旁。 他大抵是多饮了,嗅着由她身上飘来的娇艳的桂香,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融融月色下,唯她一人而已。 他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一种丝丝缕缕、黏黏糊糊、理也理不清楚的情愫来...... 众人的背后,周氏坐在最靠里的正坐上。 泪水渐渐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还好周围的人都在盯着青岚看,没人注意到她。 旁人瞧个热闹,她却知道那舞的是什么。这套剑法一共有一百三十二式,舞得再快,她也能将每一式都能分辨出来,毕竟她已经看过几百上千遍了。 往日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儿子穿一身小小的道袍,挥着细细的竹剑,一丝不苟地做给她看。 “娘,您看好了啊,这一式叫‘青龙出水’,师父说我打得最好……” 苏嬷嬷早发现她红了眼眶,知道她是强撑着。待青岚那边收势,众人掌声起了又落,她便问周氏要不要回去歇着? 周氏点头,让众人放心地吃喝,随即准备离席。 秦氏一怔:“您这就走了?” 她特意邀宋氏坐在这里,就是要趁这个机会让宋氏见识清姐儿的才艺,老夫人人一走,清姐儿本事再大,也没机会使出来! 常清也站了起来,但她比秦氏反应快,几步走到周氏身旁去搀她:“孙女扶您回去。” 事已至此,即便祖母坐回去,有沈青岚那一段夺人眼球的在先,她这对联就算写出花来也还是逊色不少。既如此,倒还不如落个孝顺。 小周氏却比她先扶上周氏的胳膊,自打上次雅集的事,老夫人已经许久不肯见她,她正愁没机会讨好。 周氏心里难受得要命,根本无暇应付她们,抽出胳膊抓着苏嬷嬷的手往回走。 主仆二人在石板路上越走越快,身后的人声渐渐模糊起来,周氏便再也忍不住了。 “素梅,你刚刚看见了吧?”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苏嬷嬷也是鼻子一酸,忙掏了帕子给她拭泪:“奴婢听见了,奴婢明白。” 周氏的眼泪已经像泉水一般止不住,她抬手示意苏嬷嬷不必帮她擦了。 灯笼的红影之下,主仆二人的身影一会长一会短。好半晌,周氏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拿帕子将眼泪沾干。 “他小时候就喜欢舞刀弄剑的,我想着让他强身健体也好,就给他请了师父。他爹却觉得习武没出息……”她自言自语了几句,又看向苏嬷嬷,“你说,我当初要是就不许他习武,他是不是就不会和他爹闹翻,就能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读书考试、娶妻生子,一辈子平平顺顺的?” 苏嬷嬷叹了口气,这话她被问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九十遍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1节 “这怎么能怪您呢。咱们三爷要保家卫国,这……要怪就怪朝廷!” 周氏沉默了片刻,忿忿道:“……怪那个死老头子!我的老三最好了,又聪慧、又仁义,那么好的儿子被他赶出去,到死都没让我见上几面。”她说着说着,胸口堵得难受,眼泪又涌出来。 苏嬷嬷听得眼泪也流出来,忙伸手去抚她的背:“事已至此,您可不能老想着那些难过的事。三爷虽然不在了,四小姐和五少爷不是回来了么,您再想三爷的时候,就多疼疼小姐、少爷不就行了。” 周氏擦了擦眼泪:“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原是不喜欢那丫头的。我对她母亲有怨,她长得又和她母亲那么像,我一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 媳妇白氏是在儿子自立门户之后才嫁给他的,她曾偷偷去找过白氏,一来是见见儿媳,二来是让白氏劝儿子重回沈家。白氏答应了,却没做到,还早早地撒手人寰,周氏一直怪她没有守约,又嫌弃她命短福薄,儿子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苏嬷嬷笑道:“老奴倒觉得四小姐更像三爷,您说呢?” 周氏苦笑,眼中流露出慈爱:“看得出来,他对这丫头是极看重的,该教的、不该教的,全教给她了。我这个当娘的,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替他疼疼他闺女吧。” …… 天色渐晚,前院已有不少客人离席。宋氏与夫君长年分隔两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便让文清去前院告诉他,先别急着走,等她一起。然而她带着袁英急匆匆地赶过去时,却只见文清一个人等她。 “父亲说……有急事,便先一步回去了。”文清颇有些尴尬。这么晚了,能有什么急事呢。 宋氏还在微微喘着,一听这话,眸光霎时暗了下来:“……你爹事忙也是有的。” 文清看出母亲的落寞,便扶了她道:“今日您可累坏了吧?车都在外面等着了,儿扶您上车。” 父亲母亲之间的事,他并不是很清楚,但父亲待母亲一向冷淡。听祖母说,父亲娶母亲为妻是极不情愿的。 他虽不知那时的情形,但若换作是他,必要娶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哪怕因此和家里闹翻,也好过两人相对无言,形如枯木一般。 宋氏忍着心里的难过,拍了拍文清的手:“我不累,多亏了清姐儿照顾得周到。要说累,还是她累,陪了我和英姐儿一整日。” 文清扶她上了车:“表妹行事一贯周到,倒是辛苦她了。” 宋氏听文清这么一说,想到她心中的打算,便先将旁的放到一边,打算探探儿子的心意。 秦氏今日对她说,过几日要去她京师的宅院看她,想来也是为了同一个打算。 作者有话说: 剑舞这个事已经提到过。----感谢在2023-07-13 22:32:51~2023-07-14 21: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亦道春风为我来 ?? 第99章 出事 ◎......◎ 然而, 宋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该如何开口,便先问了袁英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她们家七小姐,今日怎么没出来?” 袁英即刻来了精神, 神秘兮兮的:“听说是挨罚了, 被沈老夫人关起来了。”她说到这又笑嘻嘻对文清道,“七表姐今日肯定难过死了,我记得她最喜欢缠着哥哥说话了!” “不可胡说!”文清紧绷着脸,瞪了她一眼, 袁英哼了声:“本来就是嘛!”随即对他做了个鬼脸。 宋氏见文清的反应,心中满意,便顺着袁英的话往下说:“她惹得老夫人不高兴, 想来是不够端淑了。沈家另外两个姐儿,没怎么说过话, 不知和清姐儿比起来,如何?”她看向儿子。 文清一怔,为何都要跟清姐儿比? “清姐儿的确是蕙质兰心, 实为难得。六小姐么, 性子和顺。至于四小姐……”他停下来斟酌了片刻,“她们姐弟是很不容易的。” 她何止是一句不容易。他现在只要一阖眼, 脑袋里就满是她那翩若惊鸿的窈窕身影。 他想过许许多多关于她的事, 一开始还能想出些词来形容她,可待他心里有了她, 却觉得形容不出了。此时说得轻了配不上她的好, 说得重了他又怕妹妹听出来。关于她, 他想找个机会, 郑重地向母亲提起。 宋氏听儿子这么说, 却是心中暗喜, 儿子也定然是觉得清姐儿好的,她便对这桩亲事更加笃定了。这几日,若是秦氏来问她,她也可以放心地答复她了...... 宋氏走后,众女眷待不了多久也纷纷离去。秦氏拉住闺女,想安慰她几句。闺女为了那副寿联准备了那么些日子,用过的纸叠起来足有膝盖高,到了今日却连个展露的机会都没有,还白白被沈青岚抢了风头。换作是她,得气得好几顿吃不下饭去。 常清却连道无妨,轻轻推开她的手,便带着如云回了峻茂馆。 今日的天气奇怪得很,方才喝酒的时候还吹着风,这会竟一丝风也没了,闷的人心发慌。浮云遮月,天深处隐隐压着些隆隆的雷声。不知什么时候那雷就压不住了,跳出来准把人吓得哆嗦。 如云在前面打着灯笼,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回头窥看小姐的脸色。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熬过去。 常清洗漱之后,躺倒在床上想尽快睡过去,可偏偏满脑子都是表哥方才望着沈青岚的眼神,热忱、炽烈、迷恋......想来,那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而她又何曾得到过他这样的目光。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唤如云来给她燃香。她虽还年轻,心思却重得很,常有失眠,有位大夫曾给她一种自制的香,燃一燃可安神。 如云到原先存放的位置找了半晌,声音都有些战栗:“小姐,那几丸香不见了。” 常清垂眸坐着。烛火跳动,纱幔上的横纹映在她的脸上,一抖一抖的...... 时辰已近亥时,秦氏和沈茂还在前院忙着送客人,峻茂馆里却是灯火通明,还在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垂手立在墙边。 常清疑心盒子里的东西是被下人偷出去卖了,便命如云她们将峻茂馆所有下人的私物全都翻了一遍。那几粒香虽还未找到,却发现胡婆子的一套新布鞋里塞了三张十两的银票。 胡婆子跪在地上,哭着喊冤枉,说那些银子都是她一点点攒出来的。 她这话,没有人信,毕竟她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如云看着常清的脸色,上前给了她几个嘴巴,可胡婆子反而叫屈叫得更凶了,大嗓门哭嚎起来,吵得人头疼。 常清一脸倦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飘飘地说了句:“拿针吧。” 胡婆子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云却已经替胡婆子胆寒。 她先点了两个婆子,让她们一左一右按住胡婆子,自己取回一个巴掌大的针盒。盒子打开,一排排又细又亮的针尖在灯火下一晃一晃的,晃得胡婆子心慌。 她还来不及闪躲,中指就挨了一针。十指连心,她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天际。如云做势又要扎,她死命地把手往回抽,像头发狂的野兽似的。原先两个婆子摁不住,又上来一个帮忙才制住她。 胡婆子一只手被扎了个遍,才熬不住吐露了实情。 “银子是四小姐给的,求您别扎了……别扎了……” 常清立即抬了眼帘,扶着交椅的扶手坐直了:“你好好说,她为何给你银子?” 胡婆子满脸涕泪地瘫坐在地上,将她每次与青岚出去时的情形交代清楚。四小姐让她买东西,她以次充好,几回下来,便攒了不少银子。 常清这才知道,原来沈青岚去大兴隆寺的时候,身边根本没人看着。她那么狡猾的一个人,会一直看不穿胡婆子的作为? 常清把头枕在交椅背上冥思片刻,冷哼了一声,继而对众人道:“今日这事,你们要权当没看见。要是有谁多嘴,我便一顿板子发卖了,记住了吗?” 众人无有不应,她又转而对胡婆子道:“这银子你收好,日后我自有差遣。”...... * 这一夜,雨急风骤。 龙爪槐上垂下来的爬山虎枝叶在狂风里翻飞,灯火之下像一只只黑色的爪子在窗纸乱抓乱挠。 青岚饮多了舔润润的桂花酿,睡得又香又沉,对这场风雨丝毫没有知觉。 待到第二日醒来,她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知言已到了京城,还让人给她送了些蓟州的糕点和水果来。 青岚喜滋滋地翻着知言给她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他玩。可惜这一两日没人邀请她串门,她又不能以看望表哥这个理由出门。好在知言要等到放榜才回去,所以要见面还有的是机会..... 近两日,突然遇到好事的不止她一人,还有秦氏。 接连有两位夫人上门给青岚说亲,虽然托她们说亲的那两家人条件说不上好,但至少头一回有人主动找上门了。秦氏琢磨着,岚姐儿先前在雅集上那风头真是没白出。 她想等沈茂从礼部回来就跟他说说这事,可是等到快用晚点了,也不见他回来。接沈茂回家的车夫倒是回来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她就扑通跪下。 “大夫人,大爷不见了!” 秦氏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不见了,你不是去礼部接他了?人呢?” 车夫便跪着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他按平日的时辰去礼部接人。天气炎热,从礼部回家少说要半个时辰,所以大爷每每经过一家叫珍茗楼的茶楼都要进去饮杯现从冰釜里取出来的茉莉花茶,再上路。 然而今日大爷进了茶楼之后久久没有出来,车夫觉得不对劲,请茶楼伙计帮他看着车,自己跑进茶楼里去找人,却发现大爷不见了。他想着大爷应当不会顶着日头走回家或是走回礼部,便觉得大事不好,跑回来报信。 “......大夫人,”那车夫眼里漾着泪,呜呜道,“该不会是哪来的贼寇,看咱们家有钱,就把大爷劫走了?” 秦氏心里本就绷着一根弦,听他这么一说,眼前一黑,竟没了知觉...... 常清一听说母亲不好,赶紧跑过来查看,又问下人是怎么回事。此时哥哥应书还在翰林院尚未回来,她一个人慌了神,便嘱咐下人看护好母亲,自己带了那车夫去松龄馆找祖母商量。 周氏听她一说,心砰砰砰地狂跳,眼瞅着人就苍白了许多。好在她也曾陪着为官的丈夫经历过一些艰难,片刻的慌乱之后便很快冷静下来。 刚巧来请安的青岚见她如此,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她顺顺气,而这个时候,苏嬷嬷却已经去抚她的背了。 “......那茶楼里你可找遍了?”周氏深吸了几口气才问那车夫。 “回老夫人,楼上楼下都找遍了,连他们账房和茅房都找过了。” “祖母,您说会否真是歹人所为?咱们要不要去顺天府报案?”常清早就想问,已经忍了许久。 “应当不会!”青岚很是笃定,“......去顺天府报案倒是无碍,但大抵没什么用。” 周氏点点头:“这茶楼卖这种冰镇茶,想必生意不错,若真是歹人,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劫人。” “那......那不是歹人,会是什么人?”常清怔住。 周氏皱眉,一时说不出,她看向青岚,觉得这丫头似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她犹豫什么。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青岚斟酌了片刻:“孙女也怕自己妄加揣测,所以有件事还是得先问清楚。”她和祖家人说话总是不像和知言他们说话一样随意。 周氏向她点点头。这丫头一向很有主意,她父亲也像是教了她不少东西,说不定她真能说出点什么来。 青岚便问那车夫:“你去找人的时候,有没有仔细问过那茶楼的伙计和掌柜,他们有没有留意我大伯父去了哪里?” 车夫迟疑了片刻:“......小的问了他们,但他们都说没留意,小的就没有再问。” “每个人都问了?” “都问了。” 青岚摇摇头:“那他们肯定说谎了。且不说我大伯父是那里的常客,他穿一身红艳艳的三品补服进茶楼,谁会留意不到。那掌柜的说不定还会给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请专人伺候着。” 常清似是有所领悟:“你的意思是,他们看见了什么却不肯说!那......” 难不成父亲是被官面上的人带走了? 青岚觉得她和周氏都有些明白了,便问周氏:“能否把长兄尽快请回家来,问问大伯父近日在朝堂上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2节 做官的人突然被带走,这种事她在蓟州也听说过。一般而言,要么是锦衣卫,要么是都察院,没有一个是善茬。 周氏一听她这话,脸色愈加苍白。丈夫在世的时候极少对她说朝堂上的事,但她觉得岚丫头说的那些很有道理,今日这事绝不简单。 她即刻让人快马去唤长孙沈应书回来,又让人去查看秦氏醒过来没有。若是醒过来,让她回想老大都有哪些关系近的同僚,派人去各家问一问。 应书回了沈家,惊恐之余,也想不出父亲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还好他认得与父亲关系好的几位同僚,便让几个下人分别去各家寻问父亲近日可有被上头问过话,或者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秦氏被吓昏过去后,还没有苏醒,气得周氏直摇头。这要紧的关头,她一个掌家媳妇还不如几个小辈。 青岚突然想到一人,周氏见她眼睛一亮,便知她有话要说。 “你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您可能知道,孙女的姨夫在大理寺任职,也许他能打听到一些事......孙女可否去见姨夫?” 周氏自然没有二话,便让庆安陪着她同去。应书要留在家里随时安排下人,常清便要求与青岚同去。周氏略一思忖,觉得反正都是亲戚,这种时候也就不拘泥于一些繁文缛节了,便允了。 姨夫家里,知言也在。 青岚她们兄弟妹三人见面,原有许多话要说,此时却也顾不上了。 姨夫听说了沈家的事,也是眉头一紧,但也一口答应下来,说尽量在明日给她们消息。 知言在一旁坐着,不禁注意到与青岚同来的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堂妹。 待青岚几人出门时,他拉了青岚问:“你那位五堂妹,名字里是否有个清字?” 青岚略一怔:“是啊,怎么了?” 知言脸一红:“没什么,好像是听说过的,随口问问。” 青岚无暇留意到他的异样,点点头出了院门...... 时辰过得飞快,等到了满天铺满星斗,沈家也依然没问到半点沈茂的消息。各院早熄了灯火,却无人能安寝。 纤竹就着月关,在青岚上床前给她篦头发。她见她对着铜镜发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姐,若是大爷出事了......怎么办?” 青岚默了片刻:“现在还要等姨夫的消息。姨夫他虽只是寺丞,却应该能打听到一些事......不过若大伯父是真被关在了哪,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去问问。” 毕竟那个人家里可是有位阁老亲戚。 作者有话说: 别怕别怕,一般来说,反派都是助攻~ 7.16早补细节 感谢在2023-07-14 21:18:24~2023-07-15 22:0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头发 ◎她方才那样,实在少见,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怜爱。◎ 翌日。 临近傍晚的时候, 知言匆匆赶到沈家。父亲问到的事,由他跑腿带个话。 青岚才带他到松龄馆,秦氏和常清便已经脚步匆忙地跑过来。昨日, 应书到沈茂同僚家打听了一圈, 也没打听到什么,只有靠知言的消息。 “沈大人此刻应当是在都察院,”知言道,“但至于沈大人究竟因何事被带到都察院,家父尚未打听到。都察院抓人,常常都是先抓进去,过了许久才给个说法。” 秦氏听得心惊:“怎么可能?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凭什么乱抓人!” 她突然一通嚷嚷,虽不是针对知言, 却让他这个带话的颇有些尴尬。 常清忙起身向知言福了福:“家母因此事忧思惊惧,见了刘家表哥觉得亲切,便当成自家人一般说话, 还请刘家表哥莫要见怪。” 知言心里一暖, 忙起身还礼。他不好直愣愣地看人家女孩儿,余光里却有一个淑雅又秀丽的身影。 秦氏才知自己失言, 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婆母周氏。 “母亲......”她带着些哭腔道, “媳妇是担心大爷在里面受罪,又怕他好不容易做到这个位置, 就......” 周氏却连个眼锋也懒地给她, 只问青岚。 “岚丫头, 你方才有话要说?” 经过昨日, 她已经愈发认定, 儿子教过这丫头不少。她对朝廷里里外外的了解可能不次于长孙应书。而且这孩子处事不惊, 这种时候恐怕还是最有主意的。只是秦氏刚刚那么一叫,这丫头却似乎欲言又止了。 青岚见自己被点到,便开口问知言:“姨夫打听不到是什么罪名,那么通政司也不曾向各部传达过什么了?” “不曾。” 青岚点点头:“也就是说,此事都察院还在查,又或者都察院将折子递上去,上头却还没给个定论......那么大伯父或许还有救。”而且此事恐怕还干系重大,都察院怕走露风声,才不主动知会亲属。 秦氏眸光忽地一闪,看向知言:“......令尊既然在大理寺,能否劳烦他走走门路,让我们和大爷见上一面,这总看不见人,我们这心天天就跟拿根绳吊着似的,怪难受的。” “......”知言有些赧然。 若能办得到,父亲早就主动帮忙了。然而他实在不想说其实他父亲官职低微,还走不通这个门路,尤其是当着常清的面。 青岚却明白他的难处,干脆接过秦氏的话:“大伯母,事到如今,咱们不如先想一想,大伯父他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说过什么稍让人联想的话,或是见过什么身份特殊的人。若是能找到症结,将大伯父救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秦氏觉得丈夫就是被冤枉的,一听青岚这话,反而觉得不舒服,她刚要说话,见周氏肃着脸看她,才静了静心,细细地回想。 “......大爷每日从礼部回来就直接回家,也没做什么其它的事......不过大概一个月前有个国子监的同窗找他,那人好像叫曾羡,是在山东给某位大人做师爷的。他说他儿子想到京城来,想让大爷给他儿子在衙门里谋个书吏的差事。” 青岚一听是个做幕僚的,心里就绷紧了一根弦:“后来呢?大伯父帮了没?他有没有给大伯父送什么贵重的礼物?” 秦氏听得惊讶,这小丫头怎么一下子就问到这上面。 “你大伯父觉得这同窗十几年没见了,更不知他儿子品行如何,就找个借口推了。那人给了他几包当地的特产,大爷拿回家拆开一看,里面有封信,信里竟有张八百两的银票,他拿回去到山东会馆找那人,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屋里安静,在场的人一个个锁着眉头。青岚突然想到一事:“大伯母,大伯父书房里可有邸报?” 秦氏一怔:“邸报?”有是有,但这是哪儿跟哪儿。 周氏却已经用指节扣了扣炕桌:“还不快去找!” 秦氏这才蹭地站起来:“是是,儿媳这就去。” 她一路小跑地出了松龄馆,走到半路才想起那邸报就在外面摆着,原本可以让下人去取的。老夫人脑袋是不是糊涂了,对一个小丫头言听计从,还让她这个掌家媳妇给小丫头跑腿..... 邸报取回来,青岚迅速地翻阅了前十日与山东有关的消息,越看越觉得胆寒。 一开始是有几位户部给事中联名参劾鲁王勾结当地官员盗卖公粮,且呈上了一些证据。太子震怒,令都察院彻查,竟发现京师也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甚至已有几个首当其冲的官员被判了砍头、流放。那位曾羡虽是个小人物,却大抵涉了案。大伯父恐怕是因此才卷进这桩震惊朝野的大案...... 秦氏听青岚一说,险些眼前一黑,再昏过去。常清和下人一起掐她的人中,好不容易把她唤回来,她啊地深吸了一口气,呜呜呜地哭起来。 她虽对朝堂的事不了解,但本朝对官员受贿的惩治历来极严,一经查实,轻则也要一撸到底。若是重了,更加不堪设想。 ...... 青岚由纤竹陪着出了松龄馆,边走路边想事情。 “小姐,您说大爷若是真出了事,咱们会怎样?”纤竹很是忧虑。 “看那几个被处置的官员,最严重的是流放三族,想来即便大伯父真被定罪,也不至于连累到我们。我们至多就是搬回蓟州去。” 纤竹暗暗吁出一口气。 青岚却立住脚步:“你帮我给品珺阁传个信,两日后是十五,问问许先生有没有空。” 纤竹很是惊讶:“您想找许先生帮忙?......这么大的事他管得了?” 青岚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其实我也还没想好。” 不得不承认,她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先生。她有种感觉,只要她提出来,许先生一定会竭力相助。 可就是因此,她才不敢轻易向他开口。 那位阁老大人虽是他的亲戚,但谁知他们二人的关系如何,即便他是那位阁老本人,办起这事来恐怕也会觉得为难。毕竟如今朝廷上下都在盯着此案,在这种时候要给一个涉案的人特殊的照顾,即便能办到,恐怕也会惹上不少麻烦。 ...... 到了八月十五当日,她和纤竹与先前一样乘马车去大兴隆寺。 胡婆子照旧跟她们一起去,她本就爱说话,又吞了青岚不少银子,所以每次与青岚出来都要讲些婆子间传的笑话,逗青岚她们开心。今日她却安静得很,青岚随便跟她聊了几句,她都是问什么答什么,有些发蔫。 青岚倒也没有在意,谁还没个不高兴的时候呢。 她和纤竹如往常一般换了男装,从后门出了大兴隆寺,步行去品珺阁。 品珺阁的楼上,许绍元依旧坐在他习惯坐的那把禅椅上,不时朝窗外望一望。 今日是中秋节,小姑娘先前一直躲着他,却在这种日子来找他,想来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希望不是为了他想的那件事。 河堤上,远远地现出一个秀丽的身影,后面跟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丫鬟,正是她们主仆二人。她今日似有些魂不守舍,走几步便回头望望...... 青岚走在街上,总觉得后脑勺一阵阵地发凉,回头看看,也没发现什么。 “纤竹,你说会不会有人跟着咱们?” 纤竹往各处瞧了瞧:“不会吧,奴婢没觉出哪不对。” 青岚嗯了一声。这条街向来繁华,今日中秋,街边临时摆摊卖杂货的又多了不少,想来是她做贼心虚,看错了。 到了铺子门口,她又回身往四下瞧了瞧,才迈步走进去。今日铺子里的客人不少,见掌柜不在柜面上,她认识的两个伙计又都在招待客人,她便耐心地等在一旁。 身后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她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许绍元站在她身后,见她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慌乱。 她两瓣娇红的唇微张着,清灵的双眸里波光跳跃,他看得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青岚看清是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先生,快往里面走。”她担心被街上的人看到,推着他的胳膊往里走。 帘子一挑,二人经过一个狭窄的夹道,几乎走到铺子的后门,青岚才长出了口气。 “刚刚把你吓着了?”许绍元笑了笑。 她方才那样,实在少见,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怜爱。 “……倒没什么,今日总觉得被人跟着似的。”青岚赧然一笑。 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觉得鬓边发痒,便下意识地弯了手指去挽头发,却突然意识到她此时是男人,又赶忙挠了挠头发,掩饰过去,却反而勾下了一缕头发。 许绍元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见她睫毛轻颤,削葱似的纤指在鬓边顿了一顿,忽觉心下动容,竟抬手捏住那缕被她勾下来的头发,小心地挂到她耳后去。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3节 “......咱们上去吧。” 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转回身去了。 青岚嗯了一声,直觉得耳朵根发烫。 罢了,都是男人,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纤竹还在柜台旁等着,她又走回去,接过纤竹手里的东西,嘱咐她隔着槅扇往外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朝里面看。 二人到了楼上,她笑着将手里拎的东西捧到许绍元面前的茶几上。 “今日中秋,看祥德斋有新式的月饼,就给先生带了两盒。” “是么?那咱们一块尝尝。”许绍元笑道。 他一见那剔红的盒子就知道这两盒月饼价格不菲,将盖子打开一看,里面每个油亮亮的月饼上都烙着个“鳆”字,脸上的笑容便是一滞。 她今日竟如此客套。 “嚯,这两盒月饼得要不少银子吧。”干鳆鱼做馅料,难怪配了这么讲究的盒子。他随意抓了一块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 青岚憨憨笑了笑:“也还好,先前先生也总是做东请客,这个只是小小意思。” 许绍元心里有个不大好的预感,面上笑容依旧。他咬了口月饼,点头赞道:“的确鲜美,我也是有口福了......今日你还特意来找我,是有重要的事吧?” “......也没有,就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先生了,想来看看您。”青岚连连摆手。 这次与先前不同,直到此刻,她也还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 “......先生中秋是和家人一起过吧?”她脑袋里装着事,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还不大高明。 许绍元暗暗叹了口气:“是啊,和家母、犬子一起。” 青岚点了点头:“哦,先生家里人少啊,我们祖家人可多了,也热闹些。” 她不小心撞进他浓深的眸子里,总觉得他此刻的眼神颇有几分怜惜,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事似的。她便低下头去抚手臂上微微发皱的袖子。 许绍元见她如此,觉得心头压了块什么东西。 “最近山东出事了,你听说了吧?” 青岚猛地抬头:“......没听说。” 许绍元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有桩盗卖公粮的案子,许多京里的官员牵涉其中,已经被关进都察院大牢。若是不及时想办法,恐怕难逃一劫。” 青岚点点头:“......听上去就是个大案子。” 许绍元以为她可以就着他的话说她的事,可等了良久也不见她接茬。他甚至有些怀疑她不是为此事来的。可若不是此事,她还能遇到什么难开口的大事。 青岚发觉今日实在不宜没话找话,便望了望窗外的天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家里还有些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 她想清楚了。许先生虽待她好,但沈家的事毕竟与他无关。她顾着沈家,他也得顾着许家,此事不该对他开口。 “你等一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见她惊讶地看向他,便又即刻放开她,“你一定有事,跟我说说吧。” 青岚干笑了两声:“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您的。” 许绍元还要再说,却听槅扇被人敲响,是铺子的掌柜来告诉他,李得琳来找他。李得琳本来要上楼,被他好说歹说拦下了。 许绍元只好先随掌柜下楼去,让青岚在这里等他。 青岚见他下楼,本想不告而别,然而她出门前喝了口茶,在茶汤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她顶上的一缕发已经飘落下来,打着卷依在脸庞上,徒然添了几分女气。 这样出门自然是不行的。趁着他此时不在,她背对着门,将头上的竹冠拆下来,以手指为梳子,给自己梳头发,重新将头发束到发顶。 作者有话说: 7.17 早补字。头秃的小作者羡慕女主啊......鳆鱼,其实就是鲍鱼。-----------感谢在2023-07-15 22:01:16~2023-07-16 21:1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戏假、情真 ◎“这姑娘,下官的确是中意的。”许绍元道。◎ 然而, 她发现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把头发束到脑瓜顶的正中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她这种平日有人帮着梳头的便更是如此。那盏茶虽勉强可以照一照, 可她的头发长到腰, 又没法盯着那茶汤梳。 她接连梳了两回,一摸还是歪的。 所幸,外面还没什么动静,她便又拆下竹冠来重梳。 谁知刚拆下来,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来人很是匆忙,像怕她跑了似的。她来不及梳好, 那人已经推开了槅扇。 她吓得一哆嗦,微微侧过头来看, 手里的青丝像瀑布似地滑落了大半。 余光里那人身形高伟,似是突然定在了门口。 他必是在望着她的,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让先生见笑了, ”她暗暗倒吸了口气, “我头发乱了,重新梳一下。” “......自然。”他柔声应道。 她便重新将头发放开, 散落到到脑后, 指尖插进发丝里往下梳。事已至此,他若是突然走到她正面, 她便换个方向站着, 反正不让他看到脸就是了。 然而等了半晌, 他好像根本没进门来, 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怎么不进来,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总不会是看她梳头吧, 梳头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里慌乱,梳得更是乱七八糟,这次虽然束得还算正中,但脑后的头发鼓起来瘪进去的,摸着都不平。她梳得胳膊都酸了,赌气将簪子一拆,先抬手给自己捏了捏手臂。 许绍元靠在槅扇上,闷声笑了笑。 青岚一皱眉:“先生笑什么?”她稍侧过脸,露出微微泛着樱粉的脸颊,“我赤手空拳,能梳成这样还算不错吧!” 许绍元笑着应她:“嗯,说得也是!” 他说罢,似乎是转身出了门,片刻的功夫又走进来。 她听着他走到身后,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的肩膀递来一个篦子。 她将篦子接过来,虽然听不到他的动静,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经凝在她的发丝上,弄得她头皮都发僵。 “......我看我自己还是不太行,能否劳烦先生将我的丫鬟唤上来?”她稍侧过头,透过发丝的帘幕看着他。纤竹来了她便不会这么尴尬了。 身后的人稍有些迟疑。 “......不必麻烦了,还是我来吧。” 青岚还来不及回绝,他已将她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拢到她身后。 浓密乌亮的青丝垂到她的腰际,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清丽的背影。他将那些青丝握在掌中,觉得它们柔顺又光滑,带着一点点她的体温,抚上去胜过世上最好的丝绸。 青岚红着一张脸,起初脖子都有些僵硬,好在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她才渐渐放松下来。他一只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捏着篦子从她头顶的发心一路梳到尾,她一点都不痛。 许绍元看着身前单薄的倩影,喉结微动。 “......你家里是不是也出事了?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沉郁柔和,从头顶传来,青岚觉得她被笼进了一团温热里。也不知是不是这团温热让她软了心肠,她觉得和他说一说也好。 “是出事了。我有个伯父被牵扯到您说的那桩案子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敢贪赃枉法的人,想来是被冤枉的。” 许绍元等着她往下说,却没有后文了。 “所以你是想找我帮忙,走走门路,救你那位伯父出来?” “......我哪敢有那样的奢望,此时能为他诉冤就已经很好了。我今日本来是想求先生的。不过,我也明白此案是要案,太子盛怒之下严令彻查。都察院连我们祖家都不知会,想必是事关重大,连去牢里探看都很难。这种风头正紧的时候,即便先生您自己就是朝廷重臣,恐怕也须如履薄冰,毕竟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连累了自己。” 许绍元听她这样说,手上的动作都慢下来。 他将她的簪子插好,才绕到她面前去。 “所以你这是......?” 青岚叹了口气,眼神里显出些超越年龄的踟蹰。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和这个伯父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他也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和姐姐也受他的照拂。而且家父若是在世,必是希望我尽力救他。所以我既然知道先生有门路,便不能不试一试。可先生想必有先生的难处,我也不想让您被我拖累......所以,我来求先生,便是我尽了力,而先生不答应,便也不会因此为难。” 她仰着脸想看他有没有听明白,却发觉他眸色深浓得化不开,像是渐渐积蕴了许多沉厚又柔软的情绪。 他凝神看了她良久,她眼见他抬起一只大手,覆在她的头上,手指轻轻抚了抚。 “......先生?”青岚感觉着他手掌的温热,眨了眨眼。他今日好生奇怪。 许绍元却没有因此而移开手,甚至还稍往前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包围在里面。偏斜和暖的日光之下,二人的暗影融到了一处。 二人这样站了片刻,许绍元已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这次我恐怕是帮不了你,实在抱歉。” 青岚虽有些失望,但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轻松了许多。 “先生千万不要勉强,这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她笑着露出贝齿。 ...... 因青岚疑心有人跟踪,许绍元让她乘了他的马车从后门出发去大兴隆寺。 他眼看着小姑娘离开,才让人将等在账房里的幕僚徐智叫出来。 “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左副都御史王大人家,待见到王大人本人,问问他沈侍郎在牢里可还好?另外问他何时有空,我想尽快和他见一面。” 原本他觉得即便沈茂出事,她们姐弟也不会受牵连,但见她今日如此,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了。沈茂于她们而言是到底还是极重要的倚仗,旁的不说,若是没有沈茂,即便文清愿意,淮安侯府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只是人到底救不救得出,也要看都察院手中的证据。他既不想让她空抱着希望,又不想让她觉得亏欠。 徐智迟疑了片刻:“四爷,您说的是礼部的那位沈侍郎?......您要管沈家的事?” 四爷不是不想和沈家沾上关系么?当初去蓟州吊唁,可是连名字都不愿意留给人家呢。 许绍元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你去就是了。” 沈茂看上去虽是个中正的纯臣,却因为和皇后的亲戚关系,历来被太子视作三皇子的人,所以他一向不想和沈家走得太近。当初他开始管小姑娘的事,还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把握得分毫不差。既帮了她,又不至于与沈家扯上关系。却没料到他会越管越多,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 两日后,许绍元趁着宫里午膳前的时辰来到了文华殿。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4节 太子朱枋见他来,很是欣喜。 “内阁事情多,你不必像从前一样常来看我。”朱枋用笔冠指了指一旁的官帽椅,让他坐下。 许绍元六七岁的时候曾被选进宫做他的伴读,后来又曾在詹事府任职,他上次身陷囹圄也是多亏了许绍元相助才得以脱困。他对许绍元总有着难得的亲近和信任。 许绍元笑了笑:“不敢对殿下隐瞒,下官此次来,是替人向殿下诉冤的。”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越是绕弯子,越会惹他生疑,不如直来直去的好。两人若当面有分歧,太子可以只当就事论事,若是藏着掖着,太子反而会一直记在心里。 朱枋手上一顿,干脆将笔架回去。 “这倒是新鲜了,你还有管闲事的时候......是谁呀,能劳你的大驾?”他兴致盎然。 许绍元站起身来向他行礼:“让殿下见笑了......此人是礼部侍郎沈伯实,因涉嫌收受鲁王一党的贿赂,已被羁押在都察院。” 朱枋一听是沈茂,目光霎时冷了下来。 许绍元早料到如此,便接着道:“实际上,他曾经试图将贿银退回给行贿之人,只是当时那行贿之人已被缉捕,他无处可退。而都察院也已询问过那人投宿的山东会馆的掌柜和伙计,证明沈伯实的确曾返回山东会馆寻找行贿之人。” 朱枋低着头不看他:“那又如何,谁能证明他那时是去归还贿银?再者,说不定那人此前已经向他行贿,却只招认了这一次。” 许绍元暗叹,太子这说法实在有些牵强了,竟依着本就莫须有的事推测更多莫须有的事。他果然对三皇子的人都颇为忌惮,上次被皇上禁足之后便更是如此。早先他没有把柄在手,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便不肯轻易放过。 “殿下说得甚是,但下官以为殿下倒不必担心他涉及公粮一案。因为鲁王一党掩盖证据靠的主要是户部官员,且常常是上下几阶的官员一起收买,目前查到的涉案官员也大多是户部的。而沈侍郎一来接触不到钱粮账目,二来势单力孤,即便是想包庇鲁王,也无从下手。” 朱枋站起身来,一副大而化之的模样摆摆手:“这个么,谁知道他不是给他们牵线搭桥的人?......罢了,此事日后再议,我先去用膳了。”他说着已经大步往殿外走。 “只求殿下再听下官一言,”许绍元拱着手沉声道,“沈侍郎一案,疑点众多,下官只想恳请殿下令都察院严谨处置,既不错放也不冤枉。”他说罢便向太子一揖到底。 朱枋转回身,看着他漆黑的后脑:“......你和沈伯实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你这样帮他?” 他与许绍元相识二十余载,分歧争论时常有,却从未见他如此相求。 许绍元这才直起身来:“下官并非要帮沈侍郎,下官想帮的是他的侄女。沈侍郎若是出了事,沈家怕是天崩地陷,那小姑娘又岂能安生度日。” 朱枋惊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见许绍元神色平静而严肃,才不可思议地叹了声。 “你许子恕竟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然而他稍一思忖又觉得实在不像,许绍元怎会为了女人不惜以仕途冒险。也说不定这只是个托辞,他帮沈茂是另有目的。朱枋联想了许多,愈加警惕起来。 “嫂夫人离世也有许多年了吧?也没见你对哪家姑娘动心......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性子?”他看上去饶有兴致,竟走回来坐到官帽椅上,一副等着许绍元好好给他讲个故事的模样。 许绍元垂眸片刻,赧然笑了笑。 “这姑娘,下官的确是中意的,”他缓缓道,“她名叫青岚,年已十七,是已故沈邦彦将军的长女。这个名字或许是沈将军为纪念岚城一役而起的,不过下官总是想到‘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觉得这个名字清新又隽雅,倒是很适合她。 “至于性子么,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哭哭笑笑的有些活泼,鬼主意多得很,还有些固执。反正实在称不上温柔娴雅。可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下官心里就有了这么个人,觉得她处处都好,常想见到她,想知道她日子过得如何......沈侍郎入狱,她求到下官这里,下官也担心她以后的日子会难过,所以才特意来求殿下。” 作者有话说: 7.18早补细节 下一本目前估计是《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和《咱家少奶奶怎么这样》中的一本。前一本前期是青梅竹马的小嫂子和小叔子相互扶持,后期是强取豪夺,后一本是假千金和奇怪的少爷之间先婚后爱。求收藏~ 以下杂七杂八的注释: 男主c 许大人不能对太子称臣,只能对皇帝称臣。皇帝与太子也是君臣关系。 徐智在第一、二卷里出现过,沈家和皇后的亲戚关系第三卷 提到过两回。沈茂的字是头一回出现,伯实。沈望的字之前写到过,邦彦。-----------------感谢在2023-07-16 21:11:17~2023-07-17 22: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提亲 ◎许绍元对这个女人的在意远甚于旁人◎ 许绍元说罢。 良久, 朱枋的目光还凝在他的脸上。 回想认识许绍元的这些年,他好像真没怎么见他动过情。更何况,许绍元本就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 喜欢或厌恶, 都比旁人表现得温和。所以此时他算不算动情他也不敢完全确定。 即便如此,有一点他绝对不会看错,许绍元对这个女人的在意远甚于旁人,那双眼睛里隐隐浮动的星火是不会骗人的。 这就好,他原还担心许绍元有旁的心思,不成想他竟是为了女人,朱枋暗暗舒了口气。 他此刻倒是觉得许绍元更亲近了些。人有七情六欲, 才有软肋,才好把控, 他许绍元若是一心只要权力,才实在可怕。 “......你既然这么惦记这姑娘,为何不早日上门提亲?”他微笑着问道。 他原是不希望许绍元与沈家走得太近的, 但这个女孩既然是沈望的女儿, 那便另当别论了。先前听许绍元说过,沈望早年和沈家闹翻, 自立门户, 这女孩儿想来是在蓟州长大,与沈家应是无甚感情。若她嫁给许绍元, 那必是与夫家一条心的, 说不定还能令许绍元因这桩姻亲而更加了解沈茂的举动。 许绍元苦笑:“那姑娘还在服孝呢, 下官怎好在此时提出来。” “那又如何, 如今不都是孝期里定了亲事, 过了孝期就完婚么, 连言官都不会说什么......你若是不好意思,要不要我帮你去求皇上赐婚?”朱枋一脸的热忱。 许绍元略一怔。太子年岁大起来,真是比从前还要审慎多疑了。 “......多谢殿下一番好意。下官还想先问问那姑娘的意思,她性子犟,下官怕强拗的瓜不甜,还是下官自己请人去问问吧。” 朱枋眸光闪烁,思忖了片刻道:“也好,难得你这么体恤一个姑娘家,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沈伯实的事我会让都察院酌情处置。” 沈茂被关进来有几日了,却是死不招认,单凭那个行贿之人的一面之词很难定罪。另一方面,许绍元于他而言非常重要,而偏偏许绍元既不贪财,又已经接近权力的顶峰,倒不如借着此事加以笼络。 许绍元见太子答应,郑重行礼谢过他,二人便一起出了文华殿。许绍元不方便陪着他往里走,便揖手送他离开,而后径直往东华门的方向去。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有人唤“许大人留步”。 许绍元循声望去,见唤他的是近前伺候朱枋的内官,姓周。周内官方才随朱枋一起朝北走,此时跑回来追他,想必是朱枋有话要传给他。 “许大人......”周内官有些虚胖,跑了几步便喘个不停,“殿下说......难得许大人有中意的姑娘,殿下越想越替大人高兴......殿下等着喝许大人的喜酒。” 许绍元笑容一滞,太子的试探竟还未结束。他随即笑道:“许某明白,劳烦公公帮许某多谢殿下关心。” 他以为这内官传好了话,便会回去,不料他竟要送他出宫。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的事,周内官忽然又说了句:“您这回可是救了沈大人,想必您要是让人上门提亲,沈家得对您感恩戴德的。” 许绍元笑道:“周内官此言差异,此事是殿下明察秋毫,不想冤枉忠臣,沈家若是感恩,也该感念殿下的恩德才是。”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既然太子打算放沈茂一马,必是要沈茂记一个人情的,想来不会向沈茂提起他。他先前也没有答应小姑娘,她更没有透露她原本的身份,沈茂应当不会联想到他身上。 周内官听他这么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哎呦,看咱家这张嘴。”便抬手往自己脸颊上拍了拍...... 卢成已经早早在东华门外候着,见四爷出来便迎上去。他先前被四爷差遣到蓟州去打听申公子前些日子找到的那个乞丐,上午刚刚返回京城,便急匆匆赶到这里替卢新候着四爷。 “四爷,小人回来了。” 许绍元走得很慢,感觉到他凑到近前才侧过头来看向他,随口喃喃了句。 “......嗯,回来就好。” “......”卢成觉得四爷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而且四爷明明在瞧着他,但好像又不是在瞧他,眼睛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混沌。 四爷竟然有心事?他觉得四爷脑袋里每天要过几百件事情,每件事情他都能迅速想出应对的办法,因而不会有哪件事滞留在他心里,也自然不会有这样晃神的时候。 此时,许绍元已经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便问卢成在蓟州查到了些什么。 “回四爷,那个乞丐姓蔡,单名一个平字。他是蓟州人,是两年前蓟州卫垛集的新兵。去年沈将军在关外殉职,当时带上了蓟州卫这两年垛集的几百个新兵。那些新兵几乎都死在关外,此人竟然活了下来。想来此人是没有再回去服役,就逃到京师来了。” 许绍元仔细听着,想到那小姑娘为了找这个逃兵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又将这个逃兵庇护在她的南货铺里,立时生出许多联想。小姑娘做了许多不寻常的事,上次偏偏要去北颜就是其中一件。去北颜的事他不大揣测得清楚,不过她找这个逃兵蔡平,想来是为了知道她父亲出事时的情形......但这些事情,早都写在奏折里了,难道她对奏折里的说法存疑? 他此时还顾不上这事,便压下不提,吩咐了卢成一件更要紧的事。 “你去何仙坊的那间南货铺问问,下个月初一,她能否出来见一面。” 卢成略一顿:“......是,小人这就去。” 以往都是申公子来找四爷,自打上回申公子把四爷一个人扔在酒楼里,四爷就愈发上赶着了。四爷与申公子的关系还真是惹人好奇...... 卢成传的消息,青岚当日下午便接到了。 她也很是意外。毕竟从前都是她去找许先生,许先生何曾来找过她。两人几日前才见过面,他若又有了急事也可以让人带话,却只是要求和她见面。 其实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许先生有些奇怪了。他给她梳头的时候就是,他把手覆在她头上的时候也是,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心里积累了许多的情绪却没有向她表露,只有如此才能稍作疏解。 但是,她和他已经如此熟络,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她说的? 不过反正只是见面而已,和他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她便还是如先前一样,提前去请示了秦氏。 胡婆子正好在院子里忙活,秦氏交代她下个月初跟青岚过去,她连连应下,待青岚走后,她便急忙将此事告诉了常清。 “小姐,四小姐月初又要出去了,奴婢这次还跟着么?” 常清想了想:“你上次说看见她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进了一家铺子,还和一个男人很是亲近,你没瞧错吧?” “绝对没有!”胡婆子差点就指天发誓了,“奴婢那时为了看清正脸,还专门跑到她们前面去往回看,差点让四小姐发现,奴婢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常清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先不要对别人说起,让我好好想想。” 她想要的既不是让沈青岚受罚,也不是让沈青岚坏了名声连累沈家、连累她。她还需等待一个时机,将此事用到刀刃上。 ...... 这几日,沈家大门紧闭,极少待客。沈茂入狱的事也早已传开,这种时候也无人想和沈家沾上边,除了文清一家来探望过之外,客人寥寥无几。 门外连日安静,连门房的小厮都渐渐松懈起来,靠在廊下打瞌睡。门外有人敲了半晌,也无人去应门。还是一个正巧经过的小丫鬟听见了动静,才把那犯懒的小厮拍起来。 “......谁呀?”那小厮不耐烦地喊了句,外面的人不说话却还在敲,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那小厮被敲得无法,走过去忽地把门打开,外面那人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小厮见那人一身绯袍,吓得把人扶起来查看。那人干干瘦瘦,满脸胡子拉碴,小厮正想问他是哪位,才赫然认出来,那正是自家大爷沈茂。 家里的顶梁柱平安无事地回来,整个沈家立时沸腾得像热油锅里滴进了水,众人一个个如蒙大赦,几乎就要弹冠相庆了。 沈茂被小厮背回了峻茂馆,众人或出于关心或处于礼貌,纷纷跑过来探望,全被秦氏给挡了回去。除了大房的人以外,只有周氏得以看看儿子的模样。 沈茂睡了好长一觉,第二日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了。秦氏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让人给他梳头刮胡子,收拾得如往日一般干净利落。 然而沈茂往炕上一坐,依然是直不起腰来,一张脸青里透着黄,双目黯然全无一点神采。秦氏想起丈夫身后那一道道青紫的淤痕,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沈茂突然被抓进去,又突然被放出来,一家人只觉得是老天有眼,还了大爷清白,谁也没想到旁的。青岚亦不例外。许先生拒绝得干脆,应当与他无关。 文清的母亲宋氏听说沈茂回来了,和文清一起赶过来探望。宋氏又私下将秦氏叫到一旁说话。 “万幸妹夫平安回来了,不瞒你说,我们这些日子也陪着你们揪心。先前你说要来找我,是不是要谈清姐儿的亲事?我这些天除了担心妹夫,就在担心这事呢。”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5节 秦氏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宋氏一拍大腿:“那是自然!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清姐儿。不怕你不爱听,我先前真怕因妹夫的事,侯爷会不同意这桩亲事。所幸现在妹夫清清白白地出来了,我想尽快把这事定下来,心里才踏实” 秦氏自然是高兴地不得了,待宋氏走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常清。 常清听罢,呆愣地盯着母亲瞧了一会,才抚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盼着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 “......可是,四姐姐还在前面拦着呢。依父亲的脾气,她若不定亲,便轮不到儿定亲。” 秦氏抿了抿唇:“你爹出事前,倒是有三家上门来问过她的事,我那时候觉得都不太满意,就还没应他们的话。” 常清哎呀叹了声,摇了摇她的手臂:“四姐姐条件也不怎么好啊,咱们干嘛挑剔人家!表哥他样样惹人眼,又是新科探花,万一某日被哪个世家捉了婿,那可怎么办!” 秦氏猛地抬起头来,闺女说得甚是有理,反正岚姐儿的条件也说不上好,不如趁着那三家还愿意,从里面挑个最好的给她不就行了。 秦氏比来比去,选中了张家。张家大爷是山西布政使,一方之长,而张家在京内京外也有不少产业,可以说是尊荣、体面、钱财一样不缺。 她早先就觉得张家的条件最好,所以早就和相熟的太太打听过张家少爷的情况。 结果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这位张大少爷实在不成器,举业不成不说,未娶正妻便先养了两房外室。 这回,秦氏狠了狠心,反正这些事情都是她悉心打听才知道的,若是不打听,那张家看上去也挺好。 她便差了一个丫鬟去给张家送口信,请他们家大夫人这两日有空的时候来家里一叙。 安排完这些事,她心里踏实多了,便躺到竹榻上,让方才给她打扇的刘姨娘给她揉腿。她是用惯了刘姨娘的,只要在自己的院子里,即便有富勤家的能伺候她,她也还是会让刘姨娘也在一旁伺候着。 刘姨娘乖巧地应了,揉到秦氏睡着才悄悄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西厢,见儿子应芳在读书,便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快去告诉你四姐姐!” 她感激青岚待应芳好,此时便是投桃报李的机会。 应芳嗯了声便一路跑到青岚的小院子,将张家的事和秦氏的态度一五一十告诉青岚。 青岚听得心惊,没想到大伯母已经选定了人家,她想来想去,眼下要避开这桩亲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请示过周氏之后,青岚和庆安一起去了姨夫家。周氏感激刘家先前帮忙打探消息,并无二话。 姐弟俩问候了姨夫之后,青岚便将知言叫到了跨院和他谈事情。 “哥,这回是火烧眉毛了,你一定得帮我!” “帮你什么?” “......你让姨夫找个人,这两天就上我们祖家提亲。” 知言惊得目瞪口呆。 院外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此时却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9pm发,10pm改字 感谢在2023-07-17 22:00:50~2023-07-18 21: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既见淑女,云胡不喜 ◎“你若不负我,我绝不负你!”◎ 青岚这厢将张家的事告诉知言。 “这次是张家, 下次又不知是谁家,又有些什么毛病,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所以我才想到了你。” “表妹......”知言坐在石凳上, 两掌撑着膝盖,看上去很有些为难,“我一直都只把你当妹妹,我对你从没有那种意思。” 青岚一开始没明白,等明白过来,气得直想往他胳膊上掐:“我对你也没那意思!都说了是找你帮忙,不是真要和你结亲!” 知言听她这么说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那也不行, 这忙我帮不了......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青岚一皱眉:“为何?......我不会碍你事的,你过一阵就可以退亲。我大伯母就是嫌我碍事, 才这么急着给我定亲, 我只要熬过这一阵就行。” “可我若是帮了你,等我有了喜欢的姑娘, 还怎么去提亲?” 青岚唉地叹了声:“那等你一看上谁, 你就马上来退亲,行不行?” “那我......我要是已经看上了呢?”知言很是委屈。 青岚怔了片刻:“......已经看上了?”见知言微微侧过头不看她, 便歪过身子去看他的表情, “谁家的?我认识么?” 知言垂眸不答话, 她的好奇心却已经被挑起来。 “......你们厉城合适的人家就那几户, 我记得那几位小姐你都瞧不上......难道是京城的?可京城你一共也没待过多少时日, 能认识谁?” 青岚想来想去, 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叫出来:“老天爷......总不会是沈常清吧!” 知言的脸唰地红成了一颗石榴:“......你小声点,别坏了人家的清誉!” 青岚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但知言这样子俨然就是承认了。 “你……别人也就罢了,那沈常清是能随便喜欢的么?......你喜欢谁你也千万不能喜欢她!” “为何?”知言腾地坐直了身子,“......我觉得沈五小姐很好!我上次来京师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才名,没想到本人更是温婉娴雅......”他说着脸颊又泛起一阵红润。 青岚看他的样子就替他着急:“你才见她几面,怎知她品行如何?怎知她不是个心思深,爱耍手段的?” 知言想起常清清丽脱俗的样子,怨青岚把人家那么好的姑娘说得不堪。 “心思谁没有?怎地就是人家品行不好......你一个姑娘家,莫要在背后说人家不是。” 青岚气得瞪眼睛:“我说她的不是?她做的那些事我还没告诉你呢!......再说了,人家眼睛长在脑瓜顶上,心里想的人是......哎呀,反正你是入不了她眼的!” “我......我怎就入不得她的眼?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样的!” 他好不容易有个放在心上的姑娘,她这个做妹妹的居然这样泼他冷水、贬低他。他气得站起身径直走到自己房门口。 “......罢了,不和你说了,反正你这事我管不了......最多,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他背对着她甩了一句,便挑起竹帘走进去。 “用不着你想办法!”青岚对着帘子气呼呼地喊了声,“......我亲哥都不管我,我现在就上街,我......我随便找个人去提亲去!” 她说着就嚯地站起身,迈步往院外走。他若是为了旁的也就算了,居然为了个沈常清就不管她了。 这院子小,她没几步就到了月洞门。方才立在院外的人来不及躲闪,被她在夹道上撞见。 “......世子爷。”青岚抬头见文清一脸尴尬地立在不远处。 这院外的夹道这么窄,很是拢音,方才那些话他大概也听到了,也不知又会如何想她。 文清羞愧至极,正想着如何解释,却见青岚已经福了福身走过去。 她去如疾风,浑身像蹿着火苗子似的,他竟不敢追上去。但他想着方才在院外听到的事,揪心得很,便走进去找知言。 “我方才碰巧听到你和四表妹说得起急,她说什么到街上随意找个人提亲之类的......这是怎么了?”他小心地问道。 知言正心烦,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事原本不该和他一个外男讲,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知言便干脆将实情告诉他。 “......反正,她就是想找个人去假提亲。你说这怎么使得,换了谁谁能答应?”知言越说越觉得青岚胡闹,这事怪不得他。 文清默了片刻:“......我或许能帮帮表妹。” 知言随意点了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帮她?......你去提亲?” “嗯。” “......你,你可想好了啊!你这身份可不是说提亲就提亲,说退亲就退亲的。” “嗯,我想好了,”文清点点头,虽然两颊绯红,神情却很是郑重,“我觉得四表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知言半张着嘴,好像大白天看见打闪似的。 “你该不会是看上我表妹了?......去年端午的时候,我还跟你提过她,你可是根本不接我的话!” 文清带着愧色拱了拱手:“我那时年少无知,枉费了你一番好意,不过我今日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知言干笑了几声,什么年少无知,才隔了一年而已,也不知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既然文清是当真的,知言便与他合计起来。 先前青岚说姓张的那户人家不日便会上门来和秦氏谈她的亲事,那若是等文清请到媒人,怕是根本来不及了。文清拿定了主意,便即刻乘车去了国子监,请父亲袁思教出来说话。 袁思教知道儿子一向有分寸,这种时候他专门把他叫出来,想必是对这姑娘极其在意了。 “既然是沈家的女孩,应当错不了。你若认定了她,我自然同意。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侯府问问侯爷的意思,你母亲那里我去帮你说。”他自己的婚事是终身的遗憾,便希望文清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文清在侯府也很顺利,淮安侯自己是武将,一听说文清喜欢的是已故沈将军的女儿,欣然同意。 此时,天色虽有些暗了,但文清还是赶去了沈家,求见周氏。 虽说很少有男人自己上门求亲的,但事急从权,媒人什么的可以之后再补上,此时先要让沈家知道他的意愿。 文清才进沈家院门的时候,秦氏正在和周氏说张家的事。青岚毕竟是沈家的孙女,男方的情况也要和周氏说一声,而且此事若是有了周氏的首肯,青岚嫁过去后即便觉出什么不对,也怪不得她这个大伯母。 “......您说说,这张大人家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媳妇觉得这门亲事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周氏听她说罢,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汤的热气:“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给清姐儿留着?” 秦氏的笑容立时干在了脸上。 “......好是好,但家里也得讲究个齿序,自然是要先紧着岚姐儿的。” 周氏不搭这话,抬了眼皮看她:“你说来说去,都是张家如何好,那张公子本人呢?二十五六了没说亲,你就不打听个原因?” 秦氏背后发了汗,老夫人年纪虽大,到底不糊涂:“媳妇跟几个相熟的太太打听过了,听说就是张家眼光太高了些,所以一直没结亲。” “是么?”周氏将茶盏放下,盯着秦氏的脸看了良久,看得她直发毛,“老大家的,知道我为何让你掌家么?” 秦氏没料到她突然说这话,忙欠了欠身:“全赖母亲信赖。” “实话告诉你,老爷子在的时候嫌你笨,说你管不好家。可我还是信你,不为别的,只因为你的心还是善的。” 秦氏越听越心惊,不知婆母这话要往哪说。 周氏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口茶:“你呀,再去好好打听打听那个张公子,往细了问。我知道你心急,可是呢,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你得把心摆正了。” “是是,媳妇这回一定仔细打听。”秦氏吓得点头如捣蒜,好不容易撑住才没把实话讲出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6节 秦氏还没走,文清便上门来。婆媳俩听说文清来拜访,都是一愣,等把文清请进来听他说明来意,秦氏竟蹭地站起身来。 “你......你想娶岚姐儿?可是.......你和你母亲商量过么?”秦氏的手都微微地抖起来。 文清也不明白她怎会是如此反应:“文清事急从权,不免唐突,但是文清已取得家中长辈同意,恳请老夫人和表姑母给文清一些时日,文清会另请媒人上门正式提亲。” 周氏想着文清先前为青岚正名的事,稍稍想了想:“世子的心意老妇明白了,不过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世子爷需要多少时日才能请媒人上门?” 岚丫头的事其实也没那么急,可她沈家的女孩儿自该是矜贵的,不可能因他一句话就这么等下去,别说是个世子,即便是王孙皇子,也得给个期限。 文清凝眉略一估计:“五日应当够了。” 秦氏一听这话,一个劲朝周氏挤眉弄眼,周氏权当没瞧见。 “可以。老妇看世子像是诚心求娶我沈家孙女,那么五日内,岚丫头的亲事暂时搁着,五日后,一切便要讲个先来后到了。” 文清激动地向周氏长揖一礼,秦氏却听得直跺脚。 周氏实在受不了秦氏这副猴抓腮的样子,干脆请文清出去在院子里稍坐,单独和秦氏说话。 秦氏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眼泪都快流出来:“母亲,清姐儿和世子爷可是青梅竹马,媳妇和他母亲都谈好了,这......这算怎么回事?” 周氏明白她的意思,却截住她的话:“你糊涂啊,那两个孩子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人家也没看上,那你还惦记人家做什么?” 说罢便也不管秦氏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文清等秦氏走了,复又进来,向周氏请求与青岚见一面。周氏便让人将青岚叫过来,在松龄馆和他见面。这也算是有长辈在场了。 青岚走进松龄馆的时候,仍是一头雾水。袁文清很少私下找她说话,这回居然还是在祖母的院子里,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表妹,”文清话未出口,脸已经红了,“今日来是想给表妹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手里拎着的提梁盒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方细腻温润的砚台。 青岚不是很懂行,但是觉得那砚台有些眼熟,好像与他送她的那一方很有几分相似,又不大一样。 文清见她细细端详,斟酌了半晌才道:“这方端砚与上次赠与表妹的那一方是一对。” 青岚听得手一抖,还好她反应快,又将那砚台好好地抓住。 “......表哥的意思是?”她见文清脸红得通透,觉得好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情她实在没有经历过,还是要问清楚。 “原先我是打算立业之后再成家的,”文清一阵羞赧过后,目光却愈加坚定,“但是时候不等人......既见淑女,云胡不喜?表妹秀外慧中、浑金璞玉,我倾慕表妹已久。若是表妹不弃,文清五日内会请媒人上门,向表妹提亲......恳请表妹答应。”他向她深揖一礼。 青岚抱着砚台,呆愣愣地望着他头上的玉冠。所以紫雪、纤竹她们先前猜测的那些都是对的!袁文清先前为她做了那些事,真的是因为喜欢她。 她早先也觉得他待她不同,但一来他身份特殊,二来他和大房的关系她实在不了解,所以从不敢往深处想。 如今他这样恳求......旁的不说,她这样被人追求还是头一次,实在是新奇又愉悦。 “表哥,我想确认一件事,”她感动之余,还是保持了适度的清醒,“你不会是听了我和我表哥的话,来帮我假提亲的吧?”她凑过来低声问他。 文清僵着身子满心忐忑地等她回答,却等来这么一个答案。他赶忙直起身子向她摆手:“自然不是,我诚心求娶表妹,希望表妹能答应。” 青岚这才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此事。她原就觉得袁文清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再加上他待她好,比秦氏要塞给她的人不知好上几百倍,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此事有些突然,我若是有什么条件,可以之后提出来么?” 文清眼前一亮:“自然!表妹请随意提,只要我力所能及,什么条件都可以,我绝不负你!” 青岚其实也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便高兴地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 文清真好像得了佛旨纶音,觉得眼前繁花盛开,处处都是芬芳。两人相视而笑,兴奋地如孩子一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8 21:02:46~2023-07-19 21:1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040314 7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 104 章 ◎许绍元不禁莞尔:“我想娶她为妻。”◎ 翌日下午。 沈茂正拖着步子往礼部的院门走。 他在都察院受刑的伤还未痊愈, 稍一用力,整个腰腿牵拉得痛。那日都察院突然将他放出来,无人来接, 他身上又没银子, 只好自己走回家,真真是把一辈子的罪都受了。 他好不容易挪出了礼部,便见一辆马车刚刚停到院门外。 原以为是哪个已经回家的僚属回来取东西,却见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人年轻英朗,穿一身炽艳的绯色补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许阁老。”他忙忍着疼上前行礼。 人家虽小他十好几岁,又与他同品, 但人家是阁老,他还是得先行礼。 许绍元还礼:“沈大人行动不便, 还是宜多告几日假好好休息......不过见到沈大人真是许某走运,许某正有件事想请教沈大人。” “阁老客气,请但讲无妨。” “我有一位亲戚, 上次在雅集上见过沈四小姐, 想托许某问问您家这位小姐可有定亲?”他含笑问道。 沈茂虽有些意外,却也说不上惊讶。上次雅集之后, 已经有好几家托人上门打听过青岚的事。 “虽是有几家人来问过家中侄女的事, 但家母似乎还在考虑,所以侄女的事尚未定下来。” 昨日秦氏从松龄馆回来, 就一直哭丧着脸。她说张家恐怕是不成了, 还得再找, 后来就一头扎进闺女的房里去, 一晚上都没回来, 也不知道这娘儿俩是怎么了。 “原来如此。”许绍元眸光晶亮, 随即拱手向沈茂告辞。 沈茂看着他的马车远去,觉得自己这侄女也是越来越出息了。原以为许阁老是要来礼部办事,顺带问她的事,但看这个样子,许阁老竟像是专程为她的事来的。 ...... 许绍元回到家,头一件事是去给母亲连氏问安。 连氏看话本正看到紧要处,听到儿子的脚步声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许绍元便安静地坐到炕桌另一侧,边剥盘子里的松子,边饶有兴致地看母亲脸上变幻的神色。 良久,连氏皱着眉叹了口气:“唉,怎么能喜欢他呢!”便将那话本没好气地往炕桌上一扣。 许绍元将刚剥好的一小堆松子朝她推了推。 “这书是有什么不对?”他噙着笑问。 连氏摆了摆手:“也没什么,是这写书的瞎写......你今日心情好像不错,还有空帮我剥果仁了?”她捏了一小撮松子仁送进嘴里。 许绍元想了想道:“您现在还和哪家的夫人常来往?......儿子可能得请位媒人。” 连氏嚼到一半嘴停了,含糊道:“......请媒人?你要提亲?......给谁提?” 许绍元见母亲激动,不禁莞尔:“上次跟您说的那位姑娘,儿子想娶她为妻。” 连氏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好啊!好!......我早觉得你对那姑娘不一般,你早该找人提亲去了!” 儿子的眼光肯定错不了,何况她也只是盼着有个他喜欢的人陪陪他而已。 她仔细想了想道:“......永定侯夫人?要不然......曹国公夫人?” 许绍元抿了抿唇:“您觉得长公主如何?” 若是文清请人提亲,恐怕是会请一位公爵夫人的。 连氏先是一愣,随即不住地点头:“......还是长公主好!你在宫里伴读的时候她就挺喜欢你的,找她应该可以。” 跟长公主一比,那几个公候夫人算得了什么。她就知道,儿子对那女孩儿不是一般的喜欢! 即便是官户之间嫁娶,请媒人请到公侯夫人已算是顶天了,儿子居然想请长公主。要不是她知道儿子的性子,真以为他是要跟谁较劲似的! “我问你,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怎么早先不去提亲,这会才想起来?” “您是知道的,儿子比她大不少,早先又不想与她家有太多的牵扯......可近日儿子替她家里人向太子求了情,太子疑心不减,偏要看着儿子与她成亲才能放心......” 连氏在脑袋里捋了捋:“这里面的事我是不大明白,不过你原就是喜欢那姑娘的,不是么?” 许绍元苦笑了几声,脸上带了些愧色:“喜欢又如何......儿子说起来也算她的长辈,而且她那么年轻,儿子真是......” 连氏看他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良久才心疼地拍拍他的手。 “......怪我呀,你这个脾气怪我。你爹甩手走人的时候,你才十岁,我那时候脾气又不好,管不了事,那几房的人还欺负咱们孤苦。你小小年纪,又要读书,又要管着家里的事,又要防着那些人。明明是个孩子,却跟个大人似的。凡事你是先想着能不能做、怎么做最好,最后的最后才是你自己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但是儿啊,娶媳妇这事,你得任性一回。你不要管那些个虚的,就只问自己喜不喜欢。你这还算运气好,人家姑娘还没许了人家,这要是再晚些日子,有你后悔的!”她使劲戳了戳他的手臂。 许绍元含笑点点头:“儿子谨遵母亲教诲,不过......还是得先问问她的意思。” 连氏眼前一亮:“问是要问的,不过她若是犹豫,你就把太子非要你们成亲的事告诉她。” 许绍元含笑摇了摇头。 他出了连氏的院子,把家里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 他们这一房与其它几房之间唯一的通道就是整个霖园的前后门。这倒是正好,日后沈青岚来了,前后院她可以随意用,也不用担心旁人说什么。她这么喜欢玩,他可以围着前院那个太湖石给她挖个池塘,种些睡莲,养些鲤鱼、乌龟之类的。日后她若想摸田螺、捞鱼什么的,在家里也能玩。 后面么,可以把他的小院里一侧的厢房改成书房。他把前院的书房搬到后院来,让她把她的书也搬过来,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瞧瞧她都喜欢看些什么书。 或者,干脆前后院各放一部分书,她喜欢在哪里看书写字,他就陪她到哪里看书写字。 至于他的卧房么,虽然不大,但是通透明亮,她应当会喜欢的,而那张拔步床又足以遮光,她想赖床也可以。 他随便走到哪里,都仿佛已能看到她在那处的影子,家里各个平平常常的角落都因此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他走到廊下,正盯着那太湖石出神,有个小人儿悄无声息地跑近了,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哈!爹爹!”小人儿咯咯笑着,仰起一张粉嫩嫩的脸看他,“吓到了吧!” 许绍元猜到是桐儿,回身把他抱起来:“等你母亲来了,可不能这样吓她,知道么?”他皱着眉凶他,嘴角却流露出笑意。 “......桐儿要有母亲了!”桐儿反应了一下,兴奋地扬起下巴,脑瓜顶的冲天鬏都跟着颤了颤,“......可为何不能这样吓她?” “因为她一定会反过来吓你,她可比你厉害多了!”许绍元抱着桐儿举了几次高,朗声笑起来。 原本他还有些踟蹰,可如今认定了这条路,才发觉未来的一切竟都是令人欣喜愉悦的。他一向极擅节制自己的思绪、情感,那些不该想、不可想的事他都可以牢牢地压在心底某处,一辈子当它们不存在。 然而当他终于无需克制,他才发觉心里累积的期盼和渴望早已蓄积成一片汪洋。闸门大开,洪水倾泻而出,将他也淹没其中,让他觉得自己将将变成另一个人。 *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7节 是日初一,距文清向青岚“提亲”已过了三日。 文清一大早从侯府出发去翰林院,快到中午的时候又从翰林院赶回来给母亲请安。 他敲了几次槅扇,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母亲应他。自他从沈家回来那日起,母亲便病倒了,已经连着卧床三日,不肯见他。 大夫看过后,说母亲是情志内伤,抑郁不遂以至气滞血瘀。言外之意,说母亲是被气病的。 父亲早已为他找好了媒人,可碍于他母亲的病,迟迟不敢请媒人去登沈家的门...... “母亲,那儿子就自己进来了。” 他刚要去推槅扇,一个婆子打开槅扇走出来,带出一股子药味。 “少爷,夫人说不想见您,您还是晚些再来吧。” “可我总要看看母亲如何,才能放心。” 那婆子叹了口气,把他拉远了些:“大夫不是说了么,夫人这是心病,最怕人家违她的意。您此刻进去了,夫人问您能不能退亲,您说不能,那她不是更生气!” 文清虽不甘心,却觉得这话有理,若是母亲问起,他不可能骗她。即便骗得了她这一日,日后又当如何。 他觉得异常疲惫,扶着柱子在廊下坐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那婆子见他出了院子,才让人将院门暂时上锁,叫小丫鬟赶紧给夫人泡茶,又让厨房的人将夫人的饭菜送来。而后她又将窗户、槅扇全部打开,散尽里面的药味...... 文清已经向翰林院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原本打算的是看望母亲之后去和青岚说说他这边的情况。虽说约定了五日,但是如今已经三日没消息,他怕她担心。 现在母亲见不成,他决定直接去找青岚。还是按上次一样,他先到松龄馆,向周氏请示。 然而周氏才刚歇下,无法见他。好在周氏身边的苏嬷嬷告诉他,四小姐才去了大兴隆寺上香。 他正要离开沈家去大兴隆寺,却被人叫住。叫他的人是常清。 “表妹......已经吃过了么?” 文清有些尴尬,前几日母亲生气的时候说她早和秦氏商量好了,一直以来她们都是希望他娶常清的。 常清看上去很是憔悴,一张精瘦的脸倒比原先更小了一圈,脸上的粉黛也遮不住愁容。 “表哥,是要去找四姐姐么?” 文清只好应是。 “那正好,我正担心四姐姐,想去瞧瞧她,表哥若能及时找到四姐姐,我就放心了。” “表妹她怎么了?”文清一听立时紧张起来。 常清见他如此,指甲险些扎进肉里去。 “表哥先别急......”她绵声安慰道,“是这样,和四姐姐一起出去的婆子说四姐姐常常偷偷离开大兴隆寺,装扮成男人去那附近的一间铺子。常清怕四姐姐挨罚,不敢将此事告诉长辈,但又担心四姐姐被外面的歹人欺骗,所以......” “那铺子在哪?”文清等不及她说完便问。 “哦,就是玉石桥边的河堤上,有家铺子叫——品珺阁。表哥可要快着些,我实在担心四姐姐。” 作者有话说: 下一部分不大好截断(主要我好多还没写出来),只好先放到这个位置。另外以前注释过,再来一遍哈:儿子不是亲生的~~~~~~~~感谢在2023-07-19 21:15:32~2023-07-20 20: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背起 ◎"许某如今决心已定,恳请令姐再给许某一次机会。"◎ 天色阴了一早上, 青岚才刚踏进铺子,外面就开始落雨了。 她让纤竹等在楼下,正准备上楼, 却发现柜台上多了许多先前没见过的首饰。 有两支金累丝的花朵纹发簪最引人注意, 一支是兰花纹嵌了红宝石,另一支则是芍药纹嵌了蓝宝石,精致又夺目,她这个不大在意首饰头面的人都不禁站在柜台前打量了一会。 “喜欢么?”男人温沉的声音。 青岚抬头,见许先生已经站在柜台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先生说笑了,我一个男人喜欢这些做什么。只不过是看个新鲜而已。” 许先生弯着嘴角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 这些新样式,你觉得如何?” 青岚托腮想了想:“好看是好看, 就是略显繁复了,若是能去些雕饰,戴在头上应该会更好看。” 许先生听她这么说, 竟将两支钗都拿起来, 在她的头侧比了比。 “......先生?” 许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 才将两支钗放回原位。 “嗯......知道了。” 青岚眨眨眼, 他知道什么了? 许先生却也不解释,笑着招呼她上楼。 “先生找我是有何事?”青岚已经好奇了许多天, 一到楼上便忍不住问他。 许先生似乎没打算一上来就说此事, 垂眸片刻又抬眼看向她:“我其实只想问问令姐可有定亲?” 青岚有些惊讶:“家姐尚未定亲。”文清虽说要提亲, 却也还没有, 那么也不能算定亲。 她觉得许先生听她这么一说, 虽然神色依然平静, 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 “......先生好像尤其关心家姐的亲事。”她看了他一眼。 许绍元挨了小姑娘这一眼,不禁苦笑。 “你千万别介意,我并不没有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想问......” 话到嘴边,他又斟酌了片刻,拎起茶壶给她加了些茶。 “我只是想问问。若是令姐尚未定亲,还能否考虑我?” 青岚眼睛睁得溜圆:“......先生说的是哪种考虑?总不会是与家姐......结亲吧?” 许绍元暗暗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竟还是不相信。全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便站起身来,绕过茶几,走到她面前深施一礼:“正是,若是令姐不弃,许某想求娶令姐。” 他躬着身却仍比她高一些,她便推了推禅椅,站起身来。 “先生......不是开玩笑吧,去年先生还是不愿的。” 许绍元这才直了身子,一双平静的墨眸显出少有的炽热:“许某先前的确有许多顾虑,怕耽误了令姐。但许某如今决心已定,想恳请令姐再给许某一次机会。” 小姑娘似是有些怔忡,仰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心里愈加忐忑起来,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眼睛,不敢错过其中任何一丝波动。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已然是个年过而立的人,今日却只能像一个青涩少年一般恳求自己心仪的姑娘,虚荣、脸面放到一边,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句话。 若是旁的事,他总能算得八九分,只给老天留一两分余地,可今日这事,他能做的准备已经做足,对她的心意却仍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先生......问得迟了,”青岚垂眸,“家姐已经答应了旁人。” 许绍元神色一僵,忍不住朝她再走近些:“......令姐不是没有定亲么?” 青岚抿了抿唇:“是没定亲。不过那人之前说五日内会请媒人来提亲,家姐已经答应了他。” “......那,五日到了么?” “还没,算上今日还有两日。” 许绍元沉下一口气,默了片刻又道:“可是三日都还没有消息,会否是他家里的长辈不同意?令姐会否空等一场?” 青岚梗着脖子看向他:“那人向来诚挚,他既然开口,那我们便信他。而且家姐向来重诺,是绝不会毁约的......何况,先生先前见都没有见过家姐便拒绝了我,如今又突然说要娶家姐为妻。您这忽然间来的三分热忱,让我如何相信?” 许绍元对上她的目光,喉结微微滚动:“......我倾慕令姐已久,自认比那人更了解令姐,请你信我这一次。” 若真就是三分热忱,他何至于如此。 青岚感觉到他眸光的热度,蹙起眉:“先生,您都不认识家姐,何谈了解?何谈倾慕已久?”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女孩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要换身装束也是有的。” 青岚不知他何出此言,但见他看向她的目光愈加温柔,还带着些怜意,才猛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早就知道了?” 许绍元点点头。 青岚脑袋里嗡地一响,一直以来,她这样与他来往,以为毫无破绽,原来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 “......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看着我每次这样偷偷摸摸地跑出来与你见面,却装作不知!” 她继而想到先前相处的种种亲近,才发觉他的那些让她稍感意外的眼神、动作,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都是因此而来...... “......所以我那时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姐姐结亲,你也早知道我说的是我自己?”青岚又恼恨又羞耻,涨得脸通红。 许绍元直怕她想歪,忙道:“我那时的确知道,但是我绝对......” 青岚抬手示意他等她说完:“我做的那些事,在你看来是不是都挺可笑的?......我先前当你是朋友,可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不知是气他还是恨自己蠢,眼眶里涌上湿润,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许绍元看得心里酸涩,后悔说错了话。他本应该更坦诚些,先把他和她父亲的关系告诉她,把他们二人之间这些前前后后的事讲清楚,再来谈亲事。 可他担心的、想回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担心她知道那件事后会先入为主,将他视为长辈,继而觉得他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甚是不堪。他也不想让她以为他只是因太子的疑心而要娶她,更不想让她怀着报恩的心答应嫁给他。 “你先别急,这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他匆忙理了理思路。 “青岚?青岚表妹你在这么?”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人的呐喊。 那人似是被拦住了,和旁人纠缠中喊了句:“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让我上去看看!” 青岚听那声音听得心惊,回头看了看许绍元,决定长话短说。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女子,我便直说了。我不知道先生一年前是顾虑着什么,不过我觉得当一人决定与另一人结亲,何尝不是一种信任。先生当初不信我,我能理解,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未来的夫君他信我,所以今日我也不想辜负他。” 她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便匆匆走出门外,许绍元觉得楼下那人声音耳熟,想拦着她却已经来不及。 二人走到楼梯口,却见楼下一个长身量的年轻人正要拉着扶手上楼来,却被下面的掌柜和伙计死死扯住。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8节 那年轻人生得剑眉星目,又是焦急又是愠怒,眉间生出个深深的褶皱。 正是袁文清。 他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抬头望去,竟见一身男装的表妹和许四叔一前一后站在楼梯上。表妹脸上泛着红晕,眼中似还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许四叔却是满眼的忧色。 “......你们这是?”他原还怕表妹是被什么歹人诓骗了,如今这情景他却不知该如何想了。 “表哥咱们走吧。”青岚只顿了片刻,便脚步匆匆地跑下去。文清最后望了一眼许四叔,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她拉走了。 品珺阁外,雨下个不停,台阶下积了水,已经能没过鞋底。文清的马车不好挡着铺子的门面,只能停在前面,要上马车还得踩着水过去。 青岚看着地上的水正在想办法,文清已经踩进水里,蹲到她身前。 “我背你过去。”他侧过脸来看她。 青岚见他的鞋已经浸到水里,便也不跟他客气,反正都要和他定亲了。 于是,纤竹在一旁撑着伞,文清脚下蹚着水,背着青岚哗啦哗啦地往前走。他似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身子忽地一歪,青岚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 好在他又踩到了底,两人虚惊一场。 许绍元撑着伞站在铺子外的台阶上,方才那二人一惊,他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里,此时才收回来。 他也是曾经将她背在身上的,那时她崴了脚,困在山间的吊桥上动也不敢动,可怜巴巴的。他说要背她过桥,她犹豫了一会才趴上来,还只肯用几颗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前襟,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方才文清背她的时候,她倒是没有片刻的迟疑,表哥、表妹地叫得那么亲近,还搂得那么紧,脸都快贴到一处去了。 想来与她约好要来提亲的人就是文清吧...... 青岚此时已经爬上马车,伸手拉文清上来,随即便掀了车帘坐进去。文清撑着伞朝铺子这边望了望才坐进车里去。 方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文清心里不住地打鼓。他见青岚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却仍是面无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也不好开口问。 “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青岚终于开口。 文清便将常清的话大致告诉她:“......想来她也是担心你。” “嗯。”青岚心里冷笑。 她倒不在意沈常清,只是既然她偷跑出来的事已经被人知道,日后恐怕是再不能来品珺阁了...... 这么一想,她居然还有些遗憾。今日一下子听说了太多的事情,她还没想清楚她对许先生该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讨厌他。 “......那里好像是间金石铺子,表妹去那里是要买东西?”文清忍不住问道。 青岚心里还想着许先生的事,被文清一问才意识到她还欠他一个解释。 “是金石铺子......我平日没什么机会出门,听说那间铺子的货品好看,所以趁去上香的日子溜过去瞧瞧。我和他们老板谈价钱谈不拢,闹得有些不愉快。” “原来如此。”文清认真地点点头。 他挑开窗帘回头望了望,见那个高伟的身影仍然立在门口,面朝着他们。 他是真的很想信她,但许四叔那里他也一定要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说: 唉,单位事情多,实在来不及写更多了,先到这里。感谢在2023-07-20 20:48:35~2023-07-21 22: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猖狂、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对峙 ◎“许四叔与她是什么关系?”◎ 大雨过后, 小雨细细轻轻,不绝如愁绪。 文渊阁的屋檐上,水滴连串地淌下来, 晶亮得像断线的珠子。 制敕房里只余下许绍元一人, 他手上不停,两边票拟好的折子堆叠起来,已经高过了肩膀。 卢成和车夫在东华门外等了许久,车夫好奇地问卢成:“四爷今儿不是告假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还干到这么晚。” 卢成撇撇嘴:“谁知道呢。” 他心里是有个猜测的,只是不敢说。品珺阁的伙计偷偷告诉他,那个申公子竟是女人, 而且淮安侯世子爷今日还追她追到品珺阁,当着四爷的面把人带走。 他想着四爷先前对申公子百般呵护甚至还有些上赶着的样子, 直替四爷难过。此时此刻,若换作是他,他也得给自个多找点事情做。 ...... 许绍元回到家的时候, 院内已经掌灯。 几个小丫鬟端着用过的茶盏、碟子从他身旁经过, 给他行礼。 他闷声应了,便走过去。 看来母亲才用过晚点, 应该暂时不会休息, 他脚步稍一停,又继续往前走, 回自己的院子。 他今日真是累了, 只想早些睡下。 然而连氏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他的, 他才换了身道袍坐到圈椅上喝茶, 连氏便兴冲冲地走进来, 两眼微微放着光。 她一想到儿子即将娶妻, 便觉得兴奋不已,原本有许多话想问儿子,可看见儿子的样子,却是一怔。 虽说儿子劳累是常有的,但从前不论多累,他内里是有足足的精气神,不像今日这样,人陷在椅子里,从里到外透着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是为着那姑娘的事?” 许绍元见母亲这么问,撑着扶手坐直了:“也不是,就是今日确实乏了。” “那也没见你这么累过......”连氏不信,“你先前不是说这几日要问问她的意思么,怎么样?......不成么?” 许绍元手托着前额,微微点头:“......不成。” 连氏叹了口气:“不成咱就再找一个,好姑娘多的是。我看徽先伯府的五小姐也不错,论模样、论品行不见得比你说的那姑娘差。” 许绍元不禁苦笑:“母亲,这事咱们改日再说吧,儿子今日真是有些累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连氏心里暗叹,儿子算是铁了心了,别家姑娘谈都懒得谈。 她才刚站起身来,又想到了什么。 “诶,其实她不答应也不碍着。咱直接上沈家提亲。凭着你现在的地位,再加上长公主那身份,往他们面前一搁,我不信他们不答应。” 许绍元苦笑着摆手:“万万不可。那小姑娘倔得很。若是沈家强逼着她嫁,她偷跑出去从此不回家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他在她眼里恐怕就是个调戏、玩弄女孩儿的混蛋。这种时候他若是亮出身份、抬出长公主来压他们沈家,怕是再难将她挽回了。 连氏吁出一口气:“你说得太邪乎,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还能干出什么来。” 许绍元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她能干出来的事可多着呢,说出来母亲都不一定相信。 ...... 细雨飘洒了一夜,终于停下来,支窗里飘进泥土的青涩味道。 天还暗着,许绍元如往常一般起了身。 本朝官员的服饰有些繁琐,他洗漱后,穿上盘领补服,系前襟扣子,再束革带、大带,戴腰牌,挂上印绶,最后戴上官帽。 若是沈青岚在此,她必会迷蒙着眼睛抱怨,为何做个官要佩这么多东西,多麻烦!要是能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都缝在补服上,他一穿外袍就全穿上去,得有多省事! 他忍不住弯了嘴角。 待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脸,他才意识到方才出神了。 若是他从不认识沈青岚,倒也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官还是照样做,日子照样过。 可他心里已然有了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这个人,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加凉爽宜人。 袁思教自打回了京城,每日回家前,都会到街对面的茶楼吃些点心喝点茶。秋日凉爽,他更喜欢在茶楼里多留一会,一直耗到茶楼打烊赶客,才磨磨蹭蹭地回家去。 今日他正单坐一桌喝着茶,竟见许绍元迈着四方步朝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他笑着招呼他坐下,“你从内阁回家也不会经过此处。” 许绍元笑笑:“有人约我在这见面,碰巧看到你。” 袁思教点点头:“内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日后能碰到的时候恐怕多得是。文清说,先前他还在街上遇到过你。” “是了,我们是见过几次。说到文清,我还挺好奇的。我听他说过一些沈家的事情,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还是沈家的?” 袁思教吃了一惊:“这都让你猜出来了!......他何止是心仪,他还想请人上门提亲来着。只不过他母亲因这事气病了,所以我们迟迟不敢请媒人过去。” 许绍元眉头一蹙:“嫂夫人居然气病了,真是因为沈家姑娘?” 袁思教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当年我也对亲事不满,家母却认准了文清的母亲。我不从,气得家母病倒在床,我为了让家母安心,只好接受了这门亲事。我定亲之后,家母不日便痊愈了。如今这样的事竟又轮到了文清头上......” 袁思教说罢,抿唇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些看破世事的无奈。 许绍元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也不想多问,端了茶盏示意他。 “......喝茶吧。” ...... 袁思教回到家,见文清也在,却不是在用饭,而是痴怔地坐在他母亲屋外的廊下,望着紧闭的槅扇。他个子高高的一个人,被昏黄的灯光拖出一个颓唐的暗影。 接连五日,他日日来,日日是这个结果。 袁思教心疼儿子,拎着东西坐过去。 “......还是不行?” 文清摇了摇头,瞧着像霜打的茄子。 袁思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到自己房里去说话。 “你母亲怎么说?” “......母亲说,儿若非要取沈四小姐,便是不孝,儿既不孝,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袁思教心里冷笑,居然连话都说得差不多。 “论理,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说。但是......沈四小姐即便真的过了门,你母亲也不一定会如何......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09节 “儿明白,只是儿身为人子,又怎能拿母亲的性命做赌。” 袁思教点了点头:“......那你打算如何?你与沈家约定五日,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文清默然片刻:“为今之计,儿只有日日来恳求母亲,直到她答应。” 袁思教听罢,竟闷声笑起来,在儿子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可是一家女百家求,沈家已经等了你五日,后面若是有别家去提亲,你当如何?” 文清也不知该如何,却因此想起一事。 “父亲,许四叔在玉石桥那一带可是有间铺子,叫品珺阁?” “正是,”袁思教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我今日还遇见你许四叔呢,他还问你是不是中意沈家的姑娘。” 文清脸色骤变:“许四叔竟然问您这些......他特意去找您的?” 袁思教一愣:“他说是凑巧约了人。” 文清的面色愈加显得苍白:“恐怕不是,他必是有意的。” ...... 翌日,文渊阁内。 许绍元看折子的间隙,余光瞥见窗外有个着七品官服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低下头继续看折子,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 不一会的功夫,有个书吏来通报,说翰林院的袁编修求见。 他笔尖一顿。文清果然来了。 “请他稍坐,我拟好了这一份就过去。”他想了想道,又让书吏给文清泡盏清心去火的甘橘茶。 大概耗了近两炷香的功夫,他才将笔放下,走到会客的屋子去见文清。若是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文清今日没有来。 “许四叔,”文清行了一礼,神色有些复杂,“文清今日来,是有件事请教。” 许绍元一笑:“自然,有什么事你尽管问。”他指了指一旁的官帽椅让他坐回去。 文清斟酌了片刻才道:“......其实是想问问,青岚表妹昨日怎会在四叔的铺子里?......而且是在楼上的房间。”那里只有他们两个。 一直以来,许四叔都是他敬重又亲近的兄长。他实在想不到,有一日他会问许四叔这样的话。 许绍元听到他开头的几个字,眉梢便微微一挑。 “你说的是沈四小姐吧?我听说你想向她提亲,但到底你们还是没有定亲的,你这样称呼她的闺名怕是不大好。” 文清抿了抿嘴角:“......四叔与她是什么样的关系?” 许四叔听到表妹的名姓,一点都不惊讶,显然是早知道表妹的身份。原本他还克制着自己的想象,此时却愈发克制不住了。 “是朋友关系。”许绍元答得干脆。 文清以为他会多解释几句,不料他回答得如此简单。 “那四叔是如何认识表妹的?” 他怎会和一个全无干系的大家闺秀成为朋友, 许绍元默了片刻:“怎么认识的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们的确只是朋友。” “......” 文清并不相信,他猜许四叔是隐瞒了许多事情。而许四叔明知道他有这样的猜测,却还是不肯解释。 “过几日我会请媒人去沈家提亲,我想娶表妹为妻。” 过去的事,他虽然介意却无能为力,但是日后,表妹将是她的妻,他希望许四叔能明白。 许绍元却抬起眼看他:“你真的能提亲么?我听说你母亲并不同意。” 文清垂眸片刻:“我已下定决心,会尽全力。” 他以前很喜欢和许四叔说话,他那样平静舒缓的口气让他觉得很舒服,而今日他才发现,那种平静之下,也可以藏着迫人的锐利。 许绍元饮了口茶,缓缓放下茶盏:“你要如何尽力?你是能说服令堂还是要让沈四小姐一直等下去?” 文清被他戳中要害,不禁握紧了拳头:“这个我自然会想办法。” 许绍元摇摇头:“我倒觉得早日放弃才是最好的办法。令堂显然不喜欢沈四小姐,即便天时地利占尽,让你娶了沈四小姐,她日后也会感到身心俱疲。她一面要做侯府的媳妇,将来要管着整个侯府的内院,另一方面她还要侍奉一个十分不喜欢她的婆母。你即便是为她考虑,也该放弃。” 文清嚯地站起身来:“她的一切事,我自然会为她分担,不劳四叔挂心。” 许绍元抬头望着他:“你能为她分担一两日、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可是天长日久,岁月磋磨不绝,你也会有疲惫的时候,那时她当如何?” “这些我自然会有应对。我想问的已经有了答案,不叨扰四叔了。” 文清说罢,向他长揖一礼,便转身出了屋子。 许绍元看着他的背影,长长一叹。 他从来将文清视作幼弟一般,原不想这样和他说话,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护着那小姑娘。 原先不知文清母亲的态度,还觉得文清是与她相配的,如今想到她以后的日子,却愈发觉得心疼、怜惜,他明明可以让她过更好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7.23晚上更,24早上改字。最近实在很累,我还以为我今天交不了稿了.....感谢在2023-07-21 22:56:44~2023-07-22 22:1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猖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猖狂 2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盯梢 ◎“人到南货铺”◎ 五日期限已过。 是日, 已经是文清与周氏立下约定后的第七日。 秋意愈浓。文清每日从翰林院出来的时候,总觉得那太阳的热力越来越弱,照在身上都不怎么暖和了。 接连六七日, 他每日出了翰林院之后都是先回父亲母亲那里, 为母亲侍奉汤药,苦苦哀求。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恶化,态度却愈加坚决。 这个儿媳妇她是绝不接受的。 按理说,青岚即便嫁给他,也只是侯府的儿媳。可他历来孝顺,自然也会悉心奉养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许四叔说的还真没错, 青岚嫁给他,便是要给两个婆母做儿媳。 去品珺阁的那日, 他曾告诉青岚,这边一旦有了进展,他会立即让人捎信给她。可如今这样的景况, 他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原本他打算今日再去母亲那里试一试, 然而一走出翰林院,他便觉得身心俱疲, 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每日做的事, 就是明知前面是死胡同还得硬生生撞上去,他真的很想歇一歇。 金乌偏斜, 把一排胡同的外墙晒得暖黄, 他便让车夫等着, 自己捡了个被人随手丢下的小破杌子坐上去, 和那些在街边吃糖葫芦的小孩儿一起, 靠在别人家的院墙上晒太阳。 他才坐下没一会功夫, 便有个人来拍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拍他的人戴着东坡巾,穿一身杭绸的万字纹外氅,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却是面白无须。 “这位是淮安侯府的世子爷吧?”此人的声音有些尖细。 文清起身拱手:“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世子爷客气,小的姓钱,我们三爷想请您喝一杯。”那人说着指了指前面的一间酒楼,顺带又亮了腰牌给他看。 文清看得一惊,顿了片刻道:“有劳公公带路。”...... 坐到酒桌之前,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那位三爷的身份,而那人也果然如他想象的,虽是穿着平常的衣裳,却仍是龙章凤姿,贵气逼人。 “世子请不必多礼,”那人请他坐下,“早听闻世子年纪轻轻便名列一甲,而且相貌堂堂。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能与世子共饮是我朱栩的荣幸。”他说着便举起酒杯向他示意。 文清忙端起酒杯连称不敢当,心里暗道此人果然是当今三皇子,新皇后的儿子。若没有太子,他便会是皇上的嫡长子。 朱栩接连给文请夹菜,又说他对庶吉士们每日做的事十分好奇,提了许多问题,文清耐心地一一解答。朱栩见文清放松了许多,便话锋一转。 “我听说侯爷早已和曹国公讲好,请曹国公夫人为世子做媒,但迟迟没听说侯府与哪家结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清被问得一愣,三皇子怎会关心这等事,而且怎会连侯府请谁做媒人都知道。可是三皇子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 “此事,说来恐怕要让您见笑了......” ...... 文清到达袁家祖宅的时候,虽饮了不少,头脑倒还清醒,心里也存了许多疑问。见父亲已经到家,他短暂地给母亲请安后,便到了父亲的房里,将今日的事讲给他。 “......三皇子听说以后,竟然即刻说他有办法帮儿子。几日后皇后寿宴,皇上宴请群臣,他会趁机请皇上为儿子赐婚......儿子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三皇子怎会关心侯府和谁家联姻,又怎会在今日碰巧遇到儿子?” 袁思教听得神情肃然:“你这侯府世子又是新科探花,身份显眼得很,他恐怕是早就注意到了你,专门让人打听了你的事,今日又特意去与你‘偶遇’。我猜他是想拉拢你,继而拉拢侯府,那赐婚的事便是他的办法之一。” 文清心里一紧:“......三皇子的野心日渐昭然,可儿只想做个纯臣。” 袁思教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同他的想法:“不过,若他只是在众人面前,请皇上为你赐婚,倒也不算偷偷摸摸。而且赐婚的是皇上,他只不过是帮你搭个桥......此事于你日后的影响应该不算太大。 “何况......若是皇上赐婚,你母亲便无可奈何,也并不会因此生你的气,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文清抬手搓了搓两颊,让自己振奋些:“您说的是。母亲那里,还望父亲替儿子保密,儿子担心母亲知道了......” 袁思教很是同情儿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 文清觉得终于看到了希望,第二日中午便趁着用饭的功夫,从翰林院跑出来,一路赶到沈家,将此事单独告诉青岚。 那日从品珺阁出来,青岚便已得知他母亲不肯接受这桩婚事。她那时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接连几日她都没有他的消息,便更加确定此事艰难。 她一向不喜欢强求别人,更不想上赶着做谁家的儿媳妇。先前听说他母亲不同意,她就犹豫着是否要劝他不要勉强。可他那时再三请她多等几日,那神情又诚恳又坚定,她便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待皇上赐婚,此事便终于可以解决,我会即日请媒人上门。”文清说道,眼中星火跳跃。 青岚用力向他点点头:“好。我等你!” 她对文清还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挑选一个信得过的人结伴度日。相比他的感情,她更容易感觉到他的信任。既然文清如此看重她,如此坚持,那么她也会对得起他这份信任,陪他坚持到底。 文清走后,出乎青岚的意料,祖母竟将她叫到房里,问文清对她说了什么。 青岚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此事告诉了祖母。 周氏想了想:“你的亲事,日后我都会亲自过问,所以你大伯母那里你不必担心,即便没有侯府这桩亲事,也不会委屈了你。” 青岚惊愕,祖母不是一向不怎么爱搭理她么,怎么还要管她的事了。 不过说起来,最近她每次来请安,祖母都会问些日常的琐事,不像从前似地急于把她打发走了。而且,虽然文清和祖母约定的时限已过,但自上次张家的事后,大伯母好像并未再请其他的人家上门相谈,难道这都是因为祖母给她把了关?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0节 “多谢祖母关心。” “至于世子么......对他,你也不要想得太美。”周氏紧跟着道。 青岚一怔,周氏身旁的苏嬷嬷赶忙解释:“四小姐,老夫人的意思是劝您别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世子爷身上,万一这事又有变数,老夫人怕您伤心。” 周氏有些赧然,回头瞪了苏嬷嬷一眼:“......要你多嘴!”苏嬷嬷便嬉笑着给她赔罪。 青岚听得心里一暖,认真给祖母行了个礼:“孙女多谢祖母关心。” 周氏闷声应了,又让苏嬷嬷将小周氏最近孝敬她的燕窝拿一半给青岚,说这些是给她和庆安的。 苏嬷嬷笑道:“那五少爷来的时候您怎么一点没让五少爷拿去?” 周氏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 在沈家,原本只有青岚、周氏和苏嬷嬷三人知道这赐婚的事,然而两日后,秦氏也知道了。 沈茂那日从礼部回到家,眉飞色舞地对秦氏说他白天遇到的事。 “你猜怎么着?今日我去见太子,出宫的时候碰巧遇到三皇子,他走过来跟我说话,问咱家是不是准备和淮安侯府结亲,要不要他做个媒。” “......那是什么意思?”秦氏听得心惊。 她的好亲家宋氏坚持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就为了将这事耗得不了了之,怎么现在还有什么皇子要做媒。 沈茂想了想:“......皇子做媒倒没听说过,但是皇后做媒倒是常有。过几日是皇后寿辰,说不定皇后要给咱们两家做个媒?......岚姐儿的婚事,侯府的媒人不是迟迟没来么,咱们要是有皇后做媒,那这丫头还真是要光宗耀祖了。” 他越想越得意,嘴角都扬了老高。秦氏气得推了他一把:“好什么好!” 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就没瞧出自己闺女也喜欢世子爷么。 沈茂嘶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好事么!还有,皇后寿辰那日,四品以上的命妇都要进宫,到时候你不也跟着露脸!” 他这媳妇的脾气最近愈发莫名其妙。前几日一天到晚带着常清往外跑,也不知去谁家串门,现在还愈发看他不顺眼了。 ...... 在众人关注与侯府亲事的时候,青岚却遇到一件更紧迫、更棘手的事。 刘管事染了风寒,已经卧床了好些日子。 他连着几日反复高烧,青岚担心他挺不过去,请了好几位大夫去给他治,总算救回了一条命。然而大夫说刘管事积劳成疾,即便是好转之后也还要静养两三个月。 这就有些麻烦了。 青岚母亲在蓟州和京师的陪嫁铺子原都是刘管事管账,现在他管不了,青岚只有自己管。可是父亲并没教过她这些,她也只知道些最最基本的,那几间铺子的掌柜若是趁着刘管事生病做什么手脚,她便很难发现。 于是,在曹月儿请她去府上做客的那日,她提早离开了卫国公府,带着一摞账本到了何仙坊的南货铺,趁掌柜空闲的时候请他答疑解惑...... 不到半个时辰后,身在文渊阁的许绍元已经接到了小黄门递过来的字条。他将笔轻轻架好,将那字条展开瞧。 上面只短短一行字—— 人到南货铺。 他便即刻阖上面前的折子,借口家中有急事,向首辅刘大人告了假。 自上次的事之后,小姑娘是再不会去品珺阁找他了。他出门的时候常常到何仙坊绕个路,去她的铺子里瞧瞧。 铺子里倒是一切如常,就是那个管事已经许久未见。他一打听,才知那管事病倒了。他便隐约感觉到,那小姑娘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来自家铺子里看看。于是他让卢成白日里始终留一个人在这附近转悠,一旦见人来了就立即通知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真就让他抓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幕不好切开放,今天就先写到这了~~~~不不不,不会那么复杂的哈哈哈~~ 感谢在2023-07-22 22:10:38~2023-07-23 19: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84796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竞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厚颜 ◎许绍元:“很久不见,我想来看看你。”◎ 南货铺虽小, 生意却不错,丁点大的地方塞满了人。 许绍元走进铺子的时候,两个伙计在招待客人, 掌柜的在给挑好东西的客人结账, 他大大方方地绕到一侧,去挑账房的帘子,竟无人注意到。 账房里狭小又安静。 小姑娘伏在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上,将将把桌面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满满当当,摞了两摞册子,笔墨、算盘、镇纸都零乱地挤到一处。 她的丫鬟坐在靠墙的鼓凳上,正打着瞌睡, 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许......” 许绍元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她叫我来给她帮忙。” 纤竹稍一怔, 上次回去,小姐只青着脸说许先生知道她是女孩儿了,倒没听说今日要请许先生来帮什么忙。不过小姐先前是常去找许先生的, 今日小姐正要查那几家铺子的账, 许先生就来了......想来还真是他说的那样。 许绍元走到八仙桌旁,扫了一眼那两摞册子又看了看小姑娘。 她的脑袋枕着胳膊, 青丝垂落, 脸贴在一本摊开的账册上,似是睡得正香。手里原先握着的笔松脱下来, 滚落到一旁, 在八仙桌上染了一段墨迹。 他随手翻了翻那两摞册子, 每本册子的封皮上都有个店铺的名字, 有什么“悦珍坊”、“百味铺”、“五和居”之类的。 想来这些是她家各间铺子的账册, 她怎么看着看着还睡着了? 他借着翻账册, 仔细瞧她,才发现她一双樱红柔软的唇瓣微微张着,鬓角的几根发丝黏在了嘴角上,唇下的账册已经挂了一道晶亮。 他忍着笑,趁纤竹不注意,便掏出帕子帮她沾了沾那浸湿的账本,又将那帕子留在她嘴边。而后才取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坐到桌子另一侧的交椅上细细翻看。 从前他是没有问过她会不会看账,但看她的样子,恐怕是不大会的...... 青岚这一觉睡得不短,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脸颊上黏黏糊糊的。她迷蒙着眼睛,抬手支了脑袋,才发现面前的账本早已经被口水浸湿。 “......要了命了。”她哭丧着脸叹了句。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把账册泡了。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手边的帕子往账册上按了几下,才发觉这不是她的帕子。她瞬时弹坐起来,这才发觉身侧已经坐了个人——肩膀结实宽阔,容颜清俊。 “......先生!”她叫了声。 “你醒了?”许绍元笑吟吟问道,膝盖上摊着一本账册。 她的发丝还黏在脸颊上,一双水蒙蒙的杏眼里笼着雾气。虽稍有些狼狈,却是芙蓉出水,淳然可爱。 青岚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在脸上一通擦。 “......先生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她窘迫得脸发烫。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什么鬼样子,竟全让他看见了。 她想起纤竹还在,又瞪了纤竹一眼:“怎么不叫我?” 纤竹觉得冤枉:“......许先生说是您叫他来帮忙的,看您睡着,不让奴婢叫您。” 青岚又看向许绍元:“我何时请先生来帮忙的!” 她还以为上回在品珺阁会是她们最后一回见面。 许绍元见她不悦,赶忙欠了欠身:“实在抱歉......我是怕吵醒你,才说是你让我来的......倒是吓到你了。” 青岚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认真道歉,实在生不起气来。 “......倒也无妨......先生今日找我有何事?” 许先生顿了片刻才回她:“......就是许久不见,想来看看你。” 他喉结微动,一双又浓又深的眸子毫无避讳地望着她,让她觉得一股热浪涌到脸上,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若换了是从前,她听了这话根本不会多想,可如今便不同了。要说他这人也是奇怪,从前都一直端端正正的,现如今倒是放肆了。 “我是将将要定亲的人了,先生这样说话,让人误会。” “我就是字面的意思,何来误会。” 他听上去也是在正正经经地说着话,青岚却觉得他沉厚的嗓音里多了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绵意。 “从前倒不知先生如此厚颜。”她不禁咬了咬唇,唇角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纤竹觉得尴尬,便已经挑了帘子站到外面去。 许先生微微低了头。青岚以为是她话说得狠了,稍有些后悔。 不想,他却抬起头淡然笑了笑:“无妨,来日方长,所有你不知道的事都可以慢慢了解。” 青岚听出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恼,蹭地站起身来。这厮是要跟她杠上了,她越怕他说什么,他偏就越要往那上面说。 “我的意思是,”她从他的膝盖上一把将账本抓回来,“我即将定亲,让人看见与先生共处一室不好......先生想必事忙,我就不多留先生了。” 许先生怅然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迈着不急不缓的四方步往外走,待挑帘到了屋外,他却探回身子说了句:“忘了跟你说了,我刚才大致看了看,‘百味铺’和‘五和居’的账目有些问题。” 说罢,他便消失在帘外。 青岚听得怔住,“百味铺”和“五和居”是蓟州同一条街上两家相邻的铺子,因两间铺子都很小,便是同一个掌柜在照应着。他莫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赶忙绕过八仙桌,挑了帘子站出来。 “......先生,有什么问题啊?” 许先生已经绕过屋里的诸多客人,此时正跨出铺子的门槛,正要往街上走。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头也不回。 青岚气得朝外喊:“话说一半,□□......吃面没蒜!” 许绍元背对着铺子,笑意漾了满脸。 那句话原是“话说一半,□□拌饭”,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那样说他。 他缓缓停了脚步,披挂着暖融融的日光走回来,到了她近前。 “嗯......我吃面喜欢加些芝麻粉,有时候放点醋,但是蒜泥是很少放的......你呢?” 他说得缓慢又认真。 青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一起过日子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1节 许先生见她不答话,笑吟吟地径自走回账房里去。 他到八仙桌前,拿了那本“百味铺”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放到她面前。 青岚低头瞧了瞧,没看出什么问题。 “看这账册里的条目和铺子的名字,这家是卖酱货的吧?”许先生问。 “正是。” “那就是了。这几个月的账目,若是分开来看,倒是一切正常,但若是把近一两个月稍加对比,就显出些不对来。这两个月销货的数量十分接近,但上个月暑热未退,酱货容易腐坏,按理说购入的存货应该尽量少些。可是上个月进的货竟比上上个月多了三成,以至腐坏的酱货多了不少......另外一间‘五和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存货突然没缘由地多起来,损失又很可观。” 青岚眼珠转了转:“我说我这个月到手的银子怎么少了那么多,说不定是有人借着存货的名义,中饱私囊了!” 许绍元笑着点头。小姑娘虽然无甚经验,却还是一点就透的。 “先生真是厉害!”青岚两眼放光,“才这么一会就发现了不对。那么......其余的账册都没问题?” 许绍元指尖在那几本册子的脊上划过,从中抽出几本。 “这几本应当没什么问题,其余的还不曾看过......不过,我今日还有空,可以帮你看完。或者......我有些现成可用的经验可以慢慢告诉你。” 青岚犹豫了片刻,笑着摇摇头:“先生已经帮了我大忙,其余的就不敢劳烦先生了......我还是先前那句话,我近日就要定亲了,总这样和先生来往,自然是不妥的。” 许绍元眸中的光彩渐渐淡去:“......那人已经请媒人来提亲了?” “那倒还没,不过媒人很快就会来了。” 许绍元叹了口气:“这如何能断定?......媒人迟迟不上门,很可能是他家里的长辈不答应,那你要等到何年何月?” 青岚觉出他口气的急促,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会答应的。” 许绍元被她气笑了:“若真肯答应,早便答应了。” 青岚不爱听他这话,撅了撅嘴:“反正就是会答应的!有极厉害的人要帮我们保媒呢,想不答应都不行!” 许绍元一愣。听她这口气,好像不是吹牛。可极厉害的媒人会是什么人?还能迫使文清的母亲同意。 他早先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两年,讨厌回家,所以常宿在袁思教家里,那位宋氏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能逼着她点头的,莫不是...... 他默然看了她一会,心里有许多话,却只凝成了一句。 “婚姻不是儿戏......你真的喜欢那个人?” 青岚本觉得这种话没必要同他说,但他的目光执着又炽热,逼得她真地问了问自己。 “他只要待我好,我是可以喜欢他的。”她仰起脸看他,目光懵懂又澄澈。 许绍元暗暗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的确是还不大懂,但若说幼稚,幼稚的又岂止她一个。他问她这些话,还能期待怎样的答案。 ...... 许绍元今日比往日还要忙,离开南货铺后他又回宫,去了趟文华殿见太子。 被这两样事情一耽误,许多公务还来不及处理,他只好带回家来。 然而他心里不够静,处理事情也没了往日的果决迅速。灯火巍巍颤颤,在窗上映出一个孤寂的身影。 他望着眼前的公文,放空了一会,继而拉开抽屉,到熟悉的位置摸出一本书,取出夹在其中的几张画纸。 每张画纸上都有两支金累丝的花朵纹簪子,一支是兰花纹嵌红宝石,另一支是芍药纹嵌蓝宝石,俱是工笔描绘,笔触沉稳而精准。 只是每幅画上的簪子都稍有不同,或是纹路的稀疏有异,或是花瓣的繁简不同。他提笔在其中一支簪子上加了几笔,又将那画纸拿远些观瞧,想象这样一支簪子若是插在她的乌鬓间会是什么样。 他在几张图画里挑来选去,终于挑出一对满意的簪子。明丽中见清雅,最能衬她。她平日虽然朴素,但日后她做了太太,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头面,这一对戴在头上,她必是明艳不可方物。 他嘴角稍微弯了弯,唤了门外的小厮进来,将图交给他。 “明日一早交给品珺阁的姚掌柜,让他按着这个打一对。” 小厮应诺:“四爷,您什么时候要?” 许绍元想了想:“倒是不急,打得精细些便是了。” 金簪配美人。反正总是可以送给她的,即便到头来她还是与文清定了亲,他也能以某位夫人的名义交给她,想象她戴上那发簪会是如何的光彩照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3 19:30:33~2023-07-24 21: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322749 12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赐婚 ◎想娶那小姑娘必要有万全的准备◎ 皇后的寿辰转眼就到了。 内库的银两虽不充足, 但考虑到新皇后年整四十,寿宴该办得隆重些,皇上还是批了上万两白银, 宴请百官。四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均在受邀之列。 文清虽才只七品, 但皇上额外邀请新科一甲的三位进士赴宴,所以他也有幸进宫贺寿。他父亲袁思教只是从四品,反而没有资格赴宴。 寿宴前一晚,文清回侯府之前,袁思教还带着万分感慨握了握他的肩膀:“我当年没有你的运气,皇上若真给了恩典,好好谢恩, 殿前不可失仪。” 文清怀着满心期盼,连连应下, 又让人去告诉青岚,说明日在殿上一得了皇上的话,就会立即让人带消息给她。 青岚又欣喜又觉得有趣, 等着这事成了之后让文清给她讲讲宫宴是什么样的...... 所谓宫宴, 就是皇帝请客。规矩甚多。 众臣的宴席与命妇的宴席分开,但两边皆是按品秩排座次。百官这边, 几位在京的皇子分左右紧挨着御阶而坐。文官一侧, 首辅刘澶居首,许绍元挨着六部的尚书落座, 也在头一排。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殿门口, 见文清走在众人之后, 最后一个跨进门来。 不知为何, 文清有些气色不佳,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坐在文清身旁同为庶吉士的王编修也发现文清的异样, 趁着皇上还没来,他轻轻敲了敲文清面前的几案。 “诶,你不舒服?怎么方才回了趟家就不大对劲了?” 文清还在出神,被他敲醒,才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他们正说着话,已经有身着华美衣裙的宫娥来斟茶倒酒。皇上请众臣喝的是葡萄酒,倒在琉璃盏里饮用,色美而香飘。 王编修的琉璃盏被茶盏挤到了矮几的边沿,掉落到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浓深的葡萄酒四处迸溅。 他和宫娥赶忙弯下身去,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琉璃碎片,文清坐在他身旁却愈发痴怔。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也看到了相似的一幕—— 赴宴之前,他原是留在翰林院看书的,母亲突然差人来找他,他只好立即乘了马车赶回去。 母亲原本躺在床上养病,见他来了却支撑着起了身,发了好一通脾气,还随手拂了炕桌上盛药的碗。药汤四溅,浓厚的药味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是真没想到,”她歪斜地靠在迎枕上,面色铁青地指着他,“我自己的儿子会串通外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母亲......”他跪在她的床前,疲惫地解释,“儿子怎敢欺负母亲。三皇子只是凑巧知道了此事,有意相助,又何来串通。” 母亲冷笑了声:“嗬,他是相助,你母亲我才是坑害你?”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指微微地颤抖。 他长叹了口气:“......母亲,儿子只想问一句。青岚表妹究竟有什么不好,您又不了解她的为人,为何就是不肯答应?” “她有什么不好?”母亲冷哼了声,“她一个丧母长女,可有起码的教养?你母亲我阅人无数,她这样的人,我见一面,便知道内里是个什么货色。别的不说,她乔装改扮,跑出去私会男人......这样的人,我能让她做我的儿媳妇?”...... 文清沉浸在思绪里,突然感觉被人推了两下。 “你想什么呢?”说话的人是身边的王编修。 他这才缓过神来,茫然地看向王编修。 “有一片掉在你那边!”王编修指了指他矮几前的地砖。 文清这才反应过来,将那碎琉璃片捡起来放到宫娥的托盘里。 酒、茶和几碟凉菜摆上几案之后,殿内逐渐安静,内官这才将皇上请出来。 许绍元已经许久没见过皇上,平日里皇上一心修道,已经很久不上朝,都是太子代皇上理政,只有重大事宜才由太子报予皇上定夺。 皇上已近耳顺之年,生得干干瘦瘦,走路由内官扶着,还稍有些颤抖,然而他一张面孔却是红润透亮。听说这是因皇上服用了仙师炼制的丹药,延年益寿有了初步的成效。 许绍元倒是有些担心龙体,他曾听一位名医说,常有人因过度服用了丹药而毒发身亡。皇上如此痴迷于此道,万一某日不慎...... 内官站在皇上身侧,尖着嗓子传旨,宣布开席,众臣举杯为皇后贺寿。 有官员特意作了贺寿的诗词或是字画献上去,皇上很是高兴,每个献寿礼的都给了赏赐。三皇子朱栩此时站起身来向皇上行礼。 “父皇,论起作诗,除了诸位大人之外,儿臣听说新科几位进士也是文采斐然。不知,若以今日寿宴为题,这三位可能七步成诗?” 许绍元一听这话,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下。 皇上笑着抬手点朱栩:“你呀你,那三位都是千挑万选的才俊,你还敢考教人家。” 话虽如此,包括文清和王编修在内的三位新科进士自然明白皇上、皇子的意思,已然在心中打起了腹稿,之后便由状元俞修撰开始,一一在众臣面前献上诗句。 皇上是惜才之人,听了那些华丽的赞颂之辞更是龙心大悦,便还是依例,各赏了状元和榜眼各五十两纹银。 待赏到文清,朱栩却突然起身。 “父皇,儿臣听说了世子的一些事,想替他求父皇赏些不一样的。” 皇上心情正好,便让他先说说赏些什么不一样的。 “儿臣听说,侯府正准备为世子议亲,所以儿臣想请父皇为世子做个媒。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了一眼朱栩身旁默不作声的太子朱枋。 “哦?爱卿也在议亲?”他问低头立在阶下的文清。若是真在议亲,他自然愿意做个人情,但总要问清楚。 文清迟疑了片刻,一双剑眉蹙到了一处:“......回陛下......微臣应该算是在议亲。” 朱栩听得一皱眉,什么叫应该算是,他都把机会递到他眼前了,他怎么说这种话。 坐在对面的淮安侯听了这话也是一怔。 皇上一听这样的回话,便知道世子恐怕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若是爱卿的确在议亲,朕倒是乐得做这个媒人,但不知爱卿是在和哪家的姑娘议亲,可是在坐哪位爱卿家里的女孩儿?” 坐在下面的沈茂早已暗暗将衣袖整理得妥帖,挺直了腰背,就等着什么时候提到沈家,他好到御前去回话。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2节 文清却默了良久,额前、脑后已经见了汗。 母亲警告他的那些话还犹在耳畔。 “我生儿如此,活着也无甚意思。今日你若是求皇上为你指婚,日后你也不必再唤我母亲,我这汤药也不必再用。你给我备口棺材,回来给我收尸便是了!”她说罢就气得咳嗽不止,浑身都在战栗...... “袁大人?陛下问您话呢。” 他半晌不出声,皇上身边的内官便唤他一声以作提醒。 文清脸色苍白,咬了咬牙回道:“多谢陛下抬爱。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微臣家中长辈还在商议微臣的亲事,故微臣不敢妄言,望陛下恕罪。” 他这话一出口,沈茂和朱栩皆是十分意外。 唯有远远坐着的许绍元,暗暗松了口气。 淮安侯一听他提到长辈,赶忙起身向皇上回话:“回陛下,因犬子身世特殊,所以的确商议得略久一些,望陛下恕罪。” 皇上笑了笑:“两位爱卿何罪之有。嫁娶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的确要细细商量。”随即示意他们回归本座。 此事一看就有蹊跷,他可不想做什么乱点鸳鸯谱的昏君,白白挨骂。他们不用他指婚是最好不过了。 文清拖着步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回座位,痴痴怔怔地望着矮几上的菜肴。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便没有动筷子。王编修和临近的官员邀他同饮,他便端起盏来一口灌下去。后来无人来敬他,他便给自己倒酒,一盏接一盏地浇下去,直到宫宴结束。 皇上回寝宫之后,众人纷纷离席。文清觉得浑身发烫,疲惫不堪,又不想被旁人问来问去,便留在自己的座位上。 待人将将散尽,他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青岚今晚一直在等他的好消息,母亲也在等着他回去交差,侯爷一定很好奇他为何在殿前如此回话......而他脑袋里空空荡荡,都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 朱栩今日算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是疑虑又是生气。他本想找文清问个明白,但见远处许绍元还在,便一甩袖子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许绍元见殿内只余文清一人,才走到他面前,文清今日喝了不少,他想看着他上马车。 “......四叔,我难受。”文清抬头看见他,用手戳了戳心口窝。 “嗯。”许绍元点点头。 他不知文清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看文清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问。 “天晚了,该回家了。” 文清一听“回家”两个字,眼睛里雾蒙蒙,显出些迷茫:“......回哪个家?四叔,我都不知道回哪个家。我二十好几的人,他们偏要我过继到别人家里去。” “回侯府。”许绍元沉声回了句,说着便弯腰去扶他。 文清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四叔,我自幼谨言慎行,读书也从不敢偷懒,从未让父亲母亲忧心,可我为何就不能给自己做一回主?......他们让我过继到侯府,管别人叫父亲母亲,好,我去。如今我考中了进士,也对得起侯府,为何我连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行......” 许绍元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任他抓着。 “四叔,我真的只差一点点......若是我方才求皇上赐婚,青岚便是我的妻了,是不是......”文清口里说个不停,眼角已经存了泪。 许绍元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 文清自有文清的难处。但若易地而处,换作他是文清,想娶那小姑娘必要有万全的准备。 那日见过青岚之后,他推测文清是要求皇上指婚,便立即去请太子相助。若是皇帝下旨赐婚,他便连公平相争的机会都没有。 他倒不需要皇上为他赐婚,毕竟那小姑娘对她还有些埋怨和误解,他也不想逼迫她。 他只是请太子在和皇上聊天时不经意地提起,他有意求娶沈家四小姐。这样即便三皇子请皇上给文清和沈青岚赐婚,皇上知道有他这个臣下惦记着同一个姑娘,应当就不会插手此事。而太子本就忌讳三皇子拉拢大臣,自然欣然应下。 却不料,文清今日是自己放了手。 作者有话说: 7.25晚发 7.26早补细节 感谢在2023-07-24 21:46:33~2023-07-25 22: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不动情 ◎......◎ 命妇那边的宴席早已结束, 秦氏担心着皇上赐婚的事,等在车里心急如焚。 根据常清的提议,她嘱咐过宋氏, 要闹的话也要等到最后关头再闹, 让文清措手不及,但若是宋氏戏演得不好,或者文清突然又想出别的办法,这赐婚还是躲不过去。那闺女的事便再无希望了。 她挑着帘子望眼欲穿,远远地见一群穿补服的大人走出东华门,她便迅速分辨出其中的沈茂。看他迈着慢悠悠的四方步,她恨不得跳下车去把他揪过来。 沈茂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走近了, 她还没等他上车便问:“怎么样?赐婚了没?” 沈茂被她问得有些不高兴:“都不问问你夫君有没有吃好,酒有没有多饮, 上来就问这些。” 秦氏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看你为这么点事生气就知道你没喝多,你是吃饱了闲的!” 她扶他上了车, 又迫不及待地晃了晃他胳膊:“快说快说, 到底赐了没?” “没赐,”沈茂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了, 皇上那话都问到家门口了,他也不接着......”他便将方才寿宴上的情景讲给秦氏。 秦氏心里一阵狂喜, 虽是使劲抿着唇, 但眼里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沈茂暼了她一眼:“你最近可不大对劲, 这是好事么?你还笑。” 秦氏皱眉拍了拍他的胳膊, 掩盖过去:“自然不是好事, 这岚姐儿的婚事又不成了, 我明日一早得赶紧和母亲说道说道。” 她与那小丫头倒是无冤无仇,她是和婆母别着口气。那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明知她的清姐儿是要嫁给文清的,上回文清来跟沈青岚“提亲”的时候,居然还答应着,之后又说什么日后凡是来向沈青岚提亲的都不能随便答应,得先过她这关。这不是明摆着不信她么! 秦氏回到家里,即刻将此事告诉了常清,母女俩喜极而泣。常清这些日子忧思难解,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眼瞅着就瘦下去半个人,年纪轻轻的,脸上竟已经泛了黄。有了这个消息,她总算是能睡个安生觉了...... 青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了文清一晚上,越等越觉得不妙。文清对她的认真她是瞧得出的,若是真有好消息,他大概一早就派人来告诉她了。 她心悬在半空,睡意全无,干脆点了几盏灯,取出小刀来,削先前削到一半的竹片。 应芳的竹蜻蜓断了,她答应帮他做重新做一个。她做这种东西驾轻就熟,手里的竹片越削越顺滑,她的心也渐渐静下来。 紫雪替她着急,早早跑到峻茂馆外面转悠,见沈茂和秦氏回来,她便料到有消息了,待常清的丫鬟如云出来泼水,便拉着如云问世子的事。 如云见是紫雪来问,便想起自家小姐的嘱咐,故弄玄虚地把紫雪拉到一边:“哎呀,世子爷也真是的,皇上都恨不得给他指婚了,他都不肯接着,你说说.....”又故意啧啧了几声。 紫雪虽是来打听的,却也警惕得很,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口气,便好好打量了如云的神色。 “嗬,这有什么可说的,”她也笑了笑,“那指定是世子爷觉得自个儿配不上我们家小姐呗!”说罢,还不等如云反应过来,便扭回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才撒开腿一路跑回小院子,将事情告诉青岚。 青岚放下手里的竹片和刀,静静地听她说完,片刻之后又低下头,拿起刀来接着削。 “......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她喃喃道。 他母亲原就是不肯答应的,她也是因他说还有希望,才决定陪着他再等一等。事到如今,她虽是难过,却也终于踏实下来。 “之前也没看出来,他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负心汉!早知是这样,您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紫雪还忿忿着。 青岚仍旧低着头,换了一把锉打磨竹片的边缘。 “行了行了,也说不上负心......再说,他一定也是不想的。” 她此刻实在是庆幸,她对他的感情不深。先前她把他当作未来的夫君,稍稍做了些想象,但因为时候不长,她憧憬的那些事还没来及沉淀到心里去,一切就结束了。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了他,倒不知此时会是怎样的难过了。 她暗暗吁出一口气,万幸万幸,她没有动情,日后也须更加谨慎。不过说起来,动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她都还不知道...... 紫雪听她这么说,哼了一声:“那他好歹让人来说一声啊,让您这么干等了一晚上,这消息还是奴婢从大房那些小蹄子那里打听来的。” 青岚手上一顿,文清想必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可这事也总得有个说法,才能算过去。 “你明日去侯府给他带个话,”她抬头看紫雪,“就说......这事我知道了,他有他的难处,我不怪他。” 她答应陪着他,已经做到了,如今虽是不成,但心里坦坦荡荡,一片释然。 紫雪蹭地站起来:“不怪他怪谁,要换了是奴婢,就要让他负疚一辈子,让他总觉得欠奴婢的!” 青岚翻眼睛瞧她:“那这主子你来当呗,我给你当丫鬟!” 紫雪一听这话,又撒娇似地叹了声:“好好好,奴婢这不是向着您么,您何必挤兑奴婢么。” ...... 翌日一早,秦氏趁着给周氏请安的功夫将昨日赐婚不成的事告诉了她。 周氏倒也不意外,秦氏这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她见她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便已有了些许预感。 她放下茶盏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岚丫头没能嫁给世子,清丫头就能如愿?” 秦氏不料自己的心事就这样被婆母戳中,赶忙解释:“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儿媳自然也是盼着岚姐儿好的。跟您说这事,是觉得岚姐儿这亲事得另想办法,找您商量来了。” 周氏冷冷看了她一眼。 “世子先前心心念念盼着皇上指婚,怎么突然就打了退堂鼓?......我估摸着你是知道的,我也懒得问你。但是我劝你一句,不要让清丫头吊在这一棵树上。且不说别的,清丫头和岚丫头是姐妹,世子如今求岚丫头而不得,日后见到清丫头也总会想起岚丫头。就算清丫头日后嫁给世子,你让她何以自处?” 秦氏原还觉得她是稍稍扳回了一局,被周氏这么不咸不淡地点了点,竟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先前的喜悦一下子少了大半。 “......不会吧,两个姐儿一点都不像。” 她安慰自己,婆母一定是觉得这事上被她压了一头,才故意说些难听的吓唬她。 “我只是劝一句,信不信由你。还有,世子这事,你们最好是没有掺和过的。那后生是天下那么多读书人里考出来的一甲进士,绝不是个蠢的。有些事,他今日想不到,日后还想不到么?你们若是掺和了,让他猜到是你们挡了他的路,你觉得他日后会对清丫头如何?” 秦氏的脸色眼见着泛了白。先前她们担心赐婚,顾不上这些,如今她翻来覆去琢磨周氏的话,越琢磨越害怕...... 到了午间放学的时候,周氏让人去将青岚唤来,到她这里用饭。 青岚的印象里,祖母极少叫人到她那里用饭,因而料到祖母是要说赐婚的事。然而她没料到,祖母会让她坐到炕上说话。 周氏端详了她片刻,似是对她的样子还算满意:“我还直怕你睡不好,哭肿了眼睛......看来还不错,是我沈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青岚噗嗤笑出来:“孙女是有些失望的,却也不至于哭闹。” 周氏点点头,肃然道:“这件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子的母亲宋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一向有些刚愎自用,眼光浅,心眼窄。世子说长辈已然同意,我还以为她也是喜欢你的,后来他跑过来说他母亲不同意,我便有些担心了,但那时看你们两个挺坚决,我便没有拦着。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他的母亲。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他面前不停地挑你的不是,日积月累,也会磋磨了你们的感情。如今你没做成她的儿媳妇,那是老天的福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周氏伸出略显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青岚怔忡了许久。祖母的意思似是有好几重,既是安慰她又是向她解释,她为何没有阻拦这桩婚事。她先前都不知道,原来祖母还是极在意她的。 “你怎么了?”周氏被她盯得不大自在。 “......孙女谨记祖母的话,祖母心疼孙女,孙女都明白。”青岚给了周氏一个灿烂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周氏习惯了这孙女在她面前拘谨又话少,见她如此,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脸都有些僵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3节 苏嬷嬷躲在一旁嗤嗤地笑,挨了她一个白眼...... 青岚回了自己的小院,发现庆安正等在廊下,他一见她进院,便大步朝她走过来。 “......姐,你没事吧?”他一脸的忧色。 青岚反应了一下,猜到他是问她赐婚的事,她之前不曾对他说过这事,那必是有人告诉他了。 她瞥了一眼在角落里洗衣裳的紫雪,紫雪赶忙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搓手里的裙子。 “我让你带口信给世子,你带了没?”她觉得这丫头不老实。 紫雪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哦,奴婢知道了,奴婢洗完了衣裳就去。” 青岚气得正要说她,却见百福急急忙忙地跑进院子。 “小姐,加急的信,厉城来的。” 青岚即刻拆开信看,脸色变得极差。 信是玉婵写来的,姨母已经病了两个来月,上个月精神尚可,但是接连换了几个大夫都治不好。前些日子,姨母的病急转直下,如今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玉婵实在担心,便写信给青岚,问她要不要赶快去厉城再见一见姨母。 青岚想起知言前几日让人捎信给她,说他要回去看望姨母,就不留在京师等着放榜了,原来姨母的病已经如此严重。 她越想越忧惧,即刻就去求祖母放她回厉城看望姨母。周氏看了信,也觉得耽搁不得,便让庆安陪她一同回去,许她留在那里一段时日,又让苏嬷嬷从库房里取了几根老山参,让她带给刘家。 青岚即刻收拾了行囊,翌日用罢早饭,便和庆安一起出了院门。 然而她还未及上车,便见另一辆马车停到沈家门口,文清掀了车帘走下来。 作者有话说: 厉城肯定不会白回的,嘿嘿嘿,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感谢在2023-07-25 22:01:25~2023-07-26 21:3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贵客 ◎......◎ 文清下车的时候, 青岚刚好要上车,她原是想和他打个招呼的。但转念一想,他若不是来找她的, 她叫住他反而惹他尴尬, 便干脆装作没看到。 文清却一眼发现了青岚,在原地怔了一瞬便大步走过来。 庆安见他来,立即从车里挪出来,像个看门石狮子似地往车夫身旁一卧。 “......你,你来做什么?” 他平日一贯温润、礼貌,又和文清交好,此时虽觉得该用这个口气说话, 却不大开得了口。 文清见他如此,眼中愧色更甚。他向庆安一揖:“......只是有几句话想和表妹单独说。” 青岚才刚到里面坐好, 见文清被庆安挡住,便又俯着身子挪出来,用力捅了捅庆安的腰。 “你下去, 到后面等我一会, 我和表哥说几句。” 庆安抬头看了看她,他可是要护着她的, 她竟还把他打发走。 “我们今日还要赶路,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他又对文清道。 青岚觉得他好笑,又用力推了推他,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下车去, 叫上车夫一起到后面去等着。 “表哥, 请坐上来说话吧。”青岚把车帘卷到两边。 文清心里酸涩, 才两日的功夫, 总觉得她对他生疏了不少。 如今情况不同了, 他不好意思坐到里面去,便坐在最靠外的位置上,侧着身子和她说话。 “......表妹是要去哪里?”车里微有些回音,他的声音竟有些虚弱之感。 “我们要去厉城看望姨母。” 文清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赐婚的事情我没有办成......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到后来竟有些哑了。 青岚见他终于说出来,反而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个口气,紫雪那丫头肯定没把她的话传过去。 “这事我听说了,怨不得表哥......这都是缘分。”她平静道。 文清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惊讶地看向她。 她便又柔声解释:“......表哥待我是真心的,我能看出来。” 文清被她这话戳到了心坎里,鼻子一酸,两行泪淌下来。 若是她对他哭闹,质问他已经承诺的事为何做不到,他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偏偏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体谅。 青岚从未见过文清伤痛动情的样子,心下猛地一颤。她还记得初见他时,他一面客气地对她行礼,一面皱眉头。外表温润,内里却藏着傲气。眼前的他却实在是柔软了许多,让人瞧得难过。 她不是个容易惆怅的人,此时却也不免伤怀了。早已经准备好和他结伴而行,突然间竟就要分道扬镳了。 “表哥......也不必太难过,日后咱们还是表兄妹,也很好。”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文清却是听得愈加心酸,强忍着没让眼泪再流下来。 虽算得上表兄妹,日后却再不能如这般见面了。自此之后,她是与他彻底断了干系,她嫁与何人、日子过得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珍视过哪个姑娘。可即便如此,他一念之差,便眼睁睁地把她弄丢了...... 文清走下来,看着青岚她们乘的两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胡同的尽头,心里的悲意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把脑袋里冲得空空荡荡。 他拖着步子一味地往前走,要不是有车夫拉着,他早就走过头了。 才要上车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女孩儿的声音唤他表哥。 他心里敞亮了那么一刹,一下子就转过身来,却见唤他的人立在沈家的台阶上。肤白而清秀,一副温婉端丽的模样。 ......是常清。 文清眼里的光亮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向她稍一拱手,冷冷应了句“表妹”,便转身上了车。 常清见他话也不说就要走,不禁往前跟了两步,却还是停在了胡同中央,眼看着马车远去...... “如云,”她胸前微微起伏着,问身边的丫鬟,“你说......表舅母会不会说漏了嘴?把沈青岚溜出去见男人的事说给表哥听了。” 如云把想说的话在嘴里咂摸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道:“应当不会吧,袁夫人一向藏得住事。” 常清却怔怔地回想文清方才的眼神,分明是冰冷之中透着厌恶。 “......不对,不对。”她说着便像稍魔怔了似地,张皇地跑回院子里去,如云险些跟不上她。 ...... 青岚与庆安乘着车,已然出了黄华坊。 她突然想起一事,懊悔地拍了拍膝盖。 “方才真该问问他,他们侯府认不认识什么京里的名医,说不定咱们能带到厉城去给姨母治病呢!” 她昨日问过周氏,家里常请的大夫有没有哪位能称得上妙手回春的。周氏当时摇了摇头,说看这信上写的,她姨母的症状与祖父当年颇有些相像,当年家里给祖父连换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大夫,却没有一位有回天的本事。 “你说淮安侯府的大夫?”庆安接了她的话,“......我听他说起过,侯爷都是请太医看病的。你问了也白问。” 青岚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算知道哪位太医厉害,凭她也不可能把人请到厉城去。 那看来还真是只能问问那个人了,商人与官宦不同,说不定他认识的人更多,其中没准就有个能救命的大夫。 她让车夫绕个弯,去玉石桥边上的品珺阁。昨日下午她让纤竹来过品珺阁,那时许先生不在,掌柜说会尽快带话给他,却也不知带了没有。她时辰紧迫,只好此时来铺子里撞撞运气。 掌柜一见她,才想起这事。 昨日他忙得昏天黑地,到了铺子打烊才想起让人去霖园传话,但霖园的人说四爷没回来,宿在内阁里了。那时宫门早已落锁,也不知四爷是否已经休息,他便只好等到今日。谁知话还没递出去,正主就找上门了。 “四爷这两日稍有些不便,小的今日会再提醒他。”他赔着笑告诉青岚。 青岚很是失望,她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许先生算是个百路通,偏偏他不在。 她只好给他留了封信,告诉他姨母的病症和厉城刘家的名号。若他认识的大夫里有擅长治疗这种病症又愿意到厉城救人的,她求他一定帮忙送那大夫来厉城。 “姐,这人是谁?”庆安看她将信纸装到信封里,把拉她到一旁,“咱家何时认识姓许的了?你还把刘家的事也告诉了他......” 青岚无暇和他解释,便低声说了句“就是个朋友。” 如今救人要紧,她根本不担心许先生知道她的身份,别管是刘家的事还是沈家的事她都可以告诉他。 庆安更觉得奇怪:“......什么朋友?你何时有这样的朋友?” 青岚忙着将信封用浆糊封好,也懒得和他细说:“往后慢慢跟你讲就是了。” ...... 姐弟俩行至京郊,见紧挨着外城不远,有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面馆,便停下来去面馆提早用饭,顺带补充些水和干粮供路上用。 青岚让庆安点菜,自己想去后院用这面馆的茅厕,却远远地见一个黄脸的男人抓着一个姑娘的胳膊拉扯。 那姑娘背对着青岚,一只胳膊死死地抱着廊柱,口里不停地唤“爷,救我”,又斥骂那男人无耻下流,让他快放手。 那男人穿身短打,脸上胡子拉碴,样貌虽不丑,那淫邪的表情却实在让人恶心。 “你喊他做什么?那小子一瞧就是贺族人的杂种,你不如跟着爷,爷可是什么都比他强!”他说着便嘿嘿笑着搂了那姑娘的腰,要往她脸上亲。 青岚往四下看了看,见廊下躺着个破烧水壶,便弯腰抓到手里,飞也似地跑过去,对着那男人的脑袋抡下去。 那男人还没看清她跑过来做什么,只听见咚的一声,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青岚来不及抬头看那姑娘,先蹲下去探那男人的鼻息,又在他颈上摸了摸。 还好,这人的确还活着。她虽没用上全力,却也还是确认一下才能放心。这人一身酒气,想来是觉得此处官府离得远,借着酒劲欺侮姑娘。 “......多,多谢姑娘搭救。” 方才被纠缠的姑娘腿发软,抱着柱子滑落到地上。 青岚刚要说不必客气,却发现这姑娘她分明是认识的。 “......颜芝!” 难怪她方才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4节 那姑娘愣了片刻,高声叫出来。 “沈小姐!......总算找到您了......我们是从蓟州找过来的,没想到在这遇见您。”她抓着青岚的手腕,激动得眼眶都稍稍泛了红。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便有许多话想问她,但此地不宜久留。她便将那男人扔在走廊上不管,拉着颜芝回到前堂去。 大堂里坐满了人,一团嘈杂,布赫正在柜台结账,一眼看见颜芝和青岚手拉着手走过来,连掌柜找的银子都没要,便三绕两绕走过来。 青岚早先听说了北颜三王争汗位的事,一直担心布赫遭逢不测,如今看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仿佛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 还不等她招呼,庆安已经好奇地走过来。布赫一听庆安叫青岚姐姐,便已然猜到他的身份,盯着他好一通端详,把庆安看得脊背发毛。 “姐,这两位是?” 布赫刚要说话,青岚便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两位是咱爹的朋友,在蓟州卫住过的,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我却是认得的。” 她说罢,也不再管庆安如何犯糊涂,便直接问布赫他怎会来大景,是何时离开的北颜。 布赫苦笑了几声:“......你大概也猜得出,我们世子始终是不信我的,出博和巴延的人杀进来的时候,他只分给我一小队人马,让我在巷子里歼敌。后来,给我们供粮草的人也不来了,若是再打下去,我们这一小队人只是白白送死。所以我们趁乱杀出城,和许多流民一起逃到大景。我也没想好以后要去哪,只想先来看看你,便慢慢找到蓟州卫。 “你家的下人说你到了京师的沈家,我便想来京师找你。可是大景的各种规矩我是知道的,你还在热孝里,沈家人大概不会让你出来走动,所以我便在蓟州卫住下,前些日子才出发来找你,不想竟在此遇到了。” 青岚听着他这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好一阵唏嘘,又问他日后是不是要一直留在蓟州卫,打算做些什么。 布赫却说还没想好,反正他是不打算回北颜去了。既然她们要去厉城,他与颜芝就和她们结伴同去,路上再接着聊,说不定就能生出些想法来。 ...... 青岚出发后的第二日,于沈家人而言原本平平常常。 周氏坐在松龄馆的正房里,正由几个儿媳陪着说话,却见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老夫人,有贵客......长公主来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周氏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位?” “长公主......她们报的是长公主的名号,奴婢看,那排场也确实该是长公主的排场。”苏嬷嬷正色解释道。 周氏还是不大想得通,她与长公主虽见过几次面,却从未打过交道。好端端的,长公主怎会大驾光临她们家。 可若真是长公主,那就绝对怠慢不得。她便让人先将客人请进来,又让前几日才在宫宴上见过长公主的秦氏去迎接,看看会否是下人听错或者看错了。 她自己则赶紧换了件簇新的团花纹褙子,对镜好好检查了一番,才压着步子前去迎接。 作者有话说: 8.1补细节 布赫和颜芝是第二卷 中写过的。另外,嗯,是的,太医也能给世勋贵戚看病(至少明朝是这样,不过咱们依然只是架空的文哈。) 感谢在2023-07-26 21:33:24~2023-07-28 22: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0瓶;六月 3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别样的提亲 ◎......◎ 远远地, 周氏瞧见了那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这位老妇人头戴金丝?髻,额上裹着眉勒,穿了件雪青的蜀锦袄, 下面搭了条米色的撒花缎面的马面裙。她身上的配饰不多, 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她瞧上去有六十来岁年纪,步伐稳而有速,身侧各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婢女相护,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婢女。她和一旁陪着的秦氏说话,脸上带着礼貌而有距离的微笑。 周氏暗叹,这个派头、气度,必是长公主无疑了。 她即刻回身嘱咐跟在身后的两个儿媳,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长公主面前万不可失仪, 多听多看少插嘴。 这位福成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身份尊贵,非本朝任何其他公主可比。据说, 她比皇上大八岁, 因皇太后离世早,皇上年幼的时候全赖他这位长姐照顾, 因而即位后对她也是极为体贴关爱。 先皇曾从自家的亲戚里为长公主挑选过一位驸马, 但长公主却嫌这位夫婿长相平庸,竟与小她近十岁的管事私通, 还珠胎暗结。皇上听说后, 干脆寻了原驸马的错处, 帮长公主休夫, 又抬举与长公主私通的管事做了新驸马。 前朝流言四起, 不少言官弹劾长公主不守妇道, 丢了大景朝廷的脸面,皇上将折子一律留中,从不回应,直到再也无人提起此事...... 周氏想到这些,又抬手抚了抚匆忙插上头的金钗。这等身份的长公主来了沈家,说是蓬荜生辉也不过分了。 周氏早年也曾与长公主见过几次面,因而两人也不算太过生疏。长公主对周氏倒是客气,称赞了几句沈家的园景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到了周氏的松龄馆。 周氏命人泡了信阳毛尖招待长公主,才委婉地问起长公主此次的来意。 “哦,这么半天本宫都忘了说了,”长公主笑呵呵道,“本宫是来给沈老夫人的孙女说媒的。吏部侍郎许子恕许阁老想求娶沈家的孙女。” 周氏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咯噔一声。 她是不知这位许阁老究竟多大年纪,但她已故的夫君当年做到侍郎的时候已四十有余,他的同僚和上官也没有哪一位是年轻的。 “原来如此。不瞒长公主,家中孙女大多顽劣成性,也不知许阁老是看中了哪一个?” 周氏已经开始想如何回绝。 长公主抬起手指来掐了掐,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哎呦,本宫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是四小姐五小姐还是几小姐来着?” 她说着还抬起头望了望自己身边的婢女,那婢女也向她摇了摇头。 长公主见众人脸色一变,又笑道:“放心放心,本宫还是记着一些的。许大人说,今年在刘大人家里的雅集上见过这位小姐,说这位小姐品貌俱佳,更是才华过人。” 秦氏一听这话,眼泪差点流出来。这说的分明就是她的清姐儿。 她的清姐儿那么年轻漂亮,即便不嫁世子,也不能嫁个老头子,她真恨不得立时回绝了这老太太,把她送走。 她暗暗掐着腿上的肉不敢说话,却有人比她先开了口。 “想来长公主说的应当是民妇的五侄女,清姐儿,那孩子自小才华横溢,在整个京师都有些名气呢。”小周氏笑道。 秦氏分明听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长公主似乎被她提醒了,立时坐直了身子点点她:“对对,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清姐儿何在,能让本宫见见人么?” 秦氏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两下:“......回长公主的话,小女贪玩,正不知在自家院中弄些什么,怕会让长公主见笑。” 长公主一摆手:“诶,贪玩最好,许阁老尤其喜欢那性子活泼的姑娘。” 周氏暗暗叹了口气,给了秦氏一个颜色,让人将常清叫来。 秦氏不放心,亲自去找常清,让常清匆忙换了身她自己的赭色被子,又往她头上插了两根式样老旧的鎏金钗,才带她去见长公主。 常清一个年轻女孩儿却是一身中年妇人的打扮,往那一站,显得不伦不类,非牛非马,原本的那点清丽荡然无存。 长公主瞧得半张了嘴:“......清姐儿虽也清秀,但许阁老说,他看中的那位小姐足能艳压群芳,清姐儿恐怕......” 这话虽不是什么好话,但常清和秦氏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那要说家里长相娇美的,还得说是樱姐儿,长公主您要不要见一见?” 秦氏记恨着小周氏,转过身来便把常樱推了出去。 “好啊好啊,鲜花一样的闺女谁不爱。本宫自然要见。”长公主即刻应道。 小周氏一听这话,吓得即刻往前欠了欠身子,她可没秦氏那么能忍。 “长公主,民妇可否问问这位许阁老多大年纪。” 长公主方才一直冷眼瞧着这妯娌间的你来我往,此刻见小周氏实在张皇,似乎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咯咯地笑起来。 等笑过瘾了,她才终于收了声:“他今年应当三十有一了,比他当年在宫里做太子伴读的时候还要更俊一些。” 屋里的女眷各个惊叹,原来阁老不一定就是老头子,本朝竟有如此年轻的阁老。 小周氏眼前蹭地一亮,即刻应道:“小女正在屋里看书,民妇这就让她出来给长公主见礼。” 三十岁的阁老就很不同了,年纪轻轻便做到这个位置,常樱若是嫁过去,直接就是堂堂阁老夫人,说不定没几年还能落个一品二品的诰命。 到时,她的女婿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她就是沈家未来的倚仗,这个家里就是她说了算。 现在谁还稀罕什么侯府的世子爷,即便袁文清将来做了侯爷,手里没权,那见了人家阁老也还得礼让三分。 她算盘打得响,急匆匆跑回自家院子,拉着常樱仔细端详了一番,让采荷把常樱头上繁复的牡丹髻拆下来,重新梳了个更显活泼的双螺髻,才带她过去。 长公主将常樱好好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 “好个活泼娇俏的姑娘。” 小周氏心中狂喜:“长公主想起来了?阁老想娶樱姐儿?” 长公主叹了口气:“......樱姐儿美则美矣,但也应当不是她。许阁老说那姑娘身姿窈窕,个子高挑,看来不是樱姐儿了。” 周氏听这话,嘴角噙着笑,眉间却积了愠色。这长公主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们沈家虽是地位低微,却也不能容她这样戏弄。说起来,她这几个媳妇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长公主贵人多忘事,不如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待长公主想起来了再谈也不迟。老妇家里还有些好茶,正好孝敬长公主,请您品鉴。” 她说着就招呼苏嬷嬷,将她藏的茶再泡几样来。 长公主却笑眯眯地摆手:“不必麻烦了,本宫先前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许阁老想求娶的是四小姐。” 她见周氏半信半疑的,便又补充了一句:“上次在雅集上,许阁老还特意买下了四小姐的画呢,这没错吧?” 周氏见她这样说,才对她认真起来:“......可是,老妇那孙女此时去外地探亲去了,今日恐怕是无缘得见长公主了。” 长公主似是早有预料:“他看中的姑娘必是万中选一的,也无须本宫说什么。只是他托我一件事,本宫得和您言明。 “他说,托本宫来提亲,只是向您表达诚意。像沈四小姐这样的好姑娘,必是一家女百家求,他担心提得晚了,便求不到好姑娘。但他也不想勉强四小姐,若是四小姐不愿意,请您万勿勉强于她。” 屋里鸦雀无声,在场的人好像听了什么离奇故事似的,俱是目瞪口呆。 原以为那许阁老把长公主这尊大佛请出来就是要震一震她们,让沈家非答应不可,不想这大费周章的竟只是表个诚意,还特意言明不许她们逼沈青岚。 这是还没过门,就已经把手伸到娘家护着她了。 几人不禁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嫁与不嫁,全凭双亲一句话,父母若信了那男人,自己便只有听命的份,哪有谁被夫家如此珍重对待的。 小周氏心里竟生出些酸涩,她此时倒恨不得让沈青岚犯蠢,拒了这门亲事,让他再考虑考虑常樱。 这沈青岚究竟是何德何能,凭她一个孤女,能让堂堂阁老如此用心...... 长公主说完了事,被沈家人簇拥着送上了车,前脚才端庄地与众人挥手告别,后脚她便往后一倚,腿翘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贴身的婢女立即俯下身子给她揉腿。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5节 “真有意思,这家人可真有意思,”她边晃着脚边笑道,“回去传话给许家,事我帮他们办完了,还顺带帮他们家小媳妇出了出气。” 许老夫人请她出山之前,她就听说过刘家雅集上的事。沈家人竟给自家的姐儿拆台,还得那姑娘自个给自个找回名声。 只是没想到许绍元看上的便是那姑娘。 * 青岚与布赫一路聊了许久。 快到厉城的时候她们才与布赫分道扬镳。 布赫想投诚大景,却也不急于一时,他给了她他在蓟州的住址,让她有需要的时候尽管去找他,等她回京师的时候再叫上他一起...... 青岚与庆安到刘家的时候,姨夫刚刚回了京师,他在大理寺任小小寺丞,只能隔段日子告几日假,而媳妇如今又禁不住折腾,无法随他到京师去,便只有这般两地牵挂着。 姨母身边如今能伸得上手的便只有暂时从婆家搬回来的玉蝉和屋里的几个丫鬟婆子。 青岚与庆安见到姨母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姨母原是个难得的美人,丰腴白皙,乌发浓密而柔软。 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却是脸色蜡黄,鬓角竟已现了灰白,而且干枯瘦弱,缩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青岚从来把姨母当作亲娘一般。她心里难过,却怕姨母伤心,忍着不流泪。每日她帮玉蝉一起伺候姨母吃喝拉撒,给她擦拭身子,揉腿揉胳膊。 姨母如今只能喝些菜粥,却连菜粥也越吃越少,每日只能清醒一会便会沉沉睡去。 她心里知道青岚来了,醒过来的时候便总要拉着青岚多说会话。 “......是姨母不好,你娘走得早,我到死也没帮你寻上一门亲事......” 青岚便把头枕到她的手上,后来干脆躺到她身边,翻过去轻轻抱着她。 “您可不能走,我自小没娘,现在我爹也走了,您要是再走了,谁来疼我.......” 她等着姨母说话,却听见她呼吸平缓虚弱。她竟已经睡过去了。 青岚的眼泪这才唰地淌下来...... 已经过去了四五日,许先生那里还没有消息。 这样厉害的大夫大概实在难找,即便找到了,人家又怎肯舍近求远跑到厉城来治病。 她知道,托给他的这事也实在是难为人了。可是紧要关头,她除了他也实在想不出别人。 说起来可笑,她对他了解得不多,却又对他很放心。到现在,她也只知道他叫许四,连个正经名字都不知道,而她给他的名字更是无处可查了...... 这一日下午。 夕阳刚挂到屋檐角的时候,刘家来了位客人。 那人五十来岁年纪,穿了身杭绸的外氅,头戴东坡巾,身上背了个药箱,下了马车便急急地来叩门。 下人问他找谁,他说他受一位许先生所托,来给这家的大夫人看病。 刘家的人既不认识什么许先生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急得脑门冒了汗,想了想又道:“你们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姓申。你叫她来,我跟她说。” 下人即刻想到青岚,以为他只是口齿不利落说错了音,便急急将青岚请过来。 青岚这才知道许先生竟真从京师给她弄了个大夫来。 那人见了青岚,上下打量个没完,苦笑着道了句:“......难怪他这么卖力了。” 青岚听得云里雾里,那大夫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她。 青岚打开一看,是许先生的字迹: “请告知疗效如何,及近日能否到蓟州法藏寺一见。” 作者有话说: 新故事之一《长兄为伴》求收藏: 上一世,沈初月尝够了求而不得的苦。 她是制丝皇商“沈半城”的嫡长女,倾国的容貌更是名动金陵城。 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却偏偏只爱那个少言寡语却温润无双的吴世恩。 虽然吴世恩似乎更喜欢她的庶姐,但她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连星星也要得,心上人怎就要不得? 那一年,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吴世恩,还带去了沈家一半的产业做嫁妆。 父亲却自此与她断绝了来往。 她对吴世恩掏心掏肺,也把吴世恩的温存体贴当了真。众叛亲离之际,她以为她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日,沈家骤然破败,双亲近失,她从云端跌落,连死都没有葬身之处,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枕边人。 可笑,她以为她终于捂热了他的心,却不知人心才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一世,她看破了那些无谓的情与爱,要以一己之力挽起沈家这座将倾的大厦,补偿那些疼她护她却被她所伤的亲人— 也包括她的兄长沈昀。 她亏欠兄长的实在太多。上一世他为家里的事所累,终身未娶,此生她要为他寻一位贤惠美丽的妻子,与他恩恩爱爱,一生一世。 她为此费尽心思,但他却总是很不上道,让她白费苦心。终有一日她忍无可忍,想问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沈昀那一日极少见地醉了酒,苦笑中望着她,显得绝望而痴迷。 “我想要什么?枉你活了两世,竟还是不明白......即便我说出来,你敢听吗!” 沈初月被他说得糊里糊涂,终于有一日,她从门缝里瞥见吴世恩与沈昀剑拔弩张地说话。 “我再次警告你,收起你的龌龊心思,离我妹妹远一些。” “我龌龊?”吴世恩狂笑不止,抬手戳了戳沈昀的胸口,“咱俩谁更龌龊些,还未可知!” 注:男女主其实无血源关系 ————- 感谢在2023-07-28 22:53:27~2023-07-29 22: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 5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见人 ◎......◎ 他竟约她到蓟州见面。 且不说他大老远地来找她是有何要事, 他为何不在厉城见面?厉城离京师还近一些。 她也无暇琢磨这些事,先请大夫去看姨母。 大夫问过病症,搭脉搭了半晌, 撤了脉枕之后冷笑一声。 “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呐......她这是肝失疏解,气郁化火,痰火扰神,而且这病根怕是在几年前就埋下了,你们又给她乱吃药,以至于前面的毒还未排净,后面的毒又吃进去......”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那......您也是能治的吧?” “能-治-吧?”那大夫皱眉瞥了她一眼, 仿佛受到了不可忍受的侮辱,“可着整个北直隶, 我要是都治不了,就没人能治了......我给她施针、用些解毒的药。不出三日,管保让她每日能多醒一个时辰。至于以后么, 按我的方子吃药, 一年之内症状应能减轻不少,再以后就是慢慢调养了。” 众人心中惊叹。前几个大夫都只说尽力而为, 唯有这位大夫, 一上来就敢拍胸脯这么说。难道真是了不得的圣手? 青岚是信许先生的,即刻请大夫写下药方, 她好去抓药。 大夫却先把她叫到一边, 神秘兮兮地问:“你和那个许......是什么关系?” 青岚觉得他这个表情好奇怪。 “就是朋友......” 她一个女孩, 跟许先生这个男人做朋友, 的确不寻常, 但她也只能这么说。 那大夫一副半点都不信她的样子:“要真就是朋友, 他能那样?......你可知,我已经二十来年没出过京了,更不会给宫外的人治病......” 他意味深长地抬手点了点她,便坐到一旁开方子去了。 青岚心里感慨,听这大夫的意思,他应当是位太医,许先生果然是颇有些本事的,竟连太医也请得到。 而这位太医怕是从没见过许先生这样好的人...... 大夫在刘家待了三日,这三日内,姨母清醒的时候果然越来越长,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颇有些枯木逢春的势头。 青岚对许先生自是说不出的感激,她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日后许先生生意上有什么困难,她就算把母亲留下来的铺子全都变卖了,也要帮他挺过难关。 大夫留下了药方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回了京城。姨母怕庆安耽误学业,也催着他在大夫走的后一日回了京城。 而青岚让人捎信给许先生,说疗效甚佳,她感激万分,两日后她想与他在法藏寺见面。 她让人送信的时候,没料到自己选了个热闹日子。 那一日法藏寺上午下午都有法会。她到的时候,上山的车马人流和下山的冲到了一起。耗个半晌也走不了多少路。 青岚见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干脆带着纤竹从马车上跳下来,靠自己一双腿跑上山去。 山坡陡峭,她跑到山顶寺门外的时候腿都酸了。此时比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寺门口还到处都是马车,总是遮挡她的视线。 她心里焦急,皱着眉、鼓着腮帮子到处找人,终于在寺外的几颗松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姿高伟,肩膀担着暖阳,正背手立着,袍角在风里猎猎飘展。他唇边带着些许和煦的笑意,青岚一见便知是许先生。 他此时也看见了她,大步朝她走过来,笑意从嘴角蔓延开。 “你这是跑上来的?” 他柔声问她。 小姑娘微微有些喘,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两颊透着绯色,像沐浴过日光的红苹果。 他原还担心她今日不来了,方才见她一脸焦急地到处找人,心里的疑虑都化作了柔软。 “嗯,”青岚眼睛亮晶晶的,抬手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还好先生还没走,我还担心您不等我了呢!” “怎么会呢,”他一双浓深的眸子里波光浮动,“只要你能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四周嘈杂,青岚也没有听清,只听到他说会等她,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6节 两人进了法藏寺,纤竹跟在身后。 许先生说今日想带她去见一个人,青岚不知他为何大老远地让她来寺里见人,却也无甚担心,便只跟着他走。 方才还没在意,此时她才发现许先生今日的打扮很不一样。 他平日常穿宽大的布袍或是道袍,显得轻松随意,今日却穿了身石青色湘竹暗纹的直裰,腰间还束了精致的祥云纹样玉带钩。 这一身勾勒身型的衣裳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英挺又结实,青岚走在他身旁,忍不住偷眼打量他。平日只觉得他俊,今日却觉得他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看。 许绍元特意收窄了步子,慢慢地走,让她容易跟上,几人不紧不慢地穿到法藏寺的后山。 此处空旷平坦,一片碧草之上有一张石桌,四周围了几个石凳。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坐在石凳上,似是在遥遥望着山坡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他听到声响,站起身来面对他们。 这和尚看上去五六十岁年纪,与许先生差不多高,眸光炯炯,眉宇间却蕴着一团温和。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有福慧之相,实在难得一见。” 青岚被他说得一楞,不禁抬头看向许先生。他今日就是让这位法师来给她看面相? 许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有些意外,抬手给她介绍。 “......这位是......”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悟。两位施主请坐。”那僧人接过他的话道,又向青岚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岚还了僧人一礼,坐下去。她发觉许先生看了那和尚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那和尚又仔细端详了青岚片刻:“请问女施主贵庚,家里还有何人?” 青岚看了一眼许先生,觉得他神情依然复杂,却也没有拦着她。 “......小女今年十七,家里只有一个弟弟。” 那和尚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掐算了一番,十分肯定道:“贫僧没有看错,女施主命格特殊,非得嫁给权豪势要、达官显贵才能有一世的平顺安乐。” 青岚不知这和尚为何偏偏盯着她的面相不放,却也支着下巴像听故事一样听着。 “大师恐怕不知小女的情况,小女亲事一直不顺,那达官显贵又如何会来向小女提亲?” 那和尚却是眸光一闪:“那只是女施主缘分未到,等女施主回到家中,自然有一份好姻缘等着女施主,女施主只需坦然接纳这缘分,便是顺应了天意,必会受佛祖庇佑。” 青岚越听越觉得诡异,她抬头看了看许先生。他大老远地叫她来就是为了让这位大师给她算命? 许先生却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那和尚站起身来,笑道:“女施主稍坐,贫僧取些茶点来招待两位。” 他转身大步回了佛堂,叫了个小和尚给她们送了松萝茶。一会的功夫,他自己又端了好几盘各式各样的糕点回来,还从袖子里掏出好几把糖撒在石桌上。 青岚极少见寺院用糖招待香客,而且这些松子糖、酸梅糖似乎都是外面集市上卖的。 那和尚见青岚发愣,笑着把一盘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 “女施主尝尝,这个里面有花生馅,那个有山楂粉,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他拿手一样样指给她看。 他笑吟吟的,一副慈祥模样,青岚觉得他劝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亲切,倒像是自家长辈哄小孩子开心一样。 她又看向许先生,这位大和尚如此与众不同,他让她来见他是有什么深意么? 许先生见她看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尝尝吧,味道应该不错。” 青岚挑了一块桃花样的酥饼尝尝,连连点头,大和尚见她喜欢,似乎很高兴,又接连给她推荐了几种别的糕点。间隙里还要好奇地问她平日喜欢做些什么、好动还是好静、喜不喜欢读书、读什么书。 青岚觉得这大和尚虽然奇怪,却似乎很喜欢她,便随意地和他聊天。 金乌西坠,许绍元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日后再来看您。” 青岚也随他起身,向大和尚告辞。 大和尚似乎有些失落,对许先生说了句:“借一步说几句。” 青岚便沿着山坡走下去,到湖边等许先生。 大和尚见青岚走远,才对许绍元道:“姑娘很不错,但按你说的,她很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她不肯的话,你恐怕得加把劲了。” 许绍元被他气笑了:“她是还不大知道这些....但您也不好说那些有的没的来哄骗她。” 大和尚一撇嘴:“那怎么能叫有的没的,待她嫁了你,你难道不会对她好?让她一辈子平平顺顺、无忧无虑的?” 许绍元觉得说不过他,便不再提这事,而是让他自己保重身体,而后就转身下到山坡下去找青岚。 青岚和纤竹正沿着湖边往寺外走,见许先生走下来,青岚便好奇地问那个大和尚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特别。 许绍元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有意让她误会,最好她真以为他是某位得道高僧,从而信了他的预言。 青岚不禁睁大了眼:“那,令尊方才说的那些......” 许绍元无奈地笑笑:“他好开玩笑,不必当真。” 青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大和尚说得很认真呢,可不像开玩笑。 她继而想到另一件事:“那先生今日怎会突然让我来见令尊?”她仰起脸来,认真地瞧着他,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极是纯净清澈。 许绍元暗暗慨叹,要想让她明白这些事,还真就只能直白些。 他想了想,往四下一看,发现湖边有棵歪脖树。他便带她走过去。 “......你可知我是如何看出你是女孩儿的?” 青岚不知他怎会说起这,却摇了摇头。 许绍元指了指前面那棵歪脖树,温声道:“我记得,几年前有个女孩儿在这湖畔放风筝。但她一不小心,让那风筝挂到树上去了。” 青岚猛地抬起头看他。 许绍元接着道:“她为了那风筝,竟爬到树上去。可那树实在是太过干枯,她虽然抓到了风筝却也压断了树枝,落到湖里去......我把她托上岸的时候她还一点不肯示弱,一边咳嗽一边跟我说她是会泅水的,只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青岚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先生说的那人是我......所以那时救我的人竟是先生?” 许先生笑着对他点点头。 她那时眼睛里总有水淌进来,那人又背着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那人很高大,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很让人安心。 而面前的许先生,不也是这样的人! “我记得从前问过先生,可有在法藏寺救过人,先生说没有。” 许绍元苦笑:“的确是我说谎了。我若承认,你便知道我已发现你是女孩儿了。” 青岚抿了抿唇:“......为何?” 这便是她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戏弄她?或者,他究竟是怎样看她的? 许绍元平静道:“我也给自己想过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说到底,我只是想常常见到你。”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青岚居然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一度,她也因为即将见到他而稍稍感到欢欣雀跃,却不知是不是和他同样的感觉。 “......可那个时候先生不是回绝了我么?” 她微微低着头,却抬眼瞥了瞥他。 许绍元竟从这一眼里品出些若有似无的甜蜜,觉得一颗心立时被绵绵软软的东西填满了。 虽然她那个时候考虑他应当是权宜之计,但即便如此,也是好的。 他挺直身子仔细想了想,这小姑娘有些憨憨的,心里好似装了层铜墙铁壁似的,他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倒是容易,难的是让那些话进到她的心里去。 他斟酌了许久,让她坐到湖畔的石头上,自己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我那时的确有许多顾虑,不过,你实在是个极特别的人,让我觉得那些事和你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像是风啊、云啊,一晃就过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颗种子,不知什么时候,你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现在它长成参天大树,我自然是离不开你了。” 青岚低着头,心里却在认真体会他的话。若她是他心里的一棵大树,那岂不是说他心里满满装着她? 她从未被人这样形容过,听着实在是不可思议,可看他的样子好像又是认真的。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竟有种被人轻轻拨了拨弦的悸动。 她脸颊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像湖面上的霞光似的。许绍元看得稍有些欣慰,看来她是明白一些了。 他赶忙趁势道:“所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我去你家提亲,你能不能答应?” 小姑娘仍是低着头,许绍元等得直心焦。半晌,他见她稍稍地点了点头,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原本在犹豫,要不要把身份也告诉她,但看她这个样子,他还是决定徐徐图之。若是一口气都告诉她,说不定她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肯答应他了...... 青岚告别了许先生后,并没有回厉城。 她趁这个功夫回蓟州的家看了看,几位老仆把家里看管得很好。于是,她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再出发回厉城。 中午的时候,她到达了厉城之外一个小小的村镇。 此时若饿着肚子赶回去,姨母那里可能只有剩饭了。她便干脆停下来,在这个村子里找了一间饭馆用饭。 这饭馆又破又小,四下敞着隔扇,街上老人咳嗽,小孩哭闹,她听得一样不落。 隐隐约约地,从不远处飘来个熟悉的调子。 “......小小儿郎走得忙,原来他要上学堂......” 这是蓟州一带人人皆知的儿歌。 那小孩子又唱,“身穿采莲衣,头扎的红绳细,左手捧着馍馍,右手把笔提,若是诗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呱呱啼......” 青岚听到这,手上一松,筷子滑落到地上。 她顾不上对纤竹说什么,循着那声音的方向便追出去。 那最后两句原本应该是“诗文若是学得好,日后胸前画白鸡。” 意思是考中了进士日后做官穿补服。 但是她年幼的时候顽皮,将那歌词改了,改成“若是诗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 父亲不许她在外面这样唱,所以一直以来知道这种歪曲歌词的应当只有庆安和父亲而已...... 她才刚追出去,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她只好沿着那声音的方向将街边所有的小孩儿都问了一遍。 可几个孩子都说刚刚没有唱歌。 她在这条街上徘徊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于是她决定,在这条街上找一户人家住下来。 她就这样,日日到街上守着,终于在两日后又听到那个歌词。她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蹿出去,见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在唱着,那小孩正蹲在街边叠石头片。 小孩说那词是他哥哥教的,青岚便给了他一串钱,让他带她去见他的哥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7节 哥哥见青岚又要问东问西,便也找她要了一串钱。 两个孩子家里也是开饭馆的,去年端午的时候,有人找到他家,让他们每日给附近一所宅子送两餐,但是每日要送六个人的量。 孩子说,他唱的词是跟那里面一个唱歌的男人学的。那地方挺奇怪,明明听到男人唱歌的声音,每次却只能见到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从未在白日里进出过那宅子。那个男人的声音先前也是没有的,是今年才总是传出来。 青岚打定主意要进那宅子里去瞧瞧,便央求饭馆的老板娘,让她陪她儿子去送一次饭。 那老板娘看她是外地人,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担心她把这差事给弄没了,便一直不答应。 青岚只好每日软磨硬泡地相求,说当年她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里面那个女人应该是狠心抛弃她的亲娘。 “娘啊,儿若是能再见您一面,死了也认了。”她每日坐在那饭馆里哭,把饭馆的客人都哭走了不少。 老板娘这才终于开恩,让她明日和她的儿子一起去送饭。 翌日,青岚手里提着一个又大又重的提梁盒,一路跟着老板娘的儿子到了那宅院之外。 这宅子在巷子的尾部,紧挨着它的那间宅院因为曾经死过人,所以一直没有租出去。果然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7.31早改字如果有啥疑问,在后面章节会有解释哒~ 宝们,相信我,我肯定是想多更新的,因为平台是按收益来排榜,字数越多越有优势。而我的问题是,实在一下子写不出那么多。尤其是写感情的时候,要翻来覆去地揣摩,感情密集的章节我能搞出三千已经是挠墙挠出来的。 以前有字数多的时候,那是因为某些场景我有一部分修改后可以使用的存稿,但是现在,存稿已经用完了......全拼体力...... 至于新文,我是没有花什么精力在新文上的。所谓的大纲就是有灵感的时候在一张白纸上记那么一行字而已。 感谢宝们的厚爱,如果没有你们,每日更文一定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 我的坑品,老读者是可以作证的。刑部那本连载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收藏,我也是坚持好好把它更了四十万字的,所以宝们请放心吧^_^感谢在2023-07-29 22:00:06~2023-07-30 20: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的橙子 6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重见天日 ◎......◎ 老板娘的儿子上前敲门。他连敲了三声, 里面传出个女人的声音,问是谁。 他又连敲了五下:“送饭的。” 院子里有人趿拉着鞋来开门,是个穿绸布衣裳的女人。那女人见今日来送饭的人多了一个, 赶忙用身子挡住青岚的视线。 “你是谁?” 青岚低着头不说话, 老板娘的儿子见她对那院里的女人无甚特别的反应,便断定那女人不是她娘,她先前一定是猜错了。 “这是我娘新买的丫鬟,我娘心疼我,让她来帮我提着饭。”他替她解释道。 青岚今日换了身村妇的衣裳,她见那女人上下打量她,便直往老板娘儿子身后躲, 一副畏畏缩缩很怕人的样子。” 那女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她们进去了。 这小院子瞧着不大, 青岚偷眼打量了一番,见这里一共三间土坯房,正中两间, 东侧还有一间。正中的两间屋子有一间敞着门, “行了,放在那, 把饭拿出来你们就走吧。昨日的碗筷带走。”那女人给她们指了指正中那间屋子。 青岚慢吞吞地挪进去, 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进了这间屋子才听到有人在哼调子。 “......左手捧着馍馍, 右手把笔提, 若是诗文背不出呀, 先生打得呱呱啼......” 唱歌的人声音稍有些粗, 带着一点沙感, 他似乎很是怡然自得, 像躺在床上边摇着脚丫子边哼唱似的。 青岚的眼眶里涌上一阵湿润,温热的泪珠滚落下来。 这个声音、这种随时可能跑调的感觉,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哼着歌的一定就是父亲。 那女人见她动作慢下来,不禁走近了些。 “你怎么还哭了?” 青岚手上一顿,委屈地抬起头:“......刚刚那盘菜也太烫了。” 那女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快点吧,别磨磨蹭蹭的。” 青岚连连应是。 她趁着帮老板娘的儿子收碗筷,用余光打量这屋里的样子。 这屋子四四方方,靠外只有一张圆桌,四只鼓凳,贴着里面的墙摆着一张架子床。床帷子撩着,藏不了人。而那歌声似乎是从隔壁那间屋子传来的。 青岚又侧了个身,与两间屋子之间的墙壁贴得近了些,那声音果然愈加清晰起来。 那女人此时走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 “快着些,我们家爷还等着吃饭呢,你听听这歌哼得都没气力了。“ 青岚手上一顿,才软绵绵应了句“是”。 碗筷收好,青岚和老板娘的儿子一起出了院子,那女人即刻将院门上了闩。 青岚按事先讲好的,给了老板娘十两银子,便带着纤竹回蓟州卫。 既然那院子每日要消耗六个人的饭,那么院子里除了父亲和那女人,应该至少还有四个人。凭她的本事,可打不过四个男人。 她需要帮手。 “布赫给我留的住址还在包袱里吗?”她一上车便问纤竹。 其实直接请师父派卫里的人来是最方便的,但她一直怀疑蓟州卫有细作,若师父部署此事被细作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年来,她每次给师父写信,都会问他有没有查出这个细作,可是师父总是让她不要管这些事情,好好过日子。 所以,眼下安全起见,还是请布赫帮忙为好。 纤竹打开包袱,一眼看见布赫留的那张折起来的字条,便递给她。 青岚将那住址记了几遍,把字条塞进袖子里。 “小姐......您好像忘了一件事。”纤竹似是有些忧虑。 “......何事?” “您没告诉许先生咱们祖家的住址,那他上哪提亲去?” 青岚一惊,纤竹说的还真是。 她甚至连自己真正姓什么都还没跟他说实话。 倒不是她故意瞒着他,实在是那一日他和她说起提亲的事,她心里颇有些起伏,竟全忘了这事。 “......可是,他也没问我家住哪里。”他这么仔细的人竟也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纤竹想了想:“您说,他会不会早就知道您是谁?” “倒是也有可能。” 毕竟他本事那么大,真要是想查她,应当是很容易的。 青岚一想到这,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若是一时忘了事后再来问,那倒没什么,若是他直接上门提亲了,她就得好好问问他了...... 两日后。 晴空万里。 青岚挑开车上的窗帘望了望天,见到一片荡涤污垢之后的清朗。 今日她和布赫一同回到了那个小村镇,与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随布赫一起逃到大景来的属下。 布赫向青岚保证,这三人追随他多年,对他绝对忠诚。青岚正好缺人手,便也请这三人一起来。 她们不清楚那宅院里此时的景况,不好直接进去抢人。若是父亲已经不在里面,她们伤了人是要吃官司的。 青岚便让众人翻墙躲进那宅子旁边的空宅院里,待天黑下来,几人扒着墙头观察这院子里的动静。 大约过了戌正,那院子里有人提着个桶和灯笼出来,像是要倒夜香。 布赫轻飘飘落到地上,尾随那人走了一段,等到四下僻静,才冲上前去将他按到地上。 那人身上很有些力气,无奈布赫来得突然,他才抵挡不过。布赫将刀抵到他脖子上,问那院子里是否关着人,看管那人的又有几个。 那人承认是关着一个男人,而看管的人一共五个,一男一女在最靠西的屋子,一人在中间的屋子,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睡在东侧的屋子里。 布赫问完了,便将他打晕,扛回青岚她们所在的院子里。 青岚她们心里有了底,便开始行动。 青岚自己走到那院子门外砸门,上次那女人在里面问来人是谁,她也不答话,只是继续砸门。 那女人似是被她吵得受不了了,便跑过来开门,她便趁此时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胳膊,用刀抵住她。 那女人吓得叫嚷起来,一个男人从她身后的屋子跑出来救她,却被不知何时到了身后的布赫勒住了脖子。 青岚一脚将门踹开,见布赫的三个属下已经分别守在中间和东侧两间的门外。 中间那间屋子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推开门跳出来,布赫的属下从背后一刀砍下去,那人便倒在地上。 青岚和布赫趁机冲进屋子,却见里面只一张床,一把交椅,根本没有别人。 青岚觉得这屋子从里面瞧上去比从外面看起来窄小,便疑心是他们在墙壁上做了手脚。 她往墙上敲了敲,果然里面是空的。 “里面有人吗?......有没有人?” 她紧贴着墙壁连问了好几声,里面终于有个温厚的声音缓缓地回答:“......外面的,是我闺女吗?” 青岚的眼泪唰地淌下来。 “爹——是儿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清话,她便抬手往墙上敲了敲。 外面,布赫的属下已经和余下的两人打到一处,布赫顾不上这里,先跳出去助战。 那两人功夫都不错,一看就是练家子,不过好在布赫他们人多,力搏之下终于将两人制服。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8节 青岚事先嘱咐过,让他们留活口,几人便只将他们捆起来扔在院子里。 按这两人所说,青岚她们在中间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块可以掀开的地砖。 那地砖下有个极窄的地道,通到沈望所在之处。 青岚弯着腰钻进地道,再钻出来的时候,借着墙壁上一点昏暗的灯火,才看到这个狭小隔间里的样子。 这是在两个屋子之间隔出来的一块地方,所以连一扇窗也没有,好在砌墙的人特意在接近屋顶的地方留了条缝,里面才得以透气。 这隔间里光秃秃的,无甚摆设,只墙边有一张窄榻。榻上躺着个人,那人应当就是父亲了。 父亲听见声响,扶着墙壁费力地坐起来。 青岚渐渐看清他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曾是何等的英武、威猛,她记忆里的他一直都是那个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气宇轩昂的沈将军。 眼前的他却是偎在一团乌涂涂的被子里,苍白无力,两腮微陷,满脸覆着打卷的髭须。他连坐起来都要紧贴着墙壁,似乎是缺了那点支撑便会滑下去似的。 “爹......您这是受了什么罪......” 她双臂环过他的肩膀,枕到他的胸前,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才觉出些真切。父亲还好好地活着,就在她眼前。 沈望有些哽咽,抬起粗粝的大手抚了抚女儿的头。 “好闺女......真是爹的好闺女......爹就知道你能找过来......” 父女俩依偎了片刻,青岚擦干了眼泪道:“爹,咱们先出去再说,儿怕这里又来了人,我们人少可应付不来。” 沈望不禁苦笑:“爹要出去恐怕不太容易,你得找个人来帮忙。” ...... 沈望是被布赫和一个属下弯着腰从地道里抬出来的。 他说,关他的人怕他逃跑,挑断了他小腿腿后的筋,他之后就再没走过路了。 青岚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车上,一个人跑到远处捂着嘴哭了许久。 待他们把父亲安置好,她才擦干泪水,爬上车来。 沈望想坐起来好好看看她,她便从那宅子里拿了些铺盖,卷了卷塞在他身后。 “爹......是谁把您关起来?儿曾经以为是有好心人救了您,怕被人发现,所以找了具尸体来顶替,可是看他们这样待您,又觉得不像了。” 父亲听她这样问,目光里透出些苍凉。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了解他,其实我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 两日后的中午,蓟州卫。 吴炳西从卫衙门的前堂回了后院自己的家。 他换下三品补服,穿了身便装准备出门。 “她有事来找你,为何不到这里来,便要你到她家里去?” 小路拦在门口,抱着臂问。 “小丫头说她在京师学了几样菜,做给我尝尝,”吴炳西微笑道,似乎很是向往,“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路哧了一声,冷冷道:“我才不去。她那样的,能做什么菜?她要真做了,你也别吃,小心被毒死。” 吴炳西莞尔,抬起手来慈爱地抚了抚小路的后脑。 “那你自己在家做点好吃的,别饿着。” 作者有话说: 8.1早改了字 感谢在2023-07-30 20:34:14~2023-07-31 22: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 5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情义 ◎......◎ “......你还是别去了, ”小路见吴炳西已经走出了院子,赶紧追上前去,“我昨天翻黄历的时候, 那上面好像写着今日不宜出门。” 他说话一向冷言冷语, 吴炳西从他的话里听出些难得的关切,惊讶地看向他。 “你不是很瞧不上汉人那一套么?”他笑着问他,目光里透着欣喜,“怎么也要看黄历了?” 小路觉得他目光太过热切,不由得避开。 “......你可别想多了。我只是实在不喜欢那个沈青岚。她心眼太多,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我才稍微劝你一句。” 吴炳西却似乎完全没有被他这盆冷水泼到, 依旧笑得很是满足。 “放心吧,她和你一样, 虽然脑袋聪明,但也还是个简单的小孩子,”他抬手握了握小路的肩膀, 又迈步往前走, “......若是有好吃的点心,我带回来给你!” 他留给他一个慈爱的笑容, 便将马牵过来, 翻身骑了上去。 小路眼巴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那片白茫茫里,一颗心砰砰跳得慌乱。 ...... 沈家后院的厨房里, 沈望又炒好了一盘菜, 倒到盘子里。 他腰间系着围裙, 两条腿上绑了夹板, 腋下夹着一根拐杖, 靠三条腿站立, 竟也算稳当。 青岚怕他吃力,要接过他手里的铁锅,帮他把菜倒出来,他连连说“不用”。 “我当初被送过去的时候,他们找大夫给我瞧过,除了腿伤不让治,别的都给治。那大夫嘱咐我,身上能动的地方都多动动......你别看我那屋子小,我每日都在里面动来动去的,就怕一待就待废了。” 青岚嗤了一声:“就那地方还能叫屋子?......再说您这样,怎么动?” “我就......就在地上动呗。”沈望一边拿铲子扒拉菜,一边含糊道。 青岚即刻明白了他是怎么个动法。 难怪他的被子看上去灰叽叽的,不显干净。 她鼻尖一酸,借口说油烟太大了,便立即蹲下身子去。 沈望低头,见闺女蹲在他的腿边,脸埋到了膝上,就知道她心里难受了。 闺女这么聪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实在后悔提起这事。 “......你别蹲在这,溅一脑袋油星子,”他用手点了点她的脑瓜顶,“......你去帮我尝尝菜,看跟以前比怎么样?” 青岚闷声说了句哦,却懒得站起来,像只猿猴似地,伸手往灶台的菜盘里够。 “还下手!” 沈望啪地一拍她的手背。 “哎呦!”青岚吃了一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她不情不愿地取了双筷子,往嘴里夹了片小炒肉,竟不禁眼前一亮。 “爹......这怎么比以前还好吃?” 沈望笑得得意:“那是自然......我每日闲着没事,就琢磨这些个菜怎么炒才更好吃。” 青岚一副看他吹牛的样子:“您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呢。” “可不么,不然琢磨什么?要是竟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怎么撑到你来找我?” 沈望说着,抬起锅来颠了几回勺,一张整理得干净利落的面孔被熊熊火光映得明亮而深刻。 他见闺女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觉得好笑。小孩子家真是少见多怪。 “我跟你说,我不光琢磨这些,还知道了好些事呢。”他冲她眨了眨眼。 “何事?”青岚不觉睁大了眼睛。 “比如......住我隔壁那俩人,其实不是两口子,”他停下来撇嘴啧啧了几声,“再比如,本来我每月是二两银子的花销,被那女人吞了一两。结果年底的时候她发现银子没了,就和那男的打架,说那男的一定是把银子偷偷给他相好的了......” 他说完还问她:“有点绕,听明白了没?” 青岚一边往嘴里塞花生,一边咯咯地笑。 沈望见闺女开怀,稍稍松了口气,他将菜饭盛好,才正色问她。 “客人待会就到了,都准备好了吧?” 青岚神色平静:“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 吴炳西进院的时候,青岚正带着纤竹一趟一趟地从厨房往院子里端菜。她步子又碎又快,依旧是风风火火的。 前院的中央支了圆桌,围了鼓凳,圆桌上几乎已经摆满了盘子。 “嗬,你都是自己忙活?家里下人呢?”他笑呵呵问道。 “让他们歇一日,徒儿跟您说话也方便。” 吴炳西围着桌子走了一圈,见上面摆的虽都是些北直隶常见的家常菜,但看上去很提食欲。 “怎么炒了这么多?又吃不完。” 青岚脚步一顿,眸子里水光微闪:“......都想请您尝尝,日后能请您吃饭的机会也不多了。” 吴炳西笑着摇头,觉得徒弟怪实诚的。 青岚最后将两碗饭放到桌上,挥手让纤竹也下去歇着。 她借着递筷子的功夫打量吴炳西,师父换了身棉布的圆领袍,头上戴着逍遥巾,他细眉长眼,五官本就生得秀致,换上这一身,便更像个诗书满腹的书生。有一回面圣,皇上还赞他是“儒将”来着。 “......看什么呢?不认识师父了?”吴炳西被她看久了,笑着问她。 “没什么,徒儿就是在想,师父生得这么俊,为何一直没有成家?”青岚一副天真的模样。 师父不仅生得俊,官职高,还十分风雅。她记得他有一口大箱子,里面有五六种罕见的乐器,他全都会吹会弹,这样一个人怎会讨不到媳妇?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19节 吴炳西笑着给她夹菜:“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么?” 青岚一副知错的神情:“不该问,不该问......师父您尝尝这菜。”她起身将一盘丝瓜炒蛋往他面前放。 吴炳西往嘴里送了一勺,咀嚼了片刻,竟有些呆怔了。 “......这是你炒的?” 青岚点了点头。 吴炳西又尝了一勺。 “......倒是和你爹炒得很像。” 丝瓜炒蛋,每个人炒出来的口感都很不同。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能和沈望炒出一样的感觉。 青岚听了这话,脸上浮起笑容:“师父......您想我爹么?” 吴炳西口里停下来片刻,垂眸道:“......想啊,自然是想的。我和你爹相交十几年,怎会不想呢。” “那......您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她手托着腮,一副要听故事的神情。 吴炳西回忆了一下:“......我原是大同卫的千户,那年大同卫指挥使突然降服了北颜,我不想投敌,可又势单力孤,所以随着许多百姓一起逃到了东边来。那时蓟州卫正在用人之际,我就来了蓟州,被当时的指挥使大人提拔成了指挥佥事,便认识了你爹......” “后来那些年,蓟州卫每次迎敌,您都和我爹在一起?” “差不多是,我和你爹投缘,所以出生入死,总是一直搭个伴。若是他带兵冲锋,我就给他作掩护,有时候则是我在先,他殿后。” 青岚听到这里突然放下筷子,给他和自己倒了酒。 “就冲着这些年的情谊,徒儿代我爹敬您一杯。” 吴炳西一愣,还没等他答应,青岚已经一饮而尽。 他不禁笑了笑:“我们岚儿真是长大了。”便也一口喝下去。 青岚又给两个杯子满上:“这一杯,是徒儿敬您的。这些年,您待徒儿的好,徒儿心里都知道,徒儿会一辈子记得。” 她说罢,眼眶微微泛了红,又是一饮而尽。 吴炳西怔了怔,被她逗笑了:“......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话说的,就好像明日就看不见人了似的。” 青岚却不答话,等眼里的湿意褪去,才抬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爹,心里就难过......师父,您觉得害我爹的会是什么人?” 吴炳西错开她的目光:“你上次不是说是和北颜有所勾结的人么。我想应该也是。只是这人的身份不大好查......” “师父,”青岚截过他的话,“徒儿就想问您一句,这些年来,您有没有过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当年连对我爹也不能说,今日能否告诉徒儿?” 吴炳西见她神色肃然,目光里满是执着,不禁瞳孔一缩。 “师父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这孩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青岚凝视了他片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浇下去。 “师父......徒儿今日请您来,其实是想告诉您,前几日,徒儿见到我爹了。” 吴炳西原还笑着,见她神情认真,心里才骤然一冷。 西厢的槅扇被人缓缓推开。 吴炳西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瞬间觉得脑袋里猛地嗡了一声,像平地里见了惊雷。 那人膝盖上绑着厚厚的夹板,腋下虽拄着拐杖,但仍是腰杆挺得笔直。其轩昂气魄竟毫不逊于之前。 不是沈望还是谁。 “好久没见你了,”沈望沉声道,“我只想问一句......你这究竟是为何?” 吴炳西凝视着他,口里一言不发,目光却由惊骇变得决绝。 他并不答话,探手抓了桌上的瓷盘在桌沿上一敲。盘子碎为两半,他手中握着一半瓷盘,转身往外跑。 东厢的隔扇突然大开,布赫和一个手下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吴炳西躲着布赫,只对布赫的手下出招。他下手狠辣,才三两招便逼得那人节节败退。 他将那盘子的利沿往前一送,直取那人的哽嗓,那人吓得往后一仰,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用瓷盘的利沿抵住了脖子。 吴炳西一路拖着他出了院门,一眼瞥见对面街的房檐上趴着两人,便迅速将手上的那人打晕,像背口袋一样背到身后,做他的人肉盾牌。 布赫心里暗暗惊叹,他也是和沈将军学过些武艺的,但此人反应之快、膂力之强,他简直望尘莫及,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军户出身。 吴炳西三两下解开拴马的绳子,才将背上那人扔到地上,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 两排箭矢从街对面的房檐上飞到近前,却只擦皮而过,轻轻划伤了他。 他歪下身子附在马腹上,随着马向前飞驰,箭矢贴着他飞过却不曾伤他分毫。 青岚心里焦急,让房檐上的一人把箭袋和弓扔给她。 她弯弓搭箭如行云流水,可真当箭矢对准他的背后,泪水却不停地涌出来,模糊她的视线。 布赫见她犹豫不决,怕待吴炳西跑出这条安静的巷子便再不好抓捕,便要从她手里将弓抢过来,却被她一手挥开。 她用力挤干泪水,将弓拉到最满,终于拨出一箭。 吴炳西腰后中箭,身子一歪,摔下马来。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腰上这箭似乎伤了要害,让他根本撑不起身子来。 青岚快步追上前去,见他背后全被血迹濡湿,忙帮他将箭尾折断,用自己的手帮他压住伤口止血。又让布赫去找大夫。 “可是......”布赫看得发愣。 “快去!”青岚尖声喝道。 布赫见吴炳西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便让追过来的手下去请大夫,自己在一旁看着。 吴炳西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双唇微微地颤抖,他见青岚将手按到他背后,竟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 “......你这孩子,瞧着......挺厉害,其实是......又重情义,心又软。” “你别说话。”青岚红着眼眶,闷声道。 “不是么?......你这一箭......避开了五脏......虽是奔着我的腰椎来,却又射得不正.......你是既怕我跑了,又不想真的伤我......” 他说罢低低地笑起来,整个人抖若筛糠一般。 “我那是射偏了。”青岚咬了咬唇,狠狠道。 吴炳西额上的汗水一粒粒大如黄豆,嘴角却还是弯着。 “你......你骑射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你是不是射偏......我怎会看不出?” 他说罢,嘴角抽搐地停不下来。 “不想死你就闭嘴。”青岚眼看着他的献血染红了她的手背,眼泪又涌出来。 吴炳西撑着眼皮,盯着徒弟涨得通红的脸,渐渐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目测男主是在下一章,因为这事跟他有直接关系。不是那种直接关系阿,别想远~ 关于师父和小路与女主的互动,主要集中在11和61章。 感谢在2023-07-31 22:10:49~2023-08-01 22: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三司会审 ◎......◎ 先前在那个小村子里救出父亲后, 青岚已经联系过在京的姨夫。众人商量之后,姨父已带人将看守父亲的几个蟊贼押送到刑部。 姨父只对刑部说这几人拘禁良民,而那被拘禁的人已经被人救走, 身分不明。 在朝廷看来, 父亲是已经不在的人,在没有洗脱冤屈之前,还不能让朝廷知道他还活着。 如今擒住了吴炳西,青岚才陪父亲到京师刑部去报案,将此事说明。 因有小村子里的那间特别的屋子和那几个蟊贼的供词以及布赫他们的供词,刑部便将吴炳西收监审讯。 审讯之后,青岚得以前去探监。 监牢阴暗, 她手里托着一碗汤药,跟随着狱卒行至深处。 此处犯人众多, 一双双污浊的眼睛透过牢笼盯着她,有些人还朝她咻咻地吹口哨。哨声高高低低在牢里撞来撞去,很是骇人。 她本就沉着脸, 此时突然停下脚步, 朝其中一人看过去。那人原还有些得逞的兴奋,撞上她冷厉如刀锋的眼神, 却是吓了一跳, 立时闭了嘴。 吴炳西换了囚犯的衣裳,侧躺在榻上。他贴着墙蜷缩成一团, 腰上鼓鼓囊囊围了厚厚的细布, 安静地像没这么个人似的。 狱卒敲了敲牢笼唤他, 青岚蹲下身子, 将药碗从笼子上的小口放进去。 “先喝药吧。” 吴炳西原本阖着眼, 听见她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他用了狠劲一扭身子, 忍痛翻过身来。 “不必了......”他应道,头上已经沁出了汗。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啊?”青岚没好气。 吴炳西毫无血色的双唇弯起来:“怎么会,你下不去手。” 青岚垂眸不看他。 “......我爹说,他带兵出城那日,那些埋伏他的人都还不能近他的身,是他听见你说话的声音走了神,才被你捅了那一刀。” 吴炳西低低地笑了两声:“才不是,你爹擅长的是带兵、治军。若论武艺,即便我不唤他,他也打不过我。” 青岚不接他的话。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背叛朝廷,背叛他?” “我不是都已经画押了,他们没给你看供词?” “我不想看,你亲口告诉我,我才信。” 吴炳西轻轻吐出一口气,才说了没几句,他似乎已经很是疲惫,将脑袋枕到胳膊上看着她。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0节 “何谈背叛......我本就不是大景人。” 青岚惊讶,靠着牢笼,蹲下身来听他说。 “我本名叫巴林·乌毕徕。我母亲是汉人,给了我汉人的相貌。认识你爹的那一年,我才刚刚被派到大景。 “那时大同中屯卫的守将不战而降,有不少千户、百户随着他降服。我们挑中了一个新调任到大同的千户,将他和他为数不多的家人除掉,由我来顶替他的身份。” 他说罢,见青岚有些呆怔地望着他,彷佛从来不曾认识他。 “......我也不想杀害无辜,可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又能如何。”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得惨淡。 青岚看了他良久:“......难怪蓟州卫的细作一直查不出来,原来那人就是你。” 吴炳西点点头:“我们另一个人混入了新兵里,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你爹那时突然从几个所调集了所有近两年垛集的新兵,我便有所预感。所以我请来了援兵,让他们在关外埋伏,我自己则负责跟踪你爹......我曾祈求上苍,希望你爹并不是要捉细作,可天不遂我愿,我为了隐藏下去,只好对你爹动手......” 青岚把他的话和她之前了解的串来,觉得他没有说谎。 “可你为了隐藏身份做了这么多事,为何如今愿意坦白?” “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抓到,便再不会被信任,说不定此刻我在北颜的家人已经遭了不测。但是还有一个人,我想让他好好活着。刑部说可以保他周全,我才愿意告诉你们。” 青岚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难怪他一直不成家,难怪他一度说起许多“家乡”的事,后来又不承认。还有他喜欢的那些乐器、他养的那条特别的黄狗...... “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小路?” 吴炳西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不舍:“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妻子女儿还在他们手里。小路十岁的时候他们放他来找我,做我的帮手......这孩子可怜,这么些年,我欠他的太多了......”吴炳西的声音渐渐微弱。 青岚想到小路,一直以来,他待她要么是无视,要么是厌恶。 现在回忆起来,每次她和师父在一起,小路看她的目光似乎总带着怨恨。她年幼时,有那么几回,他还把她从师父的背上硬扯下来...... “......我还有两个问题。”她探询地看向吴炳西,发现他已经非常疲倦,眼皮差一点就要阖上了。 “嗯.......”他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她坐到地上,往牢笼上靠了靠:“这十几年,你待我的好......到底是真还是假?” “......”吴炳西费力地撑开眼睛,“我实在是太困了......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师父?” 青岚被他问得一愣,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残存着些微弱的火苗,却像是将将要熄灭了。 “你......你先回答我。” 他半阖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又含混道:“不要......留在......蓟州......” 青岚想问他点头是什么意思,不要留在蓟州又是什么意思,却发觉他眼缝里星星点点的光已经逝去。 她回想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赶忙伸手进去摸他的手和脖子。 脉象全无。 她使劲掐他的人中。他毫无反应,唯独嘴角和鼻孔淌出了血。 “诶......你醒醒!”她慌得两只手伸进牢笼里摇晃他。 他被她晃得躺平了,压到了腰上的伤口,也毫无反应。 沉沉的悲意压上了胸口,青岚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父......你不是想让我叫你师父么。我现在叫了,你倒是答应啊!” 眼泪涌出来,青岚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几下。 “你要没做那些事多好......你就还是我师父,我还是你徒弟......” 她呜呜咽咽的,话有些说不清了。 牢头听到哭声,立即上前查看,见吴炳西没了气息,又请仵作来验看。 仵作检查一番,说吴炳西已中毒身亡。 ...... 青岚肿着眼睛回了家,将监牢里的事告诉父亲。 “......他当着那些人的面捅了您一刀,却也全避开了要害,后来还把您藏起来,想来他对您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他在供词里也不曾透露那些人究竟是听命于大景的何人,想来是怕那人迫害小路。” 沈望肃然点头:“那是自然。装得久了,假的也成真的,他到底是不想害我的...... “我觉得他说让你不要留在蓟州,也是真心为你好。只是不知他说这话的原因何在,难道是北颜对蓟州会有什么企图?” “他们既然不断往蓟州卫派人,应当是有所企图......” 父女俩所知的消息甚少,也推测不出什么。 眼下,有个更紧迫的事。如今朝廷知道了沈望还活着,责令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将出事那日的情形问清楚。 沈望虽只要照直说便可以,但这总归是压在心上的一件事,父女俩事先将此事的前后梳理了一遍才算放心。 会审前一日,二人从蓟州回了京师,因许多事情尚不确定,父女俩决定暂不回沈家,住到客栈里,明日一早直接到都察院。 青岚让纤竹在驿馆照顾父亲,自己跑回南货铺。一来是想看看这些日子铺子里的生意如何,二来她想着许先生提亲的事,问掌柜许先生有否到铺子里打探过她的身份。 “......这倒没有,”掌柜听了摇摇头,“不过就在您来之前,品珺阁有人给咱们送了封信来,说要是今日能见到您,就将信交给您。” 青岚扬了扬眉毛,许先生可是能掐会算?上回她好不容易来一回南货铺,就被他逮到,今日她才刚到京师,他便往铺子里送信。 她边想着边将信瓤抽出来,一看上面留的话倒更糊涂了—— “万望信吾,必有交代。” 信他何事?有什么事是要他交代的? 她拧着眉毛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相干的,便将信收好,回了客栈。 翌日,她陪父亲到都察院。 虽说是三司会审,朝廷却也没有将父亲视作犯人,因此几位大人只在二堂问话,她在堂外等候。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里面出来个差役,说都御史大人请她也进二堂去回话。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耽搁,便随那差役走进去。 原以为今日所谓三司会审,也就三个老头问话罢了,谁知这小小的二堂竟坐满了人,全是一水的绯色补服,看得人眼晕。 “堂下可是沈邦彦的长女?” 青岚才刚行了礼,居于正中的都御史大人兰敬便问话了。 “回大人的话,正是小女沈青岚。” “嗯。令尊说他曾被人犯囚禁,是你带人将他救出。确是如此?” “回大人,的确如此。” 兰敬便让她将经过叙述了一遍,随即又问:“你带过去的那几人,你可知她们的身份?” 青岚事先想过这个问题,便照实回答了布赫他们的身份。 “那么,救令尊如此重要的事,你为何会相信几个陌生人,而且还是贺族人,曾经的北颜兵将?” “回大人,布赫早年曾在蓟州卫做工,许多人都认识他,家父曾赞布赫忠义可靠。而布赫也已离开北颜一年有余,有意向我大景投诚,故小女相信他。” 兰敬听到这里便笑了笑:“一个背叛家国之人,如何称得上忠义可靠?” 青岚不料他竟会在这种地方挑毛病,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布赫曾在蓟州卫一家客栈做伙计,那家客栈还在,掌柜可以证明他的人品。” 兰敬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缓缓道:“本官听说,一年前曾有人在蓟州卫缴获一封密信,密信是布赫写给令尊的......所以本官在想,会否你信任此人是因为你一早知道令尊与他过从甚密?” 青岚的拳头猛地攥紧,原来此人意图在此。当初陷害父亲的就是那封信,此人必是想借她的口,引众人往父亲属实通敌的方向上想。 还好她方才说得还算谨慎,可此时要如何证明她有其他理由相信布赫,她还得好好想一想。 然而她还未答出来,左手这一排有人开口了。 “兰大人,这位布赫曾向许某表示要投诚我大景,许某也认为此人可信。”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今日事太多,刚写完。不是卖关子,是还来不及写后面的... 感谢在2023-08-01 22:22:28~2023-08-02 23: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2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不放开 ◎......◎ 这人说得平静, 声音也不大,可那些话从他口里出来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 青岚觉得这人的声音很年轻也很熟悉,而且他竟然也姓许。 她即刻想到了许先生。 但是这两人的感觉很是不同。许先生更随和、温柔, 这位许大人说话的口气虽也平常, 却隐隐有种压迫感。像是因为他随口说的话,旁人也会郑重对待,所以根本无需刻意强调。 可惜他坐在靠里的位置,被一排人挡住,看不清侧脸。 青岚想悄悄往右挪一挪仔细瞧瞧他,却听兰敬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既然有许阁老作保,那此人应当是可靠的......但不知此人怎会特意向许阁老说起投诚的事?” “许某前些日子正好去过蓟州, 遇到了此人。” 许阁老似乎毫无波澜,虽然听上去着实有些凑巧, 他却连解释也懒得解释。 兰敬心里冷笑,许绍元虽是阁臣,官职却比他低一品, 在他面前竟连“下官”都不称。无奈, 他这个二品的倒还真不如他这个三品的说话管用。 他转而看向青岚:“听说你给吴犯送过药,后来他就中毒身亡了。这其中可有关联?”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为了泄私愤毒杀要犯, 还是说她为了掩藏什么秘密而杀人灭口? “大人,吴犯中毒也许是因他自己携带, 又或是别人对他下毒, 与小女无关。” “何以证明?” 青岚抬头看向他, 明明是他妄加揣测, 还要她自证清白。 她把怒火往下压了压, 静下心来回想当日的情景。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1节 “......那时, 小女为保汤药温热,是在刑部现熬的药,有周围那么多人在,小女怎敢下毒?” 此言一出,屋里的几位大人纷纷点头。 兰敬却是面无表情:“荒唐,刑狱重地,岂容你占作私用?” 青岚险些被他气笑了,这厮大错找不到,竟来挑小错了。 “......大人对吴犯如此重视,说明此人是要犯。那么小女给他熬药,为他续命,也是为朝廷分忧,应当不算私用吧?” 堂上响起一阵把笑憋在喉咙里的声音。 两边的大人们一个个带着欣赏和好奇朝她看过来,她却只想趁机瞧瞧那位许阁老。然而他并没有看向她,侧脸还被身旁的人半遮着,她只看到他的唇角高高地挑着。 兰敬此时似乎还要再说,那位许阁老却突然开口盖过他。 “几位大人果然是办案神速、切中要害,这么一会功夫,案情已经十分清楚,许某这就打算回宫向太子殿下禀报......不知众位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许某听罢一一记下。” 他这么一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说想问的已经问完,没有其它问题。其他人本也是代表三司在此旁听的,方才沈望已经将事情说清,原是没有必要再问这小姑娘的,更何况许阁老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许阁老又看向兰敬:“兰大人,您方才似乎还有问题?” 兰敬没好气地笑了笑:“问题倒是谈不上了,兰某只是好奇,太子殿下怎会特意让许阁老来我们都察院听审。” 明明讲好是三司会审,没他许绍元什么事,结果前日把参与审讯的人名报上去之后,许绍元就自说自话地来了。 许绍元一笑:“蓟州卫是我大景咽喉,殿下对此案尤为关心也是自然的。” 兰敬也回了一个笑。 去年他就曾参与弹劾过沈望,只是太子并未采纳他们的意见。看今日的情形,许绍元显然是有意回护沈家的,但他抓不到沈家的短处,倒也懒得再纠缠。故而,他说他自会将此事原委写清,递上折子,又让青岚到隔壁扶上沈望,回家去。 一直到出了二堂,青岚也还没看清那位许阁老的样子,有些心神不宁。 她将父亲扶出都察院,扶上了马车,让纤竹先送父亲回客栈,说自己要在外面逛一逛再回去。 待马车走远,她躲到都察院的一侧,等着许阁老从里面出来。 不一会的功夫,她就等到了人。 好几个穿绯袍的人鱼贯而出,她在其中认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头戴乌纱,一身鲜红的罗衣穿在身,目光如炬,看上去威严而俊美,竟是与她先前认识的他判若两人。他们一群人似是在相互寒暄,倒也并没有刻意让谁走在前,谁走在后,但她发觉其余的几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簇拥着他。 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却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在其中不大讲话,大部分时候只是听别人讲,时而点点头、笑一笑。偶尔,他开口说两句,另外几人便即刻安静下来,认真地听他讲。 青岚松开扒在墙角上的手,懊丧地吐出一口气。 她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日后她再不要信话本里五湖四海皆兄弟那一套,要是再要和谁交朋友,她得把那人的家底全查清楚再说。 她眼见着他要到前面去上车,便扭头往这条巷子的深处走去,在都察院后身的那条巷子里走了一段,估摸着他已经走远了,才又在前面绕回到原来这条巷子里来。 她背着手,噘着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却突然发觉经过她身旁的一辆马车走了半晌也没超过她,车里的人还挑起帘子看她。 “我送你回家吧。”那人温声问道。 竟有些求着她上车的意思。 青岚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不必。” 这厮肯定是早早查过她了,就她一个人实诚。 他挨了她这一眼,似是不敢再劝她,却也不放下窗帘,就这么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黑着脸走路。 青岚不急也不跑,也懒地赶他走,就只任他的车马跟着。她走直他也走直,她拐弯他也拐弯。 她们行至一个岔路口,前面两条胡同,一条安静,另一条很是繁华热闹。她眸光一闪,突然来了个急转弯,钻进那条热闹的胡同里去。 这胡同里人流熙攘,有人贴着墙根买卖东西,有人立在路中央说话,车马难行。青岚却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一会的功夫,便将他的马车甩得不见了踪影。 她回头看看乌泱泱的人脑袋,冷哼了一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前面隐隐约约飘来一阵臭里带油花香的味道,她眼前一亮,循着那味道找过去,果然见路边有个卖炸臭豆腐的摊子。油锅里噼噼啪啪冒着澄黄发亮的小泡泡,四四方方的臭豆腐被按下去又浮起来,散着醉人的味道。 见一旁还有矮几和板凳,她便叫了一碗,淋上甜酱,撒上香菜,坐到板凳上吃。 也不知是不是生气能开胃,她吃了一碗不够,又叫了一碗。两碗下肚,油水填进胃里,她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她打了两个饱嗝,正准备结账离开,却发现身上竟一文钱也没有。 她之前只急着将纤竹她们打发走,却忘了把钱袋子要过来! 她身上无甚配饰,头上倒是有个翡翠簪子,虽说拿簪子抵两碗炸臭豆腐必然是够的,但那也太冤枉了。 她只好红着脸去求那老板赊账,说她是黄华坊沈侍郎家的女孩儿,等她到了家,一定即刻让人把钱给他送回来。 老板一听她没钱,立马变了脸,拧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通。 “......不是我说你,编瞎话你也编个像的呀!就你这样的还装什么官户家的小姐,人家哪家的小姐是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说你老大不小一姑娘,成天在外面混吃混喝,要不要脸?”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全都侧目看向青岚。青岚自觉理亏,忍着羞恼,以为他挖苦完了也就能放她走了,谁知他竟伸出油乎乎的手来抓她的袖子。 “你别想走啊,要走也先把你头上那簪子留下。” 青岚气得要劈他的手,却见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钱我给了。” 许先生的声音,却是异常冰冷。 青岚抬头看他,见他下颌紧绷着,额上青筋稍有些凸起。 他好像很生气,她还是头一回见他生气。 卖豆腐的见许绍元穿着绯袍,忙哈着腰接过他递来的钱,连声道谢。许绍元仍是沉着脸,让他给青岚赔不是。卖豆腐的这才明白他们是一起的,吓得连连给青岚作揖,又往自己脸上抽嘴巴。 许绍元看不下去,拉着青岚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青岚便将他的手甩开。 “欠许阁老的几文钱,改日一定奉还!” 许绍元被她气笑了。她自然是在和他怄气,但这街上实在吵闹,他根本解释不清。于是他求她随他去前面的小茶馆坐坐,说几句话。 “我不去,我家里还有事呢,回见吧。”青岚说罢,转身就要走。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只大手死死握住了手臂。 青岚又羞又恼,抬手狠拍他的胳膊:“快放手!” 然而他仍是不放,她便由拍改成了掐。 许绍元神色平静,一副准备陪她耗下去的模样,任她怎么使劲,也岿然不动。 青岚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太难为情,气得抬手点了点他胸前的补子。 “你还穿着官服呢,不怕人家说你失体统?” 许绍元笑得灿然,即刻将她的手包在手里:“不怕,我只怕你跑了。” 青岚想将手抽出来,他却不肯放,一直拉着她进了前面的小茶馆。 许绍元找了个安静些的位置请她坐下,才终于放开手。 “......有些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青岚把手一抬:“不必,您这么高的身份可别告诉我,我怕我忍不住攀附权贵。” 许绍元听出她的讽刺,柔声道:“若是你想攀,我自然是欢迎的。” 青岚瞪了他一眼:“......我的事你都清楚,你的事我一样也不知道。于你而言,和我相处是不是跟逗小孩一样?” 难怪他写什么“万望信吾,必有解释”,原来他瞒了她这么多。 “自然不是,”他极认真道,“虽然也有别的原因,但我主要是担心你若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咱们便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地相处。” 青岚稍顿了片刻,她倒是能体会他的意思,若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大官,大概不会想与他相交。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生气。 “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就不自在了?......你现在是几品?”她认识三品的补服,却故意要问他。 许绍元莞尔,老实答道:“三品。” “才三品!我爹出事前就是三品,我大伯父也是三品,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逞着口舌之快,却想起上次她去求他救大伯父的事。 那时大家都以为是都察院查清了大伯父的事,才突然放他回来,但她心里一直有些疑虑。大伯父的事情原就简单明了,为何都察院先前一直查不清楚,在她找了许先生之后,很快就查清楚了。 许绍元见她肯对他发脾气,终于松了口气,诚恳道:“的确,我是自视过高了。” 青岚却凝神看着他:“......上次救我大伯父的,是你么?” 许绍元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事,随口应了声。 青岚虽有预料,但听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觉得震撼。 之前他当面回绝了她,想来一是怕事情落空,让她失望,二是怕她于他有所歉疚。然而他在背后帮她做了多少,因为此事承担了多少麻烦,又从不曾对她提起...... “......怎么了?” 许绍元见她显出些痴怔,笑着问她。 青岚也不回答,两手托腮望着他,眼睛里浮动着点点的星光。 他还是和在都察院的时候一样,穿着这身庄肃威严的官袍,但他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温和、澄澈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许先生。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她含混道,“......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许绍元听她这么问,觉得心头一片乌云散开。虽说还有沈望那一关要过,但小姑娘似是有些原谅他了。 “自然......我写给你看。”他眼里的温柔缓缓溢出来。 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她面前写下来。 “绍——元” 青岚在心里默念,把他的一笔一划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2 23:06:36~2023-08-03 22: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2节 第118章 相会 ◎......◎ 茶馆虽小, 却也有那么几桌人,青岚和许绍元坐在一个角落里躲清静。 两人的嗓音压得又低又轻,好像是私奔出来见不得光似的, 平白生出几分暧昧。 许绍元见青岚消气了, 才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怎么一个人出门?......遇到方才那样的都没人护着你。” 青岚一双杏眼瞟了瞟他,她不想说她是专门为了看他才将父亲他们支开的。 “唔......就想自己溜达溜达。” 许绍元却被她瞟得心里一软,即刻猜到了许多事。 “该不会......是为了看我?” 青岚低着头,扣着茶盏的指尖却压得泛了红,像小巧而粉嫩的花苞。 许绍元有种握一握她手的冲动,却又怕她羞臊之下,站起来走人。 “......看你做什么, ”青岚仍旧低着头,用指尖将他方才写的字抹掉, “你许阁老在堂上可真是威风八面,正眼都没给一个。” 她随口一句嗔怪,许绍元却觉得一颗心被她戳得颤了颤, 他怕有什么情不自禁, 便将两只手死死抓在膝上。 他发觉沈青岚有个本事,自己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单让旁人受不了。 “我是......”他清了清喉咙, 沉声道,“我是怕看了你, 便忍不住再看, 人家要是觉得我奇怪, 我说话便不管用了。” 青岚手上一顿, 看向他。 “......你该不会是听说了我爹要受审, 所以专门来帮我们的?” 许绍元一笑, 抚了抚她的头:“那个都御史兰大人早先力主弹劾令尊,我怕他会有所偏私,便也去听一听。” 青岚看着他浓如墨的眼睛点点头。他说话总是轻描淡写,这么一说就好像他是随便去听故事似的。 “方才在二堂上所见,我会告诉我爹的。你帮了他,他总要知道。”她眼睛晶亮。 许绍元身子稍一僵:“......这倒不必了,还是不用专门向他提起我。” “......为何?”青岚觉得他奇怪。 许绍元迅速想出个说法:“......我让人去你家提亲,这时候我帮你们,倒像是刻意讨好......所以还是不必特意提起了。” 青岚不是很赞同,不过不提就不提,等以后想起来再说便是了。 许绍元在内阁还有许多事,无法久留。 他便先送青岚回了客栈,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紧接着,青岚帮父亲收拾好行李,两人并纤竹回了沈家。 那日她找到父亲后,便已差人给祖母、大伯父和庆安送了信。 周氏接到信后,高兴地一夜没合眼,又哭又笑地和苏嬷嬷说个不停,第二日才实在撑不住补了个觉。之后便日思夜盼地等着儿子回家...... 青岚她们一进院,就有小丫鬟飞奔来给周氏报信,青岚她们还没走到松龄馆,便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看儿子的周氏。 沈望把拐杖扔到地上,由青岚扶着,给母亲跪下行大礼。 周氏虽然早在信里看到儿子的腿无法复原,但当亲眼见到高大英武、平地能跃起三尺高的儿子腿上绑着木板,连跪下行礼都要人扶着才能勉强做到,心里还是像被刀片绞碎了一般。 她将儿子搀起来,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扶着他去松龄馆。 青岚跟在后面,见她们母子相视说话,父亲帮祖母拭泪,祖母像对小孩子似地抚摸父亲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 祖家在前院给沈望腾出来几间屋子,可周氏却非要让儿子住在松龄馆的西厢,方便她随时能看见他。另外几房的人来看望沈望,周氏就让苏嬷嬷记着时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以免累着儿子。 秦氏趁着有限的功夫,将青岚的亲事告诉了沈望,沈望脸上挂着笑听她抱怨此事的艰难,最后听到她说许阁老来提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哪位阁老?” “......姓许,言午许,许阁老。” “......名字叫什么?” “就是原来的许詹事啊,”沈茂插嘴,“朝里还有几个姓许的?” “许阁老让我们一定问清楚岚姐儿的意思,绝对不要勉强,”秦氏把话接过去,“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干脆这事你来问吧......反正许阁老这排场是够大的,真没听说过谁家能请长公主做媒的,瞧这样子,许家对岚姐儿应是极看重的。” 沈望蹙眉听着,却不怎么搭话,秦氏觉得反正事情已经交代出去,她这个大伯母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岚姐儿这回要是能把亲事定下来,她立马就去找宋氏商量清姐儿的事。 大房的人走后,沈望即刻让人将青岚叫来。 许绍元不是想问他闺女的意思么,那他就问,问完了就把闺女的话原封不动地甩给他,再顺带斥他厚颜无耻、趁人之危。 然而青岚听了他的话,眼中只有惊讶,并无半点厌恶:“......您说他让谁来提亲的?” “......长公主,皇上的姐姐。” 青岚哦了声:“何时来提的亲?” “......就是你刚到厉城的时候。”沈望答得不耐烦。 她该在意的是这些么? 青岚眉毛一挑,笑着骂了句:“狡诈!” 沈望用力点了点头:“诶,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明日爹就找他去,骂得他日后再不敢往我面前凑!......你知道么,这人比你整整大十四,他可真敢想!美得他了!”他铁一样的拳头砸在炕沿上。 青岚猛地抬头:“您骂人家做什么?人家好好地来提亲,您就回人家答应不答应不就行了!” 沈望冷笑了声:“骂他自然就是不答应的,难不成还能答应?” 青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那人家不是说,要问问儿么......” 沈望听这话头不对,立即朝她看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你总不会是想答应吧?” 青岚微微抿唇:“......唔。儿看这人还不错。” 沈望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便伸手拍了拍闺女的脸,又摸了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害了病,脑袋不清楚。 “你不会也信她们说的什么有权有势有排场之类的吧?......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你和他过日子,可不看这些!”沈望真怕闺女犯傻。 青岚不住地点头:“儿明白,也不是因这些才答应的。儿是真觉得这人不错,您不在的这一年,他帮了儿不少......” “......你认识他?” 青岚只好将她与许绍元相识后的事大致告诉了沈望。 “......他是比我大一些,但他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儿对他也熟悉。儿觉得,嫁他比嫁给见也没见过的什么人强。” 沈望听罢,默了许久,青岚问他考虑得如何,他便挥挥大手让她先回去。 这事他要好好想想。 ...... 秋日,天亮得越来越晚。 许绍元一早在东华门外下了车。寒风萧瑟,他不由得紧了紧外氅的领口。 文渊阁外,各处的露水还未褪,他的外氅拂过柏树的枝叶,也沾上了些清冽的味道。 他走进制敕房,见首辅刘澶已经坐在里面看折子了。 “先生来得早。”他向刘澶恭敬地行礼。 刘澶笑呵呵地抬起头,提着笔端详他:“......子恕,我这上年纪的是醒得早,怎么你也越来越早了?” 许绍元一笑:“让先生见笑了,学生近日办了件事,这心里正忐忑着,睡不长。” “哦?还有能让你许子恕忐忑难眠的事。说来听听。”刘澶似是饶有兴致。 许绍元一副赧然模样:“学生在先生的雅集上见过一位小姐,原以为萍水相逢,日后再无瓜葛。谁知学生竟对其魂牵梦绕,常常想起她。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去她家提亲,学生一时心急,便请了长公主为学生做媒。” 刘澶眸光一闪:“嗯,你房里空了那么些年,也该有个人了。但这是大喜事,你有什么好忐忑的?” 他前日就听说许绍元请了长公主去沈家提亲,就想看许绍元会否主动告诉他。这两年,许绍元愈发显出些逃脱掌控的趋势,这件事虽是私事,却也能彰显许绍元的态度。 许绍元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听说那小姑娘性子强,她若是嫌学生年岁大,不肯答应,她家里人也奈何不得。说不定过两日,她们就会让人来回绝了学生......学生就因担心着这事,都还没和旁人说起过此事,也就只有在先生面前,才能一吐为快。” 刘澶朗声笑起来,半晌才停下。 “你这是现世报,”他笑着道,“我给你介绍过那么多人家,你要么说忘不了亡妻,要么说还不打算续弦,一个都不要。如今好了,也要担心被人家姑娘家回绝。” 许绍元长长叹了口气:“......只怪学生当时并无那个心思。先生看中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起码性子柔顺,不会一来就回绝了学生。” 刘澶又是一阵笑:“世间竟也有让你许子恕如此在意的姑娘。若是此事成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必要去讨杯喜酒喝。” 许绍元连连应下,这才带着笑容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将身上的外氅解下来搭好,从案上一摞折子里取下一本。 他将折子摆好,摊开在眼前,才静静地抬起眼帘,看了看刘澶。 当年刘澶想塞给他的又何止是一个媳妇...... 时候到了中午。 卢成送来了一个消息。 沈家新回来的沈将军请他今日傍晚去家里说话。 许绍元轻轻叹了口气,当初他决心娶那小姑娘的时候便料到会有这一日了...... 他下午离开内阁后,便直接去了沈家。 沈望请他在花厅说话,把槅扇关起来,连倒茶的下人也遣走了。 青岚闻询赶到前院,见花厅的槅扇都关上了,便替许绍元捏了一把汗。 她走到廊下,听里面的动静。虽能听到父亲带着怒气地高声说话,却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许绍元的声音她则完全听不到。想来他们是在里间谈话的。 后来父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缓,她估摸着两个人是快要谈完了,便慌忙跑到一旁的抄手游廊下,躲到廊柱后面瞧着。 许绍元和父亲一前一后从花厅走出来。两人说了几句,父亲便一脸无奈地转过身来,坐上下人推过来的车,绕过花厅,穿到后面去了。 许绍元长揖相送,待他们走远,才抬起头来。 青岚躲在廊柱后看他,觉得他神色平静,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3节 她有心问问他,和父亲谈得如何,却又怕让他误以为她十分想嫁给他,便倚在廊柱上,看着他朝院门走。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见她正背着手在廊下望着他,不禁灿然一笑。 青岚见被他发现,也不躲藏,从肩上拖过一绺头发在手里戳着玩,等着他过来说话。 他走到台阶下,含笑道:“令尊已经答应了。” 青岚居高临下,垂眸“哦”了句:“......其实不答应也无妨,我们再和别人议亲就是了。” 许绍元脸上笑意更甚,往台阶上走了一步,低声道:“那可不容易了。我一日不放弃,别人便一日不敢来。” 青岚白了他一眼,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爹骂你了吧?”她一双清灵的眼睛眨了眨。 许绍元心里一暖,却摇了摇头:“那可不是‘骂’,是给未来女婿的‘教诲’。” 青岚噗嗤笑出来:“不跟你说了,让人看见我老在前院待着,要说我不守规矩了。” 说罢她便唰地扭过身子,神神气气地走了。她乌发齐腰长,在身后一摆一晃的,裙角带着风。 闺秀走路,讲究裙裾不摆,束带不飘,她沈青岚一样也不占。许绍元却觉得看不够,目光随着她一直到了拐角,直到完全看不到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与亡妻没啥感情,也无夫妻之实。 8.5早改字 感谢在2023-08-03 22:05:27~2023-08-04 22:1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喜欢 ◎......◎ 沈望这边一点头, 两日后许家便将纳采礼送了过来。 京里纳采较为常见的羊、雁、鱼、酒、肉、粳米、稷米、蒲苇、长命缕之类的一样不缺,还有一对鸳鸯和两头鹿。 沈茂立在水塘边,端详了一会暂时养在里面的鸳鸯, 回头对坐在廊下的沈望道:“许阁老可以啊, 你前脚答应,他后脚就送来了,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他对岚姐儿也是真上心。” 沈望抱着臂哼了声:“我那么水灵的闺女嫁给他,他还不得上点心!......还趁着我不在,近水楼台钻空子。” 沈茂皱着眉啧啧了几声:“行了行了,别说岚姐儿就小他十四,你上外面瞧瞧去, 那小二三十岁的媳妇人家不是照样娶!再说了,就凭人家许阁老这身份, 娶个伯府、侯府的小姐也不过分,何况是岚姐儿......” 沈望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闺女怎么了?那些世家小姐要真那么好,他怎么不娶?巴巴地非要找我闺女, 那还是我闺女好呗!” 沈茂见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又凶又急的,就知道捅了马蜂窝。 “好好, 岚姐儿最好, 天下第一好。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便摆了摆手, 逃之夭夭...... 沈家收了礼, 许绍元的母亲连氏便又邀长公主一同去了沈家问名。 原本连氏自己是不必来的, 但她实在是好奇, 儿子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是个什么样, 便趁着此时来看看青岚。 青岚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连氏。 她这位未来的婆母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 皮肤洁净,五官生得细致而柔和。青岚觉得许绍元大抵是更像她在法藏寺见到的大和尚。清朗的底子加以恰到好处的柔和,才有了眉宇间温和、悠远的气韵。 连氏笑着握住青岚的手,端详了好久也看不厌。儿子的眼光果然没得说,姑娘生得俏丽又脱俗,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有神韵,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 长公主附到她耳边道:“他们家还有几个女孩儿,都不如这个俊。” 她这虽是悄悄话,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一屋子的女眷听到,弄得沈家几个儿媳脸上或多或少都显出些不自然。 连氏光顾着看儿媳妇,也没怎么在意,给了青岚一双翡翠镯子做见面礼。那镯子碧幽幽的,颜色浓郁又艳丽,小周氏瞧了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那一只镯子便能抵她这一头的钗钿。她心里暗暗想着,日后常樱的婆家给的见面礼也得比着这个来。 连氏将镯子给青岚套到手上,又道:“原本他也有些东西要我带过来,我还是让他日后自己给你。” 青岚稍一怔便谢过连氏。连氏说的“他”应当是许绍元吧,她以为男方给女方的礼就是纳采礼和之后的聘礼了,不料竟然还有...... 问名之后,连氏拿着青岚和儿子的名姓、生辰八字去请三官庙的凝阳真人合一合。 这位真人在嫁娶一事上颇有些威望,据说经他合过八字的夫妻都过得和和美美,恩爱有加。 凝阳占卜之后,手拿两人的八字,眉心一蹙:“福生无量天尊,万幸万幸......” 连氏一听这其中有玄机,忙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福生无量天尊,这两人八字相合,倒是无甚可担心的。只是贫道方才占卜之时发现这两位施主命格皆不一般......这位女施主,本是个伶仃的命格,却竟然遇到了令郎。而令郎......按他原本的命格看,近一两年之内是该有一劫的。” 连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那这一劫能否躲过去?” 凝阳一笑,捋了捋胸前花白的须髯:“施主无需担忧,原本这一劫很难化解,但因令郎与这女施主结为夫妻,此劫倒有了变数。若二人夫妻同心,合而为一,他们各自的命格便都会有所改变,终能化险为夷,还能享受常人没有的荣耀富贵。” 连氏听了他的话,觉得一颗心起起伏伏,但终于是落了地。 “真人,能否请真人做法,帮他避过这一劫?” 凝阳摇了摇头:“天意不可违,既是劫难,便是避无可避。以人之力,只有逢山铺路,遇水架桥,凡事尽力而为罢了。” 连氏听得差点掉了眼泪。 儿子自幼辛苦,当爹的撇下他们母子不管,她这个为娘的当年又只顾着自己发脾气,也没好好照顾儿子。儿子小小年纪,既要读书又要管家,还得防着那群豺狼,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日子过得好了,前面竟然还有一劫? 她身旁的大丫鬟瑛儿看她难过,赶忙劝她:“老夫人,您也别把那话太当真。谁家一辈子没个灾没个难的。再说,那老道不是说了,只要四爷和夫人齐心,那坎就能趟过去。” 连氏觉得也只能这么想了,有没有沟坎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得先把亲事定下来。 八字合过的五日后,许家把聘礼送到了沈家。 整整一百五十担东西,三辆车来回运了四五趟。东西全都摆在沈家前院,地上红红火火的一大片。大多是三牲、海味、喜饼、生果、鸡鸭鱼、干果、糖果之类的。沈家年幼的孩子们围着地上的东西来回打转悠,趁大人不注意便抓把糖吃。 最贵重的则是礼金,秦氏听说许家给了三千两,惊得连连咂舌。她得将这个数委婉地透露给宋氏,日后清姐儿嫁到侯府的时候,怎么着也不能差得太多。 许绍元自己提笔在红色烫金的纸上写了聘书,来沈家交给沈望。 沈望先前盼着女儿有个归宿,如今见亲事已定,却愈发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尤其,他总觉得许绍元是借他的托付把他闺女哄骗走的,便更想拖他一拖。许绍元却恨不得明日就将青岚娶过门去。 两个人一个脸憨皮厚,装傻充楞,另一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经过几番博弈,二人才终于将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年底。 ...... 许绍元与沈家结亲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师。 众人不禁好奇,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许阁老已然单身多年,究竟是怎样一个打着灯笼难寻的姑娘才让许阁老不惜劳动长公主出马为他求亲。 沈茂知道别人如今都将他视作阁老亲家,他们见不到闺阁里的岚姐儿,却见得到他,便对他也多了几分好奇。不知是否是因着许绍元的关系,许多平日不大相熟的官员也常会凑上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有意无意的,他每每见到许绍元都表现得愈加亲近。 这一日,他在文华殿外等候太子召见,见许绍元从文渊阁的方向走过来,便和他随便聊了几句,顺带说起他今日来见太子的原因。 “北颜的康郡王之前不是和赵郡王同时向皇上请封亲王么,他这可汗兼亲王都做了一年了,居然说要进京来谢恩......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可汗亲自来大景谢恩的。这个出博可真是特立独行,他就不怕在大景出点什么事,闹得身首异处?” 许绍元笑了笑:“此人聪明得很。当年他实力最弱,却能瞒天过海,偷偷地开矿,还能跟巴延共分北颜。如今他是料定大景需要他与巴延互相制衡,不会对他不利,才敢大张旗鼓地要求进京......只是他此行的目的,的确是很难猜测了。” 沈茂连连点头:“就是,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他亲自到这来。” 两人正说着话,文华殿里,袁思教走出来。 沈茂便请许绍元先进殿里去见太子,许绍元却说还是按先来后到,沈茂便也不再推辞。 袁思教见殿外只余他与许绍元二人,才和许绍元说起私事。 “我提前给你道喜了。” 许绍元一笑:“被你道喜,我都觉得有愧了。” 袁思教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冲他连连摆手:“诶,何愧之有!再说你去提亲的时候,文清早已和沈家断了干系。” 许绍元见他提起文清,便问道:“文清......近日如何?” 袁思教叹了口气,眸中黯然:“上次赐婚的事之后,他仍是每日去给他母亲请安。他母亲的病很快便好了,但他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了,每日只是来请个安,不再多留。 “前几日你的事情传开了,他专门来问过我,传闻是否是真,我说应当错不了。他也没说什么,就回侯府去了。这几日,听说他干脆宿在翰林院里,连院门都不出了,我也是好几日未曾见过他......” 许绍元握了握袁思教的手臂:“......文清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你让他尽管来找我。” 袁思教苦笑:“他当初是和你最要好,有什么心事都跟你说,可是如今......如今,他也必是知道错不在你,大抵也不知道能跟你说什么......” 许绍元点点头,并不强求。 今日这种景况也在意料之内,有得必有舍,他只能选一样最不能失去的,其余的便只有随他去了。 此时,他只是更想念小姑娘了,自那日茶馆一别,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黄华坊的沈家,青岚在招待客人。 客人倒也不是外人,正是玉婵。 玉婵已经照顾了病危的母亲一个月,如今母亲早已出离危险,她这个做儿媳的也得回婆家去看看了。在此之前,母亲让她带了不少东西来看望青岚和刚回来不久的沈望,若是青岚能见到那位妙手回春的大夫,请她代为感谢。 玉婵去看过沈望,才来找青岚说谢那大夫的事。青岚笑着说不必,那位御医既是许绍元请来的,这个人情许绍元自会去还的。她反正都要嫁给他了,日后好好待他也就是了。 玉婵点点头:“......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呢。听说这亲事,姨夫最初是不同意的,是你坚持,姨夫才答应的。你这是......动了心了?” 青岚托着下巴想了想:“......动心是个什么感觉?我只是按你的标准选的。他人好,待我也好,我和他聊得上来,他家里不缺钱,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受穷。” “这样啊......”玉婵有些失望,“那他长得如何?” “......不错,好看。”青岚笑着答道。 那日,她见他那么俊的一张脸,又听他说着那样的话,便忍不住答应他了。 玉婵审视了她一番:“......我看你就是喜欢他的。” 青岚嘿嘿笑了几声:“谁知道呢......你说喜欢就喜欢吧,我不太懂。反正就过日子呗。” 玉婵冲她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可不只是过日子,你得和他同睡一张床,还得和他......” 青岚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蹭地跳起来,像凳子上突然长出钉子似的。 “......那,那个,挺讨厌的吧?”她脸红了个透。 玉婵见了她的样子,用帕子掩着嘴闷声笑了好一会。 “这可不好说,你要是足够喜欢他,就不讨厌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4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4 22:15:32~2023-08-05 21: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关于那种事 ◎......◎ 青岚听得浑身起疙瘩, 她从没有喜欢哪个人喜欢到那种程度。 许绍元也不例外! 她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的存在,却一向无甚好感。 许多年前,她曾在姨母家听到过两个小丫鬟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哭哭啼啼的, 说自己已经和人私定终身,那人“破了”她的身子...... 她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年纪,虽不知那是怎么个“破”法,但立时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惹人反感,事后每每想起,都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明白若是要生儿育女, 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无需生养后代,它岂不就并非必要?旁的不说, 父亲这些年来,身边从无女人,日子不是照样过。 所以, 那日她听父亲说起许绍元已经有个年幼的儿子, 还暗自高兴了许久...... “......但是,他已经有儿子了, 应该不大用得着了吧?”青岚重新坐回鼓凳上, 看着玉婵的眼睛。 玉婵听得半张了嘴:“你这......”这种话是哪里听来的。 但她稍一想,觉得倒也正常。岚姐儿自幼只和父亲、弟弟在一起, 在衙门里见的也全是男人, 她母亲虽也和岚姐儿说过些女孩家的事儿, 却也没说过这些。 她支吾了半天, 青岚却还圆着眼睛等她回答。 “哎呀, 这我也说不清, ”玉婵避开她的眼神,“你还是问你家阁老大人吧。” 这种事,一不留神就会说到自家男人身上,她虽已不是小姑娘的心境,却也实在说不出口。 “这......如何能问他。”青岚苦着脸。 玉婵却不想再解释,她怕青岚还要追问,便说起了旁的。 “......我哥给你写信了没?他考上了,却是二甲最后一名,接下来要观政了。” 青岚很是惊喜:“那真是太好了!......近日家里的事多,我都忘了放榜的事。那么他日后是盼着留京还是外放?说不定有些门路可以走走。” 玉婵捂着嘴笑起来:“他说......想听媳妇的......” 青岚吃了一惊:“这是哪儿的话?他都还没定亲呢。” 玉婵又笑了一会:“是还没,可他有惦记的人了......就是你那个堂妹,叫清姐儿的。我来之前,他还拐弯抹角地让我来问问你,你堂妹是不是还没许人家。” 青岚心里一沉,先前她想让知言假提亲的时候,知言一万个不肯,就是因为沈常清。她以为他也就是一时兴起,谁知这厮还真往心里去了。 “......那人可不行!”她正色对玉婵道,“人家一来看不上他,二来心思太多。你可一定让他断了这心思。” 玉婵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禁倒吸了口气:“......可他那脾气你也知道。他要是害了相思病,不论我怎么劝,他不见人家姑娘定亲怕是不会死心的。” 青岚想了想:“也好。” 反正常清和文清应该很快就会议亲了。 ...... 正如青岚料想的那样,秦氏的确已经在和文清的母亲宋氏谈常清和文清的婚事了。 两家本就互相有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一拍即合,唯独有一件事不好办——文清近日总是宿在翰林院,不来袁家祖宅,也不回侯府。宋氏几次让人带话给他,他总说翰林院给了他们几个庶吉士修书的任务,这是朝廷大事,他想多尽一份力,近日便不出去了。 宋氏认定儿子是和她怄气,倒也不急。儿子从来孝顺,没什么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开解不了的。 这一日,她便乘车亲自到了翰林院门外,让人叫儿子出来。 文清一听说母亲亲自来找他,只好出去拜见,宋氏便趁势劝他回家和她吃顿饭,文清只好答应。 母子回来的时候,常清正在袁家和文清的妹妹袁英说话。 常清自上次遭到文清的冷遇,惶惑之下,生出无数的猜想和忧思。她念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将两人之间的障碍扫除干净,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她思来想去,决定常常往袁家跑一跑。如今她孤注一掷,知己知彼,才是良策。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娘说今日就要和我哥说他的亲事。”袁英正笑道。 常清脸一红:“那我是来得不巧了,我还是回家去用饭吧。” 袁英赶忙拦着她:“别呀,你不是总想知道我哥心里怎么想的么。我娘说他心里有你,你又不放心,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 常清这些日子送了她不少好看的耳珰、手钏,她怎么也得帮她做点事情...... 宋氏带文清回来的时候,下人说小姐和表小姐去沈家了,宋氏也不在意,便让人在她的房里摆饭,和文清边吃边谈。 文清话不多,但宋氏觉得他的情绪还算不错,便又一点点将话引到他的亲事上,说他年纪已然不小,也已入了翰林,她想尽快将他的亲事定下。 文清手上一顿,随即迅速将碗里的饭吃净,放下碗筷。 “母亲,儿子的亲事自然是母亲做主,只要父亲和侯爷也都答应,儿子并无二话。” 宋氏暗暗松了口气,儿子自幼听话,如今虽然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松了口气的也不只是她,常清在隔壁听得清楚。日思夜盼的事终于成真,她一时五味杂陈,眼睛里都泛起了水雾。 文清此时却又道:“不过儿子有一个要求,还请母亲答应。” 宋氏一怔:“既有要求你说就是了。”如今,儿子和她说话竟像和外人谈判似的。 “儿子不想娶沈家的姑娘,除了沈家之外,其他人家都可以。” 常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即刻看向身旁的袁英,而袁英也是一脸的震惊。 “......为何?”那边,宋氏的筷子落到地上。 文清默了片刻,而后起身向母亲行礼:“儿子在翰林院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望母亲。” 他说罢也不等宋氏再说什么,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他是乘着母亲的马车回来的,此时只有自己走回翰林院去。 原以为可以一路清净,却不料走到半路,被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表哥。”里面的姑娘挑了车帘走下来。 正是常清。 “表妹,天晚了,还是早些回家去吧。”文清劝道,神色却很是漠然,也不问她怎会在此。 “表哥,”常清反而又走近了些,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对舅母说的话,我都听说了......为何偏偏沈家的姑娘不行?” 她仰起脸望着他,眸光轻颤个不停,像那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文清瞳孔微缩:“我才和母亲说过的话,你又怎会听说?” “这个你别管,”常清一贯绵软的嗓音竟显出强硬,“我只想问一句为何。” 文清从未见过常清如此,很有些吃惊。 但她显然很是坚决,他便想了想她的问话,继而冷笑起来。 “母亲总说岚表妹不知理,但岚表妹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常清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是她偷听还是她此时的当面质问。 “......我也曾经很想问为何,”文清沉声道,“我真是不明白,我不过是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何你们个个都要阻拦我。” 他口气平静,眸中却起了熊熊的火光,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愤怒被一下子点燃。常清原本觉得委屈,此时却有些怕了。 “......可是我不曾阻拦。”她小心翼翼道。 “不曾么?”文清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母亲对岚表妹有诸多误会,你难道不知其中的缘由?岚表妹偷偷乔装出门的事还有我想求皇上赐婚的事,又是谁告诉了母亲?” 常清被他吓得缩了缩身子。 文清见状,才想起自己此刻还在街上。这里四周虽没什么人,却也不是个讲话的地方。 他抬头望着天边暗淡的白月,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他说罢,便绕过她往前走,好似面前全无她这么个人一样。 “即便我说过什么......”常清红了眼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那也是因我对你的情分!” 文清脚下一停,将袖子一点点抽出来。 “......那我只求表妹放过我。” 他向她长揖一礼,随即转过身去,走向远处那片朦胧的灯火。 常清没有寻到他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她追过来的时候,怒气正盛,想着不论是好是坏,她今日一定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孰料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又后悔了。 也不知是从几岁起,她便已经盼着嫁给他,此事早已深入骨髓,成了她的念想。如今突然知道此事再无可能,竟好像一颗心被一下子掏空了。没了这件事,她日后还能盼些什么、念些什么? ...... 时光如梭,转瞬间青岚的婚期已经临近。 除了沈家公中出的一份嫁妆以外,周氏用自己的私银给她添了不少。沈望将多年积蓄的一半给了青岚,他原想把青岚母亲的嫁妆铺子全都添到嫁妆里。青岚却想留给庆安一些,便只挑了上次发现问题的几家和何仙坊的南货铺子。 周氏问她是否要加几个陪嫁丫鬟,青岚却觉得有纤竹、紫雪和百福就够了。白嬷嬷年岁大了,也无须再跟着她跑,留在沈家照顾父亲和庆安为好。 然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紫雪却扑通跪到她面前,求她准她留在沈家,照顾少爷。 青岚惊愕。紫雪虽是后来买进来的,不如纤竹跟着她的时间长,但她已经将她视作自家人。原本她还想着,等紫雪、纤竹日后年纪大些,嫁人了,若还愿意回她身边来,她就留她们做管家媳妇。 “......你是不是想嫁人了?”她俯下身问道,“我在京里认识的人家少,原是想等我嫁过去后,让许家帮你寻一户好人家的。” 紫雪连连摆手,见纤竹、白嬷嬷她们还在近前,便请青岚到屋里单独说话。 “......奴婢真的是只想留下来伺候少爷,”紫雪将槅扇一关,又给她跪下,“而且......少爷已经到了年纪,房里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青岚反应了片刻,见紫雪面上泛了绯色,才突然领悟这话的意思。紫雪竟对庆安有那样的心思,她先前全没有注意到。 “你伺候我多年,我自然是盼着你有个好归宿。可是......我们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即便她同意,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紫雪似乎很是失望,却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她的裙子:“小姐,奴婢不做姨娘也好,但少爷已然到了年纪,屋里也该有个......通房。这沈家好几位少爷都是如此啊!” 青岚叹了口气,要拉她起来,可她偏偏要跪在地上,一副青岚不答应她,她就不起来的样子。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5节 “......你是知道的,我爹管他管得严。在蓟州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我又怎能塞个通房给她。” 紫雪脸色泛了白,却不肯松开手:“那......少爷如今已然有了丫鬟,也不多奴婢一个,奴婢也想去少爷那边伺候。” 青岚觉得甚是为难,按理说紫雪这请求并不过分。何况紫雪又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不忍心回绝她。但她既然知道了紫雪的心思,便更不能将她送到庆安身边。 ...... 天色渐晚。 夜幕深沉之时,青岚仍未就寝。 屋子里,灯火歪歪斜斜,在窗纸上映出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您就别想了,您没答应她就对了。”白嬷嬷拍着青岚的手,低声道。 青岚靠在迎枕上,抚了抚额头:“我知道,可是看她对庆安也是一片真心,又只是想做个丫鬟......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屋外,有人又往地上叩头,咚咚地响:“小姐,奴婢求您,看在奴婢这些年尽心伺候您的份上,您就让奴婢到少爷那边伺候吧。”那嗓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青岚不答她的话,却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白嬷嬷握了握她的手:“您可不能心软。这丫头心眼多得很,也绝不会只想做个丫鬟,真要让她过去,后患无穷。” 青岚点了点头:“罢了,我便做一回坏人,她若恨我便让她恨吧。” 白嬷嬷笑道:“您放心吧,您不在的时候奴婢会好好看着她的。再过些日子,您就要出嫁了,早些休息才是。” 作者有话说: 8.7改字下章应当是大婚 感谢在2023-08-05 21:00:22~2023-08-06 20: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亲迎 ◎......◎ 白嬷嬷见青岚困倦了, 便让她去床上睡,自己去劝紫雪起身。青岚便缩在被子里听她的动静。 一会的功夫,白嬷嬷回来了, 说紫雪还是不肯起来。 青岚想着外面天寒地冻, 便撑坐起来要自己去劝,却被白嬷嬷按住。 “她就是知道您心软,才使这么一招。您只要全当不知道,她冻得受不了了,自然就回去躺着了。” 青岚犹豫了片刻:“......那若是过一会她还不起来,您一定叫我。” 白嬷嬷满口答应,给她仔细掖好了背角, 才跑出去看紫雪。 青岚听着她们模模糊糊的谈话声,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很快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赶忙叫白嬷嬷来, 问紫雪的事, 这才听说紫雪昨夜坚持跪在门外不肯走,白嬷嬷便任由她跪着。后来白嬷嬷起夜, 见紫雪靠在廊柱上睡着了, 才叫上纤竹一起将她抬回屋里去。然而今日一早,紫雪已经浑身发烫, 起不来床, 白嬷嬷便给她请了大夫。 青岚气得直拍床板, 随便围了件棉袍便跑到紫雪床前去看她。 紫雪面色不大好, 却还睁着眼睛, 青岚便又劝了几句。 “你也知道, 庆安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他若对你有意,早就显出来了,至少会在我出嫁前把你要过去。他既然没有,你也不要再惦记了,日后我必定为你寻个好人家。” “可是小姐......”紫雪痴痴地望着她,“少爷人好呀......别人哪能跟少爷比?” 白嬷嬷气得往她被子上拍了拍:“小姐这是好心劝你,别不识好歹。” 紫雪见青岚不答话,便不再说话,眼角淌下一串泪来...... 紫雪的病三四日的功夫便全好了,人却像被吸走了精神气。本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如今一天到晚也不怎么出声。 青岚怕她钻牛角尖钻坏了脑袋,却也想不出办法,只等着嫁到许家后请许绍元帮忙物色个上进的读书人。 ...... 此事之后,一日的早上。 沈望让个小丫鬟叫青岚去松龄馆找他。 青岚让那小丫鬟回去,说若不是急事,她今日上学之后再去。京师不比在蓟州,有意思的事情不大多,听梁大儒讲课也算是其中一件,她还是喜欢的。 谁知父亲竟让小丫鬟跑回来,到学堂里面去找她,害得她挨了梁大儒两个白眼。 青岚无奈,只好随着那小丫鬟去了松龄馆。 她原以为是什么急事,不料父亲一见面便道:“闺女,爹对你这亲事还是不大放心,要不你再好好想想,若是还有些犹豫,咱退亲吧!” 青岚一口茶呛到鼻子里:“......爹......” 沈望赶紧给她拍背:“你这孩子,有话慢慢说。” 青岚呛得眼泪都流出来,半晌,鼻腔里才清爽了些。 “爹,这能说退就退?还有二十来日就要过门了,咱怎么跟人家交代?......再说了,好好的,为何要退?” 沈望大手一挥:“自有我来交代,你不用担心。反正我现在无官无职,管他什么阁老、首辅的,能奈我何!” 青岚苦笑:“那您也得先说说为何?” 沈望叹了口气:“当初都怪我,太急着给你找个婆家,倒让他钻了空子......你别听她们说什么你这是高嫁,你得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凭你对他的了解,他许绍元是不是一个能让你信得过的人?” 青岚即刻点头:“他是,不然儿也不会答应......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望给自己倒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想想看,那历来的阁臣,哪个不得有个四五十岁?他年纪轻轻的,凭什么做到这个位置?......所以我先前就让你姨夫帮我查查他,看看他们许家有没有什么和他有关的案底。可惜你姨夫没查到,我看他许绍元态度还算诚恳,就答应他了......” 青岚摇了摇头:“姨夫也是,怎么也不劝劝您。” 沈望做了个手势让她好好听:“谁料,你姨夫最近复核一桩案子,里面牵扯到一个许家从前的老仆。你姨夫核案子之余,便多问了那人几句。那人说十几年前,许家其他几房人状告许绍元这一房,状纸递了七八回,结果那些案子还没等到过堂就一下子全都撤了。” 青岚想了想:“几房人之间有些纠纷也正常,后来人家和好了,便撤了案,也没什么。” 沈望眉头一皱,拍拍她脑门:“我让你在衙门见世面都是白见了。一回两回撤案算正常,那么多案子一下子全撤了,那一般都是苦主受了要挟,或者让人拿捏住了。” 青岚眉毛一挑,父亲说的这种情况她是见识过的,却还是觉得和许绍元搭不上边。 “......那十几年前,他也才十来岁,他爹也不在。他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所以我才说这人不简单,你再想想,他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引你怀疑的?” 青岚被他一点,不禁回想起她和许绍元相识之后的点滴。她想起他为了让她少些恐惧,而弯折了身子,在吊桥上走得又稳又缓,想起他让她踩在肩膀上,抬头嘱咐她当心些,想起他为了保住她的面子,换了装束去帮她买面人...... “无甚好怀疑的,”她笃定道,“您别想那么多了。”...... 话虽如此,但越临近亲迎的日子,沈望便越嘀咕。 三天两头的,他把青岚叫过去嘱咐。 “爹教你的那些功夫,你都勤练着点......尤其在他面前,勤练着点。” “他若是待你不好,你也不用顾着什么,随便牵匹马就骑回家来,其余的爹替你收拾!” “若是他得罪了人,人家找他寻仇,你就顾着自己跑,不要管他。” ...... 他这种如临大敌的劲头一直持续到青岚大婚的当日。 他两条腿绑着夹板,手里拄着单拐,穿一身簇新的松绿长袍,套着灰鼠皮外氅,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身姿挺立如青松一般。 一旁的沈茂站久了觉得冷,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你这样站半天了,脚都冻僵了吧?我让人把车给你推过来?” 沈望依然是一副威武架势:“今日是我闺女的大日子,我这当爹的自然得帮她撑足了场面,坐着哪有气势?” 沈茂叹了口气,面前显出一团白雾。 远远的,鼓乐声传来,有个小厮跑进来禀报,说迎亲的队伍来了。沈望便招呼一个小丫鬟去后院通知青岚,再问问她们装扮好了没。新郎官他们在这边给客人敬酒之后便要带着新娘子到婆家去了。 小丫鬟飞奔到后院去传话,青岚这边,秦氏的丫鬟早已给她梳好了头,化好了妆。 她本就生了副明丽的五官,那丫鬟只轻轻帮她傅了粉,细细地勾了眉,扫了淡淡的胭脂,涂了层薄薄的口脂,她竟已经是明艳夺目,光彩照人。 玉婵、曹月儿、陈七娘、常忻都坐在炕上瞧着,见她转过身来,几个人好一阵惊叹。 玉婵走过来细细地端详她:“老天爷......可惜娘今日不能来,不然她见你这么好看,得有多高兴。” 青岚自幼不怎么打扮,突然被人这样夸,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秦氏推了槅扇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 她见屋里还有几个姑娘在,犹豫了片刻,便请曹月儿、陈七娘和常忻出去,只让玉婵留下。 “......这个,”她将册子递给玉婵,“你待会给她看看吧......看完了,记得收起来。” 说罢,她也不等玉婵答话,便快步走了出去将槅扇关好。 玉婵看了看那册子,封皮上没有写字。她随意翻开一页看了一眼,便立刻将它阖上,塞到青岚手里。 “......你大伯母也真是的,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她给你么......” 青岚见她埋怨,更加纳闷,接过那册子翻了翻。 那其实是本画册,里面也没什么字。青岚一开始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里面都是两个小人以各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她吓得手一抖,那书便滑落到地上。 “为何......给我看这种东西?”她脸颊发烫,抬头看着玉婵。 玉婵将那册子捡起来,塞进炕桌的抽屉里。 “你大伯母是想要你做好准备,总归......新郎官可能是有那想法的......”一般女孩儿家,母亲都会给些提点,青岚情况特殊,秦氏大概只有出此下策了。 青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了好一阵,渐渐握紧了拳头。 可不是么,男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概就是指这些事吧。嫁人就是有这个麻烦。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今日一晚上么,她总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后院安静,前院却已经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许绍元已经带着迎亲的人进了沈家的大门,陪他来迎亲的是工部尚书冯学范、右副都御使陈之良以及陕西布政使李道为。 沈望等着许绍元来行礼的时候,沈茂却有种上前行礼的冲动。这三位,他在哪一位面前都得自称下官。 “拜见岳父大人。”许绍元走到沈望面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6节 沈望依然保持着英武的站姿,审视他的新女婿。 女婿今日身穿吉服,披红挂彩,愈发显得高伟英俊,立于人群中卓尔不凡。 “嗯。”他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又让许绍元凑近些说话。 “......先前跟我约定的事,你还记得吧?” 许绍元略一迟疑,似是没想到他会在今日提起这。 “......是,小婿牢记,请岳父放心。” 沈茂给几位上官见礼之后,将他们往里请。 冯尚书见方才沈望和许绍元单独说话,拍了拍许绍元的肩膀,笑道:“许四,你们翁婿很是亲近嘛,这就已经说上悄悄话了。” 许绍元苦笑:“谈不上悄悄话,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几人说说笑笑,到沈家的席间稍坐,袁思教见许绍元走近了,过去恭喜他。 “我是真羡慕你呀,抱得美人归......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袁思教虽是笑着,却也说得认真。 许绍元和他十几年交情,倒也不在他面前谦逊:“我这也是来之不易......”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文清,便问:“文清今日可会去观礼?” 袁思教也往四下找了找:“他说今日会来的,也不知是来这边,还是去你那边。” 他们说话的时候,丫鬟如云也在找文清。 她将前院的宾客全都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人,便飞奔回了后院报告给自家小姐。 “表少爷没来。” 常清点点头,阴沉着一张脸:“他没来,说明他心里还有她......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忘了她。” 她抬手轻轻一拂,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小姐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如云赶忙劝道,“今日......前院挺热闹的,您猜方才奴婢看见谁了?” 常清木然地坐着,根本不搭话。 如云吞了口口水:“奴婢看见前两日让人上门提亲的那个刘家大少爷了。” 常清突然抬了眼帘:“......就是沈青岚的那个表哥?” “对对,叫刘知言的那个。” 常清微微眯了眼睛,思忖了片刻。 “你想个办法,引他到二门那里去。”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被领导拉上出差了,在与领导朝夕相处的情况下,接下来几天更新的频率也许会受影响,但我会努力每天摸鱼写一些的(嗯!)感谢在2023-08-06 20:50:09~2023-08-07 22:1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假相甄意 2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亲迎(下) ◎......◎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之后。 青岚去给父亲和祖母行礼。 许绍元已经行过礼, 在院外等候,青岚拜别长辈之后便要和迎亲的队伍一起去许家了。 周氏按照女孩儿出嫁的惯例,嘱咐了几句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之类的话, 沈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青岚很想听他说几句, 结果等了半晌,他只摆摆手让她不要误了时辰。 秦氏看着青岚穿戴着三品霞帔,心里颇有些感慨,附到常清的耳边说话。 “你方才去哪了?我还想跟你说事呢。我今日在前院又看见岚姐儿的表哥了,跟我印象里差不多,看着挺老实的。而且他即便非要留京,也有个六品的主事可做。虽是比不上文清, 却也是知根知底,比那几个咱们不熟识的人家强......你觉得如何?” 常清望着青岚的背影, 轻蔑地一笑。 “您说得对。儿得好好考虑考虑......” ...... 青岚到了门口,庆安来背她上轿。 青岚扒着他的肩膀一下子跳上去。 庆安哎呦了一声:“姐,你胖了。” 随即在肩膀上挨了一掐。 “不是我胖, 是这凤冠沉!” “......我不信。” “少废话。” “......姐, 你嫁人了,我有点不习惯。” “你不习惯什么?我才不习惯......说实话, 我现在有些心慌。” “姐, 你别慌。爹说了,你要是在那边过得不好, 我和爹立马把你接回来。” 青岚嗤嗤地笑了笑:“说得轻巧, 那要是他们不让我给你们送信, 你们怎么来救我?” 庆安停下脚步, 侧过头看她:“爹说, 你到时候就拿条汗巾, 系在他们家最高的树上,我们就知道了。” “......” 爹居然还真地想过了。 沈家大门外早已站满了人,有些是看新娘子上花轿的宾客,有些则是来看热闹的百姓。要不是迎亲的人不停地清路,连花轿前也快挤满人了。大家都是来看新娘子的,总恨不得往前凑一凑,瞧得清楚些。 点鞭炮的人早得了吩咐,见青岚的销金盖头一现出来,便点着了引信。庆安一脚跨出门外,外面十几挂鞭炮几乎同时暴跳起来,有些没防备的人吓得直往边上躲。 人群突然涌动,也不知是谁撞了庆安一下,还踩了他的脚。 青岚的衣衫光滑得很,庆安一晃的功夫她差点溜下来。 一片哗乱之中,有人两步上前扶了庆安一把,叫了声“当心”。 待庆安站稳了,青岚才透过一片猩红的朦胧去找方才那人。 那人身姿挺拔英朗,穿了身银鼠皮的斗篷,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转了身,走向街对面的人群。 青岚虽看不清楚,却觉得那人很是熟悉,便问庆安那人是否是文清。但此时她们已经到了轿外,许家的婆子喊“压轿”,请她坐进去。 她便也不再多问。 她这顶宽敞的花轿被一群喜气洋洋的轿夫扛起来,稳稳当当地跟着迎亲的队伍走,而领头的许绍元正笑容满面地骑在马上,向路边道喜的人拱手致意。 沈望扶着门框立着,睁大了眼睛望着这条红龙缓缓向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望不见。 原以为他沙场沉浮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岁,没什么事算得上难了。 ......不料还有嫁闺女这件事。 轿子很快出了黄华坊,一路鼓乐声不断。 十里红妆蜿蜒铺陈,路上尾随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看别人家嫁娶,竟也有种过节一样的乐趣。 青岚从前见过不少娶媳妇的场面,还在人群里哦啊哦地帮人家喊个热闹。那时候她总盼着一阵狂风把新娘子的窗帘、盖头全吹开,好一睹新娘子的真容。可是那种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不想,今日竟是自己坐在轿子里了。 她心里好奇,将盖头往后拉了拉,又小心翼翼地将夹棉的窗帘挑开一条缝。可还没待她看清路边的景象,便有个梳双揪的小孩拿手一指她。 “哈!新娘子自己挑帘子啦!” 她吓得手一哆嗦,帘子落了回去。轿子里又是一片昏暗。 “小毛孩子。”她气得抬手往座位上一拍,才发现座位上铺了厚厚的锦缎褥子,方才坐进来的时候心里慌,竟然没有留意。 她又往四下打量,才见这轿厢四壁和顶上竟都覆了团花纹的羊毛毯,瞧着还是簇新的,脚下则是更厚的羊毛地毯,轿帘也是极厚实的棉帘子。难怪她坐进来一点都不觉得冷,身下还软乎乎的挺舒服。 这种大红的喜轿应当是租来的,但这些花纹繁复的羊毛毯想必是后面添上去的。 她抬手抚了抚壁上的毯子,想起那张清俊又亲切的面孔......或许还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远处的爆竹声越来越近。 青岚觉得这轿子挤进了一片嘈杂里,便知道许家到了。 她蒙在盖头里,踩到外面的红毯子上,觉得什么也看不清,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好全听身边婆子的指挥。好不容易过完了脚下一道道乾坤,才终于到达了拜堂的地方。 听周围的私语声,此处应当也聚了许多人,青岚被人推着往前走,总觉得不大踏实。待她终于站定,见盖头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还是这么冷?” 那人的声音沉厚,自头顶传来。 青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其实他的手心干燥温热,被他捂着还挺舒服的。这一路她被人推来搀去的,觉得自己像片柳叶似地乱飘,被他这么一握,她才终于安定下来。 “......也不太冷。”她低着头道。 他还没有松开她的手,听见她细小的声音,似乎还把她握得更紧了。 她身旁的婆子刻意地干咳了几声:“......四爷,要拜天地了。” 许绍元闷声嗯了句,才似有些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她听到周围有人轻轻地笑了几声。 接下来要拜天地。青岚被人推着转来转去,顶着沉重的凤冠一下弯腰一下抬头,扯得头皮疼。终于有婆子说送新人入洞房,她估摸着可以进屋里去坐一坐了。 进洞房也有规矩,新娘新郎须各自扯着红绸做的合欢梁一同走进去。 许绍元伸长了胳膊将合欢梁递过来,青岚抬手接住,却触到绸布之下他温热的手。她指尖一缩,却被他一把握住,她想抽却抽不出来。 他这个样子,不怕别人瞧见么?虽是有绸布挡着,但他一只胳膊伸在后头,旁人怎会瞧不出来! 青岚只好快走了两步,凑近些:“......你这样不好。”她低声劝道。 他却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给她什么暗示似的。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7节 她还没猜出他的意思,便有个婆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夫人,入洞房前先别说话,不吉利。” “......” 那他脸皮这么厚,她们怎么不说? 青岚心里幽怨,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地颤了颤。 他肯定是在笑她...... 两人被人簇拥着进了房间,坐到床沿上。他这间寝居不大,屋里也不知点了多少盏灯,青岚隔着盖头觉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鲜艳又明亮。 好几位夫人太太挤在屋里瞧着她们,青岚只觉得众人嬉嬉笑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 有婆子唱撒帐歌,另有人帮她撒帐,唱两句撒一把,青岚膝上落下不少干果。 她低头瞧了瞧,栗子好像是生的,红枣和花生却可以吃,她便不露声色地把栗子全都弹出去,只留红枣和花生。因她手疾眼快,很快便积攒了一膝盖的果子。 一只大手捧了一大把红枣过来,放到她腿边。 她手上一僵,一点点抬起头来,从盖头下看他。 他的脸竟是对着她的,嘴巴弯成了一条线。她赶忙又低下头去。 来撒帐的婆子很会察言观色,见阁老大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新夫人,便将撒帐歌由长变短,很快收了尾。 许绍元这才起身,从丫鬟手里接了秤杆,轻轻将那红艳艳的销金盖头挑开。 美人长睫轻颤。 他的新婚妻子刚开始还有些赧然,但很快便大着胆子看向他,才显出一双清灵夺目的眸子。 她穿了真红的大袖衫、大红的褶裙,头上凤冠闪耀,金绣杂花纹的霞帔绕过肩,衬得一张小脸白皙通透,樱唇欲滴。 许绍元喉结微动。 她果然是明艳不可方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动人几分。 丫鬟送来了夹生的饺子,他让她随意咬了个边便叫人拿下去,二人对饮合卺酒之后,观礼的女眷们便迅速离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几盏油灯偶尔发出嘶嘶的声响。 许绍元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发现她也在用余光看着他,但发觉他看过来便立即看向了别处。 “......累不累?”他问道。他的声音本就温厚,在这小小的寝居里,显出一种柔和的沙感。 小姑娘摇了摇头。 “......那饿不饿?” 小姑娘似是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许绍元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都不跟我说话了?” 青岚微微侧过头来,抿了抿嘴角:“......不习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 “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觉得你可会说话了。”许绍元眸中泛着辉光。 青岚想了想:“就比如......我叫你什么?”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我看他们都叫你四爷,那我也叫你四爷?” “......换一个。” 青岚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让她随便叫来着。 许绍元被她的白眼逗笑了:“叫夫君。” 青岚提了口气:“夫......夫......”夫了好几回,也实在说不出口。 许绍元笑着站起身:“不急,你再想想。我先去前院招待客人,很快就回来。那边的衣柜里有你的衣裳,新的旧的都有,你换上可以舒服些。” 青岚忙应道:“你慢慢来,千万不用急。” 许绍元看了看她,这才起身走出去。唤了守在门外的纤竹进来伺候她。 青岚见纤竹进来,这才松了口气,让她快些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将发髻拆开。 “小姐,您这是紧张什么?”纤竹问道,“四爷又不能吃了您。” “哎呀,你不懂......”青岚才要细说,却听见槅扇轻轻一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那脑袋上还有个红绳绑的冲天鬏。 “您是我的母亲么?”那小脑袋说话了。 青岚愣了片刻:“......你是桐儿?”又招招手让他进来。 小家伙点了点头,跑到近前,青岚拉着他仔细瞧了瞧。孩子大概到她大腿高,脸庞圆润又干净,眼睛乌溜溜的,和她说话,会大大方方地看她的眼睛。 “我是你的母亲呀,以后我照顾你,怎么样?” 她听父亲说过桐儿的事,桐儿的母亲是难产死的,这孩子生下来便没有母亲。 “好啊!”桐儿拍了拍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母亲。” 青岚噗嗤一笑,这孩子嘴也太甜了些。 “你这么快就喜欢我了?” 桐儿认真地点头:“母亲生得好看。而且爹爹说,母亲喜欢玩水。我也喜欢玩水,咱们可以一起玩。” 青岚咯咯地笑:“那你家有水塘么?天暖了咱们一块玩。”北直隶的人家,家里有水塘的不多。 “本来没有的,父亲给咱们挖了一个!”桐儿抬手往外面指了指。 青岚抬头看了看纤竹,纤竹点头:“奴婢先前来安床的时候,是听这里的人说四爷秋天的时候已经挖了个池塘出来。” 青岚还来不及细问,外面有几个丫鬟来敲门,说按四爷的吩咐送了饭菜来。 桐儿似乎也饿了,扒在桌子边盯着那些油亮亮的菜咽口水。 青岚便和他、纤竹一起用饭。 桐儿吃得飞快,吃完了就在青岚的床上玩。一会的功夫,他玩累了,就趴到床上不动了。纤竹要让人将他抱回自己的住处,青岚却灵机一动,让她不要管,就让桐儿躺在床上。 她趁许绍元还没回来,赶快洗漱换了衣裳。 纤竹才刚给她篦了头发,便听门外百福和另一个许家的丫鬟唤“四爷”。 她吓得赶忙爬上床,越过桐儿,钻进被子里。 许绍元推了槅扇走进来,见这张拔步床上睡着两个人,青岚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桐儿躺在她身旁。 他在床边站了许久,纤竹立在一旁,心里很是紧张。 作者有话说: 新娘穿着参考《明史·舆服志》 以下是老读者不用看的提示: 孩子不是男主的。--------------感谢在2023-08-07 22:14:08~2023-08-08 21:5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夫君之第一夜 ◎......◎ 桐儿睡得四仰八叉, 应当是真的睡熟了,至于沈青岚......她的丫鬟手里还握着个玉篦子,想来是才刚给她篦完, 都还来不及放下。 他想了想, 便让纤竹回到外面去守着,自己将桐儿抱回去,这才回来休息。 纤竹眼巴巴看着他推开槅扇走进去,也不敢拦着。小姐的意思她明白,可如今也只有靠小姐自己了...... 许绍元褪了衣裳,搭到架子上,见一旁她的衣裳团成一团, 连袖子都还没抖开。他都能想象她慌里慌张脱衣裳的样子。 他坐到床上,见小姑娘仍然蜷缩着, 却好像比方才更靠里了些。 他有些生气了,探了身子去看她。 她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目光,睫毛颤动个不停。 “......沈青岚。”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 她依然阖着眼。 他干脆伸过手去搂她的腰, 将她往自己这边拢。 原以为凭他的气力应该能很轻松地将她拢过来,谁知她竟然没怎么挪动。 他觉得奇怪, 坐起身查看, 才发现她两只脚已经插进床深处那一摞被子里,因两条腿被身上的锦被遮着, 不留神便注意不到。 他回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却见她大半张脸已经埋到褥子里, 连那轻颤的睫毛也看不见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青岚的厉害, 他今日才算是领教...... 他望着头顶的承尘, 静静地躺了一会。她还是老样子, 一动不动,这会好像是真地睡着了。 他怕她脸埋得太深,让褥子闭住气,便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颊往一侧推了推。 她轻软地哼了一声,整个人才舒展开来,侧了个身朝向他,身上虽盖着东西,却仍显出窈窕的曲线。她一张小脸被月光敷了层柔雾,陷在大红锦缎的被子里,更显得娇俏可人了。 许绍元忍不住凑得近些。原本只想好好看看她,却忍不住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将她拢进怀里...... 青岚睡到半夜,实在口干舌燥,睡不踏实。 她觉得自己贴在一面滚烫的墙上,那墙虽硬梆梆却还有些起伏,带着些淡淡的像檀木的味道。 她觉得不对劲,努力睁开眼。见银白的月色勾勒出面前一个宽大的人影,她竟是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吓得往后蹭了蹭。 难怪她开始的时候还总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后来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好在,她身上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他应该没对她做过什么。 她平复了心情,蹑手蹑脚地跨过他,下床给自己倒水。可是屋里没点灯,她地方又不熟,咚的一声踢到了桌脚。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8节 她疼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又怕吵醒他,死死着唇不敢出声,只轻轻坐到拔步床的台阶上,脱下鞋来揉脚尖。 “......撞到哪里了?” 身后,他柔声问道。 青岚吓了一跳,侧过头回答:“......吵醒你了,我不小心踢到脚了。” 身后的人已经撑坐起来,伸手将她抱到床上。 “为何不跟我说呢?”他扶她躺下,将她的脚尖握到手里揉着。 “唔......” 他这口气,是说她的脚? 她借着月光看他,他的墨眸半阖着,看上去深如渊潭。平静的水波下,些许光辉缓缓浮动。 “你有什么愿意或是不愿意的事,都要告诉我。”他看着她道。 ......他一定是知道了。 但他瞧上去好像也没有生气,看来那种事情也不是必须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是有些怕的。”她回他。 许绍元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睡吧。” 他帮她掖好了被角,见她又要跑,便伸了手臂将她牢牢地拢到怀里。 “别跑......”他闷声道,口气竟是强硬了许多。 “那,那你.......?”她不明白了,他是放过她了还是没放过。 他又把她拢进来些,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信我,好不好?......我是你的夫君,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再不要像那样防着我。” 青岚觉得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他的口气还算平静,但总像是竭力压着什么情绪。 所以他还是生气了......却是因为觉得她防着他? 青岚抓住他的胳膊,扭回身去。乌亮的发披散在胸前,眸中泛着点点的水光。 “我不是防着你,我其实......”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唇已经压到她的唇上。 她还未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的双唇吸进口里,反复地咂摸、吮吸,贪婪又不容拒绝。 “你怎么......”她的问话全都成了混着口水声的呜呜。 “你听我......”还是一阵呜呜。 她想让他听她说完话,便咬了他一下,他却丝毫没有因此而退却,反而愈加放肆,趁她张口便长驱直入。 青岚有些慌了,闪闪避避的,然而还是一不小心被他捉到。 纠缠、抚弄,他动作虽是温柔却丝毫不肯放过她。 青岚从未有过这种体会,只觉得他占用了她所有的精力,逼着她随他一起感受。而且他予取予求,愈加凶猛起来。 她后脑被他托在掌中,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半阖的眼睛里燃着火,炽烈又狂热,她被他箍在一处,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脑袋里一团模糊。 他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许先生么? 怎么像是另外一个人。 她觉得他的身体像烧起来似的,烫得她也冒出一身汗。他却突然在一瞬间停下来,抚着她的脸颊喘息了许久,才啄了啄她的唇角,放开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见他眼中的火势其实还未褪去。 他为何突然开始又突然停下?其实方才被他缠着,湿湿热热的,那种感觉倒并不讨厌。 她抬头看他,见他阖着眼,微微抿着唇,似乎很不舒服。方才他还像个又干又热的火球,此时额头、鼻尖竟很快沁出了汗。 她隐约地感觉到,他的这种不舒服很可能是因她而起的。 “......你还好么?”她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缓缓睁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无妨......快睡吧。” 青岚迟疑了片刻,还是哦了一声,转过身去,蹭蹭挪挪的,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他一把按住她的腰:“别动。” 随即将锦被拉上来,塞到他与她之间,垫在她腰后,这才又将她隔着被子拢过来。 ...... 青岚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整张床上只她一个人。 虽是有幔帐挡着,但日光早已经透进来。 这可是三九天,屋里透亮成这样,这得到了什么时辰。 她腾地坐起身来,高声唤纤竹和百福进来。 两个丫鬟似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一听她召唤,反应极快。纤竹即刻推了槅扇跑进来,打开衣柜让她挑衣裳,百福则很快拎了一壶热水跑进来,给她倒水洗脸。 “怎么也不叫醒我?这都......什么时辰了?”青岚一边撩水洗脸,一边任百福给她围上裙子。 “奴婢们真是想叫您来着,四爷不让。”纤竹将篦子拿过来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青岚拿手巾往脸上一抹:“日后,都听我的,他若要责备,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纤竹和百福对视了一眼,应了句“是”。 “......四爷人呢?” “听说是在前院练剑。” 青岚一怔,他不是文官么,还要练剑? 她回想起昨夜那双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肌肉紧绷起来,硬得像铁条似的。 “小姐,您这里怎么肿了?”百福指了指她的唇峰。 青岚方才着急忙慌的,被她一问才觉得那里有些酸痛。坐到镜子前一照,发现那里竟肿起了一个圆圆的包。 纤竹也凑过来瞧:“还真是,怎么会肿在这里?” “......”青岚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他那样不停地搓磨它,又是舔|弄又是吸吮的,不肿才怪。到现在她舌尖上还残存着些许酥麻的感觉。 他那时候的样子,她真是从未见过,此前也从不敢想象。不过是人人都有的两瓣唇,他怎么就那样渴求呢。 她发愣的这会功夫,纤竹已经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头发盘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又匆忙选了个金簪插上去。 许绍元刚巧在这时候回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中衣之外只穿了件棉布褂子,下面还绑了腿,即便如此,他走到青岚面前的时候,身上竟还微微散着热气。 “你怎么起来了?”他这话是对青岚说的,却扫了纤竹她们一眼。 青岚脑袋里还在想昨晚的事,迅速瞥了他一眼,便怯怯地收回目光。 “是日头晒起来的......不过我日后若是让她们叫醒我,你可不要拦着。我既然做了人家的妻,总不能太惫懒。” 许绍元摆手让纤竹她们退下去,又俯下身,笑着问她:“做了谁的妻?” 青岚在镜子里看了看他:“......做了你的妻呀。” 唇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吻。他倒是避开了她肿起来的唇峰,直接就要冲到里面去。 ...... 虽是迟了,但给婆母请安还是要请的。 青岚被许绍元拉着手往连氏那边走,脑袋里还有些恍惚。 他每次都是来势汹汹的,以至她脑袋里总有一段空白,前面后面的事情都忘记了,就只记得他那个贪得无厌的神情。 许绍元低下头看了看,见他的小姑娘半垂着脑袋,脸颊上浸染了霞光,似有些困惑又似有几分羞赧,便顿时生出一阵痒意,恨不得再把她拉回屋里去...... 青岚终于清醒些的时候,他们眼看就要走到了。她停下来理了理衣领、袖子,又让许绍元帮她瞧瞧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许绍元却轻松得很:“放心,你只当是随意认认人就好。” 这叫什么话,除了婆母之外,她今日还要拜见其他几房的长辈呢。什么叫随意认认人。 她还在想着,正堂已经到了。 她惊讶地发现,他们二人一走进去,整整一屋子老老少少的人,除了婆母连氏以外,他们竟然要么起身,要么欠了欠身。 先前听她听父亲说过,许家多年前虽曾出过一位一品大员,但到了许绍元这一辈,他是许家唯一一个做官的。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不至于如此客气,毕竟其中许多人都是许绍元的长辈。拿她们沈家来说,虽然家里全靠大伯父这个三品官支应门庭,但其他人也从未对大伯父如此恭谨过,四房还总和大房斗气来着。 许绍元见屋里的亲戚如此,竟似乎很是习惯,只对几个站起来的人颔首笑了笑。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那几个人才像是得了准许,这才微微弓着身子,坐回去。 青岚先上前给连氏行了礼,接了连氏的封红,便抬头看向许绍元,等着他给她介绍亲戚。 许绍元却似乎本没有这个意思,被她看了几眼,才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 “这两位是二叔和二婶......这两位是三叔和三婶,这两位是长兄和长嫂......” 他介绍得极粗略,她行礼之后,他也不多说两句,就即刻带着她见下一家。片刻的功夫,许家另外四房的人便全都介绍完毕了。 青岚一共也没记住几位。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介绍得如此匆忙,她能记得住谁。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岚认完了人,接了封红,便准备站到连氏身后去。此处的座位不够,所以各房的媳妇都在婆母身后站着。 许绍元却拉住她,让她和他一起坐到罗汉床上。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29节 她心里不踏实,冲他眨了眨眼,他却一副笑吟吟的平常模样。 出乎她的意料,其他几房的人对她们这个做派似乎也完全没有意见,几个婶婶还极认真地夸她端庄大方,行止坐立都堪称闺秀的典范,整个京师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她媲美的。几位嫂嫂更是表示后悔没有早日结识她,如今成了一家人,日后必要请她常去她们那里坐。 青岚连连道不敢当。她的确是不敢当的,这些话怎么都不像是在说她。 许绍元只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并不插话,只是听她认真地摆手称不敢当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看看她。 待他饮尽了一盏茶,便将茶盏一放。 “多谢几位叔婶兄嫂拨冗而来,时候不早了,便不耽误众位的时辰了。” 青岚听他说得如此直白,忍不住扯他的袖子,孰料另外几房的人竟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表示家里正好有事,日后请她们小两口去那边常坐,今日他们便不多留了。 连氏似是也不意外,客气几句,便让丫鬟送他们出去了。 青岚见人走光了,很想问问许绍元他家为何如此奇特,却见一个小厮来门外行礼,说徐先生有事想向他禀报。 许绍元便让青岚先和连氏说话,他去去就来。 青岚见他出去,只好去问连氏。 “母亲,为何那几位叔叔、婶婶都有些怕四爷似的?” 连氏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眸中显出片刻的慌乱:“唉,也就是......看绍元在朝里还有些分量,才有些怕吧,没什么没什么。” 青岚却愈加好奇了。 她以为连氏会说他们哪里怕他之类的,不想她竟是也确定那些亲戚是怕他的。 看来她的感觉没有错。 但连氏说的这个原因她是不信的,她大伯父也是做官的,官职也不低,祖家的人虽敬着他,可也没这样怕过他。 但许绍元那样一个人,也能令人如此惧怕么? 作者有话说: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暧昧拉扯与甜蜜,下本求预收~~小叔小嫂相伴长大,强取豪夺的故事~ 感谢在2023-08-08 22:01:01~2023-08-10 23:3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食色 ◎......◎ “诶, 别说他了,说说你吧,”连氏见青岚似是还在琢磨这事, 忙道,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 青岚想了想,从前在蓟州卫,她大多是跟着父亲,早上练功夫,混一混,下午要跟着夫子念一会书。其余的时候就随着父亲到这到那,要么是去校场看他练兵, 要么在衙门看他审案子或是和属下议事,有时候他管得松, 她可以在各处找有空的人陪她玩。 但这些事若是说给才见过两面的连氏听,不知她会怎么想。 “......媳妇平日也没做什么,也就是读读书, 修身养性而已。”青岚笑了笑。 练功夫也算是修身, 她一直耐着性子,那不是养性是什么? 连氏有些意外, 原还想问儿媳妇会不会打叶子戏, 要不要来几圈,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哦......那也总有歇着的时候吧, 歇着的时候, 都做些什么?” 青岚斟酌了片刻:“......下棋?” 连氏略带犹豫地嗯了声, 又试探着问:“叶子牌你会打么?” 青岚觉得她有些摸到连氏的心思了:“会打一些, 母亲可是喜欢打叶子戏?” 连氏连连点头:“会会会, 我整日里拉着那几个丫头陪我打......咱们打一圈试试?” 她立刻叫了屋里两个丫鬟和她们一起打。青岚觉得一上来就赢婆母似乎不大好, 便一直让着连氏。 几圈下来,连氏把牌往炕桌上一放,叹了口气。 “你要老是这样玩就没意思了。” 有她这句话,青岚便不再客气了,接连几圈,她牌出尽的时候,连氏手里还有六七张,其余两个丫鬟更不济,手里还有一大把。 连氏眼见着便皱了眉头,嘴角都垂了下来,一开始她还默不作声地摸牌,到了后来便总是抱怨自己手气不好,或是方才那张牌打得太不明智,后来打到一半干脆把牌往前一摊。 “不玩了不玩了,这牌没法打了。” 俩个陪着打的丫鬟赶紧给青岚递眼神,青岚心里暗暗苦笑,又对连氏说必是她那位置风水不好,她该和她换一个。 “......是么,还有这个讲究?”连氏认真地想了想。 最终她还是和青岚换了位置。青岚这回打得更精心些,让连氏赢,却只让她赢她一两张,连氏的脸色很快便好看了许多...... 这个时候,许绍元正在前院和徐智说话。 徐智是有几件事要向他禀报的,他急着回去找青岚,便让徐智捡着紧要的讲,其余的等他有空再说。 徐智想了想:“......沈大爷让人捎信给您,说是怕您近日休沐,有些事还不知道,特意知会您一声,好让您有个准备。” 许绍元有些意外,他的确因娶妻而有三日的休沐,但沈茂昨日也因青岚的事而告假了,他不知道的事沈茂应当也不知道。难道说是礼部有什么只在部里相传的消息,沈茂特意来告诉他? 徐智见他点头,便继续道:“先前的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北颜的康王,也就是洛山汗国的可汗出博还有几日就要进京来谢恩了。出博想在谢恩后,在京师稍做游览,太子打算命鸿胪寺卿陪他到处转转。” 许绍元点头。秋天的时候出博就因封王的事请求进京谢恩,此举虽有些奇怪,但太子请示过皇上后已经准他进京。日子几经推迟,定在了年底。 “此事我知道,但与我何干?” “出博嫌鸿胪寺卿官职低,说至少要请一位阁臣陪同。太子给他选了赵阁老,他却嫌赵阁老......其貌不扬,一定要您来陪同。太子说您近日事忙,请黎阁老陪他,出博又说黎阁老年迈,还是坚持要您来陪同,太子昨日便答应了......估计等您休沐结束,太子会差人告诉您。” 许绍元听罢,靠在官帽椅上思索,半晌没做声。 徐智往前一步:“小人觉得,出博像是打定主意要您陪他。您看,会否是上次咱们派人伤他,挑动他和当时的北颜世子相抗,被他知道了?” 许绍元十分笃定地摇摇头:“上次我们行事机密,他即便绝顶聪明,事后怀疑到大景,也不会就此而想到我。” 徐智不禁拧了眉头:“可除此之外,您与他素无恩怨,他为何非要找您?” 许绍元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等他到了就知道了,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与徐智说完,便赶回去找青岚,见婆媳俩正在打叶子戏,他便坐到青岚身旁看她出牌。 看了一会,他嘴角便渐渐地弯起来。 这一圈虽是青岚赢,她却只赢了连氏一张牌。许绍元趁此时拉了青岚的手,要带她去各处看看。 青岚即刻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 连氏却觉得此时风水正顺,不让他走:“这才刚打几圈,你再等一会。” 许绍元便将青岚拉起来,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那儿子陪您打几圈吧。”说着便直接将炕桌上的牌拢到手里。 青岚在一旁看着,发现他竟和她是一个路数,四五圈之后他又和连氏说要带她去转转,连氏这才放他们走。 许绍元拉着青岚走出院子,握了握她的肩膀。 “辛苦你了,”他嘴角噙着笑,“日后你想赢就赢,母亲连着输几次就不会非要你陪她打牌了。” 青岚反应了一下:“......也没什么,母亲是不是挺在意输赢的?” 许绍元似是明白她的担心,笑道:“母亲一直都有些小孩子脾气,不过她也不是不明事理,所以你也不必怕她。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你们两个和桐儿,她还怕惹了你你就不和她玩呢。” 青岚哦了一声,她也隐隐有种感觉,许绍元和连氏在一起的时候,他倒更像是个照顾孩子的长辈。 “听你的意思,母亲从前也是一样的脾气?”她忍不住问。 许绍元说过,他年幼的时候父亲就离家了,难道那时连氏也是如此? 许绍元点点头:“我记得从前母亲与父亲闹了脾气,会常常回娘家去,父亲过几日便去接母亲回来。” 青岚抬起头看他。他父亲在的时候,自有他父亲哄着他母亲,那他父亲离家后,难道是他这个小孩子哄着母亲? “......怎么了?”许绍元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禁莞尔。 青岚这才收回目光,默了片刻又看向他。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年幼的时候,一定很辛苦。” 她小时候总羡慕其他的孩子,羡慕他们双亲俱在,特别是有娘疼惜。如今她倒是觉得他小时候实在比她难多了。许多事情他想必没有说,但就她知道的这些事,她也能想象,他一个小小的少年,要肩负多少事情。 许绍元怔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才融散开来。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 “不辛苦......我这不是也有好运气么。” ...... 许绍元想着青岚大概要知道她让人提前搬过来的书都放在了何处,便带着她到了中层院子的西厢房。 “我将前院的书挪过来了,你的书也一并放到了此处,这个书房我与你共用,你看如何?” 青岚本是有些不愿的,她看书的时候一会趴着一会躺着,实在不想让他看见,但是他已然先斩后奏,她也不好硬说要搬出去。 “那......若是有公文什么的,你是到前院去看?......我怕我在这会影响你。” 许绍元笑道:“那也是在这里看......有你在我才精神些。” 他们正说着话,有丫鬟跑过来,说徐先生又有事和四爷说。 青岚忙道:“就让他来这里好了,我去碧纱橱里面坐。” 许绍元却迟疑了片刻:“还是让他在前院等我吧,”又对青岚道,“想必是急事,我去去就来。” 青岚点了点头。既是急事,让徐智到这来说不就好了,还非要自己跑到前院去。 难道只是不想她知道? ...... 冬日,天色很早就暗下来。 许绍元一家人用过晚点后,便各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了。 今日是青岚嫁进来的第二日,她觉得今夜也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了。 再加上昨夜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今晚便放松了许多。洗漱之后还靠在迎枕上看自己的小册子。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0节 许绍元见她蹙着眉,一边看一边在嘴里叨念,认真得很,便凑过来瞧。 册子上是工整的台阁体,却不是她的字迹,像是五经的摘录。 “这些是什么?” 青岚被他一问就抬起头看他:“......这事我还想请你帮忙呢。我想给庆安请一位能答疑解惑的先生,不知你有没有相熟的先生?” 自从上次梁大儒的女儿闹了那么一出,梁大儒虽留在沈家继续教书,但心里好像结了疙瘩。庆安向他请教的问题,他再不像从前那样耐心解答,总是草草应付。庆安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青岚怕天长日久,他的学业难以精进。 “所以,你看的这些是他的笔记?”许绍元起身将前襟的扣子解开。 “嗯,我想先看看到底是些什么问题。” “何必舍近求远?他有什么问题我来解答就好了。” “你那么忙还是算了吧,再说......”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考科举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还能记得清?梁大儒一年前讲的好多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许绍元却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禁眉毛一挑,褪掉衣裳挤到她身旁:“不信你夫君?说一个难的来试试。” 青岚撇了撇嘴,这可是他说的。 “……《易经》中有蹇之卦辞,‘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何以往西南为利,往东北就不利呢?” 许绍元拉起她身上的锦被,钻进去:“《蹇》卦上坎下艮,山上有水之象,水在山上难以畅行。此卦既有内阻又有外险,而真正的难在于内有阻塞。其自身为艮为山,而艮有止之性,故而无法凭借自身冲破梗阻……‘利西南,不利东北’实乃处世之态度,宜用柔,不宜用刚。处蹇之时无力自救,则当取柔顺之态以求通,若仍旧刚愎自用,必会陷于危困。” 青岚没有一下子听明白,在心里把他的话回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你竟连想都不用想么?” 她书念得马马虎虎,对念书好的人总有许多的好奇和钦佩。 许绍元见她睁大了两汪秋水似的眼睛望着他,觉得一颗心晃了一晃,有些口干舌燥的。 “......那是自然,圣贤书总不会白读。不过时候不早,先别看了,休息吧。” 青岚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有些像昨晚,不禁吞了口口水。 “......我还想再看一会,你先睡吧。” 许绍元见小姑娘一脸警惕,不禁苦笑。 “你这样会熬坏了眼睛,还是早些睡吧......你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强迫。”他稍稍叹了口气,语气却是认真的。 青岚想了想,便将小册子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熄了灯,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躺进去。 “......你穿着中衣睡不会不舒服么?若是因为我那就不必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他的嗓音在耳后响起,带着些许滞涩。 青岚伏了片刻,她的确是不习惯穿着中衣睡的,总觉得处处绷挂:“那......倒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缩在被窝里,将中衣解下来,再扔到被子外,压了压被子边,便阖上了眼。 一只坚实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搂到怀里。 她感觉到身后的滚烫,忙道:“你可是才刚说过。” 身后的人哑声道:“自然。” 湿|热的吻却一个接一个落在她的颈后,青岚觉得身后酥酥|麻麻的,一路痒|下去。原以为他过一会就会停下来,却发觉身前上来的一把温热,才最是让人脸红心跳。 难怪这厮还要骗她退去中衣。 好在,月色之下,她脸再红也不大瞧得出来。 她稍稍侧过身子,让他触不到她的颈后,却发觉耳垂被他含到口中,那股时强时弱的热气直冲进耳廓,竟是直让她痒到心里去......昨夜的也就算了,这些都是什么。 “......你,”她掐着他的手臂,身子微微有些颤动,“你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 他搂着她的身体轻轻抖了抖,似是忍不住笑。 片刻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她的脖颈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稍有些发闷。 “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作者有话说: 唉,久等了,久等了......感谢在2023-08-10 23:35:46~2023-08-13 00: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3瓶;小小happy、罗方糖、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柔意 ◎......◎ 这一日是要回门的。 青岚不用等人叫, 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已经醒了。 许绍元想必醒得比她还要早,已经不在她身旁。 纤竹说四爷还是同昨日一样去练剑了。听许家的下人说, 四爷从十几岁开始练剑, 十几年来,从无间断。 青岚暗暗惊叹,她年幼的时候就盼着从某日起再也不必练功夫,若不是有父亲逼着,她是绝不会受这个苦的。许绍元居然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苦差事,这冻耳朵的天气,他居然也不歇一歇。 她见惯了他儒雅、斯文的样子, 倒是很想看看他练剑时是什么模样。 ...... 听许家下人说,许绍元练剑是在前院的空地上。 青岚披着大红缎子银鼠皮镶边的斗篷走出门, 还没下台阶便冻地跑回来,让纤竹再给她加一副暖耳。 这两年,她冬日不必再早起练功夫, 娇气了许多, 穿着麂皮夹棉的小靴子踩在地上,仍旧觉得那地又冷又硬的, 便一路小跑到了前院。 远远的, 就见许绍元正背朝着她,持剑在天井里披斩, 鼻尖前浮着一层稀薄的白雾。 他穿着玄色的棉布短衫, 绑着腿, 练得一板一眼, 倒真像正儿八经学武的人。青岚朝他走近了些, 却见一个穿鹤氅戴风帽的人向她走过来行礼。 “小人徐智, 给夫人请安。” 青岚稍稍打量了徐智。黄面长须,方口高鼻子,看上去年过不惑,一双长眼睛透着读书人的精明。 “徐先生......正好您在,倒是想向您打听,四爷这功夫练了多少年了?” 以她所见,许绍元的招式很平常,动作也不快,但他力道足,故而收放平稳且恰到好处,与她的花架子功夫正好相反。看得出他练得极刻苦且已坚持了多年。 徐智犹豫了片刻:“回夫人的话,老太爷的事......您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老太爷走后,家里......不大太平。四爷那时年少,有那么一阵生了重病,好了之后,四爷就请了位武当山的道爷来教功夫。” 徐智说得有些粗略,不过青岚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必,许绍元的父亲离家后,许绍元因情志抑郁或是负担过于沉重,生了场病,之后他便决定借习武来强身,继而让自己撑下去。只是,后来这些年他也坚持了下来,是单纯为了强身健体还是因平日劳累,他担心自己会太过疲惫而无法撑下去? 徐智见夫人静静凝望着四爷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事,便即刻转身回到方才他候着的地方,将廊下座位上的一个托盘取过来呈给青岚。 “四爷这一套剑法马上就练完了,既然夫人在,那这手巾就劳烦夫人交给四爷吧,小人便不打扰四爷和夫人了。” 徐智眼睛晶亮,青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将手巾放到她身旁廊下的座位上,长揖了一礼便走了。 青岚原想说,许绍元自己有手有脚,他练完自会来取手巾给自己擦汗,何须由她来转交。可待她想好这话如何委婉地说,徐智已经走出去些距离了。 她转回身的时候,许绍元已经收了剑,融着满眼的笑意朝她走过来。 “这么早,你特意来看我?”他低头望着她,柔声问道。 “......我就是好奇,看看你练的是什么路数。”青岚抬眼看了看他,将一旁的托盘举起来递给他。 许绍元却不接着,只笑吟吟地看着她,任额上的汗珠往下淌。 青岚以为他走神了,抓了手巾往他面前递。 许绍元看看那手巾,又看她,微微叹了口气:“唉,方才还练得发热,这风一吹,我倒有些冷了。” 青岚抿了抿嘴角:“......那你倒是赶快把汗擦干呐。” 许绍元却给她看了看手里的剑,示意她他两手抓着剑鞘,没法再拿手巾,还俯下身将头低到她面前。 青岚见他嘴角浮着笑意,仰着一张俊朗的脸盯着她看,气得噗嗤笑出来。 她一把抓了手巾按到他的额角上:“你就不会把剑放下再擦么?” 许绍元却笑着哦了一声,将剑交到一侧,抬手握住青岚将要抽回去的手,顺带抓着手巾给自己擦脸。 青岚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又是气又是臊,一张小脸陷在白绒绒的毛边里,焕出蜜桃似的娇粉。 “亏你想得出来!”她气得骂了句,用力往回抽手。 然而她对上他眸子里绵绵的柔意,竟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两人相视了片刻,青岚终是垂了眼帘。 “......你把手拿开,我帮你擦。”她低声道。 “好。”许绍元即刻应道。 青岚握着手巾从额头一直擦到下颌,手巾在哪里眼睛就看哪里。倒不是她一丝不苟,而是她总觉得许绍元的两道视线一直追着她的眼睛,她怕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缠住。 换作是从前,她必是不怕这些的。他乐意握着就让他握着,乐意盯着她看就让他看个够。擦个汗而已,她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帮他擦完。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是因为他哪一次的温柔或是纠缠,渐渐地,她竟好像能感觉到他话语间、眼神里有些绵绵缠缠的东西,让她觉得别别扭扭的,受不住,只想赶快避开...... 青岚帮他擦完脸,又将他短衫的交领稍稍翻开,帮他将脖颈沾干。 许绍元看出她待他的细心,脸上的笑容久久不退。 青岚擦完,也不看他,只把手巾往他怀里一掖,便转身往后院走。 “快些回去,寒风吹久了要着凉。” 许绍元大步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青岚发觉他的手心仍是热乎乎的,火力可真是足。 两人回到自己的屋子,许绍元沐浴、更衣,青岚则坐在妆奁前让百福重新给她梳头。 今日归宁,她至少得打扮得利落些,才好回祖家。 百福给她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顶朝一侧微微倾侧,在另一侧插了金簪。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1节 许绍元动作极快,她们才刚梳好,他已经穿好了中衣,走出来瞧她。 青岚见他眼睛定在她脸上,便稍稍挪了身子朝里坐。 “我收拾好了,等你穿好衣裳,我们就走吧。” 许绍元却看着她的乌发,思忖了一会,走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剔红的小匣子放在她面前。 “原本我还觉得有个地方可以再改改,不过今日还是先戴一戴吧。” 青岚不知那是什么,打开匣子,发现里面灿灿然是两支金累丝嵌宝石的发钗。 值钱的发钗她也见过不少,但这两支极为别致。一支是兰花纹嵌了红宝石,另一支则是芍药纹嵌了蓝宝石。那花瓣的形态柔软而不失风骨,纹路既不寡淡又不过于繁复,配上切割精细、排布考究的宝石,几朵花熠熠生辉,夺人眼球。除了那宝石本身通透纯净之外,这金钗本身也实非凡品。 “......是给我的?” 许绍元嗯了声,帮她将插在头上的两支钗抽出来,取了盒子里那支兰花纹的插上去,端详了她片刻,又从妆奁里翻出一支朴素些的金钗做陪衬。 百福在一旁连连对青岚点头:“夫人真好看,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青岚仔细照了照镜子,却想到了别的。这金钗她应是见过的,就在品珺阁里,许绍元那时还拿着这金钗在她头上比来着。 “这是你铺子里的那一对?......但怎么那时不觉得这么好看。”她仰起脸看他。 许绍元笑道:“是了,我稍稍改了改,果然还是这样更适合你。” 青岚看他说得轻松,抬手摸了摸那支钗。 这一对金钗实在是耐看,不仅精致而且不像铺子里常见的那些有太重的匠气,相反很是脱俗。这可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设计出来的,大抵要花不少心思。他整日那么忙,竟也能挤出功夫做这些么。 她忽然想到一事,让百福和纤竹退出去。 “但是你给我试这钗的那一日,我和......一起走了,你居然还惦记着这钗?” 她还记得那日门外大雨,他求娶她,却被她一口回绝。文清把她从品珺阁接走,又当着他的面背着她上了马车。 许绍元点点头:“原本以为得借别人的名义送给你了,没想到还能当面给你。” 青岚抬头看他。他说借别人的名义送给她,想来那意思是若她嫁给了文清,成了别人的媳妇,他就那样送给她? “......你的外衣呢?穿哪一件?”她问道。 许绍元没料到她突然问这,走过去打开衣柜的门,找出一件石青色蜀锦的交领长袍。 “这件如何?” 青岚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从他手里将衣裳拿过来,让他把两臂稍张开些。 许绍元略一怔,却按她说的做了。 青岚便帮她穿好袖子,将前襟在他胸前围好,又帮他系褃下的系带。 许绍元推住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青岚也不抬头,认真地帮他系。 许绍元觉得她不对劲,两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搂抱到胸前。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青岚眸子里水光微动:“没什么,我就是想谢谢你......我大伯父的事,我爹的事,还有先前许许多多的事,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许绍元觉得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不由将她用力搂紧了些。 “傻姑娘,跟我说什么谢。” 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 青岚估摸着她头上这金钗的确是极好看的,因为她和许绍元一路走到前院,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都要盯着她那金钗看上几眼。 青岚平日穿戴得简单,有些不习惯被人家这样注意。 “其实,我不过才离开祖家两日,也不用特意打扮吧。”上车之后,她问许绍元。 许绍元拍了拍她的手:“你们祖家人会仔细打量你的。若是觉得你在婆家受重视,你们这一房人日后在祖家也会过得更好。” 青岚不禁抬头看他,他这个人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这样琐碎的事,她都没顾及到,他竟然还想着。 她原还觉得他也许是多虑了,待到了祖家,才发觉或许他才是对的。 祖家人为了见她们,已经提早聚集在松龄馆。她去给父亲和祖母请安的时候其他几房的人也都在。从祖家其他几房人从前对她的态度看,她觉得众人恐怕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许绍元来的。 她们二人给长辈行礼后,许绍元和沈家的男丁们便一起到次间说话。青岚则留在屋里,和女眷们在一处。 她能感觉到,众人有意无意地打量她,而且最终,她们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落在她乌发间的金钗上。几房的媳妇素日不怎么和她来往,今日竟也围过来问她在婆家的日子如何。 小周氏更是拉着她的手慨叹:“......岚姐儿这嫁人后倒是更滋润了,瞧这钗上的宝石,单这颗大的就得不下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周围那些散碎的,还有这工艺......啧啧啧,这阁老大人得多疼我们岚姐儿。”...... 周氏看得出青岚和众人没什么话说,待她坐了一会便让她去西厢和她父亲说话。次间陪许绍元说话的男丁原也觉得在他这个大官面前很是拘谨,见青岚来找他,便纷纷散去。 青岚要带许绍元一起去见父亲,许绍元想着她们父女必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让青岚先进西厢去坐,他等她招呼了再过去。 青岚知他好意,便也不推辞。 许绍元在屋子里坐着无聊,便走到院子里看将开未开的梅花,不一会的功夫,却见一个十五六岁样貌清秀的女孩儿带着丫鬟进了院子。 出乎他的意料,那女孩儿没有进周氏的屋子,而是直奔他走过来。 “见过姐夫。”那女孩儿飘飘万福,很是端庄有礼。 许绍元还了一礼:“这位是......?” 那女孩儿矜持一笑:“小女在家排行第五,青岚姐姐是小女的堂姐。” 许绍元点点头:“原来是五堂妹......可是要找内子说话?内子此刻正在西厢。” 青岚很少提及祖家的人,所以他对沈家女孩儿也无甚印象。 那女孩儿似是想了想,笑道:“倒不必了,想来四姐姐是在和三叔叙话,小女也不便打扰。姐夫若是有空,能否劳烦姐夫给姐姐带个话?” 作者有话说: 放心,堂妹她只能成为助攻~ 感谢在2023-08-13 00:07:26~2023-08-13 21:4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方糖 3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男人怎么忍? ◎......◎ 许绍元点点头:“自然, 堂妹请讲。” 常清便让跟随她的丫鬟如云将手里提的一个小布包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又将它打开。许绍元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一叠缎子的衣裙。 “昨日, 家里的下人在倒座房里发现这么一包衣裳, ”常清道,“管事的婆子怀疑是有人偷了主子的衣裳,还没来及带出去,暂时藏在那里。母亲请家里的几个女孩儿来认,看是谁的衣裳,几个妹妹都说不是自己的。我记得这几件衣裳四姐姐穿过,恰巧四姐姐先前出嫁, 免不了收拾东西,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偷拿了她的东西。还请姐夫代为转交给四姐姐吧。” 许绍元笑了笑:“自然, 那多谢堂妹了。” 常清便又行了礼,转身离开。 如云侧过脸来回看许绍元,见他正要将那包袱再重新系好, 忙唤了常清一声“小姐”, 又递了个眼神。 常清见她如此,便点点头。如云便哎呦叫了声:“小姐, 还有那个......” 常清似是瞬间想到了什么, 两步跑回来按住了那个小包袱。 “......姐夫稍等,昨日查看的时候似是有件衣裳混在里面了。” 她说着便将包袱重新打开, 在里面一通翻找, 竟翻出一件男人穿的月白交领袍子。她手忙脚乱的, 那袍子滑落到了地上, 现出衣领内侧绣的一丛兰。 她吓得花容失色, 慌忙将那衣裳抱到怀里, 见许绍元看向她,便道:“姐夫千万不要误会,这衣裳其实......” 许绍元却笑着摊开手:“可否让许某一观?” 常清似是犹豫了很久:“......但姐夫看了,还请不要多想,有什么事还是问清楚姐姐再说。” 许绍元一脸的和煦:“自然。” 常清这才将那袍子交到他手里。 许绍元将那袍子拿到手里抚了抚,长长叹了声:“她还一直在找这件袍子,原来是丢在这了。” 常清听得一愣,许绍元便笑道:“实不相瞒,许某那日在刘家门外见到内子,便觉得内子英姿飒飒,若是着男装一定也十分好看。所以昨日许某便问她能否穿上男装看看,她说起有这一件衣裳,但家里的箱子全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常清见许绍元眼中满是欣喜,惊讶地半张了嘴。 许绍元问她怎么了,她这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原来是这样。小女先前还险些想到别处去,以为姐姐......” 许绍元又向她笑了笑,一双墨眸里泛着幽光:“也难怪堂妹想偏了。内子是有些特立独行,但许某觉得她真纯可爱,比那些面甜心苦的不知好上多少。” 常清觉得这话似乎是在说她,然而许绍元笑着对她连连道谢,又好像十分真诚。 她脸上发僵,向他挤出一个笑,便告辞了。 然而走了没几步,却听他问道:“敢问令尊可是沈大爷?” 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听他口气温和,还是应了句“正是。” 待走出了院子,如云见她仍有些恍惚,赶忙摇了摇她的手臂:“小姐,您怎么了?” 常清摇了摇头:“这个人......沈青岚竟嫁了这样一个人。” 许绍元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轻轻一笑,低下头将包袱里刚刚散乱开的衣裳悉心折好,将包袱重新系上,拿出院子,暂时放到马车上...... 过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西厢跑出来个小丫鬟,请他进去说话。 沈望原是要好好敲打许绍元一番的,然而方才见闺女气色红润,看许绍元的眼神也柔和,觉得许绍元待她应该还不错。 于是敲打变成了提要求,他看着青岚道:“若是逢年过节才能回来,那你一年回来不了几回。反正婆家也不远,不如每个月都回来几趟?” 青岚迟疑了片刻,这话听着是问她,但实际是问许绍元的。 许绍元连忙应下:“岳父说得极是,青岚自然是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小婿也会尽量多陪青岚回来看望岳父和祖母。” 沈望鼻子里嗯了一声,他只要自己闺女回来就行,谁稀罕他许绍元。 庆安中午放了学,也到西厢来看姐姐、姐夫。青岚便让他有什么制艺上的事,尽管问许绍元。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2节 庆安开始还有些腼腆,那人虽是姐夫,却也是当朝阁老,他的那些问题在人家眼里怕是会显得太过幼稚。然而许绍元有问必答,且解释得深入浅出,庆安便真的将他当作了先生,用中饭的时候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中饭后,青岚带着许绍元一起回她先前住的小院子休息。 如今在沈望身边伺候的紫雪也主动跟过去给她们送馃子和茶。许绍元稍稍打量了紫雪,便问青岚,这丫鬟怎么没跟她去许家。 青岚就此想到紫雪的事:“对了,这丫头年纪也到了,我想给她找个婆家,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上进的读书人。那人的家里最好能宽裕些,我想让她嫁过去过舒服日子。” 许绍元却问她:“你在沈家只留了这一个丫鬟?有没有其他人?” “......是,另外只有一位老嬷嬷了。” 许绍元神色渐冷:“我劝你,还是别急着给她找婆家,有些事你得先问问清楚。”便将先前常清来送衣裳的事告诉她。 “......你这个堂妹可不简单,她唯一算漏了的便是我和你早就相熟,否则那一件衣裳已经足够惹出许多是非......不过,她居然不惜暴露自己来害你,莫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青岚苦着脸仔细想了想,从前沈常清都只是在一旁煽风点火,从不肯自己蹚浑水,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她心里倒是有个猜测。 “......真有些仇怨?”许绍元见她眸光流转,觉得她一定想到了什么。 青岚稍一迟疑:“......谁知道呢。” 她这个猜测与文清有关,不想说给他听...... 原本,青岚打算中觉之后便回许家,因知道了此事,便又多留了一会,让许绍元先在前院等她。 纤竹把白嬷嬷请来,又将院门关上,紫雪端着盘子想出院子却被纤竹拦住。 紫雪见纤竹一脸严肃,噗嗤笑出来:“你怎么了,才跟过去两日就跟我耍威风了?” 纤竹面无表情:“小姐有话要问你。” 紫雪见她这架势,瞳孔猛地一缩,青岚已经来到她身后。 “我只问你一句,”青岚道,“......为何将我的衣裳给沈常清?” 紫雪堆着笑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小姐您说什么?......什么衣裳?” 白嬷嬷走到她身旁,将那包袱打开给她看:“小姐出嫁前的衣裳是你们三个收拾的,纤竹和百福都跟过去了,根本不可能把这些衣裳给别人,那不是你还是谁?” 紫雪往那包袱里看了几眼,似乎也很是意外。 “小姐......” 她支吾了半晌,似是觉得辩无可辩,便扑通跪倒在青岚面前。 “五小姐只是说您的衣裳好看,她想照着样子做几件,奴婢想着那些也是旧衣裳,就......” “她沈常清用得着借我的衣裳做样子?再说,她借裙子也就算了,那件男装为何也要借。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会看不出来?” “奴婢......是真不知道五小姐要做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青岚气得截住她的话,“但你总知道她不怀好意吧!” 紫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只问你,她许给了你什么?咱们主仆在一起十几年,她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听她的?” 紫雪留了满脸的泪,仰起脸看她:“小姐......奴婢是真心想伺候少爷的,五小姐答应奴婢,只要借她几件您的衣裳......只借几日,她便会让大夫人想办法让奴婢到少爷身边去。奴婢想着,小姐您反正已经不在祖家了,她也害不了您什么,就......答应她了。” 她说罢连连叩头:“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从未想要害您呐......” “你这是蠢呀!”青岚气得直晃她的肩膀,把她推得歪倒在地上,“你和纤竹陪着我一块长大,我一直觉得你是机灵的那个,可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沈常清是何许人,她已经利用了你,事后又怎会帮你?” 紫雪已然泣不成声,起身扑过来抱住青岚的腿:“小姐......奴婢真是一时犯了蠢,求您原谅奴婢......” 青岚见她哭得凄惨,自己的眼泪也涌出来,弯下身子将她的手指一颗一颗掰开来。 “你说得对,沈常清能奈我何?......最伤我心的是你!”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纤竹也赶忙跟了出去。 紫雪呜呜咽咽地从地上爬起来追她,却被白嬷嬷一把揪回来往身上狠狠捶了几下...... 青岚和许绍元在院外上马车的时候,白嬷嬷追了过来,问紫雪要如何处置。 青岚烦躁得很,连连摆手:“此事再说吧,先让我好好想想。”便上了马车。 许绍元见白嬷嬷为难,便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之后会来告诉她。此事还是不必问沈青岚了,等着她下狠心,恐怕一辈子也等不到。而且,既是她的堂妹要害她,此事恐怕还得从根上治...... 青岚上了车后,往车壁上一靠,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显见是伤了心了。 许绍元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揽到怀里。青岚没有防备,歪倒了才抬头看他。 “......你可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何况她也只是你的丫鬟。”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青岚被他这话说得眼泪淌下来:“她来家里的时候才四五岁,怎么如今就这样了......” 她难过了一会,突然抬起头看他:“那你和我呢?......也有散的那一日?” 许绍元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拢住她的肩膀。 “沈青岚,无论何时,只要你不放手,我和你是绝不会散的。” ...... 青岚心里烦闷,回到霖园却遇上一件高兴的事。 玉婵打算明日回厉城,今日再到许家来看看她。 许绍元不想碍着她们,便把后院让给她们,自己到前院去了。 玉婵见屋里只余她和青岚两人,才告诉青岚她已经怀孕了。 青岚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问她怎么发现的、几个月了、有什么感觉之类的。玉婵便也问她打算何时要孩子。 青岚有些尴尬:“这事恐怕还没个影,我还是有些怕......” 玉婵看向她:“你这新婚两夜了,难道还没有......?” 青岚默然点头。 “老天爷......”玉婵惊地捂住嘴,“你们家阁老是什么脾气?竟这样宠着你!” 青岚微一蹙眉:“这就是宠着了?” 玉婵用力点头:“自然是了!你既嫁了他,又是新婚,这种事不是天经地义?” “这......这怎么就天经地义了?大景律里也没这么一条。” 玉婵唉地叹了声:“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这种事情男人很难忍的......那简直就是......”她便搜肠刮肚,想了许许多多的词描述给她听,“而且我听说,男人总是忍着,会得病的。” 青岚从前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是可有可无的,见玉婵说得严肃,心里竟也忐忑起来。 白日里还好,她有其他事情做,便想不起这事,但到了夜色深浓、夫妻二人同床共枕之时,她的心里便又打了鼓。原本是心安理得的,自打听玉婵说了那些话,她竟觉得有些亏欠了许绍元。 许绍元熄了灯,钻进被子里,见锦被上的绣金纹在月色下时起时落,时明时暗,像起了潮水似的,便一把按住在被子里翻江倒海的青岚。 “你怎么了?”他笑着问。 青岚往上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没什么。”便又扭回头去不看他。 许绍元心里在想着别的事,便也不逼她。然而一会的功夫,小姑娘又一点一点地朝他蹭过来。 “我问你,有没有觉得我欺负你?” 许绍元莞尔:“那要看是怎么个欺负法了。” 小姑娘对着承尘眨了眨眼,似乎思索了许久:“......是不是男人若是不能......不能那个,就会像大热天穿着棉袄,又像憋着尿找不到茅厕,或者像口干舌燥的时候没有水喝?” 许绍元看了她片刻,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这些是你表姐告诉你的?” 青岚摇摇头:“她说得太复杂,我听她的意思,觉得应该是这样。” 许绍元看她说得极是认真,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差不多是你说得那样,那你打算如何?” 青岚想了想,张开白皙的手臂抱住他:“你待我好,我也想待你好些......” 许绍元被她抱得心头一颤。 小姑娘是个心软的,她还从未主动和他亲近过,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心疼他了。 “......真的,你准备好了?”他贴到她的面前问道。 青岚闭起眼睛,犹豫地嗯了一声,虽然仍旧抱着他,身体却一下子僵硬起来,显然还是极害怕的。 许绍元凝视了她许久,还是觉得得再等等,便把她的手臂推下来,将她整个人搂到怀里。 “沈青岚,”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我必是罪孽深重......老天爷才派你来惩治我。” ...... 翌日,许绍元休沐结束,须回内阁去办公。 青岚前一晚下定决心要做个像样的妻子,帮他穿戴衣冠、整理仪容,然而她此刻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地帮他围好了大带之后,竟又贴着他睡了过去。 许绍元便搂着她站了一会,而后才抱着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自己静悄悄地走出去。 果然,如先前沈茂说的,太子将他叫到文华殿,说康王出博已经抵达京师,待明日谢恩之后,让他带出博在京师里稍稍转一转。 “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偏要挑你,反正也就是走个过场吧,”朱枋道,“他应该也不好意思一直缠着你。” 然而,朱枋到底是不了解出博的。这位可汗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3 21:45:46~2023-08-14 22: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情敌相见 ◎......◎ “你们读书人考试之前是不是都要来这里的文昌殿拜一拜?” 出博背着手, 从白云观的台阶上走下来。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3节 他今日穿了身牙白洒金的对襟长袍,外罩着白狐皮氅衣,头戴大帽, 发分两束编成了辫子垂于耳后, 配上精致的面孔,显出一种异样的俊美。 “倒也不必非要来此,”许绍元笑着摇头,“京师庙宇众多,许多地方都有文昌殿。”他拢了拢玄色裘皮外氅的领子。 两人一玄一白,丰神俊貌,再加上出博身后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贺族侍卫, 吸引了街上不少百姓的注意。 “小王是想问,许大人自己信不信这些?”出博回过头来, 目光凝在许绍元的脸上。 “许某......敬鬼神而远之。”许绍元回看过去。 他今日已经陪着出博走了京里五六处名胜,回答了出博许许多多的问题,然而那些问题竟几乎全是关于他的。 “懂了!”出博挑起嘴角, “许大人只信自己。” 许绍元笑容不改,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时候不早了,不如许某送可汗回驿馆休息吧。” 出博摆了摆手, 往天上一指:“许大人你看, 日头还在殿檐上面呢,这么早便回去歇着, 怕是这京师里的雀儿都要笑话咱们。” 许绍元微微一笑:“那么可汗还想去哪里逛一逛?近处的咱们已经走遍了, 至于远处的, 怕是待咱们到了, 日头也已经落山了。” 出博想了想:“自上次一别, 小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李承钰李大人了。不如, 许大人带小王去看望李大人如何?” 许绍元刚要开口,他又道:“......据小王所知,这个时候,各衙门的大人们应该还没有回家吧。” “......可汗对我大景的事倒甚是熟悉,”许绍元应道,“那许某便再给可汗引个路。” 待出博见到了李得琳,正好让他们去叙旧,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出博这一日东走走西逛逛,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 熟料,在通政司外,出博见到李得琳后竟又有了新的说辞。 “李大人、许大人,平常这个时辰你们应该也要回家用饭了吧?不知小王可否去你们家里讨一顿晚点?” 许绍元将自己外氅的系带解开重新系了一系,似是没有听到。 李得琳总是捉襟见肘,最怕别人让他请吃饭,何况是不好怠慢的外邦贵客。一听出博这话,他即刻抬手指了指许绍元:“那咱们去许子恕家里吧,他家宽敞,厨子炒菜也好吃。” 许绍元还未及说话,出博便连连叫好:“李大人这个主意好,不知许大人能否赐饭?” 他说着便向许绍元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虽是外邦人,却到底也是王爷的身份,许绍元受不起,忙躬身还礼。 “倒并非许某吝惜那一碗饭,只是家中杂乱,实在不堪示人,不如今日许某做东,请王爷到这附近极负盛名的馆子用饭,如何?” “他家不乱,而且是他祖上留下来的一品规制的宅子,里面气派着呢!”李得琳看不惯许绍元这小气的样子。 前两日许绍元新婚,他听说新娘子长得如花似玉,就想去见见人。谁知许绍元想尽了说辞推脱,就是不肯让他见,就好像谁还能惦记他媳妇似的。 出博却似乎更加向往了:“还请许大人不要谦虚,小王也好奇大景一品规制的宅子是什么样的。” 许绍元暗暗叹了口气,看了李得琳一眼,才答应下来。 他让跟着他的卢成先行一步回霖园,告诉青岚今日他要招待一位贵客,请她先去娘家住一晚。 卢成走后,他才乘车引着出博他们回家。 他故意让车夫走那些人多拥挤的胡同,过了许久才到霖园。 开门的小厮告诉他夫人已经去了娘家,他这才放心地带出博他们走进去。 用饭之前,出博一定要他带他到处参观一下,他觉得无所谓,便带他在前院走了一圈。 “听说在大景,这道门后便是夫人们居住的地方,可是如此?” 出博立在二门外往里望,竟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许绍元眸中辉光幽幽:“正是,不过内子今日不在,此刻只有家母在院中。” 出博果然还是如此厚颜,当初在北颜的时候,他曾亲眼见他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握住沈青岚的手不放......出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不成就是为了到他家里来。 出博听许绍元这么一说,竟显得很是失望,似乎毫无避讳许绍元的意思。 李得琳在一旁暗暗嗤笑,许绍元真真是小气到了家,想来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让媳妇回了娘家。 “不瞒王爷,”三人走在游廊里,许绍元含笑道,“许某其实有种感觉,王爷此次来我大景,除了谢恩之外,恐怕也有其它的缘由吧?” “的确,许大人猜得没错,”出博即刻答道,“小王此次来,是为了一个人。” 李得琳看向出博:“王爷在京师也有故人?” 出博眸光晶亮:“是,此人对小王极为重要,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吟着诗句还回过身去,对着二门的方向凝望了片刻。 许绍元余光瞥到他的动作,微眯了眼睛,大步往前走。 几人坐到前院花厅里,等着下人送饭菜上来,李得琳却还记得方才出博那痴迷的神态,便忍不住询问。 “可汗心系之人,想必是个女子?......她家住那个方向?” “喝茶!”许绍元将茶盏往李得琳面前“当”地一放。 “正是。”出博同时道。 李得琳被那一声轻响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许绍元,却见他依然挂着温和的笑。 “小王早先是在我邦见到那位姑娘的,原以为她是个男人,谁知她只是改了装束,”出博接着道,“那位姑娘实在是特别,聪慧、俏丽,心地又好,实在让小王难以忘怀。” 许绍元半垂了眼帘,拎起茶壶给他倒茶:“许某也曾到过贵邦,觉得贵邦亦是风景独特,人杰地灵。不过说到底,再美的风景、再美的人,也都只属于异国他乡,也只能看一看,远远地欣赏而已。” 出博却高声叹了口气:“可惜啊,小王若是见到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便一定要据为己有,可不只是远观而已。” 许绍元笑道:“可听您的口气,不论您如何想要据为己有,当初都没有留住那位姑娘吧。” 出博面色一冷,干脆将茶盏往旁边一放,拿过酒杯来给自己倒酒。 “许大人此言差矣,天长地久那是后来的事,至少小王与她曾有过一段悱恻缠绵的过往。” 许绍元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指节现出青白。 “......可汗说得好,”他挑起嘴角笑道,“我们汉人也极是满足于‘曾有过’。譬如,微风拂面而过,虽已经飘忽远去,却也是‘曾有过’,浪潮奔腾而过,一去不复返,却也是‘曾有过’,坊间说铜钱过手听见响,也是‘曾有过’。” 李得琳听懂了他话里讥讽的意思,虽觉得他这样对出博说话不大好,却也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出博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才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 “可是,小王所说的‘曾有过’是实实在在的有过!” 许绍元起身帮他将酒加满:“若真是如此,可汗又何须向许某证明。” 出博往下沉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许绍元,又将桌上的酒一口喝进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李得琳也觉得不对劲了,他刚要问出博为何动气,出博已经站起身来。 “小王突然有些不适,反正宅院已经参观过了,许大人的晚点小王就不用了,先告辞了。”出博恢复了笑容,秀致的五官却添了一抹邪魅。 “如此,许某便不留可汗了。”许绍元微笑着点头。 许李二人将出博一路送上马车,李得琳已经压不住心里的好奇。 “你们方才到底在打什么机锋,他又为何说着说着就急了,怎么好像有什么你们俩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似的?” 许绍元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下来。他也不和李得琳解释,只让他先回去坐,自己找到了卢成。 “夫人身边有几个人?” 卢成略一回想:“四五个。” “我这两日不怎么用人,留一两个就好。明日天亮之前,你带着人等在沈家门外,等夫人出门,便护送她回来。” 卢成听得发懵:“......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仇家?” 四爷这是要派给夫人十几个人,不是仇家杀上门怎么用得上这个阵仗? 许绍元神色肃然:“只管照我说的做。” 卢成见四爷如临大敌的样子,虽还是不解,却连连应下,继而又问道:“可是,夫人还不知道您身边有护卫,小人几个就这样突然出现,怕会惊吓了夫人,也说不定夫人会不肯让小人们跟着。” 许绍元想了想:“她离开沈家后,你们就在暗中护送她回来便是,待明日我见到她再和她说此事。” ...... 吩咐好了卢成,许绍元踱着步子回了花厅,接连饮了几杯。杯杯都是一口饮下,竟毫无间隙。 李得琳在一旁瞧着,很是惊讶。 “你酒量这么好?那从前我找你喝酒你怎么都不陪我?” 许绍元苦笑,将酒杯放到一边:“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跟这个出博似乎很是熟络,这我倒是没想到。” 李得琳想了想:“也说不上有多熟,只是去年我去北颜的时候和他打过些交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临时找的那个姓申的通事,我才和他多说了些话。他和那个通事像是十分要好,经常去驿馆找他。” 许绍元凝神看了他片刻:“哦?是怎么个要好法?” 李得琳便将他记忆里的事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还有,我们要走的前一日,那通事居然就已经住到他府上去了......你说说,真是个会攀高枝的。”他说罢摇了摇头。 许绍元几杯酒浇下去,反倒越发清醒了。 他想起他在岑兴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她的确是没有和李得琳他们在一处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得加加班,只好先写到这。但是别怕,咱们到底不是虐文。 另,出博与女主的过往主要在第二卷 ,他没做可汗之前只有郡王的身份,后来才升级成了王。此时北颜已被割为两个国家,他是洛山汗国的可汗,也是大景封的王。感谢在2023-08-14 22:00:15~2023-08-15 21:3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uu、罗方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带她走?! ◎......◎ 青岚突然回到沈家, 沈望又惊又喜,问她怎会突然回来。 她嘴里嚼着蜜饯,呜哝道:“说是......有贵客来家里......让儿先回来住一晚。”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4节 沈望鼻子里哼了声:“这是什么规矩, 即便是皇上来了也没有把媳妇赶回娘家的道理!” “哎呀, 那肯定是不方便呗,怕冲撞了什么的。”青岚嘿嘿笑了笑,往沈望嘴里塞了块杏脯。 “什么冲撞了,他就是......”沈望还要再说。 青岚却问道:“爹,您的腿还疼吗?前几日那位大夫给您扎的针灸可有效果?” 沈望稍一顿:“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不过他让我喝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他小腿上的筋断了,以至于很难控制腿脚, 但小腿上的知觉却没断,天气骤然湿冷的时候, 两腿的后侧便如刀割般疼痛难忍。来京师之后,他已经换了两位大夫看病,效果甚微。 青岚便将攒盒放下, 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身旁, 帮他揉捏小腿。 沈望一边说不用,一边把她往边上推。 青岚却抓着他的腿不放。 “......都是那些人害的, 若是让儿知道他们是谁, 必不会放过他们!” 她垂眸道,手上加了气力。 ...... 翌日, 中饭后, 青岚便带着纤竹离开了祖家。她上车便放下了棉帘子, 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跟随。 原本, 父亲劝她用完了晚点再回去, 她却担心那样会太迟。她有种感觉, 许绍元从内阁回来,若是没见到她,会着急的。 她们的马车才驶出祖家门前的巷子,上了前面一条热闹熙攘的短街,马车便渐渐停下来。 车夫叫了声:“青天白日的,这是下钱雨了么......”又回头告诉青岚,前面一群人正弯着腰在地上捡老钱,把路全都堵死了。 青岚很是惊奇,挑起帘子往前看,余光却瞥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手站着,外罩着白狐皮氅衣,头戴大帽,耳后垂着辫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虎背熊腰、斜挎弯刀的贺族汉子。 他生得高鼻深目,有一张被老天爷精心雕琢过的面孔,见青岚看过来,他挑了嘴角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青岚看清此人的模样,像被惊雷一震,猛地打了个激灵。 此人不是出博还是谁,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他。 出博原本背着手,此时才把手伸到前面来,显出手里握着的一把匕首。他捏着刀刃将那刀柄冲她晃了一晃。刀柄上,细碎的红宝石镶嵌出烈火的纹样,日光下显得火势熊熊,明艳矅目。 青岚一眼便认出了那柄匕首。那匕首原是布赫赠与父亲的,她去北颜的时候带着防身,却将它落在了出博床头的柜子里。 出博见她目光凝滞,便又将匕首收回身后,抬手指了指前面一间茶馆。 青岚明白他的意思,眼见他带着人一路走进了那间茶馆。 此时前方的路居然也已经通了。原本伏在各处捡钱的人已经将钱收好,又各走各的路。 对于出博,青岚是心有余悸的。此人表面上是个翩翩公子,但她却真真切切地见识过他的不择手段。他蛰伏多年,转瞬间从一个最不得势的王子变成与巴延划山而治的一国之主。虽然他的小国与大景不可相提并论,但此等忍耐与筹谋的本事也实在是令人胆寒。 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去见见他。反正光天化日的,在大景地界,他也不能奈她何。即便他要与她为敌,她也得先知己知彼,弄清楚他有何目的。 于是,她让车夫在原地靠边停好,看着车马,自己带着纤竹去往前面的茶馆。 茶馆不大,青岚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出博他们这一拨客人。方才他们进去之前,她明明看到此处一直有人进出来着。想必是这厮将人都打发走了。 出博见她走到门口,起身向她走过来。 “青岚,好久不见。” 青岚嗅到他身上那股龙涎香的味道,便想起当初她假寐的时候,他紧靠在她身旁,一双冰凉的手抚弄着她的额发,像一只蛇爬过似的。 她手缩在袖子里,不禁攥了攥拳:“你该称呼我许夫人。” 出博一怔,继而笑道:“以你我之亲近,称呼什么都是一样的。”他说着便往前凑了一步。 青岚翻了个白眼,这厮的脸皮有城墙厚。 她想离他越远越好,但又不想显得怯弱,便立在原地不动。 出博对她这个神情却似是十分欣赏。 “你还是如此可爱,而且比从前......更添了丰韵。”他突然凑到她的耳畔。 青岚权当没听到,往一旁挪了一步,却伸出手来:“你方才拿的匕首是我的,还给我。” 出博说了声好,却去握她的手,青岚早有防备,瞬间收回了手。 “你把匕首放在桌上,我自己取。” 出博却不再搭话,坐回方才坐的交椅,请青岚也坐下。 “青岚,我还以为那柄匕首是你留给我的信物。”他微眯了眼睛,隔着桌子探身过来。 青岚压了压火气:“我没空听你说这些。你直说吧,要怎样才肯还给我?” 即便他拿着那匕首到处胡说八道,她也可以不承认,但自己的东西留在他那里,总是有些膈应。 出博将椅子拉近了些:“你说你没空,难道是许绍元不给你自由?” 青岚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笑了笑,接着道:“是,我知道你已经成亲。不过实话告诉你,我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走。” 青岚圆着眼睛看了看他,时隔一年多,这厮竟是比从前更加疯癫了。不仅疯癫,还很是幼稚。此处是大景地界,他进京最多带几个侍卫,还能将她如何。 椅子还没坐热,她便站起身来。 “那匕首你愿意留着便留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出博上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可知你嫁的是害你父亲的仇人!” 青岚挣出手来,气呼呼地理了理袖子:“他是我的仇人?我还说你是呢,我爹就是被与你们勾结的那些人害的,这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吴炳西还没有供出这个大景的幕后主使是谁,便已经中毒身亡,也不知是他自杀,还是别人害了他。 “正是,”出博追到她身边来,急急道,“我先前说的是实话,如今也没有骗你。许绍元他就是我们在大景的朋友,昨日他还曾请我去你家做客,只是你昨日不在,我才没有见到你。” 青岚惊诧万分,出博应该知道,她只消回去问一问,便知道昨日的客人究竟是否是他,那么这一点他应该没有撒谎。 但即便他真的去过霖园,也不能证明什么。 她脚步只顿了一顿,便接着往外走。 出博又追上来:“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相信,但你在他身边,只消稍留心些,就会发现你嫁的这人很不简单。我知道你认定我不是好人,但他也觉非善类。” 青岚轻蔑地哼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出博却依然跟着她。 “三年前的四月,他从月初告假到月中,其实是去山东青州府办事;当年七月,他告假五日,去天津卫办事;两年前的二月,他告假三日,去保定办事...... ” 青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在说些什么? 出博笑道:“我们之所以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与他往来密切,他帮我们办事。也就是说,令尊在保家卫国的时候,你的夫君在出卖你们大景!” 青岚猛地转回身:“我若是你,就没空操心别人的事,赶紧回你的洛山汗国守着家门。说不定就在你说话的时候,你那几位王妃在出卖你!” 她说罢,便往地上比划了一条线:“你别再跟过来!” 出博便真地没有越过那条线。 青岚看了他一眼,带着纤竹一路回到车上。车夫一扯缰绳,马车很快便跑远了。 出博被她呛了几句,心情愈加好起来,他跟着青岚的马车走了几步,一直到那马车消失不见。 “大汗,”他身后的大汉用贺族语问道,“她根本不信啊。” 出博嘴角挑了起来,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 “走着瞧。” ...... 马车上,青岚用上丹田之力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这人真是可恶。” 纤竹随着她骂了句“就是”,但随即又觑着她的脸色道:“不过,他能说出那些日子,真不像是凭空乱说的,而且,老爷出事的时候,四爷不是正好在咱们蓟州,您说会不会......?”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青岚回得干脆。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她才嫁给他几日而已,从前她虽也曾与他相处,但那时他也对她隐瞒了许多,她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是最后才知道。 纤竹点头如捣蒜:“是是,您说得对。奴婢只是觉得出博先前说的都和老爷说得对上了,才多想了。” 车里安静了半晌。 “......不可能的,害我爹的那人至少养了十几二十人的护卫,四爷哪里有。” “是是。” ...... 太阳才偏西了不久,许绍元便回到了霖园。 青岚正坐在床沿上哄着桐儿玩,桐儿的玩具散落了一床。 桐儿挺喜欢这个半路来的母亲。母亲会陪着他玩,比祖母有耐心,甚至有些时候,母亲比他还会玩。母亲嫌他的玩具没意思,还给他另外弄了些新玩意来,还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带他在结冰的荷花池里滑冰。 所以今日母亲一回来,他便又拖着自己的一包东西来找母亲玩。 然而他中觉睡醒后还没多久,父亲就回来了。 他跑过去抱了抱父亲的腿,父亲却把他抱下来,让他先回自己屋里去玩。 桐儿很不情愿,但是父亲已经叫了照管他的嬷嬷把他带回去。 桐儿想说他的玩具还在母亲的床上,父亲却已经关上了槅扇。 ...... 许绍元送走了桐儿,补服未脱便坐到罗汉床上,似乎是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青岚给他倒了盏茶,送过去:“累了吧?” 许绍元手扶着炕桌,抬起头看她。 青岚对上他的目光,觉得他虽看上去疲惫,眸光却透着锐利。 “我还好。”他微微笑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青岚将茶盏放到炕桌上,帮他摘头上的乌纱,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 “有没有想我?”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5节 “......嗯。”青岚答得有些勉强。 她是常常想到他,但才一日不见,应该不是他说的那种想吧。 许绍元垂眸片刻,将她搂紧了些:“......车夫说,你似乎和外面的人吵了几句,有人欺负你么?” 青岚睫毛轻颤:“......说不上欺负,我去茶馆喝茶,和别的客人吵了两句。” 车夫并没有随她过去,即便看见了出博应该也是相距甚远。 作者有话说: 咱是酸甜口的文,还担心啥呢~明天的新章请尽早看哦,会是个想看的篇章~ 感谢在2023-08-15 21:34:17~2023-08-16 21:5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宜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暖意 ◎......◎ 反正她日后也不会再与那厮见面, 提了又引他猜想,不提也罢,省得烦心。 许绍元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青岚看着他的眼睛, 觉得那双深浓的眸子里, 辉光渐暗。 “你今日好像回来得早些,是不是太累了?”她问道。 大概是夜里被他缠得久了,她如今倚在他的怀里,脸颊虽有些发烫,但靠在他一起一伏、温温热热的胸膛上,还挺舒服的。 只是他前襟上的这几粒扣子实在是有些硌脸,他怎么也不换身舒服的衣裳, 而且脱了外氅也不挂起来,就往身后一扔。 “是有些累了。”许绍元喃喃回道, 目光凝在她身上。 小姑娘枕在他臂弯里,点了点头:“嗯,我就知道。我待会拿件道袍给你, 换上能舒服一点, ”她一张小脸飞起了红云,细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帮他将扣子一颗颗解开, “......说起来, 我这个妻子做得实在懒散,讲好早上要帮你整理仪容, 却从来也没做到过。” 她嘿嘿笑了笑, 嘴角现出个小小的酒窝, 鼻尖、耳垂上泛起一点红。 斜阳和暖, 透过高丽纸照进来, 将她深茶色的眼瞳映得晶亮透彻, 许绍元听她柔声在怀里一句一句缓缓地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觉得心里的戾气渐渐有些消融。 青岚被晒得舒舒服服,心情颇好,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以为他走神了。 “......不过呢,我能做个懒媳妇都是因为你。”她笑嘻嘻地伸出一颗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 却不料被他抓住了手,含进嘴里。 她被他舌尖|舔|得痒,以为他是跟她闹着玩,一边笑着挠他的腋下,一边从他的嘴里抽回手。 手虽是抽回来了,人却被他按到了嘴边。 她觉得他这次有些急躁,一开始便要撬开她的牙齿,直冲进去。 她顾不上躲闪或是回应,只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还没换衣裳,却被他一把抱起来。片刻之后,她已经躺倒在拔步床上,被他压在身下。 桐儿的玩具散落了一床,被许绍元一股脑推到床角。 候在门外的百福听到稀里哗啦的声响,赶忙推槅扇跑进来,却呆愣地停在了门口。许绍元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吓得慌忙退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青岚很想问问他怎会突然如此,先前他还说累了呢,但此时舌头已经被他捉住。她满嘴的口水,呜哝呜哝说不了话。 他的大手已经将她对襟袄的扣子一粒粒解开,余下两粒藏在里侧的,实在勾得紧,他等不及便干脆将她的前襟扯开,又拽开她中衣的系带。 青岚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大白天的,他为何如此急迫。 眨眼的功夫,衣裳已经散落得到处都是,青岚小衣撩|起,见他紧紧箍住她的身子,伏在身前,涵了满口,觉得又痒|又羞的,心里便知道,今日恐怕便是那一日了。 她先前早有准备,虽然还是有些胆怯,但若那人是他的话,她是愿意陪他一试的。她只是很想看看他的眼睛,听他说说话,可他偏偏一直垂着眼帘。 他今日真是很不一样,她虽也说不出他究竟与平日这种时候有甚区别,但两人耳厮鬓摩,唇齿纠缠,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和烦躁。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 他口中稍一顿,原本僵硬的身体果然放松了些,虽然仍是烫得她有些发疼,但那种压迫的感觉少了许多。他抬起头来,舔|弄她的双唇,却仍旧半阖着眼睛。她头一次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些回应,他才睁开眼看向她,动作也轻柔了许多,从掠夺变为了痴缠。 青岚看到他眼中的柔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贴到他的脸颊上。 “......乖。”他心一软,哑声道,又亲亲她的手臂...... 红帐起伏,青岚抓到床围子上的雕花,想要脱身,却又被人温柔地拖回来。 “许绍元......你......” “......好青岚。” 吻声不绝。 “你......这可是你欠我的......” “嗯,”有人闷声应了,“夫君知道。” ...... 冬日里,晴空浮云最是难得,日光照进帐子,融融暖意沁人心脾。 许绍元原有些情绪压在心底,但如今那些情绪早就被她消磨殆尽,化作不尽的怜惜。见小姑娘泪眼汪汪的,他只好又是亲吻又是安抚,才带着她过了这一段。 青岚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眼泪,才仰起脸:“你还说很快就好......这哪里快了?” 许绍元忍不住沉声笑了笑,肩膀微微地抖起来。 “也真是难为你了......我们青岚虽然样样都厉害,但说到此事,你也还是个小姑娘。” 青岚轻哼了声,看也不想看他,只帮他将手臂上的口水擦干。 许绍元低头数了数:“......为何有三对?你怎么还换了地方咬?” “......怕真把你咬坏了呗。”青岚嗤了声。 许绍元一颗心像被人挠了挠,见小姑娘眼神幽怨,长睫上还覆着细碎的泪珠,低下头在她一张小脸上吻了个遍。 “你今日不大对劲......是生我的气么?”疼劲过去之后,她枕在他胸口问。 “自然不是。”许绍元弯了弯嘴角。 他只是嫉妒。 原以为他官场沉浮十几年,到了这个年纪,旁人的言语全可以像清风过耳一般。不料事情牵扯到她,他心里还是生出熊熊的妒火来,灼烧五内。 出博自然是故意说了那些话来刺激他的,但出博一定料想不到,即便沈青岚真的与他有什么过往,他也绝对舍不得放手...... 红日西沉,眼瞅着就要从檐角上坠下来。 再过一会就该掌灯了。 纤竹和百福一直在屋外听动静,虽能听到里面一高一低的私语声,偶尔还有轻轻的笑声,却总是一片模糊,听不清楚。 又过了好一阵,四爷招呼人送热水,两人这才如释重负...... 夫妻二人梳洗已毕,许绍元乖顺地听青岚指挥,又抬胳膊又转圈,待她帮他收拾好,才推门出去。 百福说徐先生找他,他便走到前院去和徐智说话。 他前院的书房有内外两间,他如往常一般推了槅扇走进去,将外间的槅扇上闩,才走进里间。 里间里等他的不只是徐智,还有卢成。 卢成在他刚从衙门回来的时候便见过他了,早已将青岚在茶馆里见出博的事告诉他。他那时匆忙,只听了个大概,便不想再听,直接回了内院。卢成却想着他或许之后还会细问,便留在了书房等他。不想,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 事情涉及青岚,许绍元便让卢成在一旁等着,先让徐智说。 “四爷,只一事,柳军士让人捎信来,说五军营里近日常有些低阶的将士换人。” 许绍元神色肃然:“......知道了,请他近日多留意,有什么情况及时相告。” 徐智应诺出了书房,卢成跟过去将外间的槅扇重新上了闩,才回到里间。 “先前还没有问你,出博对夫人说过些什么,你们有没有听到?”许绍元问道。 “回四爷的话,小人几个不敢靠近,他们在茶馆里说的什么,听不大清楚。不过后来两人到了街上,出博似乎是在说您,说您......出卖了什么。” 卢成说得小心,却见四爷一脸平静,似乎没怎么生气,只是单纯地想事情。 “......夫人是什么反应?”许绍元踱了几步,问道。 “夫人似乎很生气,不让出博跟过去。” 许绍元没有再问,嘴角却浮起了笑意。 “先不必理睬。近几日,你们继续护着夫人便是。” 他还不大想得明白出博为何将他对青岚的意图近乎直白地透露给他。难道就只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以出博的才智和一贯的做派,应当尽力掩藏自己的意图才对。 不过在出博有新的举动之前,只有严加防范而已。 许绍元和卢成交代完,又将卢成带去见青岚。 青岚见了卢成,已经惊讶万分,脱口唤了声“卢大哥”。 许绍元听得眉毛一挑。 卢成忙道:“夫人折煞小人了,”又侧身对许绍元解释,“小人那时不知夫人身份,委实僭越了。” 许绍元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不计较,只将卢成的职责告诉青岚。青岚这才明白,当初一直要护着她的竟是许绍元。 感动之余,青岚又想到一事,便拉了许绍元到一旁说话:“所以,你这些护卫是暗中豢养的?” 按京里的规矩,二品以上官员才能有护卫。 许绍元弯起嘴角:“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是个特例。我升任詹事之后不久,太子凑请了皇上,准我有自己的护卫。” “那你能有多少护卫?” 许绍元想了想:“最多的时候曾有十七人,不过有两人今年回了乡。”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6节 青岚缓缓点了点头。原先,除了她愿意给予许绍元的信任之外,最能排除许绍元嫌疑的便是他没有护卫。 然而,他竟是有的,还正好是十几个。 “这段日子,便由卢成他们一队人给你做护卫,如何?”许绍元握起她的手,给她暖了暖。 “......何必给我呢,谁会对我下手?还是让他们跟着你吧,你才是京里显要的人物。” 青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这个处处为她着想的人,她又怎能疑心到他身上。 许绍元垂眸片刻:“......听说最近京里常有歹人对妇人下手,还是让他们跟着你吧,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她先前既然不想提起出博,那他也不想戳穿她,白白惹她尴尬...... 夫妻俩下午折腾了好一通,此时都有些饿了,正准备让人把晚点送到母亲屋里去,一家人一起用饭,却有客人上门了。 而且这客人还是来找青岚的,竟是表哥刘知言。 知言倒并非特意赶着人家用饭的点来。只是白日里许绍元不在家,他想着避嫌,便选了这个他必定在家的时候来找青岚。 兄妹二人上次见面时,因常清的事,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青岚早已将这事抛诸脑后,听说知言来了,高兴地让人请他去花厅一起用饭。 许绍元看她欢欣雀跃的样子,觉得他若不是了解她,必是要介意她与刘知言的亲近...... 知言这一次登门,竟还提了许多礼物来。点心和蜜饯,是给青岚的,还有些昂贵的澄心堂纸和一块邵琼林杨梅墨,自然是给许绍元的。他甚至还给桐儿买了两只老虎的土偶。 青岚许久不见知言,和他开玩笑:“我才是你妹妹,怎么你给他的礼比给我的贵?” 知言当着许绍元这位阁老妹夫的面,还有些放不开,只腼腆地笑了笑。许绍元噙着笑在桌子下捏了捏青岚的手。 他见刘知言这阵仗,就知道他是有事相求。然而当他状似随意地问他观政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知言却说没有,只客气地谢谢他。 许绍元便明白,知言这事是要求青岚的。他便识趣地说自己还有些公文要处理,失陪一会,留兄妹俩单独说话。 青岚也瞧出知言有事,便让他直说。 知言却支吾了半晌,微微涨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后台小姐姐审核,已删改多次,最多也只提到手臂,已严格遵守规章,真的连比喻都没敢用,拜托拜托。 另,如果以后有宝是跳章看到这里,觉得两人反应有点意外,请看本卷前面的章节。 感谢在2023-08-16 21:50:18~2023-08-17 21: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竞技、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夫君陪你玩 ◎......◎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上次知言在她面前脸红, 还是因为沈常清。 “......该不会与我们祖家人有关吧?”她半开玩笑地问他。 知言点了点头,脸更红了些:“正是,其实我在你出嫁前曾向五小姐提亲, 可已经过了许多日子, 也没听到沈家的回音。你能否帮我问问你们大房的人,看看她们究竟意下如何?” 青岚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难听的话险些就要冲出口,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上次他让玉婵来问她,她便已经劝过他不要沾上沈常清,再加上先前的一回,她已然劝了他两回。他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是不听。 “其实......”她清了清嗓子, “她们若真对你有意,早便会答应你, 又怎会让你等上这么些时日?我看也不必再问了吧。” 她看许绍元都是这么跟人说话的,便学一学。 其实她自小对知言都是直来直去,然而有了上次吵架的经验, 她便深刻地体会到, 今时已经非同往日了。 “不不不,”知言似是觉得她误会了什么, “五小姐是有苦衷的。她托人带了口信给我, 说她是......有意于我的,只是她说先前与你有些龃龉, 怕......怕你介意。” 青岚看他那认真又为难的样子, 真想一拍桌子走人。不过转念想到沈常清就是要借他来磋磨她, 便很快冷静下来。 “我是和她不对付, 但既然如此, 你又怎知她不是借你的口来寻我的晦气?” “她......她不会的......”知言说得极为肯定, 却似乎有口难言,见青岚翻着眼睛看他,才只好又补了一句,“其实你出嫁那日,她是找过我的。” 青岚惊得半张了嘴:“那日你们竟见过面?” 知言抿了嘴角,眸光愈渐柔和:“见过的,她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又怎会不明白呢,那日她的一颦一笑都还历历在目...... 垂花门后的院子里,少女绞弄着帕子,微微侧身躲在树下,见他看过来便赶紧收回了目光,羞羞怯怯惹人怜。 “......请刘公子来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先前听母亲说起......提亲的事,小女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刘公子前程似锦,刘家又是清贵门第,而小女唯有蒲柳之姿,又怎敢肖想......” 他将微微发抖的手藏在袖中:“......五小姐过誉,实是刘某高攀了......还望五小姐不弃。” 少女以帕子掩了嘴:“小女知道了,又......怎敢嫌弃刘公子......” 说罢她便莲步往里去了,然而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他,眼角眉梢带着不尽的娇羞。 ...... “我不知她是对你说过什么,”青岚见知言目光迷离,估摸着他是想入非非了,“但是她的婚事应由她的双亲做主,你应该去问他们。” 知言似乎很是焦急:“我先前也想请父亲去你们祖家问,他也说时隔这么多日,沈家必是碍于亲戚的面子不好拒绝而已。但是五小姐说她父亲母亲原是同意的,只是她碍于你的关系才一直不敢答应。” ...... 前院书房里,许绍元正在内间执笔疾书。 听见槅扇上的门闩响,他便迅速放下笔,将手底下摊开的册子阖上,摸到书案的抽屉底下扁扁的暗格,将册子放进去。 这才大步走到外间去。 槅扇打开,小姑娘正站在门口,满眼幽怨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脚都要冻僵了。” 许绍元莞尔,将她拢进怀里。 “怪我不好,我在里间写字,所以来得迟了。”他柔声道。 青岚在他怀里闷声“嗯”了句,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她来敲门之前心里就存了气,不过是借着开门的事埋怨两句,他这样倒好像是她在撒娇似的。 “你这间书房我还没有进来过......”她将他稍稍推开,往四下望了望。 许绍元点点头:“你随便看看。先前我是一直用这间书房的,现在大部分的书都搬到后院去了。” 青岚已经背着手在屋里走起来,外间看完又走进里间去。 “你方才就是在那里写字的?”她指了指那张带抽屉的紫檀木书案。上面一只狼毫笔架在笔架上,旁边的砚台里还浮着墨。 许绍元说了声是,便招呼她来外间的炕上坐。 “到这里坐一会,这里暖。” 青岚觉得那书案似乎有哪里长得怪,却无暇细看。她的脚确实有些冷,便回到外间坐到炕上去,将斗篷脱下来。 “你方才是在写什么?和公务有关的?”都没看见他写的东西在哪里,总不会特意藏起来吧? “是,有些折子当时想不出如何票拟,刚刚想到了一些便记下来。” 青岚突然来了兴趣,坐在炕上往他身旁蹭了蹭。父亲从前在蓟州卫,只管着蓟州卫里和治军有关的事,许绍元经手的事可比那多得多。 “那你都票拟过什么样的折子?” 许绍元见她眼睛圆溜溜的,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脑。 他稍稍想了想:“......有大事也有小事,小事么,比如去年江西巡抚发现了一种罕见的鸟,视之为祥瑞,写折子问皇上,要不要送到京城去给皇上看看。此事我们几个还稍稍商量了一下。” 青岚先是噗嗤笑出来,想说这竟也要商量,但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事是得仔细想想,万一那鸟难伺候,送到京城劳民伤财不说,万一在运送的途中死了,会连累一大批人。若是留在当地照管......又怕那巡抚趁机要银子。” 许绍元极是欣赏地点点头,眸中闪着光。 “大事呢,比如去年秋冬河南、山西报了旱灾。因为周围也受了影响,所以要从北直隶和远一些的地方调粮食过去,但那时各地的存粮都不充裕,便要想好从哪里送多少粮食过去,由谁来监督送出了多少,谁来验收收到了多少粮食,若是这两者有出入,由谁来评判。另外,那些逃荒的流民该由何处暂时接纳......” 青岚听罢,缓缓点了点头。人家唤他一声阁老,好像挺威风......但其实他这是个苦差事,得殚精竭虑,面面俱到。 同这些事一比,她眼前的这事已经算是容易解决的了。 “......你表哥已经走了?看你好像不大高兴。”许绍元见她似乎在想事,便问道。 “唉,他也真是良言难劝了......”青岚盘腿坐好,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沈常清就是存心挑唆,我去还是不去劝她,她都不会答应我哥,但不论我去还是不去,他都会恨我怨我。” 许绍元想了想:“就是上次还衣裳的那个五堂妹?她这样针对你,于她却无甚好处。而你们相处的年月也不长......何至于此?” 青岚稍一迟疑:“......谁知道呢,她小心眼呗。” 这事要说的话便要追溯到文清身上,她和文清曾经在他的面前十分亲近,此刻便不想向他提起。 她摆了摆手:“这事我有办法,沈常清当我是好欺负的,那我就让她看看我的本事......我只是气我哥不听劝,我和他兄妹这么些年,抵不过人家几句话。” 她吐出一口浊气,眉头却还微微聚着,难以舒展。 “你与你表哥很是亲近吧?”许绍元是有些艳羡刘知言的。当初他回绝她以后,她干脆再不见他,可不像对刘知言这么上心。 青岚抿了抿唇角:“我哥虽然眼下犯糊涂,但从前他是个好哥哥......我爹为了带着我进出衙门,一直让我打扮成男孩,所以我很少能和别人家的女孩一起玩。那时衙门里都是长辈,跟我亲近的玩伴除了庆安便只有表哥、表姐。 “表哥待我极有耐性,别人家的男孩都不跟女孩玩,可他就一直带着我们,别人笑话他他也不在意。他还陪我们玩女孩儿家的玩意,他的好东西我们抢了他也不急,我闯了祸他还帮我顶着......你说他是不是很好。 “上次你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虽明白这道理,却终究是舍不得。我自幼亲近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每一个我都想留住。可是师父......吴炳西害了我爹,紫雪又被人利用,我和玉婵各自嫁人,表哥又一心向着外人......” 她说着觉得泄气,不愿再想这些事,便往炕上一躺,仰倒在他身旁。 许绍元眸色深浓,抚了抚她的膝盖,忽然俯身到她身侧。 “你表哥都陪你玩些什么,我现在也能陪你玩。” 青岚咯咯咯地笑起来,见他没有一起笑,才知他是认真的。 “......嗯,翻绳你会不会?” “你教我。”......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7节 两人说做便做,青岚让纤竹找了根粗细合适的线绳,教许绍元翻。 许绍元手指虽比她粗些,却很快拉扯出常见的几种形状,青岚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 然而小孩子的东西,她玩了一会便腻了,许绍元便让她说说还有什么。 “......有一样我喜欢的,就是不知你肯不肯。”青岚眼睛晶亮亮的。 许绍元来者不拒。 片刻之后,二人裹了外氅,从书房走出来。 许绍元蹲下身子,青岚撑着他的肩膀轻盈一跃,便坐了上去,许绍元扶着她的小腿,驮着她走在游廊下。 昏黄的灯下,拖出一个极长的影子。 许家的两个丫鬟经过,被她们吓了一跳。 青岚搂住许绍元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嘻嘻地笑:“坏了,要被母亲知道了。” 许绍元满面的笑意:“不怕,我去和母亲说......只是这院子里也没人能跟你‘骑马打仗’,那你想去哪玩?” “......去后院吧。” “那你坐稳了,可别吓着你。” 青岚腾地坐直了:“来吧!” 许绍元便拉着她的腿跑起来,青岚得意得很,张开双臂,任斗篷被风呼呼地吹起...... 后院种着腊梅,青岚从枝子上撸下来一把花,呼啦一下像天女散花似地把杏黄色的花朵撒到房檐上去。撒完了,许绍元再驼她回去,她撸一把新的再撒到房檐上去。 ...... 翌日清早,许绍元仍是天还黑着便出了门。 一阵寒风吹来,他紧了紧裘皮氅衣的领子,却嗅到一股醉人的幽香。 小小的腊梅被吹下了房檐,落在他的氅衣上。 他捉下几朵放到鼻尖嗅了嗅,轻轻笑出了声...... 今日他才到文渊阁不久,便被叫到文华殿。天蒙蒙亮,太子竟立在文华殿外等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殿下,您这是......”总觉得有什么事令太子十分忧虑。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博的事辛苦你了,他过两日就要离京了。” 许绍元微一顿:“为殿下分忧而已。” 太子便不再说这事,转身带他进殿,又将一旁候着的两个内官遣出去。 “昨晚上看到的折子,最近五军营有两个把总换人,”太子神色肃然,“一个说是突然染疾,自己要辞官,另一个是坐营官上折子,说那个把总日渐怠惰,要求换人。” 许绍元反应了片刻:“......是刘大人票拟的?” 太子点头:“此事我做不了主,送到父皇那里,父皇都准了。” 许绍元大致猜到他忧虑什么,便道:“据下官了解,五军营最近有不少低阶兵将调动。” 太子瞳孔一缩:“我就担心这个......你说,我这个三哥,安静了这么久,会不会是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一早醒来发现昨晚上11点半左右被锁了,今天差不多改了一上午,有六七遍tt。 咱们基本都是晚上9/10点更新哈,建议宝们尽量晚上11点前看(第二天的可能已经裁剪过了......) 以下是老读者不必看的注释: 许绍元不能对太子称臣,只能对皇帝称臣; 是的,三皇子是新皇后的儿子,比太子大,成年了还可以破例留在宫里(前面男主处理过一个和他有关的案子)。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感谢在2023-08-17 21:55:35~2023-08-18 20: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竞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夫君的另一面 ◎......◎ 青岚今日要回祖家, 把知言的事情彻底解决。 许绍元昨夜嘱咐她,让她出门一定要带上卢成他们,然而她早上到前院一看, 这些一个赛一个壮的护卫竟排出去一长队。她要是带着这么些人出门也太招摇了些。 不过她转念一想, 这样也有好处,便将他们全都带到祖家去。 她原打算先去松龄馆给祖母和父亲请安,然而听祖母的丫鬟说大伯母秦氏正在和祖母说话,她便改了主意,直接让人叫常清到院外的马车上说话。 这虽是有些不寻常,但常清听下人来报,果然也觉得马车上说话更自由。不论她说了什么, 沈青岚都找不到证人。她便依着青岚说的,到院外谈话。 然而才刚出门, 她便有些后悔了。沈青岚的马车后,立着长长一排着鸦青色劲装的人,各个目光如炬, 腰挎长刀, 带着森森的煞气。 青岚正挑着窗帘朝门口望着,见常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一个劲打量那些护卫, 似乎正犹豫要不要出门来。 她噗嗤笑出来,连连拍了拍站在车外的纤竹:“瞧见没, 瞧见没, 这就害怕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嫁给许先生了, 如今却觉得做阁老夫人也不错。 常清听到笑声看过来, 青岚趁此时招呼她:“外面冷, 五妹妹快来车上坐, 我这里有手炉......”又一副突然有所领悟的样子,指了指卢成他们,“......对了,他们只是我的护卫,不会随意伤人的,五妹妹放心。” 常清笑着应了,心里冷冷哼了声,嫁个阁臣便了不起么。 她上了马车,踩在厚厚的羊毛毯子上,才觉得此处的确是暖和。沈青岚披着松绿织金的斗篷,脚踏在熏笼上,被熏笼之下的小炉子烤得正舒服。她见了她甜甜一笑,更显得皮肤红润光泽:“五妹妹坐。” 常清觉得几日不见,沈青岚竟很不一样了,像是褪去了些青涩,多了几分做女人的自在。看这个阵仗,那许绍元待她还是相当不错的。上次她将那件男装拿给许绍元看,他竟也不在意么? 想来是被沈青岚的花言巧语骗过去了,沈青岚此人一向狡诈。 “四姐姐来找妹妹,所谓何事?”常清的声音依旧又绵又细。 青岚一笑:“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之前跟我表哥说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本就不打算嫁给他。此事与我无关,让他死了这条心。” 常清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凝视了她片刻,终于屏不住,捂着嘴笑出来。 青岚等着她说话,谁知她这一笑竟像痉挛了似的,半晌停不下来。 “沈青岚......你是不是没弄清楚情势?”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眼下是他求着我。你若还真想要这个哥哥,就得替他来求我......你若不想求,也可以。我让人给他捎个话,就说你来找过我了,但你恨透了我,不许我嫁给他......你觉得如何?” 她一双丹凤眼眯成细窄的一条,幽光流溢,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青岚觉得眼前的常清好像撕下了一层皮似的,虽是对她直言不讳地挑衅,却比平日多了些真实,她倒是更愿意和这样的沈常清谈判。 “我想来想去,你我实在无甚大不了的过节。你这样害我,是因为袁家世子爷吧,”她见常清眸光一滞,觉得自己是猜对了,“他当初想娶我,却是不成,这你是知道的。我若是将你做的事告诉他,再有我表哥的话做佐证,你猜他信我还是信你?你在他那里可还有机会?” 常清听罢,竟又笑起来,边笑边道:“沈青岚,我当你还有什么高招......你以为我还会担心这个么?袁文清......他一个月前便定亲了,我与他本就是......再无可能。” 她笑着笑着,声音突然一变,青岚眼看着她的眼角滚出泪来。 “......你与他之间的事,为何扯上我,如今还要扯上我表哥。” 常清红着眼睛看向她:“此事难道不是因你而起?我与文清表哥原就是一对,我自幼样样都做得比别人好,就是为了能与他相配。我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从不让人挑出半点差错,好不容易博了个贤名,连我那挑剔的舅母都对我赞不绝口,认准了我做儿媳妇,谁料竟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你什么都没做,那个不开眼的竟然非你不娶......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是他的妻了......” 她又是笑又是哭的,样子有些骇人,后来说的话都变成了一阵呜呜,听不清了。 青岚叹了口气,难得沈常清能如此坦白,那她也送她几句真心话。 “你与他相识十几年,他都无甚表示,那能怪得上我么?再说我表哥,他对你一片真心,你不接纳也便罢了,还如此愚弄他,你会遭报应的......” 常清冷着脸:“那又如何,是他自己愿意的。” 青岚哼了声:“我给你一日,你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你或许不知道,我自打做了这阁老夫人,请我去家里集会的夫人多得很。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对我表哥有意,先前碍于我的关系,你一直不敢答应他,而我深受感动,愿意成全你们,并且帮他请媒人去你家提亲,成就你们一段良缘,如何?” 常清听得一愣。沈青岚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若沈青岚公开表明态度,到时她便再无理由不答应他。若是真的不答应,不仅刘知言恨她,她的名声恐怕也就此毁了。 她虽不惧与沈青岚撕破脸,却还不至于要葬送自己一辈子。 她一张脸转瞬显出苍白,痴怔了片刻,竟抄起旁边一个手炉朝青岚丢过去。然而她力气小,丢得不准,那手炉咚地落到青岚身旁的座位上,滚下来。一班护卫听到声响,蹭蹭跳过来,挑起帘子问青岚可有事。 常清方才忘了还有这些人在,见他们连刀都差点拔出来,吓得猛一哆嗦,直缩到角落里。 青岚摆摆手让护卫们不必担心。 “你应该庆幸你没伤了我,否则我夫君绝不会放过你。我的痛苦,十倍还与你.......” ...... 青岚见常清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里,又等了一会,才下了车,进家门去拜见祖母和父亲。 表哥的事算是已经解决。沈常清此等心高气傲的又怎会甘心嫁给表哥,即便她真要嫁,那也算是成全了表哥一番心意了。 她到了松龄馆,不见紫雪服侍,便问父亲紫雪何在。 沈望一愣:“你走的那一日,那丫头已经发卖出去了。” 青岚听得一皱眉:“为何要发卖她?我原是打算找个远地方将她嫁了。” “是许绍元让人捎话来,让把那丫头卖了的。我以为你知道。” “他......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句。”青岚憋了口闷气。 沈望笑出来:“必是怕你下不了狠心,留下隐患。这事我倒觉得他没做错。当断则断,不枉他做个阁臣。” ...... 青岚与沈望说话的时候,宫城之内,许绍元在文华殿前拦住了来见太子的沈茂。 “大伯父,您来得正好,侄婿正打算去礼部找您。”许绍元行了一礼,衣袂探出外氅,灰蒙蒙的冬日里添了抹猩红。 沈茂赶忙还礼:“阁老有事请讲。”虽是事实,但他实在不敢自居人家的大伯父。 “昨日,内子的表哥刘公子来做客,说到沈家与刘家的亲事。刘公子说他之前向沈家提亲,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沈茂半张了嘴:“......确有此事,刘公子我们是知道根底的,又是新科进士,我们原本是赞成这门亲事的,只是小女还在考虑......我们是有些纵着孩子了,让她考虑得久了些。” 他做梦也想不到,堂堂许阁老会找他说这种事。 许绍元似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昨日刘公子说五堂妹告诉他,她是因与内子有些龃龉才不敢答应刘公子。内子一直视五堂妹为亲妹妹,闻言十分伤心,竟是一夜未眠。侄婿实在担心内子,才多嘴问一问大伯父。” 沈茂震惊:“这......怕是误会吧,刘公子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侄婿就在一旁听着。”许绍元认真点了点头,此事若是由青岚来说,沈茂必是不信,换作他来说,便不同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8节 “我知道了,此事我定会仔细问清楚。”沈茂神色肃然。 且不说闺女怎会做这样的事,他现在才明白,许绍元虽说得客气,却是为媳妇讨公道来的。 他刚要辞别许绍元,许绍元却又道:“大伯父,容侄婿再多句嘴。五堂妹似乎已经到了年纪,若是京师之内没有合适的人家,侄婿倒知道几位北直隶同僚家中有适龄的公子。论家世人品,都属人中翘楚。改日若是大伯父有空暇,侄婿和您说一说这几人的情况,也算多一个选择。” 沈茂听得愣住,虽说他也希望尽快将常清的亲事定下来,但许绍元这是催着他嫁女儿?他这是仅仅作为侄婿的建议,还是凭着身份来压他? 许绍元见他不说话,笑着向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告辞了。 不论沈茂如何想他,沈常清这样处心积虑的人,若是留在京师,实在令他不放心,还是早早远嫁得好。 ...... 午后,青岚在祖家用过午饭,便乘车回了霖园。 若是许绍元还像昨日一般提早回来,她不想让他等着。 她刚下车,便见台阶上跑下来一个女人,直朝着她冲过来。 若不是有卢成她们拦着,那女人必是要抱到她腿上了。 “......四弟妹,求你......”那女人穿着锦缎的袄、马面裙,梳圆髻插银钗,哭得脸都花了。 青岚好不容易认出来,此人像是她过门的第二日见过的许家亲戚。当日,许家另外几房的人似乎都很惧怕许绍元,唯有这女人胆子稍大些,敢主动和她说几句话。 “求你和老四说说,”那妇人跪坐在地上哭道,“放了他二哥吧。二爷已经事事忍让,处处让着他,他当初......断了二爷的仕途,如今难道......还要断了他的命吗?” 青岚想起来,此人是那位二爷的夫人,她该唤声二嫂。 她忙叫卢成他们让开,扶那位二嫂站起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爷昨日一夜未归,”那女人两眼通红,一张白嫩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出了道子,“我还以为他昨夜是喝醉了酒在某处宿下了,谁知今日竟有人送来一封信。”她说着便从袖子里将一个揉搓得皱巴巴的信封掏出来,交给青岚。 青岚取出信看,发现那不过是张字条—— “念往昔之罪孽,尔死有余辜。” 她的目光一滞,那些竟是许绍元的字迹。她一直很喜欢他的字,觉得刚劲有气魄,却又沉稳不显锋芒,所以一眼便认出来。 “......四爷身为阁臣,常为皇上票拟折子,他的字迹应该有许多人见过,难免模仿。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真与四爷有关,他为何留下这种证据?” “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二爷自那之后,安分守己,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更不会与人结怨,”二嫂道,又趁护卫不在,抓住青岚的斗篷,“求求你,让老四放过他吧......他已经断了二爷的仕途,便留他的性命吧。” 青岚觉得和她讲不通,便让她自去顺天府报案,她却认定官官相护,报案也不会有结果。最后还是卢成他们将她拖走,青岚才终于脱身...... “她方才说什么四爷断了二爷的仕途,是什么意思?”青岚问卢成。 卢成稍一迟疑:“夫人,小人实在不知。” 青岚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定说了谎。而且那些亲戚如此惧怕许绍元,必是有原因的。 “那么,四爷与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以至于四爷要断了他的仕途?” 卢成差点脱口而出,仔细想想,才避开青岚话里的陷阱。 “......小人也不知他们为何这样说。不过这几房亲戚当年是没少欺负长房的......许家曾老太爷有遗言,许家两代之内不可分家,且由长房当家做主。而大房老太爷离家后,长房只余下四爷一个男丁。四爷当时还年少,那几房人一开始还装装听话的样子,后来竟联合起来要将四爷和老夫人赶出许家,甚至有人捏造证据,质疑......质疑四爷的身份,告到顺天府。” 青岚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许家几房人曾将长房告到顺天府,后来又全都撤回了。 若换作是她,有人如此害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但许绍元当年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少年,他即便是有计谋,但能让这些人俯首帖耳,恐怕是做过一些令人惊骇的事。可凭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少年,如何做到?不说旁的,断了一个人的仕途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莫非他身后有人帮他?而且还是位极厉害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她的夫君恐怕真是做过一些她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20日补细节 感谢在2023-08-18 20:14:24~2023-08-19 20: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宜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若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夫君之事 ◎......◎ 青岚这么想着, 便问了出来。 “四爷那时怕是有贵人相助吧?” 卢成这回倒是没有犹豫:“夫人猜得不错,四爷是有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大人相助的......从前四爷曾做过太子伴读,那时教太子读书的先生便是刘大人, 所以四爷也是刘大人的学生。刘大人当年已是礼部尚书, 四爷最艰难的那些年,刘大人帮了四爷不少。” 难怪了。 这位刘大人她是有印象的,去年她还去过他家办的雅集。此人能稳居尚书之位十几年,直至做到首辅,必不是个简单的人。单凭他和许绍元的这层师生关系,他能帮一个毫无倚仗的少年铲除敌人,想来是有所图的。 “那想来, 四爷为官的这些年也受过刘大人的提携?” “是了,据徐先生说, 刘大人是很乐于提拔学生的。” 青岚点头。她从前便常听父亲提起朝堂之上那些师长、门生聚成的派系,一方提携,一方回报, 一派人听一人指挥, 上下配合,行事方便。 这位刘大人对许绍元, 恐怕也是如此。从前他帮许绍元, 待许绍元手握权柄,便是他索求回报的时候。 那许绍元会否也曾迫于无奈, 做过一些不可说的事? 青岚让卢成他们自去休息, 边想着这些, 边往后院走。经过许绍元前院的书房, 她不禁停了脚步。 昨日她来的时候, 他居然闩着书房的槅扇。 他连卧房的槅扇都不大上闩, 偏偏这里上闩,而且她敲槅扇敲得那么急,他仍是半晌才来开。他说他之前在写字,但她走进去的时候,却根本没看见他在何处写字...... 她抬手推了推书房的槅扇,这槅扇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了条缝。 她犹豫了片刻,又将槅扇拉回来,走回后院去。 今日她一早已给连氏请过安,桐儿这个时辰应该在跟着夫子念书,无人来找她。屋里安静,她一个人伏在熏笼上看书,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是不大看得进去。 中饭的时候,她像前几日一样,去连氏的屋里陪连氏一起用。 连氏说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先前这院子里只有他们老少三个,如今娶了媳妇,不能还和从前一样糊弄着过,她会让下人买些好玩好看的灯笼回来,挂在院子里,再买些烟花,晚上放一放,再让厨子包些荤素饺子,多蒸些馒头,讨个吉利。 “等十六那日,再让他带你和桐儿出去走百病。”连氏又笑着补了句。 儿媳妇是个贪玩好热闹的,她早就瞧出来了,昨日小丫鬟跑进来说四爷正驮着夫人满院子溜达,她还不信。直到远远地瞧见了,看见儿子被人骑在身上还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小孩儿似的,才信了儿媳妇的本事。 桐儿亲娘在的时候,她一直觉得他们夫妻看上去无甚感情,还想着或许是儿子性子淡,有感情也不显。如今看来,儿子不是对媳妇淡,只不过是没遇对人罢了...... 青岚明白连氏的好意,便笑着应下:“还是京城好,蓟州卫地广人稀的,过年的时候街上也不怎么热闹。” “京城这些个景我瞧得多了,也有些腻,有一年他正月去了天津卫,说那边上元节的时候有人在街上演滑稽戏、说象声、耍猴,比京师的花样还多些。” 青岚心下一动:“正月的时候,四爷还一个人去天津卫?”上次出博也提到天津卫,说许绍元告假往外地跑了好几趟,都是为他们办事的。 连氏嗯了声:“还是告假去的,说是有事,问他是什么事,他也没说,反正两三日便回来了,我也没管他那么多。” 青岚点了点头,胡乱把饭扒干净,便借口说困了,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靠在迎枕上歇着,越琢磨越心慌,后来干脆坐起来。 其实这事也简单,把卢成叫过来问问许绍元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便是了,有一个对不上的,她便再不必胡思乱想。 卢成很快到了前院,青岚便道:“我有事想问四爷,却又怕碍了他的事,不好开口,先跟您打听打听。” 卢成自然无二话。 “四爷一年之内,一般几月稍清闲些,我想捡他有空的时日让他带我出去转转。” 卢成眉头一皱:“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不过四爷这么些年好像都没有闲下来过。先前虽离京许多次,但都是为了办事。” 青岚睁圆了眼睛,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原来他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都有哪啊?” 卢成慢慢地回忆起来:“......远的小人不大记得清了,近几年去过开封、青州、德州、蓟州、天津、保定......” “唉......”青岚心头一颤,不禁在袖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像青州、天津、保定这几个地方,我还想和他一起去呢。但他已然去过了,再陪我去恐怕就没意思了。” 卢成忙摆手:“夫人若实在想去,四爷想来也是愿陪着夫人的。” 青岚似乎是听进了他的话:“也是,他这些地方是何时去的,若他是夏日去的,我们秋日再去,应当另有一番景象。” 卢成仔细回想:“青州是三年前去的,那时还是春天,天津是......那年的夏天,保定好像是前年去的,天还冷着。” 青岚心里好一阵胆寒,一双手在袖子里微微地打颤。 她强打精神做出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和卢成聊了好一会这几个地方的名胜,才说自己困倦了,让卢成回去。 卢成告诉她的这些和出博说的竟是完全吻合。出博与许绍元之间若不是有极紧密的关联,又何以能说得分毫不差。 大概是因到了睡中觉的时候,她头有些昏沉,然而人躺到床上,只觉得五内像是被火烤着似的难受,根本睡不着。她如今倒是更恨吴炳西了,他居然始终不肯说出那个幕后之人,以至如今死无对证,还让她受这种折磨。 一阵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之后,她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既不惊动许绍元,又能排除他的嫌疑,让她彻底安心...... 约一炷香之后,许家的护卫们又一次随夫人出了门。 夫人说,眼瞅着要过年了,她的南货铺子里有些熏肉和每日现做的汤圆,要分给大家。护卫们个个喜笑颜开,跟着她一路到了铺子。 她让众人等在外面,自己先走进去,将在南货铺帮忙的蔡平叫过来,交代了一番。 蔡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知该叫公子、小姐还是夫人。不过他对青岚是十分感激的,他九死一生逃到京师,若不是青岚找到他,给他口饭吃,他恐怕早已冻死在某个胡同口了。 “......您放心,那人的声音小人不敢说一定能认对,但加上他手上的伤疤,小人必不会认错。” 青岚点头,便让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找蔡平要东西。熏肉有辣和不辣两种,而汤圆的口味则更多,护卫们要当面和蔡平说清楚喜欢吃什么味的,才能从他手里拿到这些年货。 待十几个人全都领了东西,青岚又进去问蔡平。 蔡平笃定地摇头:“小人敢肯定,没有那人。” 青岚算是稍稍舒了口气,原本不必每个人都进去,因蔡平记得那人是宝坻口音,所以只让几个宝坻来的护卫进去即可,但这样必会引人怀疑。 她记得许绍元说过,原本他有十七个护卫,去年有两个回老家了。以防万一,她又去问卢成:“我记得四爷说原本你们有十七人,除了跟着四爷的两个,还有两人,怎么不见了?若是他们告假了,你们拿了东西给他们送到家里去。” 卢成抱着一包吃的,赶忙谢过她:“夫人仁厚,不过那两人是宝坻人,已经回乡谋生去了,路这么远,咱们送不过去的。” 青岚道了句“知道了”,才刚松下来的心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带着一队护卫回了霖园,远远地见卢成的弟弟卢新在门口等她。 “夫人,太子有事与四爷相谈,宫门落锁前恐怕谈不完,四爷今日怕是得宿在值房了。”卢新上前道。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39节 青岚迟疑了片刻才应下来。也好,她心里实在乱,趁他不在,她自己仔细想想也好。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此事她已然翻来覆去地想过,即便许绍元真地为出博他们办事,也不能就此判断他便是害父亲的人。她有心当面问他他与出博的关系,又觉得若换了她是许绍元,便绝不会承认与出博的关系,其它的则更加不会。 何况若他与此事无关,她不是白白伤了他的心...... 若此事换了是旁人,她可以毫无顾忌,用尽办法查问下去,甚至不惜刀剑相向,但偏偏此人是许绍元。 他待她那样好,每次想到他,她心里就像春日刚下过雨似的,暖乎乎、湿漉漉。 然而此时她却实在是惶恐,倒不是怕他因她发现了什么而伤她——他自然是不会的。她只是怕他当初真的是因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与此事有了干系。那些人害得父亲险些丧命,害他过了那么久的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让他终生落下残疾、仕途尽毁......她与那些人的仇怨不共戴天。 若是许绍元真地牵扯其中,她该怎么办...... 一夜的辗转反侧。 好在,她想到了一事。 以许绍元那日所为,他必是在前院的书房里藏了一些东西——一些极为重要又不能外泄的东西。那些东西他甚至都不想让她看到。 这家里其他的地方她都已经去过,唯一有些机密的地方便是那里,想来若是他真与出博他们有来往,必是有些存证放在那里的。 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下了个决心,她要去找到那样东西。只要那东西与出博他们无关,她从此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再不这样折磨自己...... 翌日,日头才爬上树顶,许绍元便赶回来了。 昨日谈得有些晚,太子准他回家沐浴更衣再回内阁。 他在路上买了些肉包子、油条带回来,一些送到母亲那边,一些带到卧房来,给小姑娘吃。 她说喜欢吃这些路边小摊上的早点,说比家里的有味道,他虽觉得不大干净,但是偶尔让她打打牙祭也不错。 然而卧房、厨房、前院、后院都不见她的踪影,也不知她一大早去了哪里。她的两个丫鬟,一个娇小些的在洗衣裳,另一个高高大大的却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重要反转哦~是转甜~ 注释: 1,本条老读者不必看:男主c,桐儿非亲生,男主与前妻无身/心关系,至于是咋回事,跟主线关系不大,放到后面再解释。 2,相声的雏形在明朝已形成,与现代相声不大一样,那时叫“象声”,参考《中国相声史》一书。感谢在2023-08-19 20:21:03~2023-08-20 20: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不会撒娇怎么办? ◎......◎ 他走出去问院子里洗衣裳的百福, 夫人去了何处。百福起身行礼,说夫人走了一会功夫,但是没说去哪里。 这倒是少见了, 通常青岚都会对两个丫鬟交代清楚, 她去了哪里。 他又让人将卢成叫到前院,问昨日夫人回沈家可还顺利。 “夫人从沈家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错,下午还带小人几个去了南货铺子,给每个人都发了些熏肉和汤圆。” 许绍元觉得奇怪。青岚若是要给护卫们年货,也不用特意将他们带到铺子里去,难不成是铺子里有事, 她急着去看一看? 他便让卢成细说当时的情况。 卢成照实说了,又补了一句:“那个给小人发熏肉的人正是您让小人去蓟州卫查的那个逃兵, 叫蔡平的。” 许绍元觉得此事实在诡异。 青岚做事,从来都是捡最省事的办法,今日这一番折腾倒好像另有目的。 至于那个蔡平, 他也是有印象的。此人是沈望遇害当日逃出来的, 青岚费了好大的力气找他,应当是为了知道当日的情形。 那她昨日突然如此, 又是为了什么? “......昨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 卢成想到许家二嫂在青岚面前哭闹的事, 便将此事也告诉他。 许绍元一蹙眉:“夫人没有受惊吓吧?” “那倒没有,不过夫人之后问了小人一些您从前的事, 还问到了刘大人......对了, 夫人还问小人您一年里何时稍空闲些, 似乎是想和您一起出远门。” 许绍元莞尔, 小姑娘是爱玩的。 “她有没有说想去哪里?” 卢成想了想:“......天津、青州、保定......听说您去过, 还特意问是何时去的。” 许绍元有些意外, 怎么偏巧是这些地方。 他踱着四方步慢慢往回走,看到母亲院里一个婆子经过便叫住她,问她有没有看到夫人。 那婆子想了想:“回四爷的话,夫人奴婢倒是没瞧见,但奴婢好像瞧见纤竹进了前院的书房。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奴婢也不知道瞧没瞧对......奴婢是想,要是纤竹在书房,说不定夫人也在书房。” 许绍元眸光一滞。 她怎会去他前院的书房呢,那里面空空荡荡的,而且除了炕下,里外间都没通地龙。 他踱着步子走回卧房,见青岚仍没有回来。他特意买给她的肉包子都要放凉了,那油条也大概早就不脆了。 他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很希望是他想错了。但是他分明还记得,卢成说,出博曾在她的面前诟病他。 他又出了卧房,缓缓走到前院的书房外,在廊下立了半晌,没有推门。 另一侧的游廊上,连氏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刚巧经过。他便走到院中央,将她叫过来,交代了一番。 那小丫鬟连连应诺,跑到书房门外,急急地敲槅扇。 “纤竹,纤竹,老夫人找你。” 纤竹在槅扇里听得一惊,正在想该如何应对,里间青岚便说话了。 “你去吧,我这里无妨。” 纤竹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还好,反正四爷此时还在内阁,旁人也不敢随意进来。 “那奴婢去去就来。” 她答了青岚一句,便拉开槅扇,随那小丫鬟走了。 待她们二人走远,许绍元才又转出来。 他推开槅扇,却并不阖上,见外间空着,便直接往里间走。这屋里铺着地毯,他没有刻意控制脚步,声响却也是轻得很。 他走进去的那一刹那,小姑娘正立在书案前,面朝着他,乌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只插了根金簪。 她看见他,刚一开口声音还有些滞涩。 “你......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凝视了她片刻,她的神色很是平静,嘴角还微微提着。 这可不是沈青岚该有的神色。沈青岚该是一脸的惊喜:“诶,你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阁老也能偷懒的?” 他心里一沉,却伸出手去,将她抠在书案上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 “手都这么冷了,怎么还留在这?”他垂眸看着她,深浓的眸子里,浮光幽幽。 “我上次来,没有仔细看看这里的样子,这次就再来瞧瞧。” 青岚自己说着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这屋里只有几个空的博古架、一把官帽椅和一张书案而已,有什么值得仔细看的。 她实在没料到许绍元会在此时出现,否则必会铺张纸写写字,做做样子。 他低头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闷:“......太冷了,回屋去吧。” 她被他往前拉了一步,身后的地毯上现出一片薄竹片做的书签。 这书签必是她方才翻册子的时候掉出来的,他进来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捡起来,如今他也看到了。 她一时觉得身子僵硬,正犹豫的时候,他已经弯腰将那书签捡起来。 “这个是我八岁的时候做的,上面的竹枝画得不够利落。”他自己端详了片刻,拿给她看。 他说罢便放开了她的手,坐到书案后,探手摸到一个熟悉的位置,将暗格里的那本册子取出来。 “......你找到你要找的了吗?”他并不看她,翻到那册子里的一页,将那书签夹进去。 青岚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没有,这暗格不好找,我是才刚找到的。里面的事情记得也粗略,并不容易找。” 许绍元神色平静,将那册子合上,推到她面前。 “你倒还真是眼里不揉沙子......”他终于抬头看向她,眸光晦暗,“我经手的事情太多。事情本身、接触的人、当时的所在都需要记下来,但这其中一些事不可外传,所以我便只记几笔,以作提醒......你看完了记得放回来。” 他的声音异常冷淡,青岚觉得自打她认识他这位许先生起,他还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 一阵酸楚涌上来,青岚觉得眼前浮起一层水雾,他的神情变得模糊起来。 “......不过我想问一句,从昨日到今日,你是在查我吗?”他凝视着她,声音沉厚又疲惫,带着些隐隐的波动。 “我从没有查探你的意思,”青岚觉得喉头发紧,“我只是害怕,怕你和我爹的事有关。” 许绍元苦笑了一声:“我原以为我是猜错了,没想到你竟真地这样怀疑我。” “那不是怀疑,”青岚忙道,“恰恰相反,我是要排除你的嫌疑,我......我怕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牵扯进来。” 她觉得词不达意,急得脸红,也不知许绍元能不能听懂这其中的区别。她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清楚,可这些话一齐冲到喉咙口,她不知先该说哪一句了。 “......那你便慢慢地排除吧。” 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她便往外走。 “你......”青岚眼巴巴看着他走过去,脑袋里才终于把该说的话理顺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你的妻,可我也是我爹的女儿。我爹差点就被人害死,现在九死一生救回来了,人都废了......那我心里有了疑虑,总不能装作没有。” “那你为何不直接问我?”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你说得轻巧,我在背后翻翻册子你都生气,我敢当面问你吗?”她的嘴巴也利落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0节 他也不接她的话,眼瞅着就走到了门口,青岚见方才的话不管用,跑过去一把按住槅扇。 “我......我怕直接问你会伤你的心,才想趁你不在,把这事查清楚。” 许绍元对着槅扇,长长叹了口气,抬手将另一扇槅扇拉开。 “......我虽不知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才怀疑我,但不管是什么......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当没听到那些话么?” 他迈了步子走出去。 青岚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涌出来:“听到了怎能当没听到!看到了怎能当没看到!我是......心里有你,所以才希望你和此事无关!” 她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喊起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她的声音撞上冻得硬邦邦的院墙,生出些回响。 眼睛里泪水汪了一片,擦干了又冒出来。待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晰,许绍元已经消失不见。 纤竹此时已经候在门口,方才听到他们两人在里面吵架,根本不敢进去。 “小姐......咱先进去,外面风大,把脸吹皴了。” 她看见青岚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心疼地掏出帕子给她沾干,又扶她回了书房。 “小姐,您跟四爷解释了没?” 青岚气得眼泪又冒出来:“解释什么,他都不听人说话。” 她让纤竹将那本册子拿到外间来,她四仰八叉地躺到炕上看。 纤竹瞧得发愣:“您还看啊,四爷都气成那样了。” 青岚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气都气了,再不看不是更亏?他既然让我看,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她说着便先翻了几页,很快便找到了规律,许绍元只记当日的日期、见面的对象以及主要经手的物品或者办的事。 她按日期翻找到父亲遇袭的那一日,去年的端午。许绍元只记了“厉城、知县胡市闻、无”,后一日则是“蓟州卫、法藏寺”,再往后的记录便已经是几日后了,这一日的记录竟是详尽了许多。 “五正山,沈青岚。此女执意去往北颜,缘由不明。” “......应是与他无关了。”青岚湿着眼眶叹了句。 以他的才智,但凡他参与了谋害父亲的事,也应该对她去往北颜的缘由有所猜测。 她继续往后看,见两日后又有一条记录—— “太子、查出博、铁矿” 他这是按太子的意思查出博封地里的矿脉? 她眼前一亮,估摸着自己当时在北颜的日期继续往后翻,翻到这样一条—— “库河城郊、伤出博” 这正是她与出博去城外监狱的那日。 难怪她将出博救上马之后,那两个刺客并不追赶,而她又在同一日遇到了许绍元。 青岚觉得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噗地一下消失了,腾地坐起身来。这本册子她真是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按到嘴边亲了又亲。 不得不佩服许绍元,的确是个仔细人,她可是从不在笔头记事的。也幸好他记下来,她的疑虑才能彻底打消。 她随手往后翻,看到今年的事情,发现秋天里有一日记录的地点是“蓟州卫法藏寺,所见的人没有写,取而代之的是“不胜欢喜”几个字。 她算了算日子。 正是他约她到法藏寺见面的那一日。他那时也没打个招呼就把她介绍给他的父亲,还对她说了什么风啊云啊树啊之类的,问她他若是上门提亲她能不能答应。她被他说得晕糊糊的,就答应他了。等回了京城,她才知道他早就提过亲了,竟是先斩后奏的。 她不禁笑出声来,用指尖戳了戳那几个刚劲的小字。 “算你有良心。” 既然这一日他是“不胜欢喜”,那么成亲的那一日他会写什么?青岚愈发好奇,手下不停,翻到了她过门的那一日。 他写的是“幸甚至哉。” 她盯着那几个字半晌,忽然鼻尖一酸,泪珠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他说娶了她是此生之大幸,也不知今日之后他还会不会这样想。 纤竹赶忙给她擦眼泪。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会哭一会笑的。 “......纤竹,”青岚看向她,“你说......男人要是生气了,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呢?” 纤竹被她问得呆愣。小姐起码还嫁了人,她可是连男人的边都还没摸着呢。 “......奴婢从前看见过厉城的二夫人哄刘二爷,好像就是撒撒娇嘛。” 青岚一听直撇嘴,她也没对谁撒过娇,也不知道要怎么撒。 主仆俩正琢磨着,却听外面院子里一个小丫鬟道了句“四爷您走啦”。 青岚跳下炕来,好歹提上鞋,吩咐纤竹帮她把册子放回原处,便开了槅扇跑出去。 许绍元刚好从门前经过,她赶紧叫住他。 “你......你怎么不在家歇一会?” 许绍元似是刚刚沐浴过,脖颈上还带着些皂香。他看了看她,回了句“我还有事”,脚下不停。 青岚跟在他身后,却不知该说什么,竟一路跟到了大门外。 “......我有话跟你说,你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她拉住他的手臂。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鼻尖、眼下都冻得有些泛红了。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快些回去。”他皱眉道。 青岚才发觉自己没套头蓬,却觉得这样也好:“你要是真怕我冷,就先跟我回去说两句。” 许绍元抿了抿唇,正抬手去摸自己斗篷的系带,却见纤竹抱着一个松绿洒金的斗篷跑出来。 纤竹手脚利落得很,冲到青岚身后就把斗篷给她披上了。 第134章 熊抱 ◎......◎ 青岚回头看了纤竹一眼。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纤竹没看懂小姐的眼神, 还绕到她一侧帮她紧了紧斗篷的系带。 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许绍元已经上了车。 青岚发觉,便叫了他一声, 马车却仍是扬长而去。 “你等着, ”她气地对着车尾巴喊了声,“我......我去接你!” 纤竹听得惊讶:“......小姐,您是说今日您要去宫城外等四爷?” 天寒地冻的,又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能准点出来,还没听说哪家夫人特意去等自家爷出宫门的。 “......即便这样他也不一定能消气呢。”青岚撇了撇嘴。 她虽是懊丧,但此时立在这也做不了什么,便带着纤竹往回走。想起方才纤竹被叫走, 她便问她老夫人找她有何事。 “......奴婢到了老夫人那,老夫人说根本没叫过奴婢。”纤竹答话。 青岚略一怔, 继而轻轻嗤了声:“他还说我呢,他自己也狡诈得很。” 两人回到卧房,见圆桌上摆着两包油纸包的东西, 油香四溢。纤竹扯开纸一看, 里面是油条和包子。 可惜油条已经绵榻,包子也冷了。包子倒是能再热一热, 油条是只有如此了。 青岚盯着那两包东西叹了口气, 他必是专程买给她哄她高兴的。 她更觉得对不住他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青岚亲自下厨做了油酥饼、风消饼, 放入炉子里烤, 而后挑了几块烤得最好的放到食盒里带着。 从前她没怎么想过这些事, 如今觉得以后天冷的时候每日都该让人给他带上几块, 装到食盒里, 放在熏笼上烤着。他一整日办公, 即便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不怎么饿,吃点热乎乎的点心,心情应该会好上许多。 时辰差不多到了,她便换上麂皮靴子,披上斗篷,带着点心乘车到了东华门外。 她们到得稍早,还不到阁臣回家的时辰,然而半晌之后,她眼见着几位穿二品补服的大人们走出来,偏偏不见她的夫君。 此时,有个小黄门跑过来和卢成说话,卢成听罢点了点头,回头对青岚道:“夫人,四爷今日还有些事,晚上便宿在值房里了。” 青岚猛地一挑窗帘,把那白净怯弱的小黄门吓了一跳。 许绍元这是何意,他有什么事非得在值房里办?昨日太子找他,那他的确是走不开,可今日呢?他先前不是常把公务带回家里做,如今怎么就非得留在值房了。 她见那小黄门看过来,想着不能失态,便将那个小小的食盒递出去,柔声道:“......有劳公公了,能否劳烦公公把这个交给我家四爷?我明日要回趟娘家,不能来接他了......请他保重身子,不要着凉了。” 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既然他要躲着她,那她便不能让他有所防备了。 原本,她打算翌日下午再去接他,然而早上醒来后,便听纤竹说四爷已经回来过了,沐浴之后换了身衣裳就又走了。 “......四爷不让叫您,奴婢们也不敢进来。” 青岚气得一下子坐起来:“那......那他有没有进过屋?” 纤竹挠了挠后脑勺:“奴婢和百福在次间给四爷倒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四爷将槅扇拉上,也不知四爷是进去过还是没进去过。” 青岚听得泄气,咚地往床上一倒。 罢了,不见就不见,他想让她睡,那她便接着睡。 然而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一张清俊的脸笑起来的模样,挥之不去。 她对他还不只是歉疚,更是怕他从此不理她了,或者虽然理她却不能像从前那样待她了。实在是这也怕,那也怕。她想起许绍元说她在他心里长成了一颗树,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许绍元是不止要她的身,还要她的心...... “你可是个有本事的!”她抬手使劲戳了戳面前那张虚无的笑脸。 她一向万事有办法,即便暂时没有办法,也总是大概知道该朝着哪使劲。可是许绍元这事,还真是让她有些慌乱了。原以为她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好好向他道歉,应该就可以求得谅解,但看他这样躲着她,即便她和他说上了话,他也不一定就能原谅她。 ...... 不知从何时起,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雪。 青岚推开槅扇,看见满院子的素白。鹅毛似的雪片悠哉哉地飘落下来,天地间一片宁静。 她看着难得的雪景,却提不起兴致,到连氏那里请安的时候,也好像少了些精气神,让连氏瞧出来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1节 连氏便问她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夫妻俩闹了别扭。 她苦笑道:“您老真是慧眼。媳妇是惹四爷不高兴了,想给他陪个罪,可是他又不肯露面......媳妇还想请教您,从前四爷不高兴的时候您都是怎么哄他的?” 连氏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不怕你笑我,我这个当娘的其实是个甩手掌柜。那些年我情志抑郁,看见什么都觉得厌烦,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偏巧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从不要求什么,还帮我管着家里的事,我竟拿他当了个大人,对他的关心便更少。想来他即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是自己开解了自己。你要问我如何哄他高兴,我竟是不比你知道得多......若是实在没办法,你便等等他吧,等他自己把那口气消化了,也就好了。” 青岚听她说完,心里倒是越发心疼许绍元。 她可不想等他自己消化了这口气,她想陪在他身边哄哄他,让他把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哪怕对她发脾气也好。 是日下午,她又和卢成一起去接他,不出她所料,他今日还是让人传话,说是要留在值房里过夜。 不过这回她吃一堑长一智,交代卢成,若是四爷有任何吩咐,他一定要立即知会她,若她在休息,也一定要将她叫起来。她又让纤竹和百福两人留意着家里的两个车夫,一旦有动静,立即告诉她。许绍元或许会交代卢成瞒着她,但是应该不会交代车夫,但卢成出门总要带着车夫的。 这一日晚些时候。 知言来找她。 她让人将他请进花厅,告诉他许绍元不在,让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还是你说得对,沈家原就是无意于我的。”他望着门外的雪叹了口气,显出些颓唐。 青岚早有预料:“沈常清告诉你的?” 知言摇头:“不是,是沈大爷来找的我。他说沈家原本让人给我带的话是沈家已经在考虑别人家了,让我别再等着,谁知给我带话的那丫鬟故意挑拨,说五小姐是碍于你的原因才不肯答应。” 青岚忍不住冷笑了声。 大伯父为了给闺女遮丑,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别说她这个知道内情的不信,知言怕是都不会信。 不过说起来,大伯父怎会知道此事。以沈常清这个装到底的性子,必不会将此事主动告诉大伯父。 那么想来,能告诉大伯父的也就只有许绍元了。 “我对不住你,你那时候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却没有信你,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也没帮你......”知言看向她,半边脸被雪映得白亮。 青岚见他一脸的愧疚,裂嘴笑出来:“......你跟我还说什么对不对得住。” ...... 翌日一大清早,青岚就被百福叫起来。 “夫人,让您猜着了,卢护卫果然让车夫把车赶到门口去,肯定是四爷有事。” 青岚到了近子时才睡着,此时脑袋还有些昏沉,却还是一个翻身坐起来,让百福跑到前院去叫住卢成,说她有急事找他。 卢成一听说夫人这个时候找他,便知道此事是躲不过了,便一切听青岚安排。 ...... 天光已然大亮。 东华门外,许绍元见卢成来接,便上了车。马车一路奔向外城之外。 青岚的车马一路跟着,见他们停下便缓缓跟过来。 此处是一处孤零零的院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他来此处是做什么。 青岚怕许绍元走出来的时候会非要她乘着自己这辆马车回去,便让纤竹和车夫赶紧把车赶回霖园去。 车走了不多远,纤竹却喊了停,跳下车跑回来找青岚。 “夫人,您脸色好像不大好,要不还是算了吧?” 青岚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不过昨日刚下了大雪,这种天气谁不冷呢。 “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热乎些的吃食,买些来。” 纤竹应诺,带着车夫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却只带回了一个馒头、一壶酒。 “小姐,这块地方既不是城里又不是村里,没什么人,就前面官道旁有一家卖热甜酒的。奴婢想向他讨口吃的,可他说他是卖酒的,非得让奴婢买酒才肯给奴婢这个馒头。” 青岚把东西接到手里,发现还是酒更暖些。于是掰了几口馒头吃进去,又喝了几口酒。 那甜酒味道还不错,尤其刚刚烫过,一路暖到身子内里去。青岚觉得好喝,便几口吃光了馒头,把酒壶抱在手里捂着,一口一口地喝。 她早上出来得匆忙,来不及让人将炉子薰笼搬上车。外面天寒地冻,车里很快便冷得像冰窖似的。 那一壶酒刚进肚的时候还好,一会的功夫热气散尽,她冷得直打哆嗦。也真是奇怪了,今日她好像特别怕冷。后来她干脆跳下车来围着车跑,跑了十几圈之后,身上倒是稍暖了些,却是酒气上涌,冲得她头发昏。 ...... 农舍里,许绍元正和人说着话。 “......太子的意思就是如此了。目前情势不明,不知对手会何时发难,还请将军随时听令。” 那人十分干脆地应下:“许阁老放心,我们宁家,世代忠良,若有人胆敢谋逆,我头一个不放过他。”说罢便将许绍元方才给他的字条放在油灯上燃尽...... 许绍元谈完了事情,从那农舍里走出来,在门口上了马车。 却见青岚蜷缩着身子躺在中间的座位上。 他回头看了看卢成:“我不是说过此事不要告诉夫人么?” 卢成连连告罪:“实在是夫人盯紧了小人,小人脱不了身。” 许绍元叹了口气,将车帘掩好缝隙,不让风透进来,才坐到座位上。 “沈青岚。”他轻轻拍了拍她。 青岚像是睡着了,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马车走起来,稍稍晃了晃,她一只手垂到座位外面。 许绍元觉得大白天的她睡得未免太沉了些,将她的手往里推了推,却发现她的手烫得很。他心里一惊,试了试她的额头,竟比手还要烫一些。 他赶忙将她扶起来,捏了捏她的胳膊,想将她唤醒。 青岚靠在车壁上,朦朦胧胧地撑开眼帘,看见面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往他身旁凑了凑,贴着他的脸仔细瞧,才将将把他认出来。 “你终于来了!” 她很是兴奋,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仰着脸冲他傻笑,两颊上红彤彤的。 作者有话说: 不不不,不是故意割断的,来不及写了。感谢在2023-08-21 21:26:27~2023-08-22 22: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竞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取|暖 ◎......◎ 许绍元被她抱得心一软, 刚要说话,她却嘶地叫了声:“怎这么凉。”边说边扒开他的裘皮氅衣往里面钻。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腿放到他的腿上, 像猴子抱树一样抱住他, 把脸也贴上去。 他想推她坐起来,好好说话,却见她身上微微有些战栗。 “......怕冷你还出来做什么?” 他将被她扒开的氅衣拢到她身上。 “......” 半晌没听到她回答。 他低头看过去,见她一张小脸粉里透着红,长长的睫毛覆下,像是要睡着了。 “沈青岚。”他推了推她。若此时睡着,待会下车的时候恐怕又要着凉。 她被他推醒了, 慢吞吞地仰起脸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因方才睡迷糊了, 她一双眼睛显出些懵懂,像小孩子似的。 许绍元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生气,瞧着倒是挺乖巧, 气人的事一样也没少做。 “我问你话呢......发热了还往外跑?” 青岚见他紧蹙着眉, 委屈地叹了声“哎呦”。她从他身上收回两只手,覆到他的眉头上将眉心那一道皱纹扒开。 “就这样保持住......你可别生气了, 你一生气我就心慌......”她半阖着眼睛, 抬手抚了抚胸口,又赶忙抱回他身上去。 许绍元方才便嗅到些酒气, 如今面对面和她说话, 觉得酒气浓得呛鼻子。 “......你这是喝了多少?”他的眉头又蹙起来。 “就一壶, 壶还在那呢, ”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抻着脖子到处寻摸, “诶,刚刚就在那儿的,怎么没了......” 马车猛地一颠,若不是许绍元一把搂住她,她险些摔下去。 “沈青岚,你再敢乱动。” 他心里后怕得很,口气骤然严厉,倒把她吓得一激灵,稍清醒了些。 “......你那么凶做什么,我这不是要找给你看么......再说我也不想喝啊,那不是太冷了么。” “知道冷就不该出来。” “我不出来......不出来我能见得着你吗?你一天到晚躲着我,我都要急死了,你知道么......”她越说越委屈,鼻尖一酸,眼泪汩汩地冒出来,在粉腮上留下两道晶亮的泪痕。 许绍元的火气被那突如其来的泪水浇去了势头,他阖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沈青岚......你是专程来气我的是不是?”他一手抱牢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摸出帕子给她沾眼泪,“再说,我哪里躲着你了,我这几日是真的有事......” 青岚觉得他动作轻柔,才吸了吸鼻子和他说话:“谁大冷天的出来气人,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许绍元垂着眼眸“嗯”了一声,看不清神色。 青岚哭嚷了几句,心情好了些,竟突然想起那酒壶在哪:“对了,那酒壶我藏到这下面去了,”她指了指座位,“那酒挺好喝的,我想之后再让人拿着这酒壶找过来。” “那为何藏起来?” “我怕你趁我睡着了,把它扔出去。” “......你可真是,事事都防着我。” 青岚觉得他这话是说之前的事,便忙抱着他坐直了身子:“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听说了一些事,怕我爹遇袭的事和你有关......我实在是太害怕了,问你又怕冤枉了你,惹你伤心,所以我想只要你那本册子里没有证据,我以后就都相信你。” 许绍元心里有许多疑问,想来想去,还是先问他最关心的。 “若你发现,真的与我有关......你打算如何对我?”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2节 他低头端详着她,她似乎真地随着他的话想象了片刻,眼见着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她把脸埋到他的胸膛上,声音渐渐模糊,“别问我了行不行?” 许绍元被她贴得心头一颤,忽然对她那时的心境有了些许的体会。想来就是这种假设让她无比惧怕,她才非要弄个清楚。 “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他抬手抚了抚她的乌发。 到底他在她心里是有些分量的,她舍不得他......那就还好。他觉得心头笼着的一片乌云终于渐渐霁散开来。 他搂着她坐了一会,又问道:“......不过你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是谁告诉你的,这你可得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的,”她点了点头,把他蹭得痒痒的,“你还记得你在北颜见到我的时候,我身后坐着一个人吧......” 许绍元心里冷笑:“自然记得。”那个时候出博虽是昏迷着,他却已经感觉到他对她有些企图。 青岚斟酌了片刻:“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提起来让你烦心的,但是既然说到这,我也不想瞒着你......”便将她与出博的过往和出博前后两次告诉她的事讲给他听,“他上次说的事,除了我父亲被吴炳西偷偷替换他不知情以外,其他的全都得到了印证。” 许绍元听罢,把下巴压在她的额头上,沉默了许久。 “幸好你逃出来了......” 在出博府上的事情她讲得比较粗略,大概是怕惹他不悦吧。 青岚说话多了,觉得头越发昏沉,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压抑着的情绪,也能明白那情绪缘何而来,只是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夫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绍元头一回听她这样唤他,不禁低下头看她。 青岚仰头捧起他的下颌,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我只喜欢你。” 她见他惊奇地凝视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绍元也随着她笑起来,神色温和了许多。雾绕远山,柔和而清雅,还是她喜欢的许先生的模样。 “嗯.....那有多喜欢?”半晌,他含笑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 他不开窍的小姑娘如今能体察到他这些心思,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欣慰。 青岚噗嗤一笑,这让她怎么形容。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一些亲近的人,我想把他们全都留住?......你也是其中一个。”她小心地跟他比了个一。 许绍元不禁苦笑:“只有这种程度?” 青岚莞尔:“那你想要什么程度?” 许绍元有些无奈:“......那这些人里,我能排到首位么?” 青岚扁了扁嘴,他排首位,那爹排哪?......所以不能这么比。 许绍元看她的表情,觉得又生气又好笑,低下头去把她扁起来的樱唇含到口中,又很快撬开她的嘴巴,将里里外外全部吸吮、□□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她。 青岚本就有些头昏,被他这样一通折腾,更是脑袋发空,只想睡觉。原本她贴在他身上暖和得很,后来立起来说话、被他吻,把热气都散出去了,脸再往上一贴,立时觉得他外袍上也泛凉了。 她有些懊恼,扯开他的交领往里面贴,许绍元一惊,忙按住她的手。 “你......这可是在车上。” 青岚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将斗篷解下来,盖到他肩膀上,她在一片晦暗里将他的外袍、中衣全扯开,舒舒服服地贴上去。 果然他身上暖烘烘的,像个火炉似的,还比火炉倚着舒服。 许绍元估摸着她是染了风寒,所以畏冷,便干脆由着她贴,但她老是挪挪蹭蹭地乱动,便让他有些发慌了。 “......别动......但也别睡着了。”他按住她的肩膀。 她点了点头,他身前的斗篷晃了晃...... 然而,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她还是睡着了。 许绍元贴了贴她的额头,觉得比先前更烫了。经过医馆的时候,他让卢成请了位大夫上车。 那大夫一见许绍元身前一个人形的大包,赶忙将头扭过去。 许绍元苦笑:“还请您不要误会。内子是实在畏寒,不得已......” 大夫连连点头:“老朽明白,老朽明白。”便又扭回头去。 ...... 青岚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她躺在大红绣金的锦被里,觉得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嘴里一股药味。 纤竹听见动静,赶紧给她送来一碗温水,让她一口气喝下去。 “小姐,大夫说您是风邪入体,这几日可得忌酒。” “......知道了,我那时候不是冷么。” 她喝了水,换了身衣裳又躺下,仍是不见许绍元来看她。 “四爷人呢?”算算日子,他今日应当是休沐。 “四爷原本一直在的,掌灯之前又出去了,说让您早些休息,不要等他。” 青岚有一点点不开心,原以为醒来之后能马上见到他的,结果他连休沐日都要出去办事。不过这样看来,他早上说他没有故意躲着她,说不定是真的。 厨房给她做了碗鸡蛋面汤,连氏过来亲自看着她吃完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她披着袄靠在迎枕上,边看书边等他,可是他偏偏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看了半个时辰不到,纤竹就来劝她熄了灯躺下,说是四爷吩咐的。她心里惦记着事,还想再等他,可是纤竹催得太勤,她实在受不了,便只好从命...... 天黑透的时候,许绍元才回来。 他洗漱更衣,轻手轻脚地躺到锦被里,帮青岚掖了掖被角才转过身去躺好。 身后窸窸窣窣的一阵,小姑娘竟从身后蹭过来,轻柔地抱到他身上。 他有些惊喜,她在床上一向是躲着他的,如此这般还是头一次。 “你怎么还不睡。”他沉声道,扭回身去将她包进怀里。 “我想起一件事来,不告诉你我不放心。”她仰脸望着他,眼睛里水光颤动,浸着月色。 许绍元暗暗笑自己。这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总归她是特意等着他的。 “出博说你去过天津、保定和青州,日期、地点都对得上。既然你与他没有干系,那他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我担心,你身边的人......有人靠不住。” 许绍元弯起了嘴角,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老天爷真是赏了我一个聪明媳妇。” 青岚倒没觉得这话过分:“这我自然知道......那你身边这个人你可想得出来?” “自然,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他揉了揉她的乌发。 “除了这人以外,出博本人你也要当心,他必是与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关系密切,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 “我会当心的,”许绍元笑道,“不过如今出博已经离京,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 “......他这个人很难猜。他处心积虑的,万一让与他勾结的那人出手害你怎么办?从明日起,你不要让那些护卫跟着我了,我根本用不着,还是跟着你我才放心。” 许绍元觉得劝不了她,便不再提此事:“既然你醒着,我倒有件事要告诉你。衣柜里有个抽屉,是带锁的,钥匙我今日放到你的妆奁里了。那抽屉里有大约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些我私产的文契,我一时筹不到太多的现银,暂时只有这些。你明天醒了打开来看一看,心里有个数就好。” 青岚听得发愣:“好好的,你筹银子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该给你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那为何是今日突然放进去?” “今日想到了呗。” 作者有话说: 更多甜甜在下一张哦~ 感谢在2023-08-22 22:08:22~2023-08-23 21: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氵木氵谷 ◎......◎ “那......之前怎么没想到?”青岚问。 许绍元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财迷, 你才嫁进来几日,就想着捞银子了?” 青岚一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夫知道......” 他将她搂到怀里,狂吻了一阵。她觉得差点被他夺了呼吸, 才发现他一双滚烫的手早已经进了她的小衣。 她呜呜了几声, 用力拍了拍他,才微微喘着气说出话来:“......我,我可是染了风寒,你也不怕我过了病给你。” 许绍元眸光里的迷离这才一点点褪去:“为夫扛得住......不过看在你病了的份上先放过你......早些睡吧。”他将她的小衣抚平,帮她掖了掖被子。 青岚乖顺地“嗯”了声,翻过身去合上眼睛。一会的功夫,她才想起她的话才问到一半。 她扭回身来在他胸膛上轻轻拍了拍, 他无甚反应。 她叹了口气,又翻过身去睡了。 待她睡熟了, 许绍元才缓缓躺平了身子,睁开眼睛想事情。心里几件事终于理顺,他才沉沉睡去。 ...... 青岚身上不大爽利, 这一觉睡得很长。 翌日醒过来的时候, 却觉得舒坦了许多。 她浑身黏糊糊的,便让纤竹她们帮她备热水, 她进净房去洗澡。 天实在冷。她不想泡太久, 只去去身上的泥垢便好,可待她自己搓洗干净, 两个丫鬟也没来帮她。 她喊了几声, 听见有人进来, 便站起身, 随口责备了句:“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家小姐都要冻死了。”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3节 屏风后绕出一人, 却竟是许绍元。 她吓得蹲回浴盆里去,水花哗啦啦地溅出来,把许绍元逗笑了。 “夫君什么没见过。” 他将她拉起来,利落地用浴巾将她包住,直接抱回了床上去。 青岚见他将帷帐放下来,目光凝在她身上,眸色深浓得化不开,立时觉得两颊烫起来。 “......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将他推下去,却被他牢牢地按住,炽热的气息忽强忽弱地冲进耳朵里。 ...... 日头一点点爬上去,纤竹和百福守在屋外,一直等着里面的吩咐却老也等不着。 原先里面动静大些,有人连连哀求,有人低声安抚,之后便只有不时的申吟声,两个丫头听得脸通红。 后来笑声渐起,模模糊糊的,似是小姐在说些什么,可那声音又戛然停住,继而又是一阵浅浅的申吟。 两人轮流去做别的活计,等到日头足升到比房檐顶还高出一大截,才听到四爷让人送热水和夫人的衣裳来。 百福赶忙拎了壶热水送进去,又从衣柜里翻出里外的衣裳放到拔步床外的高几上,而后以最快的脚程跑出去。 ...... 一片火红的暖光下。 许绍元帮青岚将颈后的系带系好,不禁叹了句:“......还是长身体了的。” 青岚将中衣袖子套到胳膊上:“嗯,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我长高了不少。” 许绍元靠在床围上瞧着她,满眼的欣赏:“也不止是个子高了。” 青岚一边系身前的扣子一边听他说话,忽然觉得这话奇怪,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 许绍元低声道:“你还记得你刚到京师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个庄子么?” 青岚点了点头,那样开怀的日子,怎会不记得。 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她被他一把裹进来,之后他的话便一下子少了许多。她那时不大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如今却有些懂了。 她回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对她点了点头:“......你与那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青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地抓了锦被蒙到他头上去。 “不一样不一样......这是你一个朝廷大员该说的话么!” 许绍元在被子里朗声大笑,声音隆隆响。 青岚不理她,利落地穿好衣裳,从他那团被子上跨过去...... 桐儿这个时候已然在读书,连氏早已用过了早饭,便只有夫妻俩一起用。 青岚问:“你今日怎么不急着去内阁?” “我告假了,昨日休沐也事忙,今日便歇一歇。”许绍元垂眸道,往她碗里夹了几片牛肉。 青岚哦了声,也不再深问。许绍元在家她是很高兴的,平日盼到下午他才回来,今日这样也是难得。 “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许绍元问。 “嗯......醒了以后去给母亲请安,陪母亲说话、打牌什么的,有时候是我自己看看书,然后等桐儿读完书,我们一起用中饭。之后桐儿可能过来睡个午觉,玩一会,然后......你就回来了呀。” 青岚说到他回来,语气里有些掩不住的雀跃。嫁给他之前她还不觉得什么,有他在她挺高兴,没他在于她也无甚影响。近日却是不同了,她好像已经对他生出些依恋,他不在的时候她虽也能自得其乐,却总似是缺了些什么。 许绍元听出她声音里的变化,不觉弯了嘴角:“今日为夫在,陪你做些不一样的事如何?” “......何谓不一样的事?”青岚想起早上的情形,很是警惕。 许绍元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禁莞尔:“就是......你平日想做,可是因我不在,你又做不了的事。” 青岚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平日常有些时刻会想到许绍元,此时却是一样也想不起来了。 许绍元见她想得辛苦,便指了指窗外:“比如......那个雪狮子。” 青岚被他点得一惊,随即嘿嘿地笑了笑:“你看见了?......昨晚上又下了雪,我以为都盖住了。” 许绍元暗笑,怎会瞧不见呢,那么大的雪狮子横在院子里,想看不见都不行。昨日他见那狮子又大又漂亮,便料到有她的手笔。他围着那狮子走了一圈,竟发现狮子屁股上的那些纹路竟是两行字—— “塑雪狮儿,吾与母亲足矣。” 虽是桐儿的口吻,但必是她让桐儿写的了。单就这个口气,便足以看出她是有多怨她,他竟还从中品出了一丝甜蜜。 “怎么样,今日有新雪,为夫再给你塑一个?” 青岚想了想,觉得堆雪狮子的兴致已经过去了,她还有别的想玩的...... 夫妻二人用罢早饭,便到了前院。 院中央的荷花池早就冻得结实,青岚拿出她带到许家来的小冰床,铺好了褥子坐上去,许绍元在前面拖着她的冰床在池子里走蛇线。 可惜这池子就只有那么大,青岚一开始觉得挺有意思,坐了几圈就觉得乏味了,她便趁桐儿在念书,将他的球拿出来。两人套了冰鞋,在冰上蹴鞠。 她这下可是真得兴奋了,在沈家放不开手脚,在这里却是自在得很,和她在蓟州家里的感觉一般无二。 许绍元想着她的病才刚刚好,不敢让她玩太久。他拉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她那股兴奋的劲头还没有过去,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光润的两腮上红晕久久不退,显得神采奕奕。 青岚觉得许绍元从方才起便一直笑吟吟地望着她,却不说话,便直接问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没有遇到我,你会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青岚像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会想到这种事?”她继而想到他也许就是想听几句好听的,便笑嘻嘻道,“你最好了,别人都不如你好,遇不到你我就不嫁人。” 许绍元笑着摇摇头,握了握她的肩膀...... 沈青岚这样的人,即便日后另嫁旁人,应当也会过得不错。 中觉之后,许绍元提出要带青岚去一个地方,青岚本也喜欢出门逛逛,便并无二话。 然而等马车穿街过巷,驶入一个胡同,她才想起来,此处她是来过的。她来了京师之后,曾想给自己租一处宅院,许绍元便带她来了这里。 此处虽是一直无人住,却仍是干净整洁,许绍元直接带她到了厨房。 上次来的时候,此处除了灶台、炊具以外并无其他,如今里面竟是多了一个半人高的麻袋。 “若是你和母亲、桐儿搬过来,再带三四个丫鬟婆子来的话,这里的口粮大概够一个月的。”许绍元指了指那些粮食。 青岚睁圆了眼睛看他:“为何要搬到这里来......为何要提前备下一个月的粮食?” 许绍元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等会我再慢慢和你说。” 他又带着她在各处走了一遍,给她指铺设地龙的位置,让她看看若是搬过来,还有哪里需要配锁,还需要补充什么家俬、日常的用具。 青岚虽努力地想着,心里却有些发慌。 待两人终于走完一遍,她才忍不住又问他,究竟为何他要做这些准备。 许绍元怕她受凉,拉着她上车去说。 “我怕说不定哪一日,京师会乱起来。若是外面戒严或是乱了,你们便在此处暂避一阵,尽量少出门,等外面太平了,再做打算......若是你想的话,也可以回沈家。沈家一向中正,熬过这一段,应当不大会受影响。” 青岚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心里的疑问太多,一下子不知该问哪一个。 “......什么叫‘我们’,你不和我们一起?......还有为何不能留在霖园?为何京师会乱起来?” “嗯......简单来说,有人或许会在近期谋逆作乱。我们虽没有实证,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可能离他们发难的日子不远了,我们只有未雨绸缪。 “太子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一旦发生谋逆之事,我恐怕要听他调遣,那便无法随时护着你们。 “至于为何不让你们留在霖园......我历来被视为太子一系,如今又要助太子平乱,那必是会被那些附逆之人视为眼中钉,你们住在霖园便不安全了。” 许绍元说得简单明晰,青岚就此想到了许多事。他既然开始做这种准备,说明他已经十分确信谋逆之事即将发生,而且这一日应当不远了。 “你们......可有取胜的把握?” 她这么问,自己也知道他大概无法回答。可是成王败寇,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她真的很害怕。小时候父亲总是把迎敌说得像抓小毛贼一样,她那时候竟是相信的,如今却是无法欺骗自己了。 许绍元一笑:“......你先别怕,此事还不一定会发生。我之前不想告诉你,就是怕惹你担心。再者,你夫君还是有些本事的,待为夫将来平乱有功,说不定你就变成二品诰命夫人了。” 小姑娘一双眼睛里辉光颤动,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他便也不再多说。有些事,说出来只会更让她担心。 她比他想得更镇静些,唯一的变化是她竟然似乎有些黏着他了。平日她都是自己悄悄地钻进被子里,假装睡着了,今日却非要等他洗漱好,一起躺进去。更有甚者,翌日一早她居然破天荒地和他一起爬起来,帮他穿戴、整理衣帽。 他低下头看她,见她正帮他系着扣子。浓长的睫毛覆下,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下午回来,我们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在听。 他摸不准她在想什么,但估计她是害怕了。 自然是害怕的,她花样的年纪嫁给他,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便遇到这样的事。 他干脆将她拢进怀里抱了一会:“真的不必担心,待我下午回来跟你说件事。” 万不得已,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她和沈家。 ...... 许绍元走后,青岚便又睡了回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的思绪飘来飘去,一会想着若是那些人真地谋逆,京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一会又想到,要不要趁还没乱起来,她带着一家人还有父亲、庆安去蓟州卫避一避。 然而一想到蓟州卫,她突然想起吴炳西临死前曾特意嘱咐她,不要待在蓟州卫。他当时也来不及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如今却突然生出个猜测——与北颜勾结的那些人会否与这些谋逆的人相干? 出博说他们的朋友是京师里的大人物,而一般而言,能生出谋逆之心的人也往往是些位高权重之人。而且古往今来,那些谋逆篡位的人总是讲究些里应外合。他们先前帮北颜办事,此次会否要北颜做他们的帮手?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得不防,这虽只是个猜测,却得尽快告诉许绍元。他这些日子应当都在和太子商量这些事,若这个猜测可靠,那必然关系到他们的部署。 她拿定主意,便立即洗漱更衣,准备出门。此事旁人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她亲自告诉他。 昨夜在她的坚持之下,许绍元今日只留了七个人在霖园,让其他人随行护送,眼下这些人要随她出去,她只点了三个随行,其余人留下,看护着家里。 作者有话说: 有些字咱们用别字替代一下哈。感谢在2023-08-23 21:50:44~2023-08-24 22: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绽放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4节 ◎......◎ 日光明媚耀眼。 文渊阁外, 红梅枝上的残雪融化、坠落,才显出枝头上那夺人心魄的绝艳之色。 花期之后,新枝便会萌出, 长成后再生花苞。年复一年, 总有新枝昂扬而生,总有老枝因为长出了范围,被无情地剪断。 许绍元从文华殿回来,远远地见刘澶正背对着他,立在一棵红梅前,不知在想什么。他便改道从另一侧绕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刘澶还是看到了他, 又唤他过去。 他缓缓停住脚步,抬头往刘澶那边望了望, 才笑道:“......先生有雅兴。” 刘澶也笑了,下垂的眼角稍稍弯了弯,晶亮的眸光压成一缕, 显出十二分的精明。 “......最近你可是辛苦了。” 他朝文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太子, 自从代皇上理政以来,愈发坚持自己的意见。许多大事, 他明明已在票拟中写清了意见, 可一经太子的手递给皇上,批下来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同样也是在这两年, 太子对许绍元愈发信重, 而许绍元也早已不是那柄任他掌控的利刃...... 许绍元听出了他的意思, 却似是有些赧然地答道:“学生愚钝, 有些地方没有写清楚, 殿下让学生过去解释一二。” 刘澶若有似无地哼了声:“你一向缜密, 又怎会写不清楚......在先生面前也要如此谦逊么?” 许绍元此时也走到红梅旁,笑着向他一揖:“学生惭愧,学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让先生见笑了。” 刘澶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提这事,却抬手指了指那一枝枝的红艳花朵。 “古人的词作得好啊......才根多谢东君力,琼蕊苞红一夜开。你看这一树的红梅,昨日还是雪下掩着的幼嫩骨朵,一夜之间竟是肆意绽放开来,誓要争春了......看来这棵树是等到他的东君了。”他抬手将一朵红梅之上的雪轻轻拂落下去。 许绍元装作听不懂,笑道:“学生前几日还在发愁,先生的寿辰快到了,学生都不知该送先生什么贺礼才好。既然先生如此喜欢这棵红梅,学生便正好偷个懒,将它画下来呈给先生充作贺礼。” 刘澶捋着灰白的胡子朗声笑起来,抬手点了点许绍元:“我老了老了,最怕寿辰,你这是变着法地提醒我。” 许绍元陪他笑了一会,才正色道:“在学生眼中,先生从来都是精神矍铄,正当年。” 刘澶却微眯了眼睛,叹了口气:“我或许还是我,但你许子恕可是今非昔比了......” 他还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头当空,积雪消融,真正是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 许绍元那时不过是个精瘦的少年,细细长长的一个人,跪在他的台阶下,任薄雪化成的冰水浸湿了衣裤。 少年已然跪了近半个时辰,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像寒风压不倒的树苗。他立在台阶上,往他膝上一扫,就知道那刺骨的寒意早已侵到他骨头里去了。这孩子倒是很能忍耐。 “......我是曾带你念过几天书,但那也全因你是太子的伴读,我与你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师徒之谊。而我也从不随意帮人,你身无长物,我凭什么帮你?”他睨着他道。 许绍元既然愿意跪着,他也懒得劝他起来。 虽然这孩子是他教过最有天分也最刻苦的学生,但若只是如此,那他也不是他所需要的门生。他倒想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让他动心。 “学生如今虽是有心无力,但若先生助学生度过这一关,日后学生定当报还。”少年向他拱手,清嫩的脸上显出超越年龄的坚毅。 “我忙得很,可没空帮你这小孩子想办法,而且你要对付的是你们许家自己人吧。你们这些亲叔叔亲侄子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一个外人怎好相帮?” “先生请放心,学生已有办法,只想请先生赐一阵东风相助。”少年目光炯炯。 他冷笑了声,转回身去往里走:“小孩子倒是爱说大话,你能有什么办法。” 身后,少年高声道:“拊背扼喉,杀一儆百!” 他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又端详了少年片刻。他一向以为这孩子是个温吞性子,不是个成大事的材料,但方才这两句话,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你随我来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打算如何杀一儆百。” 少年道了句“谢先生”便要站起来,只是那一双在冰水里泡了许久的腿似是已经不听使唤。 他瞧出少年的尴尬,却视而不见,也不唤人来扶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双持书写字的手撑着地,艰难地爬到台阶上来,再扶着冰冷的外墙,缓缓站起身,拖着打弯的腿,颤颤巍巍地往前挪。 他一直立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希望许绍元能记住这一日,今日是他许绍元来求他的,若是没有他,他许绍元甚至都不能体面地站起来。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低头问他,“你要杀了谁?” 少年手扶着墙,稍稍直起身子来,一张涨红的脸上竟依然平静。 “学生以为,倒也不必真地杀人,因为杀人怎比得过诛心。学生对许家各房的情况甚是了解,也各有对付的办法......比如,学生的二哥苦读多年,即将下场考试,但若是他夹带了片纸入场,此生便再不能科考,也便让二房彻底断了指望。” 少年说得不急不缓,他却听得心头一震。 “......那可是你二叔一家,你能下得了狠心?” “学生本不想如此,但他们侵吞学生这一房的产业不说,还捏造证据,污蔑学生非许家血脉,继而辱没家母的名节,要将我们母子逐出许氏一族......是可忍孰不可忍。学生不想与他们纠缠,只求一举击溃,那便只有攻其要害了。”少年眸中燃着怒火,语气却一如平常。 他听得连连点头。从前还真没瞧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种当断则断的狠决。 “你就不怕他们日后报复你?” “学生不怕,”年幼的许绍元道,口中泛着白雾,“因为学生会永远站在高处,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便是那一日,他认定年少的许绍元值得他出手相助,自那之后,他便将他视作了真正的学生,悉心栽培,适时提拔。而许绍元则不负他所望,帮他清除异己,扫清障碍,锐利难当,也渐渐如当日所说,站到了高处...... 不过,如今回首往事,他倒是更喜欢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虽然稚嫩,却是一眼望到底,让人瞧着放心。眼前的许绍元早已是锋芒尽收,毫无棱角,骨子里虽应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可他却看不透他了。近些年,他也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不敢告诉他,直到有了今日的局面。 他扶着眼前的红梅,仰天叹了声:“子恕啊......先生老了,若是先生行差踏错,你可要及时提醒先生。” 许绍元的笑容依然温和:“先生折煞学生了,学生始终是跟随着先生的。” ...... 青岚到了东华门外,远远地见卢成和另一个护卫在路边说着话,等着差遣。 卢成说四爷还是不大放心她,让其余的护卫先回霖园,护着家里,等到下午再来接他。 青岚觉得这倒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正说着话,有个小黄门从她车旁经过,往车里打量了几眼。她见他朝宫门走,便赶忙拦住了他,请他进去给许绍元带个话。 那小黄门笑得殷勤:“原来是许夫人,您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帮您传信。” 青岚谢过他,又塞了二两银子过去。 那小黄门一会的功夫便跑回来,说许阁老此刻不方便,怕她在外面等得冷,请她去隔条街最靠南的那间茶楼等他。 青岚待他走后,问卢成那间茶楼许绍元是否常去。卢成点点头,说四爷确实常去那里和人见面,青岚便不再磨蹭,带着三个护卫去了茶楼。 茶楼的伙计一听是许四爷的夫人,便引她到了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说四爷常常都是用这一间的。 青岚谢过他,他便跑下楼去叫茶了。 这雅间是长条形,两面窗,其中一面临街。房间的正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四把交椅,桌椅的背后便是一面大座屏。青岚推槅扇进门,先看到座屏,一绕过座屏便嗅到一股浓郁的烧烟叶子味儿,呛了几口。 有个护卫走过去帮她推开两面的窗,青岚往街面上望了一眼,觉得窗外似是有什么明亮的东西晃了她的眼。紧接着那立在窗前的护卫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胸前插了支弩|箭。 青岚吓得倒吸了口气,另外两个护卫已经拔刀护在她身前,挥刀帮她挡箭。 箭矢密如雨,从两侧的窗疾疾而至,令人防不胜防。一个护卫抽出手,将那八仙桌放倒,青岚明白他的意思,便蹲下身去躲在那八仙桌后,拖着那桌子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只要她逃出这间屋子,另两人便也可以很快脱身,护着她逃离。 两个护卫见夫人暂时有了藏身之所,终于得以集中精力,竟将手中的长刀舞成了一面光亮的墙,且挡且退。那箭矢愈加密集,但过了一会竟渐渐地稀疏起来,直至再没有箭飞过来。 两人这才提刀绕过屏风,却发现槅扇大开,夫人已经不在雅间里。他们跳到楼下找了一圈,仍是不见夫人的踪影,外面的马车里亦是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4 22:52:10~2023-08-25 21:4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诛与逃 ◎......◎ 青岚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一辆马车里。 她的双手被绑在一处,口里塞了团布,身下软乎乎的, 像是有床褥子。她身前身后应该都有人。听说话的声音, 这车里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四个男人。 她的面前是两双粗壮的腿,还有两把立在腿侧的长刀。 她只记得她拖着那八仙桌出了那间雅间,随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此时既然是这样的境况,想来她是被人劫持了。 马车颠簸得厉害,震得她浑身疼,此时必是已经到了京城之外, 城里的路可没有这么坑洼。 “......这小娘们儿长得不赖啊,要模样有模样, 要身条有身条,瞧得我心里头直痒痒。”面前一个男人道。 他说罢,另外两个人嘻嘻地笑起来, 怪里怪气的声调带着一股淫|邪劲儿。 坐在她面前的一个笑着骂了句:“你小子, 天天就想着这么点儿事。”又将手腕架在刀柄上。 青岚听出他的宝坻口音,便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 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从食指和中指之间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此人莫不是蔡平当日所见的,袭击父亲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董六, 你可别乱来, ”她身后一人说了话, 口气很是严肃, “老爷交代了, 这女人是要送出去的。要不是老爷这几日有要事, 必是会再加派两个人来。” “......要送给什么人?” “不知道,也是北颜的吧。” 青岚攥紧了拳头。应当不是巧合,他们口中的老爷恐怕就是那个勾结北颜、谋害父亲的人......而真正要捉她的人,怕就是出博了。 “老大,你这么一说,我还更想要了,”又是那个叫董六的浸了油一样的声音,“这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你就当不知道呗,老爷又没说不许碰......我今日的赏银分你一半,行不行?” 另外两个男人竟开始起哄,让那个老大通融通融,老大不说话,竟然叹了口气,似是要答应了。 青岚恨得险些咬碎了牙,她弯下身子,捂着肚子呜呜地叫起来。 老大见她拧着眉毛,蜷起身子,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便将她口里塞的布拔出来。 “我肚子疼,疼死了......我得方便方便......”青岚哎呦哎呦地叫着。 老大想了想,便让车夫停了车,要带她下去。那董六却拦了他:“老大,我来吧。” 老大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他,算是警告过了。 青岚一跳下车,迅速将周围扫了一遍,他们走的是条土路,路一侧是柏树林,树林后是大片的农田。另一侧是一条宽大的河流,早已经冻得结实。河对面,一缕缕炊烟升起,那里应当有个村落。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5节 很好,老天还是待她不薄。 董六送她到林子外,勾了勾她的下巴:“快着些,爷等着呢。” 她咬着牙,向他挤出一笑:“好啊,我待会叫你。” 那董六一听,又惊又喜,魂都差点飞了,随即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放她进林子。这林子没几层树,他根本不怕她跑。 青岚径直走到林子和农田交界之处,低下头悉心寻找。那董六隔着树,见她身影晃动,问她这是做什么。 “人家不得找快干净地方啊!”青岚往地上啐了一口,才捏着嗓子回他。 在董六的笑声里,青岚已经收了一大把干草,拧成两把粗草绳,绕过脚底,绑在她的麂皮靴子上。 董六竟是等不及了,已经扒了柏树,朝她走过来。 青岚听见声音,即刻蜷了身子躺倒在地上,那董六已经兴奋地朝她扑过来。 青岚咬着槽牙道了句:“我有个事得告诉你。” 董六嬉皮笑脸地抚下身子,探过脑袋来:“什么事啊?” 青岚一笑,分两腿勾住他的脖子。 董六以为这是什么美事,一下子跪直了身子,青岚一挺腰,整个人骑到他身上,左手按住他的脑袋,右手拔了发间的金簪,噗地一下刺入他的脖颈。 董六的脸陷在她胸前的棉斗篷里,竟是一丝响声也没透出来。 “要告诉你的就是,本姑娘要替天行道了。”青岚和他一齐倒在地上。 她又恨又怕,一双黏糊糊的手抖若筛糠,因担心他没死透,又用斗篷将他的口鼻捂了好一阵。 董六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她这才一脚将他踹开。 她在衙门里虽也见过不少死人,可如今却是不同的,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手里的金簪上满是鲜血,这簪子是许绍元专门给她打的,芍药纹嵌宝石,如今它除了好看之外竟还帮她逃过一劫。 不远处,那老大挑开车帘朝这边喊:“董六,好了没?快着些啊!” 青岚顾不上害怕,连声叫:“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又使劲推了董六的身子,让他翻个个。 那老大远远地见两人身影翻动,便不再问。 青岚扯了董六的氅衣将手擦干净,又迅速翻了翻他身上,只找到了一柄匕首。 她将匕首收到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才扒开柏树林,哭哭啼啼地走回到土路上。 那老大见了她,便问董六在哪。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拖着步子走到那马的一侧,狠了狠心,提了匕首往那马屁股上刺了一下。 马痛得一下子跳起来老高,扬了蹄子,疯了似地往前跑,待车上的几人反应过来,那马车已经快得要飞起来。 青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提起裙子去踩着冰过河。她脚上绑了干草,走起路来稳了许多,快要到对岸的时候才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站住。 她回头看了看,那几人已将马赶到冰上来,可那马应是钉了马掌,在冰上走得打滑,并没有比人快多少。大概是因此,那几人跳下车来自己走,却更是走两步摔一跤。 她加快了脚步,匆匆上了岸,面前这一片果然是个村庄。她立即找了最近的一户人家,自称是和家人失散了,问他们此处是何地,她能否雇他们的车,又向他们讨了些吃食。 那户人家说此地其实处在京师和通州的中间,往南便是厉城,这家的农妇倒是愿意送她回家,只是他们没有马,只有驴。 青岚想了想,便说她要去厉城。待上了驴车,出了村口,走了好一段路,她才让赶车的妇人往西北方向走,去京师。 凭着驴车的速度,很可能会被那些人赶上。她原就是打算回京师的,但又担心那些人会从村民口中得知她的去向,之前才故意说自己要去厉城。此时往南走了一段再斜向北回京,虽是走了条更远的路,却应当可以避开那些人。 所幸,她的障眼法似是有用,一路上无人追赶,她们傍晚前回到了京郊。 城门已关闭,即便没关,她担心京里有那些人的眼线,也不敢直接进京,便带着那赶车的妇人住进了京郊的一间客栈。翌日待那妇人走后,她又换了一家客栈投宿。 而后她又向客栈借了纸笔,随意写了一首诗,请一个回京的姓王的后生帮她送信到黄华坊的沈家,交给沈将军。父亲见到她的字,自然会来找她。 依照她的请求,那王生找到了沈家。他站在门外打量了一下这宅院,确认没来错地方,才上台阶去扣门。然而门还没扣响,有个人从沈家外墙一侧绕出来,向他行礼。 那人一身小厮的打扮,说话挺客气:“敢问这位爷可是来找沈将军?” “正是。”王生连连应下,“在下是受一位朋友之托给沈将军送信。” “哎呦,不巧了,我们家沈将军去了白马寺上香,我正要过去,您这信交给我吧......但不知,我家小姐现在何处?” 王生一看那人连是小姐送的信都知道,更加无甚疑心,便将青岚所宿的客栈告诉了那人。 那人千恩万谢,看着王生走远,才上了马车。 ...... 文渊阁内,制敕房里。 日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窗纸上留下一个红梅树的影子。 几位阁臣正你一言我一语,商讨一件大事。 蓟州卫新任守将卫指挥使陈忠急报,洛山汗国国师率四万人以营救可汗出博为名,攻打蓟州卫。蓟州卫各所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老弱残兵,实在难以抵挡,请求京师派军增援。 赵鹤龄道:“蓟州卫乃京师咽喉,自然不容有失,应当即刻请示皇上,由五军营出兵四万予以增援,否则他们破了蓟州卫长驱直入,京师危矣。” 其余几人也表示赞同。 刘澶捋了捋灰白的胡须,缓缓点头:“子恕,你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你怎么看?” “赵大人此言有理。”许绍元默了片刻道,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刘澶等了半晌,没等到什么后文,笑了笑:“子恕,你今日话尤其少嘛,是不是近日太疲惫了?” “其实,学生有一私事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许绍元神色平静,却是答非所问。 刘澶还没说话,赵鹤龄却嗤了一声:“嗬,咱们许阁老的私事可是天下第一要事,蓟州卫的安危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许绍元权当没听到,只盯着刘澶道:“此事的确重要,先生也会想要知道的。” 刘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对众人道:“我与子恕出去说两句,众位接着商量。”便对许绍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绍元随他出了制敕房,两人往远处走了些,才开始说话。 “先生,内子被人劫持。顺天府说,做这事的人干净利落,他们查不到线索。”许绍元面无表情。 刘澶似是吓了一跳:“这......怎么会?这天子脚下,怎会有大白天劫人的事?她会否只是回了娘家,或是走失了?” 许绍元摇了摇头,眸光锐利如鹰隼:“不会。而且学生方才听说,令公子也不知所踪了......学生猜想,先生的护卫若不是派出去太多,令公子必定不会如此轻易地失踪。” 刘澶一怔,想说许绍元开玩笑,可许绍元的脸上全无半点笑意。 “你......你怎么敢?”刘澶气得双唇发抖。 许绍元凑得近了些,低声道:“学生知道,令公子之于先生,不亚于内子之于学生,不如,学生帮先生找回令公子,先生帮学生找回内子,先生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收尾中,有点写不快。许四不是不关心蓟州卫的事,后面咱们有解释。另外,赵鹤龄在第三卷 出现过,不是啥重要人物。感谢在2023-08-25 21:46:19~2023-08-26 22:1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情敌再见 ◎......◎ 刘澶凝视了许绍元片刻, 原想问他是如何怀疑到他的,却到底觉得没必要了。 出博面圣之前来见过他,问了他许许多多关于许绍元的事, 想来这便是引起许绍元怀疑的根由了。 原先, 他认定许绍元并无实证,即便是怀疑他,将他告到太子面前他也不怕,却实在想不到,许绍元会在这种时候直接和他撕破脸,绑了儿子。 他走出东华门去问自家领班的护卫,许夫人可找到了。那护卫昨日把人弄丢了, 已经受了罚,听他这么一问, 以为他又要来斥责他。 “老爷息怒,小人从昨日起已按您的吩咐在沈家和霖园还有许夫人在京常联系的亲戚、朋友的宅院门外布置了人盯守。守在沈家门口的人已经得知了许夫人的住处,小人已让他将消息尽快传递给北颜那边接应的人。北颜的人昨日已赶回了京郊, 此时应当正赶过去, 那许夫人跑不了,您放心吧!”护卫觉得自己这话回得滴水不漏。 刘澶却气得脸色发青, 抬手便扇了个耳光。 “混账!还不快带我去找人!” 看许绍元今日这股狠厉劲, 这沈家姑娘若是没了影,那他儿子怕也是回不来了。 这厮还真没说错, 他若不是因这事而散出去太多护卫, 儿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绑了...... 他们这里急着找青岚的时候, 青岚正坐在客栈对面的茶馆里, 等着父亲派人来接她。离开上一家客栈之后, 她便找了附近的成衣铺子, 换了身男装,如今在茶馆里大模大样的坐着,倒也不显突兀。 先前她让那姓王的书生去送信仅仅是无奈之举。光天化日之下,那些人都能将她劫走,王生送的信也不一定就会好好地传到父亲的手里。以防万一,她还是躲在这茶馆里先看清来人再说。 这不太大的厅堂里,喝茶歇脚的客人不少,听口音,大多都是北直隶人。 好几个不认识的人聚在一处饮茶聊天,茶杯里的热气聚到一处,显得热闹又暖和。 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么?蓟州卫要守不住了,北颜人要打进来了!” 另一个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什么汗国的打过来了,说他们可汗被咱们扣住了,所以才打过来。” 有个人惊叹:“啊?怎么可能,咱们扣他们可汗做什么,咱们又不上他们那儿住着去。” “哎呀,那就是个由头,北颜以前跟咱们打仗,不是什么借口都用过么!” “就是!”旁边的人纷纷应和。 青岚在一旁听着,心道他们可汗应该真地还在大景,那些人昨日应当就是要将她交给出博的。 她心里正想着,却见街对面几个骑马的人停在客栈外。她数了数,来者大概有七人,全是汉人打扮,但是那马匹却是高大乌黑,体态清秀结实,分明是北颜特有的上等马,在大景极为少见。 青岚心头一颤,便仔细打量那领头一人。那人头戴大帽,高眉深目,面容极其精致,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被街上的行人一衬,简直是鹤立鸡群。 不是出博还是谁。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博竟亲自来捉她?这种时候他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伤他性命? 那几人走进客栈,青岚看不清里面的情景,耐心地等了再等,除了出博以外,其余几人似是将马牵到客栈后院去了。 看这个样子,他们是要在客栈里待上好一阵。 若他们不是来捉她的,那也太过凑巧了。想来王生送的消息是落到他们手里了。 她原本打算从茶馆的后门溜出去,此时却见出博走出了客栈。其余几人从后院回来,护在他四周,一队人朝着这条街的深处去了。 青岚想了想,觉得既然此时他们在明,她在暗,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说不定还能一举摆脱近日的困境。她原本有好好的日子过,如今却被他们追来赶去的,凭什么?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6节 趁他们走远,她几步跑回客栈里,拉了那掌柜到账房说话。 那掌柜反应过来,忙道这账房重地外人不能进,直往外推她。她挥开那掌柜的手道:“掌柜的,方才那一队骑黑马的人,是不是来找人的?” “是是是,人家找个姑娘......要不您先出去?” “掌柜的,”青岚抬手点了点他,“你收容北颜人,你大难临头了!” 掌柜的听得心惊:“您这是哪儿的话?” 青岚便将茶馆里听到的事讲给他听,又接着道:“你看那几人的穿着,非富即贵,那马一看就是北颜特有的上等马,你再看他们的长相,那是汉人吗?两国开战的时候,他们往京师跑,那是做什么,还不是刺探情报?” 她若直说出博的身份,掌柜的恐怕很难相信,或许还要盘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如直接给出博扣个帽子。 “......那,”掌柜的似乎被她说动了,“那人家给了钱,小老儿还能赶人走?” “怕什么,你即刻让人去顺天府报案,他们到底是不是奸细,由官府来断,银子你照收......这主意不错吧?” 既然他的邦国以他被扣留在大景为由开战,那大景不如将他绑了扔出去,既让他们出师无名,也帮她解了围。 掌柜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挑了帘子唤了个伙计来,附耳交代了一番。 他挑帘子回来的这会功夫,青岚竟从帘子的缝隙里瞥见客栈里接连走进来几人,正是出博他们。她吓得忙顺着账房深处的楼梯蹬蹬蹬跑上楼去。 待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颗心还是突突直跳。她总觉得方才那一刹那,出博也瞥见了她。虽然她是穿了身男装,但会否已经被他认出来? 她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被子,将被单拆下来。 才刚刚拆好,槅扇便被人重重地砸响。 “开门!”粗哑的嗓音,蹩脚的汉语。 “......轻着些,”这回是出博的声音,“青岚,是我,你打开门,我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青岚手上一哆嗦,忙稳了稳心神,蹑手蹑脚地推开面向后院的槅扇,将那被单卷成条,在廊柱上绑成一个套。 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回来,将槅扇阖好,这边的门闩已经被人用匕首挑开来,铛啷啷掉在地上。 她身上打了个激灵,强作镇定,立在屋中央看着出博推门进来。 出博见她脸色发白,忙向身后的人摆手,让他们留在门外,他轻轻将槅扇阖上。 “青岚,我们又见面了。”他大步走向她,眸中一团炽热。 “你别过来!”青岚往他脚下一指。 出博脚步一顿,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停下来:“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怕。” 青岚缓了口气:“......你胆子倒是不小,如今你们对大景开战,你还敢在我们的地界晃悠,不怕我们摘了你的脑袋?” 出博见她方才还怕得很,如今瞪圆了眼睛,就又恢复了昂扬的气势,愈加觉得她可爱得紧。 “我不怕,”他灿然笑道,“因为你们大景人心不齐......不然我又如何像这样随意进出各个关卡?” 他说的这事,青岚也是早有预料,便顺口问道:“昨日劫持我的人,是不是你指派的?” 出博稍一怔:“他们不是我的人,却是来帮我的......你昨日受苦了吧?”他往前挪了挪脚步。 青岚警惕地一指他,弯了弯手指示意他退回去:“何止是受苦,那些人竟敢对我意图不轨!” 出博瞳孔猛地一缩:“竟有这等事......他们没欺负你吧?” 青岚哼了声:“凭他......也配!” 出博气得咬牙:“我并不知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就不必了,”青岚暗暗嗤了声,“你要真为我好,就把你们攻城的那些人撤走,别白白害我们将士的性命。” 出博一笑,往前探了探身:“没问题,只要你跟我走。” 青岚啐了一口:“少来这套,我就不信你会因为我一人,就将那么些人调遣到大景来打仗......而且.....如今我对你已再无丝毫的信任。” 出博反应了片刻,便明白了她所指:“......许绍元有没有因此待你不好?他若因一点误会便怠慢你,那他也不配做你的夫君,你还是跟我走吧。做国君的夫人总比做臣子的夫人强,你说是不是!” 他不顾她的怒视,往前走了一步,青岚只好往后退。 “我和我夫君好得很!”她抬手指他,“而且我也真是不明白,你是哪里生了毛病么,为何非要纠缠我?......就算我和你那个什么叶苏儿很像,那她是她,我是我,你别硬要把我当作她!” “我知道我知道!”出博毫不介意她口中的挖苦,点头如捣蒜一般,十分诚挚,“从前是我不对,我以为我只是把你当作了叶苏儿。但是我早已经想明白了,其实你和叶苏儿很不一样,你是你自己......我是说,叶苏儿是过去的事,我喜欢的是你,青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青岚长长叹了口气。从前是,如今还是,她永远跟他讲不清道理。 “可是,我不喜欢你呀......” 出博眸光一滞,像是瞬间被点了穴道:“怎么可能,你明明说过你对我也有些感觉的。”他嘴角稍稍向上弯了弯,笑得有些苍白。 “......我那是骗你的,我心里没有你。” “不可能,”出博眸中的火焰愈加炽烈,“你只是不记得了......你那时就这样抚在我这里,”他一把抓了她的手按到前胸上,“你还替我难过,问我疼不疼......” 他手劲大得很,青岚挣也挣不开。他见她要躲,反而愈加执拗,将她一把按进怀里。 青岚心惊,猛地抬腿顶他的小腹,他吃了痛手稍一松,青岚便挣脱开来。她即刻退了两步推开身后的槅扇,跑到廊下,手抓着方才用被单系的套,翻过栏杆,正要用力荡起身子,将两腿夹到廊柱上,却被上面伸下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小臂。 他想把她拉上去,她却并不配合。若是上去,再想逃下来就再无可能。 “你放手!”青岚尖声叫道。 出博身子压在栏杆上,脸涨得通红,却不肯放手。 因他这么一扯,青岚的腿没勾到廊柱,现在又荡不起来,就这么挂在半空。她本就有些畏高,原本想着这楼虽高,但她攀着廊柱滑下来应该没问题,谁知竟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稍稍蜷了腿,从靴子里摸出昨日夺来的匕首。 “你再不放,我可扎进去了!” 出博神色坚定:“我这辈子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青岚气地朝他的手臂刺下去,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淌下来划出鲜红的一条线,浸湿了她的袖口。他的手仍然紧得像个铁钳子。 楼下,脚步声急促又凌乱。 一队人像潮水似地涌进院里来,为首一人微微蹙着双眉,神色肃然,头戴乌纱,正调转马头朝向青岚。其余人等皆身着劲装,进院后便单膝往地上一跪,扬起弩箭瞄准了出博。 出博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冲到走廊上来,一个个拔了刀准备直接跳下去,却被出博拦住。 “放开她。”沉厚的声音传来。 马上的人催马赶到青岚身下,准备接住她。 青岚听出是许绍元的声音,想低头看看他,却又不敢。 “你放我走吧,”她抬起头看向出博,一双眼睛里满满是乞求,“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当初无奈之下骗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只是想逃命而已,对你没有半点旁的心意。” 出博听她说着,眼眶里竟渐渐湿润起来:“你再好好想想......据我所知,你们大景近日不会太平,他许绍元今日是阁臣,过两日就成了阶下囚,你要陪着他一起受罪不成?” 青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夫君,我嫁给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心里有他......你还不明白么?......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悬在这里真的很怕......我这个人怕高,现在心里扑腾扑腾的,怕得要死......我求求你放了我吧......叶苏儿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和真正爱你、在意你的人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一串泪珠滚落。 出博的眼中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他留恋地望了望青岚,对楼下许绍元喊了句:“我若是放手,你要护好她。” 许绍元仰头望着她们二人,不想答他的话,却也只好应着:“你放心,松手就是了。” 出博最后看了青岚一眼,以极低的声音道:“若是后悔,随时来找我。” 这才缓缓松开手。 青岚自己的胳膊早已经酸痛得难以支持,片刻便松开了手,她直直地堕下来,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惊魂未定,她才发觉自己两条胳膊还保持着岔开的姿势。许绍元抱她坐好,才将她拢到怀里连连抚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岚喘着粗气望着他,见他抬起手轻轻在她脸上拂了拂。 “吓坏了吧,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柔声道。 青岚眨了眨眼,那眼泪好像不是她的。 ......是出博的。 作者有话说: 捎带手提一句:刘澶的儿子在第二卷 雅集的时候出现过,叫刘世华,和文清、徐燕楠有些互动,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 感谢在2023-08-26 22:13:19~2023-08-27 20: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依依 ◎......◎ 片刻后, 青岚缓过神来。 她这是逃跑了一路,终于跑回了亲人身边。 先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 才是又疲惫又委屈。 众目睽睽之下, 她也不好对许绍元说什么,就只靠在他的胸前,等着他先将眼前的事处理完...... “王爷,请吧,”许绍元半眯了眼睛,示意出博下楼来,“贵国的国师还在蓟州卫等着您。” 出博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 看了一眼倚在许绍元怀里的青岚,便挺直了身子, 极优雅地向许绍元行了一礼:“许大人何必心急,小王这就来。” 说罢,他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回到房间里, 下楼去了。 青岚听许绍元提起蓟州卫的事, 回身和他说话。他眼中刺骨的寒意还未褪去,她看得心里一惊。 “对......对了, 昨日我去宫门外找你, 就是想告诉你,吴炳西死前曾嘱咐我, 不要待在蓟州卫。不知此事是否就是他所指, 另外......”她压低了声音, “这和有人意图谋反的事有没有关系。” 许绍元点点头, 眸光渐渐柔和, 调转了马头带她往院外走:“蓟州卫的事岳父告诉过我......但是我昨日根本不知道你来找我。” “那么帮我来回传信的小黄门你根本不曾见到?......那他是......?” “嗯。这种时候, 这宫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可信的,所以日后还是我来找你,你出门一定要当心。”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青岚听得紧张,若是宫里的人已然不可信,那他整日在内阁里,岂不是身处危险之中?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7节 许绍元见她抓紧了他的胳膊,明白她在想什么,便凑到她耳边:“等会再慢慢和你说......” 他们绕到前院去,见一群穿皂衣的差役正候在客栈之外,客栈的掌柜也正哈着腰,神色慌张地立在一旁。最靠前的是个穿青色补服的文官,他见许绍元骑马过来,抢步上前向他行礼。 “下官见过许阁老......下官是顺天府通判。先前这掌柜遣人来报案,说此处有几个北颜细作,不知阁老是否也是为此事而来?”他瞟了许绍元身前的青岚几眼,似是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许绍元一听这话,神色平静地微一颔首。 掌柜的哪会如此警惕,必是她的作为了。她倒是机灵,即便他没赶过来,有这些差役在她也还有逃走的希望。 他一只大手捏了捏她的腰。她被他捏得痒,在众人面前,好不容易忍住笑,又回手还给他一下,却被他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许绍元让这通判带人将出博送到官驿,加派人手看管,待皇上决定如何处置。出博一行人走后,他又让那掌柜上楼去,将青岚的东西取下来,放进他带来的马车里。 “这种时候皇上会以他为要挟,逼北颜退兵吧?”青岚问道,“但即便把他送出去,他们怕也不一定撤军。” “的确不一定,即便当时答应了,若是他们的目的尚未达到,还是会找个别的理由卷土重来......”许绍元应道。 他也没料到今日会捉到出博。 原以为蓟州卫开战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后,出博便再不敢靠近京城,没想到他还是来了。从前他或许认定大景需要靠他制衡巴延,所以不会伤他,可此时他的人已经宣战,他还敢留在此地,也不知是太执着还是太狂妄。 他将蓄积了数日的火气往下压了压,若不是想着蓟州卫的事,又顾忌着守在前院的那些差役,出博今日是走不出这院子的。 许绍元带着青岚下马上车,青岚见车帘放下,车里暗下来,便立即伸出胳膊,搂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仔仔细细地看他。她这两日,总是想到他这张脸,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尽快回到他身边来。 许绍元被她看得荡起一阵柔意,将她抱到腿上,搂进怀里。 “这两日吓坏了吧?......他们没有伤你吧?” 青岚摇摇头:“我倒没事,就是劫持我的人......死了一个。幸亏有你给我的金簪,我才逃过一劫。”她边说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她。 许绍元一怔,继而将她搂紧了些,蹭了蹭她的额头:“你没事就好......你难得心狠一次,那人必是死有余辜。” “哎呀,痒......”青岚摸了摸额头,又触了触他的下巴,“你胡茬都长长了。” 许绍元苦笑:“你这一不见,我这两日都快急死了,哪还顾得上这。”...... 马车进城之后,跑得快起来。 许绍元想起有件事还得问问青岚。 “这两日宫里怕是有一番风浪,我得留在内阁,以防随时生变。待此事有了定数,我再回来......你最近是想宿在六合胡同的小院子里还是回祖家?” “......我在六合胡同等你。”青岚道。 他自然是来去六合胡同最方便,她留在那还能帮他看顾连氏和桐儿,免得他在内阁的时候还得惦记着家里。 许绍元明白她的心意,轻轻揉了揉她的乌发。 “好,那我让人去告诉岳父。” 城里的路不远,马车停到那小院子门外的时候,青岚还觉得时辰过得太快。她起身往外走,掀了帘子看见院门,却又转回身来,扑到他身上,像抱了块宝贝似地一把抱住他。 许绍元虽也舍不得她,却没料到她也有这样黏黏依依的时候。 “......别担心,也许就是几日的事,我很快就回来了。”他重新将她抱回到腿上,捏了捏她的脸蛋。 青岚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他说这事也许几日就能解决,可现在是有人要谋反,哪那么容易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他陪在太子身边会怎样? 她觉得他这一去,简直就是上战场,甚至比上战场还要可怕。战场上遇到劲敌还能让人传信要增援,可眼下他若遇到危险,那宫内外传信的小黄门都不能信,谁能去救他? “......你能不能不要管太子了,其实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许绍元的心蓦地一软,柔声回她:“我一直都被当作太子的人,即便我不帮太子,那些人若是得势,也不会放过我。” 其实细想起来,倒也不一定,历朝历代,临阵倒戈的朝臣有不少,也并不是各个都没有好下场,何况他与三皇子并无什么实质上的恩怨。 只是他根据刘澶勾结出博的事推测,刘澶很可能早就和三皇子结成了同盟,他如今绑了刘澶的儿子,便是彻底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半晌没有反应。 他觉得不对劲,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她垂着湿润的长睫,并不看他,眼下是一脸的泪痕。 她一向伶俐又善言谈,今日却连哭起来都没个动静,倒更扯得人心疼了。 他沉沉叹了声,让她躺倒到臂弯里,一边不住地亲她的脸,一边轻轻拍她的手臂。 “我们岚儿这是怎么了......谁惹她不高兴了?......快告诉为夫,为夫替岚儿出气,好不好?” 青岚觉得他像哄小孩似的,伸出手去打他,然而她抬起头,看见他一双温柔、浓深的眸子,带着最亲切的笑意望着她,不觉间悲从中来。 往后,她还能不能再见到一个好好的许绍元。 眼泪像泉水似地往外涌,她越哭越收不住,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起来。 “我这两日......我在外面,我觉得......我从前都没有好好待你......还欺负你......” 许绍元从没见她哭成这样,小姑娘这是舍不得他了。 他又将她搂回到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抚她的背。 “......我们岚儿最是聪慧,粗中有细的......什么都明白......心肠又软......你说为夫该拿你怎么办?” 他极少有伤感的时候,往往是有了苗头便及时遏制,以免影响判断。今日却被她带得心绪起伏,眼前泛起了一阵湿润。 原本他是有件事要告诉她的,可她这个样子,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不了口...... 青岚一个人进了六合胡同的小院。 她从门缝里看着许绍元的车马走远,才将门阖上。 连氏和桐儿昨日已经带了丫鬟婆子搬过来,一会的功夫,纤竹和百福也被送了过来。按许绍元的意思,她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待外面的风波过去,再搬回霖园。 青岚担心着许绍元,陪连氏说着话,眉宇间的忧色迟迟不散。 连氏拍了拍她的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这个人,可能比你想得还要牢靠些。他十几岁进翰林院,一路做上去,也有十几年了,那大大小小的槛儿,也不知过了多少。你担心的那些危险,他一定早就想到了,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青岚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凡事都有万一,她真的不敢想象,有一日他若是不在了,她能否承受得了。 先前他问她,他于她在意的人中能不能排到首位,她那时还觉得他好笑,如今她才明白,他在她心里早已是和父亲同样重要的人了...... 与青岚的忧惧不同,这个小院子里,还有桐儿这个不知愁的小人儿。 于他而言,此时不过就是换个新鲜地方住几日,等待得腻了再回去。 也幸亏有他在,青岚才能暂时忘却烦恼,与他一同玩乐一会...... 或许是因这两日担惊受怕,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一下子放松下来。到了夜里,她虽还担着心,但往床上一躺,竟也很快睡过去。 也不知到了何时,她觉得身旁似是有人坐到床上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那人高伟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来,很是熟悉,身上还带着许绍元衣服上常有的檀木的香气。 “......你怎么回来了?”她喃喃道。不是说等事情解决再回来么。 他宽了衣裳,躺到她身旁:“......就是很想来看看你。” 青岚抱住他的胳膊,靠到他肩头,心里有些喜悦,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他白日里不是说得很清楚么,突然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脑袋里混沌,想不清楚事情,甚至有些分不清她这是不是在梦里。 她半阖着眼,觉得自己被他拢进一片温热里,唇瓣上湿湿暖暖的。 作者有话说: 8.29早改字 感觉接下来一两章应该可以把正文更完......感觉上......(手挠下巴) 老读者不用看的注释: 出博是受封为王爷的,跟上一任北颜可汗一样。北颜现在其实是两个国家,但是大景人习惯叫他们北颜--------- 感谢在2023-08-27 20:46:03~2023-08-28 20:5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点零五 10瓶;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藤 ◎......◎ 寒风吹得槅扇微微抖起来, 门闩撞得啵啵响。 青岚原本以为这是个梦,可听见那槅扇上的声音如此真切,又觉得不像。 他的气息炽热, 口舌间的索求愈加急迫起来。 青岚虽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却感觉到他的渴望,便绕过他的脖颈抚了抚他的后脑。 颈上的衣带松脱,身前覆上温热,许绍元的气息在颈间忽强忽弱。青岚觉得痒意游走了全身。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声,倒是把那更凶猛的给引来了。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根藤,轻盈又柔软, 紧紧地攀缠着乔木,乔木生长到哪里她就缠到哪里。 他似乎也很喜欢她如此, 口里不时地唤她岚儿,偏要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他才肯罢休...... 半梦半醒间,青岚愈加疲惫, 她觉得他将她裹进被子里, 搂着她低声说了好久的话,她好像听得懂, 却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心里知道他是待不久的, 便将他的手臂牢牢抱住,他只消再让她迷糊一小会, 她就能醒过来和他说话,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问他......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 熹微的晨光已经透进窗来。 她往身边看了看, 整张床上她躺在正中, 根本瞧不出他来过的痕迹。 衣架上她的衣裳好好地挂着, 也不像是被人挪动过,房间里的东西似乎也都在原位。 ......所以,昨夜的一切莫不都是她的梦? 她挠了挠脑袋仔细回想,她那时虽是迷迷糊糊的,但他的气息、身上的火热却分明很是真实,她此刻想起来脸还有些发烫。 她问纤竹她们昨夜可有见到四爷。纤竹说昨夜是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和婆子轮流值夜,她对院子里的事不大清楚。青岚问那婆子在何处,纤竹说老夫人似乎吩咐那婆子回霖园取东西,她已然出门了。 于是青岚就趁用早饭的时候向连氏问起。 “母亲,四爷昨日......有没有和您说什么?” 连氏微微挑了眉毛,先把口里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昨日?他昨日都没进来过,哪会和我说什么话?”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8节 “那......昨日夜里......”青岚睁圆了眼睛。 连氏饮了一小口粥,静静地等她后面的话,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总不能说她觉得四爷昨夜回来过,也没做什么就只是搂着她亲热。 连氏这里问不出,她便想着等会问问她身边的婆子,然而才放下筷子,院门便被人敲响。 纤竹跑过去开门,门外竟是卢成。 卢成走进来,向走到院中的青岚行了一礼:“夫人,四爷命小人送您回沈家。” 青岚一下子生出许多联想,忙问是不是父亲有什么急事。 卢成一愣:“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四爷说,昨日同您说过了。” 青岚有些发懵,难道是昨日夜里同她说的?因为昨日白天他可是没提过的。 连氏听见她们说话,便朝青岚挥了挥手:“那肯定是有事的,你快些过去吧。” 青岚也怕耽搁,便收拾了东西,带着纤竹、百福上了马车。 “四爷还好么?”她一上车便迫不及待地问卢成。 卢成背对着她坐在车夫身旁,也不知是不是最初没有听清,过了片刻才回头道:“四爷很好,夫人请放心。” 青岚想起方才还没找到答案的那事,便趁这个时候问他。 卢成听她问起这,似乎很是惊讶:“四爷昨夜的确回去过,夫人您这是......忘了?” 青岚只好干笑了几声,说自己睡糊涂了,将这事掩过去。 还好,不是她犯了痴病,他是真的来过。可是,他搂着她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她只记得他那时的口气很认真,似乎还很有些留恋,他问她听懂了没,她就不停地嗯嗯地应他,其实脑袋里已然是一团浆糊...... 青岚到了祖家之后,直奔松龄馆。 她顾不上给祖母请安,先去看父亲。 然而父亲并不在西厢,她问了白嬷嬷之后才在厨房找到了他。 他腿上绑着夹板,一侧的腋下夹着拐杖,人靠在灶台上。她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抓起小铁锅,把锅里的东西倒进盘子里,一张脸被火光映出异样的光彩。 “爹,您要吃什么让下人做,何必自己费事?”青岚赶紧过去扶他,趁机将他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通。他似乎没什么变化。 沈望见了她,没有半点惊讶,挥挥手让她不必扶:“你不是今日要来么,给你炸个豆腐,怕别人炸得不好吃。再说像我这样的就该多活动,老待着人就真废了。” 青岚点点头,愈加确定父亲无碍:“......您叫儿回来是有急事?” 沈望看了她一眼,将炸豆腐递给她端着:“怎么是我说的,分明是他主动让你回来的......他这事办得还算像样,没拖累我闺女。” 青岚听不明白他的话,但是听到“拖累”二字心里便猛地一沉。昨日她说要住在六合胡同,他还挺高兴的,今日却又急匆匆地将她送到沈家来,莫不是情势更加严峻了? “爹......”她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昨日朝里是不是出事了?” 沈望很是意外:“他没和你说?......昨日下午,皇上中毒昏迷了,三皇子说皇上是吃了太子给的丹药后才中了毒,还说皇上在神志尚存的时候斥太子大逆不道,要废了太子。而太子说,那丹药是皇上宠信的道人托他送过去的,可出事之后,众人寻那道人,根本寻不见。 “皇后很快便带着侍卫将乾清宫团团围住,除了太医之外,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太子带着一些侍卫,几次想闯进去,都没能成功。后来皇后还请几位阁臣商议,按国法祖制,该如何处置太子,还说事关重大,他们商议不出来,便不许出宫。” 青岚虽然有些准备,早知有人要谋反,但听父亲这么一说,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这不就是宫变?她们居然还囚禁了几位大臣......那许绍元呢,他昨日还能出宫,是不是没有被牵扯进去?” 沈望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竟然一点都没透给你?......这几日北颜人不是打到蓟州卫来了么,皇上服用那丹药之前,已经采纳了首辅刘大人的意见,命五军营前军主将黄玉带着四万大军前往蓟州卫,顺带将那北颜的可汗押送过去......许绍元被派作了监军,今日一早大军已经开拔了。” 青岚听得半张了嘴,昨晚许绍元要告诉她的莫不就是这些?他昨夜竟是远赴战场之前来和她告别的? 这样想来,难怪她早上见到卢成的时候,卢成手边有个挺大的包袱,想来他是要随许绍元去蓟州的。 “可是,据说五军营一共也才七八万人,三千营和神机营才几千人,他们这一走不是带走了京师小一半的军力,那万一三皇子他们......” 万一三皇子他们把持了京师余下的一些军力,那太子岂不是更无取胜的希望? 等许绍元从蓟州回来,不论仗打得如何,京师的天都变了,他这一仗是输是赢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将手里盛豆腐的盘子往灶台上一放,抬手猛拍自己的脑袋。沈望看着心疼,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爹,他昨晚上来找过儿,肯定是来跟儿道别的,儿却稀里糊涂的,一句也没听进去......”她鼻尖酸涩,眼眶泛了红。 沈望这才松了口气:“就为这呀,”他笑了笑,“你小时候,我跟你说话,你就总是嗯嗯地随便应着,其实一句也没往心里去,怎么样,现世报了吧。” 青岚气得眼泪涌出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儿都快急死了。” 沈望嘬了嘬牙缝:“哎呦,我也是怕你太担心,他人都已经走了,你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 “可......可他也是您女婿啊,您怎么都不替他担心?您就算看在儿的面子上也该多在意他一些,”青岚觉得父亲对许绍元总好像有些成见似的,“......对了,您刚刚说他‘没拖累’儿,是什么意思?” 沈望叹了口气,将围裙摘下来扔到灶台上。 “我是你爹,我自然是先担心你了......不瞒你说,我原是觉得他有些配不上你,不过经过这事,我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哪个事?” 沈望苦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拄着拐带她回到自己的厢房去,从炕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 “他说,万一情势危急,就把这个拿出来。” 青岚赶忙将信取出来看,那上面的字迹刚劲俊秀,开头赫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信的落款旁竟然还有他按的手印。 青岚垂着脑袋往炕上一坐,将那信丢到炕桌上:“这就是他的办法?” 沈望将那信折好,装回去:“他这方法可行。尤其他这个时候正好不在京师,三皇子他们抓不到他什么把柄,定不了什么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嫁给他的日子又不长,有这和离书在,足能保住你了。” 青岚听他说着,半晌不语,往后一仰躺倒在炕上,泪珠顺着眼角淌下来。 “爹......儿想他......”她用手背蹭掉眼泪,“从前也不知道,其实儿是真的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前1/4修改了些人物状态,宝们如果有空可以看看~感谢在2023-08-28 20:53:18~2023-08-29 22: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毛玻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情敌之合作 ◎......◎ 残雪压在枝头。 细细小小的雪粒偶尔被寒风卷起, 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在将士的棉甲上,消融不见。 大军严整威武, 甲衣深如浓墨, 几万大军齐齐而动,如一股玄色的潮水,汹涌而出。 许绍元身着暗色裘皮大氅,与领军主将黄玉一同走在队前,完全忽略身旁的出博投过来的怪异目光。 出博虽也骑在马上,模样却很是尴尬,他的手腕被捆在一处, 两只脚的脚踝上也系了粗绳子,经马腹之下绑连起来。 “许大人对自己的兵将似乎无甚信心嘛, 有这么多人看着,许大人还怕本王跑了不成?”出博的笑容里带着些讥讽。 “许某原也不屑于如此,”许绍元目不斜视, 好像眼里没他这个人似的, “但是内子先前被王爷的人怠慢,让许某借此机会给王爷提个醒。” 出博像是被这话戳到了软肋, 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胡说, 青岚才不会这样待我!” 许绍元一笑:“......倒也是,内子都从未提起过王爷。” 出博抿了抿唇, 片刻之后竟云淡风轻地叹了声:“唉, 看来本王倒是比许大人更了解青岚一些。依本王所见, 青岚就是个心中有情, 却不宣于口的姑娘, 越是深情厚谊便越不会随意说出来。” 许绍元含笑点点头:“内子倒的确是以行动代言辞的, 且喜恶分明......说起来,王爷手臂上挨的那一刀,可还痛着?” 出博原本都快忘记自己手臂上的伤了,被他这么一提醒,忽然觉得那一刀真像是又挨了一次。她那时竟宁愿冒着摔下去的风险也不肯让他救她......说起来,手臂上的这点伤和心里的伤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垂眸默了良久,抬头看向许绍元:“比唇舌我的确比不过你,但我敢说你此次从蓟州回去,怕是要跌入万丈深渊,永无翻身之日,你忍心拉着青岚和你一起坠下去?” 许绍元听他话里终于少了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才对他认真起来。 “咱们不如打个赌,几日之后,跌入深渊、无法翻身的人必定不是我,而是与你勾结的那些人。” 出博噗嗤一笑:“许绍元,我都说了咱们不比口舌,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许绍元笑了笑,却不答他的话了。出博觉得许绍元自不量力,也懒得再同他讲。 大军行进极快,很快便出了外城,然而待城门变成了个模糊的影子,黄玉便即刻下令让众人放缓速度。这样一来,待日头爬到头顶,大军也才走到京师和通州之间的高碑店。 后来,黄玉干脆让众人停下来,在原地稍事歇息。 出博脚腕上的绳子解开,被人像扛麻袋似地扛到地上,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接连瞟了许绍元好几眼:“......你们不急着去蓟州了?那可是你们大景的咽喉要塞,你们都不要了?” 许绍元看了他一眼,接过卢成递过来的水壶饮了几口:“反正你们也不是真地要抢蓟州卫,我们为何要急?” 出博一怔,见许绍元嘴角微微挑着,心中不禁一凛,却笑道:“我们怎会不想要,有了蓟州卫,离夺取京师还远么?” 许绍元莞尔,一旁听着的黄玉更是朗声笑起来,出博听得很不舒服,只好耐着性子等他们停。 “......说句不客气的话,以贵邦凋零的人口,你们这四万大军实在不像是真来取蓟州卫的。”许绍元眸光如炬。 “王爷与令兄争夺汗位之前,贵邦号称有一百八十万百姓,后来王爷与令叔划山而治,王爷的汗国更小一些,且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所占人口应该只是其中一小半。 “假设王爷的邦国之内有八十万人,其中一半是妇人,而这余下的男丁中又只有约三分之一才是青壮,那么这个数字最多只有十二三万,而其中一部分人还要从事生产。据许某所知,王爷过去一年与令叔多有开战,再加上先前争夺汗位之时的损耗,王爷此次派来的这四万人恐怕已占了贵国军力的一半......王爷难道就不担心,若是巴延趁此时进攻贵国,贵国有否足够的军力作抵挡?” 出博眸光一滞,继而笑道:“......你也说我们地处偏僻了,我们看中了大景的京师,不想回去了,如何?” “王爷莫要说玩笑话,单凭京师三大营余下的兵力,他们以逸待劳便足以抵挡贵国这些精疲力竭的兵将。何况贵国一直以来只擅突袭,不擅攻城,要凭这些人攻下京城,胜算仅仅是聊胜于无。王爷如此聪慧,又怎会想不明白?” 出博闻言,神色变幻不定,终于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一个猜了许久也猜不到的谜题:“明白是明白了,可你们停在此处做什么?” “......让京里的人都活动活动,让和你串通的人都跳出来,我们才好收网。”许绍元浓深的眸子望着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出博凝神看了他许久。许绍元这个人,他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 他自认是个心思深的人,看得清自己心里阴暗的一切,所以他对于和他相似的人,敏感又排斥,许绍元就是其中之一。青岚却是另外一种,聪明却不复杂。她像一块璞玉,澄明而通透,却还有那一点点坦然的瑕疵,倒更让人觉得亲近。 “......青岚一定是被你的外表骗了......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许绍元不知他哪里来这么一句。 “你是不是在成婚前就认识青岚?.....你何时对她生出那种心思的?” 出博想到先前他对这夫妻二人说的那些话,他许绍元是什么人,那样的事他也能忍。光是这一点,就说明许绍元的心机更深些,不然他是怎么将青岚骗到手的。 “......许某与内子的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许绍元不再搭话。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一展外氅,与黄玉翻身上马。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49节 出博眼巴巴地站在地上等着,许绍元命人将他脚上的绳子解开,扶他上了马,才道:“王爷此时更应该想清楚的是这件事——若要与人合作,王爷该选个强者。” “强者是谁?你么?”出博面无表情地暼了许绍元一眼,他手被绑到一处,好不容易蹭正了位置,还不忘了整理好自己的外氅。 “不过看你的样子,是已经知道了......我先声明,我可是从未伤过青岚的父亲。我那时只与巴延结盟,他与你们大景的首辅之间有何交易,我只是有所耳闻,从未参与。这个蠢货竟然还做着杀回大景的梦,所以早先在蓟州卫埋了细作,青岚的父亲便是因此才被人设计。” 许绍元觉得他这个小心翼翼的声明有些好笑,却也不和他谈此事。 “......那么你这一次绕过巴延来找他,又是为了何事?” 出博扬了下巴看他:“你就是想知道他开的条件咯?我若是与你合作,你能给我同样的承诺?” 许绍元看也不看他,径自策马向前:“王爷请便。不过我们这就要杀回城去了,王爷最好早些想清楚,因为与你勾结的那人很快便会失去作用,那王爷的筹码可就少得可怜了。” 出博忙夹了夹马肚子追上去:“我需要大景每年买至少二十万巾的云子铁,你若是能答应,我便与你合作。” “王爷还没弄清楚形势,”许绍元看着他的眼睛,“是王爷先答应许某的条件,咱们再谈王爷的请求。” 出博阴沉着脸,并不回答。许绍元也不催他。 眼见着外城的轮廓愈发清晰,大军疾行一会便要进城。出博忍不住又开了口。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许绍元笑了笑:“那王爷可听好了,一共三条。其一,立即撤军。其二,将你所知的刘大人的事全部写下来,包括他与你们之间所有的来往,签字画押。其三......从今往后,除非皇帝召见,你终生不可踏进大景一步。” 出博冷笑道:“这里离蓟州远着呢,你让我撤军,也得先让我到蓟州才行。” 许绍元想都不想便道:“王爷一定有办法即时通知你的国师。时辰不多了,我们进城之前王爷若还是决定不了,此事便权当不存在。” “那......那我即便想写那些罪证,你也得有笔墨啊!”出博胸中闷了一口气,他此生还从未被人这样牵着鼻子走。 许绍元示意黄玉稍停,又向卢成招了招手。卢成从背囊里取出笔墨和纸,做了个请出博下马的手势。 出博吐了口恶气,朝天上吹了个尖利的口哨。也就片刻的功夫,天深处现出一颗黑点,那黑点越长越大,化作一只展翅的雄鹰,稳稳飞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脖颈上蹭了又蹭。 他抚了抚那鹰的脊背,微微叹了口气,才提起笔来。 “话说,另外两条也便罢了,凭什么还不许我来大景?......若是为了青岚,你这样可并非所谓君子所为。”他又抬起头看向许绍元。 许绍元回头望了望城门:“时辰有限,王爷请便吧。”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不要打我~~我之前真以为我今天能写完,事实上我高估了我自己的手速,低估了我姨妈的破坏力......感谢在2023-08-29 22:00:15~2023-08-30 22: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亲亲我的斯砚 32瓶;小小happy、47933965、兔兔还是一个宝宝、5375163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 是日, 沈茂回来得颇早。 青岚原就在松龄馆的西厢和父亲说话,听下人说大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便立即起身去正房。 大伯父在礼部, 今日宫里、朝里有什么变化, 他一定知道得最清楚。尤其,他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早了许多,她便更觉得揪心。 沈望也怕许绍元出事,便同她一起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沈茂正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热茶。 “......你慢着些,别烫着。”周氏坐在罗汉床上,皱着眉劝他。 “烫倒不怕.....”沈茂边喝边摆手, “儿子这心里哆嗦,喝点烫的好。” 周氏暗暗叹了口气, 就冲大儿子这点胆量,做个礼部侍郎是顶天了。 青岚她们正等着沈茂说话,几房的人都来了一些, 众人听说了外面的动静, 来找沈茂问个究竟。 “......这事还得从今日晌午说起,”沈茂终于放下茶盏, 喘了口气对周氏道, “内阁那几个人扛不住了,说什么虽然不能证明是太子有意毒害皇上, 但太子也有失察之过, 应自行前往天寿山皇陵向祖宗忏悔, 静思己过。 “原本还以为太子会据理力争, 结果太子竟然答应了, 今日就出城。但这种事, 本朝从来没有过,若是刘大人问起儿子,太子到了皇陵之后礼部该如何安排,儿子可是说不出的,再说万一日后太子又回来了,儿子还成了那帮人一伙的。儿子觉得今日实在不妙,便赶紧告假跑回来,估计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出宫了......也幸亏儿子回来得早,您猜怎么着?儿子刚进驴市胡同,就见好多人从朝阳门大街那边涌进来,儿子让人一打听,五军营的黄将军竟然带着那四万人杀回来了,已经进了朝阳门!儿子若是再晚一步,遇上乱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青岚听得惊愕:“黄将军回来了,那许绍元也回来了?” 沈茂略一迟疑:“应该是,不过我也没去瞧过。” 屋里的人听他说罢,有的惊讶,有的面露忧色,小周氏却是一脸的喜气。 “哎呦,依我说,大哥您慌什么?”小周氏笑道,“太子失势那是好事,凭咱们家和皇后的这层关系,这于咱们家有利无......” “住口!”周氏急急地喝了声,截住她的话,“谁再敢说这种话,自己先去祠堂跪着去。” 小周氏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去和周氏撒娇,沈茂便肃然叹了声:“四弟妹,咱们家世代清正,日后这种有违祖训的话可莫要再说。” 青岚听不下去他们这些,低头凑到父亲耳边:“爹,儿想找几个人出去探探情况。” 沈望觉得此时出去,很可能打听不到什么,却又怕她忧心:“行,我来安排,他们没上过战场,离得远了瞧不见人,离得近了容易伤着。”......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之后,沈家两个小厮跑回来,说大军打到承天门里面去了,里面杀声震天的,还有不少军士留在承天门外。他们不敢凑近了瞧,就只看到这些。 青岚的眉毛拧到一处,像打了结似的,分也分不开。 “爹,他一个文官,哪里懂得这些行军打仗的事?做个监军也便罢了,如今在那城里面厮杀,他能不能自保......”她握着父亲的手松不开。 “你放心,又不是让他上前搏杀,他只要在一旁观战就好。”沈望安慰道。 话虽如此,他也明白刀剑无眼的道理。既然是平乱,便总是一场腥风血雨,主将被人一箭射穿的事情也有过不少。 于是,他命人隔一会去探一探,有了消息随时报过来。 几个小厮跑回来说,杀进去的那一波人渐渐逼进宫城里去,陆陆续续的,已有不少死伤的兵将被人抬出来。 青岚听到这便再也按捺不住,一定要去承天门外瞧瞧,沈望不放心,只好陪她一起去。 她们到的时候,承天门内大军已然不在,却是血泊满地,四处散落着断刀残箭,视线里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青岚根本不想细看。 此时虽是无人看管,但沈望拉着她,不许她再往里去,而派到霖园和六合胡同去查看的小厮还没有回来。她便立在承天门外问那些抬人出来的军士,里面情况如何,有否见到许阁老。 众人没有心情与她详说,只说黄将军已经控制了整个宫城。有两个军士说看到许绍元中箭,却没有人留意到他中箭之后如何。 青岚像是坠到了冰窟里,浑身冷地打颤。她守在承天门外,盯着那些被抬出来的人瞧。若那人是着普通棉甲的士兵,她便不再看,若是衣着不同,她才揪着心去看那人的身量、面孔。 后来小厮们跑过来回禀,说四爷没回霖园,也不在六合胡同。她便愈加确信他就在这城里,将那些抬出来的人全都看了一遍。 沈望坐在车里看着,也不拦她,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拦也拦不住。 后来,里面再也没有人抬出来,青岚见一排侍卫回到承天门里侧站岗,便塞了点碎银子进去,问他们有否看到许绍元,几人都说没有。她这才拖着步子回到车上。 沈望见她失魂落魄的,心里不禁慨叹,闺女长大了,心里头有人了。 “咱没找见他,说明他还好好的,没出事。”他拍了拍青岚的手。 青岚点头,脸上的愁容却是不散。 沈望暗暗摇了摇头,之前他把闺女嫁给许绍元的时候,觉得闺女还是自己的闺女,只不过放在许绍元家里养着。哪知道,这小子养着养着,竟把闺女养成疼他、惦记他的媳妇了。 父女俩回到沈家,青岚食不甘味地用了些晚点,又让人去霖园和六合胡同查看。这一回小厮喜气洋洋地跑回来,说在霖园门外看见了卢护卫,卢护卫说四爷已经回了霖园。 青岚蹭地站起身来,和父亲说了两句,便披上斗篷出了祖家。 马车到了霖园外。 她跳下车便冲进院子里,直奔她与许绍元的卧房。 槅扇虚掩着,一推就推开了。她大步跨进门去,见许绍元正面对着床,背对她立着。 高伟的身量、宽阔的肩膀,一身棉布道袍穿在身上,显得闲适而儒雅,还是他原来的样子。 他听见她进门,头也没回,说了声“放在桌子上就好”。 青岚鼻尖一酸,三两步跑过去抱住他,紧紧贴到他的背上。 鼻腔里是淡淡的檀木香,带着他的体温,青岚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老天到底没有害苦了她。 许绍元身子一僵,觉出身后那个温热又柔软的身体,一腔怜爱涌上心头。 “岚儿回来了?” “嗯。”青岚的脸半埋在他的衣裳里,闷声应了。 许绍元满眼的柔意,忍着疼痛,背过手去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 “......我们岚儿想我了。” 青岚不说话,却在他身上赖了一会。 她想起之前的事,突然抬起头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听说你受伤了又找不到你,都快吓死了!” 许绍元把她的手解开,拉她坐到床上。青岚这才看清他的脸,疲倦又苍白,额角浮着一层细细小小的汗珠。 “我是中箭了,太子让我在文华殿拔了箭用了药才放我走,我怕吓到你们,出了宫便回来换身衣裳,打算歇一会再去接你。谁知你已经回来了。” 青岚一听他说想“歇一会”,心蓦地软下来,掏出帕子轻轻地帮他把汗沾干。 许绍元何时说过要歇一会,一定是太痛又太疲惫了。 她原想问问他今日发生了何事,此时却只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肩头有些鼓囊,大概是那里受了伤,她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解开他道袍的系带,帮他将袖子脱下来。 他的肩头果然缠绕着好几层细布,中间隐隐透出些绯色。 她皱着眉盯了那伤口片刻,坐到他身后去,推着他的身子让他慢慢躺下。 许绍元从未见过她如此细心、温柔的模样,不错眼珠地望着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赶快睡?”青岚瞪了他一眼,帮他掖好了被角。 许绍元凝视着她,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面庞。 “我的小姑娘长大了......为夫真是何德何能......” 青岚被他说得赧然,抓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去。 “那你还要跟我和离?” 许绍元一怔,继而笑道:“万一我成了阶下囚,总不能连累你。你还那么年轻,又那么好,若是再嫁也能嫁个好人家。” 青岚撇了撇嘴:“......嫁谁?” 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150节 许绍元没料到她真的会问,心里竟有几分苦涩,声音也沉下来:“......嫁个好人,比我好的。” 青岚见他眸光骤然暗下来,忍了半晌终于咯咯地笑出来。 “你真舍得我?”她凑到他眼前眨了眨眼,俏皮又妩媚。 许绍元心头一阵酥痒,翻过来将她压在身下,狠狠香了一口:“......舍不得。” 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探出一颗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许绍元,我告诉你,下次别假装大方!”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个甜甜的结局~这回可以肯定了。 感谢在2023-08-30 22:27:37~2023-08-31 21:5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还是一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终章 ◎......◎ 翌日, 许绍元照旧天不亮便起了床。 青岚靠着他睡觉,睡梦里摸不到他的胸膛,伸出手在床上划拉了一通, 终于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 青岚抓了抓他的手腕, 摸到了滑溜溜泛凉的罗袍,便知道他是要出门了。 她挣扎着撑开眼皮看他,把另一只手也递过去,让他一起放到手心里捂着。 “你都受伤了还得去内阁?......再说现在宫里安全么?......我昨日还想问问你里面的事呢。” 许绍元靠到床围上,把手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抚了抚。 “放心,宫里倒是安全的, 三皇子与皇后谋逆,已然被圈禁, 只等着拟定罪名。其他几个主谋已然关押在刑部,剩下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墙头草,肃清与否全看太子的意思...... “我虽中了这一箭, 但昨日那一仗还算顺利。三皇子之前往三大营里换了不少自己人, 但我们及时发现,太子也向不少仍在营中的人做了承诺。有些人原本还在观望, 见黄将军带人杀回来, 便知大势所向,纷纷倒戈。” “......所以你疲于奔走的那几日, 就是为了帮太子联络那些人?” “是了......昨日我们进乾清宫的时候, 皇上已然驾崩, 接下来还要治丧、整顿京师防务、安排太子去宗庙祭拜、请太子登基......我是歇不下来的。” 青岚一听这些事就替他觉得累, 她翻身爬起来, 将他的扣子解开来, 检查伤口。 “那......你这两日还是早些回来歇着,以免落下病根。”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他肩头上那细布的边,窥看得很是仔细。许绍元非常享受她的目光。除了她父亲之外,她还如此悉心地待过谁呢。 他将她胸前的青丝一缕一缕地拂到她光滑如丝绸的脊背上去,目光凝在那鲜红肚兜之下的阴影上。 “可是......就算早回来了,也不一定能歇着......”他的声音愈加低沉。 青岚听得奇怪,一抬头便撞进他一双眸子里,那目光比最细腻的墨汁还要浓稠,化也化不开似的,直让她脸颊发烫。 ...... 京师的动荡已然过去,许家人很快都搬回了霖园。 日子一如往常。 是日,青岚去给连氏请安的时候,却听连氏在屋里尖声发着脾气:“......凭什么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我们母子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如今你还回来做什么,让儿子给你收尸?” 青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过门的时日虽不长,却也能看出自己的婆母从前是位教养极好的大家千金,坐立行止都有一定之规,连教训下人也不曾说过什么难听的话。能让她如此咬牙切齿的莫不是...... “绣云......”一个男人的声音,口气里满是哀求,“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当年是不得已的......你这样是腰酸了么,我帮你揉一揉。” 那男人似乎走了两步,另一人的脚步声响起,还很是急促。 “你离我远些!......出去出去,赶紧出去!”连氏叫道。 青岚一惊,赶忙扭转身子。她正要往回走,里面的人却已经拉开了槅扇,站到她身后。 她嘬了嘬牙,只好又转回身去。 “......大师......父亲。”她有些口齿不灵。 站在面前的这人高高大大,面容和善,一颗光溜溜的头颅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正是那日许绍元带她去见的大和尚——她的公爹。 大和尚呵呵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我方才和你母亲说了几句。”他两条灰白的眉毛分得更远了些,愈加显得慈祥,那温厚的感觉倒与许绍元颇有几分相像。 “......媳妇明白,”青岚接连说了好几回,“......您老慢慢说,媳妇就是来请安的,不急于一时。” 她说罢,给大和尚行了个礼便落荒而逃。 ...... 许绍元今日果然早回来了一些,青岚边帮他换药,边告诉他公爹到家了。 许绍元也惊讶得很,换好药之后便去见父亲母亲,一会的功夫便回来了。 “父亲可有的解释了。”他见青岚一脸疑惑,便笑着握了握她的肩膀。 青岚对大和尚一直很是好奇,便让他解释给她听。 “父亲当年任通政使一职,突然间便辞官又出家,说自己是不想再被俗世所扰,所以遁入空门。可母亲说父亲一定是厌了她的脾气,才甩下她和我,一个人过逍遥日子去了。 “后来父亲常往家里寄些东西,母亲却不许我回信给他,渐渐的,他的信也少了。后来我做了官,才用了些关系找到他,原来他做了云游的和尚,却在蓟州的法藏寺挂单。我曾托岳父帮我对父亲稍加照顾,因此与岳父有了些来往......” 青岚忽然想到一事:“所以,你在法藏寺救了我的那日,你是去探望父亲的?” “正是。”许绍元捧了捧她的小脸,“后来我在五正山顶见到你的那日,我也是去探望他。” “我成年之后见到父亲,又问他当初为何要出家。他告诉我他这是受皇上排遣,我自然是不信。但他不肯说,我也不再追问......今日他回来,说得更详细些,我倒觉得应当属实了。 “皇上当年密令父亲帮他找寻他的哥哥,也就是上一任皇帝。当年上一任皇帝巡幸蓟州,突然不知所踪,皇上这些年一直以之为心病,令父亲终身在蓟州卫一带巡访,且不许他对旁人泄露此事。父亲始终未找到那前任的皇帝,又不敢回京。前几日他听说京师出了祸事,实在不放心,才偷偷回来看一看。不过既然皇上已然驾崩,他此后便也不必再回蓟州了。” 青岚将这故事在脑中回想了一番,觉得这其中许多事实在凑巧。她与许绍元相识,竟全是因为大和尚。 大和尚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说什么她必要嫁个位高权重之人,才有一世的安逸日子,如今想来,他莫不是为许绍元做说客的。这父子俩还真是各有各的本事。 ...... 时光如梭,距宫变已过了近一个月。 当初的太子朱枋已然登基,拔擢了许绍元、黄玉等平乱功臣。其中,许绍元升任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 早在平乱之后,朝廷上下便已视他为当朝首辅,如今却是实至名归了。 此外,新皇还肃清了谋逆余党,幽禁了从前的三皇子和皇后。而刘澶因谋逆和通敌卖国之罪被处以极刑。新皇法外开恩,只诛其三族,待秋后问斩。 青岚曾随许绍元一同去刑部大牢与刘澶说话,刘澶亲口承认他是为帮巴延的忙,才派了自己的护卫随吴炳西前去除掉沈望一行人。怎料吴炳西心软,用旁人的尸身替换了沈望,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 ...... 许绍元自升任后,公事比从前还要多上几倍。 然而满朝文武皆知,除非新皇召见,首辅大人每日都是早早归家,从不拖晚。 他也极少与人应酬。若是有人约他相谈,他也常常将人请到家里。而时辰一长,首辅夫人便会让人来差遣大人做这做那。 来客知道耽误了人家的时辰,便会三句变两句,干脆利索地将事情说完,而后火速结束这一次的叨扰。 一来二去,凡是找首辅大人相谈的,都能开门见山、简单扼要地讲明来意,让许绍元在处理公务之余,留出不少空闲陪伴夫人。 是日,首辅夫人沈青岚用过晚点后,百无聊赖地趴在炕桌上,口中连道“没意思啊没意思”。 许绍元将手里的书卷成卷儿,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那......为夫教你画画如何?” 青岚想了想:“画画就算了,描了半晌才描出一片叶子......你教我写行草如何?” 许绍元欣然应了,让纤竹她们取了笔墨纸砚来,摆在圆桌上,又铺了纸。 青岚提起笔来,深吸了一口气,落笔写了个“许”字,自认为写得很不错。 “如何?”她仰起脸看向他,颇有些得意。 许绍元用力压住他直往上弯的嘴角,抱着臂睨了那个字一会。 “......其他的倒也罢了,右边甩上去的这一横为何这么平、这么高?” 青岚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头一回写,他怎么也不知道鼓励她。 “因为这是它高高抱着的手臂呀!”她戳了戳他抱在胸前的手臂,没好气道,“这个字跟你一样,只会这样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帮忙!” 许绍元被她气地笑出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用力亲她的嘴巴。 “嘴不饶人的小妮子,谁说为夫不帮忙了。”他想绷着脸对她,却绷不起来。 他将笔插回她手里,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 “写行草,横划不宜过长......心里要想着字的趋向,从而有擒有纵......也要沉住气,流畅而稳健。” 他一口气带她写了一行字才停下来。青岚端详着那些字,的确是刚柔相济、沉稳而俊逸,是比她写得好多了。 她自己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同样的字又写了一行,和他带她写得相差甚远。她一行接一行地写满了一张纸,仍然学不到皮毛。 许绍元笑着看她写,不时带着她写几个字,眼看着她的耐性快磨没了,便将她的笔抽出来,架到笔架上。 “行草本就难写,倒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夫君再陪你练,如何?” 青岚一屁股坐到鼓凳上,颇有些懊丧:“我还以为就是甩甩手腕的事,看来还得练好一阵才能练成呢。” 许绍元含笑道:“夫君每日陪着你练,直到你练会了为止。”又唤了纤竹进来把东西收走。 青岚嗤笑,随口道:“那我若一辈子练不会,你能陪我练一辈子?” “那是自然,”他俯下身子将她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为夫就陪你练一辈子。” 青岚见他笑,自己也笑起来,笑了片刻却是眸光一滞,微微抿了抿唇。 夫妻二人宽衣,熄了灯,躲进被窝。许绍元一只大手伸过去,抚了抚她的乌发。 “怎么了?突然间就有了心事。这几日,你似乎常常如此。” 小姑娘长睫颤了几颤:“......没什么事。” 许绍元一笑:“真的?没有什么要问为夫的?那为夫可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