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节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作者:野渡云 文案: 阿娇阴差阳错替沈家二公子挡了一刀,对方怜她无依无靠,将她带回府中养伤,待伤好后,留在身边当个使唤婢女。 她生得雪肤乌发,纤腰袅袅,因终日在主子跟前侍奉沦为众矢之的,后来更是被人算计与主子同榻遭阖府唾弃。 吃了哑巴亏的阿娇无处申诉,受尽冷眼与羞辱。 而那个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沈二公子不曾为她正名,只是夜里与她浓情蜜意,白日里则一碗接一碗的“补药”送来。 后来,他把丧夫的大少夫人带回府, 这位大少夫人怀着身孕,不仅与自己长相相似,乳名唤作娇娇,还曾与沈禹州两情相悦。 大少夫人一碰上阿娇就意外频发, 慈安寺祈福更是险些小产, 这一次,男人彻底冷了脸,抱起血流不止的大少夫人连夜下山。 他不知阿娇同样有孕,毫不犹豫的弃了她, 那夜大雨瓢泼,阿娇独自一人,路遇山匪不幸坠崖…… 再睁眼,她回到林家, 父亲是一品侯,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未婚夫是当朝太子。 她终于忆起,她从来不是卑贱的替身阿娇,不是谁的妾。 她是天之骄女——林宝珠。 经年之后,她与储君花车游街,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上京述职,不经意瞥见太子身旁眉眼温柔、语笑嫣嫣的准太子妃,霎时如遭雷击,红了眼眶。 没人知道当年那个雨夜,他提刀折返屠尽山匪,疯魔般地寻找她。 【排雷!】 1非重生,女主坠崖后没死透只是开大号了 2大少夫人是嫂子不是男主的老婆 3男主不是烂黄瓜不是烂黄瓜,但是狗渣狗渣纯爱战士或受不了女主受一丁点伤害的可以速速撤退 4泼天狗血火葬场虐文(虐文虐文敲重点!非常狗血,男主也很疯狗,一家都很狗,怎么狗血怎么来,众口难调作者写的东西不一定能合所有人心意,觉得不适直接点叉退出去就好,弃文勿告知!!!) 5破镜不重圆,但写男主的部分多(男性角色里谁的戏份多谁叫男主,而非谁和女主he谁就是男主,作者是这么定义的) 6中间很多很多刀 7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现实里遇到这种男的就赶紧跑,这里只是一篇纯纯作者放飞的狗血文不要太较真哈,请友善发言,拜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虐文古早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宝珠(阿娇)┃配角:看文各有所好,弃文不必告知┃其它:下一本《侯门贵妻》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不做替身了【正文完】 立意:珍惜爱人 第1章 阿娇 胜在一张脸,不是一无是处 黎明时分,乌云压顶,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 驿站最东面的厢房,陈旧的槛窗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床帐内,是昏睡的少女,白裙沾染了血污,头上缠着绷带,一脸病容,梦魇般拧着眉迟迟未见醒转。 程英放下青纱帐,瞅了眼窗外朦胧的天,快步走到另一侧桌前,压低声道:“大人,寅时已过,那姑娘当如何处置?” 室内陷入半晌的沉默。 男人修长指节叩击着桌案,发出规律的闷响,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传出略显疲惫的清润嗓音,“且再等等。” 等这场雨歇了,若还未醒…… 沈禹州做好打算,吩咐程英取一百两银票过来,这时帐中女子嘤哼一声,醒了。 主从二人对视一眼,程英蹑手蹑脚走到床榻最外侧。 刀鞘掀开纱帐的刹那,少女睁眼,隐约瞧见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少女手肘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锃亮的刀光一晃而过,单薄锋利的刀刃已架在她脖颈上。 “你是何人?”程英语气森然。 少女冷不丁清醒过来,眸中仍有几分茫然,讷讷张口:“我……” 她想回答,脑袋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想起来。 程英皱眉,刀又近了一分,“老实交代,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黑雾山?接近我们有何目的?” 少女迟疑着,脖颈上便传来一阵细密的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程英,不得无礼。”男人轻声呵止,走了过来。 厢房里光线昏暗,待走近了,少女才看清他的模样。 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袍,外罩海沫绿银鱼白花刺绣纹氅衣,腰间系着同色绸缎腰封和铜质雕花扣饰革带,墨发高盘,露出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 看似低调,却又一丝不苟的精致。 他递出银票,略微上挑的凤眸浸着疏离,“这是一百两银票,权当答谢姑娘之义,算两清了。” 昨日黑雾山上,若非她阴差阳错替他挡了一刀,随后又重伤昏迷,他们一行人也不会在这驿站耽搁一夜。 本就是不相交的两拨人,沈禹州不想浪费时间,姓名来历自不必多问。 少女却没有接下银票,歪头,圆溜溜的杏眸盯着他:“这是哪儿?……我们认识?” 程英快嘴接道:“凤阳府黑雾山,萍水相逢。” 少女眼底迷茫更甚。 沈禹州指尖却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想到昨日对方后背挨了一刀之后,后脑勺又磕在石头上,心底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像是验证了他的猜测,少女抚额,神情痛苦地喃喃:“头好疼……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话一出,程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人是想碰瓷。 好在方才他没多话,没让她抓了把柄。 程英暗自庆幸,将银票塞到她手里,“想不想得起是你的事,我们照顾你一夜已是仁至义尽,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你拿了银票自行离去。” 既无大碍,主从二人无须再等,程英转身去了外头吩咐众人启程下山。 随着宣王和越贵妃日渐得宠,不少效忠太子的朝臣乃至勋贵都栽了跟头,其中就有南直隶凤阳巡抚和靖安侯,因为侵吞凤阳税银一事锒铛入狱。 一朝落难殃及池鱼,沈禹州的兄长在巡抚手下做事,被牵扯其中,至今下落不明。 沈禹州此行目的是为寻回兄嫂,随从皆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没有多余排场,简单披上蓑衣后策马夜行。 惊雷在头顶炸响,隐约还有狼嚎,忽远忽近,吓得她汗毛直竖。 少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顾不上穿鞋便赤脚追了出去。 “公子!” 沈禹州原不想理会,跑了一段路,发现身后之人仍跟着队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如此反复,他不得已勒马停下回头去看。 深秋的雨打在少女身上,很快浸湿她的发丝、衣衫,小手脸蛋满是泥污,额上包扎好的伤口也沁出血水来,白嫩的足淌过水洼,一点点艰难前行。 不是小乞丐,胜似小乞丐。 沈禹州始终面无波澜,眼底没有半点怜惜。 耳边又传来狼嚎,有人于心不忍,弱弱说了句:“荒郊野岭的,最近也不太平,要不……捎上一程?” 程英一直怀疑她别有用心,生怕是一出苦肉计引他们放松警惕,沉声道:“正值多事之秋,此女子来路不明,还是谨慎些好。” 昨日之事本就谈不上救命之恩,多一刀少一刀,对他们来说无甚分别。 更何况大人也没占便宜,给了银票,互不亏欠,至于眼前女子能不能活下去,不是他们该管的。 少女凭着求生本能祈求他:“求您带我……带我下山……” 人生地不熟,若是无人带她离开,她怕是走不出这座山。 “求您……” 她声音越来越弱,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程英把人带下山后就近寻了个医馆,大夫诊过脉,说是伤了脑子,淤血未散,出现短暂的失忆也是常有的。 立在一旁的沈禹州静静听着,打量起榻上昏睡之人。 原来的她灰扑扑的狼狈不堪,早就看不出五官相貌,现下在医馆有人为她擦洗过,露出了藏在污垢下的那身冰肌玉骨。 雪肤乌发,杏脸桃腮,除了左眼角下多了一点殷红的泪痣,眉眼轮廓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身上有几处擦伤,不算严重,最麻烦的还是后背足有三寸长的刀伤,好在及时止了血,不至危及性命。 目光又一寸寸掠过少女的身躯,沈禹州眸光逐渐幽邃冷峻,大片温软白皙的肌肤在他看来,与案板上的肉无异,眼底不见半分邪色。 他戴上蚕丝手套,隔着手套挑起少女的手,皓腕莹白,细指修长,指甲柔圆,泛着淡淡玉泽,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 沈禹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论什么出身,或富贵或贫贱,手上总会留下痕迹。 而眼前这双手,娇嫩柔滑胜过凝脂,莫说女红针线活,怕是连提笔抚琴都极少做。 纵是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也未必都有这样一双玉手。 他和凤阳巡抚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府上女眷有哪些他是知道的,并未见过眼前女子。 沈禹州吩咐医女为她穿衣,起身去了外头,示意程英去打听最近有哪些官眷经过凤阳,很快得了消息。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节 “这些日子凤阳乱的很,莫说官眷,就是寻常百姓得了消息的都绕道走,只有一支外地商队南下经过此地,但路过黑雾山时遭了山匪,财物被洗劫一空,人也已经……” 为了确认身份,程英还特意去了趟义庄,比对她和死者之间是否有共同之处,这才确定她是商队里的随行婢女,但具体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 “只是婢女?” 沈禹州若有所思,旋即哂笑,“带上她。” 程英微诧,“弱质纤纤动不动就晕,咱们带个累赘做甚……” 沈禹州呷着口茶,指腹抚过杯沿,意味不明道:“胜在一张脸,也不算一无是处。” …… 天际明了暗,暗了明,两日已过,再度睁开眼,身下马车颠簸着,不知驶向何处。 头顶传来男人浅淡凉薄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吃东西。” 话音刚落,一个油纸包抛到她怀里。 似乎吓到了,她手忙脚乱地捧着油纸包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襦裙,头发梳得齐整,伤口也重新包扎过。 他还是救了自己。 少女怔了怔,才讷讷道谢。 沈禹州只垂目看书,并未给她一个眼神,“如今已离了凤阳,还算安全,若想走,拿了银票自去谋生便是。” 谋生? 少女攥紧油纸包,垂着头,神色羞赧。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外头驾车的程英听到他的话直摇头,想留人,又不直说,非得拐弯抹角的。 迟迟没有回应,沈禹州抬起了眸,“想留下?” 实在无处可去,少女略一犹豫,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又摇头,“不记得了。” 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马车里安静了会儿,只有车轱辘滚滚向前的声音。 她头埋得更低。 这样卑微的姿态令她很不习惯,可想到黑雾山的事情,又怕男人就此丢下她,只得继续装作乖顺的模样。 沈禹州略一蹙眉,上身微微前倾,用书卷抬起少女秀气的下颌。 一股浅淡的沉水香萦绕鼻端,她被迫迎上男人审视的目光。 他眉眼漆黑,锋利逼人。 恍惚间,少女忆起了黑雾山上,男人双颊染血,血柱从雪白刀身上滴落的画面,心颤了颤。 他不会以为她是谁派来的奸细或刺客吧? “公子……” 就在她以为沈禹州要发作时,对方却沉吟道:“便唤阿娇罢,好记。” 听着像个婢女的名字。 阿娇松了口气,很快明白眼下的身份处境,略显生疏地跪好,朝那人叩首,“谢公子赐名。” “嗯。”沈禹州不咸不淡地应了。 阿娇想问她们要去哪儿,但见他不太想搭理自己,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接档文《侯门贵妻》求收藏呀~ [清冷事业脑女主vs狗东西] 因长兄之过,陆云舒沦为弃子,被当做赔罪礼,卖与汝宁侯府大公子裴绍行为妻。 裴绍行家世相貌样样都好,可惜是个身有隐疾难有子嗣的怪人,新婚之夜,看着平白得来的夫人,男人眸含讥诮。 陆云舒贪慕荣华,出卖身体,陆家这等行径卑劣的商贾之女,如何能当侯府贵妻? 可碍于族中压力,裴绍行不得不与陆云舒圆房,只等嫡子诞生后,一纸休书与她恩断义绝。 后来,他发现这个妻子能掌管中馈、孝顺长辈,就连侯府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不仅如此,还能将他满屋姬妾都料理得妥妥贴贴。 即便他要将心上人抬为平妻,对方也是淡笑着答应,彼时陆云舒挺着大肚子,不辞辛劳为他张罗婚事,迎娶新妇进门。 裴绍行心想,算她乖巧懂事,看在她劳苦功高又识趣的份上,休妻之事暂且不提。 婚后一年,裴绍行出门远行,回府前,特意带了夫人应当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岂料回府了才知道,他那相敬如冰的夫人早在数月前便抛家弃子,与野男人私奔了! 【排雷】 1不写烂黄瓜 2男主先动心,女主后动心 第2章 沈家 哪儿是寻常奴婢这般简单 阿娇昏睡这些时日,沈禹州派出的探子遍寻凤阳,并未找到关于兄长的半点蛛丝马迹。 倒是沈家老夫人又病倒了,一行人只得暂时搁置此事,转道北上徐州。 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一路上阿娇都很沉默,好在对方不是个难伺候的,日常除了答话递东西,大多时候她就坐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这天,从程英等人的交流中得知他们锦衣卫的身份。 想到传闻中锦衣卫审问犯人时的狠绝无情,阿娇脸色惨白,更不敢多话。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沿途很难遇到合适的落脚地,程英又警惕着她,是以白日留她在车内伺候,到了天黑时分,又赶她到外头守夜。 对此沈禹州没有表态,算是默许。 萍水相逢的关系,能收留她已是莫大恩赐。 阿娇起初冷得睡不着,后来实在困得紧,迷迷糊糊也就睡了,今夜她又自觉在门外铺了席子准备守夜。 沈禹州罕见地把她叫到厢房里,给了她一颗银稞子,“去叫水。” 阿娇双手捧过应是,自始至终都垂着脑袋,生怕冒犯他。 到了楼下,阿娇把话带到,掌柜正在拨算盘,接过银稞子在掌心里掂了掂,懒洋洋一指,“喏,柴房在烧呢,自己提。” 阿娇惊诧,“没有店小二吗?” “雇人不要钱吗?”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女人,穿金戴银,神色散漫,“方圆十里就这一家客栈,爱住不住。” “……” 大伙连日赶路身心俱疲,阿娇不好因为这点小事打搅旁人,只得认命去到柴房。 舀了热水往楼上提,跨过门槛时身子晃了几下,本就只有七分满的水又洒了不少,热水溅到脚脖子上,疼得只抽气。 待房间里浴桶盛满水后,她已累得气喘吁吁,襦裙和鞋袜都湿了大半,后背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随着她的动作与衣衫反复摩擦,火辣辣的疼。 “公子,热水备好了。”她站在外间,尽量克制声音里的颤抖。 卧房内,沈禹州放下书卷起身,也没仔细瞧,绕到圆雕如意云纹屏风前舒展双臂。 前几日没让她近身伺候,不过是因为没寻着落脚地用不上罢了。 她是奴婢,伺候主子宽衣沐浴是本分。 阿娇心中惴惴,缓步走上前,大抵是第一次做,解着衣带的小手略显笨拙。 她不算矮,可到了沈禹州跟前,头顶堪堪及胸,沈禹州略一垂眸,就看到她雪白裙衫背后的一点殷红和湿透的裙摆。 语气当即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本就紧绷的神经骤然颤动,连带着那道纤细身子也晃了晃。 好在沈禹州眼疾手快扶住她,发现她额上沁着细密冷汗,花瓣一样的唇毫无血色。 他终于察觉情况不对,抱起阿娇往卧房里走,一声令下,睡在隔壁的程英快步赶来。 看到他怀里的阿娇,程英神色微妙,“大人,这是……?” “去叫大夫。” 黑雾山时遭遇伏击,能用的药都用完了。 阿娇黛眉紧蹙,恍恍惚惚阻止他,“不碍事的,奴婢休息会儿就好。” 沈禹州不是好脾气的人,她怕大夫一来又得耽搁几日,她不能再添麻烦。 许是见不得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沈禹州还是让人去请大夫,可方圆十里鲜无人烟,程英只好去问掌柜,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荒郊野外哪儿来的大夫……” 程英一脸不耐,把银子拍在案上,掌柜立刻变了语气,笑容谄媚,“你家主子生的什么病?说不准奴家会治呢。” “不是我家主子,是个姑娘,旧伤复发。” 寻常姑娘家,左右是些皮外伤,掌柜取了些金疮药和纱布就跟着程英上楼。 看到床上病恹恹的阿娇,又对上沈禹州投来的锋利目光,掌柜莫名心虚,强撑笑脸道:“奴家来给这位姑娘瞧瞧,几位爷要不先出去?” 程英识相地退了出去,倒是沈禹州,自始至终坐在床边盯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格外渗人。 掌柜暗自咽了口唾沫,上前装模作样的给阿娇把脉,手情不自禁划过她的脸庞。 方才没看,如今细细打量,这般颜色,怕是暖拂楼的花魁娘子也不及她万一。 掌柜渐渐迷了眼,伸手去解她衣衫。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节 沈禹州及时攥住她的手腕,“药拿来便好。” 他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天蚕丝触感冰凉,乍一下惊到了掌柜,讪讪缩回手把药留下退了出去。 阿娇侧躺着,眼下痛的睁不开眼,只以为是大夫来了并未挣扎,直到上身衣衫褪得只剩雪青色肚兜,她才回头。 一看给她上药的人居然是沈禹州,彻底清醒过来,作势要拢起衣衫。 “别动。” 沈禹州摁住她,目光专注在她后背上。 伤口果然裂开了,不仅如此,大片肌肤泛红,指尖稍一触碰,阿娇便疼得直掉眼泪,那陌生的触感更是叫她浑身颤栗,“公子,奴婢自己来……” 沈禹州不客气地按住她,“伤在后背,你怎么来?” 阿娇语塞,不自在地别过脸,忽然想到之前受伤,该不会也是他…… 不会的不会的。 阿娇闭上眼自欺欺人,努力忽视后背涂抹徘徊的手指。 沈禹州心如止水,从前应对女犯人时,什么凶残手段没用过,什么样的身体没见过,便是□□站在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上过药,他又去掀阿娇的裙摆。 这下再不能装死了,阿娇忙不迭坐起捂住腿,“公子,其他地方没伤着。” “烫伤不算伤?”沈禹州淡淡反问。 阿娇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只好乖顺道:“小伤而已,不敢劳烦公子。” 沈禹州便也无所谓,放下药站起身。 阿娇快速系好衣带下床,“奴婢伺候您宽衣。” “不用。” 沈禹州脱下手套,走到铜盆前反复净手:“叫程英过来,把床铺换了。” 阿娇:“……” 方才生起的一丝感动荡然无存,到底是嫌她脏。 她忍下心中酸涩,福了福身。 程英进出几回,她都在门口守着没离开。里面又叫了一回水,这次掌柜没再推脱,派了个汉子上门,又是送水又是送酒菜,不止沈禹州这里,其他几个厢房也送。 阿娇发现,沈禹州看起来不难伺候,有时又讲究得很。 比如眼下,沐浴就得两回,她躺过的床铺也必须换,店家送来的吃食虽不算顶好,但也有肉有菜有酒,对于他们这种连日奔波辛劳的人来说,应是无甚挑剔的余地,哪知沈禹州愣是一筷未动,只喝着自带的茶水干粮。 程英出来时看到她,诧异道;“你还在?” 阿娇一脸疑惑,不用守夜了吗?以往这都是她的差事。 程英难得缓和了语气,“今夜我守着便好,你有伤在身,大人叫你去休息。”说罢又朝楼下喊了声。 掌柜忙屁颠颠上来,“姑娘随我来吧。” 客栈不大,一层楼只有七八间房,现下都住满了,掌柜便领着她上了三楼,“这是同你家爷一样的天字房,安心住着便是,稍后就给您送水送菜。” 把人领进屋后,又亲自提了洗澡水上来,还送她一个铜鎏金兰花纹六角香盒。 阿娇本想拒绝,对方却说是楼下那位爷叮嘱她送来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送香膏? 难道是她身上的味道惹他不快了? 阿娇抬起胳膊闻了闻,一股极淡的苦涩药味萦绕鼻端。 联想方才之事,她瞬间涨红了脸,局促地收下道了声谢,将人送走了,才缓缓打开香盒。 是淡雅又特别的兰花香。 …… 翌日,一行人继续北上,因阿娇体弱带伤,沈禹州几乎不怎么使唤她,夜里也留她在车上休息。 三日后傍晚,马车抵达徐州。 阿娇从未多嘴去问他的来历,只知他姓名,年岁二十出头的样子,约莫是锦衣卫镇抚使的官职。 落日余晖洒在突兀横出的飞檐上,阿娇率先下了马车,望着头顶悬挂的匾额有一瞬怔愣。 沈氏一族在徐州当地算数一数二的大户,此时门口站了一众前来迎接的女眷,瞧见下来的是个白裙娉婷的少女,也愣住了,险些以为等错了人,直到沈禹州半截身子探出车厢。 程英干咳一声,阿娇回神,弯腰低头去扶沈禹州。 大掌即将触碰到阿娇掌心时,一个穿着浅碧色罗裙的少女抢先一步推开她。 “你是什么人?”少女横眉冷视着她。 猝不及防被推了下,阿娇朝旁趔趄两步,一脸错愕地看向来人。 骤然落空,沈禹州略一皱眉,收回手。 许氏见他脸色阴沉,忙拉住少女胳膊,“盈盈,快别胡闹,挡着你表哥了。” 闻言许盈盈收回视线,转向沈禹州时全然是另一副表情,似怨似嗔道:“表哥,你怎么才回来,老夫人都病了好久。” 说着接替阿娇的位置,作势要扶他下来。 沈禹州脸色不太好,没有伸手的意思,僵持了片刻,还是程英及时解围道:“表姑娘金尊玉贵的,这些事儿还是交给属下来罢。” 许盈盈被挤开,有些不悦,可当着沈禹州的面又不敢发脾气,只得退回许氏身边。 沈禹州下了车,朝许氏行礼,“母亲。” 态度不冷不热。 “辛苦了。”许氏端的是慈母姿态,二人寒暄几句后,她打量起阿娇,笑着道:“这位是?” 一番交谈,阿娇大致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屈膝行礼,“奴婢阿娇见过夫人。” 奴婢? 许氏眼神暗下,眼前少女雪肤乌发,纤腰袅袅,尤其那双水灵灵的杏眸,波光流转,眉眼低垂之际,轮廓竟与一个人有几分相似。 哪儿是寻常奴婢这般简单。 第3章 玩物 明日戌时,到我房里来 许氏眸中闪过一丝轻蔑,虽猜到了,却也没放心上,只是再同沈禹州说话时,语气微不可察的冷淡了些。 沈禹州更是对此习以为常。 唯独阿娇内心隐隐不安。 进府后沈禹州便直奔寿喜堂去看老夫人,临走前吩咐管事杨姑姑带阿娇下去安置。 见到阿娇的第一眼,杨姑姑也愣住了,看她的眼神与许氏如出一辙。 “这位姑娘是……” 她还没问完,程英就三言两语说了缘由,旁的不提,杨姑姑便消了再问下去的念头,领着阿娇往松鹤院去。 沈家祖上满门忠良,其中女眷更是出过皇妃,百年积淀让沈氏成为权倾一时的名门世家,可惜几番皇权更迭下,终是走向没落。 如今的沈家是早先的一脉分支,虽不及本家风光,但在徐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一座府邸便占去大半条街。 府邸很大,由数个三路多进的四合院落组成,进门穿过一侧抄手游廊,入目便是亭池山石,飞檐青瓦,其间花草相缀,另有曲水溪流经廊下蜿蜒而过。 阿娇便低头盯着那湍水流看,七拐八扭到了沈禹州的庭院。 院外的垂花门前有一棵参天古树郁郁葱葱,枝桠低垂,错落间隐约可见门上龙飞凤舞刻着“松鹤院”三个字,远观颇有几分朴拙静谧之感。 阿娇环视四周,方才跟了一路的曲水小溪从花木深处泄出,汇入一方卵石环绕的小池里,池中锦鲤游荡,奇石林立,还有一座人工雕砌的汉白石桥横跨其上,除却四周松柏,竟当真有只白鹤,正在桥墩处小憩。 阿娇目露惊讶:“临江仙鹤?” 难怪这里叫松鹤院。 杨姑姑笑着点头,“故人相赠,公子甚是爱惜,养了好些年。” 因是沈禹州亲自带回来的人,杨姑姑摸不准该如何处置,便将她暂时安置在倒座房的最东边。 房间不大,中间用一道坐屏隔出两个小单间,右边床铺上叠放着整齐的被褥,应是住了人,左边还空着。 左右隔间各有两扇紧闭的窗,闷得紧,但相比拥挤的四人间,此处住着还算宽敞舒心。 杨姑姑态度温和:“且在这住着吧,床褥被子我再差人送来。” 阿娇屈膝福身,送走杨姑姑后便走到窗下,刚支起窗棂,就有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是在负责洒扫的婢女,见那扇窗竟打开了,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有个略显年幼的婢子忍不住惊呼:“……好美的姐姐。” 阿娇没想到这扇窗正好对着内院,内院久不住人,丫鬟们都忙着重新打扫,主屋房门大开着,从她角度看去,恰好能把主屋内的布局尽收眼底。 十分冷清的陈设。 一猜就是沈禹州的卧房。 她忙收回目光,几个婢子也反应过来,其中一人问她:“新来的?” 语气不似前一个那般和善,敌意不加掩饰。 阿娇没多想,点了下头,便见那人撂下扫帚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就传来房门被拍响的声音,急促又猛烈。 她刚取下门栓,一股大力从外头涌来,门板被人重重往里推,阿娇躲闪不及撞了脑门,咚的一声跌坐在地。 来人气势汹汹瞪着她,“谁让你住这儿的?” 阿娇扶着额头踉跄起身,“杨姑姑领我来的。” “杨姑姑?”佩兰冷笑,“她可真会安排,那么多房间可以住,你一个新来的奴婢凭什么住这儿?” 对于她的怒气阿娇不明所以,想着尽量不惹麻烦,忍了忍道:“那我便不知了,姐姐若是不满,也不必拿我撒气。”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节 佩兰走近她,眼神犹如藏了刀,“公子说过,这间屋子只有我可以住,识相的,马上搬出去。” 说着拂手将炕几上的包袱扔出去。 “我的东西!” 阿娇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蛮横,深吸口气,不予理会,弯腰去捡包袱。 佩兰抬脚踢向包袱,滚动间物件散了一地。 她一眼便瞧见里头的香盒,像是触及某条敏感的神经,忽然尖叫一声扑过去,推开阿娇把香盒抢到手里。 阿娇也顾不了一个香盒,跪在地上迅速揽好自己的物件。 幸好银票没被发现,这是她最后的底气了。 她正暗自庆幸,捡好东西朝自己床榻走去,不料佩兰手指抓向她,下手又快又重,一下便攥住她肩胛处的衣裳,刚结痂的伤口被尖利的指甲划过,疼得她叫出声。 触手的衣料光滑柔软,佩兰愠色更浓,“果然是奔着勾引主子的,这般料子你也配穿?” 阿娇肌肤雪嫩,寻常料子的衣裳穿着总会磨损肌肤,沈禹州便给她安置了几套衣裳,贴身衣物都是细软光滑且价值不菲的素锦面料,外衫最次的也是绸缎。 佩兰气红了眼,抄起笸箩里的剪刀去剪她衣裳,阿娇大惊失色,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尖锐的“刺啦”声响起,剪刀划过之处应声撕裂。 方才在内院的几个婢子听见动静快步赶来,忙去拦她,“佩兰!大家都在松鹤院当差,你要杀人吗?” “什么当差?” 佩兰一把甩开她们,剪刀再度指着阿娇,“看看她的模样,再看这衣裳,哪里是来当差伺候人的?保不齐又是个爬床的贱骨头!” 阿娇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解释道:“我只是一个婢子,未曾有不轨之心。” 年纪略小的叫春桃,早在佩兰气冲冲时便跑去告知杨姑姑了,这会儿才赶回来,小心翼翼劝道:“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妨等杨姑姑来了问个清楚。” 然而佩兰跟魔怔似的,挣脱几人又朝阿娇扑去。 杨姑姑赶到时,里头乱做一团,当即脸色大变,“住手!” 后头两个粗使嬷嬷上前,一左一右制住佩兰,佩兰挣脱不得,开始大笑,笑声凄厉又癫狂,直教人头皮发麻。 “不过又是个新鲜玩意儿,一个玩物!一个玩物!哈哈哈……” 杨姑姑生怕她再胡言乱语,让人赶紧拖出去。 恰逢此时,沈禹州从寿喜堂回来,佩兰一见他,仿佛看见救星般直扑上去,抱着他的大腿,一通颠倒黑白控诉阿娇和杨姑姑几人,哭得梨花带雨。 杨姑姑却是不疾不徐地见礼,“二公子。” 她是府里老人,深谙沈禹州的脾气,对于佩兰的指控,未有一字辩解。 沈禹州定定伫立着,宛若神明般睥睨着脚下,眸色冷淡:“放手。” 佩兰哭声顿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双美眸泪花云集,“公子……” 从前无论她说什么,公子都是向着她的,她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见她眼泪滴落在袍角上,男人皱眉,挣开她退了一步。 佩兰被带着朝前摔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公子再也不会同以往那般护着她了。 因为他带回了一个比她更合格的玩物。 可她不甘心,犹作困兽之争,毫不迟疑再次扑上去,“不……公子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佩兰哭得撕心裂肺,杨姑姑始终垂着眼睛,身后两个粗使意会,三两步上前。 “不——” 凄厉的嘶喊声与癫笑声交错响起,渐行渐远。 屋子里,阿娇瘫软在地,周身冰冷,手脚麻木。 才进府不到半个时辰。 见她鬓发凌乱,衣裳被剪得七零八碎,脸颊处还有一道细小血痕,春桃上前安抚她,“你……还好吗?” 春桃是方才赞她貌美的小丫头,年纪不大,只十三四岁的样子。 阿娇恍恍惚惚,颤着唇不发一言,直到远处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双云纹皂靴踏入房中。 春桃循声望去,便见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走到跟前。 眉眼冷峭,姿神端严,狭长幽深的凤眸噙着霜色扫来,惊得她扑通一声跪好,再不敢看第二眼。 男人走到阿娇跟前站定,春桃便自觉朝旁挪了挪。 沈禹州弯腰,冰凉的指尖稍一触及,阿娇便条件反射弹开,旋即察觉来人是他,心下一瞬慌乱。 沈禹州的手顿在半空,指节蜷了蜷,又舒展,指腹划过她柔嫩的脸庞,将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 分明是温情脉脉的姿态,阿娇却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僵硬地承受。 他凤眸深邃,似缱绻着无尽深情,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脸颊,“疼吗?” 被他抚摸过的地方骤然刺痛,阿娇忍不住低呼一声,泪雾弥漫,强忍着道:“不、不疼……” 恐惧在心底蔓延,有佩兰这个前车之鉴,她哪敢说疼。 春桃在旁看得毛骨悚然。 沈禹州很满意她乖巧温顺的模样,指腹从伤口移开,绕过发丝,拂过耳垂,忽地从后面握住她的细颈。 阿娇咬着唇,被迫扬起头,泪珠顺着眼尾的朱砂痣滚落。 好一张我见犹怜美人面。 沈禹州倾身压上,凉薄唇瓣即将落在阿娇颈窝处时堪堪停住,轻嗅了一下,是好闻的兰花香。 “真乖。” 沈禹州拍拍她另一侧脸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今日我有事,顾不上你,不过放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空洞的眼睛缓缓聚起一丝光亮,阿娇转眸去看,就听他在耳畔低声说: “明晚戌时……到我房里来。” 第4章 轻薄 “公子,我是清白的……” 阿娇一夜未眠。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雷鸣穿过层层乌云充斥天地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每一声都像是打在她的心头。 屋里门窗紧闭,阿娇抱膝瑟缩在角落里,呆呆地凝望黑暗。 佩兰的床褥衣裳都还留在屋子里。 稍一闭眼,脑海里便不自觉浮现出佩兰看向她时那张疯癫可怖的面容。 晚膳时分春桃来看过她,同她说起佩兰的事,她才知道,原来只有公子的通房丫鬟会住在这个房间。 这么多年,也只佩兰一个住过这里。 佩兰十七岁进府,至今已有六年,旁的仆从都是主母分配到松鹤院的,只她一人是沈禹州亲自要来的,一直都在主子跟前伺候,关系十分亲密,只待来日沈禹州娶了正妻,便能抬作姨娘。 可就一转眼的功夫,佩兰死了。 因为她的出现,因为沈禹州的一句话,死了。 那是同沈禹州相伴六载的女人。 阿娇说不清心里是难受还是恐惧,脸颊埋在膝间低低呜咽着。 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噼啪作响,冷风穿过缝隙,带着潮湿的雨气灌进床铺,阿娇不得已起身去关窗。 道道银蛇撕裂天幕,昏暗的室内忽然亮起,一道幽光猛地照在她脸上,刺得阿娇睁不开眼,她回过头,便瞥见对面妆奁上的铜镜。 乍然亮起的光线让她看清了铜镜内倒映出的人脸。 阿娇又一次想起佩兰,鬼差神使地走向对面。 忽明忽暗间,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学着沈禹州的样子,指腹抚过这张脸,努力寻找它的特别之处。 她说,只是一个玩物罢了。 想着想着,眼泪再次潸然落下,默默取了沈禹州给她的伤药。 无论如何,总要活着。 * 翌日清晨,阿娇简单梳洗后来到院中。 她穿着统一的鹅黄色素面妆花褙子,挽着规规矩矩的双环髻,身上没有半分装饰。 柳叶眉下鸦睫纤长,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眸顾盼生辉,即便不施粉黛,那白皙肌肤在日光照耀下,依旧泛着如玉光泽,吹弹可破。 瞧得春桃又一次失神。 松鹤院里旁的婢子生怕落得佩兰一般下场,不敢靠近她,只有年纪尚小的春桃还愿意和她说说话。 阿娇笑着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好半晌,春桃回过神,“没、没什么要做的了。” 阿娇还未接话,外头响起一道女声,“咱们沈府可不养闲人。” 许盈盈穿过垂花门来到几人跟前,阿娇学着春桃她们朝来人福身,“表姑娘。” “别以为你是表哥带回来的,就可以整日无所事事。”许盈盈神色轻慢,睨了她一眼,“说白了不过是个婢子,是下人,既是下人,便闲不得。” 春桃小声道:“杨姑姑说……阿娇还伤着,先将养几日再说。” 许盈盈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一个下人多嘴什么?” 春桃立时住嘴,低着头不敢回话。 阿娇垂着眼,“表姑娘有何吩咐?”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节 见她乖顺得挑不出毛病,许盈盈眼珠微转,道:“马上就是老夫人六十大寿,这些天姑母又在老夫人跟前侍疾,很多事情忙不过来,你是表哥带回来的,借去用用也无妨吧?” 阿娇不过一个婢子,自没有拒绝的权力,很快被许盈盈带走。 早年沈府还是长房大夫人许氏当家,无奈沈致远去得早,膝下唯一的嫡子沈彦州又常年在外,对沈家无甚助力,如今还卷进悬案,连累沈家不少人,其余几房早已心生怨怼。 后来全仰仗吴氏娘家财势,这才勉强保住沈家在徐州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府里人心便向着二房。 许氏碍于主母颜面不愿搬离主院,沈家便分出了东西跨院,各自料理事务。 许盈盈走到一处后院停下,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姑母同二房向来不和,你可别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才好。” 阿娇全程乖顺,点头应是。 许盈盈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看向前面,“那是姑母后院,都是姑母爱惜的奇珍异草,昨夜又风又雨的,正好缺人料理。” 说着从后面推了阿娇一把,“去啊,愣什么呢?” 阿娇只得硬着头皮朝前走,一路也没遇到什么人,正琢磨着该如何打理后院的花草,忽然有个人影从转角处走出,诧异地“咦”了声。 阿娇吓一跳,回头便见一个身着华丽锦袍,发束金冠的青年眯着眼走过来。 远远的,沈文州只能瞧见一个模糊却玲珑有致的轮廓。 走近些,才看清她的脸,忍不住搓搓手笑起来,“哟,母亲院里何时收了个如此仙姿玉貌的小丫鬟?” 跟在他后头的长随显然是习惯了主子这幅德性,也跟着嘿嘿笑,“小的不知,兴许是新买的,就是为了防着公子您,这才藏到后院里侍弄花草。” 阿娇暗道不妙,她还是不了解沈府,竟不知许氏院里还有一位公子。 不是说许氏只有一个嫡子,且失踪了吗? 她飞快见礼:“奴婢是松鹤院的人,过来帮忙的,这就走。”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沈文州一听居然是松鹤院的人,一把拉住她,陡然拔高声调,“松鹤院的?骗谁呢?谁不知道我母亲同大房不合,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 一面说,一面摸她的手,“哦……本公子知道了,你这是怕我,胡诌一个由头想糊弄本公子?” 阿娇只觉眼前眩晕,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他母亲同大房不合。 原来这里根本不是许氏的东跨院,她被许盈盈骗到二房的地盘了。 阿娇急得满头大汗,被他触碰过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用力抽回手,不着痕迹地在衣衫上反复擦拭,面上强装镇定道:“还请自重,奴婢当真是松鹤院的人,快到午时了,二公子还需要奴婢伺候用膳呢。” 话都来不及说完拔腿就跑,空气里只剩余音。 “还敢拿沈禹州威胁本公子?不知道本公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吗?” 沈文州一下就炸了,在自个儿院里,自然不怕阿娇翻出他手掌心。 他非得到她不可。 沈文州眼睛不好使,离得远了便瞧不清,追阿娇时不慎被石子绊倒,趴在地上气急败坏的吼:“还不快去追!今天不逮住这贱蹄子你们都别活了!” 身后两个长随便顾不得去扶他,连忙去追阿娇。 阿娇不熟悉环境,只能原路返回,谁知来时的那扇门居然从外面锁上了,拽了两下根本打不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只得朝另一旁的小道跑去,跑了一段路发现前方是一汪湖水,压根无路可走。 再想折身换条路,两个长随已经一左一右堵住她。 沈文州揉着胳膊一瘸一拐走来,气喘吁吁道:“跑、跑啊,你再跑啊。” 阿娇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心底后怕不已,只得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别过来!要是出事了,二公子不会轻饶你的!” 沈文州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婢子罢了,本公子要便要了,沈禹州一个庶子,还能与本公子争不成?” “再说了,如今沈家是我母亲做主,你觉得,沈禹州会为了一个婢子,和我闹僵吗?本公子若开口,他不得乖乖把你送上来?” 阿娇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无力。 是啊,在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眼里,她只是一个婢子,一只卑贱的蝼蚁,生死由不得自己。 阿娇咬紧牙,在几人的目光中缓缓跪下,以卑微的姿态央求他。 “公子行行好,放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 见她宛若蝼蚁跪在脚边求着自己,沈文州心理莫名得到满足。 仿佛折辱了阿娇,就是折辱了沈禹州,心里别提多畅快,答应得也十分爽快。 “好啊。” 他举止轻佻,勾起她的下巴:“只要你把本公子伺候舒服了,自然就会放过你。” 说话间一张大脸凑了上来,撅起的嘴几乎就要挨到阿娇脸颊上。 阿娇胃里一阵翻涌,直犯恶心,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腾的站起,一巴掌掴他脸上,生生把人打了个趔趄。 沈文州属实没料到一个婢子如此胆大包天,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脚步虚浮地歪在树杈上,细细的树杈勉强兜住他,摇摇晃晃的,随时就要断成两半。 而他身后,是一池湖水。 两个长随快步去扶,阿娇趁着空档又一次跑了。 沈文州怒气前所未有的旺盛,几近咆哮:“抓住她!打断腿!” 后头的人越追越近,阿娇慌不择路,脸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进来的地方。 她使劲儿拽门,哭喊着:“表姑娘!表姑娘求求你开开门!有没有人,救救我……” 就在两只手即将抓住她肩膀时,那扇几乎令她绝望的厚重木门终于打开了。 一路跌跌撞撞,阿娇早已耗尽体力,衣衫刮破了几处,脸上也脏兮兮的,就这般倚在门上,顺着门开的方向跌出去,慌乱间,她只来得及抓住一角衣袍。 沈禹州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眉宇间煞气萦绕。 长随僵在原地,下意识退了几步。 后面追上来的沈文州捂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一直跑到长随前头,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沈禹州,也愣住了。 嚣张气焰一刹那湮灭,“二、二哥……” 沈禹州没理会他,弯腰抱起阿娇。 沈文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梗着脖子喊话,“慢着。” 沈禹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沈文州道:“这臭丫头勾引本公子,还伤了我,二哥就这么算了?” 阿娇忙摇头否认:“公子,奴婢没有,真的没有,是他……” 她话音止住,眼睫垂下,不敢再说下去。 她该如何说呢? 明明她和沈文州什么也没发生,可只要她说出沈文州企图轻薄自己的话,旁人信不信是一回事,单是她的处境便不会好了。 沈禹州那样洁癖的人,眼里容不下一点脏污,说出来了,她在他眼里,大抵只会更脏。 即便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又如何。 “瞧见了吧,她解释不清。” 沈文州一脸得意,指了指自己的肿胀的脸颊,“这贱婢意勾引不成便动粗,人是你的,总该给弟弟我一个交代吧?如若不然,闹到我母亲和大伯母跟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果然,沈禹州松了手,将她放下。 阿娇咬着唇,带着哭腔道:“公子,我是清白的……” 沈禹州凝视着她,深邃的瞳孔泛起幽光,出乎意料的,抬手为她拭泪,温柔得不似真实。 “我知道。” 他低低回应她,旋即抬头,长腿跨过门槛朝沈文州走去。 深如古井的眼眸浸着血色,如暗夜里汹涌的火焰,逐渐散发出地狱般的危险气息。 第5章 怒火 动我的人,等同于打我的脸 “你、你要做什么?”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沈文州两股战战,控制不住地腿软,那是骨子里的畏惧。 “你最好别过来,这里是西跨院,我母亲还在,你要是敢动手,就让你吃不了兜着……啊!” 话音未落,后院便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沈文州的右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弧度弯曲着,额上立时冷汗涔涔,为了能减轻痛苦,他不得已跪在男人脚边开始求饶。 两个长随早就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沈禹州依旧昂着头,视线缓慢下移,“我松鹤院的人,哪怕是一只阿猫阿狗,也由不得你放肆。”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文州向来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忙不迭求饶认错。 直到对方松了手,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乍现一丝狠厉,起身之际,竟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袭向沈禹州。 沈禹州似早有预料,身形如电,略一侧身避开攻势,下一刻杀气骤然爆发,挥拳而出,猛然砸在他另一半脸上。 沈文州甚至来不及踉跄后退,又是一记重踢落在胸口,整个人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假山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动静过大,惊动了满院的人,小厮丫鬟纷纷涌来查看情况。 沈禹州始终神色如常,若无其事地走到清水缸前净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污,反复擦洗。 外头的阿娇情绪渐渐稳定,听到动静以为他出事了,忙又跑回去,慌乱间被门槛绊了一跤。 “公子你没……” 爬起来便瞧见这一幕,阿娇呆了好半晌,余下音节生生咽回去。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6节 “还不过来?”沈禹州声音平静又冷淡。 阿娇回过神,一瘸一拐上前,下意识拿出自己的丝帕给他擦手,展开后才发现丝帕同她一般,脏兮兮皱巴巴的。 他最是喜洁。 阿娇涨红脸,捧着丝帕的动作僵在半空,伸过去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沈禹州却像看不见一般,径直拿起擦干手,随后将帕子塞回她腰间,动作熟稔得不似第一次。 于阿娇而言,同男子产生亲昵的举动属实不该适应,可待在他身边一阵子,偏偏又接受了,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需要仰仗他这一口气而活。 比起生存,这点牺牲算什么。 沈禹州不知她内心波澜,视线不经意掠过她裙摆下的白色绣履。 尚未干涸的血迹在鞋尖处晕染,将原本浅色的兰花染得嫣红,更像红梅绽放,耀眼夺目。 沈禹州顿了顿,幽深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跑这么急做什么?” 阿娇张了张嘴,鸦睫忽闪两下后道:“奴婢以为,以为你……” 她声音弱了下去。 沈禹州像是听了个笑话,嘴角勾起,“以为我会出事么?” 阿娇沉默,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像她的关心落在他眼里,是看不起他的意思。 就在阿娇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对方忽然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朝外走。 临走时,阿娇在他怀里,只看到西跨院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这下把二房得罪狠了。 阿娇最后想的是这个。 不出所料,傍晚二房的人便到老夫人跟前告状,老夫人不好坐视不理,派人把许氏和沈禹州请去寿喜堂。 沈禹州走时,特意叮嘱阿娇到小厨房温酒去,把人留在了松鹤院。 松鹤院和东跨院并不相连,加上沈禹州同许氏关系冷淡,平常两院的人几乎不来往。 是以许氏并不知晓今日之事,被老夫人唤去时,也只当是寻常话家常。 直到她前脚刚踏进寿喜堂,便听到吴氏的啼哭声。 “母亲,你可得替文州作主啊!” 吴氏不顾体面,抱着老夫人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文州可是您如今唯一的嫡孙了,却被那混不讲理的外室子欺压,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呕了好多血,至今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昏迷不醒……” 听到“外室子”,许氏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又是沈禹州惹出的好事! 许氏强忍烦躁,被许盈盈搀扶着进去,“母亲,这会唤儿媳前来,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还未发话,吴氏抢先啐了一口,“呸!母亲身体大好,你乌鸦嘴什么呢?” 许氏脸色一青,碍于老夫人在场不好发作,寻了位置坐下。 “隔着几里地便听到此处又哭又闹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闹脾气呢,不曾想居然是弟妹。” 许氏啜了口茶,笑着道:“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如此上不得台面?” 到底是商贾出身,遇着事了只会一哭二闹的把戏。 吴氏被讽得脸色难看,止住哭声,“闹成这样,还不是拜你家好儿子所赐。” “少在这儿空口白牙的诬陷。” “我诬陷你?阿生,你来说说,今日晌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人又吵了起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近。 争执中的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口,齐齐朝门口方向望去。 沈禹州换了一身月白长袍,墨发高盘,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走到堂中站定,光是满身冷肃的气息,便足以震慑众人。 他朝老夫人作揖,“祖母。” 主座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夫人睁开了眼,缓缓问道:“那丫头呢?” “哦对。” 吴氏又一次抢在前头开口:“还有个小贱人,也不知存了什么腌臜心思,巴巴地跑到西跨院来,施些狐媚把戏,幸而文州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没着了她的道,哪知……”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沈禹州一眼,嘀咕道:“自己的人做出吃里扒外之事,竟迁怒旁人。” 沈禹州不予理会,只向老夫人答话:“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婢子,误入西跨院罢了,孙儿已罚她思过。” 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吴氏一眼,“往后只要三弟不再招惹,今日之事不会再有。” 三言两语,把锅甩给了沈文州。 沈文州的为人,老夫人是清楚的,自小不学无术沉迷享乐,不是看话本便是逛窑子。 事情追究下去,最后无非又是拿个婢子的死来遮家丑。 “阿弥陀佛。” 老夫人不欲追究,捻着佛珠,再次阖眼,“既是误会,此事便罢,老身已差人请了大夫,死不了的。” “母亲!” 吴氏没想到老夫人竟偏心至此,急声道:“母亲,文州可是您的嫡孙啊,如今被这小子打得重伤昏迷,难道就这般算了吗?” “那你想如何?” 这次说话的是沈禹州。 他侧目看向吴氏,分明是淡淡的、不带丝毫感情的一瞥,却像有千斤重般,压得吴氏大气不敢喘。 吴氏本想同老夫人理论,好歹也要追究下沈禹州的责任,可对上那黑沉沉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沈家在徐州能站稳脚跟,全倚仗沈老太爷,老太爷走后,沈家便由老夫人坐镇。 老夫人膝下子嗣不少,但都无甚出息,年轻一辈更是只有个长房嫡子沈彦州尚算拿的出手,偏偏又下落不明。 眼看沈家日渐倾颓,沈禹州忽然回来了。 几年不见,一跃成了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 那可是皇室鹰犬,帝王爪牙,寻常世家都惹不起。 吴氏越想越胆寒,嘴唇动了动,连称呼都变了。 “二、二郎自是动不得半分,可那惹事的婢子,总该交出来,我们文州的伤不能白受……” “她是我带回府的,但是因为沈文州,我的婢子崴了脚,一身伤。” 沈禹州侧身面对着她,脊背挺直,身量颀长,无形间又多了一重压迫感。 “动我的人,等同于打我的脸,这伤总不能白受,尔等是否也该有个交代?” 吴氏仰头看他,喉咙里顿时没了声音。 不知怎的,竟觉着沈禹州的眼神越发凌厉,瞧得她心里发毛。 她嗫嚅半晌,道:“不、不过是个婢子罢了,怎能与沈家的公子相提并论?” 话出口,吴氏便后悔了。 她忘了,沈禹州的生母,也是个婢子,至死都没能进沈家宗祠,终究无名无分。 不止吴氏,老夫人同许氏皆神色一凛,不由攥紧扶手。 他的生母,乃沈家大忌。 所有人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缄默不语,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下来。 静默许久,沈禹州低低笑了。 “是啊,不过是个婢子罢了,自比不上生来富贵的公子。” 怒极反笑的神态看得吴氏心中忐忑,下一刻便听他道:“侄儿听闻,二叔二婶近日打算,为三弟在朝中谋个前程?” 他垂首,拇指与食指相捻,思忖着道:“此事说难不难,侄儿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吴氏霎时脸色苍白,“二郎,你弟弟不才,当不得这般费心……” “不费心。”沈禹州漫不经心地打断她,“左右是一家人,应该的。” 也不顾吴氏什么脸色,朝座上的老夫人一揖,拂袖而去。 吴氏终于支撑不住,半截身子从太师椅上滑落,颓然跌在地上。 许氏在旁看着,心有余悸。 果然不能得罪沈禹州,以他如今权势,沈府上下怕是没什么隐秘能躲过他的眼睛。 吴氏仗着有钱,早已暗中筹备银钱为沈文州捐了闲职。 可沈禹州若决心插手此事,沈文州怕是只能去往穷乡僻壤之地任职,最后落个有家不得回,形同流放的结局。 第6章 醉酒 “别走,陪陪我,就一会儿……” 离开寿喜堂时,许氏心事重重,险些跌了跤,幸而有许盈盈及时搀住她。 “姑母,你怎么了?” 面对许盈盈的关切,许氏只是摇头,随后眼底逐渐湿润,抓着她的手:“盈盈,倘若你大表哥……” 许氏喉头哽咽着:“倘若你大表哥出了意外……往后,姑母真的只有你了。” 这些年亲儿子不在,长房只许氏一人撑着,难免觉得孤独,直到许盈盈父母双亡。 那时的许盈盈年纪尚小,许氏便将她接到府中,这些年一直养在膝下,和亲生女儿几乎没有分别。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7节 许盈盈自是感恩,也红了眼,“盈盈也只有姑母,往后就留在您身边尽孝,哪儿也不去。” 听她执意要留沈府,许氏叹了口气:“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姑母日后定会为你觅得如意郎君。” “姑母!” 许盈盈急得一跺脚,“我不想离开,你知道的,我……” 许氏明白她的心思,也不知她究竟中了什么邪,打从第一眼见到沈禹州,便铁了心要嫁他。 想到方才寿喜堂发生的事,许氏苦口婆心劝她:“沈禹州阴晴不定,性格古怪,绝非良配。” 许盈盈忙辩解:“二表哥很好的,只是……只是他鲜少表现出来……” “还在为他找借口!” 见她仍执迷不悟,许氏恨铁不成钢,呵斥她:“这些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事,他可曾将你放在心上?在他心里,你怕是连个婢子也不如!” 可谓字字诛心。 许盈盈还在狡辩,二人说话间走到游廊尽头,刚过转角,正好碰到相对而来的沈禹州。 自寿喜堂出来后,他一直沉着脸,离开时也与许氏不同路,却没想到在这碰上了,双方皆停下脚步。 许氏二人也禁了声。 沈禹州佯装没听见,略一颔首,“母亲。” 算是打了招呼,随后绕开她们往前走,一个眼神都不曾留下。 将将出口的那声“表哥”散在空气中,没得到半点回应。 许盈盈望着他决然不留恋的背影,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下。 许氏蹙起眉心。 对于这个庶子,许氏的感情很复杂,她虽不曾刻意苛待过他,可他生母张氏不得进门,也的确是她所为。 当初张氏生下沈禹州,沈致远一门心思要把人娶进门,许氏不同意,一度闹得老夫人出面才将事态平息,张氏母子便一直养在外宅。 后来张氏又怀了身孕,恰逢大梁同北狄战事胶着,沈致远赶赴边关后再没回来,噩耗传回徐州,张氏当夜难产而死。 那年沈禹州八岁,瘦小的胳膊抱着襁褓中刚出生的妹妹,第一次出现在沈府门前。 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乞求她替自己母亲入殓。 同为沈家血脉的沈彦州,却自小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奴仆成群,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对如此可怜的弟弟妹妹。 许氏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望着细雨中跪在青石板上的小小身影。 身影虽小,脊背却挺得笔直。 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看看沈禹州,许氏忽然有一瞬心软。 她给了一锭银让他为母亲收尸,随后把两个孩子带回府。 沈禹州早熟,小小年纪便心思沉,来到沈家一直都很规矩,一个人照顾妹妹之余,每日都刻苦读书习武,很快便赶上了无忧无虑的沈彦州。 平日对她也算客气,碰面时便会如今日这般唤声母亲。 但也仅此而已。 许氏至今都不清楚,沈禹州对她们当年的恩怨了解多少,反正这些年两人维持着表面平和,井水不犯河水。 倒是沈彦州同这个弟弟关系亲近,宛若亲兄弟一般。 可是后来…… 唉。 锦衣卫临时传了消息,沈禹州外出一趟,再回到松鹤院已近子时。 洗漱后才想起自己似乎吩咐过什么,又披上外衣去了小厨房。 走近了,里面果然还亮着灯。 阿娇没见他回来,不敢擅自离开,面前的小火炉还温着松针酒,正咕咚咕咚冒泡泡,阵阵酒香飘散,盈满整个小厨房。 她就坐在小马扎上,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沈禹州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取过帕子将温过头的酒端到桌上。 阿娇睡得迷迷糊糊,身子前倾,险些栽下去时惊醒了。 睁眼便瞧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窗框上。 一腿落在窗外,一腿曲着,三两指拎着酒坛,闲散地搭在膝上,白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披散下来,衣袍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结实的小麦色胸膛。 银月倾洒而下,在他周身镀了一层朦胧冷清的光,一派慵懒闲适。 察觉到她醒了,沈禹州转过脸,向来幽深锐利的凤眸带了几分迷离。 “过来。” 阿娇抿了抿唇,刚拖着腿要动,对方又忽然制止她,“算了,你就坐那儿别动。” “……” 他,应是醉了吧? 沈禹州皱起眉,“在想什么?” 阿娇一惊,“没、没什么,在想这么晚了,公子怎的还未入睡?” 沈禹州显然不信,鼻孔里轻哼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香醇的液体划过舌尖,润过喉,落入腹中,烧得一片火热。 大抵是醉了,有些摇摇欲坠,溢出的酒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唇淌下,又划过突起的喉结向下,胸膛瞬间被酒水浸润得发亮。 阿娇呆呆望着他俊秀的侧脸。 沈禹州晃晃悠悠地翻下来,阿娇瞧他喝多了,还是上前扶住他一侧胳膊。 哪知对方竟顺势环过她腰肢,迷糊地垂下脑袋,就这么靠上了她的肩膀。 阿娇:“……!”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男人温热的气息,忽轻忽重地喷洒在颈窝处,阿娇不由脸红心跳,又羞又恼。 其中最恼的是,他居然把大半身子都压过来,害她差点一屁股摔地上,得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勉强站稳。 这究竟是喝了多少! “公子?” 她轻声唤他,试探着拿走他手里的酒坛,酒坛落手里后,阿娇满脑子疑问。 入手沉甸甸的,根本也没喝几口。 ……这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阿娇欲哭无泪,随手把酒坛放在灶头上,便扶着他一瘸一拐回到主屋里。 沈禹州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恍惚间低喃着:“阿兰……” 正在倒水的阿娇动了动耳朵,他是在叫佩兰吗? 也是,毕竟是伺候他这么久的人。 阿娇端着茶杯走过去,扶起他上半身给他灌水。 醉酒后的沈禹州除了沉,倒比平日好伺候些,几乎没有脾气,也不挑嘴,给他喝什么都乖乖张嘴。 一杯茶水下肚,阿娇起身要去给他煮些解酒汤,沈禹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她挣了几次都没挣开,只好放软声音,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我没走,给你煮个解酒汤,马上回来。” 沈禹州似乎在思考她的话,半晌,松了力道。 就在阿娇以为自己可以走时,对方忽然用力一拽,把她整个人拉进床榻里,柔软身躯就这般结结实实地覆在他身上。 鼻尖相对,都是对方的呼吸。 阿娇心脏狂跳,撑着床褥要起身,一只大手却死死禁锢住她的腰。 “别走,陪陪我,就一会儿……” 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可怜的讨好。 像是忽然触及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阿娇不再挣扎,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弹,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借着一点朦胧月色,阿娇细细端详他的模样。 深邃硬挺的轮廓在月光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眉眼舒展,清醒时的那股子阴沉尽数消散,更添几分清隽温润,隐约还有一丝少年人的明朗。 阿娇歪着头,心想,他不清醒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正胡思乱想,阿娇急忙打住,一把拍掉腰上的手站起来。 昏睡中的沈禹州居然还有意识,动作极快地扯住她裙摆,不依不饶便罢,口中甚至喃喃着“骗子”二字,旋即赌气似的甩手,翻身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阿娇:“……?” 酒品也忒差了吧! 第7章 刁难 “我是外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折腾一宿,终于在天微亮时,捶着酸软的胳膊回屋去。 翌日清晨,阿娇正熟睡着,就被春桃摇醒,只说公子起了叫她过去伺候。 许是没睡够的缘故,阿娇也有了脾气,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主屋里,像是失了魂般伺候他洗漱更衣。 望着铜镜里无精打采的阿娇,沈禹州偏头看她。 纤长的眼睫低垂,却也遮不住她眼底的两团乌青。 他兀自取过束腰,边系边问:“是昨晚没睡好?” “是啊……”阿娇浑浑噩噩,心里话脱口而出,“公子往后莫再贪杯了。” 沈禹州动作一顿。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8节 一丝危险的气息传来,阿娇骤然清醒不少,扑通跪下,“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担心公子……” “起来罢。” 沈禹州不太记得昨夜之事,但听她是担心自己,便也不再发难,自己穿戴好后道:“过几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寿,我请人造了一樽白玉观音像,算着日子今日便会送来,记得收入库房。” 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杨姑姑近日事多,顾不得内院,松鹤院库房便交给你了,这几日好好歇息,有事吩咐旁人去做即可。” 阿娇受宠若惊,忙连声应是。 送走沈禹州后,阿娇打算补个觉,春桃又跑了过来,同她叽叽喳喳地叙话。 “你知道吗,昨儿个二夫人的西跨院闹翻了。” 一听是西跨院的事,阿娇来了几分精神。 只见春桃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畔,手里比划了下,“二夫人娘家花了这个数,想给三公子在朝中捐个官职,岂料中途出了岔子,三公子马上便要到岭南赴任了。” 阿娇诧异瞪大眼睛,“你们怎么知道的?” 按理说这该是二房的隐秘才是。 “早传开了。”春桃神情夸张地道:“不仅沈家,几乎整个徐州都知道啦,据说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呢,便是不去也不行了。” 阿娇恍然,又唏嘘。 春桃观察她的神色,小声道:“其实……我是想问,昨日表姑娘可是把你骗去西跨院了?” 府里婢子今晨便在私下揣测,三公子会有这般结果,是否是因为得罪了阿娇的缘故。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阿娇初来乍到不过两日,前后便有两个人为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就算她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唇边温和的笑慢慢淡去,阿娇垂着眼睛道:“没有,是我自己不认路,走错了地方。”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结怨,然而事与愿违。 这边刚说起表姑娘,那边许盈盈就来了。 “就放这吧。” 许盈盈穿过垂花门,来到院中的八角亭下,示意身后的小厮把箱笼搬到石桌上。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上身着罗兰紫苏绣月华锦衫,下套水红色散花百褶裙,发髻飞扬,鬓边格外巧思地簪了朵鲜嫩欲滴的木芙蓉,与她脸上胭脂相得益彰,使得原本略显寡淡的面容添了几分明丽。 许盈盈心情大好,转头看向松鹤院的婢子。 “表哥呢?” 她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笑着道:“定制的白玉观音和一些摆件、首饰都送到了,我已清点登记造册,可以入库了。” 一个婢子讷讷道:“公子今日一早出门去了。” 许盈盈眸光微黯,“倒是忘了,表哥一向忙,杨姑姑呢?” 婢子不敢直视她,“杨姑姑忙着筹备老夫人寿宴,也不在。” 许盈盈忖了忖,道:“既如此,那我便自作主张替表哥将这些物件收好,库房钥匙可在你们谁手里?” 几个婢子面面相觑,摇头。 许盈盈稍松口气,再度扬起笑容,“我糊涂了,这般重要的东西定不会在你们身上,彩云,去前厅找找,看杨姑姑可在。” 唤作彩云的婢子快步离开,不多时又折回来,在她身边低声耳语。 许盈盈脸色越来越难看。 恰在此时春桃从阿娇房里出来,路过八角亭,见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听她们在找库房钥匙,她便想起阿娇。 她记得,阿娇回房时手里就拿着什么钥匙呢。 想着便没忍住道:“公子好像把钥匙给了阿娇。” 许盈盈听完彩云回禀的话,本想把事情压下,待外人走了再算账,不料春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竟当众说了出来。 许盈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珠宝斋小厮怪异的眼神中,勉强维持得体的笑:“多谢诸位跑一趟,东西就放这儿吧,后面不劳诸位费力了。” 沈禹州常年不在府内,松鹤院许多事务都是她主动操办,迎来送往之事总能看到她的身影,眼下珠宝斋的小厮把她当成松鹤院半个主子,这才听她使唤,搬着东西一路跟进来。 许盈盈原是想安排他们把箱笼直接搬进库房的,可钥匙却在阿娇那个小贱人手里。 总不能让人知道,原来她连开库房还得经过一个婢子同意。 有外人在,绝不可失了颜面。 待人遣散得差不多之后,许盈盈看向唯一还没走的春桃,眼神冷了下来,“你和阿娇关系很好?” 春桃到底年纪小,又是进府不久的新人,不及旁的婢子圆滑,老实点头。 许盈盈深吸口气,“把她叫来。” 阿娇这会儿刚睡下,又一次被春桃摇醒,听说是表姑娘来了,忙起身穿衣。 彩云拨开一堆物什腾出位置,许盈盈顺势坐下,倒了杯茶平复心情,远远看到阿娇过来,便觉入口的清茶都苦涩难咽。 阿娇站在亭外福了福身,“表姑娘。” 正要起来,许盈盈斥了声,“让你起身了吗?” 阿娇只好保持屈膝行礼的动作。 临近冬日,日头虽不毒辣,阵阵冷风也吹得人不由颤栗。 许盈盈紧了紧衣衫,让彩云把亭子四周遮风的帷幔放下,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帘子,能看到外头摇摇晃晃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悠然烹茶,“若是站不稳,便去跪上一个时辰。” 不远处的春桃见状不妙,从隐蔽处消失。 阿娇本就体弱,伤口又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很快便支撑不住。 许盈盈使了个眼色,彩云意会,走到阿娇跟前,二话不说开始搜身,在腰上摸了一圈没找到钥匙,便去解她外衣。 “你做什么?” 阿娇虽声音虚弱,却死死捂住衣衫。 见她挣扎,彩云下手更狠,几乎是强扒的姿态,“钥匙在哪儿?交出来。” 阿娇抢不过她,很快被扒得只剩里衣,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她眼中噙着泪,咬紧牙道:“公子没有吩咐,奴婢不敢交给外人。” 原本还悠闲自得的许盈盈装不下去了,怒掷茶杯走到她跟前。 “我是外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随着而来的便是一记耳光。 阿娇被打得脸一歪,掌心撑地,没有答话。 许盈盈松了松隐隐发麻的手,冷哼道:“既然身上没有,就去她房里搜。” 彩云得令,一通翻箱倒柜,并无所获。 “识相的,钥匙交出来,我便不为难你。” 许盈盈耐心即将耗尽,她缓缓蹲下身,捏住阿娇下颌。 最初她以为,阿娇左右不过是第二个佩兰,待他日表哥娶她过门,不一样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少夫人。 可时至今日,许盈盈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度。 为嫁入沈家,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偏偏沈禹州对她不闻不问,反待一个婢子如珠如宝,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许盈盈心中翻涌过无数念头,指尖一点点陷在那细嫩的皮肉里。 阿娇痛呼一声,从发髻里拔下什么东西扔了出去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是要钥匙吗?去捡啊。” 许盈盈没料到阿娇竟敢扔库房钥匙,甩开她忙蹲在草丛里四下寻找。 阿娇得以喘息,颤巍巍起身,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春桃又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急匆匆道:“杨姑姑马上就来,咱们先避一避。”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两人正打算穿过八角亭悄悄溜走,草丛里的许盈盈霍然起身。 “站住!” 她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居然敢拿发簪糊弄我?”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许盈盈被她三翻四次戏弄,怒气攻心,力道便没收住,偏阿娇这次有了防备,推开春桃侧身躲避。 许盈盈扑了个空,上半身摔在石桌上,直接将离得最近的镶螺钿黄花梨木盒撞飞。 彩云大惊失色,想挽救已来不及。 木盒“啪”的一声掉落,里头的白玉观音足有婴孩般大小,此刻摔在地上,乍然碎成几瓣。 第8章 冤枉 “不是我。” 站在边上的阿娇和春桃也愣住了。 许盈盈反应极快,当即指着阿娇鼻子骂:“混账!你竟敢将献给老夫人的白玉观音打碎!” 听到脚步声靠近,春桃忽然后悔自己方才去告状了。 杨姑姑赶来时便瞧见一地狼藉,神情陡然严肃,“怎么回事?这……” 她一点点捡起碎片,心痛至极,“这可如何交代?马上就是老夫人寿辰,上哪儿再找一樽一模一样的白玉观音?” 白玉常见,可这么大一块成色好又完整的很是难得,沈禹州也是偶然得之,提前两月吩咐工匠打造,价值不菲。 她眉心紧蹙,看向阿娇,“公子吩咐你务必收好此物,你怎么……哎!” 杨姑姑欲言又止,焦急地来回走动,又看了许盈盈一眼:“表姑娘怎的又来松鹤院了?” 许盈盈自动忽略对方语气里的不耐与埋怨,声音柔柔的:“恰好碰上珠宝斋的小厮,他们要给表哥送东西又不认得路,我便领他们过来。” 她顿了会儿,目光投向一旁,“都说现在是阿娇掌管库房,谁知这丫头毛手毛脚,竟失手打碎了白玉观音。”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9节 话至此处,许盈盈眼眶泛红,捏着帕子按了按眼尾。 “都怪我,她到底是新人,我怎么就放心让她来做……” “如今出了意外,也有我的责任,晚些我会同表哥解释清楚,还请杨姑姑宽恕她一回吧。”语气格外真挚。 阿娇捂着单薄的身子,第一次做出反抗。 “奴婢不曾碰过这白玉观音,何来打碎一说?方才在场众人皆可作证。” 她从一开始就被刁难,扒去的衣裳还扔在八角亭外,松鹤院这么多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她以为大家都会替她作证时,除了春桃,其他人皆低头默不作声。 杨姑姑目光扫视一圈,“你们可看到事情经过?”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春桃偷眼去瞧许盈盈,对方果然狠狠剜了她一眼,似是警告。 可春桃更怕公子责罚,忙向杨姑姑解释:“奴婢方才就在阿娇身旁,是表姑娘动手打人,结果没打着,反将白玉观音……” “休要胡言乱语!” 许盈盈满眼不可置信:“难道,就因昨日我呵斥过你,今日你便要当着杨姑姑的面如此诬陷于我?” 春桃到底年纪小,对方一番激愤又隐忍的控诉便乱了阵脚,嘴笨得只能一遍遍陈述:“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表姑娘打人……” “杨姑姑你看,阿娇方才就在那里,还被表姑娘身边的彩云扒了衣裳!非让阿娇交出钥匙!” “胡说八道!” 一听自己也被拉下水,彩云忙高声反击:“我家姑娘向来温婉知礼,又得大夫人宠爱,何必为难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婢子?” “你、你们……” 春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抓住阿娇胳膊摇晃,“阿娇,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阿娇长睫低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真相根本不重要,身份摆在这里,除了不谙世事的春桃,旁人不会为了一个奴婢去得罪大夫人最疼爱的表姑娘。 更何况,说不准这位表姑娘将来就要嫁给沈禹州为妻。 那便是名正言顺的松鹤院主母。 阿娇脸上血色尽失,只剩苍白的抵抗,“……白玉观音不是我打碎的。” 她甚至不再自称奴婢。 许盈盈眼神一暗,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你便是这般态度同主子说话么?” 杨姑姑拿不定主意,眼一闭道:“这事儿奴婢管不了,还是让老夫人做主吧。” 阿娇和春桃在外头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徐徐走来的却是大夫人许氏。 因二房的事,这日许氏心情尚佳。 “老夫人听闻此事了,让我过来瞧瞧。” 打碎的白玉观音碎片已拾起装在盒子里,许氏只瞟了一眼,轻飘飘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既是奴婢失职,该罚便罚,有何争议?” 一句话盖棺定论。 粗使嬷嬷正犹豫着该抓哪个,阿娇挡在春桃面前,“与她无关。” 春桃罚跪已是无妄之灾,不该再被拖累。 最后一丝力气抽空,两个粗使嬷嬷将她拖到院中央,按在鹅卵石路面上跪好。 胳膊高高扬起,手里皮鞭接连挥动,破风声呼啸凌厉,一下接一下打在阿娇后背,顿时留下一道道可怖狰狞的血痕。 第一鞭落下,阿娇便支撑不住朝前摔去。 随后的每一鞭都钻心的疼,如同烈火炙烤,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阿娇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她早已疼得头晕眼花,汗如雨下,只有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容格外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恍惚间,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穿过重重阻碍,传入耳畔。 “你们做什么!” 一声冷呵惊醒众人,沈禹州快步走到院中,抽过嬷嬷手里的皮鞭,手腕翻转几下,鞭梢便捆住二人手腕,三两下将人甩了出去。 两个粗使嬷嬷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哎哟乱叫。 原本坐着观刑,气定神闲的许氏蹭一下站起身,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二、二郎……你怎么回来了?” 清早离开时,沈禹州一路都不舒坦,眼皮直跳总觉有事发生,中途寻了个借口回来,没想到当真撞见这一出。 阿娇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破碎的衣衫下,后背道道血痕斑驳。 沈禹州努力压制怒火维持镇定,也遮不住他脸上阴郁,俊美的五官泛着冷意,蹲下身抱起阿娇时,双臂隐隐颤抖。 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许氏走下八角亭,“二郎,不是有你哥哥消息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 “所以呢?” 锐利的眸光射去,沈禹州眉梢尽是冷漠,“母亲是想说,我不该回来?” 许氏语塞,后知后觉意识到话中不妥,勉强挤出一丝笑:“别误会,母亲并非这个意思……” 沈禹州不想纠缠,径直绕过许氏。 自他出现后,许盈盈便竭力抑制心底的欢喜,这会儿终于整理好着装,面上挂着自认完美的笑凑了上来。 “表哥!” 望着他时,许盈盈眼里泛起星星,“表哥,你不要生气,姑母不是刻意刁难下人,是阿娇打碎了献给老夫人的白玉观音,这才……” “滚。” 妆容精致的小脸倏然雪白。 沈禹州眼里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一点点剜在她心上,“松鹤院何时成了任你们来去自如,作威作福之地?” 往常沈禹州对她们的态度不冷不热,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语气冷厉,出口伤人。 许盈盈怔在原地,满眼错愕:“表哥……你竟是这样想我的?” 许氏将人护在身后,“二郎,这些年你不在,一直是盈盈在替你打理内院,这下人犯了错,受罚也是应当的,你怎反倒责怪她的不是?” “以什么身份打理?” 沈禹州冷笑出声,言语犀利:“谁给她的权力?母亲吗?” 简短的三句话,问得许氏哑口无言。 自打入了锦衣卫,沈禹州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对她们的僭越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日久了,便让许盈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母亲操持家务不易,我这一方小院琐事便不劳母亲费心,表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应当注意分寸,以免外人误会你我关系。” 沈禹州不想浪费时间,言简意赅道:“往后松鹤院事务无需旁人插手,表妹自不必再登门。” 说罢抱着阿娇回屋,吩咐杨姑姑速速请大夫。 许氏大受打击。 养了沈禹州十几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受辱,架不住脸上火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不见有人跟来,转身发现许盈盈还呆在院中。 连唤几声,仍一副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许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示意嬷嬷把人带走。 姑侄俩铩羽而归,一路静默无话,只有许盈盈低低的啜泣声。 “够了!” 许氏不胜其烦,“往后便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嫁人,以免再被人说三道四,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许盈盈还是哭。 许氏恨铁不成钢骂了几句,终究还是怜惜她,语重心长道:“姑母不是有意责骂你,只是时至今日你也该看清了,沈禹州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喂不熟的野狼!” 许盈盈没有说话,垂着眼睛,像是把话听进去了。 “放心。”许氏拍拍她的手,“姑母只你一个侄女,不为你谋划为谁谋划?定会遍寻徐州,为你相个身份背景都配得上的如意郎君,真要将你许给一个庶子,姑母还不愿意呢。” 二人渐行渐远,又一次与冤家狭路相逢。 不过这次遇到的是二房吴氏。 第9章 怜惜 再像,也只是他顺手捡来的婢子罢了 吴氏身边还有个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虽长相平平,但胜在气质温和。 见有外男,许盈盈赶忙侧身拭泪。 “原来是大嫂。”见到她们,吴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倒是她身边的中年男人似乎对她们颇感兴趣。 “想必这位就是沈家大夫人了。”男人声音透着与年龄外表不符的爽朗,朝她二人作揖,“在下吴有为,是二夫人的表亲。” 许氏略显敷衍的哦了声,对吴氏的亲戚并无多少好感。 吴有为也不在意,总不经意地瞟向许氏身旁之人,观察她的衣着打扮,目光停顿在她鬓边的木芙蓉上。 “这位姑娘可是沈府千金?” 吴氏撇撇嘴,“是大嫂的娘家人,父母双亡后便一直寄居府上。” 对方既问起,碍于礼数许盈盈也得站出来,朝男人福了福身,“盈盈见过吴员外。” “盈盈……”吴有为轻唤了声,再次上下打量她,眼底划过异色。 许盈盈颇为不自在,暗中拉了拉许氏袖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0节 正好许氏同吴氏相看两厌,二人互相寻了借口便分道扬镳。 人走远了,吴有为还时不时回眸。 吴氏忍不住打趣:“莫不是看上那丫头了?” 吴有为毫不掩饰,点点头,语带怀念:“亡妻生前也总爱在鬓边簪上一朵木芙蓉,今日见了表姑娘,总觉十分亲切。” 吴氏沉默了会儿,缓缓道:“……还请节哀。” 自打她嫁为人妇后,同这位表弟来往便少了,但生意上吴有为一直在为二房牵线搭桥,介绍了不少生意,加上这个表弟背后有上京的大官做靠山,吴氏这些年在沈家才能过得如鱼得水。 吴有为的原配她是见过的,夫妻两可谓鹣鲽情深,只可惜几年前原配病逝,此后吴有为便独身一人。 吴氏不免有些可怜他:“说起来,这许盈盈在我沈家吃吃喝喝也好些年头了,今年也该……十七八了吧?表弟若看得上她,我便腆着脸去问问。” 吴有为大喜,连连道谢。 晚膳过后,吴氏果真登门,许氏姑侄正在后院散步消食。 “大嫂……盈盈也在啊。” 吴氏一改白日里的轻蔑,语笑嫣嫣,示意身后的丫鬟小厮把礼物呈上,“都是我表弟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小小心意,还请大嫂收下。” 许氏狐疑地看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弟妹想说什么?” 吴氏眸光隐晦地瞥了许盈盈一眼,复又笑着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若,我们坐着说?” “那盈盈下去沏壶好茶。”许盈盈识趣地退下。 两人回到屋里,坐下后吴氏直入正题,“盈盈年岁不小了,不知大嫂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没有,你看我表弟有为如何?” 许氏原本还端着姿态,闻言一下就坐不住了。 “什么?” “他今日见着盈盈,觉得十分亲切,有意娶她做续弦,您若是觉着合适,不仅不需添妆,吴家更会献上一笔极其丰厚的聘礼,决计不会亏待她的。” 许氏脸色铁青,“你是想我卖了盈盈?” “大嫂先别急。” 吴氏忙赔笑安抚她,“有为虽年长盈盈不少,可是年纪大的会疼人呀!更何况,我表弟一家极擅布帛通商之道,产业颇丰,且不说其他地方,单在徐州便有几处宅子,商铺少说也有十几家分号,倘若盈盈嫁过去,这些都将是她的。” “那又如何?”许氏对此不屑一顾,“我沈家不缺银白之物。” 吴氏早有预料,眉梢一挑:“银白之物是不缺,不过,我表弟同上京的几个大官儿关系都不错,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亦颇为灵通。” 各个院里都有吴氏安插的眼线,沈禹州同许氏不欢而散的消息她自然知道。 吴氏有些得意的说:“他和沈禹州可不同,一听闻大郎在凤阳失踪,很是担忧,也有心想助大嫂一臂之力。” “可这非亲非故的,他又不知该以何身份插手此事……” 吴氏刻意顿了顿,见许氏似在考虑,又故作轻松一笑:“当然了,大嫂您要是亲自开口,我表弟必不会同旁人一样百般推辞。” 许氏怔了怔,原本因为气愤而攥紧扶手的指节,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 另一厢,阿娇彻底昏迷。 老大夫诊过脉,叹息道:“姑娘体弱,加之此前本就有伤在身,今日伤上加伤,若再迟一步,恐性命堪忧。” 屋中只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禹州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墨眸直勾勾盯着趴在枕上,香肩微露的少女。 回想起大夫的话,便觉脊背发凉。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竟在此枯坐了一日。 回神后,沈禹州扶额,似是懊恼。 即便再像,也只是他顺手捡回的婢子,倒不必过于费心,反误了正事。 屋里头黑黢黢看不太清,春桃端着药碗进来,将烛台一一点亮。 乍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险些失声尖叫,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谁。 “公、公子……” 她克制住颤抖,小声道:“天色不早,您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姐姐的。” 自阿娇护着她后,春桃便改口唤她姐姐了。 沈禹州揉了揉眉心,顺着她的话站起身道:“往后你就负责照顾她,直至她身子痊愈。” 说罢不再留恋,径直去了书房。 …… 时逢入冬,西北风呼啸而过,一阵比一阵凛冽。 阿娇虽体弱,但在床上养了几日,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喝完最后一口药,她望向窗外。 晌午过后,冬日尚有一丝余温,外头倒显得比屋里暖和些。 春桃替她换过药,从箱笼里取出一件黛紫色刻丝绣海棠披风,“眼看天气越发冷了,公子特意差人送了些厚实冬衣,姐姐不妨试试?” 说起沈禹州,阿娇躺在床上这些天,没再见过他。 听春桃说,自那日回府后他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可是没人来找阿娇问话,也没召她去伺候。 整个松鹤院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娇目光不自觉落到窗外,盯着对面紧闭的门窗许久,直到春桃搀着她起身,这才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天边一抹暖阳尚未散尽,两人走了一路,偶有经过的婢子见了阿娇,意外地向她问安,一连遇着几个皆是如此。 阿娇不禁纳罕,“发生何事了?” 春桃四下观望,压低声道:“听说公子把院里的人换了一批,这些都是新来的。” 阿娇愣了片刻,恍然,“原来如此。” 松鹤院大换血,她和春桃便无端端成了资历最老的丫鬟,难怪对她二人这般客气。 阿娇倒没往别处想,晃晃悠悠到了院外石桥上。 倘若不是许盈盈,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表姑娘又来了。”春桃悄悄拉了拉背后之人,低声提醒。 阿娇正给白鹤喂吃食,听到表姑娘三个字,心里一沉。 因她们是背对着外人蹲在桥上,许盈盈看不见正脸,并未在意,快步跑到垂花门处,正要进去,被新来的侍卫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见表哥!” 看守院子的几人是程英从锦衣卫里精挑细选过的,许盈盈强闯几回都被拦下,硬的不成,她又软了态度,甚至用银钱贿赂,对方仍不为所动。 许盈盈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索性蹲在门口哭:“表哥,盈盈就这般惹你厌恶吗?可即便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你表妹啊,你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将我卖给吴家呢?” 她掩面痛哭,眼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阿娇忍不住转眸去看。 春桃在她耳边解释:“昨儿个吴家的表舅老爷来下聘了,要迎娶表姑娘做续弦。” 吴家人?那应当是不差的,阿娇不明白她为何伤心至此。 大抵是许盈盈哭得过于惨烈,除了松鹤院,附近路过的小厮丫鬟都三三两两驻足,私底下议论起来。 大多是说沈禹州始乱终弃,还有说许氏此前故作仁慈养着许盈盈,竟是待价而沽。 可不论外头如何议论,里面始终静悄悄的,竟是连个出来阻止的人都没有。 许盈盈哭累了,身旁的彩云扶起她,主仆俩悻悻而归。 彩云一直关注着旁人的动静,拐过弯后才出声:“姑娘,没人了。” 许盈盈立时止住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 “既然他们沈家无情无义,便休要怪我了。”她微微仰起下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彩云跟着附和:“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吴家那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能当爹的年纪了,也好意思求娶您?大夫人为了自己儿子便如此牺牲你,实在过分。” “姑母说的好听,句句都在为我考虑,结果呢?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争取。” 许盈盈眼底皆是漠然与讥讽,“表哥出身虽差了些,可那也是朝中大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吴有为一把年纪不说,满身铜臭相貌平平,还死过一个原配。” “吴氏把人吹得是天花乱坠,这好那好,既这般好,为何还无人愿嫁他?说不准就是克妻的,竟还想娶我做续弦,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人说梦!”语气中满是嫌恶。 主仆两越想越晦气,却不知方才经过的厢房里,正好住着吴家人。 吴有为这次来,一半是为了替吴氏儿子想办法,一半是为了留下给老夫人贺寿,求娶许盈盈纯属意外。 却没料到看似温婉可人的小女子,背地里竟言语刻薄。 厢房里还有几个跟随他一道来的朋友,都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几人面面相觑。 第10章 寿宴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吴有为险些捏碎茶盏,脸色极其难看。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了翌日,沈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寿宴上,外来的客人表面恭敬客气,一一向老夫人道贺,私下里却指指点点,暗道沈家家风不正,原本还想同沈家结亲之人,经此一事都暂时歇了心思。 大房如今除了失踪的沈彦州,就只有庶出的沈禹州,远在青阳书院的沈念如尚未婚配,左右是庶出,不打紧,倒是苦了其余几房的嫡系子嗣。 其中就属吴氏怨气最重。 吴有为等不到寿宴,昨夜便启程离开了,求娶之事作罢,还冲吴氏发了一通脾气,待人都走了,吴氏方知始末,怄得当场背过气去。 加上许盈盈四处败坏沈家名声,现在她儿子不仅远在岭南捞不回来,恐怕往后娶亲都是个麻烦事。 原本欢欢喜喜的寿宴,在怪异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 外头再乱,也乱不到阿娇身上。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1节 白玉观音打碎一事,沈禹州并未责罚她,另外重金求了一只慈安寺主持开过光的辟邪貔貅,拿回来时还是让阿娇保管。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意外的,沈禹州第一句话便是保证,“往后院子里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人,类似的事不会再有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阿娇心里清楚,主子对她的这点怜惜,大多是因为这张脸,不过她想得开,只要往后日子平平顺顺便好。 她捧着盒子,略一福身,“谢公子体恤。” 沈禹州嗯了声,“东西收好,今夜随我一同赴宴。” “是。”阿娇恭敬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春桃正在给她收拾不穿的秋衣,纳闷道:“好生奇怪,姐姐你之前穿过的那套鹅黄色襦裙怎么也找不到了。” 阿娇呆了半晌,才想起春桃说的是她刚进府第二日穿的那件。是松鹤院丫鬟统一制式的裙子,只是过于单薄,加上面料粗糙,她穿了一次就没再穿过。 “兴许是收在哪个箱笼里了,找不到便算了。” 春桃挠挠额角,总觉哪里不对。 这是阿娇第一回 在人前露脸,虽是个婢子,但府里人或多或少听了些闲话,暗中揣测过她和沈禹州的关系。 这些春桃自然是知晓的,为了不让人看低了去,特意为她选了颜色鲜艳的衣裳首饰。 “姐姐,你瞧今日穿这水红怎么样?”像是等着夸奖的小孩,神情颇为得意。 阿娇哑然失笑,“好看是好看,不过,我是公子的婢女,不是公子的姨娘,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是生怕旁人不误会我和公子的关系吗?” 春桃歪头想了会儿,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仍试图说服她:“可是,姐姐生的如此好看,合该穿些大红大紫,这才衬得上你这般仙姿昳貌。” 阿娇深知这张脸的祸害,“我才进府多久,便惹出如此多事端,你也不怕哪日我又连累你。” “……好吧。”春桃瘪瘪嘴,最后挑了件淡蓝色广袖百褶裙为她换上,却也低调不失清丽。 傍晚时分,阿娇准时到主屋外恭候主子,这次,沈禹州的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留了一盏茶功夫。 阿娇被他盯得脸颊绯红,难道,是她穿的不对,惹他不高兴了? 她鼓起勇气,怯生生抬起眼睫。 男人长身玉立,屋檐两侧悬挂的暖黄灯笼轻轻转动,斑驳光影打在他侧脸上,越发衬得他神骨俊秀。 微风撩起阿娇鬓角的碎发,两人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彼此眼中仿佛落了漫天银河,皆是熠熠生辉。 沈禹州率先回神,缓缓来到她跟前,“走吧。” 阿娇落后半步跟在后头,暗中松了口气。她也是方才垂眸之际,后知后觉发现,裙摆袖口处竟都绣满了空谷幽兰,生怕沈禹州睹物思人,无端在大喜之日勾起难过的回忆。 好在,他没生气。 阿娇一路都默默观察他的表情,沈禹州早有察觉,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汗湿。 他又在紧张什么。 只是个婢子罢了,不是她。 沈禹州深吸口气,摒去杂念,步入正厅,一身绣金线的玄色长袍,神色清冷矜贵,眉眼锋利,气势逼人。 宴席上,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人皆噤声,纷纷看向传闻中凶残冷酷、不近人情的锦衣卫镇抚使沈大人。 看着看着,无数目光又转移到紧随其后的阿娇身上。 阿娇捧着礼盒,鸦睫微垂,淡然自若。 众人哑然许久,沈禹州出声打破沉默,一番客气又周到的贺词后,示意阿娇上前献礼。 “祝老夫人北堂萱茂,福海寿山。” 满堂光华,流金闪烁,皆不若美人目光一瞬。 纵是阅人无数的老夫人,也不禁微微失神,“好孩子,起来吧。” 她仔细端详阿娇,笑容慈爱,语带关切,“身子好些了吗?” 阿娇微怔,回以浅笑,不敢再多话,将东西搁下后便回到沈禹州身边。 对面的许氏斜了二人一眼,移开视线,脸上写满不悦,“寿宴开始了,盈盈怎的还没到?” 后头嬷嬷朝外远眺:“兴许是去等四姑娘了。” 许氏轻哼了声,“我都快忘了,那丫头也回来了。” 被念叨的四姑娘沈念如是沈禹州同母的亲妹妹,许氏自然喜爱不起来。 嬷嬷迟疑着问:“可要将表姑娘请来?” 这几日闹出的风言风语,彻底让许氏寒了心,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随她吧。” 夜凉如水,许盈盈打了个喷嚏,匆忙换好衣裳从假山后出来。 她学着婢子的模样,颔首低眉,一阵小碎步进入松鹤院。 侍卫见她穿着院中婢子的服饰,并未阻拦。 许盈盈攥紧袖中迷香,借着夜色掩护,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主屋门前。 没想到,阿娇的衣服这般好用。 许盈盈心情复杂,趁着这会儿院中下人聚在小厨房用膳,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飞快闪身进入其中。 与此同时,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风声而来,车轮碾过一地枯黄树叶,缓缓停在沈府门前。 “快快快,要赶不上时辰了!”话音未落,一道天水碧色倩影跳下车,正是沈家四姑娘,沈念如。 她自幼离家到青阳书院读书,同祖母、嫡母等人关系并不亲厚,和哥哥沈禹州虽是血亲,但她打小便怵他,整个沈家,也就与名义上的表姐许盈盈亲近些,二人时常书信来往。 一路上,她听了不少关于自家哥哥和表姐的事,是以刚进门,沈念如便想寻哥哥问个清楚。 然而等她到松鹤院时,四下空荡荡的,只有主屋里隐约有点火光闪动。 屋里头,许盈盈刚往香炉里加了东西,正要脱鞋上榻,门“吱呀”一声开了。 许盈盈吓得心脏险些停跳,藏在袖中的纸包也悄然掉落。 “哥哥?” 沈念如站在门口,试探性叫了一声。 屋里的人这会儿想躲进床帐已然来不及,只好就近躲在柱子后。 沈念如又唤了几声,见里头无人回应,举着火折子走了进去。 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极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许盈盈急得一头冷汗。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她生怕香炉里的东西起效,电光火石间,许盈盈故作绊了一下,朝外摔去。 沈念如原本就猜想屋子里是不是进贼了,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脚踝,惊得当场尖叫。 “是我!” 许盈盈飞快爬起来,趁机捂住她口鼻。 沈念如惊恐地瞪大眸子,看清来人面容之后,才稍稍松口气。 许盈盈顾不上叙旧,半拖半拽地把人拉出去,旋即轻手轻脚合上门。 对方仍满眼惊诧:“表姐,你怎么会在哥哥房里?该不会……” “该不会最近府上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吧?你当真与我哥哥……”沈念如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咦,你怎的还穿着下人衣裳?” “嘘——” 许盈盈示意她噤声,“咱们先走,一会儿我再同你解释……”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一解释生生耽误了一夜。 第11章 捉奸 阿娇在祠堂跪了大半日 夜宴正酣,阿娇先一步回到松鹤院。 沈禹州今夜避免不了饮酒,为防明日宿醉头疼,她须得备好醒酒汤。 醒酒汤刚煮好,沈禹州便醉醺醺地回来了。杨姑姑和程英一左一右扶着他,二人都是一脸无奈。 谁能想到,看似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沈大人,居然是个一杯倒的家伙。两人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公子向来不让外人进他卧房,便辛苦你了。” 突如其来的重任压在她身上,望着杨姑姑和程英离去的背影,阿娇欲哭无泪。 灼热呼吸夹着浓烈酒香撒在少女颊侧,“阿兰……” 唉,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阿娇叹了口气,用脚踢开门,颤巍巍把人扶进房里,好在沈禹州还有意识,踉踉跄跄地自己摸上了床。 照顾醉鬼这种事,阿娇一回生,二回熟,半哄半骗的把醒酒汤灌了下去,沈禹州终于老实下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替他掖好被角后,正要站起身,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好在及时扶住桌案。 兴许是方才劳累过度。 阿娇不作他想,缓了缓,继续朝外走,双脚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不仅如此,小腹涌起一股暖流,瞬间传达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每一根发丝,都变得燥热无比。 指甲死死抠住桌沿,她想,出去吹吹风应当会好些,然四肢却全然不听使唤,脑袋越发昏沉,就在她站不稳朝旁跌去时,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环住她。 阿矫正欲道谢,却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 身后男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紧紧搂着她,浑身滚烫不说,落在腰侧的修长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看似清醒,却又不太清醒。 阿娇心中有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测,猛地一咬舌尖,直到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公子……”她手肘抵在男人胸膛处,原想阻止他,出口的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少女呼吸轻轻吹在他颈上,夹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香气。 不知不觉间,薄唇触及她白嫩泛红的耳垂。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2节 阿娇像被烫了一下,情不自禁颤抖,彼此相贴,甚至气息相撞的肌肤都异常灼热,体内血液沸腾着难耐的麻痒。 男人唇瓣一点点下移,本能的想要亲吻。 最后一道防线岌岌可危。意乱情迷间,一张张尖酸刻薄的面孔自阿娇脑海中划过。 不,不该如此。 落下之际,阿娇抬手掩唇,柔软的唇瓣印在掌心中。 沈禹州双目猩红,从迷乱中分出一点神思,眼前两张相似的面容交替闪现,好在还是认出了阿娇,松手推她。 “……快、快走!” 他喘得格外厉害,阿娇鬓边垂落的碎发都随着他的气息浮动,再不走,他无法保证接下来会不会做些别的。 阿娇浑身软绵无力,眸含春水,双颊酡红,求救似的地望着他。 她真的很无助,“公子,我……”我腿软。 算了,她真的不能再说话了,得马上走。 可纵使内功深厚如沈禹州,都不免遭受其害,更何况是身娇体弱的她,连腿都没迈开,人就软倒在沈禹州怀里。 瞬息之间,彻底摧毁二人理智。 …… 东方泛起鱼肚白,紫檀平角香案上,最后一点烛火忽明忽暗。 身下锦衾柔软,阿娇四肢瘫软,面泛潮红,一头浓密青丝散落,几缕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舔了舔发干的唇,有淡淡的血腥气,除此之外,她感觉自己像是发烧了,热得紧,脑袋也昏昏涨涨的。 好疼。 浑身上下,无一不疼。 阿娇努力睁开眼,是陌生的天青色纱帐,纱帐内,充斥着云雨过后的潮湿气味,黏黏腻腻的。 不祥预感自心底升腾,她稍稍侧头,果然瞥见悬在床尾摇摇欲坠的绯色抱腹——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侧脸冷峻,骨相挺拔,即便睡着,眉峰依旧紧蹙,氤氲着一股煞气,叫人望而生畏。 阿娇坐起身,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她想尖叫,脖颈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无论她如何歇斯底里,都发不出半点声音,白嫩如葱根的细指只能死死攥着衾被落泪。 手背传来熟悉的温热濡湿感,沈禹州尚未彻底清明,身体已条件反射从床上弹起,三两下把人制在墙上。 “呃!”阿娇痛苦地闷哼出声,被掐着险些背过气去。 对上那双盈满泪光的杏眼,沈禹州脑子有一瞬空白,不自觉卸了力道。 得到喘息后,阿娇忙蹬着褥子往后退,勉强蔽体的衾被稍稍滑落,露出纤细玉颈,由上至下,青红斑驳,便是两条修长笔直的细腿,也有几道红痕。 昨夜欢愉的画面如潮水汹涌,沈禹州脸色阴沉。 他信手捻过床头一只茶杯,朝桌案上的香炉砸去,“叮”的一声脆响,香炉顷刻打翻,余下的香灰洒了满地。 “谁给你的胆子?”他冷冷质问。 好半晌阿娇才明白过来,沈禹州是怀疑她往香炉下药了。 迎上男人含怒的眼睛,她下意识摇头,泪珠顺着眼尾的朱砂痣悄然滑落。 “我没有……”她早哭哑了嗓子,声音极弱,一如不堪风雨摧残的梨花,苍白又娇弱。 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沈禹州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骤然紧缩的窒息感令他无法正视阿娇。 他别过脸,递去一张帕子。 阿娇微愣,摸不准他的态度。本着不惹怒他的原则,小心接过,把脸囫囵一擦。 雕花木门却在此时被人叩响,“二郎,醒了吗?”说话之人是许氏,手里还端着醒酒汤与早膳。 昨夜经老夫人提点,许氏决定做些什么,以缓和母子关系——毕竟将来沈家还需倚仗沈禹州。 而不远处,许盈盈正一路跌跌撞撞赶来,心里早将误事的沈念如骂了千百回。 昨夜原想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哪知沈念如是个缺心眼的,压根不在意她的事,反而话匣一开没完没了。 都是些又臭又长的无聊闲话,生生将她熬困过去,等她再睁眼,天都亮了。 然而她终究晚了一步,强行闯入内院,许氏已推开房门。刺目的光打在屋内的青纱帐上,将昨夜发生过的一切摆在众人眼前。 床上两人苏醒至今不到半盏茶功夫,便是沈禹州这般身强体健的男子也只是恢复些力气,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就被人捉了现行。 许氏手中托盘“哐当”一声,尽数打翻在地。 “你们……” 她惊愕瞪大眸子,哆嗦着无法言语。 许盈盈紧接着赶来,目睹这一幕,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再绷不住,痛哭出声。 倒比之前哭得真心实意多了。 沈禹州活了二十余年,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过,原先积压的怒气瞬间喷薄。 “滚!” 到底是锦衣卫,这声厉喝震慑住外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沈禹州随手抓起衣衫兜头罩住阿娇,飞速披衣起身到了屋外,将视线阻隔。 冷眸扫视一圈,嗓音低沉:“诸位这阵仗,有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愤怒之意溢于言表。 可惜眼下事出突然,又被大夫人一干子当场抓包,落了个板上钉钉的铁证,阿娇很快被人带走,在沈家祠堂跪了大半日,再见时,一张小脸惨白,神色恍惚。 沈家长辈皆上座,背靠列祖列宗,每个人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着她,轮番拷问。 阿娇解释过,大抵是不合他们心意,没人愿意相信她的清白。 也是,她所谓的清白,在旁人眼里就是笑话。待在沈禹州身边才几日,能得主子如此“偏爱”的,怎么可能清白? 阿娇索性不再浪费口舌。 许氏提议将她打杀,还是老夫人出面救了她一命,“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倘若误会于她,岂不徒增杀孽?” “都抓现行了,人证物证聚齐,能有什么误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娇扯起嘴角,惨然一笑,“夫人一开始便先入为主,认定我是狐媚主子的贱婢,那我所澄清的每一句话,都是狡辩,诡辩。” “都在为公子讨一个公道,为何独独无人还我一个清白?” “还嘴硬?”许氏大怒,“不给点颜色瞧瞧,便以为我沈府人人可欺了吗?” 旋即示意嬷嬷上前,左右开弓赏她两个耳光。 阿娇唇角立时淌出血迹。 第12章 公道 为何独独无人还她一个公道? “够了。” 老夫人见不得血腥,“我们这帮老家伙,理不清年轻人的是是非非,二郎呢?他院里头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拐杖重重敲了两下,显然是怒了。 许氏脸色乍青乍白,老夫人这是怪她多管闲事了吗? 向来与许氏不对付的吴氏紧跟着落井下石,“哎呀,咱们沈家这点名声,可是要被你大房败光喽。” “你——” 老夫人眼皮也没抬一下,沉声道:“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各自管教好才是。” 吴氏顿时像落败的斗鸡,瘪着嘴不敢再吭声。 说曹操曹操到,沈禹州提溜着自己妹妹迈入宗祠。 沈念如一直都怵他,是以今日沈禹州找到她时,她没兜住,将昨夜遇到许盈盈之事和盘托出,这会儿到了宗祠,瞥见许盈盈,心虚地低下头,“见过祖、祖母,母亲……” 许氏皱着眉,“你怎么来了?” 许盈盈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沈念如咽了口唾沫,“哥哥叫我来对质……” 对质?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许盈盈率先一步出来:“都是盈盈的错。”她扑通一声跪下,“昨夜盈盈曾去过松鹤院。” 沈念如既是同沈禹州一道来的,想必沈禹州早已知情,甚至对她起了疑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许盈盈道:“昨儿个夜宴时,我正在后院散心,意外瞧见一个行踪鬼祟的人影朝松鹤院去了,盈盈生怕那人不安好心,便悄悄跟着进去,哪知当真在表哥房外听到动静。” “我当时害怕极了,想着应是进了贼,便想等那贼人走后,再进去查看,后来……后来就遇到念如表妹了。” 许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问:“院外这么多守卫,当时怎么不叫人呢?” 许盈盈垂眸落泪,“表哥不让我再靠近松鹤院,我怕惊动侍卫,又会落个不知廉耻的名声……” 阿娇跪在边上,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 老夫人静静听着,“既是进了贼人,事后为何不提?” 许盈盈满脸懊恼悔恨之色,“当时念如表妹来了,姊妹二人闲聊起来,便将此事忘了……”随后信誓旦旦道:“早知会闹出这般结果,当时定会不顾一切,也要告知表哥和姑母的!” 话都让许盈盈说完了,沈念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质,小心翼翼地去看自家兄长。 沈禹州瞳色一瞬冷若寒冰,“表妹言之凿凿,不若形容一下,那贼人是何长相?身长几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不等许盈盈狡辩,他又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扔到她脚边,“难不成,这迷香也是那贼人遗落的?” 他办案多年,又岂是许盈盈这种闺阁小姐能随意糊弄的? 许盈盈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嗫嚅半晌,道:“他、他蒙了面,看不清长相,瞧着背影,应当是女……男、男的!” 沈禹州怒极反笑,“男的?不图我性命钱财,反在香炉中放些下三滥的催.情之物?”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3节 阿娇分明是受害者,却无端笑了,仿佛置身事外。 许盈盈自知荒唐,小脸涨红,十指不安的扭捏着,“我、我也不太确定,夜色太暗,当真瞧不清。”还在负隅顽抗。 沈禹州一拍手,程英便提着一个女人扔到堂中,险些砸到许盈盈身上。 许盈盈吓得花容失色。 “呵。” 沈禹州冷笑出声,“表妹不是一腔孤勇、敢一路独自跟踪歹人的女中豪杰么?区区一个相熟的彩云,便能吓得你一身冷汗?” 眼前的彩云与之前所见,简直判若两人,浑身被血染得鲜红,仿佛刚从血池中捞出一般,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吴氏许氏等人纷纷吓得后退几步,便是老夫人,也不住蹙眉。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彩云,不知何时被人剜去眼珠,脸上的血迹干涸,只剩两个黑黢黢的窟窿。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扬起头,朝许盈盈伸手,“姑、姑娘……救我……救我……” 许盈盈头皮发麻,再支撑不住抱头尖叫,蹬着双足不停往后挪。 彩云痛苦地呻.吟着,因为看不见任何光亮,只能凭借耳朵去分辨许盈盈的位置。 一点点朝她匍匐而去,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攀住她足上精致的绣履:“救……救我……” “啊——” 许盈盈彻底崩溃,“别过来!你别过来!”她扯过裙摆不停擦拭鞋面上的血迹,哭得涕泪纵横。 自彩云出现后,沈禹州便状似不经意地杵在阿娇前面,恰到好处遮挡视线。 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阿娇什么也看不见,只跪在原地,默不作声。倒是沈念如,毕竟是个闺中小姐,哪里见识过这般血腥场面,当场吓得晕厥过去。 沈禹州不为所动,宛若一樽地狱修罗神,俯视着狼狈逃窜的许盈盈。 他的确可以派人慢慢查,只需拿着迷香到各个药铺盘问,定能取到铁证。 可他实在没有耐心了。 “你的婢子同你一般,很是嘴硬啊。” 长长眼睫低垂,沈禹州抬起右手,反复观察上面是否落了脏东西,“可惜骨头不够硬,三两下便经不住,如数招认了。” “到底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一家人之间,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他缓缓蹲下身,幽深的眸融了一团化不开的黑雾,他声音轻柔,一字一顿:”表妹,你觉得呢?” 仿若魔音入耳,在场众人,无不脊背生寒,打了个冷战。 许盈盈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听劝,偏要一意孤行,走向沈禹州。 事实证明,她错了。沈禹州不仅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是喂不熟的野狼,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在许盈盈又惊又惧又恨的目光中,沈禹州勾起唇角。 程英意会,单手拎起彩云的一只脚踝,径直把人拖走,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难以洗脱的血痕。 沈禹州此举无疑是在大闹宗祠,纵使沉稳如老夫人,此刻也气得直抚胸口,拨动佛珠念念有词,似在乞求祖宗不要降罪。 从前他们只是听说过锦衣卫的阴狠凶残,却没人真正见识过沈禹州的手段,经此一事,众人大气不敢喘。 偏这修罗神还不走。 不多时,程英快步走进来,抱拳道:“大人,她撑不住,半路咽气了。” 沈禹州仰头闭眸,毫无诚意道:“实在抱歉了,原不想在府里杀生,奈何……她不争气。” 言语之间,仿佛死的只是寻常蝼蚁。 到底是从许家跟来的贴身丫鬟,是许盈盈在沈家最亲近之人,说没便没了。 “表妹当时刻记着,她是为你而死。”沈禹州再次看向许盈盈,用最平和的声音,说着最冷酷的话。 “前后数次陷害于人,当时不追究,只是看在母亲的情面上,如今给你两条路,要么,慈安寺剃度出家,为你的罪孽忏悔,要么,立刻嫁人,此生不得踏入沈家半步。”留她一命,已是他最大的宽容。 偌大一场闹剧,随着冬日第一场雪的到来,彻底结束。 许氏嘴上说不管她,到底还是心软,争取了一月时间,为许盈盈寻了一门亲事,将其远嫁上京。 这日清晨,许盈盈独自一人登上马车,在几个小厮的护送下离开沈家,临走时,沈念如还站在门口目送,颇为不舍。 肆虐的雪花纷纷扬扬。 角楼上,阿娇大半身子藏在狐裘披风中,片片雪花掉落在她素白柔软的掌心里。 春桃将一个青花缠枝手炉塞过去,“天气这般冷,怎的还敢玩雪?” 阿娇微微一笑,“闲来无事罢了。” 春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撇撇嘴,“到底还是沈家的表姑娘,犯了错,只要嫁出去就算惩罚,反倒是她身边的彩云,死得那般凄惨。” 虽然她也不喜那狗仗人势的东西。 阿娇倚在美人靠上,低头拨弄手炉。 宗祠那夜过后,出于对沈禹州未来娶妻的考量,许氏想打发她一个通房名分,沈禹州却做主将她抬作姨娘,安排到松鹤院最边上的角楼里住着。 春桃也跟着拨过来,成了她的贴身丫鬟。虽不对外声张,但阖府上下无人不晓,阿娇是个魅惑主子,爬床上位的贱妾。 起初听到旁人骂她“狐狸精”“祸水”,对她指指点点,阿娇还会委屈,会伤心。 可转念一想,她已是低贱到泥沼里的一棵草,还指望自己能变成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么? 后来又听人说,沈禹州尚未娶妻,便先纳妾,往后怕是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敢轻易嫁过来,皆认为他能作此决定,应是爱惨了这位身娇体弱的貌美丫头。 爱不爱的,阿娇都是一笑置之。 沈禹州图她这张脸,她图一份安定,也算各取所需,他来,她伺候着,他不来,阿娇也乐得自在。 惬意了月余,她的身子骨一天天好起来,每日闲暇便倚在此处看风景。 角楼看似偏僻,却视野极佳,能将沈府门前的街道收入眼中。 阿娇看着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闯入眼帘。 沈禹州负手而立,正同几个锦衣卫交谈什么,似乎察觉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回眸去看。 第13章 蜜中砒 有大少夫人的消息了! 少女雪衣墨发,容色绝俗,轻倚着美人靠,远眺时,杏眸含情,尽是娇柔婉转的媚意。 时隔一月,再对望,彼此心中俱是一跳。 沈禹州喉头微动,一时竟形容不出浮上心头的古怪情愫。 程英兀自说了好半天,才发现他压根没在听,“大人,大人?” 沈禹州轻咳一声,稍稍侧身挡住视线,“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暂且不走了,过两日再动身。” 程英愕然:“上回不是说……”他分明记得,上回大人说寿宴结束后便走,后来不知怎的,又推迟一月,眼下怎么又要过两日? “废什么话?” 程英:“……” 阿娇不知沈禹州临时改了行程——当然,他原打算今日离府一事她也是不知情的。 晚膳时分,阿娇正准备与春桃简单吃点,杨姑姑带人登上角楼,布了一大桌菜肴,“公子晚些要来用膳,吩咐奴婢前来知会一声。” 阿娇还在愣神,春桃已经欢欢喜喜腾出位置,朝她挤眉弄眼,语气暧.昧:“那奴婢先去备水!” 杨姑姑神色不改,略一颔首便告辞,乌泱泱一帮人退出房间后,屋子里只剩阿娇自己。 一听沈禹州要来,她不免回想起捉奸在床时的局促慌张,以及事后在宗祠跪着遭受拷问的煎熬,脸上血色便褪了大半。 沈禹州推门进来时,便见原本气色尚佳的美人又病歪歪起来,不自觉放软声音,“好些了吗?” 阿娇屈膝福身,心口不一:“好多了。”恭敬礼貌得有些陌生。 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言。 “用膳吧。” 许是伺候惯了,一说用膳,阿娇下意识夹好菜,放至沈禹州跟前的玉碟里。 虽说是妾,也与奴婢无甚区别,身为玩物,总归是要把主子伺候开心。阿娇内心麻木地想。 沈禹州并未察觉出异样,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温柔小意,期间竟浅酌了半杯小酒,不出所料,立时红了脸。 将人扶到床榻上时,阿娇甚至邪恶的想,这个时候打他一顿出气,他是不是会毫无还手之力? 阿娇心里多少还有怨气,不知不觉真的攥紧了拳。 沈禹州此刻有些迷糊,眼前数个重影摇晃,但诡异的是,他竟读懂阿娇一瞬的表情,皱了皱眉,“又在想什么?” 阿娇毫无被识破的尴尬,柔声道:“在想附近守卫是否森严。”低眉顺眼的姿态信手拈来,端的是柔顺可人。 沈禹州一时琢磨不透话中深意,坦诚道:“守卫一般,不过……护你应当是绰绰有余了。”说话时,神色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 自打出事后,沈禹州又换了拨人,单是在角楼附近巡逻的锦衣卫便有十数人,日夜交替,不留空档。 是保护,亦是监视。 阿娇正为他宽衣,手下微顿,方才发散出去的胡思乱想尽数收回,“……谢公子挂念。” 低低软软的声音,落在沈禹州耳中,又轻又撩,他忽然坐起,反将少女压在身下,漆黑的双眸浸着星光,似乎含了别样的情绪。 与往常看阿娇时的眼神,略有差别。 不过阿娇已无暇顾及他眼里有什么,目光开始飘忽转向窗外。薄唇将将擦过她饱满红润的唇时,沈禹州才发现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微微张开唇,短暂而报复性地咬了她一下。 阿娇吃痛,柳眉微蹙,便听男人在她颈窝处低语:“我不喜欢勉强。”沈禹州撑起上半身,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眼见他要离开,阿娇无声叹息,飞快勾住他的尾指,柔软滑腻的身子便紧接着贴上他的手臂。 事已至此,她该做的,能做的,只有取悦他。 下一瞬,屋中跳跃的烛光悉数湮灭,寂静的黑暗里,只余月影浮动,此起彼伏。1 阿娇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没忍住低低哭了起来。2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4节 “阿娇……” 沈禹州贴着她的颊侧,与他动作截然不同,轻而缓慢的叫着她的名字,惹得阿娇满脸通红,耳根隐隐发麻。3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又到了净室,起初她觉羞赧,有些扭捏,到最后实在没了气力,索性瘫着一动不动,“公子,妾真的累了……”4 好半晌,她没听到回应,四周却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水线忽的高出一截,瞬间没及肩颈,阿娇睁开眼,不自觉战栗,细指紧紧抠着浴桶边缘……5 彻夜浮沉。 晨光熹微之际,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禹州站在床榻边上更衣,动作慢条斯理,看上去神清气爽的。 阿娇不情不愿地挪出被窝,准备伺候他梳洗,沈禹州难得体贴叫她多睡会儿,“晌午还有要事,但不会太久,晚些带你出去散心。” 阿娇重新缩回被子里,似羞似怯的嗯了声,虽是小脸通红,却是一眨不眨盯着他。 旁的不提,单说容貌气度,沈禹州的确无可挑剔,是她会喜欢的长相。 沈禹州并未在意,又吩咐杨姑姑送碗补药过来,“你身子弱,多补补。” 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阿娇未作他想,一饮而尽。 盯着她喝完,沈禹州终于放心,拂袖而去。 苦涩瞬间蔓延开来,她强忍翻腾的恶心将药咽下,许是喝得太急,阿娇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随后不知怎的,越咳越凶。 沈禹州步履稍停,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午膳后,阿娇单手托腮,歪在美人靠上赏雪,大抵是累坏了,没什么精神,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沈禹州再过来时,恰好撞见一幅现成的雪景美人图。 玉体横陈,鬓发如云,浓密鸦睫上落了几点雪,任凭身后雪花飞舞,她自不动如山,睡颜安详。 远处走来的春桃正欲出声问安,被沈禹州挥手退去。仿佛被人攫取了魂魄,他轻手轻脚走近,坐在她身前,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五官。 眼前熟睡的少女虽是妾,却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拥有的女人。 一切恍若梦境,好不真实。 沈禹州伸出手,拂去她发间尚未消融的雪花。 阿娇却在这一瞬醒来。 沈禹州难得勾起唇角,“怎么不到屋里睡?不冷吗?” “有、有一些。”阿娇这才察觉手和脖子快冻僵了,强忍不适站起身,“妾去给您烹茶。” 对方却一把握住她通红的小手,一股干燥温暖的热流缓缓渗入掌心,阿娇怔了怔,对上他投来的温情眸光。 许是下雪的缘故,空气里多一丝氤氲的湿气,连带着她眼里也泛起水雾。 “公子……” 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吻,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铺天盖地将她笼罩其中,极尽柔情与狂热。 二人彻底放任心底的情愫翻涌,屋中翻来覆去的动静足足持续到日落才歇。 阿娇仰面靠在引枕上,红唇微启,急促的汲取空气。 沈禹州吻去她眼尾的泪意,“再过些天,我得离府一阵。” “去哪儿?多久?”阿娇下意识问。 沈禹州默了默,“凤阳,税银侵吞一案尚未了结,具体何时回来,还不确定。” 阿娇还没说什么,他已下榻穿衣,“趁这会儿还有时间,带你出门走走,散散心。” 眼下阿娇哪儿还有力气,咬唇酝酿半晌,终究不愿拂了他的好意。 两人相携出府,一路上不少人为之侧目,有唾弃阿娇的,有对沈禹州敢怒不敢言的,二人默契的不去在意。 沈家坐落在梧桐大街主干道上,出门直走不远即是灯市,沿路里坊遍开,酒肆茶坊人影绰绰,处处人声鼎沸,放眼之处,皆是灯火阑珊的浓浓烟火气。 这还是阿娇来到沈家后,第一回 逛夜市。 她撑着伞,处处新鲜,东摸摸西看看,偶有喜爱之物,目光便会多停留几息,旋即想起自己没带钱。 “公子,可不可以……”话音未落,沈禹州已将腰间荷包取下递给她,阿娇连忙道谢,眉眼间尽是笑。 阿娇想要的大多是些花灯,竹鸟之物,倒花不了几个钱,沈禹州又带她去了各家成衣铺、首饰铺逛了一圈,最后拎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回府,路上还顺便捡了只略带杂色的小黄狗。 她抚着怀中的小黄狗问道:“公子,今天是何日子?” 阿娇许久不曾这般开怀过,同沈禹州说话时,便少了拘束,更添几分活泼明丽。 沈禹州唇边漾着浅浅暖意,“初七。” “初七?”阿娇重复一遍,喜上眉梢,抚着怀里的小黄狗,“那你就叫初七好了。” 小黄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湿漉漉的脑袋不住地往她怀里蹭。 回到松鹤院,沈禹州还是宿在角楼里过夜,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程英在楼下来回踱步。 碍于是女眷之地,他不敢私自闯入,只好吹响传信所用的特制骨哨。 睡梦中的沈禹州陡然睁眼。 “大人!有消息了!” 望着快步而来的沈禹州,程英按捺不住言语中的雀跃:“兄弟们找到少夫人了!” 沈禹州背在身后的手轻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为减少阅读的不适感,对正文部分做以下解释: 1.写景,没搞颜色 2.我只是说她哭了,没具体描写她为啥哭了,怎么哭了 3.情人低语耳朵吹气搁谁不麻?我连被锁都能锁麻,人家吹个气咋了 4.就是写她累了,不想动 5.因为害怕、惶恐,所以战栗 拜谢审核,好人一生平安! 第14章 立规矩 一个妾,和下人也无甚分别 阿娇晨起时,杨姑姑照旧送来一碗汤药,每回都亲自盯着,一次不落。 这些天日日喝,她还是无法习惯它的味道,好不容易喝完,阿娇摸着身侧已然凉透的床褥,“公子呢?” 杨姑姑接过空瓷碗:“半个时辰前走了。” 阿娇眸中稍黯。他走得这般突然,也没留下只字片语。 不过沈禹州接连几日留宿的消息很快传开,彼时沈念如还在学堂里。 她今年及笄,却至今没有定亲,从青阳书院回来后就被老夫人扣在家中,同府中其余姑娘们一起学习礼仪,只为来日能相个好人家嫁了。 沈念如一向不爱学这些,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上,同她年岁相近的五姑娘凑了过去,“听说你哥哥给你找了个小嫂子?” 旁边有人听到了,不由疑惑道:“是她表姐么?” “什么呀?她表姐早就被送走啦,说的小嫂子是二哥哥纳的姨娘,好像是因为她,念如的表姐才会远嫁。” “不止呢,二哥哥还为她闹了宗祠……” 几个小娘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沈念如被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扰得心烦意乱,拍案吼道:“烦死了,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妾,你们有什么可好奇的?” 离开学堂的路上,她不停回想许盈盈临走前提醒自己的那些话。 那会儿许盈盈牵着她的手,暗自垂泪:“念如妹妹,你细想,每次看似是阿娇受了委屈,可最后倒霉的又是谁?” “进府第一日,佩兰因她而死,后来她跑到西跨院,三郎就被贬去岭南,之后是彩云,是我……”在她口中,阿娇来历不明,还将哥哥哄骗得团团转,后来更是自导自演一出捉奸戏码,直接从一个任人差使的奴婢,摇身一变成为松鹤院的小夫人。 总之,自打阿娇进府后,沈家便无一日安宁,是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比起一个外人,沈念如自然相信表姐多些,送走许盈盈那日,她甚至还到哥哥跟前求情,可惜无济于事。 今日细想,觉得表姐的提醒不无道理。哥哥为阿娇不顾名声,不惜与家人翻脸,往后,说不准她这个妹妹也会成为外人。 翌日休沐,沈念如便邀阿娇一同到郊外踏青。 搬到角楼后,除却昨夜,阿娇几乎足不出户,如今既是沈禹州的妹妹相邀,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春桃不免嘀咕:“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姐姐身子弱,还是推了吧。” 沈念如虽是庶出,可她是与沈禹州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阿娇听着春桃的抱怨,笑了笑没说话,简单梳妆后便出门。 令阿娇意外的是,门口除了沈念如和几个姑娘之外,居然还有大夫人许氏。 她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果然,沈念如见她第一眼便面带讥诮,阴阳怪气道:“你好大的架子,竟让我们等到现在。” “大夫人,四姑娘。”阿娇提着食盒,朝她们一一福身道:“路上雪滑,耽搁了,还请见谅。” 又上前给几位姑娘分了些梅花饼,“都是妾亲手做的,还望夫人、姑娘们不要嫌弃。”除了沈念如,其他姑娘们大多受用,欢喜接过,不时朝她脸上偷瞄。 不愧是二哥哥藏在金屋中的小夫人,秀雅绝俗,笑起来又格外亲切。 沈念如别过身,拒绝阿娇的示好,“我不吃你的东西。” 阿娇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仍旧笑着,倒也不尴尬。 许氏斜了她一眼,“既是二郎妾室,也当守些规矩才是,别成天钻研些狐媚伎俩,往后每日到我跟前晨昏定省,可记住了?” 出来一趟,平白添了件差事,阿娇无奈,乖顺回道:“妾身谨记。” “好了,人也来了,走吧。” 阿娇转身朝后面的马车走去,走了一段距离,还能听见沈念嫌恶的声音,“一个妾,说不好听的和下人也无甚分别,待嫂嫂回来了,还有她什么事?” 嫂嫂?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5节 阿娇略一蹙眉,不禁回头,果然看到沈念如投来挑衅的眼神,隐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自觉抓紧春桃的手。 春桃扶着她上车,察觉出异样,“姐姐?” 阿娇摇头,“无事。” 此次踏青是去城外西郊,那里有一处梅园,这个时节去正正好,阿娇却无心赏梅,跟在许氏等人后头,三步一喘的。 起初她们走走停停,阿娇还能勉强跟上,后来沈念如几人发现山顶景致更胜,纷纷往上走。 阿娇爬到一小半,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春桃给她擦汗,有些心疼道:“姐姐,先歇会儿吧,咱们寻个位置坐坐,等四姑娘她们下来了再回去。” 哪知沈念如在前头催促:“阿娇,春桃,你们还不快跟上?” 她们今日出门只带了几个驾车的小厮,现下都在梅园外候着,除了许氏身边有个嬷嬷之外,并未再带旁的婢子随行伺候。 阿娇她们不跟上,一会儿到了山顶,岂不无人伺候? “快点啊!”沈念如一开口,其余几个姑娘们也跟着催:“就是啊,怎的走这般慢?再晚些只怕赶不上了。” 阿娇骑虎难下,浅饮一口水后,继续往上爬,等她到许氏等人歇脚的凉亭时,午时已过。 还没喘上气,她们三三两两擦了嘴,已然是用过糕点,沈念如不耐烦地责问:“怎么才来?快过来收拾干净,免得外人说咱们沈家女眷没有教养。”说罢又带着人走了,只有满桌狼藉等着她二人,却是半点能吃的也没留下。 阿娇:“……” 春桃体力尚可,饿个一时半会问题不大,却苦了阿娇。 “早知她们这般会磋磨人,方才的吃食就不该分出去。”春桃扶着她坐下,抱怨道:“一直催,无非就是想使唤我们。” 苦熬半日,下山之际,阿娇又不慎崴了脚,一瘸一拐回到松鹤院后,自己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和沈家犯冲? 好在后来几天,沈念如被学堂拴着,没空来找自己麻烦,只是每日她还需应付许氏。 自送走许盈盈后,许氏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记恨的,碍于沈禹州护着,不能拿她怎么样,但立立规矩,总是可以的。 阿娇崴了脚不方便,许氏便带上教习嬷嬷亲自上门。 这日,阿娇又被按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嬷嬷在她跟前絮絮叨叨念了一长串的女则女训。 直到沏好的雨前龙井端上,许氏才慢悠悠开口:“起来吧,现在该学敬茶了。” 阿娇揉着冻得麻木的膝盖缓缓站起,身子刚起一半,一记戒尺倏地打在背上,“瞧瞧这仪态,哪里像大户人家的夫人姨娘?” 阿娇闷哼一声,跌了回去。 另一旁同样跪着听训的春桃慌忙求情:“夫人,姨娘本就体弱,脚伤尚未痊愈,又跪了这么长时间……” “放肆!”教习嬷嬷见一个婢子胆敢以下犯上,同样赏了她一记戒尺,“主子训话,用你多嘴?” 许氏淡淡瞥她一眼,“一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留在姨娘身边也是无用。” 一个眼神,粗使便上前拽过春桃往外走。 “夫人!” 阿娇大惊,膝行至许氏跟前,“夫人,春桃年幼不懂事,教训两句便好,若有不是之处,就请罚我吧。”春桃是她沈家唯一还能说说话的人了。 许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身娇体弱的,本夫人可不敢轻易罚你。” 阿娇伏在她脚面,边落泪边磕头,“妾知错了!妾真的知错了!还望夫人高抬贵手,宽恕春桃一回。” 每磕一次,木质地板便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不知磕了多少下,直至额上泛起淤青,许氏这才让粗使住手,“好了好了,再磕下去,旁人又该以为是本夫人刻意刁难你。” 事实上,只要许氏还是大夫人,是嫡母,在沈禹州迎娶正妻之前,她都有权管教后宅里的女人,何况是区区一个婢子,守在外头的锦衣卫自然无法插手。 春桃连滚带爬而来,抱着阿娇哭作一团。 许氏嘲弄地弯起嘴角,“你既进了我沈家门,便要守沈家规矩,虽是妾,也该有个体统,往后便让桂嬷嬷帮衬着你,时刻约束你的一言一行。” 阿娇哪敢拒绝,只得含泪应是。 桂嬷嬷见主仆俩哭哭啼啼,戒尺重重敲在廊柱上,二人立时噤声,哭也不敢哭了。 兴许是察觉到许氏等人来者不善,一直趴在角落里的初七冲了出来,咬着桂嬷嬷裤腿往外撕扯。 猝不及防蹿出个小黄狗,自诩教养严苛的桂嬷嬷失声尖叫,上蹿下跳地想摆脱,手中戒尺直击初七脑袋。 “不要——” 阿娇扑上前,将初七护在怀里。 许氏早在桂嬷嬷尖叫时便吓得连连后退,见阿娇竟还护着,眸底怒气喷涌而出,“你!你竟敢豢养这小畜生伤人?” “来人呐,将这畜生即刻打杀!” 方才拖拽过春桃的两个粗使上前,生生掰开阿娇的手,又有几个小厮得令,取来工具抓捕初七。 初七像是听懂了话,知晓许氏下令,龇着尖牙纵身一跃,朝许氏扑去。 许氏吓得花容失色,四处躲藏,初七偏就盯上了她,追着狂吠。 眼看它又一次扑来,许氏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 阿娇哪管三七二十一,挣脱粗使挡在前头,滚烫茶水便泼在她身上,霎时浸透衣裳。 眼看粗使小厮们又要上前,她将初七捂在怀中,强忍疼痛踩上廊椅,纤细身影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便会随着风雪坠落。 “都别过来!” 粗使们顿足,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还要上前。今日许氏一行人上门,松鹤院里里外外都瞧见了,倘若阿娇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许氏胸口起伏,气得直哆嗦。 这天是要反了,一个姨娘,一个畜生,都敢蹬鼻子上脸! 第15章 欺压 给她一个下马威 “除非二郎日日守在你身旁,否则……” 她始终是沈禹州嫡母,只要她在沈家一日,总有办法让后宅里的一些人不痛快。 “往后日子,咱们走着瞧。”许氏恶狠狠剜她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下满脸刻薄的桂嬷嬷。 “姨娘莫同老奴耍些无用心机,您不过是婢子上位的妾,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而这后宅之事皆由夫人作主,即便您要闹到二公子跟前,公子只需稍加权衡,便知夫人是顾全大局,自不会多说半句。” 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多少双眼睛盯着,沈禹州又是朝中官员,未有正妻便先纳妾,传出去本就是败坏名声之事。 更何况,旁人看来,她上位的手段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 阿娇脸色变了变。 是了,她不过一介浮萍,离了沈禹州,在这沈府什么也不是。 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她身旁护着,自己总归是要与许氏朝夕相对,许氏若铁了心和她过不去,她一个妾室,是躲不掉的。 见她神色松动,桂嬷嬷隐隐得意,头颅不自觉高昂几分:“夫人说了,公子尚未娶妻前,您,就由老奴代为调.教,姨娘毕竟是咱们沈家女眷,到了外头,倘若失礼得罪贵人,您自个儿名誉是小,可莫再连累公子。” 几番忍耐与思量后,阿娇从廊椅上下来,咽了口气,略一屈膝,“妾在此谢夫人好意,往后……便有劳桂嬷嬷指教了。” 当夜,桂嬷嬷便从行走坐卧、用膳、沐浴、乃至就寝开始管束,稍有不慎便要打戒尺,才一个晚上,阿娇从手到背,都挨了一遍打,春桃看着心疼,却只能抱着初七躲到远处哭。 好在阿娇聪慧,许多规矩礼仪教过一次便能牢记,一月下来,已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桂嬷嬷原是存了刻意刁难的心思,见她越发像模像样,反无从下手。 阿娇在她眼皮下,转动花瓶,“嬷嬷,您瞧这花插得可好?” 桂嬷嬷虽不情愿,还是淡淡嗯了声,“姨娘长进了,可这些不过是附庸风雅之物……” “嬷嬷也说,妾只是个姨娘。”阿娇眼帘低垂:“难不成,嬷嬷还打算教会妾如何掌家,主持中馈?” “你……”桂嬷嬷被她塞得哑口无言。 阿娇依旧用乖顺温婉的语气同她说话:“这阵子有劳嬷嬷日夜教诲,妾对您甚是感激,不过,桂嬷嬷这般能干,想必夫人离了你,做起事来也力不从心。” 桂嬷嬷岂会不懂她话里话外的赶人之意,面色不虞,“不劳姨娘操心,明日知州大人的千金要来府上做客,夫人让您务必到场,往后,也无需老奴管束您了。” 阿娇握着剪子的手一顿。 * 朔风乍起,寒意刺骨,苍穹层云密布,漫天阴霾笼罩在整座府邸上。 又是个大雪天。 阿娇裹紧披风,朝前厅走去,沿途留下两串深深浅浅的雪坑。 尚未入内,便听见沈念如银铃般的笑声,间或夹杂着一道陌生的温柔女声,“念如妹妹还是这般爱说笑。” “苏姐姐哪里话?”沈念如欢欢喜喜地凑到她身旁,热络的搂着她,“念如可是句句属实,你这般才貌,放眼徐州,什么样的俊俏二郎都得任你挑!” 苏婉容被她模样逗乐,掩唇轻笑,“那姐姐可要借你吉言了。” 就连素日看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许氏,此刻也是满眼笑意,“苏小姐出身名门,往后,可还得指望你多教教府上这些姑娘们。” 这一刻,阿娇终于明白,许氏邀她前来,是要给她下马威的。 深吸口气后,阿娇直起腰,款款步入厅内,“给夫人,四姑娘问安。” 原本有说有笑的气氛当即淡了下去。 沈念如转过头,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许氏睇了她一眼,“还不见见苏小姐。” 阿娇低着头应是,转向苏婉容福了福身。 苏婉容不免愣了会儿。倘若不是早有了解,见到阿娇第一眼时,她决计不会想到眼前少女仅仅是个妾室。 半晌不见对方有反应,阿娇微微抬眸。 双方对视一瞬,苏婉容忽然站起身,“你……” 沈苏两家相交多年,许氏也算是看着苏婉容长大的,却从未在这个仪态端庄、进退有度的知州千金身上见到如此失态的一面。 不免出声唤她:“苏小姐?”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6节 察觉失态,苏婉容回以一笑,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抱歉,方才一瞬,认错人了。” 沈念如低低“嘁”了声,“苏姐姐不必在意,只是我哥随手捡来的婢子罢了。”她可牢记今日目的,万不能因为阿娇,耽误了给哥哥找夫人的正事。 苏婉容又多看阿娇一眼,心中惴惴,总觉似曾相识,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回想不起来。 见她好似很在意阿娇的存在,许氏便将人支走,“还不快去给苏小姐沏茶?” 待阿娇走开后,许氏赔着笑道:“苏小姐多年不曾回徐州,大抵是同这里陌生了,不如留下,在此小住几日?” 沈念如跟着附和:“是啊是啊,盈盈表姐走后,念如寂寞得很,苏姐姐不若就留下小住吧。” 苏婉容本想拒绝,便听许氏道:“我家二郎来过信,人在回来的路上了,兴许今明两日便到。” 说起沈禹州,苏婉容稍稍动容,双颊爬上两抹红晕,“这……是否有些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沈家多的是地方住!” 沈念如热情地邀请她:“就去我哥哥院里住吧,他那向来人少安静又宽敞,最适宜苏姐姐这般恬静的大家闺秀,你便是一直住下也不成问题!” 苏婉容被她一张伶俐小嘴哄得心花怒放,嘴上还是道:“苏家家教甚严,我尚未出阁,只怕父亲不会同意我留宿。” “这好办,我立马差人去苏家传信。”许氏笑得合不拢嘴,“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又将二郎视作亲子侄,倘若知道你二人能成,定然也是欢喜的!” 苏婉容这才安心。 屏风后,阿娇垂眸烹茶,不自觉出神。 沈苏两家交好,苏婉容似乎也与沈禹州关系匪浅,莫非……她便是沈禹州心心念念之人? 透过坐屏间的镂空,阿娇望着神态娇羞的苏婉容,微微出神,直至溢出茶盏的热水烫到手背。 “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桂嬷嬷皱眉,戒尺“啪”的一声,打在她另一只手背上。 阿娇吃痛,手中茶盏倾翻,热水泼了桂嬷嬷一身,桂嬷嬷气急,又接连打了几下。 外头的苏婉容听到动静,好奇侧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念如忙起身坐到她另一侧,挡住视线,“下人笨手笨脚,桂嬷嬷正收拾呢,姐姐还是别看了,我忽然想起,哥哥院里的杨姑姑极擅茶道,咱们去那儿坐坐,兴许更好一些。” 语毕,抱住苏婉容的胳膊便朝松鹤院去,一路上,都在向她介绍府上布局,俨然当成未来的二少夫人看待。 “苏姐姐你瞧,那便是松鹤院了,上头的匾额还是我哥哥亲自题的字呢。”沈念如语气十分骄傲。 苏婉容素有才女之名,也不禁赞道:“确实是一手好字。” “还有还有,你看这仙鹤!”沈念如性子跳脱,拽着苏婉容朝桥上走,“这个是我大嫂嫂带来的,养了好些年,可有灵性了!” 苏婉容觉得有几分意思,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朝内院走去。 经过角楼时,沈念如瞥到墙根下一团耸动的黄色,“哎,那角落里是何东西?” 后头有婢子上前查看,回道:“四姑娘,是只小黄狗。” “狗?”沈念如尚未言语,苏婉容已经吓得小脸雪白,她的贴身丫鬟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见状,沈念如刚浮起的一点喜色淡了下去,按捺住兴奋呵斥道:“不知道苏姐姐怕狗吗?怎的松鹤院还敢养这小畜生?快来人把它丢出去!” 婢子正要动手,楼上春桃急急忙忙跑下来,“四姑娘,初七是姨娘养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阿娇的?” 沈念如眼珠微转,仍疾言厉色:“那也不能养!苏姐姐怕狗,万一它随便伤人,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苏婉容起先以为是无主之物,不曾想是阿娇的爱宠,便拦了一下,“念如妹妹,算了,我们避开就是。” 沈念如却非得杠上,“不行,这狗养不得!快来人把它抓了!” 婢子们追着初七跑,就是抓不着,无奈只好抄起竹竿去打,企图将小黄狗打杀。 春桃哭得双眼通红,却拦不住她们。 苏婉容离开后,许氏便将阿娇叫到跟前训斥,这会儿阿娇才回松鹤院,刚进门就听到初七痛苦的嘤嘤哭泣。 她顾不得礼数,拔腿就跑,抢在婢子竹竿打落之前把初七抱了起来。 “阿娇!” 沈念如气急,“你故意同我和苏姐姐作对是不是?” 阿娇喘着气,尽量平复心情,“四姑娘,初七是公子捡来的,还望您能留它一命。” “哥、哥哥捡的?” 沈念如跋扈气焰顿时矮了不少,嘀咕道:“哥哥真是的,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什么狗都往家里捡?” 初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窝在阿娇怀里,冲她二人龇牙。 苏婉容心有余悸,强颜挤出笑,“既是二公子做主留下的,便算了吧。” “苏姐姐你还要住这呢,总担惊受怕的不好。”沈念如遂看向阿娇,颐指气使道:“不若这样,你把这小黄狗放我院里养。” 阿娇边安抚初七,边道:“初七乖巧,在角楼住惯了,平日也不走远,不会轻易伤人。”言下之意,她不会把初七交给任何人。 沈念如又一次拔高声调,“既然是哥哥捡来的,我要你就得给我!”说着上来便抢。 阿娇闪身躲开,两人就着一只狗拉扯起来。 第16章 心伤 “公子,姨娘快死了!” 沈念如不依不饶,揪住初七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大抵是应激了,初七扭头咬了她一口,沈念如惊叫一声,连退数步。 初七得了空子,跳下雪地躲到阿娇身后。 “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着破皮的虎口,沈念如彻底怒了,竟也不顾外人在场,推倒阿娇冲上前,一脚把初七踢到墙角。 初七“嗷呜”惨嚎一声,缩在雪地里打滚。 “初七!”阿娇眼泪霎时涌出,连滚带爬的抱住初七。 苏婉容大吃一惊,拉住沈念如,“算了算了,你的伤口要紧……” “苏姐姐别管。”沈念如犹未解气,耸肩甩开她,抓起竹竿对着阿娇和初七一通乱舞。 婢子们抓狗时,会顾及阿娇姨娘身份,不敢动手,沈念如可不管那么多,她是沈禹州唯一的亲妹妹,比起阿娇,她才是最亲近之人。 苏婉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想再阻拦,又惧怕沈念如的竹竿。 不远处春桃急得大哭,却被沈念如带来的人扣押住,动弹不得。 守在附近的锦衣卫闻声赶到,一左一右地拉住沈念如,待二人彻底分开后,初七已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初七,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看到小黄狗口鼻漫出血渍,阿娇颤着手去抱它,泪水便顺着脸颊淌下。 垂花门外,不知是谁倏地高呼:“二公子回来了!” 沈念如恍惚惊醒,将竹竿丢得远远的,苏婉容也忙着整理仪容,没人在乎雪地里,一只小黄狗的死活。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初七大半身体。 感受它一点点变凉,阿娇眼睛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救救它,快请大夫救救它!” 锦衣卫面无表情,宛若金刚罗汉般只是杵着,她挨个跪着央求,无人理会,又转向沈念如,抓着她的裙摆,仿佛抓紧了救命稻草。 沈念如踢开她,苏婉容为避免陷入两难境地,自觉地也远了些。 偌大松鹤院,无人在意她的哭泣。 门外又喊了一声:“二公子回来了!” 仿佛带来了一丝曙光,她伏在雪地里,竭力抬眸看向门口,“公子……” 泪水模糊着双眼,阿娇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快步冲进来,她喜极而泣,然而那抹喜色在对方掠过自己时,瞬间沉入谷底。 沈念如早在看清怀中人的一瞬惊叫出声:“大嫂嫂!”随后,同苏婉容一并追着进了主屋。 “大夫!去请大夫!”沈禹州抱着怀里的女子,几近嘶吼着,院里原本毫无动静的婢子小厮,甚至锦衣卫纷纷出动。 有些跑得匆忙的,不时踩过积雪下的初七,撞翻伏地痛哭的阿娇,却都是头也不回的,都走光了。 颗颗泪水滑落,化作冰雪,噗哒噗哒的落在她发间,落在被人践踏的脏污手背上。 沈禹州抱着褚清兰,将人轻轻放入床榻里,慌乱间,他听到了一阵近乎绝望的哭泣。 正欲询问,十数个大夫来了,他又将此事搁下,亲自盯着大夫诊脉开药。 屋外,寒风肆虐,冻结的枯木摇曳不止,与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一并飞舞,交织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阿娇虽睁着眼,眸光却在苍茫的白色里一点点涣散。 她颓然蜷成一团,滚毛披风下,掩盖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小黄狗。 “不冷……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一遍遍呢喃着,柔声哄它,又像在哄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阿娇身心俱疲,眼皮挣扎了几下,终究是缓缓阖上,瘦弱纤细的身影彻底与冰雪融为一体…… 主屋里,沈禹州发了好大脾气,轰走一拨人,又抓来一拨人,终于在傍晚时分把褚清兰救醒。 压在心头的巨石随之落下,沈禹州跌坐在圈椅里,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 沈念如第一个攥住褚清兰的手,“大嫂嫂,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抱回褚清兰的同时,程英将大公子沈彦州的噩耗传回了东跨院,许氏得知儿子客死他乡的消息后,当场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即便如此,东跨院也派出了许氏的心腹嬷嬷前来照看,老夫人更是亲自到松鹤院。 从前不让旁人进出的主屋,一时间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褚清兰睁眼时,便看见许多张带着关切的面容,不由微笑,“念如……” “我在,我在。”沈念如哽咽着回应。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其余几房也都带人过来慰问,吴氏难得对大房的人和颜悦色,紧随老夫人身后道:“阿兰,大郎的事我们也很难过,后事已让人着手操办了,你千万节哀,往后你可不是一个人,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褚清兰面上笑意微僵。 “该听你二婶娘的话。”老夫人眼中含泪,又笑着拍拍她的手,“大郎不在了,大抵是怕你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又给你送了个孩子。”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7节 褚清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掌心覆住小腹,“我……我有孩子了?” 语毕,两滴热泪滚落,滴在锦被上,晕出两朵清浅的花,似喜极而泣,然那微垂的美眸中,却敛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 与主屋的热络相反,角楼里空荡荡的。 自打沈禹州回来,松鹤院能看见的所有人都被调往主屋,此前守卫角楼的人也都转移去了别处。 就连春桃也在混乱中被推搡出去,出了院子,她便趁机去寻大夫,眼看找来的大夫要往主屋去,她一咬牙把人拽回来,逼着大夫一并在雪地里刨了许久,才将几乎没了生息的阿娇找到。 眼下阿娇还昏迷着,春桃掏空了所有月钱,大夫掂着一点碎银,草草写了药方甩袖而去,余下银钱,只勉强凑了一副药。 她给阿娇灌下去,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转醒,只能守在床边啜泣:“呜呜呜,姐姐,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春桃害怕……” 哭声阵阵,忽远忽近地传入阿娇耳中,她极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听到另一阵哭声。 “宝珠,宝珠,你在哪里啊……”那声音格外亲切,是以每哭一声,她便揪心的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夜半,她的身体愈发滚烫,窒息感愈发强烈,灵魂仿佛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巨大的黑暗笼罩着她,无论往何处挣扎,皆无济于事。 春桃去小厨房偷来酒,给她反复擦拭身子,仍不见起效。 反倒是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春桃焦急得直抹泪,眼看人就要不行了,转身朝主屋跑去,小腿越跑越快,顾不得屋里一堆主子,径直冲到沈禹州跟前跪下。 “公子!公子求您快去救救姨娘!姨娘快死了!” 沈禹州腾的站起,脸色铁青。一直关注他脸色变化的褚清兰不禁道:“姨娘?什么姨娘?” 只一句疑问,生生绊住了沈禹州的脚步。 “没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褚清兰知道,强迫自己遗忘方才听到的话。 这个节骨眼上,春桃这小贱婢还敢拿阿娇的事惊动众人! 沈念如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呵道:“护卫呢?怎么随随便便就叫一个婢子闯进来,万一惊动大嫂嫂的胎象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东跨院的嬷嬷便拖着春桃出去,春桃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哭:“公子您快救救姨娘吧!她就要撑不住了!” 嬷嬷见她还不死心地瞎叫唤,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春桃被打得嘴角出血,仍替阿娇求救:“公子!您行行好救救姨娘吧!求您了,求您了……” “贱婢!” 沈念如霍然起身,作势要冲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8 00:00:00~2023-06-08 21: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ah_伊莎贝拉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不愿 到底还是勉强了一回 “回来!” 老夫人拐杖猛地敲了几下地面,“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你哥哥让你去青阳书院念书,就念成了这刁蛮跋扈的性子吗?” “我……”被老夫人当众训斥,沈念如脸上一阵火热,委屈得红了眼眶。 闹哄哄一片中,沈禹州沉声道:“念如,回你房里去。” 沈念如一跺脚:“哥哥!” “晚些再跟你算账!”沈禹州瞪她一眼,拔腿出了房门。 褚清兰看在眼里,目光逐渐幽暗。 姨娘? 原来,她不在的这阵子,他都纳妾了。 想着,眼神便不自觉落在苏婉容身上,“这位,莫不是二郎的新妇?” “不,不是的!”苏婉容顿时涨红脸,慌忙解释:“眼下、眼下还不是……” 虽然父亲早在心中默许了这桩婚事,可双方到底没有明言,父亲还想看看沈禹州的态度,只得等沈禹州自己开口提亲才作数。 “哦……”褚清兰故作恍然,笑容温和:“想必你是母亲看中的人了,瞧着,倒同二郎般配。” “好了,你这还病着,胎象又不稳,多歇息才是。”老夫人示意旁人都先回去,又同褚清兰道:“兰亭虽空置着,但我一直都有安排下人收拾,随时能住,一会儿让杨姑姑送你回去罢,若有缺的,只管叫人去买。” 褚清兰眼睫颤了颤,挤出笑,“……谢祖母挂念。” 随后在杨姑姑的服侍下,慢腾腾挪下了床。 沈禹州走到屋外呵止了嬷嬷。 春桃忙挣脱桎梏,扑到他跟前:“公子,求求您再找个大夫给姨娘看看吧,奴婢只怕她撑不过今夜了!” 沈禹州回来时,不是没看见阿娇,只是那会儿他只顾得上褚清兰,不曾想竟这般严重。 他抬脚往角楼赶去,褚清兰正好出了房门,叫住他,“二郎。” 沈禹州停了一瞬。 春桃又催他,“公子,您快救救姨娘!” 眼见拦不住他,褚清兰道:“我随你同去。” 漆黑狭长的瑞凤眼微动,沈禹州淡声道:“嫂嫂且去歇息,一些私事,不劳费心。”说罢快步离开。 褚清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后头的老夫人将一切收入眼中,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日月轮回,灰蓝色轻纱帐内,阿娇唇色苍白,眉心紧蹙,呼吸时有时无。 她已昏睡了三日,春桃寸步不离守着她,屋内门窗紧闭,生怕有半点寒气钻入床帐,趁虚勾走她最后一点气息。 就在春桃几乎绝望时,床帐里传出一声嘤哼。 “姐姐!”春桃惊醒,掀开一角轻纱帐,喜极而泣:“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阿娇还处于混沌中,闻声,瞳仁缓缓聚焦,却迟迟没说话。 春桃知她伤心,暗自垂泪去给她煎药,回来时,便撞上一身寒气的沈禹州。 他发梢肩膀皆落了雪,见春桃手里端着药,下意识想接过。 “公子,姨娘病重畏寒,还是奴婢来吧。”春桃心里也存了怨气,福了福身,顾不上对方是何神情,绕开他迈步入屋。 开门一瞬,沈禹州便瞧见那道单薄苍白的身影——靠着软枕,眼神空洞,目色哀哀。 他离府月余,她便枯槁消瘦至此。 沈禹州不知该如何抚慰,更无勇气踏入其中,忖了忖,终是沉默着转身离去。 阿娇不知他曾来过,喝药的功夫,已经朝门口方向望了几回,最后还是没问关于沈禹州的半点消息,只道:“初七在哪儿?” 春桃哽了半晌,“……埋在它常去的后院里。” 眸光瞥见春桃青紫的手,阿娇抿着唇,“他们打你了。”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春桃怕她担忧伤心,扯了扯袖子勉强遮掩,强颜道:“姐姐不必担心,只是天冷,每逢雪天,奴婢的手都会这样。” 阿娇分明看得清楚,是被人拧打出的痕迹,只是如今即便知道,她却无能为春桃讨一个公道。 她垂下眸子,湿了眼眶。 这一病,休养了整整半个月,墙上悬挂的九九消寒图已过大半,傍晚时分,闻着药香渐近,阿娇搁下笔墨,轻声道:“放着吧。” 沈禹州脚步一顿,望着她又宽松一大圈的衣衫,喉头微动,“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背影明显一僵。一截臂膀已然到了身侧,沈禹州端着药送到她唇边。 阿娇知道,自己此刻应当知情识趣些,迎合他不多的耐心,然而心里始终无法忘记那日他弃她不顾之事。 她不愿配合,他不愿就此罢手。二人僵持半晌,沈禹州沉声道:“你想换个方式喂?” 藏在袖中的小手蜷缩着,阿娇僵硬张嘴,接受他一勺一勺汤药灌进来,即便苦得想吐,也强忍着面不改色喝完。 见她还是如往常般乖巧温顺,沈禹州满意一笑,放下药碗,猿臂一揽美人入怀,粗糙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循着细颈逐渐下滑,带起点点暧.昧的火花。 阿娇贝齿轻咬下唇,原本苍白的小脸很快绯红一片,被他抚过的肌肤也微微发麻,只是仍凭着意志,小手抵住他,无声抗拒。 “我想了你许久。” 沈禹州低低叹道,趁她短暂失神,单手捉住她的腕,另一手不知何时落在她腰侧以下,用力一托将人抱到窗下的软榻上。 即便榻上铺了一层柔软厚毯,阿娇还是不免被硌得腰疼,只是尚未挣扎,男人已俯身而来将她圈进一小方天地间。 阿娇到底没忍住气,在他薄唇压下时,将残存于口中的汤药尽数渡进男人唇内。 苦涩瞬间在二人唇齿间蔓延,沈禹州皱了皱眉,愈加发了狠,高大身躯起伏,捉着那花瓣一样的软肉来回蹂.躏。 十根细指紧紧攥着身下毛毯,阿娇眸中噙泪,赌气似的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可她越是抵抗,他越是狂乱,直到男人心满意足,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战场几番更迭,阿娇最终无力躺在床褥里,侧过脸不去看他,男人餍足,和衣起身,眸光不经意扫过湿了大半的枕巾,愣了好一会儿。 ——从前他说,他不喜勉强,到底还是勉强了一回。 “别哭了。” 粗糙指腹在她脸上来回擦,却怎么也擦不完。沈禹州实在见不得她落泪,原要安慰,却鬼差神使的,恶狠狠威胁:“再哭,今夜我便不走了。” 阿娇果然止住泪,半点抽泣声都不敢有。沈禹州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已厌恶自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知何故,竟越想越怄,于是他又一次言而无信,在她房里用过饭后,径直躺在她身侧入睡。 兰亭里,褚清兰约了沈念如和苏婉容一同用饭,饭菜已热过一回,仍不见沈禹州出现,便差人再去请,前来回禀的小厮说:“二公子用过膳歇下了。” “歇下了?“ 褚清兰看了眼天色,眸中怅然。往常沈禹州都是子时才歇,如今,他连一起吃顿家宴也不愿意了吗?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19节 送走许氏后,褚清兰又一次拉起她的手,笑容格外真诚,“我就说你我有缘吧,我的小字都同你一样呢。” 她细细观察阿娇脸上神情变化,又道:“我听说……你的名字是二郎取的?你莫误会,我只是实在好奇,你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呢?” 婢子能打探到的消息,大多是阿娇来到沈家以后的,至于他二人如何相识结缘,除了阿娇亲自说,旁人怕是难以知晓。 阿娇又岂会不懂她的心思,半真半假道:“早先摔了脑子,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倒是在褚清兰的意料之外。 阿娇不想再和她说下去,扶额歉意一笑,“妾尚在病中,大抵是头疾又犯了,只能失陪一会儿,还请见谅。” 人走后,褚清兰面上温婉和煦的笑沉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这妾室是不是当真油盐不进。 阿娇回到房中,看着菱纹青铜镜里的容色姣好的小脸,同样面色凝重。 原来,沈禹州心心念念的阿兰,不是佩兰,而是沈府的大少夫人,他的嫂嫂褚清兰。而她,有着与褚清兰相似的眉眼,就连名字也取自褚清兰的闺中小字。 褚清兰特意跑来同自己说这些,是想来个下马威,提醒她能拥有现在的生活,都是因为她幸运地长了张相似的脸么? 她不是没猜到类似的结果,也接受了现实,今晨才劝服自己不要难受。 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沈禹州为了已嫁为人妇的褚清兰弃她不顾,而她当初能被沈禹州救下,也全是因为自己与他的意中人有几分相似,她心里又无法释怀。 他既对褚清兰情深一片,就不该一个又一个的寻找替代品,待旁人付出了真心,他说弃便弃。 他是成全了自己的深情,又置她的尊严于何地? 不知不觉,阿娇攥紧了手,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当夜沈禹州再来,便发现角楼早早熄了灯,他在楼下徘徊片刻,见到春桃提着食盒下来,瞥了一眼,“不是让人传话了,我今夜要过来用膳。” 语气稍有不悦。 春桃尴尬道:“姨娘觉得不舒服,晚膳也无甚胃口,早早让奴婢熄灯了。” 沈禹州单手打开食盒一角,里头的吃食果然一口未动,“晌午时还好好的……”他略一沉思,“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他并不清楚阿娇的喜好,更不知道她吃什么不吃什么,反正是小厨房统一做的,他就让人挑好的送来。 “……姨娘没说。”春桃不敢多话,脑袋埋得极低。 “既然不爱吃,以后就不送了。”瞧着似是生气了。 “不是的!” 春桃懊恼地一跺脚,“姨娘近日总是郁郁寡欢,奴婢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若……公子您亲自去看看姨娘吧?” 默了默,又小心翼翼道:“今日……大夫人和大少夫人都来过了。” 沈禹州下意识皱眉,“她们来做什么?” 春桃摇头,“奴婢不知,她们走后,姨娘便茶饭不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像是哭了。” 沈禹州冷硬的脸庞略有松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婢子脚步匆匆赶来,“二公子不好了!大少夫人跌了一跤晕过去了!” 沈禹州一听褚清兰出事了,顾不得问话,头也不回朝兰亭赶去,春桃最终也没拦住他,气馁地抹了把泪。 那婢子隔了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话,屋子里阿娇尚未入睡,自然听得清楚,知道沈禹州还是跟着那婢子走了。 后面几日,沈禹州都没再来过。 春桃悄悄去打听消息,只知这些天他常进出兰亭,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阖府上下都关心褚清兰肚子里的孩子,没人再来找茬。 这日府里又来了客人,听旁的婢子说那位是知州苏海道苏大人,应是来和沈家谈论二公子和苏小姐婚事的,春桃闻言,又借着取炭火的机会出去。 寿喜堂里吵成一片,许氏尖锐的声音传到外头,“母亲,你瞧瞧,好好一桩婚事全被那小狐狸精搅黄了!” 老夫人亦颇为头疼,“眼下说什么都来不及,苏大人既不愿结这门亲,咱们也不可上赶着讨人嫌。” 沈念如难得与许氏统一战线,愤愤不平道:“祖母,这事儿不就全赖阿娇吗?那日若不是她绊住哥哥,让苏姐姐难堪,咱们两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我就说这阿娇是祸水,早该在当初一棍打死的好。” 一想到方才自己腆着脸,苏海道仍一脸铁青,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便觉面上无光,好歹她也是堂堂沈家大夫人,热脸去贴冷屁股,事情都无转圜余地。 “苏大人被皇上召回上京,眼看又要升官了,若非苏小姐心仪二郎,搁在平常,咱们家哪里攀得上这门亲事?二郎居然……简直糊涂!”许氏一脸恨铁不成钢。 且不说往后苏家能对沈家多家照拂,便是对沈禹州自己的仕途也是好的,在京中有个有权有势的岳父,能少走多少弯路,他却偏偏要在两家议亲的节骨眼上,当着苏婉容的面宠溺一个贱妾! 沈禹州本就恶名在外,现在谁还敢嫁给他? 许氏气得头疼,坐在位子上直扶额。 褚清兰自始至终都沉默,只在旁给她顺气。 老夫人听着她们一个两个都将责任推到阿娇身上,不由沉下脸,“若要追究,不如将那逆子罚去祠堂跪着,他若有心放浪,你们便是打死一个阿娇,他还能再换一个!” 老夫人说着,目光落在香炉中的灰烬上,苏海道是铁了心退去这门亲事,方才她已当着他的面,将沈家手持的那份婚书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们沈家虽不比上京的高门大户,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若还想同苏家结交,就休要再提两家婚事,免得被人看轻还不自知。”老夫人向来瞧不上她们上赶着谄媚的嘴脸,冷哼一声回了屋。 春桃听着屋里没了动静,低头脚步飞快回到松鹤院,将消息说于阿娇听。 阿娇早先心伤哭过几回,也倦怠了,每日吃吃睡睡,跟着春桃做些女红,渐渐将沈家的人遗忘脑后,今日听她提及寿喜堂的事,愣了愣,没说话。 “听说苏大人要去上京了,还是个大官呢,二公子却叫苏小姐难堪,往后他们会不会针对公子?” 阿娇兀自做着手里的针线活,“与我们何干呢?” 话虽如此,夜里她坐在绣棚前,还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件事,不免会想,沈禹州拒绝这门亲事,当真是为了她么?随后又自嘲一笑,不知不觉犯了困,支着脸颊昏昏欲睡。 沈禹州蹑手蹑脚进来,瞧她这幅模样,端详了好一阵,把人抱到床上,刚拉起被子盖上,阿娇睁开了眼。 第20章 旧情 他对我念念不忘,怎会弃我于不顾? 二人对视半晌,阿娇率先移开视线,坐起身,“公子来了,怎么也不让人传话?” “上回不也差人叫你留灯。”显然还记着那次吃了闭门羹一事。 阿娇抿唇,默默沏了茶递过去。 沈禹州接过茶盏,指腹顺势搭在她手背上,罕见地放柔声调:“最近冷落了你,不要生气。” “妾不敢。”阿娇从善如流,抽回手坐在下侧,又回到往日的客气疏离。 沈禹州却好似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冷淡,嗯了声,低头呷了口茶。茶叶很一般,他只浅尝了一口便罢,闲聊几句后,熟稔地搂过她。 一夜春风渡。 阿娇躺在他怀里,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公子为何拒绝苏家?” 沈禹州回得很干脆:“不喜欢。” 阿娇鼓起勇气,抬眸凝视着他,“那对公子对妾,又是如何想的?” 捋着她的发丝的手顿了顿,沈禹州沉默许久,才道:“不要胡思乱想,就这样,不好吗?” 简单的六个字,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阿娇闭上眼。 到底是她太贪心了。 翌日清晨,沈禹州简单洗漱后道:“这几日有事,大抵不会来了,你照顾好自己。”说完也不管阿娇是否听见,兀自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杨姑姑又端来汤药,阿娇实在不想再喝。 各种汤药日日喝,效用却不大,身子亏空得厉害,依旧走两步就喘,索性破罐破摔,待杨姑姑走了,没忍住那股苦涩,尽数吐了出来。 春桃吓了一跳,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一脸心疼,“公子说让人换过药了,怎么还是苦得吐了出来。” 阿娇擦去嘴角药渍,无奈摇头,“这些天总觉困倦,这才刚起,又累了。” 春桃只好扶着她到外头的美人靠上坐下,又跑出去给她抓药。 阿娇独自一人坐了好一会儿,气息才稍稍平稳,想看看风景,结果一打眼,远远的便瞧见沈禹州出门。 褚清兰稍落后半步跟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又停下步子等她,随后二人几乎是肩并肩地走在街上。无端刺眼,阿娇气又不顺了,索性回屋里躺着。 沈禹州隐约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可转眸一看,角楼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他这是怎么了。 褚清兰正立在一个摊位前,挑了只发簪兴致勃勃同他说话,“二郎,你瞧这发簪好看吗?” 她在头上比划两下,沈禹州扫了一眼,点头,褚清兰立时欢欢喜喜地付了钱,“二郎,我们去那边吧。” 两人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褚清兰就挽上他的胳膊。 沈禹州刚要挣脱,褚清兰柳眉一蹙,“二郎,我……我肚子又疼了……” “大嫂还是回府吧,集市上人多,难免容易出意外。” “给你添麻烦了。”褚清兰小脸苍白,“只是母亲总让我在屋子里待着,时间长了,闷得慌,便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反耽误了你的正事……” 瞧她的确面无血色,沈禹州只好扶了一把,褚清兰顺势将半截身子歪过去。 春桃从当铺出来,拿着几颗碎银去药铺抓药,不经意瞥见她二人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抓了药飞快跑回松鹤院。 回到小厨房煎药,春桃仍心有余悸,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嬷嬷见她神色古怪,不由问:“春桃,药快熬干了,发什么呆呢?” 春桃手忙脚乱把药壶提下来。 嬷嬷好意提醒她,“在这当差,可不能出差错。” “是,谢嬷嬷提点。” 春桃感激一笑,正要走,又听小厨房的嬷嬷们坐在廊下,边嗑瓜子便闲聊,竟无意间说起了沈禹州和褚清兰的事。 “这几日二公子总往大少夫人那儿去,莫不是瞧大公子没了,他们要来一出旧情复燃?” “嘘,你可小点声,叫公子的锦衣卫听去了,把你抓到诏狱拔舌头。” 那起话的嬷嬷嘁了声,“这事儿咱们老人都知道,大少夫人的父亲以前是公子们的启蒙恩师,当年褚家出事,满门被灭,大少夫人就寄居咱们府上,那会儿同二公子还是青梅竹马,我们都以为,最后大少夫人会嫁给二公子,哪知最后却嫁了大公子。”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大公子好歹是长房嫡出,是个明眼人都知道选大公子。” “可她明明先和二公子好的呀。”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0节 有人打抱不平:“咱们二公子无非出身差了些,后来哪样不比大公子出色?我瞧大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正常人家的娘子,哪有刚丧夫就日日缠着小叔子的?” “你这般说,似乎也有道理……” 几个嬷嬷又聊起旁的,春桃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完全装不下这么多信息,害怕得贴着墙根,一阵小碎步跑了。 沈禹州对此并不知情,碍于褚清兰怀了身子,一路上都只得小心搀扶,走了一段路,又在首饰铺前驻足。 褚清兰挑着喜欢的首饰,沈禹州目光却定定落在一颗碧色透亮的玉坠子上,这般剔透的玉色,倒是极衬阿娇的瓷白肤色,没忍住便取了下来。 褚清兰一直用眼尾余光观察他,见他有动作,笑道:“这玉坠子当真好看……” 她刚伸手,沈禹州却忽然放了下去,“只是乍一看还不错罢了。” 说着随手拣起旁边的一对珍珠金丝耳坠,“大嫂不若选这个吧。” 褚清兰欣然接纳,二人又逛了会儿才打道回府。 傍晚时分,沈禹州揣着那颗玉坠子去寻阿娇,不曾想又是闭门羹。 春桃一整日心事重重,见他来了,下意识想逃,却被对方捉住问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沈禹州道:“听杨姑姑说她又不舒服了,药也喝不下,眼下是睡着了?” 春桃刚想点头应是,远远瞧见兰亭的婢子过来,登时改口,“没、没睡,姨娘今日可难受了,药刚进嘴都吐了,什么都吃不下,睡也睡不安稳,瞧着憔悴许多。” 春桃心想,她也不算夸大其词,沈禹州听了果然目露忧色,抬脚上楼。 褚清兰的婢子忙快跑来,“公子,大少夫人又病了……” 沈禹州忍了一天,此刻终于爆发,扭头呵斥:“府医是死了吗?叫我有什么用?” 婢子被他凶狠的模样吓着了,讷讷半晌,竟无言反驳,只好重复道:“公、公子,少夫人当真病了……” “病了去找府医。”沈禹州耐心耗尽,不予理会,径直上楼,末了顿足道:“往后无事别来松鹤院鬼叫,滚!”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婢子瑟缩了一下,跑回去复命,她不敢如实转述,委婉表达了沈禹州不愿再来的意思。 即便如此,褚清兰还是气得挥手打碎手边的茶盏,“拒绝我,他居然拒绝了我……为了那个小妾,他敢拒绝我?” “不可能!” 她似怒似癫,又一连砸了数个瓶瓶盏盏,“他分明对我念念不忘,怎会为一个只是与我相似之人而弃我于不顾?” 她一把抓住婢子,目眦欲裂地吼:“一样的名字,相似的容貌,你说他不是对我念念不忘又是什么?你一定听错了,再去请!再去请啊!” 婢子被她疯癫的模样吓哭了,抽泣着道:“二公子、二公子叫奴婢往后别再去松鹤院……” 不等婢子说完,褚清兰反手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废物!叫你办点事都办不好!”婢子不敢再哭,跪在脚边直磕头认错。 褚清兰又哭又吼,折腾过后,无力跌坐在椅子上,“一定是这个孩子……他一定是嫌我脏了,所以才不愿同我在一起……”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分明是苍白柔弱的姿态,美眸中却厉色乍现,抬手朝微微隆起的小腹打去。 “少夫人!” 婢子尖叫一声扑过去阻止,已然来不及,褚清兰摔在地上,额上疼得满是冷汗。 第21章 舍弃 他又一次舍弃了她 当夜老夫人、许氏、沈念如几人都赶到兰亭守着她,好在褚清兰没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府医又到的及时,这才稳住胎象,没酿成悲剧。 许氏最是痛心,以为是不慎磕碰到了,抓着婢子一个劲责骂,怪她没有看好褚清兰,婢子不敢说出实情,只能跪着瑟瑟发抖。 有沈禹州授意,这次兰亭的动静没能传到松鹤院,沈禹州一整夜只是抱着阿娇安睡,第二日离开时,还特意嘱咐春桃不要吵醒她。 无人打搅,阿娇一觉睡到晌午才悠悠转醒。春桃也觉她近日过分嗜睡,道:“姐姐,咱们要不也找府医瞧瞧。” 阿娇打了个呵欠,懒洋洋歪在榻上,“不必了,若是误了兰亭那位的胎象,咱们俩拿命赔都赔不起。” 她嘴上轻松,心里微叹,这身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说起兰亭,春桃有些心虚,“奴婢今晨去小厨房煎药,听嬷嬷们说,昨儿个夜里,大少夫人不知怎的动了胎气。” 这事阿娇确实不知。 春桃看了她一眼,咬着唇,决定坦白:“其实……其实昨夜二公子来时,大少夫人身边的婢子也来了,说大少夫人身子不爽,要请公子过去,上回她们也是这样把公子哄走了,奴婢以为她们这次是故技重施,就和公子说你病得厉害……” 阿娇听完,并未责怪她,笑了笑:“谢谢你,总为我的事操心。” 春桃不敢承她的谢,连忙道:“姐姐可千万别说谢,都是奴婢该做的。” 阿娇宛如在看自己的妹妹,摸摸她的头,“往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遇到她们,大不了绕道走就是,只是辛苦你,总为我这不争气的费心。” 两人又闲聊几句,洗漱时,春桃眼尖看到她脖颈上多了东西,忍不住问:“姐姐,这是公子送你的?” 阿娇这才发现自己脖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玉坠子,好奇凑到铜镜前,“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春桃更是欢喜,“那必然是公子趁您熟睡了,悄悄给您戴上的。” 阿娇足足愣了盏茶功夫,他送的? 用过午膳,二人到院里散步,阿娇想起外头那只白鹤——自从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鲜少出门,也不知有没有人喂养。 出了垂花门,阿娇便后悔了,分明昨夜才动过胎气的褚清兰就立在桥上,附近的侍卫也不见踪影。 本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她刚折身,褚清兰已经发现,叫住了她。 沈禹州是说了不让兰亭的婢子再来松鹤院,却没让人阻止褚清兰,她在沈府,自然是哪里都去得。 她依旧是温婉和煦的笑容,“阿娇,这才几日不见,你便要躲着我了?” 阿娇只好硬着头皮回应,“妾不敢,方才只是没注意到大少夫人也在,失礼了。” 褚清兰并未在意,将手里的吃食尽数喂给白鹤,又朝她招手,“阿娇,过来呀。” 春桃警惕着她,暗自拉了拉阿娇的袖子。 “怎么,你害怕我?” 褚清兰莞尔,“听说,我不在时,都是你在喂养小白,我还没谢过你呢。” 阿娇勉强勾起笑,“公子之物,妾也只是听命行事。” “这白鹤是我送给他的,他自然珍惜。” 褚清兰垂着眼,仿佛在回忆过往,“曾经我们家也是上京清流,可惜,后来我爹爹与娘亲相继去世,褚家落魄了,幸有老夫人慈悲,做主收留我与小白。那会儿我刚到沈家,与二郎第一次见,他一眼便瞧上我的小白,我看出来了,可我偏不给他。” 阿娇并不想听她忆往昔,然而褚清兰仍旧继续说:“我不给,他可犟了,日日都要寻我,叫我把小白借他玩玩,一来二去的,我们就时常见面。” 阿娇深吸口气,福了福身,“抱歉,妾身子弱,在这风里站不久,先失陪了。” “站住。” 褚清兰陡然变了脸色,抬脚缓缓朝她走去,美眸一瞬蓄满了尖锐浓重的恨意,“你以为,你这样便是赢了吗?” 终于不装了吗? 阿娇直视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妾从未同任何人争抢。” “呵。”褚清兰冷笑一声,“是啊,凭着一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成为沈禹州的妾室的确轻而易举,不过……你也只是我不在时,供他消遣的玩物罢了。” 亲耳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春桃大为震惊。 “然后呢?” 阿娇却是早有预料,平静地反问:“大少夫人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你来了,我就应该乖乖退出?大少夫人莫不是忘了,一开始就是你选择舍弃他,才成为沈家的大少夫人,又有什么资格……” “你住口!” 她话未说完,褚清兰扬手打在她脸上,春桃下意识护在她身前,被褚清兰一把推开。 二人距离极近,褚清兰一眼便看到她脖子上的东西,原来,他不让她碰的玉坠,居然是要送给阿娇的。 褚清兰更加怒不可遏,劈手扯过她的玉坠。 阿娇被她带了个趔趄,窒息感接踵而来,下意识护住脖子上的玉坠,二人都不愿先放手,互相争执起来,渐渐地,离池塘越来越近。 前些天苏海道与沈家人不欢而散,今日苏家的大公子苏池烨登门拜访,他与沈禹州是旧相识,是以沈禹州一早便前去迎接,二人正朝松鹤院方向来,结果就瞥见池塘边扭在一起的两人。 眼看阿娇就要跌入湖中,沈禹州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刚要出言提醒,便见她二人忽然变换了位置,怀着身孕的褚清兰尖叫一声,转眼就扑通一声跌入池中。 “阿兰!” 沈禹州速度极快冲了过去。 褚清兰即将跌入池中时,手指还拽着阿娇,倒下之际向下用力一带,很快阿娇也跟着摔了进去,两人都在池中扑腾,溅起偌大水花。 春桃不会泅水,只能在池边干哭,沈禹州身影一闪跃入池中。 苏池烨着实被这阵仗所惊,可一人难救两人,只好脱下厚重氅衣跟着跳进池塘里。 阿娇在水里挣扎,求生欲望不断攀升,水流却不断灌入口鼻,迅速侵蚀她所有呼吸,意识愈发迷糊,眼睑缓缓沉下。 朦胧间,她只看见一道月白身影朝她的方向泅来,却是抱住她前面的褚清兰。 细细密密的疼痛骤然涌上心头,过往的浓情蜜意一瞬化为乌有,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又惨遭抛弃的窒息感迅速传至四肢百骸,裹挟着她的身子,一点点沉入水底…… 褚清兰率先被捞上来,沈禹州按压她的心口,又拨开她的发,用力掐着人中,很快她便咳出一口水,眼睫动了动,还有意识。 沈禹州大喜,忙差遣唯一在场的奴婢去请府医。 春桃心中埋怨了沈禹州无数遍,对方使唤她时全然不听,只是趴在池边哭喊,沈禹州这才如梦初醒——阿娇还在水里。 待他再想去救时,苏池烨已经抱着人浮出水面,看清阿娇毫无生气的面容,苏池烨当即大喝:“快请大夫!” 春桃着急忙慌的跑出去找。 府医第一个赶到,只是两边都有人昏迷,正迟疑着该先救谁,苏池烨抱着人挤上前:“你快给她看看,她气息太弱了!”说罢抱着阿娇狂奔进屋。 沈禹州此刻也顾不得地上躺着的褚清兰,下意识要追,刚跑两步,许氏赶到。 “娇娇!娇娇啊!”许氏看着躺在地上,面如金纸的褚清兰,当即崩溃大哭,沈禹州不得已只好抱起她,朝兰亭跑去。 望着他的背影,许氏高声道:“府医!府医呢!” 有小厮回禀:“府医正在给姨娘诊治。” 许氏大怒:“混账东西!我请他来是照看娇娇的!那贱妾也配?”骂骂咧咧间,她追到房中,一把揪住府医,张口痛斥。 府医正在给阿娇扎针,被人揪住哎哟一声,手一抖险些扎错地方,苏池烨眼疾手快护住他:“快救人!”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1节 府医左右为难,碍于苏池烨人高马大力气大,只好先行替阿娇医治。许氏气得浑身哆嗦:“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插手我沈家家事!” 苏池烨转头,一张俊俏又稍显熟悉的脸庞映入许氏眸中,居然是苏家的嫡长子。 许氏怔了怔,“苏、苏公子?你……” 苏池烨解释道:“人命关天,还望大夫人见谅。” 救人也分轻重缓急,褚清兰刚落水便被沈禹州救起,当时还有意识,显然不算严重,真正危险的是沉入水中已然昏迷的阿娇。 许氏稍稍冷静下来,话虽如此,可再看阿娇时,眼神隐隐有了杀意。 第22章 陷害 她又冷又疼,蜷缩在雪地里 春桃请的大夫很快赶到,刚进门就被许氏和沈念如拉到兰亭去了。 屋子里都是许氏和沈念如的哭声,沈禹州坐在一旁,只觉心烦意乱,大夫诊过脉,说是落水着凉,惊吓过度。 许氏忙问:“肚子里的孩子如何?怎么她还不醒?” 大夫抹了把额汗:“这……摸着脉象确实母子平安,只是不知是个缘故,少夫人迟迟未醒。” “庸医!都是庸医!”许氏怒得破口大骂,旋即抓起旁边一个婢子呵道:“去!把府医给我叫过来!” 婢子哆哆嗦嗦:“府医、府医在松鹤院给姨娘施针……” “那你们再去找大夫啊!” 桂嬷嬷出言提醒,“夫人,老奴记得城郊有个妇科圣手,就是具体住在哪儿不太清楚,不若派人寻一寻,重金请来为少夫人治病安胎。” 许氏一听,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就派人去请,二郎,二郎,你的锦衣卫不是手眼通天吗?你快去找啊!一定要救救你大嫂,事情可是出在你松鹤院,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那贱人偿命!” 沈禹州被她晃得头疼,咬紧后槽牙,带了程英等人即刻动身去请。 几乎把兰亭所有下人都轰走后,许氏仍慌乱得在原地直打转,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褚清兰,愈发气不打一处来,“那贱人无端推她落水之事,必须要有个交代!” 许氏气冲冲出去,迎面撞上老夫人,发生这些事,老夫人依旧面色沉静,睨了她一眼,“阿兰现在情况如何?” 许氏按下怒气,低着头道:“还是没醒,来的都是些庸医,瞧不出个所以然,府医又被苏家那小子扣在松鹤院了,听说他已拜入太子门下,是太子伴读,可是谁知道他苏家都举家搬迁了,这小子居然还没走。” 苏沈两家虽是旧交,但论身份地位,还是苏家略高一筹。她们已经得罪过一回,这次许氏再气恼,也不敢明面上去说他。 老夫人默了默,“……罢了,都是人命,府医就留在那边吧,老身来瞧瞧阿兰。” 上了年纪总会有身子不爽的时候,日积月累下来,也算久病成医,她坐到床边,刚搭上腕,一直昏迷的褚清兰醒了过来,不着痕迹抽回手,气若游丝:“母亲、祖母……你们不要怪阿娇……” “可算醒了,谢天谢地!”听到她说话,许氏双手合十,忙走上前宽慰,“你放心,母亲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褚清兰摇摇头,“不怪阿娇,她只是看我的耳坠好看,早知她如此喜爱,我应该送给她才是,没想到发生一些口角,她也是不慎推了一把,不是有意的,母亲就别责怪她了,也……也别叫二郎为难。” 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尾一颗晶莹的泪淌下,“往后咱们大房还得倚仗二郎,切莫因我与二郎生出嫌隙。” 许氏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就算沈禹州护着她,母亲也要为你和孩子讨回公道,我就不信,一个妾室整日闹得鸡犬不宁,我身为母亲还不能教训了!”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二人,捻着佛珠道:“既然都嫌这沈家不安宁,不若让阿兰随老身一道去慈安寺,寺中清静,利于养胎。” 许氏一刹如遭雷击:“母亲!” 老夫人只是闭眼:“此事就这么定了。” 松鹤院里,阿娇呕出大滩水后,依旧昏迷不醒,府医施了针,又让春桃端来参汤,苏池烨一直在旁守着。 先前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觉得阿娇有些眼熟,这会儿细看,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在哪儿见过。 正皱眉思索,许氏带了一帮粗使闯进来。 不等几人反应,许氏甩袖打翻春桃手里的瓷盏,“区区一个贱妾,也配用我府里的参汤?”她好似寻到了一个出气口,一连砸了不少东西,就连府医的药箱也被她踢在地上。 沈禹州和锦衣卫都被支走,松鹤院唯一还能令旁人忌惮的只有苏池烨,他将府医春桃几人护在身后,“大夫人,还请你冷静一些。” 许氏冷笑,“苏公子,说白了你也是外人,如今我不过是在料理家事,还请苏公子避嫌,让一让。” 苏池烨迎上她的目光,“受人之托,恕难从命。” “本夫人身为沈家的大夫人,处理自家事,难道也需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视线在苏池烨和阿娇身上来回扫,许氏跟抓到把柄似的,立刻倒打一耙:“一个外男,私闯我女眷后宅不说,此刻竟还插手我府中事务,难不成,你与这贱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空口白牙污蔑之事许氏做的信手拈来,不给对方半点回嘴的机会,语气尖酸又刻薄:“听说落水之时还是你跳下去把人抱上来,现下又赖着不走,若说你们之间没点什么,传出去都没人信!本夫人定是要好好盘问她一番!” 苏池烨不曾料到堂堂一个当家嫡母,居然如此口不择言,当即反驳:“夫人慎言,我护着她,是出于我与禹州的兄弟之义。” “哼,说的好听。”许氏绕着他踱步,“可我是他嫡母,现在就算沈禹州亲自来了,他也拦不住我!来人呐,把阿娇拖出去!” “不要!” 春桃紧紧抱着昏迷的阿娇不肯撒手,几个粗使嬷嬷使劲掰她指头,才将人扒下来。 “把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关柴房里!” 苏池烨很想动手,可她说的没错,许氏非要处置阿娇和春桃,他是无权阻拦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粗使嬷嬷们把昏迷不醒的阿娇从床上拖拽下来。 阿娇最后是被扎醒的。 细密银针沿着指甲缝隙扎进去,她猛地睁眼,瞳仁剧烈收缩,痛到失声,嬷嬷又狠狠一甩,把她扔到许氏脚边。 许氏坐在院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挥手示意嬷嬷动手。 阿娇眼前一片模糊,恍恍惚惚,只能分辨出自己趴在院子里,尚未彻底清醒,凌厉的鞭声划破空气,嬷嬷拿着长鞭,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每一下都打得她衣衫撕裂,皮开肉绽。 冬雪未融,四周寒意凛冽,阿娇又冷又疼,蜷缩在雪地里,每每快要晕厥时,十指连心的疼痛又会让她醒过来。 又一鞭即将落下时,苏池烨身影一闪,反手稳稳接住这一鞭,怒视许氏等人,“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许氏眸色闪了闪,色厉内荏道:“这是沈家家事,本夫人惩治一个下人,难道苏公子也要来插手吗?” “夫人口口声声说她是下人,那敢问夫人手里可有她的身契?” 许氏大怒,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父亲升了官,你就可以在我沈家地盘肆无忌惮!” 苏池烨心中有了猜测,咬紧后槽牙,“……她果然不是你们府里的人。”倘若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沈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及此,苏池烨顾不上众人惊愕的目光,抱起浑身伤痕的阿娇直奔医馆。 事急从权,然而他到底低估了流言,仅仅是把人抱去就医,外头就铺天盖地渲染他与沈家小妾暗通款曲,不清不白,甚至传言他与阿娇是旧相识,当初是沈禹州横刀夺爱云云。 等沈禹州带着所谓的妇科圣手赶回府时,人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抹怪异。 还没回到松鹤院,就听说阿娇已被苏池烨带走,下人甚至把当日情形添油加醋一番,把二人关系说得格外暧昧。 沈禹州登时怒火中烧,甩下大夫策马朝苏家别院赶去。 眼下苏池烨请了不少大夫为阿娇医治,可惜她伤势太重,两日过去,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苏池烨急得在屋外来回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厮未曾多想上去开门,结果刚拉开门闩,一股大力从外袭来,径直把小厮撞翻在地。 沈禹州风尘仆仆,黑沉着脸出现在院子里。 苏池烨注意到他,脱口而出道:“禹州,你先别急……”话未说完,对方已经挥拳照着他下颌打来。 苏池烨不妨,被打了个趔趄,摸着淌血的嘴角,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 沈禹州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把人怼到墙上目眦欲裂:“人呢!” 苏池烨也来了脾气,一把推开他,边整理衣服边瞪着他冷笑:“看着阿娇在沈府的处境,也没觉得你有这般在意她。” 他与阿娇本就不存在乱七八糟的关系,这会儿也是被打懵了,索性不解释,听在沈禹州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你果然别有用心。” 除却生母离世、遭受沈家排挤以外,这还是沈禹州第一回 失控,眼神仿佛吃人一般,“我警告你,阿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是吗?”苏池烨翘起嘴角,一脸不屑,“那你为何至今不给她一个正妻名分?任凭府里随便一个嬷嬷就能糟践她!” “这是我的事!” 沈禹州又是一拳。 这次苏池烨有了防备,侧身躲过,旋即二人赤手空拳打了起来,沈禹州像是在泄愤,拳拳到肉,招招不留余地。 别院的小厮们想阻拦,却没人能劝得住他二人,直到双双鼻青脸肿,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禹州丢开手里的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却被大夫一手挡住,“病人虚弱,最需静养,烦请二位不要喧哗,也不要进去打扰。” “即便静养,她也该回我府上静养,让开。”沈禹州肩膀撞开大夫就要进去。 屋里头,阿娇听到声音,淡淡道:“我不会回去的。” 刚迈步进来的沈禹州僵住。隔着帘子,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一道细微无力的声音。 只是落水,她便虚弱至此了吗? 苏池烨趁机把人拖出来,小厮利落合上门,“听到了吗?她现在不想回去,还请沈大人离开。” 沈禹州死死盯着他,“你最好保证她是完好的,否则……” “否则如何?”苏池烨嗤笑,“比起沈府,我这别院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你那些形同摆设的锦衣卫,也没有那么多糟心事,更无人针对她,伤害她。” 沈禹州默默攥紧了拳,再三警告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他一走,苏池烨彻底松了口气,摸着破皮流血的嘴角直抽冷气。 小厮见状不由道:“公子,我们这次来,不就是为了缓和两家关系吗?如今我们因为一个妾室与沈家闹僵,还把自己名声搭进去,老爷若是知道了,只怕会生气。” 苏池烨摇头,“你不懂,我瞧那小妾不是一般人。” 小厮愈加疑惑,不免猜测,难道自家公子与沈家小妾当真是什么余情未了的旧相识? 苏池烨也懒得解释,想了想让人取来纸笔,简单留下一行字后,让小厮交给驿站,“八百里加急,务必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末了,又收回手,“不行,事关重大,还需与父亲商量,把信笺交予我父亲即可,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小厮领命,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远在上京途中的苏婉容意外翻到东宫送来的一卷画像,展开后,满眼震惊,立即喊停车队。 她拿着画像跳下马车,疾步至前头苏海道跟前,“父亲,出大事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2节 第23章 威胁 “我累了,不若就此放我走吧” 待在苏家别院的这几天,是阿娇难得安宁的日子,期间沈禹州来过几回,但都被大夫阻拦在外头。 这日他又来,显然是耐心耗尽,不再温言软语的劝,而是让程英把春桃抓来。 “阿娇,我且问你最后一遍,跟不跟我走?”他阴沉的目光穿过门缝,直抵屋内。 通过窗户,阿娇看得清楚,春桃这会儿小脸苍白,落满泪痕,被程英攥住后脖颈,一柄锃亮的刀就架在身前。 阿娇险些一口血呕出来,强撑着身子走到门边,“你放开她。” 见她终于肯出来了,沈禹州勾起唇角,又放软了语调哄道:“只要你回来,我自然就放了她,绝不为难。” 阿娇眉心紧锁,难以置信他竟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贝齿轻咬着唇,“可是……我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几乎是一瞬间,沈禹州面上笑意全无。 知道他怒了,阿娇细指抠住门框,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回去。” 沈禹州二话不说,长腿一跨便到她跟前,弯腰抱住她的腿把人扛到肩上,她大惊,捶着他的背,“放开我!你放我下来!” 可惜她那点力气打在男人身上,和挠痒痒无甚分别,沈禹州沉着脸,越发不满她的挣扎,扛着人走的时候,甚至恶意地颠了两下,恶狠狠威胁:“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阿娇哭了一脸泪水,再不敢胡乱动弹。 苏池烨刚从外头回来,撞见沈禹州把人扛走,立马让人把他团团围住,然而区区几个护卫小厮,压根不是沈禹州的对手,即便他单手搏斗,也是三下五除二撂倒一大片。 望着他嚣张的背影,苏池烨气得咬牙切齿,只能派两个机灵点的悄悄跟上去,一有风吹草动,他好及时应对。 总之,最后阿娇是一定得跟他们苏家走的。 沈禹州一路扛着人回去,到了松鹤院后才发现阿娇不知何时昏了过去,心下一跳,连忙请来大夫。 府医摸了半晌的脉,叹了口气,“姨娘身子底太差,旧伤添新伤,又一路折腾……再晚一步,恐怕就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了。” 春桃一听就哭了:“姨娘日日汤药养着,为何还会如此?” 府医看了沈禹州一眼,眸光意味深长,摇头叹息,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即便听到这些话,沈禹州仍面不改色道:“只管救回她,不计一切代价。” …… 是夜,窗外又下起雪。 春桃累坏了,趴在床边沉沉睡着。 阿娇醒来时,便怔怔望着夜色里白茫茫的雪花,就连沈禹州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春桃被脚步声吵醒,见来人是他,默默退了出去。 沈禹州坐在床边,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别过脸躲开,顿在半空的大手蜷了蜷:“怎么了?” 阿娇沉默,望着窗外。 沈禹州只好另起话头,“快除夕了,你喜欢什么,我让人去置办,你和春桃也能过个好年。” 她还是不说话,男人掰过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落水之事我又没追究,你在闹什么?” 杏眸缓缓聚起焦,阿娇迎上他目光,“公子以为,是我推褚清兰落水吗?” 沈禹州眉头锁得更深,并不想提此事,移开目光,“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总之褚清兰已随老夫人去了慈安寺。 “公子自然觉得不重要。” 阿娇仿佛听了个笑话,说话一句比一句刺耳,“你早在心里认定,我才是那个推人落水的凶手,所以眼下你说不计较,我应当知足,并且对你们感恩戴德,是吗?” 沈禹州搁在膝上的大手渐渐握成拳,“你累了,好好休息。” 她在他面前一向如小兔般乖顺,即便偶尔受了委屈,哄一哄,又会小意温柔地伺候他,如此反常,还是第一回 。 他不喜欢这样的态度,下意识逃避她的情绪,起身便要离开,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阿娇如释重负的叹息。 “……公子,我的确累了,不若就此放我走吧。” 高大身躯骤然一僵,沈禹州眸中聚起风暴,瞧得人心惊胆战。 “放你走?你能去哪?” 大抵是被惹怒了,薄唇勾起一抹讥讽,“你是我捡回来的,现有的衣食住行,都是我给你的,你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一个个都送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阿娇又一次被他的话震惊住,满眼错愕。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他以为自己稀罕这样的日子吗! “既然公子如此不舍,再把她们请回来就好了,人又不是我要送走的,凭什么到头来都要怪我头上?” “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沈禹州俯身,冰冷指节钳住她尖俏的下巴,“你就告诉我,离了沈家,离了我,你能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无需二公子操心。”阿娇被他讽的脸色愈白,盯着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庞,一字一顿:“这些……还给你。” 她赤足下床,发簪,衣裳,包括颈上的玉坠,凡身上所有之物,一一褪去,动作虽缓,却格外坚定。 沈禹州未料她有此举动,眼睁睁看她卸去腰封,褪下衣裳,露出大片肌肤,就连十指的纱布也统统扯掉。 看到她原本雪嫩的身躯满是伤痕时,不禁瞳仁一震,他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却不知他离开的一会儿功夫,她身上就添了如此多新伤。 “倘若苏公子没有救我,我应该已经被打死了吧,在苏家别院,公子如此气愤,是觉得我与他有染么?”阿娇眼尾猩红,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她露出的不仅仅是伤痕,更是自尊遭人践踏的屈辱。 沈禹州顿时喉头发涩。他知道此刻应当说些什么,心口却似被厚重巨石压制着,讷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娇嗤笑一声。 在他眼里,她是一件物品,一个宠物,他看似在意,说到底只是自私的占有欲,决不容许旁人染指他的东西罢了。 “这样的日子,有何值得留恋呢?”她哽咽着,仰起脸不让眼泪落下,“你沈家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带走,如此,便不欠你了。” 待在沈府不是长久之计,哪怕离开他以后,她得靠浆洗衣物过活,也好过日日伏小做低,忍受这帮人的刁难陷害,公道没有,反被扣上不识好歹的帽子。 阿娇一步步走向门口,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仿佛自由触手可及。 沈禹州没来由的慌乱,分明知道自己应该说些软话,可情急之下却爆发一声呵斥:“你站住!” 门即将打开之际,他将人一把捞起扔到床褥上,原本浮上心头的一点愧疚与心疼,尽数被怒意取代,高大如山的身躯压了下来。 “放开我!” 阿娇奋力挣扎,双手却被捉住禁锢在头顶上,冰冷的唇肆意碾过她的唇畔,一路下移,落在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阿娇闷哼一声,强忍的泪意终于在这一刹控制不住,落了满脸冰凉。 尝到一丝微咸,沈禹州险些失控的神志回拢,手指轻轻划过她颊侧,同方才的狠戾截然不同,他温柔地哄着她:“你不喜欢她们,往后我不让她们靠近此处便是,这样,就没人能伤得了你。” “不必。”语气决绝。 上回他也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用呢?只要她还在沈府一日,就一日都不得安生,无数次事实证明,没有人能护得了她。 她必须离开这座牢笼。 阿娇泪眼模糊,最后一次放低了姿态,“公子,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要,银子,衣裳,我一样都不带走,你就行行好,就当还我后背那一刀的恩情,放我离开吧……” “休想!” 沈禹州陡然变了脸色,双手抉住她的肩,“只要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走不了,你若不见了,我便屠尽松鹤院所有人,包括春桃!你听见没有!” 他的话如利剑般一点点刺进她的心,阿娇十指向掌心蜷缩,紧紧攥起身下的床褥,虽极力镇定,眸中还是翻滚着难以遏制的恐惧,“……你个疯子!” “说的一点没错。” 沈禹州丝毫不在意她的谩骂,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反勾起唇角附在她耳畔,声如地狱魔魅,“你知道的,我还是更喜欢你乖一点,听话一点……若是不听话偷偷跑了,纵是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抓到了,我便一寸一寸,打折你的腿。” 他笑意越发浓烈,在阿娇愈加惊恐的目光中,无比轻柔地吻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随即心满意足地离开。 阿娇彻底瘫软下来,满眼绝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5 00:00:00~2023-06-17 22:0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ah_伊莎贝拉啦、没想到要叫什么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445577 15瓶;57282875 1瓶; 啊啊啊啊啊啊我又行起来了! 第24章 祈福 姨娘怀了身孕 当夜,沈禹州便让人给角楼落了锁,除他和特定的几个下人以外,旁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不能轻易出来,倘若阿娇要出门,便会有十几个锦衣卫将她团团围住,美其名曰是保护她。 后来阿娇试过几回,以她和春桃两个弱女子之力,根本不可能摆脱锦衣卫的监视。 她只能在小小一方宅院里枯等,转眼除夕已过,到了每家每户祈福的日子。 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阿娇瞧着又消瘦了几分,前后左右皆是锦衣卫开道,便是挺着大肚子的褚清兰都没这阵仗。 许氏忍不住指责沈禹州荒唐。 沈禹州面色如常,并不理会,当众搂过阿娇腰肢,全然不顾她们铁青的脸,兀自登上马车。 “如今是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许氏气得捂住胸口,谁家嫡母过得像她这样憋屈! 即便她再讨厌,也不得不承认,阿娇生得玉软花柔,哪怕病病歪歪的,也是西子捧心,惹人怜爱,与那外室张氏简直就是同一种女人! 当初张氏靠着一张脸,迷惑她夫君大半生,哪怕她当时闹着要和离,对方宁可抛弃整个家族,也毫不犹豫的选择张氏。 如今换成沈禹州,为了一个同样来路不明的贱妾,不惜得罪全府,生生把她身边人都逼走。 嬷嬷眼看她气哭了,忙安抚道:“夫人不要动怒,今日咱们就能见到大少夫人了,到时再同二公子说些好话,把大少夫人接回来。” 许氏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在旁人眼里,阿娇如今可谓春风得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有多煎熬。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3节 马车上,沈禹州仍不肯放过她,把人放到自己腿上,“一会儿到了慈安寺,乖乖跟在我身边。” 自她说要走之后,他几乎日日都与她歇在一处才肯安心。沈禹州不知道阿娇会否厌他,他只知道,他绝不会放她离开。 阿娇宛若只提线木偶,僵硬地点了下头。 沈禹州只当她还在置气,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带你去见见我娘,可好?” 无神的大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阿娇勉强扯起嘴角,“公子之命,妾怎敢不从。”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沈禹州皱起眉,“这么久了,还没闹够吗?”到现在,他还觉得她是在闹脾气。 阿娇垂下眼睫,声音柔柔:“妾不敢。”她恢复了从前乖巧温顺的一面,沈禹州却不知为何更加烦躁了,莫名被激起怒气,把她撇到一旁不再理会。 得了短暂喘息的机会,阿娇往角落里挪了挪。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晌午后到了慈安寺。 自老夫人带着褚清兰到寺里清修,算起来至今也有一月,许氏与吴氏并肩走在最前头,领着沈府女眷朝大雄宝殿走去,远远就看到老夫人和褚清兰已在殿中跪着,正诵经祈福。 沈禹州一向不屑向神佛祈求庇佑,若非因为此处立了他生母的长生牌位,今日他不会答应一道前来,到了殿前,他便拽着阿娇朝另一处的偏殿走去。 他刚走,褚清兰就回头,余光捕捉到他牵着阿娇一闪而过的画面。 自上回落水后,她被迫随老夫人来慈安寺清修,便一直没再见过沈禹州,沈禹州也没来看望过她,她甚至隐隐期待过,他会不会给自己寄封家书,然而在山上等了这么久,什么也没等到。 另一厢,阿娇望着满殿的长明灯,目光落在一块牌位上,上面只有慈母张氏几个字,刻的字迹稍显稚嫩,但已初现几分少年人的刚劲锐气。 沈禹州燃了三柱清香,随后跪在蒲团前三叩首,模样虔诚,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跪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起身。 两人正要走,一袭素衣的褚清兰款款而来。 “一猜便知你在此处。”褚清兰笑容温婉,看向阿娇,“我有些话想与二郎说,不知妹妹可否回避一下?” 阿娇求之不得,却被沈禹州抓住手腕,“她不是外人,大嫂有话直说便好。” 褚清兰没想到他们已经亲密到这般地步,面上笑意微微挂不住,“二郎,你确定吗?只怕我不会说话,万一又叫妹妹多想了……” 阿娇挣开桎梏,福了福身,“妾到前殿候着。” 有褚清兰在,沈禹州果然不再强迫她。 看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禹州越发不悦,同褚清兰说话时语气也沉了下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恐有碍大嫂清誉。” 他绕开面前的人,方才还端着姿态的褚清兰一瞬绷不住,伸手攥住他,“二郎,你非要这般无情吗?” 沈禹州挥开她,下意识抽出帕子擦手,漫不经心道:“我一向如此。” 这一举动着实刺激到了褚清兰,她又急急抓住他的胳膊,眼眶通红,“二郎,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不然为何自我回来后,你便对我冷淡许多……” “大嫂到底想如何?”沈禹州淡淡打断她。 “不要再叫我大嫂!” 褚清兰忽然疯了般又吼又哭:“禹州,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那会儿我们明明这么亲密,当初、当初我也不是有意弃你而去,只是家父遗命,我不得不从……” “可是嫁给你哥哥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怀念从前我们一起的日子,我才知道,当初自己有多傻,犯了多大的错误……” 沈禹州神色稍黯。换做从前,他也许真的愿意相信她的话,可很多时候,有些人,有些事,随着时间流逝都会变的。 最后他还是一根一根,掰开褚清兰的手指,“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年少时,他在偌大沈府里备受排挤,褚清兰的出现的确是一道光,让他感到人世间还有一丝温暖,那时他天真的以为,褚清兰是真心对他好的人,也曾暗暗发誓,来日出人头地,定要娶她为妻。 直到有一天在寿喜堂,他亲耳听见她对兄长表达心意,他才如梦初醒。 从头到尾,褚清兰要嫁的都是沈家嫡长子,压根瞧不上他外室子的身份,与他的那点过往,不过是她闲时无聊的消遣罢了。 沈禹州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呆愣过后,蹲在长生牌前掩面痛哭的褚清兰。 阿娇出了偏殿以后,就与春桃一起在寺中散步,只是走了会儿,便觉头晕目眩。 春桃小心搀扶着她,“听说慈安寺的主持出家前曾是个郎中,不若我们去寻他瞧瞧?” “兴许是没休息好。”她不太想麻烦别人,又走了两步,结果没顶住还是晕了过去。 春桃大惊,幸而有附近的僧人搭把手,把她扶到最近的厢房里安置。 听说有香客晕倒了,主持很快放下手边经书快步赶到,替阿娇细细诊脉后,面露诧色,随后道贺:“恭喜,这位夫人是有身孕了。” 阿娇尚在昏迷中,在场的只有春桃听了个清楚,不由一喜,“真的吗?” “阿弥陀佛,千真万确,夫人已有月余身孕了,只是……”主持捋着花白的长须,叹道:“以夫人如今的身体来看,只怕这一胎,未必能保得住啊。” 刚跃上眉梢的喜意顿时消散,春桃愕道:“怎么会?这才刚有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呢?” 主持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身子极寒,早先应是过多服用滑胎避子一类的汤药,而女子十月怀胎是一件极其耗损血气之事,夫人如此纤弱,来日哪怕强撑着诞下孩子,也恐母体难保啊。” 主持的意思是,母子之间,只能保全其一吗? 春桃如遭雷击,跌坐在榻上,久久不能回神,而杨姑姑送汤药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划过。 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公子当初所说的补药,竟是损害女子身体的避子汤。 想着自己曾无数次端着那汤药喂给阿娇,春桃浑身颤抖,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死遁开大号,不过了 推荐一下我的预收文《侯门贵妻》追妻火葬场~ 文案如下↓ 因长兄之过,陆云舒沦为弃子,被当做赔罪礼,卖与汝宁侯府大公子裴绍行为妻。 裴绍行家世相貌样样都好,可惜是个身有隐疾难有子嗣的怪人,新婚之夜,看着平白得来的夫人,男人眸含讥诮。 陆云舒贪慕荣华,出卖身体,陆家这等行径卑劣的商贾之女,如何能当侯府贵妻? 可碍于族中压力,裴绍行不得不与陆云舒圆房,只等嫡子诞生后,一纸休书与她恩断义绝。 后来,他发现这个妻子能掌管中馈、孝顺长辈,就连侯府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不仅如此,还能将他满屋姬妾都料理得妥妥贴贴。 即便他要将心上人抬为平妻,对方也是淡笑着答应,彼时陆云舒挺着大肚子,不辞辛劳为他张罗婚事,迎娶新妇进门。 裴绍行心想,算她乖巧懂事,看在她劳苦功高又识趣的份上,休妻之事暂且不提。 婚后一年,裴绍行出门远行,回府前,特意带了夫人应当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岂料回府了才知道,他那相敬如冰的夫人早在数月前便抛家弃子,与野男人私奔了! 第25章 死遁(三更合一) “阿娇死了” 到底是出家人, 不忍心叫她们打胎,只能尽力保全。 主持忙宽慰道:“施主也不必过于惊慌,夫人近两月应是没再继续服用那汤药, 老衲为夫人再写张药方,回去后悉心调理, 待生产之际, 应当能对夫人有所裨益。” 一听还有挽救之法, 春桃用袖子抹去眼泪,连声道谢, 沈家此次祈福需在寺中待上七日,春桃拿到药方后想也不想,直奔山下去抓药。 阿娇醒来时, 身边空无一人, 唤了几声,推门进来的却是沈禹州。 沈禹州离开偏殿时找不到人, 险些以为阿娇偷偷跑了, 四下打听才知原来人在厢房里休息, 他端来一盏温水,“口渴了吧, 先喝点水。” 阿娇别过脸,“春桃呢。” “不知道。”沈禹州实话实说, 将茶盏搁下,作势又要与她同榻, 阿娇忙抵住他, “公子, 我今日身子不适……” 沈禹州扭开她的手, 把她抱起往床榻里塞, 随后飞快脱鞋躺下,抱着她闭目:“放心,我不动你。” 阿娇这才勉强安静下来,只是夜里,总觉他搂得越来越紧,似乎生怕一醒来,她就会消失不见。 夜里歇得早,翌日天微亮阿娇便醒了,身侧已是凉的。 春桃还没回来,她不免担心,下榻准备去寻人问问,结果走到半路遇到迎面而来的褚清兰,仍旧是一袭素衣,略施薄粉,却盖不住面上的憔悴之色。 瞧见阿娇,褚清兰似乎也很意外,但很快重新扬起笑脸,“妹妹也起得这般早,可要与我一同用些早斋?” 阿娇做不到冰释前嫌,面无表情道:“早斋就不必了,大少夫人也无须与妾姐妹相称,可当不起。” 褚清兰笑了笑,“你是二郎的爱妾,咱们自然是一家人。” 阿娇唇角微勾,泛起冷笑,不想与她纠缠,经过褚清兰身旁时,对方却一把抓住她,“等等。” 吃过一次亏,阿娇自不会再让她有第二次陷害的机会,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站在廊外明处,“大少夫人有何指教,直说便是,同妾拉拉扯扯的,万一磕着碰着,妾担待不起。” 褚清兰也不在意,“上回的事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到松鹤院,自己失足落水,没成想却叫二郎与母亲误会你。” 阿娇抬起眼睫,她居然承认了。 “大少夫人该向你的婆母、小姑子解释。” “是我对不住你。” 褚清兰道:“如今同你说这些,也不是奢求你原谅,只是,往后我们可否和平相处?如此,也不会叫母亲二郎为难。” 这倒让阿娇感到意外,“妾从未想过与人争什么。” “我知道。”褚清兰牵起她的手,语气真挚:“你一向是体贴温柔的,二郎也愿意听你的话,就请你看在我这腹中孩儿的面子上,否替我求求情,让我回府吧,这寺中清苦,我自是没什么,只是苦了我的孩子……”说着,眼尾泫然欲泣。 阿娇心中略有动摇,可是她还是对褚清兰喜欢不起来,忙抽回手,“这是老夫人的主意,妾无能为力。” 只怕自己会心软,忙转身匆匆离去。 褚清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可怜祈求一瞬化为乌有,她抚着隆起的腹部,眸光一寸寸冰冷。 既然阿娇软硬不吃,就休怪她狠心了。 褚清兰又提起裙裾跟了上去,与阿娇并肩而行。 阿娇起先只以为是顺路,七拐八扭走了一段路,才确定褚清兰是跟着自己,不由驻足停下,“大少夫人,您还有事吗?” 褚清兰微笑,“只是顺道同你散散步。” 阿娇深吸口气,又折身往另一处去,褚清兰仍紧紧跟在后头,她想尽快摆脱,只好打算把人带到许氏那里。 却不知此举正合对方心意,眼看快到大雄宝殿了,褚清兰突然停下,叫住她:“阿娇。”身后传来一声阴森的笑,“你再怕我,也太迟了。” 什么意思? 阿娇回过头,眼前却是一花,一道素色身影便闪到跟前,与她撞了个满怀。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4节 “啊——” 褚清兰惊叫出声,脚一崴朝旁边的阶梯摔去。 阿娇脑中有一瞬空白,下意识地要去拉住她,谁知褚清兰跟不要命似的,猛地甩飞她的手,整个人摔在阶梯上,然后沿着阶梯滚落,足足五十三级阶梯摔完,所经之处,皆染上一条长长的血痕。 褚清兰躺在最底下,捂着小腹,面如金纸,豆大额汗沁出,白裙之下满是鲜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褚清兰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 “阿兰!” “娇娇!” 许氏尖叫着跑下去,随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混乱间,沈禹州率先赶到,一把抱起浑身浴血的褚清兰,凌厉的眸光落在台阶之上,眼中有愤怒,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悔恨。 寒意自脚底钻入,阿娇后背阵阵发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脚软得厉害。 ——他的眼神已经为她定了罪。 许氏看着昏迷不醒的褚清兰,悲恸大哭,扭头恶狠狠瞪着阿娇,眼神仿佛要吃人:“你个贱人!你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你才甘心!” 她冲到阿娇跟前,抬手打了两个巴掌,随后攫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贱人!你还我孙儿!还我孙儿!” 许氏下手极狠,两记耳光已经扇得阿娇耳中轰鸣,紧接着又把人推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似乎要把所有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 阿娇身上无处不痛,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喉咙里只剩苍白无力的辩解。 “我没有推她……”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耳光。 沈念如抓起衣襟把她提起来,眸含泪瞪着她:“沈家收留你,哥哥也一向护着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们的吗?盈盈表姐当初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狐狸精,是祸水!害了她们,现在又要害大嫂嫂和她的孩子,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 就连一向宽厚的老夫人这次也顾不上她。 寺中唯一擅岐黄之术的主持今晨刚离开,老夫人当机立断命令道:“都别吵了,赶紧下山,去请大夫!” 除了那一眼,沈禹州自始终在都没再理会阿娇,抱起褚清兰跑下山,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跟着。 几乎是顷刻间,所有人,所有车马都走光了,徒留阿娇一人还愣在原地。 他到底是又一次舍弃了她。 这次无需她挣扎逃离,仅仅因为褚清兰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手段甚至谈不上高明,他便自觉放弃了她。 分明达成了离开的心愿,阿娇却笑不出来,只觉遍体寒凉,一颗心绞痛得紧。 天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力气,踉跄着站了起来,呆呆望着经雨水冲刷的地面。 那里还有褚清兰的血,混着雨水开始向四处蔓延。 空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缠绕着她,久久无法散去,阿娇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捂着嘴跑远呕了一肚酸水,可那血腥味却如跗骨之蛆,无论她往哪里躲,始终跟着她。 “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推她……” 她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脑子丧失了思考能力,全然麻木,沿着下山的道路跑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前路,走得磕磕绊绊,身上衣裙被尖石荆棘划破,鲜血一点点染红她的裙摆,甚至还有血水,正顺着裙下的细腿缓缓流淌。 可她已没有知觉,足尖踏过泥泞,又哭又笑,一路浑浑噩噩,渐渐失了方向。 仿佛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夜幕降临,周身彻底暗下。恍惚间,有人迎面走来,被她白裙带血的模样惊着了,待走近了,才发觉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 阿娇并未察觉来人,失魂落魄的走着,面前却忽然伸来两只黝黑脏污的臂膀,她不得已停下,发现自己居然被两个满脸邪笑的猎户堵住了去路,短暂怔愣后,转身要走,两人又一次堵住她。 “小娘子要上哪儿去啊?这夜路不好走,不如让咱哥俩送送你?”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肩。 恶心感再次上涌,阿娇耸肩甩开拔腿就跑,可她跑没几步,便被脚下藤蔓绊倒,其中一人三两下捉住她一只脚踝。 阿娇惊恐交加,用尽浑身解数挣扎,手边正好抓到一块石头,便狠下心朝对方头上猛砸下去,对方吃痛松手,她才把脚抽出,顾不上掉了的绣鞋,一瘸一拐朝山上跑。 只要回去,就有救了。 阿娇边哭边跑,身后两人仍穷追不舍,夜间她视物不清,竟在不知不觉间跑到了悬崖边,望着漆黑不见底的崖低,恐惧感油然而生。 两个猎户笃定她不敢跳,狞笑着搓手,一左一右拽住她。 太多情绪在胸腔里翻涌,阿娇疯了似的挣扎,推搡间咬了对方一口,正是此前被她砸过脑袋的人,对方怒极挥手。 黑暗里只听一声尖叫,失重感顿时笼罩全身,阿娇彻底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春桃还不知情,正气喘吁吁往慈恩寺走,结果回到寺中发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僧人在清里台阶上残留的血色。 一种不祥预感爬上心头,春桃忙问:“可有见到沈家的家眷?” 小僧摇摇头,“今日沈家的大少夫人疑似小产,晌午时分他们人就走光了。” 听到出事的不是自家主子,春桃松了口气,尽管浑身湿透,仍紧紧捂着怀里的药折身下山,然而回去后,发现阖府上下都是沉重诡异的气氛,找遍松鹤院都没有阿娇的身影。 春桃尝试去询问缘由,可府里每个人瞧见她都和见鬼似的远远躲开,听说人都在东跨院,她一阵小跑赶去,却被嬷嬷们推开,她不依不饶:“我家姨娘呢?回来了吗?” “再没有什么姨娘了!”嬷嬷冷哼:“她把大少夫人害得这么惨,怎么敢有脸回来!自此以后,她就与我们沈家没有半分瓜葛了!” 怀中的药包哗啦啦掉了一地,“不可能,不可能……”春桃声嘶力竭:“奴婢回到寺中并没有找到姨娘,她一定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你们这老嬷嬷又想害她!” “放肆!” 许氏认出是阿娇身边的人,立即拔高声音:“还不赶紧把这小贱婢乱棍打死!” 沈禹州站在一侧烦不胜烦,呵止嬷嬷,走上前尚未开口,便见春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子,姨娘怀了身孕,可是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怀了身孕。 不见了。 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重重砸在沈禹州心头上,反应过来后,他夺门而出。 许氏愣了半晌,吩咐人拦住他,眼下褚清兰生死未卜,她绝不容许沈禹州离开去找那个贱人! 然而上前的小厮侍卫统统被掀翻在地,沈禹州猩红着眼不管不顾,冲到角门飞身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自上京南下徐州,车队一路马不停蹄,楚怀安一行人尚未入城,便遭了泼天大雨。 侍卫勒马到车驾旁,“殿下,前头就是慈安寺了,可惜雨势太大,附近山路出了名的难走,这边有个驿站,您要不先在此处歇一晚?” 马车门帘微掀,一只如玉修长的手探出,隐隐绰绰可见半张俊秀面容。 后头紧跟的马车里同样探出一个脑袋,是苏婉容。 婢女为她撑伞,护着她来到楚怀安面前,“殿下,我兄长传过消息,沈家女眷这些天都会在慈安寺祈福,若无意外……长乐郡主应当也在的。” 那日回京途中,她意外看到太子殿下的亲笔画像,终于想起自己当初看到阿娇时,为何会觉得眼熟。 两年前,她随前来述职的父亲一并到了上京,恰逢国宴,举国欢庆,金雀大街上是各式各样的花车轿辇,其中最华丽、排场最大的就属靖安侯府长乐郡主的尊驾,身侧甚至还有太子殿下的黑甲卫为其开道护行,气势不亚于一国公主。 就在那时,她曾遥遥与长乐郡主林宝珠有过一面之缘。 在徐州,苏婉容自诩名门,可到了上京才算见识到真正的世家贵女的模样。 轿辇上,林宝珠一身大红宫装,发髻飞扬,姿容绝丽,尽管年岁不大,那股天然的繁丽华贵却令人为之倾倒。 苏婉容痴痴望着,心中赞叹林宝珠不愧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父亲是一品侯,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未婚夫是太子,她的出身,简直就是每一个少女的梦想。 可是谁能料到,凤阳之事,牵连了靖安侯府满门,曾经立于枝头傲视众生的玫瑰,也有流落凡尘,陷入泥中任人践踏的一天。 想到沈家那些事,苏婉容头一次庆幸两家婚事没成。若真成了,太子殿下与长公主追究起沈家罪责,她可百口莫辩,冤死了。 楚怀安不知她心中弯弯绕,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下了继续前行的命令,侍卫只得重新整顿车马,冒雨赶路。 车厢顶部镶嵌着华光流彩的夜明珠,即便天暗了,车内仍亮如白昼,楚怀安看着铺在案几上的画像,指尖轻轻描摹画中人的脸庞。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车驾猝然停下,突如其来的冲击将案几上的茶盏打翻。 “怎么回事?” 雨幕中传来侍卫时强时弱的喊声:“殿下,前面有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楚怀安当即撩开帘子,差人去查看。 黑甲卫顶着雨水快步上前,突然惊呼:“殿下!是郡主!” 短暂怔愣后,楚怀安心脏停跳一拍,打伞都来不及,顶着瓢泼大雨飞快下车,因为动作太急,甚至跌了一跤,黑甲卫七手八脚去扶,被他甩开。 楚怀安连滚带爬过去,拨开血泊中少女的发丝,认出那张惨白的脸,“宝珠!宝珠你醒醒!”始终没有回应,他抱起浑身是血的少女直奔车厢,勒令队伍返回。 与此同时,沈禹州策马疾驰,行至岔路口,与楚怀安的车队擦肩而过。 夜色深沉,雨越下越大,肆意横流。 待沈禹州赶到慈安寺时,寺中人面面相觑,告知他阿娇已走了许久。 他甚至来不及寒暄,又掉头下山,却在下山途中发现沁入泥泞中的血色。 那血色经雨水冲刷,一直向山下流淌,目之所及,皆是暗红,在一片带血的灌木丛中,他看到了一只素色绣鞋。 沈禹州哆嗦着捡起那只鞋,里头居然也浸满了血水。 豆大雨点浇在他头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可能,不会的。 只是转眼的功夫,阿娇怎么会出事呢?她受过这么多伤,每一回都活得好好的,不过一段山路而已,独自一人,怎么会留这么多血呢? 沈禹州攥紧那只绣鞋,沿着血泊一路走,来到悬崖边上,终于找到了另一只鞋,和一块挂在峭壁上的碎布。 脑海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他双膝一软跪在崖边。 “呵,呵呵呵呵……” 许久之后,沈禹州突然抖着肩膀笑起来,绣鞋与碎布攥在手里,几乎要被碾成齑粉。 跑了。 阿娇一定是为了躲他,趁他不留神逃跑了。 尽管每一回,阿娇都对他厌恶至极,却也会为了活着而屈服,她那样惜命又小心翼翼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呢? 对的,她一定是跑了。 等他抓到她,定要打折她的腿,然后寸步不离地带着。 “大人?” 后头赶来的锦衣卫远远瞧着,想拉住他,却不敢上前。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5节 沈禹州恍若未闻,只是笑,起初是压抑低沉的,随后逐渐癫狂,胸腔仿佛被人重重凿穿,痛得难以呼吸,眼泪便簌簌落下。 程英看到满地的血腥,立即带人举着火把四处搜查,果然发现了端倪,硬着头皮道:“大人,这里除了小夫人的脚印,还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脚印,以及……拖拽撕扯的痕迹。” 濒临崩溃的男人终于寻回了一丝理智,可也仅仅是短暂的清醒,而后双眼渐渐爬上血丝,阴鸷目色渗出寒意。 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众人只见那高大的身影缓缓站起,刀锋在空气中震颤,锐利刺耳的嗡鸣声格外清晰…… 程英已经不记得那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只记得自此以后,慈安寺附近再也没有山匪或猎户出现过,只有一座空寂的古寺静静矗立在山巅之上。 沈禹州再回到沈家时,长发散乱,脸颊白袍皆是斑驳的血痕。 不出所料,褚清兰的孩子没保住。 那是长房嫡系唯一的血脉啊,就此断绝了,许氏躺在床在翻来覆去一夜,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起身到外头,只等着沈禹州把阿娇那小贱人带回来以后,好好修理一番。 沈念如也彻夜未眠,守着哭得伤心的褚清兰,一同等哥哥沈禹州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天亮时看到锦衣卫回来了,二话不说冲过去。 “阿娇那个贱人……呃!”许氏气势汹汹的话头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沈禹州,足尖缓缓离地。 “大夫人!” “母亲!” 不止院子里的下人,就连沈念如也吓傻了,桂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拔高声音冲过去,义正辞严地谴责:“二公子,你是要弑母吗?” 然而桂嬷嬷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倏地掐住她脖子,沈禹州眼皮一眨不眨,怒视着满院的人,在她们惊恐交加的目光中,虎口狠狠一拧。 “啊——” 沈念如抱头尖叫,不停朝褚清兰身后瑟缩,被他另一只手掐住的许氏脸色煞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目露祈求。 刚小产过的褚清兰同样面无血色,惊得目瞪口呆,仿佛沈禹州无情的手是掐在自己脖颈上一般。 “阿娇死了。” 沈禹州平静地、语速极缓地吐出四个字。 换做平常,许氏等人一定会额手相庆,庆幸那个惹得家宅不宁的狐狸精终于死了,可现在她们半个字都不敢说,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们这回,可都满意了?”沈禹州手一挥,嬷嬷老胖的身体宛若一团烂肉,重重砸在许氏卧房的门板上,圆瞪的眼还残存着不可置信,死不瞑目。 许氏两眼翻白,死死扒着他的手,眼看就要咽气了,沈禹州才把她丢到褚清兰身旁。 然而这回褚清兰装也不装了,像是看不见许氏朝她伸去的手,径直冲进雨幕里。 她到沈禹州跟前站定,脸上尽是狂喜之色,抓住他胳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一定是最重要的,你还爱着我,刚刚你是为我和孩子报仇了,对不对?” 许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当即气急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昏死过去。 昏迷前,她还指着沈禹州与褚清兰,眼含怨毒,无声控诉。 褚清兰全然不在意旁人,指尖划过沈禹州白袍上的血迹,眉梢扬起。 阿娇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抢走沈禹州的心了。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可笑着笑着,眼尾又凝结了泪花,“这些年,我一遍遍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一心想为褚家复仇,顺从了父亲遗愿嫁给沈彦州,可我没有办法,即使没有父亲遗命,我孑然一人寄居沈家,婚姻大事,全由许氏做主,她要我嫁,我便不得不嫁,可我……却从未忘记过你。” 褚清兰抬起手,抚过他刚毅冷峻的脸。 曾经那个痴迷于自己的小少年,在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往后,沈禹州才是她的依靠。 褚清兰愈发温柔,美眸含情凝望着他:“我知道,你是把阿娇当成了我,才会迷了心智,现在你看看,阿兰就在你眼前啊,我是阿兰,也是娇娇,我回来了,再没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我们找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长相厮守,好不好?” 沈禹州全身绷直,眼里没有丝毫动容。 “你不愿意?” 他没有回应,褚清兰眼里的柔情逐渐转恨,“难道你当真爱上了那个三翻四次害我的蛇蝎毒妇?” “够了!” 沈禹州忍无可忍,大手猛地掐住她下颌,目眦欲裂:“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最是心知肚明,怎么还有脸往阿娇身上泼脏水?” 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自己处处容忍,就连她做的那些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数次的选择委屈阿娇,可她还不知足,竟然拿这个孩子的死来陷害阿娇。 眼下,孩子没了,她再没什么值得他心慈手软的筹码了。 褚清兰笑容僵住,眼睫闪了闪,“禹州,你胡说什么……”还在装傻。 沈禹州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满是赤红的煞气,在褚清兰不可置信的眸光中,虎口一点点紧缩。 沈念如哪里见过自己哥哥疯癫至此,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哥哥,你清醒一点,她是大嫂嫂,你不能杀她!” 当着沈家人的面,哥哥若是杀了大嫂嫂,祖母一定不会放过她们兄妹的。 “滚!” 沈禹州甩开沈念如,提起地上的褚清兰,生生掐着人,把她丢进宗祠里。 这一次,他不会再偏袒任何人,他要还阿娇一个公道。 * 时值夏日,苍茫大地被烈日烤得炽热无比,枝头的树叶也晒得泛黄卷曲,空气里没有一丝微风,只有蝉鸣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传出,聒噪至极。 靖安侯府濯缨阁里,身披薄纱的少女侧卧在贵妃榻上小憩,屋子角落摆满冰鉴,几个侍女摇着绫绢扇,轻轻为她扑凉。 尽管如此,林宝珠仍旧心情烦闷,只要一阖眼,梦里满是血色。 时隔半年,她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泥土混着凉血的腥气,醒来后便忍不住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侍女手忙脚乱地伺候着,乳母端来药,她也不愿喝,推拒后重新躺下休息。 沁阳长公主刚跨过门槛,便瞧见了桌上的药碗,目光落在窗下纤细单薄的身影上,“又闹小孩子脾气了,生病怎么能不吃药呢?” 她屏退侍女,坐在塌边的鼓凳上,轻轻拍了拍林宝珠的肩膀。 林宝珠不情不愿坐起身,盯着送到嘴边黑乎乎的药汁,皱起眉道:“母亲,我已经好了,可不可以不喝这些东西……” “不可以。” 沁阳长公主断然拒绝,精致的眉眼又放缓下来,“听话,都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太医为你调理身子,你自小体弱,这些全是补气养血的,可莫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以往太子楚怀安对林宝珠好,沁阳长公主不以为意,直到凤阳税银侵吞案捅出来,靖安侯府遭人构陷,全家落难,楚怀安为她们忙前忙后,东奔西走四处打点,才算还了林家清白,她们夫妇对此十分感激。 加之楚怀安又千辛万苦寻回了自家女儿,沁阳长公主更是坚决拥护东宫地位,自然也成全二人美事。 “那女儿这就去和太子殿下说,以后都别叫太医开药了。”听到是楚怀安所为,林宝珠还是不愿意喝,作势要下床,被沁阳长公主拦下。 “胡闹,眼看太子妃大选在即,若是惹怒皇后娘娘,太子再护着你也无济于事。” 林宝珠撇撇嘴。 她倒不太在意太子妃擢选,只是本能排斥所谓的补药,可怜兮兮道:“都连喝了数月,也不见有什么效用,要不这次就算了,少喝一次没关系的。” 她眼巴巴盯着沁阳长公主,企图撒娇蒙混过去。 望着她水汽氤氲的眸子,沁阳长公主叹了口气。 事发之日,沁阳长公主第一下便派人护送林宝珠回凤阳老家避难,不曾想却因此让她流落在外。 听黑甲卫说,他们找到林宝珠时,她躺在泥沼中昏迷不醒,浑身是血,随行太医为她诊治,发现林宝珠不仅体弱,甚至还小产了,这个消息让楚怀安倍感震惊,而沁阳长公主身为母亲,更是心痛不已。 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视如珍宝、众星捧月半般的女儿究竟吃了多少苦。 好在回来以后,楚怀安不仅及时封锁消息,保全了林宝珠的名誉,还一如往常关心,三天两头差人送来好吃好玩的供她消遣,名贵稀罕的药材更是如流水般送到靖安侯府。 可尽管如此,林宝珠的身子底已经坏了,往后恐怕是风一吹就会病倒。 沁阳长公主无数次想问,究竟是哪个畜生欺辱她的女儿,可话到嘴边,又怕勾起女儿的伤心事,便咽了下去。 林宝珠也当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一如往常的平静,会说会笑,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思及此,沁阳长公主放下药碗别过身,悄悄抹了把泪。 “母亲,你怎么又哭了?”林宝珠贴上去,抱住沁阳长公主的胳膊,“好嘛好嘛,女儿喝药就是了。”她只得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灌进嘴巴里,强忍苦涩咽了下去。 林宝珠是什么性子,沁阳长公主最是清楚,说不好听的是飞扬跋扈,性情娇蛮,哪里会是如今这般乖巧温顺的模样? 失踪数月,再回来,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沁阳长公主越发心酸,红着眼抱住她,“母亲没哭,只是心疼。” 林宝珠愣了愣,神色一点点淡了下去,好在很快有侍女进来禀道:“殿下,郡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苏姑娘来了。” 沁阳长公主飞快擦去眼角的泪痕,理了理衣裙,“请她进来吧。” 很快一位身着藕合色翠烟衫的少女低头走进来,朝二人福身行礼,正是曾经在沈家见过的那位知州千金苏婉容。 只是如今不同了,她父亲升任四品,苏婉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跻身上京名门。 沁阳长公主率先出声,“不必多礼,你来的正好,不如同宝珠说说话吧。” 楚怀安能救回林宝珠,背后多亏了苏氏兄妹的帮衬,回京路上也一直是苏婉容悉心照料,是以侯府上下都对苏家人和颜悦色,一来二去,两家渐渐熟络起来。 苏婉容不敢去看林宝珠,只敛眉应是。她的相貌放眼上京,只称得上清秀,但胜在仪态端庄,进退有度,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很难不让人喜欢,沁阳长公主对她很放心,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 一时屋内除了侍女清槐,只有她二人面面相对。 苏婉容不免忐忑。 在沈家时,她虽没有主动为难,却也间接伤害过林宝珠,然而对方只是轻笑,“坐吧。” “多谢郡主。”苏婉容就近坐下,也只坐了一小半,不敢放松下来。 林宝珠支着脑袋,慢悠悠转着扇子看她,“苏姑娘紧张什么?很怕我?” 被人戳穿,苏婉容小脸微白,勉强笑道:“郡主是天上明月,世间宝珠,清丽绝俗,臣女亲近都来不及呢,怎会害怕。” 林宝珠在沈家的过往,她不敢与外人提及,生怕被人查出什么牵连到自己身上,就连太子楚怀安问起时,她也只说曾在沈家做客时见过一回,因此知道林宝珠在徐州。 可她不说,不代表林宝珠也不会说,万一她向太子告状…… 苏婉容越想越忐忑,额上渐渐沁出汗珠。 林宝珠却忽然岔开话题:“你头上的珠花不错。” 苏婉容下意识道:“承蒙长公主殿下所赐……” “既然母亲赏赐过,我也应当有所表示。”林宝珠打断她的奉承讨好之语,漫不经心取过一只象牙雕镂空的首饰盒递给她,“送你了。” 苏婉容再次怔住,有些摸不准她的脾气,双手高举接过,“谢郡主赏赐。” “不客气,毕竟是救过我的人,本郡主一向知恩图报,过去的事……就此一笔勾销罢。”林宝珠让侍女为自己更衣,“晚些我要去皇后娘娘的群芳宴,苏姑娘可要同去?”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6节 苏婉容连忙应是。能与靖安侯府的长乐郡主同行,自然是她的荣幸。 随后暂且告退,准备回头叫婢子给她重新梳妆一番,一上马车,她便打开林宝珠送她的那只象牙雕镂空首饰盒,又一次感慨靖安侯府的手笔。 除却几支做工精致而繁复的金钗,里头尽是东海明珠、绿松石、赤玉等珍贵宝石所制的耳铛手钏,然而最底下,却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玉坠子。 苏婉容好奇拿出来看,那玉坠通体莹润,也算成色不错,只是比起旁的首饰,就有些不入眼了,想了想,到底是郡主所赐,便将玉坠子戴上。 而濯缨阁内,林宝珠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面上全无一开始的轻松明媚。 许久之后,终于如梦初醒。 她真的,重获新生了。 * 皇后娘娘的群芳宴,邀了大半个上京的名门闺秀,说白了就是变相地在众贵女间挑选合她心意的太子妃。 楚怀安早早有了准备,差人往濯缨阁送去各色绫罗绸缎与成套的头面首饰。 林宝珠扫了一眼,翻出去年压箱底的水绿色掐花对襟衫,配梅子青色漩涡纹纱绣裙,往常最爱的飞天髻也不盘了,改成简单的单螺髻,略施薄粉,便出门去了。 苏婉容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的模样愣了半晌。 “走吧。”林宝珠语气淡淡,两人各自上了马车。 群芳宴本质是为擢选太子妃,皇后便将宴席设在楚怀安宫外的别苑里,离靖安侯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半柱□□夫便到。 林宝珠的车驾是宫匠特制,远远就能听到清脆的车铃声,长鹿苑外小厮听到铃声,再仔细辨认马车上的标志,扬声高喊:“靖安侯府长乐郡主到——” 苏婉容跟在后头沾了光,也得了小厮高声通报。 楚怀安一听是靖安侯府的人来了,忙放下手头的事出来迎接,可见林宝珠并未用上自己送去的衣裳首饰,眸光黯了黯,但也仅是一瞬,便面带笑容上前,要亲自扶她下车。 林宝珠许久不曾被人如此珍视过,有些不适应。 楚怀安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温声道:“孤扶你下来。” 与沈禹州的粗糙不同,楚怀安自小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修长,面庞亦是疏朗清润,一头绸缎般黑亮顺滑的头发用嵌玉金冠束起,露出宽阔的额与直挺的鼻,扬唇一笑,整个人宛若润玉般柔和秀雅。 不愧是南梁子民敬仰的太子殿下,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端方君子的气度。 独独眸中一晃而过的促狭笑意,还是让林宝珠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林宝珠不好拂了当朝储君的颜面,把手递过去。 楚怀安才发现这般炎热天气,她的手心却一片冰凉,下意识握紧,“有孤在,不必紧张。” 林宝珠回以一笑,二人相携进府。 一路上遇见的各家贵女,纷纷朝她们投去异样的眼神,能赴宴的,大多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见状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林宝珠失踪数月一事,靖安侯府对外声称她只是回凤阳老家养病了,加上有楚怀安秘密封锁消息,大多人相信了这一说辞,可到底纸包不住火,瞒不过有心人。 倘若真的只是养病,太子又何须大费周章的遮掩,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 况且无论是脸色气质,林宝珠都和从前不同了。一些年逾三十生过孩子的妇人,多少能看出她与少女之间的细微差别,私底下都在猜测林宝珠失踪这些日子究竟经历过什么。 张皇后自然也不例外。 远远看到黑甲卫簇拥着二人前行,张皇后原本盈满笑意的脸沉了沉,身旁正与她闲话的宁国公夫人也瞧见了林宝珠,自觉结束谈话,朝旁边的女儿使眼色。 叶永熙意会,特意走到太子跟前屈膝行礼。 楚怀安点了下头,目光并未多作停留,而是领着林宝珠到皇后面前,“母后,你看儿臣带谁来了。” 从前林宝珠根本不懂何谓察言观色,一贯高调张扬,目中无人,可今日一踏进长鹿苑,便敏锐察觉到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 尤其是张皇后,虽不似许氏那般直白的厌恶,却也夹杂着不喜。 林宝珠自知碍眼,垂眸福了福身,“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皇后头戴紫金衔珠凤冠,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宫装,气度雍容端庄,却有一张极美艳的脸庞,柳叶峨眉,凤眼微挑,那股浑然天成的妩媚融合着上位者的端严,显得有些凌厉难以亲近。 她瞥了林宝珠一眼,淡淡嗯了声,“听说你身子不好,一直待在房中养病,本宫便没邀靖安侯府的女眷。” 楚怀安及时打圆场,“是儿臣给沁阳姑母下了帖子,姑母身子不适,便让宝珠替她前来给母后问安。” “是吗?这帖子,难道不是下给林宝珠一人的?”张皇后狠起来对自己儿子也是不假辞色,冷哼出声,转身去了正厅。 楚怀安下意识去看林宝珠,正欲宽慰她不要多想,对方先开口道:“今日宾客众多,太子殿下还是就此留步罢。” 宁国公夫人自是跟着张皇后走,把女儿叶永熙留在原地。 眼看楚怀安要去追林宝珠,叶永熙快步跟了过去,“太子殿下,臣女第一次来长鹿苑,不太熟悉,不知可否跟随太子殿下四处逛逛?” 楚怀安一向以温和有礼的姿态示人,听到这个请求,也不好拒绝:“来者是客,孤自不会怠慢。” 语罢便唤来长鹿苑的掌事姑姑亲自为叶永熙带路,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面的人。 林宝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楚怀安,只好停下。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孤带了御医,随时能为你诊治。”楚怀安像是看不出她的冷淡,关切地问。 林宝珠摇摇头。 他又道:“可是母后的缘故?她并非有意针对……” “与娘娘无关。”林宝珠及时扼住他余下的话,“殿下盛情相邀,臣女不胜感激,只怪臣女体弱,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宝珠。”楚怀安拦住她,“眼下没有旁人,你不必一口一个殿下……从前你我不是这般陌生疏离的。” 见她依旧沉默,楚怀安拧着眉道:“孤特意让人从岭南运了荔枝,还有西域进贡的果子露,都是你爱吃的,如今宴席还未开始,你便要走?” 林宝珠一直明白他的心意,只是类似的痛苦,她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 只得婉拒道:“臣女很感激殿下的挂念,只是定国公手握兵权,位高权重,而叶姑娘又是定国公府嫡长女,论相貌才情与身份地位,上京无人能出其右,自然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况且皇后娘娘也有意撮合……” “孤不想听这些。”楚怀安忽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们自小一同长大,孤心里一直有你,只等你点头,孤便娶你为妃。” 青梅竹马之谊是真的,回想起来,林宝珠还会鼻头泛酸。 她自小享受天家赐予的荣华富贵,又有父母庇护,不学无术,娇蛮任性,在上京几乎横着走,外人都觉得她是被人宠坏的黑心郡主,艳羡有之,惧怕有之,厌恶亦有之。 而楚怀安,身为皇帝嫡子,从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在皇后严苛教导下,学得谦和有礼,满腹经纶,深得皇帝器重与百姓爱戴。 分明是毫不相似的两个人,却意外的相处融洽。 楚怀安身为一国储君,愿意放下身段哄她,花样百出地讨她欢心,更会记得她所有喜好,而以前的自己,纵使再惹人厌,到了他跟前,就是怀安哥哥长,怀安哥哥短的,温柔乖顺得像只猫。 倘若没有那场意外,他们结为连理,兴许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26章 故人(加更) “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见过长乐郡主” 哪怕恢复记忆, 她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卑贱的替身阿娇,而是靖安侯府最尊贵的郡主林宝珠,可在徐州的所有事情, 点点滴滴,都镌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午夜梦回之际, 她总能被噩梦惊醒。 即便刻意遗忘, 身上的伤疤也会时时刻刻提醒,她过去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她想, 自己这辈子是走不出来了。 林宝珠低垂的眼睫挂满泪珠,轻轻推开楚怀安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只能辜负, 一遍遍地道歉。 楚怀安心口微胀, “孤不要你的道歉。” 林宝珠只是摇头,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手背上, “殿下,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林宝珠了。” 过去她仗着家中宠爱, 仗着楚怀安的偏袒包容,无疑是上京最璀璨耀眼的一颗明珠, 而现在物是人非,尽管楚怀安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她, 她却越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她这样的人, 怎么还配得上他的好呢? 楚怀安一把揽住她, 抱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子, 心疼得眼眶发红, “是我对不起你, 怪我没能早一点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哭苦,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原本想推开他,听到这些话,林宝珠又一次犹豫了,没能狠下心肠推开,只能闭眼,任由泪水流淌。 楚怀安替她拭泪,认真道:“我会一直等你。” 他愿意等到林宝珠敞开心扉接纳他的一天。 一朝储君,姿态放得如此低,林宝珠再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她只能囫囵点头,最后还是没能等到群芳宴开席,只派人给长鹿苑掌事留了话便兀自回府。 她怕再待下去,她真的会动摇。 回了府,楚怀安还是让人把荔枝与果子露备好,知道她怕热,特意冰镇过送到濯缨阁。 林宝珠终究没忍住,伏案哭了起来。 往后只要楚怀安得了空闲,都会往靖安侯府跑,不是送东西就是带林宝珠出门散心。 这日天气实在炎热,宫里太后皇后等人都准备着南下到行宫避暑,因林宝珠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也沾了光一路伴随。 帝后的车辇走在前头,楚怀安特意落后些,等着后面靖安侯府的女眷。 林宝珠撩开车帘,望着前面空空如也的车辇,有一瞬怔愣,随后旁边就出现了楚怀安满含笑意的俊脸。 依旧是那身矜贵华服,骑在汗血马上的姿态却格外挺拔,他笑着伸手:“前头风景不错,可要与孤同行?” 正犹豫着,沁阳长公主在背后攘了一把,“大热天的,别让太子殿下晒着了。” 林宝珠心中叹气,只好起身下去,队伍不停前行,很快身后只剩长长的两队禁卫军。 “殿下,天气炎热,骑马恐容易中暑……” “孤知道。” 楚怀安收了马鞭,长腿一翻下了马,眉目一派清朗,“倘若不这般,宝珠便不会心疼,又怎么愿意与孤说句话呢?” 林宝珠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楚怀安展袖为她遮阳,“你身子弱,快到车辇里坐着,孤带你去个好地方,可比行宫舒服得多。” 林宝珠下意识问:“皇后娘娘可知情?” 提及张皇后,楚怀安笑意淡了些,见她还呆愣着不动,弯腰把人抱上车,“此事父皇与皇祖母已默许,母后管不着。” 认识楚怀安这么多年,林宝珠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又小心翼翼四下张望,生怕二人对话落进旁人耳中,无端惹来麻烦。 好在周围除却她与清槐,都是太子府的人,楚怀安失笑,着令侍卫驾车往西走,约莫一炷香功夫,车辇缓缓停下,竟是一处茶庄。 站在山庄高处向下望,一排排整齐的茶树自山底蜿蜒盘旋而上,连绵成片的茶树随风泛起波浪,就连吹来的风也变得凉润,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茶香,沁人心脾。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7节 “果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见她郁郁寡欢的面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楚怀安也跟着心情愉悦,熟稔地牵过她的手,“孤带你去庄子里转转。”林宝珠没有拒绝,脚步轻快地跟上。 楚怀安领着她进去,边走边道:“这茶庄还是孤前两年意外发现的,一猜便知你会喜欢,就让人买了下来,往后避暑,你若不喜行宫,就到这儿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他又弯腰附耳,一脸神秘地道:“这个地方,旁人都不知晓。” 林宝珠噗嗤一笑,“那我倒要进去仔细瞧瞧,说不准还能找到怀安哥哥金屋藏娇的证据。” 听到久违的称呼,楚怀安怔了怔,望着少女的背影,霎时红了眼眶。 只是林宝珠还没高兴多久,一进庄子,便撞上迎面而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茶庄管事,约莫三四十岁,却已经脊背佝偻,此刻正带着谄媚的笑朝她二人行礼,而他旁边的女人则穿着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盘成妇人发髻,低垂着头落后半步,也跟着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楚怀安随意地挥挥手,熟稔地挽过林宝珠,“这位是靖安侯府的长乐郡主,即将是孤的太子妃,也是茶庄的主子,你们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 “是,不知这位娘娘……”女人垂目应下,抬头正欲询问林宝珠的喜好,看清对方面容时,彻底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与此同时,林宝珠也认出了对方,后背不自觉僵硬起来,仿佛落在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岌岌可危。 居然是许盈盈。 只是她如今的形貌,与过去闺阁时期的模样相去甚远,原本红润的面庞泛着蜡黄,两眼无神,不到二十的年纪,鬓角的发丝已见斑白,整个人了无生气,与消瘦脸颊相反的是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瞧着也快临盆了。 当初沈禹州给了许盈盈两条路,她不愿出家,只能选择了嫁人,离开沈家。许氏到底是心疼她的,动用了所有关系为她寻了个亲事,可惜许氏远在徐州,消息闭塞,听闻是贵人府上的,便匆忙应承下来,不曾想,媒人口中的好亲事,就是嫁于太子门下的管事为妻。 等许盈盈千里迢迢来到上京,才知自己和许氏都被媒人摆了一道,可惜悔之晚矣。 管事姓刘,说是太子府上的,其实也就是替太子打理个茶庄,手中权势不大,还是奴籍,年岁与当初的吴有为相近不说,相貌却不如吴有为顺眼。 知道真相时,许盈盈崩溃大哭,嚷嚷着要回徐州,可她孤身一人,拼死挣扎也逃不出牢笼,最终被迫嫁了人,因着夫家是奴籍出身,嫁人后她不得不随着刘管事忙碌,夜里回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又得伺候婆母。 婆母年岁大了依然好赌,家中但凡有点银钱便能挥霍,当初听那媒人说得天花乱坠,以为嫁来的新妇当真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谁知竟只是个破落户出身,不过死乞白赖在大户人家里当了几年表姑娘,表面风光,陪嫁却不多,为此许盈盈也遭了不少奚落与打骂,更是有催债的上门,扬言不还钱便要拿她去抵债。 为了避祸,当初总花枝招展打扮自己的许盈盈不得不蓬头垢面示人,后来又有了身孕,更是心如死灰,这样的日子过着过着,她对沈家、对阿娇的恨意是前所未有的深。 没想到,她们还有再见的一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许盈盈逐渐从震惊中回神,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颤抖,倘若不是楚怀安在场,她定要掐死面前之人。 都是阿娇,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倘若没有阿娇,她不会流落至此,就还是沈家那个风风光光的表姑娘,来日,还会是堂堂的二少夫人,倘若没有阿娇……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许盈盈后槽牙咬的咯吱响,“是你……居然是你!” 凭什么她沦落成一个卑贱的奴婢,而阿娇却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她喃喃着,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恨,双手就要伸到林宝珠面前。 大抵是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强烈,楚怀安皱了皱眉,把人护到自己身后,“放肆,竟敢对未来储妃不敬!” 立在一旁的刘管事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楚怀安皱眉呵斥自己的妻子,男人勃然大怒,狠狠扯了许盈盈一把,“贵人面前,岂容你无礼!” 许盈盈被他扯了个趔趄,下意识抬臂护住头,“妾知错了!妾知错了!”显然是被打怕了,顾不上所谓的尊严,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朝林宝珠与楚怀安不停磕头求饶,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手臂。 林宝珠下意识退了一步,瞧着伏在她脚边头磕得邦邦响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许多次,她也是这般,卑微可怜得像一条丧家犬,在掌权者面前摇尾乞怜,只为能得一口饭吃。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林宝珠攥紧拳,就连呼吸也跟着沉重几分。 说不恨是假的,可面对旧人,她必须装作无事发生,“起来吧。”语气淡淡,不去看许盈盈面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林宝珠挽住楚怀安胳膊,“怀安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好不容易等到一回贵人,刘管事怎会放过表现的机会,当即抬脚踢开许盈盈,自己挡在前头,冲楚怀安媚笑着道:“贱内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初次见到太子殿下与娘娘,心中紧张,才乱了分寸,娘娘不喜,奴才这就把她赶走。” 说着又去拉扯许盈盈,拽着头发在地上拖,茶庄里登时充斥着女人的哭喊与男人愤怒的吼声。 楚怀安眉头锁得更深,最后还是可怜她腹中孩儿,又听不得那鬼哭狼嚎,让侍卫去阻止。 林宝珠始终冷眼旁观。 换做旁人,她兴许还会阻拦一二,可眼前人是许盈盈,她做不到摒弃前嫌,宽容仁慈。 远处的嘈杂声终于消停,楚怀安察觉她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将人拢到自己臂弯里:“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等等。”林宝珠拉住他,“怀安哥哥,这茶庄不是要送我的吗?虽然我不喜欢这庄子上太多人,但此地风景秀雅,我想……” 她还没说完,楚怀安已是喜上眉梢,“本就是送来讨你欢心的,既然喜欢,孤马上派人将地契送到靖安侯府。” “那庄子管事等人的身契……” “自然一并送上。” 林宝珠登时眉开眼笑地挽着他:“还是怀安哥哥好,有求必应,便是漫天神佛菩萨都不如怀安哥哥一句话管用。” “又胡说了。”楚怀安一点她的额头,“孤还想呢,从前你要什么不都是直接拿走的,怎的长大了反倒如此客气?看来还是没变,一如既往。” 嘴上数落着,还是紧紧牵着她走,两人转身出门,临上马车,侍卫快步上前禀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话音刚落,后头果真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先是看了林宝珠一眼,随后同楚怀安耳语。 楚怀安听着听着,脸上笑容渐渐沉下。林宝珠知晓他贵人事多,面上并无波澜,“怀安哥哥,你有事先忙罢。” 楚怀安神色略带歉意:“原本说好带你散心的……” 她扬唇浅笑,端的是温柔贤良:“不妨事,以后总还有机会的。”林宝珠的善解人意令楚怀安很是熨帖,当着皇后身边女官的面,亲自抱着人上了车辇,女官原想阻止,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 好不容易哄得心上人欢喜,决计不能叫旁人坏了好事。 车辇沿着下山的路不紧不慢行驶着,到了官道上,却不是朝避暑行宫的方向而去。林宝珠坐在楚怀安身边,不由问:“怀安哥哥,这是要回京?” 楚怀安不置可否,“下了山,你便乘着车辇去往行宫吧,我晚些就去找你。” “怀安哥哥不一起吗?” 楚怀安摇摇头,握紧她微凉的小手,搁在膝上细细摩挲,“父皇年事已高,受不住京中暑热,但北离使臣来访在即,京中琐事还需有个拿主意的人。” 除却北离使臣来访一事,女官在他耳边最后提及便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已在入京途中之事。此人门第不高,前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凤阳税银案,他虽略有耳闻,却未放在心上,谁知这两年他忽然得了父皇青眼,仕途坦荡,一路高升,如今更是一跃成了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此番入京面圣,不知是又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 往后,只怕要常驻上京,这样一个人,无异于是安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楚怀安眸色沉了沉,并未与林宝珠多言。 林宝珠一听是北离使臣来访,坐直了身,“那宝珠也要回京。” 靖安侯原先领的是监察御史的差事,因税银一案被革职查办后,虽还了清白,却没能官复原职,反倒调去鸿胪寺任职,去岁又被皇帝点名出使北离。是以自林宝珠回归后,父女俩还没见过面,如今北离来访,想来父亲也应当回朝了。 林宝珠颇为好奇,“听闻北离人各各生得孔武有力,即便是女子,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是真的?” 被她岔了话题,楚怀安心思也放到一旁,与她谈笑,从北离人的相貌打扮,说到风土人情,不知不觉,车辇入了城。 东宫出行,仪仗谈不上低调,每逢到了人多之处,自有黑甲卫于两侧开道,好在楚怀安是个体恤百姓的,特意叮嘱侍卫小心行事,莫伤了无辜百姓,大抵是他宽容仁慈的形象深入民心,才行了一段路,车辇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 林宝珠耳畔尽是百姓的赞扬与欢呼声,而她与太子同行,自然也是百姓们目光汇聚之所,当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太子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像是热水入了油锅,瞬间一片哗然。 楚怀安始终握着她的手,与她对视,眼底是隐隐的期待,“你瞧,旁人都觉得你我天生一对。” 敕封太子妃的旨意还未下达,可这些天她二人同进同出,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许是楚怀安盛名在外,连带着林宝珠的名声也跟着好起来。 四周分明人声鼎沸,可在楚怀安深情的眸光下,林宝珠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问:“宝珠,嫁给我,好吗?” 林宝珠心肝一颤,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前头的马儿似乎受了惊吓,一阵唏律律的长鸣划破天际,便撒开蹄子在闹市中横冲直撞,连带着林宝珠的身子也朝前摔去。 混乱中,一道月白色身影飞身跨上马背,及时制住了即将撒蹄狂奔的马儿,待一切平复后,那道人影才下了马背转过身,却见随风飘扬的纱帐内,楚怀安搂着怀中之人低声安抚。 从他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个身姿纤细的少女背影,瞧不见真容。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男人垂下视线,朝车辇中人抱拳施礼,“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见过太子殿下。” 第27章 赐婚(两更合一) 沈禹州红了眼 “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 见过太子殿下。” 平静清冽的嗓音于喧嚣闹市中,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在他出言之际, 楚怀安明显察觉到,怀中娇躯有一瞬的颤栗, 低眉打量, 发现她好不容易养出点血色的小脸此时煞白一片。 顾不上搭理这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赶忙抬手顺着她的脊背安抚,“孤还在呢, 只是惊了马,眼下无事了。” 林宝珠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原本要从男人身上起来的动作都有些许凝滞, 索性顺势倚在他身上, 怯怯道:“怀安哥哥,我头晕, 有些喘不上气……” 细碎的日光透过纱帐缝隙打在少女苍白面颊上, 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林宝珠黛眉紧蹙,蔫蔫地靠在他肩头, “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 楚怀安不作他想, 只是囫囵朝沈禹州颔首示意,算是答谢他出手相助, 随后让人将系在车辇四角最外层的遮光绸帐散下, 林宝珠才缓缓坐直身子。 前头宦官得了命令, 一声“起驾”, 沈禹州自觉朝旁挪了挪, 让出一条道。 车辇从他跟前经过时,沈禹州恰好抬眸。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凉风,卷起绸帐一角,丝丝缕缕的风也吹乱了少女鬓发,林宝珠下意识回眸,隔着薄纱,朦胧可见半张清丽绝俗的侧颜,乌发似云,雪肤如瓷,弯弯峨眉下的杏眸含羞带笑。 几乎一瞬,沈禹州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险些就要冲上去一探究竟,却有一只温软宽厚的大掌落在少女耳侧,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指腹细细抚着她绯红脸颊,恰如其分阻隔了视线。 待沈禹州回神时,车辇早已远去,男人自嘲一笑。 果然是疯了,如今随便看个人,都觉得她是阿娇,可是他的阿娇,从来只属于他,又岂会在旁人怀中语笑嫣嫣,温情脉脉? 像是回忆起了过往,沈禹州情不自禁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唇边弧度又淡了下去,只剩满眼的哀伤与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程英回来了,见他独自一人站在车水马龙的金雀大街上,忍不住道:“大人,方才可是见到太子了?” 沈禹州点点了头,“与传闻一般无二。”像是忽然抽空了浑身气力,他寻了处茶摊坐下,猛灌了几口茶才稍稍稳住心神。 程英将打探到的消息倒豆子般说了一通:“这些日子陛下都在行宫避暑,大部分官员也随着一同南下,只是北离使臣忽然来访,便由太子监国,咱们贸然对上皇后与东宫的人,怕是不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禹州淡淡说着,搁下茶杯,“眼下正是好时机,方才我又在太子跟前露了脸,他既知晓我等在京,自不会轻易放过,静静等鱼儿上钩便是。” 程英点点头,半晌,边打量他的神色,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还有一件事……” 沈禹州看也不看,移开了目光,“往后大夫人的书信不必理会。”不必想,多半又是许氏来信,叫他去茶庄探望许盈盈的。 “不是大夫人的信,是……”程英有些难为情,将书信推到他面前,“是苏大人差人送来的,应是要再度与您商议婚事。” * 因着沈禹州的出现,林宝珠一路心神不宁,幸而有楚怀安在她身侧,等车辇到了侯府,那颗慌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是了,只要她不承认,她还是靖安侯府的长乐郡主。 临别时,楚怀安攥着她的手,一向处事不惊的太子殿下竟紧张起来,“宝珠……今日孤说的话,还算数的。”他掌心濡湿,泛着汗意。 林宝珠低头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着实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怀安哥哥,你快回去罢,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到时可又得怪宝珠的不是了。”半开玩笑的语气,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带过。 楚怀安眸色黯然,慢慢送了手,“……是孤心急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8节 林宝珠只是莞尔,目送太子的仪仗回宫后,才转身准备进府,却在门前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靖安侯林郅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望着自家女儿,叹了口气。 “爹爹……” 林宝珠红了眼,泪水止也止不住,跑上前抱住了他,但很快又觉不妥,欠身一礼,“是女儿失礼了……” 林郅忙制止她,“乖女儿,咱们家没有这个礼数。”大手抚过女儿的鬓发,仔仔细细打量她。 早先沁阳在书信中告知他女儿已经回来了,颇受了不少苦,人瘦了一圈,性子也变了,他起初不愿相信,如今看,却是变了,也更让人心疼,“离了家,果真是清瘦许多,怪爹爹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林宝珠哽咽着摇头。父女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沁阳长公主不知从何处也得了消息,连夜赶回,时隔一年半,一家三口终于重聚。 晚间用膳时,林郅谈起北狄来访之事。北狄与南梁自前朝起便是敌人,而今打也打累了,北狄有意与南梁修秦晋之好,为此还送了他们唯一的嫡公主前来和亲,以表诚意。 林宝珠不懂朝政,听着父母亲谈话,只在一旁安静布菜。 另一厢,沈禹州连夜前往苏府。 苏家人早有预料,大门始终敞开着,沈禹州刚迈上门前的阶梯,苏海道便笑脸相迎:“沈大人大驾光临,是下官的荣幸啊。”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初自己作主退了婚的小子,如今已官至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便是苏海道为官十数载,到了沈禹州跟前,也得客客气气。 沈禹州沉着脸,并不想同他寒暄,“苏大人,这婚书,您收好。” 他将书信原封不动的塞到苏海道手中,在徐州时,许氏的确做主拟过婚书,一式两份,可后来苏家明确说过婚事不提,留在沈家的那份婚书便已销毁。 苏海道这老狐狸,却留了一手。 苏海道布满褶子的老脸翕动了一瞬,语气凌厉质问道:“沈大人如今高升,是瞧不上我苏府门楣低微,不愿与小女履行婚约了?” “其一,婚书之事乃许氏自作主张,与我无关,其二,即便认了这婚书,当初苏大人退婚之时态度坚决,我沈家也早已当面烧毁此物,至于苏大人手里这份……”沈禹州冷扫了他一眼,“苏大人若想与我锦衣卫过不去,大可以此大做文章。” “你——” 纵使苏海道老脸再厚,被这番话一激,也气得脸红脖子粗,“沈大人当真要与我苏家翻脸不成?” 话音刚落,一只通体莹润的碧色玉坠骤然落入沈禹州视线中。 沈禹州瞳仁一缩,劈手去夺,苏海道先一步将东西揣进自己怀里,“沈大人莫要心急啊。” “你是如何有这东西?” “自然是从这物件主人身上取的。”面对他的怒气,苏海道笃定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沈大人放心,下官早已安排了人,正好生照料着这位姑娘呢。” 听闻阿娇还活着,原本的怒意渐渐平静,逐渐被狂喜取代,可面对苏海道这老狐狸,沈禹州还是压下了情绪,面上不动声色,“她还活着?” 电光火石间,像是抓住了一丝头绪,墨眸微眯,“她没死,被你们带走了。” 当时苏家举家北上,却独独留下了苏池烨徘徊徐州,想来早有谋划,可区区一个婢子出身的妾室,即便再得宠爱,他们又如何断定,凭着阿娇便可威胁他? “你们想如何?”虽不知消息真假,但沈禹州选择赌一把。 万一,阿娇真的还活着。 苏海道悠悠捋着长须,“下官只是想问,当初许诺的婚事,到底还算数否?” 垂在身侧的大手捏得咯吱作响,“苏大人就这般想把女儿嫁给我?” 瞧他似是松口了,苏海道再接再厉,“自然,下官所作所为,全为一双儿女,以婉容如今的身份,多的是勋贵人家求娶,可惜,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偏偏心仪的是你,下官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沈禹州冷笑,对他的话是半分不信。 “我苏沈两家原是故交,退婚之事,实乃下官冲动之举,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往后……婉容便托付于大人了。”苏海道说着,将那颗玉坠子塞进他拳头里。 沈禹州不得不松了手,低眸看着掌心里的冰凉,再三思量,咬牙应下此事。 苏海道终于满意的笑了,虚情假意地邀他留下用膳。 “不必了,待我修书一封,与祖母商议婚事。”沈禹州淡淡说完,转身走了。 “下官只有三日时间,还请沈大人加紧,给下官一个准信儿。”望着他的背影,苏海道仿佛预见了苏府未来的无上荣光。 一直隐匿在暗处的苏池烨走了出来,“父亲,此举,会否冒进了些,毕竟太子盛名在外,朝廷内外众望所归,即使沈禹州当真是……可我们没有证据,无法证明身份,万一我们赌错了……” “富贵险中求。” 苏海道拍拍自己儿子的肩,朝内院走去,“如今我们虽与东宫、靖安侯府攀上了交情,可你也瞧得真切,太子殿下非长乐郡主不娶,纵使此刻记得我苏家的功劳,日子久了,便也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抵得上,堂堂国舅身份来得稳固呢?” “言之有理,可……”可是妹妹不知情啊。 苏婉容早先是对沈禹州情根深种,但自从知道了阿娇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嫁入沈家了,父亲却不顾她的意愿,拿她的婚姻做交易,只怕知道了,会伤心。 苏海道睨了他一眼,“你妹妹自小听话懂事,与她讲讲道理,自然就想开了,我是她亲爹,能害她不成?”这一次,他可是千挑万选,才择定了沈禹州,“还有一件事,在定下婚事前,切莫让沈禹州见到长乐郡主。” 可谎言终究有拆穿的一天,苏池烨觉得不够周全,索性道:“儿子这就去东宫一趟。” 只要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彻底定下,纵使沈禹州最后知道了真相,一切也来不及了。 …… 离开苏府后,程英迎了出来,他一直在不远处守着,是以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大人,您当真要答应那苏海道的要求?” 沈禹州神情淡漠,“阿娇可能在他们手里,不得不谨慎些。” 可被人胁迫的滋味到底不好受,程英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苏家也非清清白白,不若咱们寻个把柄,把苏家一锅端了。” “苏海道虽升了官,却行事低调,捉不住错处,现今投靠到太子门下,没有铁证,一时半刻端不了。”沈禹州面色凝重,“这阵子,就辛苦你去打听苏家上京后府中的人员调动,多了少了,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 只要查到阿娇下落,确保她是安全的,他便能把人提到自己身边来,届时再全心全意对付这帮小人。他低头脚步匆匆往衙门赶去,转角处却险些被突然蹿出的马车蹭到,好在他避闪得及,空气里只有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 看了眼马车标记,是靖安侯府的马车。 沈禹州皱了皱眉,与太子有关的人,他都不想有过多来往。正欲绕行,车厢内传出一道柔柔的女声,“可是伤到行人了?” 晚间用膳,靖安侯林郅难得高兴,吃多了酒,林宝珠最知贪酒误事,明日皇帝于行宫召见爹爹,万不能因酒误了正事,这才着急出来寻个大夫。 车夫勉强拽稳了缰绳,朝路边两人道歉,又向后头禀道:“回郡主,没伤着。” “那便好,快走吧。” 熟悉的声音在风中消散,短暂错愕后,沈禹州扭头去追,“阿娇……”刚迈出两步,街道岔路口便涌入两队禁军,程英急忙拉住人往阴暗的角落里藏去。 方才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一道纤细倩丽的身影从车内走出,“抱歉了,事出紧急,还望诸位通融一下。”女声柔柔,沈禹州不住回眸,呆呆望着那抹背影,生怕是一场梦,稍稍靠近,便又烟消云散了。 拦路的禁军一看是靖安侯府的郡主,忙道了歉放行。 “大人,眼下可如何是好?太子以巡视皇城的名义,已经解决了我们不少人,就连我们与行宫中人的联系也被切断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可不是奔着送命去的。 沈禹州强按下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好半晌才道:“召回弟兄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临走时,他又回头,深深凝望了那道背影一眼。 林宝珠这边与禁军打通了关系,禁军知道她与太子关系匪浅,如今又是太子监国,便挥挥手放她过去,她刚转身,眼尾余光便瞥见街角处一晃而过的玄色。 宵禁时分,不止她一人坏了规矩夜行,想必是方才她险些撞到的人,林宝珠便没在禁军跟前拆穿。 请了大夫上门,林宝珠与沁阳长公主忙碌到后半夜才各自散去,时辰太晚,林宝珠便没唤婢女伺候,待她披着单衣从净室里出来,惊觉卧室的美人屏上倒映着一个男人的侧脸。 惊叫的刹那,里头的人快步走出,堵住她的唇,“是我。” 一向丰神俊秀、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双颊微陷,满眼血色,下颌也布满了青色胡茬,似是奔波劳碌许久。 林宝珠惊恐瞪大眸子,用尽浑身气力拉扯他的手,无奈身娇体弱,全然不是男人的对手。 沈禹州怕伤了她,松开大手,却是揽过她的腰肢,不让她挣脱分毫,“阿娇,是我,我不会伤害你……” “放开我!”林宝珠冷斥一声推开他,“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我靖安侯府!” 沈禹州被推了个趔趄,目光却不曾移开一瞬,怔怔端详她的容颜,颤着声:“阿娇,你不记得我了吗?”说话间,眼眶猩红,大手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颊。 他是真的很想她,日日夜夜,想得寝食难安就要疯了。 林宝珠此刻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强装镇定躲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决不容许再有人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安宁,即便这个人是沈禹州,也不行。 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林宝珠拢紧衣衫大喊:“来人!来人……” “你别害怕,我是沈禹州,是二公子,是你的夫君,我不会伤害你的……”沈禹州想解释,已然来不及,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宝珠抄起妆奁前的防身匕首,指着他,“别过来!” 几番深呼吸,勉强稳住了心神,“我乃当朝长乐郡主,得罪我,你没有好处,若是图财,屋内的珠宝银钱,尽数拿去就是。”装作不曾相识,将沈禹州当做匪徒。 听到她的话,沈禹州原本亮起的眸暗了下去,“阿娇,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气我那时没有相信你,其实我知道错不在你,只是褚清兰她腹中还有我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是不得已……” “够了!” 他试图讲起过往,唤回曾经的那个人,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满脸漠然,“深更半夜,本郡主并不想听故事,你也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将本郡主错认成什么阿猫阿狗!” 阿猫阿狗? 沈禹州神色淡了下来,“你不是她了……”他的阿娇,从来不会这般疾言厉色。 “少在这失心疯了。” 林宝珠扫了眼他腰间的挂牌,嗤笑:“锦衣卫的人即便再一手遮天,夜闯侯府也是不小的罪名,从前本郡主便听人说,你沈家小门小户,家风很是一般,难怪沈大人如今位列三品,竟还如此不识体统,此事告到御前,恐怕沈大人这身官服便得褪下了。” 为了尽快摆脱纠缠,她端着跋扈的嘴脸,语气刻薄又轻蔑:“……看你那日也算救过我与怀安哥哥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 夜闯靖安侯府,是沈禹州临时起意,他不甘心,总想一探究竟,好确认马车内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娇,如今见过了,却不知为何,愈加心痛,只能哄骗自己,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与阿娇形容相似的女子罢了。 “唐突了……”沈禹州垂睫,抱拳告辞,只余眼角的一滴泪无声飘散在黑暗里。 直至他的身影跃过窗槛,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林宝珠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软榻上,睡在耳房的清槐和巡逻的侍卫皆闻声而来。 清槐蹲在她身侧,“郡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也在门外请安询问,连唤数声,林宝珠才摇摇头,“方才沐浴被只野猫惊了,现下无事,让大家都回去吧。” 沈禹州的突然出现,让林宝珠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绪又乱起来,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傍晚楚怀安与内监前来颁旨时,她眼下还带着两行乌青。 靖安侯早早应诏面圣,只有沁阳长公主带着众人跪拜接旨,听到竟是皇帝下旨赐婚,敕封林宝珠为太子妃时,全府上下群情激动,沁阳长公主更是热泪盈眶。 楚怀安赶忙搀起她,“姑母……不,往后该称呼您为母亲了。” “好孩子。”沁阳长公主点点头,又去牵起林宝珠,才发现自己女儿还在愣神中,“宝珠,想什么呢?” 熟悉的问话,林宝珠不知为何想起了在沈家时,许多次沈禹州都问她,你在想什么?可他哪里真的在意过她想什么?要什么? 总是那样的自以为是。 林宝珠勉强挤出笑容,“没什么,只是昨夜被野猫惊了,后半夜总胆战心惊的休息不好。” “好端端的府里怎么会有野猫呢?”沁阳长公主当即吩咐下人去查,随后便遣散周围的人。 楚怀安也默契地打发了一通前来宣旨的内监宫女,待人都散了,才心虚地看向林宝珠,“宝珠……”原本说好的,他要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可他却还是先斩后奏,向父皇求了赐婚的旨意,眼下反叫她为难了。 林宝珠面上淡淡的,福了福身,“殿下。” 果然是生气了。 楚怀安握住她的手,“宝珠,你别这样,我可以解释……”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9节 “殿下,您是储君,做什么,无需同我解释的。”林宝珠只觉心口堵着一口气,语气生硬又冰冷。 每个人都来告诉她,他们这样做那样做,都是不得已,难道仅仅一句不得已,就能模糊他们所造成的伤害吗? 楚怀安忙搂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回再次失去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若不愿,待成婚后,我也待你一如既往,绝不勉强半分,只要,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殿下,您先放手。”林宝珠险些喘不过气,心中微叹:“殿下若有为难之处,何不与我商量呢?现在赐婚旨意昭告天下,已让我侯府左右为难了,皇权之下,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如今圣旨已下,她又能如何呢?她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他与他,此刻有什么分别? 脑海里总时不时闪现沈禹州的面容,林宝珠没来由的烦躁,推开他,“父亲母亲对您心存感激,殿下对我也的确有救命之恩,臣女除了答应,别无选择,若是臣女说不,殿下与皇上就能收回旨意吗?还是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将靖安侯府发落了?”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冷静又淡漠,叫楚怀安一时没了声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确犯了错。 “……对不起,此事我的确存了私心。”可收回旨意,绝无可能,“北离使臣这次来,不仅有和亲公主,还要迎娶本朝一位贵女为妃,论身份论相貌,你都是最佳选择,我若此刻不求赐婚圣旨,万一那北离使臣自不量力,当真出言要求娶你,为了两邦相交,我与父皇都无法拒绝。” 林宝珠别过身。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还是不平,凭什么她的命运总要攥在别人手里?根本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 楚怀安与她相识多年,知道她平静柔和的外表下是多么倔强的心性,良久,他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宝珠,我从不敢奢求你能即刻接受我,只求能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们彼此之间一个机会,倘若……” “倘若将来你仍不愿,我便做主,放你离去。”若真有那一日,他能做的只有成全。 林宝珠渐渐红了眼眶,“怀安哥哥,其实,宝珠不值得你如此……”他明明可以拥有一个十足完美的太子妃。 “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楚怀安大掌拢住她的后脑勺,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都把它忘了,重新开始,有我在,不会有人强求你任何事,你便将我视作亲哥哥一般,让我照顾你,好吗?”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随着眼泪宣泄而出,林宝珠一时找不到拒绝的话,只得先点头应下。 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上京,恰逢七日后北离使臣抵京,帝后索性提前回宫,而沈禹州也早在数日前就已前往行宫守卫御前,这日便随着帝后一同回宫,一路上,张皇后都看这个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不顺眼。 皇帝对此不甚在意,直到听内监提醒前头太子携储妃相迎,眼里才有了几分笑意,“这还没成婚呢,就迫不及待把人带在身边了。” 内监也跟着笑,“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自小相识,情谊深厚,若非郡主身子弱,怕是早早便立了储妃,如今郡主将养得好些了,殿下自然心急着把人娶回宫呢。” 沈禹州听到这个消息,登变了脸色,皇帝敏锐察觉到他一瞬的目光,“沈爱卿初来乍到,莫不是已见过他二人?” 沈禹州敛眸,“臣数日前在京中安顿宅子,在朱雀大街上与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人前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满意一笑,“算起来,你二人年纪相仿,兴许会与太子志趣相投。” “锦衣卫只效忠皇上一人,臣自然也没有别的志趣。”沈禹州克制着内心的狂躁回话。 张皇后听着他的谄媚之言,眼底尽是不屑,不知是他总在暗中调查楚怀安,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张皇后总觉此人讨厌,打从第一眼,便喜欢不起来。 御驾即将行至城门口,远远便见一辆华丽繁复的花车相向而来,城中百姓更是夹道欢呼,恭迎圣驾的同时,庆贺太子纳妃。沈禹州骑马走在前头,不经意间瞥见花车里的少女,与那夜面对他时的冰冷不同,此刻少女正倚在太子身旁语笑嫣嫣,眉眼温柔。 那熟悉的神情,不是过去的阿娇又是谁? 恍惚间,忽然忆起昨夜她唤的那声“沈大人”。上次在金雀大街,他与她分明隔了一道帘子,并未相见,即便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认出他就是沈禹州?他的令牌正面只有锦衣卫的标志,可没有署名。 林宝珠就是阿娇,确定无疑。 沈禹州攥紧胸前的玉坠子,霎时红了眼。 作者有话说: 沈狗要没老婆喽啦啦啦 很好,牛批吹大了,说的今早万字更新结果没写完,对不起呜呜呜 第28章 耳光 “这一巴掌,是打你痴心妄想” 花车内的林宝珠螓首微垂, 鬓边鸦发似坠不坠,映着一张娇颜明媚绝俗,当并肩而坐的男人牵着她时, 纤长卷翘的眼睫轻颤,敛下眸中的羞赧。 楚怀安瞧得心旌摇曳, 大掌不自觉落在少女鬓边, 抚着她如云青丝, “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把你带在身边,向所有人昭示, 你是孤的太子妃了。” 恍惚间,年少时的种种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林宝珠浅笑着:“往后, 我们都好好的。”多余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此生唯二心愿便是能侍奉双亲终老,再寻一人相守, 如今, 也算要圆满了。 隐约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左右环顾却未见异常,楚怀安牵着她, “别害怕,不过是百姓好奇, 来日,你还要受万民敬仰, 多习惯就好了。”嘴上安慰着, 自己手心里已汗津津的。 林宝珠看了一眼, 点点头, 口是心非:“……有你在身边, 安心多了。”说话间,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她呼吸骤停,落在楚怀安掌心的小手陡然冰凉,整个人也随之颤抖。 “怎么了?”楚怀安忙追问,“可是吹了风不舒服?太医就在后头,孤把人叫来。” “不要!”林宝珠反握住他,紧紧攥着他的手,强迫自己拉回视线,“怀安哥哥,我没事的,不必惊动旁人,你也不要离开我。”帝后将至,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旁人,更不想独自一人面对不远处的那个人。 二人之间的呢喃低语,外人是听不清的,落在沈禹州眼里,只觉这一幕美好刺得他胸口密密麻麻的疼,一旁的程英自然也看清了花车上的人,一时震惊得合不拢嘴。 谁能想到当初在徐州那个卑微可怜的姨娘,竟摇身一变成了受万民朝拜敬仰的储妃!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自家大人岂不是…… 程英小心翼翼看去,就见沈禹州跟没事人一样下了马,跟在帝后身旁,朝不远处的人抱拳施礼,“拜见太子殿下……长乐郡主。” “太子妃”三个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见过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除了目光始终落在林宝珠身上之外,当真瞧不出半分异常。 难道,大人已经放下了?可此前明明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程英摸不着头脑。 楚怀安颔首示意,自然也注意到了皇帝身边的沈禹州,乍看之下,这对君臣相貌竟出奇相像,他不动声色,向皇帝行礼,“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不迟不迟,刚刚好。”皇帝叉着腰哈哈大笑,看向林宝珠,“宝珠啊,朕这道赐婚旨意,你可满意?” “皇帝舅舅又拿宝珠开玩笑。”林宝珠故作娇嗔,偷眼去瞧楚怀安,又飞快低下头,好借此躲避沈禹州的炽热如火的目光。 沈禹州偏不让她如愿,他上前一步,摊开掌心,“郡主,你的东西掉了。” 听他唤自己,林宝珠不自觉又颤了一下,心脏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大人怕是认错了。”她瞥了一眼他掌心的玉坠,“我素来喜奢华明丽的物件,这坠子如此素雅,一瞧便不是我会用的东西。” 她说的也没错,在沈家之前,她一直都是上京最气派的贵女,此事人人皆知,非帝王赏赐、稀世珍奇,她决不轻易佩戴在身上,这种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就让褚清兰那些人去争吧。 对于靖安侯府长乐郡主奢靡无度之名虽略有耳闻,沈禹州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与那个阿娇除了相貌,简直天差地别。 他默默收回手,“……兴许是臣眼花,认错了。” 林宝珠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见笑了,孤的太子妃一向是心直口快之人,还望沈大人莫要往心里去。”楚怀安往她身前一站,恰如其分地挡住了对面的视线,打量的目光暗藏不屑,“这瞧着应是哪个婢子之物,沈大人若记挂着,不若晚些孤帮你问问,也好物归原主。” 沈禹州直直迎上他,“那便劳烦太子殿下了。”话虽如此,玉坠却还紧紧握着,手背青筋乍起。 楚怀安略一挑眉:“不客气。” 沈禹州:“……” 皇帝察觉出二人的剑拔弩张,暗暗盘动手里的珠串,“好了,大热天的,有什么话回宫再说。”这才结束了二人对视间的暗涌,临走前,张皇后也特意多瞧了他二人几眼,末了叮嘱道:“怀安,晚些记得到你父皇跟前请安,母后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楚怀安垂首应是,旋即在沈禹州的注视下,缓缓牵过林宝珠,颇有几分挑衅之意,“宝珠,我们走吧。” 登时惹得那人双目赤红,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咸猪手剁了。 林宝珠全当看不见,兀自上了花车,路过靖安侯府门前时,又与楚怀安好一番依依惜别,俨然是对浓情蜜意的未婚夫妻,一路跟随的沈禹州早已气得面色铁青,握着跨间绣春刀的手隐隐发抖。 就怕再忍不住,绣春刀便要拔出砍人了。 “沈大人似乎对孤的太子妃很有兴趣。”送走林宝珠,一记冷而玩味的声音响起。 换做往常,沈禹州大概还会同他客气几分,眼下正在气头上,便冷着脸,没有接话,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楚怀安搁在膝上的大手攥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松了,拇指与食指细细摩挲着,面上平静无波,“不过孤还是要劝沈大人一句,不该肖想的人,便是多看一眼也是罪过。” “是吗?” 沈禹州冷笑,极低气压瞬间蔓延,护在花车周围的禁军立时作势拔刀警戒,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殿下多虑了,臣曾听闻钦天监合算过,长乐郡主身份尊贵,天生凤命,将来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旁的人自然不能肖想。” 可他不是旁人,他既重回上京,势必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沈禹州眯起眼,毫不畏惧对面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但愿沈大人能记住今日之言。”楚怀安睨了他一眼,起驾回宫,已是日落时分,他想起张皇后临走时的那句话,率先去了凤仪宫。 彼时宫女正往凤仪宫寝殿内送去膳食,张皇后回想起过往,不由叹道:“咱们母子也是许久不曾一同用膳了。” 记忆里,上回一同坐着好好吃顿饭,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自从楚怀安被册封太子,她们母子俩反倒越行越远,这次能一起,竟还是沾了林宝珠的光,思及此,张皇后又是一声叹息,“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便是本宫再不喜那林宝珠,你还是执意要娶。” 楚怀安坐在下首,执箸的手微顿,沉默半晌:“母后,儿臣此生几乎事事都在顺从您,但唯独这件事,还望母后能够成全。” “她到底有什么好?”张皇后头疼得紧,“这些年本宫为你物色了无数名门贵女,你不是嫌人家俗气,就是嫌人家不够貌美,如今千挑万选,选中了宁国公府的叶永熙,论才情论姿色,她哪一点比不上林宝珠?更何况那林宝珠还失踪了这么久,太医也说她已经……” “母后!”楚怀安陡然呵止她。 张皇后从未见过自己这个性情温和的儿子有如此一面,不由怔住,“你这是要为了林宝珠与本宫翻脸吗?” 楚怀安心里已经后悔此行,将银箸一拍,撂下碗筷起身,“母后,不管您知道什么,关于宝珠的事情,还请您莫要再提,倘若您决心要以此为剑,叫满朝文武口诛笔伐伤害她,儿臣可以保证,最后伤的只会是凤仪宫与东宫的颜面。” 张皇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是只破鞋,也值得你舍弃太子之位吗?” “儿臣从未想过忤逆母后。”楚怀安看向张皇后,凤眸微眯,“……却也不是不能舍了这身权贵。”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翩然背影,张皇后气得砸了酒杯,“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女官见状忙安慰:“娘娘莫急,殿下方才只是与您一时置气之语,当不得真,殿下是个重情义的,过阵子便能想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断然不会因此与您生了嫌隙。” “你不懂。”张皇后跌坐回去,许久才道:“正是因为重情义,才有了弱点,若没有本宫帮衬,他这太子之位恐怕是坐不稳。” 更何况,那个人回来了。 染了朱红丹蔻的指甲死死抠住桌沿,“芳竹,你说姐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唤作芳竹的女官怔了怔,“娘娘何出此言?”先皇后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张皇后垂下眼睫,摇摇头,“也许是本宫多虑了。” 当年可是她亲手送走了姐姐啊,她怎么还会回来呢?张皇后望着窗外如水夜色,渐渐定下了心神。 彼时林宝珠也正在自己屋中望月发呆,清槐瞧了一夜,还是上前关了窗,“虽是盛夏,夜里还是凉,郡主别在这儿吹风了。” 林宝珠回神,“对了,昨儿个叫你寻的师父什么时候能来?” “明日一早就到了,侯爷特意去请了有名的机关师呢。”清槐服侍她更衣就寝,忍不住好奇,“不过郡主,咱们这满府的守卫,好好的安什么机关呀?” “人总有松懈的时候。”寻常侍卫是困不住沈禹州的,否则那日他也不能悄无声息的就进来,她已决定放下过去,便要杜绝一切可能。 反复确认多次,林宝珠才安心睡下,却不知还有人在做梁上君子。 沈禹州藏身回廊屋梁上,瞧着对面阁楼紧闭的窗户,趁着守卫不注意,悄悄到了阁前,正欲开门,一道凌厉剑芒乍现,沈禹州身形一滚隐入黑暗。 来人手持利剑,直追而去,与此同时,廊下数盏灯一瞬亮起,将他那贼人照得无处遁形。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0节 习惯了黑暗,乍然出现的光亮还是叫沈禹州有一瞬睁不开眼,在对方长剑袭来之际堪堪躲避,却在肩膀处留下一道伤痕。 “什么人?竟敢夜闯侯府!”长剑见血,云鹰还未罢手,又追了上去。 沈禹州猛然发现那人竟是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侍从,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没想到还是个高手,剑气环绕密不透风,正欲还手,屋里头传出一声尖叫,二人双双停手,沈禹州便借机逃了。 云鹰暗恨,但也没忘了主次,走到门前,“郡主……”里头拉开了门,是清槐,“郡主没事,只是刚刚做了噩梦,适才外头发生何事了?” 云鹰神色冷峻,“有贼人意图不轨,已被我刺了一剑跑了。”听到有刺客,清槐脸色大变,与此同时闻声赶来的侍卫也四散开来,顺着血迹去捉拿贼人。 清槐道了声谢要合上门,林宝珠已披了氅衣走出来,“父亲母亲那里可还安好?”自打靖安侯回京,到侯府行刺之人不少,她也没往别处想。 云鹰实话实说:“殿下只让我守着濯缨阁。” “我这里没事,倒是父亲母亲,我不放心。”林宝珠作势要去主院,云鹰拗不过,只好答应去主院瞧瞧,有云鹰守着主院,林宝珠慌乱的心稍安,在清槐的劝慰下回了屋,然而待她合上门,落了闩,转身却发现自己的床帐忽然晃动了一下。 林宝珠心立时提到嗓子眼,紧紧抵着门不敢再动,直到心跳平复,才敢缓缓挪上前,绕过屏风,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 是男人的声音。 林宝珠又要尖叫,沈禹州却快一步捂住她,目色哀哀,“阿娇……不,此刻该叫你宝珠了,我知道你还记得我,对吗?” 谁要记得他?! 林宝珠毫不客气地甩开他,轻而易举的,把人甩到了地上。她一愣,才发现男人此刻一袭夜行衣,左肩却是皮开肉绽,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汩汩往外淌血。 “宝珠……”沈禹州气若游丝,“是我,对不起……” “不必同我说这些。”林宝珠眼里短暂的震撼褪去,冷冰冰地俯视着他,他瞧着,倒是比上次更憔悴了。 沈禹州脸上满是心痛,“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本郡主过得一直都很好。”林宝珠嗤笑,“若没记错的话,我们并无渊源,沈大人两次深夜造访,闹的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就是阿娇,若你不是,那一夜又怎知我就是沈禹州?”他捂着伤口踉跄起身,“你就是阿娇,是我伤透了你,你才不愿与我相认。”他说得十分笃定。 被人揭穿,林宝珠别过脸,“沈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本郡主说过许多次了,我不认得你,更不是什么阿娇,为何要与你相认?”她警惕着他,后退几步,“若是沈大人以为凭借夜闯濯缨阁能败坏我名声,从而胁迫本郡主就范,那可太天真了。” 她林宝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向来只有她嚣张跋扈的份,而她现在也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了——曾经没得到过的,如今她也不要了。 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使她脑子格外清晰。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这般想过……”听着他的狡辩,林宝珠冷笑。 他从来没想真的伤害她,可他把身为救命恩人的她带回家,却纵容家中人欺辱她、诬陷她、鞭笞她,将她弄得遍体鳞伤,这些都是事实。 沈禹州知道一切罪孽的根源都在他,是他亲手将阿娇推入了深渊,期间他也为此懊恼过,后悔过,想过要重新开始,与她好好过日子。 然而褚清兰出现了。 这一次又是他优柔寡断,是他瞎了眼看不清自己的心,总是以为阿娇哄一哄就好了,就会回来的,委屈个一时半刻没有关系,直到阿娇真的不见了,一切都晚了。 脑海里酝酿许久的话忽然就哽在喉中,千言无语只化作一声“对不起”,原本晴好的天也随之刮起凉风,泼天大雨骤然砸下,将他低低的哀泣掩盖。 “宝珠,无论你是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你……”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偏着脸,一动不动。 “直呼本郡主的名字,你也配?”林宝珠最后睨了他一眼,仿佛见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飞速移开视线,她一点都不想听他后面的话。 沈禹州明白,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该受着,这是他欠她的,“只要你能解气,打多少下都好。” 林宝珠也的确不解气,“好,既然你非要纠缠不休,我便在此与你清算,方才的一巴掌,是打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打你痴心妄想!” 不管沈禹州想求什么,她都不会答应,话音落,又是啪的一声,她实在不愿回想那段不堪的过往,更不会承认,酝酿良久才道:“……这一巴掌,没什么原因,只是本郡主单纯的厌恶你罢了。” 打完以后,她抽出丝帕擦手,旋即将那丝帕当着他的面,丢进了灯烛里,嫌恶之意毫不掩饰。 三记耳光,皆用足了力道,彻底粉碎了沈禹州一贯以来的高高在上,倨傲的脊梁终于弯下,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可这些疼痛还不足阿娇承受的万分之一,他未曾闪躲,只是望着她,乞求的语气:“宝珠,我已经把家里的事都料理干净了,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那帮老嬷嬷死了,慈安寺的山匪也死了,我把他们都杀了,沈念如也被我禁足在家,会有最严苛的教习嬷嬷管教,至于许氏……她很快也要死了。” 说起这些,清隽的眉眼略显狰狞,却又变脸似的,满脸哀伤,“这次一定说到做到,不会再食言了,那些事……不会再有了。” 林宝珠红着眼,哂笑:“这是沈大人的家事,我不关心,倒也不必再与我细说,既然你觉得杀光她们能让你心安,那就这样吧,从此我们两清了。” 她也压根不在乎了。 沈禹州却急急拽住她的腕,“不,我们不能两清,我亏欠你太多,就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你有什么资格?”冷飕飕一句话呛了回去,林宝珠挣脱他的手,愤愤吼道:“难道所有犯了错的人回来道歉,我就应该宽容大度的原谅他接受他吗!” “我父亲是靖安侯,母亲是长公主,未婚夫是当朝太子殿下,我是南梁的长乐郡主,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已经回家了。” 那时只是她忘了,才会被人带去徐州,才会在沈家受了这么多委屈,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换作平常,她便是多看一眼都不会,如今拜沈禹州所赐,坠崖后她全都想起来了,难道还要她回到那个阴暗的宅子里继续做妾么?简直可笑! 沈禹州也红了眼,哽咽着:“我只是想再见见你,想弥补……我知道你不喜欢沈家,以后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上京安置宅子,娶你为妻,陪着你,一起过我们的日子……” 换来的是直白的拒绝,“不必了,你的条件并不诱人。” 林宝珠觉得和他无话可说,“沈大人似乎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别人,而你也注定给不了我想要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一嘴褚清兰的事。 分明是恋恋不忘,反正他们都彼此挂念着,正好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来招惹她做什么? 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沈禹州垂首,跳跃的烛火映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瞧不清神色,他喑哑着声:“你还介意她的事……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无辜的,是我鬼迷心窍,每一回都在为她遮掩,却委屈了你,如今,褚清兰的孩子没了,族中长辈也已将她赶走了。” “她的孩子没了是她罪有应得!” 前面他说了这么多,林宝珠觉得还能忍,还能继续装作不认识,装作那些疼痛都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他却偏偏提起孩子,所有压抑的怒火与愤恨一瞬间爆发,通通发泄在沈禹州身上,“褚清兰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她自作自受她活该!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她抄起手边的烛台就砸了过去,正正好砸中沈禹州的额角,立时破了道口子,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林宝珠全无半点手软,又一连砸了几样东西,“你说啊!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自徐州回来,她一刻都不敢去想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如今被人揭起伤疤,只觉痛得窒息,“那天根本不是我推她,我从来就没害过任何人,她的孩子是她自己不要的。” 旧账太多,根本无法清算,林宝珠砸累了,跌在地上,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可是我要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被你的嫡母、你的好妹妹,生生打没的……” 褚清兰病了,落水了,受伤了,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护着,可是那天她也好痛,却成了全沈家讨伐的对象,更是因此小产,叫她如何不恨? 声声泣血,沈禹州缓缓弯了双膝,跪在她身前,他好想去牵她,抱抱她,为她拭泪,可是他已经不能够了。 “对、对不起……”最后倒下时,一颗泪水也随之滑落。 突然朝她怀里跌,林宝珠吓了一跳,忙不迭躲开,却见沈禹州昏倒在地,面如金纸,捂着伤口的手指缝里全是血。 天际顿时炸响一道惊雷。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天了?” 自阿娇失踪后,原先拨来角楼伺候的丫鬟婢子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只有春桃一个人守着角楼,她嘀嘀咕咕着,顶着斜雨将屋中窗子关上,“阿娇姐姐,今天大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四姑娘也被禁足一年多了,听说,人也疯的差不多了。” 除了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子里静悄悄的,春桃一直自言自语,假装阿娇一直都在,良久,没有回应,她终于接受了事实,长叹一口气,暗自抹了把泪,突然有人推开了门,黑漆漆的室内猝然亮起一道火光。 只见那个禁足许久的四姑娘沈念如提了盏六角灯笼站在门口,浑身被雨浇透,春桃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丢开灯笼冲了进去,“她都死了这么久了,究竟还要祸害我们一家到什么时候!” 随着她发疯,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狐狸精!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角楼内的所有布置都维持着阿娇失踪之前的样子,眼下通通被沈念如砸了个稀巴烂,春桃边哭边护,却压根护不了什么,反被沈念如推到,摔在一堆碎瓷片上,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四姑娘,姨娘已经不在了,你不要这样……” “她要是死得干干净净,就不会再祸害我们沈家了!”沈念如转身又砸了一排花瓶,“若不是她,表姐不会远嫁,大嫂嫂不会小产,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而哥哥……哥哥也不会为了这个早就死了的阿娇,背叛我们沈家!” 阿娇死了那日,她就被哥哥锁在屋子里紧闭,足足一年啊,她没再出过房门一步,就连哥哥沈禹州在官府过了文书与沈家恩断义绝的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倘若不是因为大夫人病情加重,她又是大房现今唯一的子嗣,她至今还要被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春桃才不管这些,护着阿娇的最后一只箱笼,“那也和我们姨娘没有关系,二公子说了,不准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 “既然哥哥要与我们一刀两断,这松鹤院就再不是他的院子了,这角楼我想砸就砸!”沈念如兀自发泄着把人甩到门边,伏在地上的春桃这才惊觉角楼起火了。 眼看那盏外来的灯笼烧破了薄纱,火势一路蔓延,直至点燃了沈念如的裙摆,春桃忙连滚带爬地起来朝楼下跑去,待沈念如反应过来时,火势已不可逆转。 第29章 执念 他的阿娇,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滚滚黑烟升腾而起, 沈府上下的奴仆四处奔走忙着灭火,好在春桃消息送得及时,加之后半夜雨势渐大, 才勉强控制住火势,沈念如被救出来时人已昏迷。 府医看过, 左半边脸被火灼伤, 旁的倒无大碍。老夫人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叹了口气,“大夫, 她这脸还能治吗?” 府医摇头叹息,“四姑娘这伤就算结痂好了,只怕也要留疤了。”听府医这般说, 老夫人心痛得直捶胸口:“苍天呐, 我沈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沈念如去岁从青阳书院回来便说要议亲,哪知因为阿娇的事被禁足一年有余, 不仅如此, 短短时间里, 长房嫡支唯一的学血脉断绝了,庶子沈禹州大闹宗祠后, 自请从族谱中除名,此事闹得动静过大, 导致主母许氏一病不起,长房彻底凋零。 知晓她们家事的高门大户都嫌沈家晦气, 怕把人娶回来会惹得家宅不宁, 眼下, 沈念如又毁容了, 怕是普通百姓家也不愿娶, 可谓雪上加霜。 思来想去,老夫人又把春桃叫来,“今日还是多亏你及时通风报信,否则只怕火势蔓延,阖府都要葬送在这混账手里。”吩咐人取了五十两纹银,并着一张身契给她,叫她拿了钱就走得远远的,交代完一切事务便去佛堂诵经祈福。 沈念如身体没受什么重伤,很快便苏醒,却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看清镜中人后,立时惊吓过度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又哭又闹,整个房间能砸的都砸了。 好不容易清净没多久,老夫人听说这件事急忙从佛堂出来,一巴掌打下去,沈念如才勉强恢复理智,终日就躲在房中不肯出门。 再后来,听说沈念如得了一封书信后,也失踪了。 彻夜连绵的雨终于停歇,暑热被冲刷了大半,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林宝珠身子好了许多,兴之所至,便取了前年冬日埋在树下的梅花露,亲手做了一屉梅花糕差人送去东宫,云鹰接过竹屉领命而去,她又寻了别的由头将清槐支走。 贴身伺候的人都走了,林宝珠才从小厨房绕到柴房门口,“你可以走了。” 昨夜沈禹州忽然晕在她房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丢到柴房里锁着,眼下守卫走了,林宝珠才匆匆开了锁赶人。 沈禹州一向是挑剔的,在柴房将就了一夜,又是漏雨又是蚊虫,肩头的伤口也未曾上药,血流不止,生生捱到天明,一直没合眼,“宝珠,我受伤了……”高大的身影踉跄,有气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林宝珠自觉站远了些,看也不看他,将一瓶金疮药丢过去,嫌弃极了,“马上滚。” 沈禹州:“……”从前还会紧张心疼的。再不济,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态度也会比现在对他的要温柔。 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虽心中酸涩,还是将金疮药好生收好,离开时没忍住,又死乞白赖地回头央求她:“宝珠,我从昨天就没吃东西了,可不可以……” 他被锁在柴房里,隔壁小厨房的那股梅花清香馋得饥肠辘辘,依稀觉得熟悉。 “不可以。”不等他说完林宝珠就冷冷拒绝了,转身兀自回房,曾经他们沈家人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也不配得到。 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沈禹州朝前踉跄几步想再挽留,紧接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他只好运气一个纵跃匆忙离去。 云鹰刚踏进濯缨阁,便听到极其细微的破风声,耳尖微动,目光看向主屋方向,将疑问压下,直到去了太子府才将所见所闻尽数禀报给楚怀安。 楚怀安静静听着云鹰的回禀,清雅俊秀的面容越来越阴沉。 不必猜,那人多半就是沈禹州了。 云鹰小心翼翼回道:“属下并不确定黑衣人究竟是谁,不过昨夜属下的剑刺中那人左肩。”他只是个剑客,听命行事,那人到底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不能确定。 楚怀安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后面还需多劳烦你保护好长乐郡主,最好寸步不离,以免宵小之人趁机伤害郡主,若有特殊情况,派个人前来回话就是。” 云鹰一向来去自如,速度极快,林宝珠梳妆的功夫已经一个来回了。赐婚圣旨下来,今日她该进宫谢恩,为此特意妆点过,换了身白底绣红梅八幅湘裙,上着银红色云烟细锦对襟衫,略施薄粉,杏眼流转,红唇微翘,自有一番明媚灵动之感。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1节 她已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林宝珠满意一笑,携清槐一同出门,太子车驾正好驶来,楚怀安走到她跟前,观察着她,即便抹了胭脂,眼下的两团青黑依旧若隐若现,显然昨日是一夜未睡,“云鹰说昨夜又有贼人去了濯缨阁,你可有伤到哪里?” 又? 来侯府行刺的基本是冲着父亲母亲,真正去到濯缨阁的,只有两回,头一回沈禹州来时,云鹰还没到她府里,林宝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楚怀安怎么知道? 因为沈禹州的出现耗尽了心神,林宝珠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盘问,摇摇头,“我没事,这次多亏了怀安哥哥。” 她不说,楚怀安也不追问,“云鹰的剑术在南梁能排进前三,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以后就让他跟随左右守着你吧。” “你怎么办?”比起自己的安危,林宝珠还是更担心他。 那眼神里的关切不是伪装,楚怀安心一暖,眉眼间都是意气洋洋,“只要你往后都平平安安的,我就一切顺遂,无论做什么都会称心如意。” “你可是储君,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嘴上笑骂,笼罩心头的阴霾却消散大半,“难道我是吉祥物不成?” “那当然了。”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楚怀安避开外人的目光,悄悄凑到她耳边,“不过……宝珠若是日日都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话,那就更灵了,比什么吉祥物都管用,钦天监都算过了,你是天生凤命呢。” 倒也坦诚的说了出来。二人自幼相识,彼此知根知底,压根不会往别处想。 “这你都信?”耳畔暖暖的气息,吹得她耳根脸颊齐齐泛起红晕,林宝珠暗暗瞪了他一眼,嗔道:“那干脆把我做成腰间配饰成日挂着,这样就稳坐太子之位……”末了,忽然反应过来,这天生凤命之言多半又是楚怀安让钦天监瞎编出来唬人的。 二人对视,心照不宣,林宝珠没忍住,压低了声:“……怀安哥哥,欺君可是大罪。” 尽管声音很低,还是有几个耳聪目明的黑甲卫投去好奇的目光。 “谁欺君了,瞎说。”楚怀安揣着手朝她肩头靠了靠,一脸坦然朝那几人看去,只一个眼神,黑甲卫们纷纷低头,他义正辞严:“监正亲口所言,岂会有假?” 若非知道对方底细,林宝珠可真要被他这幅模样骗过去了,只是众目睽睽,她不好发作,暗暗在楚怀安腰上软肉拧了一把。 尽管疼,楚怀安俊秀文雅的面具也只破裂一瞬,皇后身边的芳竹姑姑出现时便恢复了原状,站直身子,又是那个清贵出尘的太子殿下,“芳竹姑姑,可是母后还有什么旨意?” 知道张皇后不喜宝珠,他准备谢了恩后只去太后宫里请安,没打算把人带到张皇后跟前。 芳竹看了眼他身旁的林宝珠,道:“皇后娘娘没什么旨意,只是吩咐奴婢送点东西过来。”话音落便示意身后的宫女把一只雕花楠木盒子呈上,“这是娘娘赏给长乐郡主的。” 突如其来的赏赐倒叫林宝珠意外——张皇后对自己的厌恶只怕不亚于许氏。 楚怀安率先开了盒子,芳竹姑姑想阻止已来不及,他看了眼里面的动西,松了口气,“好大一颗夜明珠,既然是母后的心意,宝珠收着吧。” 他又贴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实在不喜欢,咱们拿去当了换点钱。” 他可真是大逆不道啊。 林宝珠用胳膊肘顶开他,朝芳竹姑姑微笑:“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便将那硕大的夜明珠收下。 芳竹姑姑瞧着他二人熟稔毫无客套的互动,眉眼里染着极淡的笑,朝二人略一福身便回宫复命去了,林宝珠二人也紧跟着上了马车进宫。 却不知早该离去的沈禹州此刻正躲在屋脊上遥看这一幕,胸口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原来,她也会这样笑,笑得这样明媚欢快,比起那虚情假意的乖顺,生动许多。 大抵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当初竟觉她乖巧顺从的模样才是最好的,思及此,心头奄奄一息的希望再度燃起。 ——他的阿娇,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马车里,林宝珠没来由的浑身一颤,楚怀安总是能敏锐察觉出她的异常,虽未言语,彼此交握的手却是紧了紧,随后马车一路无阻直抵皇城,有楚怀安在身边,直到太和宫里谢恩一直都很顺利。 皇帝毕竟也是林宝珠名义上的舅舅,早些年夺嫡之争中楚沁阳为他出了不少力,虽非宗室血亲,后来也被太后收为义女,册封长公主,皇帝一直记着旧日恩情,对林宝珠这个外甥女格外疼爱,就连名字与封号都是他亲自取的。 正逢午膳时分,皇帝留她二人用膳,眼下就如同普通人家里的长辈,与晚辈话家常,“日后若是这混小子欺负你了,就到朕跟前告状,朕饶不了他。” 林宝珠就坐在皇帝下首,眉眼弯弯撒着娇,“还是皇帝舅舅怜惜宝珠。”正是一派其乐融融,内监低着头小碎步进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求见。” 霎时冻结了殿中和睦的气氛。 作者有话说: 宝珠:阴魂不散啊,我真的栓q 第30章 提亲 沈禹州提亲,就让他有来无回 太和殿里, 林宝珠与楚怀安双双变了脸色,皇帝瞧着一左一右两个人,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吩咐内监宣人。 林宝珠无法控制的慌了神,不停地猜想沈禹州这时候来, 是要揭穿她吗?把她那些不堪的过往抖出来, 好叫她的太子妃之位落空, 然后让她被流言裹挟,不得不重新回到他身边? 她倒不是在意什么太子妃之位, 也不在意那点名声了,只是,她该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她都不敢想象, 父母亲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只怕会痛得肝胆俱裂,连带着靖安侯府的尊严也将荡然无存, 而执意迎娶她为妃的楚怀安更是会沦为天家笑柄。 这些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而她, 会成为他们的污点,永远也抹不去。 林宝珠握着酒盏的细指开始发颤, 低垂的眼睫也不停颤抖,只能兀自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满桌佳肴不敢再动一筷。 楚怀安不知何时闪到了林宝珠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彼此对视, 都是鼓舞之意。 怀安哥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林宝珠又一次眼眶泛红。 沈禹州知道她二人在里头, 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进殿时便瞧见这一幕, 面上的清贵冷淡再维持不住,阴沉得厉害,仿佛结了厚厚一层冰霜,碍于皇帝面前,他只能装作看不见,朝皇帝行礼。 林宝珠不想和他待在同个地方,放下酒盏,也朝皇帝福身,“既然皇帝舅舅还有国事要忙,宝珠就先退下了。”楚怀安紧跟着也要走,却被皇帝拦下,“嗳,不急,也没什么国事,沈爱卿是朕叫来的,正好留下一同用膳吧。” 林宝珠这才注意到,自己下首还多摆了一副碗筷,皇帝早有预备,弄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原位,眉眼低垂,不去看任何人。 内监颇有眼力见地上去斟酒,沈禹州那双幽深的眸紧紧盯着身旁垂着脑袋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祝贺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 “能得沈大人亲口祝贺,这杯酒孤是无论如何也得喝。”楚怀安浅笑着接下了这杯酒,林宝珠实在不想面对,他便走她身边,“只是孤的太子妃不胜酒力,她的酒,就由孤代劳了。” 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两人中间,挡住那来者不善的目光。 皇帝始终默默吃着自己的,瞧着火药味差不多了,寻了借口先行离去,林宝珠后背早已汗湿,也忙不迭要起身恢复,哪知沈禹州又挡了上来。 “慢着。” 与林宝珠的坐立难安不同,从头至尾,沈禹州都十分自在,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没有半点拘束,三杯酒下肚,双颊泛起红晕,就摇摇晃晃到她面前,“微臣还有一杯酒,想亲自敬郡主,不知可否赏脸?” 他酒品一向差,林宝珠是知道的,自觉闪远了,微笑着,“我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过,不宜饮酒。” 沈禹州凝视着她,“是吗?还是说,郡主不愿给臣这个脸面?” 林宝珠微扬下颌,没有接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高举酒杯的手垂了下来,沈禹州摇头失笑,话里有话,“是了,郡主如今身份不同,自是瞧不上微臣这杯酒。” 林宝珠深吸一口气,眼看要忍不住发作了,怀安摁住她,把人一带倒进了自己怀里,他回敬同样的笑,阴阳怪气地说:“孤的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身份自然不同,沈大人既然知晓,就不该做这样的事叫她为难啊。” “前面直走右拐就是宫门了,沈大人,慢走不送。”原本就是他们皇室的家宴,沈禹州来,他也配?楚怀安眯着眼,充满挑衅与针锋相对。 沈禹州最后看了他一眼,丢下酒杯,临走时,却凑近了些,近得林宝珠想落荒而逃,“郡主,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因为很快……” 很快,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他顿了顿,只是笑,那笑声逐渐狂荡,在楚怀安发怒之前便一拂衣袖大踏步离去了。 林宝珠双膝软倒在地,幸而被楚怀安及时托住,“宝珠!” 她恍若未闻,思绪飞入那段记忆里,在沈家的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是长达一年的噩梦啊,她喃喃着,充满了惶恐,“……他什么意思?他是要揭穿我,要与我斗到底,不死不休吗?” 楚怀安忙抱着她,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除非,他死了。 太和殿外有小太监目睹了全程,转身悄悄到皇帝跟前禀报,彼时皇帝正在前往越贵妃的清凉殿的路上,听到小太监的回禀,皇帝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挥退了一帮宫人。 身旁的内监跟在他身后不由问:“陛下,奴才斗胆,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皇帝略一挑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那内监,“你最近话有点多。”内监讪讪一笑,紧跟着皇帝的步伐去了清凉殿,刚要通传,正好过来陪母妃用膳的宣王也在,他迎了上来,“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王楚怀宣排行第三,与太子楚怀安是前后脚生,出生时只差了一个时辰,论嫡论长,都排在楚怀安后头,为了避其锋芒,自楚怀安被册立为太子后,他就得越贵妃授意,自请前往封地镇守北疆,三年才回一次上京。 见到宣王,皇帝内心也十分高兴,上下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头,“三年不见,又长大许多,黑了,也更壮实了。” 话音落,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响起,“宣儿……”越贵妃不知御驾到此,见到皇帝时整个人身躯一震。 她们之间,也有三年未见了。 只见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刹那间眼眶泛红。 内监偷眼瞧着这三人,恍然大悟。 * 林宝珠不知自己俨然是那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离宫时还沉浸在沈禹州出现的阴影里。 楚怀安最是怕她哭,平日里他对林宝珠是有些油嘴滑舌,但那一根筋实在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给她一个解决办法,“你若是害怕,不如干脆搬到长鹿苑住,那里有孤的八百黑甲卫,就算那沈禹州有天大本事,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贸然出现。” 他说到做到,让车夫转了方向往长鹿苑去,又亲自跑了一趟靖安侯府,只能说林宝珠路上吹了风有些着凉,不宜劳累,长鹿苑离得近些,四周又安静,最宜休养,靖安侯夫妇便应允了,傍晚时带了太医去探望。 虽是一句谎言,但林宝珠果真又病了,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沁阳长公主瞧着心疼,“只是进宫谢恩,好端端的怎么又病倒了,太医你快给她看看。” 太医领命,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脉,皱眉沉思,在沁阳长公主的催促下才道:“郡主的身子大亏过,好在后来一点点养起来了,只是如今,郡主犯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点老臣是无能为力了。” 太医说的一点没错,沁阳长公主却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不是说风寒吗?怎么又有心病了?” 林宝珠拦住她,“母亲,太医也尽力了。”沁阳长公主这才作罢,挥手让太医先下去,旋即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与母亲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咱们母女之间哪里来的那些隔阂?” 林宝珠不敢说实话,勉强挤出笑,“母亲放心,小病而已,养养也就好了。” 靖安侯是个不善言辞的,自觉退了出去,给她母女俩一点相处的时间,到了外头,也不废话,对着楚怀安直言不讳,“殿下,臣只这一个女儿,我就想代我女儿问问,殿下打算何时与宝珠完婚?” 林宝珠与楚怀安男未婚女未嫁,却走得这般亲密,原本是不合礼数的,碍于他二人自小相识情谊深厚,靖安侯一直没说什么,如今林宝珠暂住长鹿苑,若不尽快完婚,于自己女儿名声不好。 楚怀安立马接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好。”靖安侯很满意他的回答:“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既下了这道赐婚圣旨,我也作主同意了这门婚事,就烦请钦天监合算个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楚怀安深深作了一揖,“谢岳父成全。” 外头已经商量起了婚嫁的礼数流程,里头沁阳长公主也还在试探,“宝珠,你觉得,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林宝珠觉得没什么可挑剔了,抢在对方开口前道;“母亲,我心仪怀安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随着夜风传到了屋外,廊下楚怀安闻言,险些就要哭了,当着靖安侯的面囫囵抹了把脸,浑身散发着难以抑制的雀跃,“我这就去准备,明日便到侯府下聘!” 是夜,月凉如水。 沈禹州果不其然地又出现在了侯府门前,不过这次他走的是正门,管家瞧见一个浑身煞气的男人走进来,有些后怕,“不知这位是……?” 沈禹州亮出令牌,“锦衣卫指挥使,求见靖安侯。” 管家一听是锦衣卫,当即脸色煞白,“不知咱们侯府是犯了何事,要劳烦锦衣卫大人亲自出面拿人?”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2节 “我不是来拿人的,”沈禹州顿了顿,觉得自己眼下和拿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微微调整了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能和善些,“我是来提亲的。” 话音落,身后的数十名锦衣卫齐刷刷闪现,最前面的程英捧着一只聘雁,后头紧跟的是数十抬绕着红绸的箱笼。 哪个正常人会在深更半夜上门提亲,还是如此骇人的阵仗?管家哆哆嗦嗦着:“大、大人,不知您是要向何人下聘?” 只见男人长身玉立,白衣翩翩,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名字:“长乐郡主,林宝珠。” 管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这是哪门子的提亲,分明是来抢亲的! “侯、侯爷与夫人不在,要不……要不沈大人改日再来?”郡主早就许给了太子殿下,世人皆知,这沈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明知却故犯,也实在忒胆大包天了,只是两方都不是他惹得起的,管家只能寻个借口搪塞过去。 沈禹州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犹如铜墙铁壁,程英意会,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张椅子,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侯府大门口,“不急,我在这等着就是。” 什么时候见到人,什么时候走。 一帮锦衣卫堵着门,他们也赶不走,眼看情况不妙,管家只好推了个人赶紧出去报信,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得知沈禹州登门提亲之事,俱是惊了一跳。 “锦衣卫指挥使?咱们宝珠似乎与他也不熟,如何就来提亲了?”沁阳长公主蹙紧眉心,“再者,陛下早已为宝珠赐婚,公然挑衅皇室,他怎么敢?” 很快清槐把消息带给了林宝珠,林宝珠怕极了,一听沈禹州居然光明正大地登门求亲,那种坐卧难安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沈禹州是不是疯了?他想干什么?真的要把那些事抖出来,与她来个鱼死网破吗? 她匆忙起身去开门,要到父母亲身边好求个心安,恰好门吱呀一声开了,沁阳长公主从外头走进来,“宝珠……” 林宝珠心头一跳,颤着牙:“他、他追来了?” 沁阳长公主眸中含泪,摇摇头,靖安侯已经提了剑,“混账东西,就凭他也配娶我女儿?宝珠放心,他若敢来,老子一剑砍了他!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得手!” 林宝珠再也没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二老重重磕了一个头,呜咽着道:“不孝女宝珠,给父亲母亲磕头认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未出阁就与人做妾,甚至有过身孕,有辱侯府名声不说,如今逃离了,却又给父亲母亲招惹麻烦,桩桩件件拎出来,都是她的不孝,林宝珠越想越难受,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落。 “傻孩子,”沁阳长公主也跪在地上,搀起她,母女俩抱头痛哭,“受了这么多罪,你居然都藏在心里不敢说,你这是要气死你父亲母亲吗?”时隔一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宝贝闺女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难怪太医会说她是犯了心病。 靖安侯鼻头发酸,情绪不似沁阳长公主那般哭哭就好,更多的是愤怒,急需一个发泄口,于是拔出了佩剑,“我已经派人前去徐州了,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留,至于那个混账,居然还敢登门,老子这就回去一刀结果了他!” “父亲!” 林宝珠慌忙起身去拦,楚怀安已经进来了,挡在靖安侯面前,“岳父,先不要冲动,当务之急是如何瞒下这件事,护住宝珠的名声。” 他们若真提剑杀去了,势必惊动皇帝,届时再一查,事发了,他所编造的凤命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父皇母后也绝对不会同意他迎娶宝珠为妻,再往坏点想,不仅侯府名声扫地,更是会被有心之人扣上欺君的罪名,满门抄斩。 楚怀安咬紧牙,“我已给心腹传信,明日一早就会有满朝文武弹劾他,无论如何,都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那提亲之事如何解决?不用多久,全京城都会知道了。”二老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就怕沈禹州拿那些腌臜事要挟宝珠,退一万步,就算他嘴严,也会有人顺着他这根线把那些事扒出来。 楚怀安垂下眼睛,烛火跳跃着,打下一片阴影,他沉着声,“他执意如此,就只能让他,有来无回了。” 作者有话说: 世上只有爸妈好~~ 感谢在2023-06-19 16:54:30~2023-06-25 11: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黄河远上白云间、红莲落故衣 3个;请独立思考 2个;嘿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拉熊猫、凌晨、leah_伊莎贝拉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大婚 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得到她的人 夜半时分, 天空乌云密布,正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 程英四下环顾,不见人来, “大人,若他们不来, 咱们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冒着遭人弹劾的风险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是他们大人的风格。 沈禹州一袭白衣, 在夜色里格外扎眼,他仰头望天, 忽然就有雨滴落下来,紧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依旧敞开着, 任由风雨灌入,他就大喇喇地坐在入府的必经之路上, 靖安侯赶来瞧见这一幕, 气得差点拔剑把人大卸八块。 好在沁阳长公主忍住了, 上前一步,“不知沈大人深夜前来, 弄出如此阵仗,是为何意?” 沈禹州终于起身, 听着雨打伞面的啪嗒声,慢慢踱着步, “见过长公主殿下、靖安侯, 下官深夜登门, 是诚意求娶长乐郡主林宝珠为妻。” “你个混……”听着他那理直气壮的语气靖安侯就忍不了, 可转念一想, 还是没再骂下去。 沁阳长公主心里的怒与狠不比他少,虽笑着,眼神却犀利又冰冷;“沈大人说笑了,非我不愿,只是宝珠早已许给了太子殿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沈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触怒龙颜,被陛下降罪?” “若论先来后到,该是太子殿下退出才是。”沈禹州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敬酒不吃吃罚酒。靖安侯冷哼,突然就有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出现,将侯府大门口团团围住,沁阳长公主故作惊诧,拉着靖安侯退了几步,“你们又是何人?” 领头之人黑巾蒙面,没有半句废话,出招极快,剑芒锋锐,剑尖直指沈禹州。 沈禹州眸色一凛,居然是北离中军统一制式的佩剑。 余下的锦衣卫见状纷纷拔刀,同黑衣人缠斗,楚怀安这次发了狠,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阵锦衣卫丝毫不落下风,加上沈禹州前不久受过伤,很快就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心口,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住门板,才堪堪止住退势,然而那剑已深入寸许。 靖安侯就差拍手叫好了,提着剑也想冲上去多扎几个窟窿,被沁阳长公主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皇宫报信,就说……锦衣卫刺杀本宫。” 靖安侯反应过来,“哦、哦哦!夫人莫急,我这就去!” 冒着危险下场演上这一出,就是为了洗脱侯府的嫌疑,旁人动手可以,他们自己就算再狠,也不能在此时动手,待靖安侯走了,沁阳长公主心一横,朝锦衣卫的绣春刀上撞去。 “殿下!”侯府下人们吓得大惊失色。 沁阳长公主装作听不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向前头的锦衣卫,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你们竟敢刺杀当朝长公主……” 倒地之际,她朝不远处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意会,方才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带着几个奴仆朝门口奔去,边跑便呼:“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 被她撞了刀的锦衣卫彻底愣住了,呆呆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为首的黑衣人见戏演得差不多了,吹响口哨,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满地血腥狼藉。 刺在心口的那柄长剑还在,沈禹州抵着门,鲜血与那朱红大门融为一体,他缓缓低头,抬手握住剑柄,猛地拔出,顿时血喷溅了一地,他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那柄剑还握在手里,就这样踉踉跄跄的,朝沁阳长公主走去。 黑夜里,忽然就只剩雨水敲打屋檐的动静,滴答滴答的,像是阎王夺命的催促声,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水洼中,晕开朵朵殷红的花,此时的沈禹州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管那么多,只晓得眼前的人在阻止他寻回阿娇。 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挡我者死。 沁阳长公主索性不装了,慢悠悠站起身,望向他时,微微上挑的眸划过一丝戾芒,“传闻沈大人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看来所言非虚了,只是我的女儿,不论你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嫁给你。” 话音落,足尖一挑,脚边最近的一柄绣春刀被她扬到半空,宽大的袖摆与此同时划出一抹弧线,那绣春刀就稳稳落到她手中。 “本宫也是许多年没干杀人这种事了,当真有些想念。”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只剩二人执剑对峙的身影。 林宝珠原想同爹娘一并回府,遭到沁阳长公主拒绝,沈禹州就是冲着她来的,只要她不出现,他就不能得手。 然而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待他们走后,林宝珠悄悄跟了出来,这会儿听到管家带人冲出来高喊长公主遇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跑回去,就连伞都忘了撑,刚到门口就瞧见沈禹州提着剑朝母亲逼近。 “住手!”林宝珠怒喝。 险些失去理智的沈禹州听到声音,当即停下动作,回头时满眼错愕,林宝珠冲到沁阳长公主身前张臂护着,“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沁阳长公主气急,拽着她把人藏到身后。 沈禹州怔住,他最不想被林宝珠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怕的自己,“哐当”一声,手中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想解释,“宝珠,我……” “站住。”林宝珠又惊又惧,雨点拍打在脸上,清瘦的小脸越发苍白,“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不,我不走。”沈禹州语气坚定,“今日我是来提亲的。”得不到她,誓不罢休。 望着脚底下淌过的血水,林宝珠打了个冷战,提亲?就是上来灭门么? 知道他疯,没想到居然可以疯狂到这种程度,“没有用的。”就在长鹿苑,她让楚怀安不必等明日了,即刻提亲,过了礼数,再择婚期,钦天监的速度很快,就定在五日后,八月十五。 仿佛用尽了气力,“我心仪怀安哥哥,已经定下了婚期。”她尝试着用温和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要再纠缠了。 听她亲口说出心仪别的男人的话,沈禹州垂在身侧的手又开始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嫉妒在一瞬间疯狂蔓延,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汹涌咆哮,嘴上却轻轻地呢喃:“不,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只是拒绝他的借口罢了,他的阿娇,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 时至今日,林宝珠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声音还是那么柔婉,没有半分波澜:“我从未爱过你,住手吧。”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去找他的褚清兰,她嫁她的怀安哥哥。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以为沈禹州回适可而止,哪知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曾经的褚清兰骗他,他忍下了,现在林宝珠骗他,他不想忍了,既然得不到心,他也要抢到人! 沁阳长公主见势不妙,手腕一番挽了个剑花,“宝珠你别管,快回去,这个人已经疯了,小心被被他伤着。” 看着自己母亲手臂上的伤,林宝珠泪水娟娟,还没来得及阻止,沁阳长公主率先动手,一个踏步飞身而去。 “母亲!” 一旦胶着,林宝珠是无法插手战局的,沁阳长公主曾经的确是将门虎女,征战沙场不在话下,但自从被册封为长公主后,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舞过刀剑,加上如今也不如沈禹州身强力壮,只怕不是对手。 眼看沁阳长公主又负伤了,林宝珠又怒又气,“沈禹州,你住手!”然而效用不大,情急之下,她捡起地上的刀横在脖子上,“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余光瞥见这一幕,沈禹州心跳骤然停跳一拍,只此一犹豫,就被沁阳长公主一刀砍中了左肩,喉间逸出短促的闷哼,紧紧握着刀负隅顽抗,那里原就有伤,伤上加伤,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沁阳长公主欲挥刀再砍时,靖安侯已经带着御驾赶来了。 “通通给朕住手!”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禹州,你大胆!” 随着皇帝一声怒喝,沁阳长公主不得不收手,靖安侯见她身上带血忙不迭跑上前,揽着人左瞧右看,担忧之意溢于言表,紧随其后的楚怀安也快步走到林宝珠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横在脖颈上的绣春刀移开,难得一次严肃起来,“宝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对不起……” 见来人是楚怀安,林宝珠彻底松懈下来,晕倒在他怀里。 此时的靖安侯府门口与战场无疑,到处都是喷洒飞溅的鲜血与尸体,皇帝怒到极点,阴沉着声,“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滥用职权,行刺长公主,今贬为锦衣卫千户,即刻打入诏狱!” 沈禹州比在场所有人都稍显狼狈,雪白长衫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发冠也不知何时被打落,泼墨长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就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也是一片惨白,犹如厉鬼,倒下时,最后看的还是林宝珠。 眼里是嫉妒,怨恨,与不甘。 皇帝再怒,也没法彻底狠下心肠赐他死罪,丢下口谕后便拂袖而去,跟在皇帝后头的禁军统领过来把沈禹州带走,待他们离开侯府,皇帝才骂骂咧咧:“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做出这种事,叫朕如何在天下人面前宽恕他!” 方才那一幕,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不曾想这个儿子居然是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的——那种狠辣,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留情。 末了,皇帝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去请太医,务必要沈禹州活下来。” 血腥的夜随着日出落下帷幕,林宝珠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睁眼时,濯缨阁到处都是红烛喜字。 清槐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唤她:“郡主,你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侯爷夫人。”很快守在外间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进来了,一来就是先摸额头,才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谢天谢地。” 林宝珠睡得昏沉,并不知道自己高热两天了,这会儿还有些恍惚,“母亲,你的伤……” “都是小伤,母亲有分寸的,好的比你还快呢。”宝贝女儿醒了,二老沉重数日的心也放松下来,“两日没吃东西,饿了吧,母亲给你做了点粥,先吃点,我让人去长鹿苑传信,你怀安哥哥今晨还过来看你,很是担心。” 提起楚怀安,林宝珠双颊绯红,点点头,待她们出去了,才敢下床走到门口,一眼望去,到处都挂满了红绸,贴着烫金大红的囍字,她不禁拍拍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问沈禹州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3节 新婚前三日是不能相见的,今日清晨楚怀安来探望已是靖安侯通融,再来怕是不行了,是以楚怀安得知她苏醒后,怕她这几日闷,就让苏婉容过来陪她说说话。 苏婉容来时也一脸喜气向她道贺,“恭喜郡主,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宝珠拉着到屋子里坐,也笑盈盈的,苏婉容不仅心底感慨,长乐郡主还是命好啊,经历了那些事,寻常人家只怕都避之不及,堂堂太子殿下却仍待她如珠似宝的。 说了会儿话,林宝珠忽然想到之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便问她:“听说,苏大人也在你议亲了,可是那户人家的好儿郎?” 突然提起这一茬,苏婉容笑意微僵,“没,估摸着是不成了。” “为何?” 面对追问,苏婉容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良久后才道:“原本父亲与哥哥是定好了的,只是、只是后来那户人家出事了,就……”当着林宝珠的面,她根本不敢说自己父亲哥哥相中的是沈禹州。 其中缘由她不懂,却也猜到几分,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是以面对太子殿下等人的信任时,苏婉容总会心虚。 不过这次她说的也不算谎话,不仅沈禹州下狱了,沈家也出事了,就在那一夜,靖安侯与太子都派人去了徐州,沈家那样阴诡之地,想揪出错处不是难事,很快就查出沈家倚仗权势侵占百姓良田,谋财害命之事,不光家财被抄了,就连尚病中的大房夫人许氏也被逮捕下狱,全府几乎半数人都牵扯其中。 入狱后,许氏大喊冤枉,据说是她养病期间,身边的心腹与原先的大少夫人联手,打着大房许氏的名义干了不少事,后来又卷银子跑了,许氏再喊冤枉此刻也无人对证。 林宝珠不知苏婉容口中所说的就是沈家,还颇为惋惜,“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上京大好男儿多的是,慢慢挑,总有合适的。” 苏婉容眼眶发酸,“郡主,我……”良知在不断拉扯,她很纠结到底该不该如实说,不说,伤害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她们苏家的太子殿下和沁阳长公主,说了,父亲与哥哥都将万劫不复。 苏婉容双手绞在一起,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闭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郡主,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林宝珠忙问:“没事吧?可要我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郡主好意,不劳烦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苏婉容堪称落荒而逃,林宝珠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也没多想,“难道方才我说错话,引起她的伤心事了?” 刚端着糕点果子露进来的清槐发现人已经走了,还奇怪,“怎么刚来就走了?” 林宝珠摇摇头,“兴许是我说错话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这一日,连绵的雨停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蒙蒙亮之际,花轿就从长鹿苑出发,楚怀安早早收拾妥帖,发髻高束,一身明亮鲜红的新郎吉服,骑着高头白马,气势昂扬,十里红妆,鲜花漫天。 怀安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南梁今日最盛大的喜事,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庆贺他抱得美人归,侯府里也是热闹一片,林宝珠的新娘喜服是楚怀安早早就让人定制的,光做工就费了三个月,其上缀满各色宝珠,阳光一照,流光飞舞,正衬她的名字。 沁阳长公主为她梳妆,便梳头便笑,“我家宝珠真是漂亮极了,今日一出,怕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你的了。” 林宝珠执着羽扇,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含羞一笑都黯然失色。 外头皇家御赐的八抬彩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靖安侯府门前,喜婆跑了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娘娘,该启程了。”濯缨阁登时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地为她整理裙摆。 林宝珠登上花轿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眶盈满热泪,却是笑着出嫁的,当她与楚怀安彼此牵住对方时,内心满是欢喜与期待,落轿时,羽扇遮面,信步而至,走到楚怀安跟前。 楚怀安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妻,眉眼满是柔和的笑,握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在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的注视下,虔诚而郑重地登上通往太庙的台阶。 正当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有一道阴沉狠厉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且慢!”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一对新人齐齐回头,就见那分明该在诏狱中领罪认罚的沈禹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旁观礼的皇帝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5 12:00:00~2023-06-26 12:2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变故 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 脸上笑意骤然褪去,任那胭脂多么红艳,也遮盖不了浮上的苍白, 他不是已经被皇帝舅舅打入诏狱了吗?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是一惊,毕竟那夜的事闹得太大, 一个帝王新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却以下犯上, 藐视皇权,刺杀当朝长公主, 甚至与太子抢婚,无论哪一桩拎出来,都够他吃上一壶, 这些事早成了上京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情一大,参沈禹州的奏折短短半天时间就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其中带头参他的就是定国公叶式开, “沈千户不是该在诏狱领罚吗?怎么就放出来了?” “是啊, 他突然来,莫非是要抢亲?”与定国公站在一道的一个文官也窃窃道。 很快就有人说起他们的那些爱恨纠葛:“早就听说沈千户痴缠长乐郡主,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还有一人捋着长须, 老神在在,“这都只是表面的, 实际上这长乐郡主早之前就……” 乱七八糟的声音或多或少传进林宝珠的耳朵里, 她身披最璀璨明丽的嫁衣, 站在高台之上, 却成了底下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残忍地撕开,破碎得彻底。 她浑身不自觉颤栗,颤着声:“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颗颗泪珠就顺着她莹润的面颊淌下。 “住口!” 楚怀安呵止底下的人,目光犹如凌迟,视线在底下逡巡一圈,那些原本议论的人通通噤了声,楚怀安的视线最后落在皇帝与沈禹州身上,眼底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哀色。 林宝珠便感觉握着他的大手越来越紧,她终于从自己的惶惶不安中回过神,反过来安抚他,“怀安哥哥……” 楚怀安收回目光,转眸冲她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自沈禹州出现,皇帝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递来一道折子,“陛下,凤阳税银侵吞案的始末,臣在折子中尽数道明,其中关于太子殿下的收受贿赂、擅权谋私、草菅人命等数条罪名已一一列出。” 简短的几句话,引起满场哗然,流言蜚语瞬间转移到了楚怀安身上,但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怀安太子盛名远播,完全没理由做这样的事,已经有须发皆白的老臣帮着说话:“太子殿下是微臣一手教导,为人品性微臣最是清楚,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老师……”楚怀安红了眼眶,那老臣正是南梁徐太傅,曾经的帝师,亲自教导过如今的皇帝,后来又成了太子的老师,徐太傅早到了致仕归乡的年纪,只因彼时的楚怀安年幼,才没有重归故乡,算起来,徐太傅也是本朝最为德高望重的元老了。 他出面维护,紧跟着也有许多人站出来,几乎是满朝文武百官,纷纷向皇帝请命。 张皇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国之母,竟向满朝文武深深作了一揖,林宝珠也护在他身前,“舅舅,怀安哥哥是您的嫡长子,他一向谦逊温和,对上不负皇恩,对下不负黎民百姓,若是轻易让人诬陷,我天家威严何在?” 然而皇帝始终沉默,不发一言,张皇后最后转眸看他,眼里同样的难以置信,“陛下,难道你当真听信奸臣谗言,要治怀安的罪吗?”末了,张皇后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越贵妃身上。 越贵妃一袭白衣,气质清雅,皎皎如月,就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因着张皇后的一道目光,众人齐齐看去,都不禁暗自赞叹,三年来,越贵妃一直自我幽禁于清凉殿,足不出户,如今还是因为楚怀安大婚,才能得见她的真容。 皇帝似有所觉,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了站在角落里默默无言的越贵妃,终于发出了声音,“阿越……” 越贵妃叹了口气,不得不走出来,朝皇帝施礼,“陛下,我们都是看着怀安长大的,就请您明朝秋毫,莫冤枉好人,也莫放过任何一个企图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林宝珠瞧不见他们眼神中的暗潮汹涌,只是见皇帝迟迟不发话,作势要上去理论,被楚怀安摁下,他低低道:“不要惹父皇生气,沈禹州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要说话。”他走上前,气定神闲,“不知沈大人所言有何证据?不若拿出来叫孤也开开眼界。” 皇帝回神,别过眼不去看越贵妃,回避了她的请求,越贵妃最后只能给张皇后递去一个满含歉意的苦笑。 沈禹州从怀里取出一份白底红字的绢布,“此乃凤阳巡抚下狱临死前的血书,其中已将太子殿下的罪状一一道明,字迹真伪,大可让人来辨,除了物证,臣还有几个人证,可要将人唤来,与殿下对质?” 内监把血书呈上,皇帝展开细看,方才因着越贵妃而掀起的一点涟漪荡然无存,鼻孔里发出几声不悦的冷哼,旋即将那血书重重扔在地上,百官屏息,不知皇帝究竟是怒谁。 楚怀安从未见过那血书,自然不知上面究竟都写了什么,可沈禹州口中所说之事,除了救出靖安侯府那次,多少有擅权之嫌,其余的他没做过,那些罪名他一个也不会认,“沈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不如就唤那所谓的人证前来对质。” 皇帝咬紧牙,给内监使眼色,很快人证被带上来,竟有十余人之多,其中还有一人,竟是苏池烨。 他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林宝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头脑冷静下来。 苏池烨避开她二人的目光,“陛下,微臣可以作证,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当初殿下曾南下徐州,途经凤阳不久后,凤阳巡抚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皆在一夜之间死去,不仅如此,代为保管的虎符也不见了。” 苏池烨所说之事牵扯到前朝南阳王谋逆一案,如今的皇帝正在在那场混乱中渔翁得利,坐上了至尊之位,后来皇帝登基,南阳王被处死,而南阳王军乃是难得的虎狼之师,统领王军的虎符便落到了深受帝王信任的沁阳长公主手里,可惜后来虎符遭窃,几番辗转,没想到却是到了凤阳巡抚手中。 眼下虎符不见了,岂不是想说楚怀安有屯兵谋逆之意? 方才的还能当做小事囫囵遮掩过去,可意图谋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林宝珠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但楚怀安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自他被立为储君以来,政绩卓绝,百姓敬仰,朝中没有皇子能争其锋芒,他压根不需要做这样的事!这些人分明是早有预谋,三人成虎,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吃准了楚怀安不会说出自己的事,这才让他们有了诬陷的机会。 苏池烨说完,又有几个自称是巡抚府中幸存之人,把灭门之事描述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林宝珠气疯了,“怀安哥哥南下徐州是因为……”又被楚怀安拉了回来,她这次不依,“你不要拦我。”尽管害怕,仍是推开了他的手,朗声道:“沈大人的人证少算了一个,还有我。” 沈禹州略显错愕,就见林宝珠从高台之上走下,“太子殿下南下徐州时,身边不仅有苏家人,还有我。” 此话一出,不仅沈禹州震惊,就连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也蹭地站起,想要阻止她说下去,楚怀安更是几个健步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打晕林宝珠也绝对不能让她说出实情。 然而林宝珠早有防备,推开了楚怀安,将象征着储妃的凤冠轻轻放在了祭台上,而后朝帝后方向重重跪了下去,沁阳长公主那般好强的人,此时已知势不可挽,捂着嘴哭了。 “宝珠有罪,不配储妃之位。”她重重磕了个头,“其罪一,未出阁便与……” “你疯了!” 沈禹州冲上前阻止,用力拽着林宝珠的手,目眦欲裂,“你知不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多大影响?” 害怕惶恐过后,到了真正解脱之时,林宝珠忽然又找到了勇气,所有人都在护着她,这一次,她也要护住楚怀安,她对上沈禹州的眸,“这难道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清澈明丽的杏眼此刻没有半点波澜,沉静如一潭死水。 紧拽着她的手缓缓松了,沈禹州一瞬心痛如绞,“……你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怀安哥哥永远都在护着我。”林宝珠就跪在那里,了无生气,只有说起楚怀安时,神情里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今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要以我作筏,也绝不让你得逞。” 那种嫉妒的情绪又一次蔓延开来,挺拔的身影微微发颤,他不信,林宝珠只是故意拿别的男人来气他罢了,“没有用的,就算你把我们的事抖出来,他也要死。” “是吗?”林宝珠语气淡淡的,“怀安哥哥死了,我陪他就是了。”还嫌不够解恨,她又补了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呢?如果今天被参的是你,我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因为你,罪有应得。” 二人低语间,楚怀安一把攘开沈禹州,对林宝珠道:“不要犯傻,父皇会查明真相,我不会有事的。” 他来了,林宝珠再控制不住,悬于眼眶的泪水又一次落下,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楚怀安信誓旦旦保证,面上又挂着那抹玩味不正经的笑,柔声哄:“你看我什么时候出过事?”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惹得林宝珠泪水滚滚而落,他总是这样,什么都笑一笑就过了,许多的苦都只会藏在心里。 首座上的皇帝盯着这三人,神情若有所思,旁边的张皇后小心翼翼观察他脸色,大气不敢喘,好在,皇帝没有抓着林宝珠盘问,没想到,她对自己儿子还有几分真心。 起初张皇后只以为林宝珠是遭人遗弃后想找个权贵傍身罢了,这种虚情假意,大难临头之际,不拿楚怀安当踏脚石就不错了,如今看来,是她狭隘了。 沈禹州被推倒在地,怔怔望着她二人,难道,是他错了吗?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他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没有半点错,他才是南梁皇帝的嫡长子,而林宝珠,从前是他的,将来也该是他的,他有什么错! 安抚好林宝珠,楚怀安搀着她起身,神色凌厉,直视面前的苏池烨,“孤的确去过徐州,此前正是苏海道苏大人给孤传的信,孤记得,那时令妹也在,她与孤一同南下,若照尔等这般言论,莫非,苏小姐也有嫌疑?或者说,苏小姐是听从父命而来?这就有意思了,孤想知道,苏大人又是如何想?” 南梁境内,皇子异动,没有哪个能逃出宝座之人的法眼,皇帝自然是知道他曾私自离京南下之事,凤阳巡抚满门被灭至今没有定论,他却不曾怀疑过楚怀安,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忽然被提及的苏婉容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女、臣女……”她要怎么撇清关系,又不得罪太子殿下呢?她不由去看苏池烨,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池烨最是疼爱这个妹妹,见她遭人发难,接过了话茬,“陛下,婉容与郡主交好,方才郡主也说,她也曾南下,婉容只是陪同,对于太子殿下之事实不知情。” “苏公子并未否认苏小姐与孤南下之事,既然苏小姐全程都在,那么孤做的任何事,她也应该都在场,试问苏小姐,孤可有去过,或是派人去巡抚府?”楚怀安看向苏婉容,仿佛能洞穿她的内心。 苏婉容正慌乱得不知所措,苏海道突然高声打破了寂静,“臣有要事需禀告陛下!” 皇帝这些天被闹得身心俱疲,挥挥手懒洋洋道:“说。” 就见苏海道快步上前,一撩官袍跪了下来,“臣已寻到先皇后的嫡亲血脉,为维护皇室正统,臣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皇帝眼皮一跳,不仅是皇帝,张皇后更是蹭地站起,脸色铁青,“放肆!太庙之内,历代君王在上,岂容你在此信口胡诌?”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4节 苏海道做出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先皇后根本没死,所谓葬身火海一尸两命,不过是张皇后的阴谋罢了,当年死于大火的只是一个寻常妇人,而真正的皇后娘娘早在一开始就被转移,随后流落徐州,诞下一子,取名……沈禹州。” “当今皇后与太子得位不正,微臣恳请陛下查明旧案,还先皇后与大皇子一个公道!” 不仅满朝文武哗然大变,就连林宝珠自己都愣住了,只有皇帝与楚怀安面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此事,然而楚怀安看似平静,握着林宝珠的手已隐隐颤抖。 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33章 柔媚 她那任人摆弄的可怜劲儿 林宝珠与楚怀安并肩而立, 眼神坚定,“怀安哥哥,不要害怕,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你而去。”即便他做不成这个太子了, 天涯海角, 她都舍命相陪。 楚怀安看了她一眼, 然后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他娶宝珠,不是来让她受苦的。 终于闹到这一步了,皇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抬头望天, 仿佛还能看到先皇后的一颦一笑。 他原是先帝庶子,先皇后虽身份不高, 嫁给他后, 夫妻之间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相互扶持近十载, 那是他此生第一个爱过的人。后来,他在南阳王谋逆的乱局中突围而出, 一跃成了新帝,没多久, 先皇后死了, 死于一场大火, 一尸两命, 百官推举先皇后的胞妹小张氏为后, 他顾念旧情,应了此事,又立新后之子为太子。 一个是声名远播的当朝太子,虽不是他最爱之人所生,却是众望所归,另一个是原配之子,自小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对他皇帝是愧疚的,至于最后一个…… 皇帝一时思绪凌乱,挥退苏海道,“你退下吧。”不否认,也不承认沈禹州的身份。 “陛下,此事关系天家血统,微臣不能退。”苏海道转了转眼珠,“若是陛下不信,大可滴血验亲,再派人到徐州详查,便知微臣所言非虚。”顾及皇帝颜面,他没说先皇后在徐州予人做外室之事,就连后来先皇后同沈家人生下的女儿他也瞒住了。 反正沈家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不该多说的话,一句也泄露不出。 皇帝显然有些恼了,烦躁地呵斥他,“还不退下?要朕的禁军请你吗?” 苏池烨赶紧拉住自己父亲,摇摇头,这才作罢,然而风波已起,就算皇帝不想直面此事,也会有人查,有人议论,流言自会发酵,皇权威严将岌岌可危。 林宝珠不记得那日是怎么过去的,明明是八月十五的团圆日,她的大喜之日,最后却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她也成了上京最大的笑话。 夜里,她呆呆坐在院中,问母亲,“怀安哥哥呢?他……还好吗?” 因着沁阳长公主的缘故,皇帝不会追究她的过往,只是取消了婚事,将她禁足府中,临走时,她被禁军押着,没能同楚怀安说上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没再见过了,长鹿苑也无人过来传递消息。 沁阳长公主将女儿抱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泪,“宝珠,不要难过,你这样,母亲也不好受。”她避开了林宝珠的问题。 林宝珠眸色一暗,知道定然是出事了,“母亲,怀安哥哥到底怎么样了?难道……难道陛下当真要改立沈禹州为太子吗?” 沁阳长公主抹了把泪,“放心吧,已经让人去打探消息了,就算有什么事,母亲与你父亲都会想办法。”其实林宝珠不知道,凤阳税银之事于太子而言尚且是小事,最惹帝王忌惮的,是那日满朝文武百官的维护,倘若无人维护,楚怀安也认罪,以皇帝的性子,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不至于动摇储君之位。 可偏偏,楚怀安风头过盛,满朝文武俨然成了他的麾下之臣,叫一个多疑帝王如何能忍?索性顺水推舟,将楚怀安暂时发落,短短几天时间,徐太傅告老还乡,定国公远送封地,就是帝王猜忌最好的证明,这些天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四处奔走,叮嘱太子门下不要轻举妄动,必要时,不可求情,反要做出大义灭亲之举,多多参他几本。 此招果真见效,参楚怀安的奏折一夜之间,竟比当初参沈禹州的折子还要多,行文间恨不得让楚怀安贬为庶民才好,顾及颜面,皇帝不可能真依了那帮臣子,只是让叫他禁足长鹿苑三月。 只是这禁令刚下不久,就传来北离使臣抵京的消息,皇帝只得提前解除长鹿苑的禁闭,关在家中的林宝珠得知了消息,可算松口气,而楚怀安离宫后,率先去的就是靖安侯府,却远远瞧见了沈禹州。 他正站在侯府大门口,往日敞开的的朱红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宝珠,求你开开门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模样十分可怜,倘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只怕就会被骗了去,他又拍了拍门,退而求其次,“宝珠,我不进去,你就出来把东西收了,好吗?” “拿走。”里头终于有了回应,“我侯府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的东西。” “宝珠,这些是我特意叫人寻来的珍贵药材,你身子弱,别的可以不要,这些总要收下吧。”今日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不在,他才敢登门,“就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请你为长公主着想,那日伤了她,是我不对,这些就当是赔罪礼,务必要收下。” 他搬出了沁阳长公主,林宝珠这才不情不愿开了门,却是站在门内,与他隔着距离,“若是诚意道歉,东西放下就行。” 沈禹州连声应好,退了几步,又听她说;“此间事了,我们互不相欠,不必再来了。”这次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控,面对她如此凉薄的话,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这些补偿远远不够。” 他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 “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林宝珠狠话说尽,“可是你不敢,因为你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找我,并不是要补偿我,只是满足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不是的。”沈禹州摇头,这样伤人刺耳的话从林宝珠口中说出,锥心的疼,“你是我的妻子,你该回到我身边,让我用余生好好照顾你,若是无法解气,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林宝珠笑了,唇边噙着嘲讽,“你我未经三书六礼,不是明媒正娶,何来的妻?”当初,可是他亲口给的名分啊,为奴为婢,为妾。 “可是我们已经……”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已经怎样?”楚怀安听不下去,走了出来,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果然,沈禹州一瞬就变了脸色,眸光犀利又冰冷,楚怀安笑吟吟的,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以为,孤会在意区区名节?” 见到全须全尾的楚怀安,林宝珠方才还冷冰冰的眸子忽然就有了光亮,楚怀安冲她一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当着沈禹州的面迈进了侯府大门,站到她身边,熟稔地牵过小手,“从前的事孤也清楚,错不在她,没有人会责怪她,就算无人相信她的清白,又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她想,孤可以带她离开,也可以站到最高位,堵住全天下的口。” 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林宝珠的名节他会护着,但相应的,他的女人,名节也可以不那么重要。 林宝珠望着他俊秀的侧脸,险些又要哭了,最后还是扬唇,彼此相视而笑,“你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言之所以可谓,不是因为好事之徒的人云亦云,而是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认为自己是不贞的,不配的,是楚怀安教会了她,她仍是她,是林宝珠,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沈禹州在下方望着他二人,尽管不想承认,却不能否认,楚怀安站在林宝珠身边,的确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一刻他不知是何缘故,想起了角楼里他的阿娇求他,求他放过她,那时他说了什么呢……哦,他问她,有什么不满意? 他自认为对她足够好了,看啊,是他把无处可去的阿娇捡回来的,给她吃给她穿,让她有个安身之所,甚至为了她,送走好多她不喜欢的人。 他看到的,永远是自己对她多好。 可是,阿娇在他身边,日子真的过得好吗?似乎也没有。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阿娇抱着初七,他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却强迫自己不去听,渐渐的,大雪将她掩埋,还有那天,她被褚清兰拽进水里,他想着,褚清兰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那是大哥唯一的子嗣,他不能见死不救,反正,阿娇性子柔顺,一定会理解他的,反正,苏池烨不也去救了她,不会有事的,这有什么可置气的呢? 再然后,就是阿娇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浑身是伤,还记得什么呢?他记得后来好长时间,都没见她再笑过。 仿佛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沈禹州就这样看着他们,眼睛突然被风迷住了,又酸又胀的,快看不清了。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曾经确有疏漏,许多事,他做的不如楚怀安周到,可是,那又如何? 沈禹州红着眼眶,分明是悲伤的,那眼泪最后还没落下,又忽然笑了,林宝珠吓到了,往楚怀安身上躲,他越看,不自觉就笑得越来越大声。 “沈禹州你……”林宝珠一脸震撼,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忽至跟前,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眼睛只捕捉到了片片残影,一只冰冷大手猛地攫住了她。 楚怀安大惊失色,“宝珠!”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宝珠不见了。 * 被沈禹州抓住的刹那,林宝珠的心脏都停跳了,本就身子弱,很快不省人事,等她苏醒过来时,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那房间布局与松鹤院的角楼几乎一模一样,她当即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沈禹州,你个疯子!”林宝珠很难不气,走到门口用力拍门,“沈禹州,你滚出来!”随着她最后咚咚几声拍门声,原本锁着的门终于开了,几乎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林宝珠当即抬手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沈禹州刚端了汤药过来,忽然就被打了一下,束得一丝不苟的发散落几许,他偏着脸,笑得欢快,“有力气了,看来身子恢复得挺好。” 林宝珠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有完没完?我劝你最好放我回去,否则……” “否则如何?”沈禹州笑容越发灿烂,隐隐透着邪性,朝林宝珠逼近,“是长公主与靖安侯提剑来杀我?还是你的怀安哥哥带着黑甲卫,亲眼看着你我如何恩爱?” 林宝珠脸上血色骤然消失,面如金纸,被他逼着不断后退,“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最后被逼得无路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沈禹州就这样顺势压了上来。 “放开我!”林宝珠挣扎,双手却被捉住提在头顶,就听沈禹州柔声哄着她,“乖,先把药喝了。” 不管他声音如何温柔,林宝珠就是不从,别过脸,咬紧唇,死活不喝他送来的药,沈禹州仍是笑,“这样喂好像太粗.暴了。”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果然见沈禹州仰头将汤药灌进嘴里,旋即低下头,一手钳住她的下颌吻了上来。 太久没尝过她的滋味了,稍一沾上那红润柔软的唇,便一发不可收拾,林宝珠从来不知男人的臂膀可以有力到如此地步,任她如何扭打挣扎,皆无济于事,男人如同铜墙铁壁,不能撼动分毫,就算唇齿间满是血腥气,依旧不肯放过她,只逮着那花瓣似的柔唇辗转碾压。 林宝珠眼泪簌簌而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感受到颗颗的冰凉,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划过她水痕泠泠的脸颊,声音嘶哑:“不要哭,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越是这样的表情,我就越难控制自己……总忍不住,想把你弄哭。”哭得很惨的那种。 林宝珠一哆嗦,止住了哭泣,那鲜血染红了唇,格外诱人,沈禹州指腹摩挲着她的饱满的唇,一下又一下,“好阿娇,真乖,说不哭,就真不哭了。”他声音轻轻地吹了过来,挠得林宝珠耳根发痒,实在受不了,又开始扭动着挣扎,企图逃离。 沈禹州唇边的笑瞬间沉了下去,头顶的那只手松开,很快禁锢了那袅袅纤腰,实在是细啊,稍一捏就握住了,仿佛已将她的娇柔尽数掌握,大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来回。 林宝珠害怕极了,雪白的齿都开始打颤,“你不要这样……”随着她的颤抖,又有一行泪水滑落,沈禹州吻了吻她眼角的那滴泪痣,声音充满了愉悦,又残忍,“不要怎样?你说说看。” 林宝珠咬着下唇,难以启齿,小手已背在身后同他纠缠着,想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沈禹州好整以暇地同她玩着,左右也挣脱不了他的手掌心,现在,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旁人,他有大把的时间陪她拉扯,林宝珠尚不自知,还在暗暗的挣扎,男人却垂着眼睫,细细观赏她那玲珑窈窕的身姿。 林宝珠察觉异常后,勃然大怒,“……不要再看了!” 沈禹州却还满眼无辜,“我怎么了?” “你……”林宝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急哭的,还是羞哭的,想用手遮挡,可那手却被沈禹州紧紧攥着藏在身后,越是挣扎,胸口越是起伏,眼看男人又要俯下身,林宝珠不得不瘫倒在床褥上,那健硕的身躯紧跟着悬在半空,如黑云压顶般。 此刻的林宝珠还在惶恐,莹白如玉的肌肤因为颤抖泛着朦胧红晕,那样的无助,娇娇柔柔的,沈禹州心中感慨,他的阿娇真的好美,皮骨皆美,柔媚相宜,仿佛已预见了她那任人摆弄的可怜劲儿。 他要一寸不漏的,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 第34章 坑害 念如放心,表姐会为你谋个好前程 楚怀安已有两日没合过眼, 派出去的黑甲卫均无所获,甚至连沈禹州的半点行踪都捕捉不到。 沁阳长公主也是没日没夜的寻找,同样的, 什么都找不到,“自他来到上京就是孤身一人, 身边除了几个相熟的锦衣卫之外, 没有任何朋友, 原先的沈家人与他也并无血缘,他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毫无后顾之忧。” 皇帝口谕已下,林宝珠还是太子妃,挟持太子妃,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就算沈禹州是皇子,也不会轻易放过。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护不住人, 楚怀安颓然道:“……姑母, 是我没保护好她。”很快有内侍进来进来禀告:“殿下, 北离使臣即将到城门口了。” 沁阳长公主催促他:“国事要紧,宝珠我会继续派人去找的。”楚怀安这才不得不更衣, 迅速前往城门口,待人走了, 她才唤来靖安侯,“我还知道一个人, 不过事关皇室颜面, 方才不好同太子殿下明说。” 靖安侯拧眉想了想, “莫不是……沈家那个庶女?”那庶女也是个有意思的, 生父是徐州的一个普通人, 可她母亲却是先皇后,染指皇后啊……靖安侯不由想,当初若是以这个罪名处置了沈家,只怕上下几百口人都得没命。 沁阳长公主加以纠正,“是沈禹州的,亲妹妹。”当初她派人到徐州封口,就注意到了沈念如这个人,一直都让探子密切关注她的动向,自然知道她来上京投奔表姐躲过了家祸,只是沈念如自己还不知哥哥沈禹州也在上京,更不知道沈禹州已认祖归宗成了当今南梁的大皇子。 尽管担忧女儿已是心急如焚,但沁阳长公主表面仍是不动声色,慢悠悠啜了口茶,“宝珠是个心慈手软的,她宽厚,但我这做母亲的却忍不下这口气,既然那小蹄子都逃到本宫眼皮子底下了,就怨不得本宫心狠手辣。” 靖安侯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夫人打算如何?” 沁阳长公主歪头忖了忖,“我记得宝珠手里还有个茶庄,那茶庄管事手脚不干净,为了他那好赌成性的母亲吃了庄子不少银钱,就好好查查,让他吃进去的通通吐出来。”靖安侯一时没转过弯来,好半晌,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逼入绝境,自然就会铤而走险,听说那管事还想把妻子也发卖了,正好那妻就是沈念如的表姐,如此姐妹情深,定然愿意帮她渡过难关,靖安侯阴恻恻笑了,“顺便找个人去给她传消息,就告诉她,如今的大皇子正是她的亲哥哥沈禹州,他们毕竟是亲兄妹,应该最是了解,兴许能顺着她,找到宝珠的下落。” 城门口 北离使臣中,为首之人远远见到了楚怀安,就冲他招手,“南梁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那人正是北离六皇子萧廷风,与楚怀安虽是两国之人,但彼此欣赏,听说要收拾情敌,他还颇为积极地借了楚怀安几十个亲兵。 萧廷风左瞧瞧右看看,“咦,你的太子妃呢?也让本皇子开开眼界,瞧瞧那让你神魂颠倒的长乐郡主是何模样。” 跟在楚怀安身后的几个鸿胪寺官员面面相觑,太子妃被人抓走了,整个皇室的脸都被打得火辣辣,见气氛不对,萧廷风收了话头,讪讪一笑,倒是他身边一个面带轻纱的女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想来应当就是前来南梁和亲的公主了,见楚怀安没有反应,楚怀宣出面打圆场,“见过六皇子,这位是……” 对面的女子又是一声冷哼,“明知故问。” 楚怀宣倒也不恼,仍是和煦憨厚的笑,“听着语气,莫非是北离的九公主萧元月?” 萧元月目光在楚怀安与楚怀宣之间来回,忽然笑出声,却没接话。来的时候就听说南梁有两位正值婚配的皇子,原本定了太子楚怀安,谁曾想短短时日他就娶了太子妃,没想到另外一个宣王殿下倒也不错,只是……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5节 “就算你认出本公主,这次我要嫁的,也不是你。”萧元月微笑着,转身进了马车,徒留尴尬的楚怀宣站在原地直挠头,他说错什么了?他也没说要娶她呀。 北离使臣到了,南梁的诸多附属国紧随其后,三年一度的万国朝会即将开始,皇帝总是格外重视,不料前两日听说沈禹州竟当场抓走了林宝珠,立刻气急攻心,呕出一大口血来,此刻张皇后正在寝殿里侍疾,也是一脸愁容。 皇帝叹了口气,“怀安与宝珠都是好孩子,可惜了。”林宝珠从前的事可以不追究,可众目睽睽之下被沈禹州带走了,即使没发生什么,再回来,林宝珠都断然做不成太子妃。 张皇后微愕,“陛下,您不是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吗?”北离九公主要来和亲她是知道的,可那是异国公主,若让她做太子妃,还不如让怀安娶林宝珠呢,好歹那是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的独女,身份显赫,背后的家族对楚怀安也能有所帮助,可一个庶出的异国公主能做什么? “陛下,众多皇子中,宣王还尚未婚配,不若……”张皇后还想劝,皇帝摆摆手,“宣儿的婚事朕自有主张,朕瞧着大将军的独女就不错,堪当宣王妃重任。” 大将军之女?张皇后登时变了脸色。 …… 沈禹州果然是疯了,疯得彻底。 林宝珠只能哭,麻木着身体,忽略那些感受,犹如一滩烂泥,突然没了生息,只剩手中的发簪攥得紧紧的。 她要杀了他! 发簪猛地刺出,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禹州猝然惊醒,终于放过那被他蹂.躏得不成样的细颈,别过头躲开致命一击,最终发簪深深刺入他的手臂,血流不止,林宝珠趁机踢开他跳下床,后背抵着门,双手握着唯一的武器指着他,“不要过来!我真的会杀了你!” 雪白小脸写满了恐惧,眼看沈禹州又要靠近,就知道自己这点伤害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就算你武功高强我杀不了你,但是……”她缓缓抬起手,将发簪对准自己的脖子,她总是知道该如何威胁他,果然沈禹州慌了神,“不要!都是我的错,你来杀我可以,不要伤害自己。” 林宝珠面无表情,“现在,立刻,放我出去。” 沈禹州沉默,无声拒绝,林宝珠讥笑,“也是,你这样的人,从来只考虑自己,怎么知道将心比心,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根本就不懂爱,只会打着爱的名义满足你的私欲。” 自从遇见他,就结束了她十六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林宝珠越想越难过,“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人生会遇见你?你为什么不赶紧消失!” 难道,她只有死才可以摆脱这一切苦难吗? 沈禹州很想上去给她擦眼泪,只能杵在原地,讷讷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然,就给我一天时间好不好,就像从前一样待我,就一天。”曾经他那样的高高在上,如今却是可怜兮兮的,摇尾乞怜。 “你做梦。”林宝珠从未动摇过半分,“沈禹州,你现在让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沈禹州满眼震骇,原来,他在她心里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宝珠,你连一个赎罪补偿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沈禹州尝试着向她挪近一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无论你是想当太子妃,甚至是想当皇后……楚怀安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林宝珠嗤笑,眼神冷漠至极,“与你共处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反胃得想吐,别说一天,就是片刻,我也不会答应。”她仰面深呼吸,发簪已开始刺入皮肤,“与其这样,我宁愿自裁。” 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比起被遭人囚.禁羞辱,不如死了来得自在。 “不要!”沈禹州不敢再赌,“我放你走,这就放你走,千万不要做傻事!”小心翼翼走到门边,正要拉开房门,见林宝珠像是松了口气,忽然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林宝珠昏迷前,眼神都是含恨的,这个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漆黑深邃的眸里满是阴戾煞气,“对不起……可是,我绝不会放手。”沈禹州将人平放在床榻上,手指轻轻捋着她的鬓发,又一路往下,指腹抚过那一点刺目的红色,眸光逐渐幽暗。 正缱绻着,忽然有人推开了门,“哥哥!” 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沈念如,沈念如见里头之人果真是沈禹州,喜极而泣,“哥哥,真的是你……” 沈禹州脸上全无半点笑,蹭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四下张望后,把沈念如拽了进来关上门,低声斥道:“谁让你来的?” 沈念如愣了愣,眼泪夺眶而出,“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见到她,哥哥很不高兴吗? 沈禹州要疯了,用力抓着她的肩膀,“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沈念如被他这幅骇人的模样吓到,抽噎着,“……我是、我是听说你在上京,才来找你的,这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一猜便知……” 沈禹州气得咬牙切齿,“蠢货!”原本藏得好好的,这下就要因为沈念如暴露了。 “哥哥!”沈念如也气,“我是你的亲妹妹,难道我来找你,也有错吗?”她摘下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哥哥你瞧,我现在已经这样了……” 沈禹州一怔,盯着她那半张漆黑腐焦的脸,瞳仁里一抹错愕稍纵即逝。 沈念如颤手摸着自己的脸,质问他:“禁足后,春桃那贱婢纵火烧了我的脸,如今沈家被抄,我到上京隐姓埋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些,都是你想要的吗?现在,你还要为这个女人疯狂到什么时候?你醒醒吧,她根本就不爱你!” 她早就认出床上昏睡之人就是阿娇,原来她真的没死,还成了什么郡主,什么太子妃,实在可笑啊,阿娇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婢,居然还能当太子妃?沈念如没忍住笑出声,“哥哥,原来你还是大皇子啊?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沈家?不救救你的亲妹妹呢?” 沈禹州被她问得头疼,恶狠狠地警告她,“沈家不是你的家,她们死便死了,你拿着钱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出来坏我好事,还有,离许盈盈远点,否则,迟早害死你自己。”他从腰间掏出钱袋子塞进沈念如手里。 “若是没有表姐,我早就死在街头了!”沈念如咆哮着打掉那只钱袋,声音里满是愤恨,“你眼里只有阿娇,好啊,那我便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沈禹州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忍着痛道呵斥:“清醒了吗?清醒了就拿着钱赶紧滚,从今往后,也别再说你是我妹妹,我从来没有什么妹妹,你记住,母亲只是流落徐州被沈家人收留,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外室,更没有和别的男人生下过任何孩子。” 沈念如不懂他的用心,只当沈禹州是攀上高枝,为了荣华富贵要与自己断绝关系,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她丢下这句话,拿上钱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处院子隐于一片竹林中,若不是有沈念如,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这里,许盈盈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她出来,快步迎上去,“表哥怎么说?他肯帮我们了?”现在沈禹州可是大皇子,帮助她们只需要动根手指头这般简单。 沈念如却丧着脸,摇头,“哥哥已经彻底被那狐狸精迷住了,还说……还说从此与我们恩断义绝,再不来往。” 宛若一道惊雷劈下,许盈盈呆住了,良久,眼泪又一次落下,“沈禹州,你真的好狠的心,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若不是姑母心软留下他,他早就和他那死鬼娘亲一起下地狱了! 沈念如是个嘴硬的,其实心里已千疮百孔,难过得紧,“表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许盈盈很快从悲愤中收回神思,忽然热络的捧起她的手,“没关系的,就算再难,表姐也会为你想办法,给你谋个好前程。”前程什么的,还是得先治好这张脸,就算只能好一时也行啊。她说得格外真情实感,“为今之计,只能先为你许个好人家,若有个好夫家帮衬着,后半生就能高枕无忧。” 一提这茬沈念如哭得更凶了,“……可是,我这张脸,如何嫁得好人家?” 许盈盈拍拍她的背安抚,“表姐早就想到办法了。”有人给了她一瓶秘药,虽不能根治,却能在短时间内让沈念如的脸恢复从前,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把人嫁出去,往后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若不是为了还赌债,她才不会接济这劳什子表妹,嘴上柔声:“等表姐治好你的脸,就嫁去林家吧。” “林家?”沈念如来到上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自然知晓林家是何等高门大户,更知道那是阿娇的家,“你要我嫁到侯府?那岂不是要天天看见那个贱.人?甚至还要低她一等,日日向她屈膝行礼?” 许盈盈赶紧哄她,“先不要急着拒绝,这林家高门大户,分支众多,表姐为你选的人虽不如侯府,却也是富贵之家,银钱较之从前的沈家只多不少,嫁进去了,你就是少夫人,将来生个一儿半女,整个林家都是你的。”可是她却没说,那户人家的郎君性情残暴,荒.淫无度,正是她婆母的债主。 只要把沈念如哄着嫁过去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多划算的买卖。 送走了沈念如,沈禹州便脱力般地跌坐在圈椅上,此地不宜久留,而他,也不能再一直躲下去了。 “程英。”他低低唤了一声,一直藏在院外的人闻声而至,“殿下,我们该走了。”沈念如前脚刚离开,他就察觉有近百人靠近这里。 沈禹州嗯了声,动作极尽温柔地抚着睡梦中人的脸颊,“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说罢,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再起身时,眼神锋芒毕露,俨然是变了个人。 第35章 下毒 万一皇帝当真驾崩了 沈念如与许盈盈前脚刚离开竹林, 后脚就有一拨人逼近院子,待他们冲进去时,到处都空落落的, 没有半点人影。 而沈念如本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彻底逼疯了亲哥哥,眼下只关心许盈盈所说的, 能治自己脸的药究竟是什么, 刚回到茶庄, 便急急追问:“表姐,到底是什么奇药, 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许盈盈笑里藏刀,拍拍她的手,“不急, 那药就在我房中。”挺着大肚子走到廊下的阴影里, 笑容骤然消失,只余满脸的阴冷。 可怜沈念如尚不知情, 心疼地小跑上前搀着她, “表姐慢点, 我扶着你走……哦对,哥哥给的钱, 你先拿着,待你生产了还有许多要花钱打点的地方, 这些虽然不多,却也能应急。” 她的信任与关心叫许盈盈有了短暂的动摇, 但很快刘管事来了, 远远见到她便呵斥;“又去哪里躲懒?是不是不想活了?”说话间一记耳光便打了下来。 沈念如投奔到这里后, 一直在茶庄客房里住着, 让她误以为自家表姐是茶庄的主人, 这会儿看到随便来个人都敢打许盈盈,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打我表姐?” “你又什么人?”刘管事睨了她一眼,不屑道:“我爱打她就打她,关你屁事。” “你——”沈念如气急,此人竟如此粗鄙无礼! 许盈盈怕再吵下去会把她仅存不多的那点尊严都踩进泥里,连忙阻止她,“念如,别这样,他、他是……”犹豫着还是说不出口,索性拽着沈念如走。 刘管事望着她仓皇的背影,眉毛一横,“贱人,来个亲戚胆子肥了是吧?”不由分说冲上前,掰过脸又是一巴掌。这次沈念如忍不了了,用力推开他,“你知不知道我表姐是什么人?你信不信我……” “念如!别说了……”许盈盈捂住她的嘴,半拖半拽地把人带走,直到走远了才肯松手,沈念如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表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个下人,就敢对你吆五喝六动手动脚的?眼看临盆在即,要是被打出事了怎么办?若不是你拦我,方才非要闹到姐夫跟前讨个公道才行。” “千万不要!我……我夫君不喜欢我。”许盈盈强忍着不眼泪落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他觉得我是被逐出来的,没有背景也没有娘家支撑,对我非打即骂,所以、所以有的下人就……反正都是些见风使舵、看主子脸色行事的人,不必置气。”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她不敢在沈念如面前坦白,方才那个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 “都怪那个阿娇,若不是她,我们根本不会流落至此。”沈念如义愤填膺,“表姐,往后我嫁进林家,一定会好好对你,给你撑腰,定不让那些下人如此欺.辱于你。”她越是真心相待,许盈盈就越是无地自容,可是,若不这样做,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许盈盈抹去脸上泪痕,哽咽着道;“我没事了,还是你的事情要紧些。” 二人正要绕路回去,忽然齐刷刷出现十几个黑甲卫,将她们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只见一个身着金线白衣蟒袍的男人从回廊转角处走了出来,“沈禹州在哪儿?” 男人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只一眼便让沈念如瞧痴了,呆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他们不会是来抓自己这个漏网之鱼的徐州官府吧?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哆嗦着同许盈盈抱成一团,“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许盈盈已经腿软跪了下来,“民妇拜见太、太子殿下……” 太子? 沈念如一脸呆滞,眼前之人,居然就是阿娇如今的夫婿,南梁太子楚怀安?怎么什么好事都叫阿娇占去了!她忍下没来由的酸涩,跟着跪下行礼,还特意强调了名字。 “孤知道你。”楚怀安神色冷峻,站在她面前,犹如天神降临睥睨众生,“你是沈禹州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所以,他在哪儿?” 前一句话,沈念如喜上眉梢,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地狱,想到哥哥的叮嘱,她摇了摇头,“民女不知殿下说什么……”楚怀安弯下腰,伸手钳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孤再问你一次,沈禹州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念如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那分明是一双如此好看温柔的瑞凤眼,却充斥着杀人嗜血般的凶狠,竟与自己哥哥有几分相似,着实骇人得紧。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怀安耐心耗尽,丢开她,下一刻便有几个黑甲卫上前把人抓走,直到茶庄上下都被抓了个干净,他才缓缓抬眸远眺,眼底一片血红。 有一个黑甲卫策马狂奔而来,落马后焦急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楚怀安本就因为林宝珠的事心急如焚,“有话就说。” 那黑甲卫哪里见过自家殿下如此严肃凶戾的一面,磕磕巴巴着说:“陛下、陛下他,他将北离九公主许配给您做太子妃了!”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楚怀安登时怔住,足足几息后才呵道:“这不是胡来吗?”父皇明明已将宝珠赐给他做太子妃,他又如何能娶北离的九公主?当即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宫。 刚入宫门,就见到一直来回踱步的宣王,楚怀安顾不上他,就要掠过时,被楚怀宣拉住,“皇兄,你先别急……” “要娶公主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急。”楚怀安挥开他。 就知道是这幅样子,楚怀宣快步追上再次挡在他身前,“可是你这样冲进太和殿只会惹怒父皇,圣旨已下,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会被判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处罚。” “那宝珠怎么办?”楚怀安猛地回头,通红的眸泛着泪光,“她还会回来的,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届时她回到上京,她该如何抬起头做人?她会被全天下人耻笑,再也嫁不出去,你们可有想过,她一个弱女子,承受着流言蜚语,将来该如何自处?” 他情绪不可谓不激动,说到最后,挺拔高大的身躯都颤抖着,楚怀宣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可是父皇已经……”眼看楚怀安走了,忙在后头提醒:“九公主已在别院住下了,婚期就在下个月。” 自沈禹州出现后,糟心事是一桩接一桩的来,楚怀安迈入太和殿时,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而楚怀宣从未见过这位皇兄如此失控,想了想,怕惹出事端便到凤仪宫求见张皇后。 张皇后有时觉得,自己当真看不懂越贵妃与宣王这对母子,说不争,却又占尽宠爱,说争,眼下又是真心实意地想帮楚怀安,念及他母亲越贵妃曾开口为她儿子求情的份上,张皇后缓和了语气,临走时,向他作了一揖。 楚怀宣避开,拱手道:“皇后娘娘这是折煞儿臣了。”张皇后欲言又止,含泪转身走了。 …… 马车一路向北,临近官道时,树丛边忽然驶出另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沈禹州抱着怀里的人换到对面,紧接着原路返回南下,与原来的路线背道而驰,后头追上的一队黑甲卫并未觉察那擦身而过的马车有何异样,只是顺着车轴向北追去。 不管楚怀安他们追得多紧,大概都猜不到他竟胆大至此,抓走林宝珠后还住在天子脚下。 沈禹州掀起车帘一角,望着黑压压的军队愈行愈远,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很快又回到了原先遭人清查的竹院,守在此处接应的暗桩上前,递去一支火漆竹筒。 得知楚怀安与北离九公主定亲的消息,沈禹州唇边笑意更深,指尖运起真气,瞬间将纸条震了个粉碎,“宝珠,现在除了我这里,你是无处可去了呢。”望着床榻上沉睡的少女,他手背轻轻划过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含笑的墨眸透着几分诡异邪肆,声音罕见的温柔,“不知你会否喜欢这份大礼……” 待他大权在握的那一日,林宝珠就再也逃不掉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6节 时间一晃而过,金秋九月,层林尽染,正是怀明太子与北离九公主萧元月的新婚之日。 短短一月时间,楚怀安便已憔悴许多。知道他是无能为力,被迫接受现实,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遥望着,眼里藏下心酸。 谁曾想,一月前他们还站在这里,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风光出嫁,如今还是那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新娘子却不是林宝珠了。沁阳长公主怨恨过,可所有人都争取了,她也只能接受,只求林宝珠还有平安归来的那一日,做不做这太子妃已然不重要了。 明明是场举国欢庆的盛事,底下除了北离使臣和南梁皇帝,无人笑得出来。 皇帝自然是高兴的,一切都按预期的方向发展,接下来,他就要看着宣儿成婚了,大抵是情绪激动,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 楚怀宣在他身旁,替他顺气时一脸的担忧,“父皇,你没事吧?可要儿臣唤太医来瞧瞧?”起先只以为是寻常风寒,皇帝拒绝了看太医的请求,一直苦熬着,这都病了月余,还不见好。 皇帝知道他一片孝心,很想回答,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喉咙立时涌起血腥,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满地的血,坐在龙椅下首的一众妃嫔皇子俱是惊住,只有楚怀安最先反应过来,“快传太医!传太医!”三千禁军尽数出动,哗啦啦围在皇帝周围,拔剑护卫。 楚怀安本就是被皇帝赶鸭子上架,眼看话事人倒下了,拔腿冲上前将皇帝护在身后,徒留高台之上的九公主满脸错愕。 混乱中,一个内监拔声高呼:“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惹得满朝动乱,宫女太监四处奔走。 “通通住口!”楚怀安暴呵一声,生生止住了即将爆发的内乱,而另一边,楚怀宣已抽出禁军佩剑,朝那率先引起祸乱的内监隔空掷去,长剑以极快的速度突破重围,由后至前贯穿胸膛,内监立时倒地死去,“陛下只是昏迷,还有谁敢造谣传谣,下场如他!” 前来观礼的文武百官只噤声了一息,又不知是谁随之惶恐惊呼:“北离使臣刺杀我朝陛下!北离使臣刺杀我朝陛下!”立刻有勇猛的武将飞身上前,好好的大喜之日突生变故,萧元月尚未缓过劲儿就被扭住双手抓了起来。 北离使臣见势不妙,彼此背靠背做应敌状,将六皇子萧廷风护在最中央,为首的侍卫恨得咬牙,“你们大梁人诡计多端,竟敢诬陷到我们北离头上!” 好好的和谈乍然演变成敌对,萧廷风看了楚怀安一眼,“我们离南梁皇帝远着呢。” 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查清,可当着大梁百官的面,楚怀安进退两难,“先护送北离使臣到偏殿休息,待事情查清后,自会还北离一个清白。” 萧廷风闻言点头连说了几声好,“亏得本皇子拿你当至交好友,就是这样怀疑我的?”鹰隼般的环视一圈,充满了警告意味,“你们谁对南梁皇帝下毒了吗?滚出来!” 这些年北离征战不断,早已国库空虚,边军亦是人困马乏,百废待兴,他与萧元月代表北离出使,目的就是为了结成联盟,若是反生怨怼,北离必承受不住南梁的千军万马,所以企图坏事的,萧廷风决不轻饶,那十几人只是面面相觑,而后摇头。 楚怀安没有功夫在这听他们盘问狡辩,只一声令下,便有禁军上前将北离使臣围了个水泄不通,“事出紧急,还望见谅。”丢下一句话后护着皇帝离开。 寝殿内,太医来了一波接一波,把过脉后俱是摇头叹气,楚怀宣拽着其中一人的衣襟,“一帮废物,你们太医院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治好陛下的吗?” 太医抖着两瓣唇回话:“殿下饶命,陛下这……这毒不是一时半刻才染上的,而是早已潜伏多年,眼下毒发,摧枯拉朽,微臣是无力回天呐殿下!” 潜伏多年? “你什么意思,给本殿下一次说清楚,可有解药?”不管楚怀宣如何焦急,太医只是哭丧着脸,“此毒无色无味,多年来已深入陛下肺腑,纵使有解药,也救不回来了。” 寝殿之内霎时安静下来,楚怀宣强忍着泪,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们这帮庸医,治不好就治不好,胡说八道什么?滚啊!” 楚怀安倒是面色平静,张皇后显然是慌了,握住他时手都在抖,“怀安,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万一皇帝当真驾崩了…… 她看了眼宣王,楚怀宣手握北境十万大军不说,上京之中还有个大将军即将成为他的岳父,若是楚怀宣当真别有企图,她和楚怀安就是孤儿寡母毫无还手之力了。 “母后先别急,”楚怀安宽慰着她,转头吩咐道:“去请越贵妃。” 楚怀宣如梦初醒,“对,母妃可以,母妃她可是妙手回春的医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路连滚带爬到了清凉殿,“母妃,母妃你快去救救父皇,父皇他要死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越贵妃正在殿中捣药,神色如常。 “……母妃?”楚怀宣知道她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如今父皇危在旦夕,她怎么还坐得住? 越贵妃嫌他吵,纤细食指落在唇上,“嘘——母妃不喜欢大喊大叫,退下吧。”楚怀宣还想说什么,就听那神仙似的母妃轻声说:“我知道他中毒了,那毒……是我下的。” 第36章 宫变 长刀深深刺进了楚怀安胸口 越贵妃独自在清凉殿中枯坐, 一直看着日落月升,夜色寒凉,皇城景色自是上京最好的, 却只能瞧见宫墙之上的一方天地,她望天坐了很久, 直到月色幽微, 方提了盏六角琉璃宫灯往外走。 自她幽禁后, 清凉殿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落了满殿的枯叶无人打扫, 她也不在意,踩着一路的梧桐叶行走在夜色里。 寝殿内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皇帝仿佛在梦中听见了那阵轻缓窸窣的脚步声, “阿越……阿越……”彻夜未曾合眼的张皇后听着他昏迷中的呢喃, 无端生出几分怒意,刚绞好的帕子重新丢进铜盆里, 倏地起身要回凤仪宫。 人都要死了还念着他的阿越, 就让那越贵妃来伺候好了!一张雍容美艳的脸噙着薄怒, 张皇后气冲冲出了宫门,谁料转角处就遇见了一袭白衣的越贵妃。 越贵妃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嫔妾给皇后娘娘问安。” 张皇后不知何故,直到这一刻, 怒气突然就散了大半,多年郁结的心结也解了, 尽管不想承认, 可他们之间的确是心有灵犀, 一个睡梦中念叨着, 另一个果真就来了。 张皇后别过脸, 不想让人看见那眸底一闪而逝的心伤,“……陛下念着你,进去看看吧。”越贵妃也自觉地低下头,绕过张皇后朝寝殿内去。 刚步入殿中,龙榻之上的皇帝呢喃的声音便逐渐急切,“阿越、阿越……你来了……”实在没有力气,勉强抬起的手只能在半空中胡乱比划。 可他口中如此深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是满眼清冷,不见半分情绪,越贵妃缓缓行至床前,男人干枯的手分明近在咫尺,她却不愿触碰分毫,“陛下。” 轻柔婉转的女声响起,似有某种神奇的力量,短短两个字便将人安抚,越贵妃坐在他身旁,眼睛却望向别处,“陛下,您将妾困了二十年,今日妾来……是同您做个了断。” 听她如是说,皇帝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喉中呜咽:“这些年朕、朕补偿你的……难道……还不够吗?”自越贵妃入宫,他对她们母子极尽恩宠,在三个儿子之间权衡过后,甚至决定把皇位传给他们的儿子楚怀宣,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够吗? “陛下错了。”越贵妃眸色泠泠,宛若一轮皎洁的月般清冷出尘,“您对我,并非补偿,而是私欲。”她从来没想当什么贵妃,宣儿也从来不想当什么太子皇帝,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她要的,是自由,是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地。 越贵妃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终于看到了屏风后掩藏的先皇后画像,都说她有几分先皇后的神采,年轻时她正当盛宠,根本不相信,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很想知道先皇后究竟是何模样?她们之间,又有多少相似之处?可这么多年的囚困让她想开了,为何要在旁人身上找相似的影子呢? 她虽是山野村医之女,却是自由自在的阿越,是她自己。 夤夜时分,太和殿传出皇帝驾崩的噩耗。 尽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还是让有心人走漏了风声,很快北离使臣刺杀南梁皇帝,以至南梁皇帝危在旦夕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万国朝会时汇聚于京的不少附属国蠢蠢欲动,纷纷联络外界,紧接着便传来北离大都护率军攻打边境的军报,不仅如此,范阳、汝宁等地王侯亦揭竿而起,趁乱造反。 内忧外患之下,越贵妃手持传位诏书,宣布太子楚怀安乃皇室正统,即刻继位。 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楚怀安第一件事就是差人护送北离六皇子北上。时局变换太快,萧廷风一时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最后从太和殿内出来宣旨的人是越贵妃,只怕都要怀疑那下毒之人就是楚怀安了,临走时,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怀安,你父皇薨逝,究竟是何内情?” 到处传北离使臣刺杀南梁皇帝,传播谣言之人背后目的一是杀了南梁皇帝,二则是挑拨两国关系,萧廷风不是傻子,脚趾头想想便知有自己那帮兄弟的手笔。只是他想不通,南梁皇帝最后见的人是越贵妃,按理说,越贵妃大有机会为自己儿子修改遗诏篡位窃国,可谁曾想,最后她把自己儿子远放边关打仗去了。 对于父皇身死一事,从越贵妃走出寝殿时,楚怀安便已猜到几分,可他选择了沉默,不去追究此事,大抵也有他的私心在,“沉疴旧疾发作罢了。”他随口遮掩过去。 萧廷风盯着他若有所思,最后只是笑,“那我走了,误会一场,也叫你那三皇弟下手轻些,待我回朝,自然会平复这场战乱。”有他和楚怀安在,南北必不会再起战事。 只是这话到底是说早了。 目送萧廷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萧元月眼眶微红,从今往后,她就是象征两邦和平的月妃娘娘了,没有来由的有些难过,她转眸去看楚怀安,企图寻一丝安慰,“陛下……” 楚怀安只淡淡嗯了声,转身离开,徒留萧元月一人立于城墙之上,咬碎了牙。 就在楚怀安走后不久,几个鬼祟之人扮做寻常百姓潜入城中,沈禹州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身着玄衣,头戴斗笠,背靠城墙,很快程英便从城中快步走出,左右环顾后才走到他跟前,“准备好了,南阳王军已经踏上入京的官道了,不出两日,就能杀进上京城。” 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这是宫里的月妃娘娘拖属下带给您的。” 沈禹州眉梢微挑,他与北离九公主似乎并无交集,若没记错,她与他的六皇兄都是站楚怀安的,“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秘密潜伏上京,自认为藏得极好,没想到却被一个帝王妃子察觉到行踪。 程英垂下脑袋,“是属下昨日在宫中探查消息时……不慎暴露了。”沈禹州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冷着脸说:“拿去烧了。” “殿下不看一眼吗?” 沈禹州依旧是懒洋洋倚着城墙的动作,目光却陡然凌厉,射向不远处,一直在偷偷观察的萧元月不由心跳加速,他发现她了? 男人只是翘起嘴角,漫不经心里藏着一丝残忍,“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不必看了。”弹指间,他当着萧元月的面将她的亲笔书信震碎,化作齑粉。 城楼上萧元月脸色骤变,当场气得拂袖而去,可意外的是,夜里他身边的程英却出现在她宫里,“你们是疯了吗?被抓到一次还敢夜闯后宫?”她小心观察四周,合上门窗。 程英面无表情,“殿下说了,是娘娘邀我等前来的,殿下不方便出面,便让属下来与娘娘详谈接下来的合作之事。” “他看都没看过,如何确信本宫是要与他合作?而不是……告发他。”显然是还记恨白日里沈禹州的举动。程英仍是冷硬的语气答道:“殿下也说了,娘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站在谁身边能得到更多好处。” “我的选择难道就不可以是当今陛下么?”尽管被人说穿,萧元月还是慢条斯理着说:“他已封本宫为月妃,除了那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林宝珠,偌大后宫尽数在我掌控之中,我为何要冒险与他合作?” “娘娘最初的确是装作心仪楚怀安,可是娘娘你知道的,除了嫔妃之位,他给不了更多。”程英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与北离六皇子本就不是一条心。”萧廷风与楚怀安皆是行君子之道,来日萧廷风登基,南梁与北离的确可以迎来太平盛世,可这太平盛世却不是萧元月要的。 “他知道的还不少。”萧元月一甩袖子坐在贵妃椅上,“就告诉他,两日后本宫会与他里应外合,行个方便之门,可是,本宫也有条件。” 程英木着脸:“娘娘但说无妨。” 萧元月微扬下颌,一字一顿,“我要他事成之后,封我做皇后。” * 林宝珠苏醒时,全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浑身虚弱无力,就连下榻时双腿都是软的,她摔在地上,总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好不容易挪到门口,门依旧是锁着的,外头还有两个守卫。 “放我出去……”她声音极其虚弱,外头守卫坚定拒绝,“郡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若是放了您……殿下必不会放了我们。” 林宝珠靠在门板上,无奈地闭了闭眼,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敲门,“我身子弱,眼下怕是……怕是不行了,还请转告沈禹州……” 侍卫当即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推搡着另一人,“快去禀报殿下。”那人也不敢耽搁,飞也似的跑出去,剩下一人犹豫再三,反敲门问:“郡主?” 林宝珠实在没有力气回应,守卫又接连敲了几下,甚至附耳去听,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旁的开锁推门,就在他进屋之际,一只鼓凳从后面袭来,直击后脑勺,那侍卫连挣扎都不曾有,直接晕了过去。 林宝珠生平头一回做这种事,做起来意外的顺手,她丢开鼓凳,跨过那守卫跑出去,四周果然再没别的守卫了,她刚被锁起来时,附近总有侍卫巡逻,昼夜不息地盯梢,可现在这里只留了两个守卫,想来沈禹州又在酝酿什么阴谋,才会调走这么多人手。 她不识路,只能根据地上人踩出的痕迹前行,直至傍晚,终于走出竹林,出了竹林,周围的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沈禹州真的胆大啊,居然就藏在皇城之下。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口总是人来人往,行人络绎不绝,到了傍晚,更有繁华夜市,可今日的金雀大街上却是寂静又空荡,偌大的上京俨然像座空城。 深秋时节,更深露重,林宝珠按下心底的慌乱,踩着厚重的凉气亦步亦趋,朝皇城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到了玄武门下,漆黑的天渐渐飘起了溟濛细雨,地上雨水汇聚流淌,很快便濯湿她足下的浅色并蒂莲花绣鞋,颜色暗淡了几分。 隐隐有些粘稠。 她不敢去看,身上银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被风卷起,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刺骨的冷,洁白莹润的额却渗出汗珠。 她这一路,一个人也没遇见,说不清是恐惧或是焦灼,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楚怀安,一想到他,就忍不住低头颤着牙啜泣:“怀安哥哥……”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实在太害怕了,路边丢了只还燃着芯火的宫灯,那抹微弱火光在此刻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林宝珠就提着那盏灯,越靠近太和殿,远处隐隐绰绰的喊杀声越发清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肃杀之气,已然预告了那宫门后是何等血腥。 昔日在此值守的禁军不见踪影,静悄悄的,林宝珠茫然了一瞬,裙裾越过门槛的刹那,白嫩如葱根的指节颤抖,宫灯坠地,噗呲一声,灭了。 前方宫殿的匾额被一刀斩落,残破的半截摇摇欲坠,血色覆盖在洁白萤石砌成的大殿内,沉沉夜幕里,厮杀声遍布,到处都是扭曲蜿蜒的殷红血迹,宛若人间炼狱。 林宝珠终于知道,那一路覆在鞋履上粘稠之物究竟是什么,恶心感再压抑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她捂着嘴想躲开,可膝盖软绵绵的,腿方迈开,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摔去,这一摔正巧摔在尸堆前,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瞪着眼,死死盯着她。 林宝珠惨叫出声,跌跌撞撞朝前跑,可她又能躲哪里去呢?险险避开迎头劈来的刀,旁边不知是谁的鲜血又喷溅而出,霎时浸湿她的衣衫,雪白小脸也染上了血珠,她忍着不敢哭,刀光剑影中,一眼便捕捉到大殿上浑身是血的楚怀安。 “怀安哥哥!”她的声音立时又淹没在厮杀声中。 大殿之上,楚怀安耳根微动,是宝珠,宝珠回来了,只是那刚浮上眸底的喜意很快又淡了下去,他望着面前同样浑身浴血的男人,“皇位之争,我兴许赢不了你,但是……你同样输的一塌糊涂。” 沈禹州眯着眼,他最讨厌别人威胁,手中长刀顺着他的心意,开始嗡鸣震颤,渴望再饮一壶血。 不远处林宝珠张口大呼:“不要——”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对峙双方皆是身形一动,待残影消散后,她只看到沈禹州手握的长刀深深刺进了楚怀安的胸口。 楚怀安背对着林宝珠,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朝沈禹州笑了。 作者有话说: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7节 在炼复活甲了… 第37章 眼盲 宝珠,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林宝珠急速奔来的脚步顿住了, 膝盖已软得厉害,软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个踉跄朝前跪去, 她那样怕疼,此刻却觉得一切都麻木了。 楚怀安倒地之际, 侧着头望向她, 竭力伸出手, 他想最后一次再摸摸她,想笑着安慰她, 不哭了,其实也没有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却先哭了。 “怀安哥哥, 不要死, 你不要死……”林宝珠手肘撑着地,想快一点儿爬到他身旁, 想握住那只手, 可当她好不容易到了, 伸出手却抓了空,楚怀安就倒在她面前, 缓缓闭上了眼。 他身下都是血,染红了林宝珠的双手, 她跪在那里,手足无措, 悲戚的哭声响彻大殿。 沈禹州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雪白锃亮的刀身糊满了粘稠滚烫的血, “宝珠……”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她原本不会看到这一幕, 可她却看到了,看到他亲手杀了楚怀安,此刻他终于明白那濒死前一笑的深意。 自此以后,林宝珠绝不会原谅他,沈禹州突然就慌了。 果然,林宝珠强撑着,捡起了楚怀安遗落的长剑,这一路走来,她已体力耗尽,身心俱疲。而楚怀安倒下后,皇城溃不成军,纷纷丢盔弃甲,宫女内监也捧着包袱趁乱逃出宫去,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南梁江山易主了。 混乱中,林宝珠握紧长剑,剑指沈禹州,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剑刺了过去。 沈禹州眼眶猩红,不曾躲避,生生挨了这一剑,立时有鲜血从口中溢出,而林宝珠那双温柔清亮的眸子已蓄满了刻骨的仇恨,“沈禹州,我要杀了你!”话音落,她推着剑柄,猛地用力往前再刺。 程英远远瞧见,顾不得林宝珠身份,当下要提刀砍去,被沈禹州一声呵斥打断:“不准插手!” “殿下!”程英只能干着急,看这架势长乐郡主是要不死不休了,偏偏……最后只得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转身吩咐众人停手。 那一剑已用尽了林宝珠最后一丝气力,眼眶泪水弥漫,只能看见数道重影,天旋地转的,她觉得自己要瞎了,好似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夜彻底流尽。 看着眼前痛苦崩溃的林宝珠,沈禹州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死了,血流一点点变慢,四肢渐渐麻木,最后扑通一下跪在她脚边。 林宝珠握剑的手随着他的身形一点点下移,垂眸睥睨着跪在她脚边的男人,终于,她也倒下了,恍恍惚惚中,她听到了满殿惊呼,那惊呼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陛下驾崩了。” “大皇子殿下也死了。” 死了吗…… 林宝珠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时,世界里一片漆黑,耳边还有低低切切的说话声:“里头的娘娘都昏睡好些天了,万一一直不醒……” “呸呸呸,少说晦气话。”另一人打断她,“现在被分到这里办差,只能祈祷主子早日苏醒,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林宝珠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猜想应是走过来了,只是眼下她没什么力气,只能发出零星几点声音吸引对方的注意。 云棋同那人边说边步入寝殿,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忽然便听那昏睡多日的美人娘娘哼了声。 “云画,你快过来。”那宫女急忙把人叫进来,唤作云画的宫女走过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方才……方才我好像听她的声音了。”云棋指着床上之人,“咱们要不要先禀报陛下?”云画闻言凑了上去,左看看右瞧瞧,“也没有醒啊,万一叫陛下白高兴一场,咱们可有罪受了。”当初一说要分人到昭阳殿伺候,大家都害怕得紧,就怕里头这位有个万一,她们都得陪葬,没人敢去触霉头。 林宝珠这次听清楚了,都是陌生的声音,她真的还活着,搁在锦被上的手攒成拳。 “她动了她动了!” 惯例每日来昭阳殿的陛下远远听见,拔腿跑进寝殿,果真看到林宝珠坐在床上,神色茫然,可是接下来她的话却让他的心一瞬坠入冰窟,她问:“天这么黑,为何不掌灯?” 云画云棋面面相觑,来人顿住脚步,望着外头敞亮的天,双腿都开始打颤,他沉默着挥退宫女,走到床榻边坐下,忖了忖,唤她:“宝珠……”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宝珠眼泪霎时涌出眼眶,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怀安哥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没有否认,只是避开了话题,“好些了吗?感觉身子如何?”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林宝珠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又哭又笑的,主动张开双臂抱住男人肩头,“我还以为你已经……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好好的活着,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连你都为我死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情绪激动,哭起来便收不住,就这样抱着他絮絮叨叨哭了足足一刻钟,末了反应过来,抹去眼泪,“对了,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这黑漆漆的,我也看不见你。”小手抚着他胸口的伤,是伤在这里没错的,摸起来除了有个凸起的疤,似乎已经好了。 男人望着她明亮却空洞的眼睛,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林宝珠并没有反应,良久,他哽咽着道:“夜里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林宝珠被他说得面色羞红,“就算、就算我们已经成婚了,但是也还没……”突然觉得那些话不好说出口,她推开他,往角落里挪去,“怀安哥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虽然知道楚怀安一向在自己面前油嘴滑舌的,可是如今日这般直白,还是大晚上,多少不合时宜,她身子都没好全呢。屋里头陷入短暂的沉默,为了缓解尴尬,林宝珠又主动起来话,“你的伤……是不是很疼?” “我都好了。”男人替她掖好被子,“倒是你,快些好起来才是。”比起林宝珠的痛苦,他这点伤不算什么,都是他应得的。 林宝珠乖乖躺回去,“那我父亲母亲都还好吗?我好像睡了很久。”男人轻笑了声,“他们都很好,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你在宫里调养身子,他们都答应了。” “那皇后,不,此刻该是太后娘娘了,她和越太妃都还好吗?那天似乎死了好多人,她们……” “都没事,都好好的。”男人又哄她睡觉了,“快睡吧,我在这里陪你。”虽然笑了,却含着几分苦涩,她问了所有人,独独没有问他。 “那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林宝珠确实累了,哭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云画云棋在外头大气不敢喘,直到里头的人出来了,忙不迭跪下,沈禹州觉得自己站在太阳底下,人都是恍惚的,那光刺目碍眼得很,“去把太医叫来。”他要问个清楚,宝珠的眼睛究竟怎么回事。 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赶来,临近冬日了,额上还覆着一层薄汗,可见是真的卖命跑来的,“陛、陛下,微臣来迟,还望陛下饶命。”新帝篡位,血流三千里,为了坐稳江山,更是不遗余力肃清先帝余党,连杀了三天三夜,都说新帝脾气不好,太医每次来昭阳殿都是硬着头皮,吊着口气。 沈禹州忍下烦闷,“你不是说她身子没有大碍了吗?昏睡这么久不说,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因着此处是昭阳殿,里头林宝珠在小憩,他的脾气才有所收敛。 太医还是害怕得直哆嗦:“这、这兴许是因为娘娘哭得太厉害……休养一阵子说不准就能重见光明。” 沈禹州面上冷峻,“朕要一个准确答复。”太医抹了把额汗,“是是,微臣这就进去给娘娘把个脉。” 太医刚进去,后脚就有内监禀道:“陛下,北离九公主求见。”那一夜楚怀安死了,自然就没有月妃了,她住在宫里,只有北离九公主的身份。 不等传召,萧元月自己就进来了,“给陛下请安。” 沈禹州嘴角垂下,明显的不高兴,“你来做什么?”萧元月笑意盈盈的,“听说宝珠妹妹醒了,妾便过来看看。”为了体现诚意,还带了一只食盒,“这是妾亲手做的一些点心,送过来让妹妹尝尝。” 听她一口一个妾,沈禹州额上青筋隐隐跳着,“九公主不必急着改称呼,东西拿回去,还有,她不是你妹妹。”他从来没说过林宝珠的位份比她低。 萧元月小脸僵了僵,“陛下此话何意?难道,你要做个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小人么?”旁边程英呵斥她,“放肆!竟敢如此同陛下说话!” 沈禹州抬手拦住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冷笑,“朕一向不喜被人威胁,九公主是知道的,朕答应过的事情自会兑现,可若是九公主偏要一意孤行,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萧元月有些后悔了,咬牙切齿,“那就请陛下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禹州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吩咐道:“把张氏放了吧。”宫变后,越贵妃就自觉到相国寺带发修行,她聪明自觉,又有宣王做后盾,所以沈禹州不会轻易处置她,至于张皇后,当初害惨了他母亲,他原是不想留,可偏偏林宝珠又在意她的死活。 程英不解,“陛下,您就不怕来日她伺机报复吗?” “就把她送去相国寺,与越贵妃作伴吧。” 自从知道楚怀安还活着,林宝珠睡觉便踏实了,昏迷时她经常会梦魇,今日却一夜无梦,醒来后,还是黑漆漆一片。 难道,她是睡了一整日不成? 她摸着床沿桌角,小心翼翼下了榻,只是走没多远便被凳子磕破了腿,整个人摔在地上,正在外间撑着脑袋打瞌睡的沈禹州听到声音,一下就清醒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去。 “宝珠,宝珠你怎么样了?可是摔到哪里?我看看。”一连串的发问逗笑了林宝珠,她呆呆望着另一个方向,“怀安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禹州在她身旁,脸上不知何时又变得一片冰凉,声音却听不出异常,轻轻地回:“亥时了。” 林宝珠眼睫颤了颤,又皱起眉,“亥时了?那、那为什么还不掌灯?”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开始抖,茫然无措地站起来往前走,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横冲直撞,屋里的鼓凳撞翻了好几个,就连桌上的烛台也被打翻,明晃晃的火苗灼手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是火啊,已经掌灯了,只是她自己看不见。 “宝珠!”沈禹州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颈窝,“宝珠你别这样,会好的,我会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眼睛,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恢复如前的。” 林宝珠安静下来,男人还贴在她耳边低语,“一切都怪我,你打我骂我好了,不要折磨自己。”似乎有什么湿湿的,顺着衣领淌进了脖颈,她抬手,胡乱地替他抹去眼泪,“怀安哥哥,不哭了,看不见便看不见罢,宝珠不伤心的。” 她越是这般说,男人的眼泪越是汹涌,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林宝珠抱着他安抚,“怀安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男人只是摇头闷声哭。 他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愿做此等卑鄙之事,可面对她一口一个怀安哥哥,他却不敢说出真相。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算让他当一辈子的“楚怀安”,他也毫无怨言。 可是,林宝珠的眼睛总会好的,内心不断斗争后,他停了哭声,紧紧抱着她,“宝珠,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眼睛是一定会好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认出声音……因为沈狗一发现她眼盲就开始伪装准备做替身了 感谢在2023-06-30 21:48:27~2023-07-01 14:2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莲落故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甜萱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情动 “宝珠,我爱你” 林宝珠心中微跳, “怀安哥哥,你怎么了?”虽然楚怀安偶尔也会患得患失,可是很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沈禹州紧紧搂着她,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不会的,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拆散我们。”虽然看不见, 可林宝珠此时的心是安定的, 沈禹州听出她话中深意, 因为在她眼里,那个作恶多端的沈禹州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当然不能拆散她们。 忍下心中酸涩,他贴着她呓语:“宝珠……倘若我犯了错, 你也会原谅我吗?”就像她那次宽恕楚怀安一样, 宽恕他一次。 他发誓,除了没告诉她他不是楚怀安, 他再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不会惹她生气, 让她伤心。 林宝珠笑得温柔,“怀安哥哥说什么傻话呢?”为什么这次醒来后, 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既然知道这是错的, 那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以选择不做。” 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 沈禹州闭着眼, 埋在颈窝里, 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宝珠,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他又问了她一遍,直到他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方才作罢。 当夜沈禹州便宿在昭阳殿,林宝珠身子还很虚弱,躺在他怀里不消片刻就熟睡了,只剩他一人清醒地睁着眼,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白皙,柔嫩,软软的,温热的,一切触感都那么真实,他果真不是在做梦。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少女的呼吸和一声低低的呢喃:“宝珠,我爱你……” 翌日清晨,沈禹州早早起身去上朝了,一个上午争吵最厉害的无非两件事,一是立后,二是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他答应过萧元月要给她一个皇后之位,朝堂立时闹翻了天。 闹吧,沈禹州也乐见其成,任由那帮大臣们吵,他留了两份封后诏书,一份由大内总管李福瑞送去给萧元月,另一份,他自己带着去了昭阳殿。 宝珠看不见了,没了他在身旁,只怕宫人私底下会怠慢,她做什么都不方便,果然,刚踏进宫门就见林宝珠自己一个人,扶着路边的假山花木往外走。 “怎么也不让人陪着你?”沈禹州急忙上前,赶在她即将摔倒之际接住了她,林宝珠跌在他怀中,不慎撞到他胸口的伤,男人闷哼一声,忍着疼痛,手里半点不敢松懈。 “我弄伤你了?”林宝珠满脸担忧,小手想碰却不敢碰,“是不是撞到伤口了?我看看……”突然又想起来,她怎么还能看到呢?语调又黯了下去,“我忘了,我已经……” 不等她说完,沈禹州便用力抱紧她,略显苍白的唇泛起一丝微笑,“不疼的。”真好啊,宝珠开始心疼他了。 “骗人。”林宝珠手指上黏黏糊糊的,都是血,眼泪便簌簌而落,“都流血了,肯定很疼,我帮你吹吹。”她就傻傻地低下头,一下一下,轻轻送着气,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翅震颤,挂着两滴晶莹的泪。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8节 沈禹州垂下视线,她含泪又认真的模样,挠得他心头痒痒,忽而就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另一手握着她的软腰将人稍稍翻过来,角度正合适,他再按捺不住,捉着那两片花瓣唇轻吻。 林宝珠起先怔愣,而后勾住男人的脖颈,配合他的节奏,可他越来快,越来越凶狠,她太过绵软,压根抵不住他的狠劲儿,很快被击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就带进了房中。 她从来不知道楚怀安在这种事上也会凶,眼泪又止不住了,却不是疼也不是难过,“怀安哥哥,我……我不行了……”她呼吸急促,泪水涟涟。 沈禹州满足了一时,又贪婪得想要更多,但可怜她太过娇柔,还是勉强压下那股邪火,“宝珠,我爱你,很爱你很爱你……”他喘得比那身娇体弱的女子还厉害。 薄唇擦过林宝珠的耳尖,又麻又痒,“怀安哥哥……” 她的衣裳不知何时脱落了,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香肩,薄薄的里衣危悬着,似坠不坠,尽管那双好看的眼睛没有焦距,可那媚眼如丝的娇态,已然告诉他,她此刻动.情了。 这是沈禹州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风情。 细算起来,距离上一回,已有将近两年时间,他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细观察她这两年的不同,比起那时,身子骨还是一样的纤细软柔,一样的欺霜赛雪,只是,更大了些。 男人眸光逐渐深邃幽暗,林宝珠媚不自知,那旖旎动人的神态勾得他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沈禹州握着她的腰紧了紧。 “怀安哥哥……” 她略急切的哭腔唤着,就在林宝珠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时,男人毫无预兆地松开手直起了腰。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就不想装楚怀安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他听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可沈禹州不敢发作,只能独自生闷气,转移话题,“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说。”他从后腰处取下诏书,塞进她手里。 有种说不上的失落,林宝珠仿佛还意犹未尽,尴尬地低下头,小手摩挲着,那手感好像是帝王诏书,“我看不见的……”她轻声提醒。 沈禹州回过神,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我要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做我的皇后。”我沈禹州的皇后。 林宝珠想起那日被中断的大婚仪式,心中始终存了份遗憾,如今能补回来自然是好的,只是……“历朝历代,大概没有瞎了眼的皇后。”她不想为楚怀安惹来非议。 沈禹州拨弄着她的鬓发,“那我便开了这先河,天下都是我的,我要立谁做皇后,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他当初要争这天下,就是为了夺回宝珠,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他要改过自新,好好待她,他要和她重新开始。 林宝珠还想说什么,又被男人一个深吻堵住了唇。 沈禹州立林宝珠为后的消息很快传开,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早就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竟然就这样把宝珠扣在宫里,当初伤害宝珠的是他,现在非要立宝珠为后的又是他!”靖安侯最瞧不上沈禹州这般玩弄心术诡计多端的男人,“以宝珠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再说这些也无用了。”沁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沈禹州破城之事发生得太快,她们都只顾着寻偶女儿下落,赶回来时已经江山易主。 当初叫嚣得最厉害的那帮官员要么俯首称臣,要么头破血流,沁阳长公主是宁死不屈,可偏偏,林宝珠又在他手里,“眼下那狗贼还算善待宝珠,我们切莫轻举妄动,万一惹得他狗急跳墙,受伤的只会是宝珠。” 靖安侯气不过,“难道就让那狗贼为所欲为吗?”大不了,他提剑入宫,和他拼个鱼死网破,正要冲出去,外头呼啦啦出现上百禁军将他团团围住。 靖安侯咬牙切齿,“好啊,这是想囚禁本侯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动手!”他拼了命的往前冲,禁军正欲拔剑,忽有一道凌厉的声音呵止他们,“住手。” 听到这声音,不止靖安侯,素来沉稳的沁阳长公主也坐不住了,直呼其名,“沈禹州,你终于来了。” 靖安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讥讽羞辱他的机会,“哟,本侯还以为你要在那皇宫里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呢,怎么,这次来是想索性把我侯府杀个干净?” 沈禹州走到二老跟前,挥退一众禁军后,双手捧剑,在靖安侯夫妇震惊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跪了下来。 他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赎罪。 … 林宝珠睡到后半夜醒了一回,转过身一摸,床边空荡荡的,连唤几声“怀安哥哥”,无人回应,她只好把云画云棋叫了进来,“陛下呢?他何时离开的?” 二人想起沈禹州临走时的叮嘱,支支吾吾不敢回话,“陛下、陛下他突然有政事要忙,就先走了……” “喔,”林宝珠点了下头,神色黯然,挥退宫人重新躺下,只是身边突然少了人,她彻夜辗转反侧,直至天明都没再合眼过,索性起身让人备份汤羹,等着楚怀安下朝。 可是等啊等,等到了晌午,还是不见人影,林宝珠有些慌了,要往太和殿去,云画云棋拗不过,只好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 刚走没多久,迎面就遇上了同样要去太和殿的萧元月,不止林宝珠一夜未眠,她更是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云画云棋见到她,急忙行礼,“给萧娘娘请安。” 萧娘娘?林宝珠小脸一瞬雪白。 怀安哥哥的宫里……还有旁的女人?抓着云画云棋的手不自觉捏紧了,是啊,他如今是陛下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迟早的事。 林宝珠忍着泪意安慰自己,云画是个心思细腻的,察觉她情绪不对,附耳低低道:“娘娘,这位是陛下追封给先帝的皇后,萧娘娘。” 先帝的皇后?那不应该是张皇后吗? 林宝珠思绪越来越乱,云棋出来打岔,“娘娘,龙骨汤快凉了,咱们先走吧。” “站住。”萧元月上前,拦住她三人,锐利的美眸上下打量起她,“你就是林宝珠?” 虽同为皇后,可萧元月名存实亡,云画呵斥她:“岂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讳?” “她一个瞎子,凭什么做南梁皇后?”萧元月气笑了,“更何况,她这位置本该是我的,当初若没有我,就没有如今的陛下,他忘恩负义在先,林宝珠恬不知耻在后,你们怎么有脸理直气壮地同本宫如此说话?” 莫名其妙被沈禹州摆了一道,说好的给她皇后之位,却是追封她为死人的皇后,过不了几日就要被赶去守陵,攒了一夜的怒气好似寻到了发泄口,萧元月抬手就要打去。 林宝珠如今虽然目盲,却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阿娇,凭着直觉抓住了扬在半空的手,“论身份,我们平起平坐,你没有资格打我的宫女。”平静柔软的声音,带着坚定不移的力量。 “平起平坐?你也配?”萧元月抽回手,一甩衣袖,“你这种不贞不洁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与本宫平起平坐?” 话锋尖锐,猛地刺痛了林宝珠,她一掐掌心,“怀安哥哥不曾说过这种话。”她与楚怀安真心相爱,她才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话虽如此,却不免想到那夜,他戛然而止,会否是介意她的过去? 她兀自伤怀,萧元月噗嗤笑出了声,“怀安哥哥?”她觉得林宝珠如今的样子真是可怜,还嫌不够,又添了句,“你这前后嫁了几回了,难道眼瞎了,心也盲了?难道就认不出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是……” “住口!”不远处沈禹州匆匆赶来,眼里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作者有话说: 在外头办点事,这几天更新大概都是在晚上 第39章 诱惑 “宝珠,你可要我?” 他一慌, 声调都变了,林宝珠听到时有一瞬的怔愣,那声音太过熟悉, 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你……”她伸手指他, 被沈禹州一把捂住, 他将那只冰凉小手捂在掌心里, “宝珠,我在的, 不要害怕。” 好奇怪,如此听着,又是楚怀安的声音, 林宝珠松了口气, 安慰自己,兴许只是因为兄弟血缘的关系, 某些时候相像也是正常的, 她反握住他, “你是怀安哥哥,对吗?” 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沈禹州眸光微黯, 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瞪了眼萧元月, “不准备去守陵,在这做什么?”全然不是方才的温柔, 他眯着眼, 凤眸噙着三分警告, 她若是敢在宝珠面前胡言乱语, 他可以保证, 今夜就让她悄无声息地死掉。 萧元月对上他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堵了回去,想起自己原是来算账的,“陛下,你莫不是忘了曾予我的承诺?” “朕怎敢忘,这不是已经兑现,让你得偿所愿了吗?”当初是她自己说要当皇后,他也给了她皇后之名,更何况,她原就是楚怀安的太子妃,这个皇后实至名归,他也不算食言。 “你……”萧元月气得肩膀都隐隐颤抖,知道自己眼下无法与沈禹州抗衡,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待她走远了,沈禹州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猛地呕出一口血。 “陛下!”后头的内监宫女大惊,林宝珠只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飞溅到了手上,那只刚刚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悄然滑落,连带着她的心都骤然停跳。 “怀安哥哥!”她看不见,只能弯下腰,在地上到处乱找,摸到了人,又手忙脚乱抱起他,实在是怕极了,她哭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 她已经失去楚怀安一次,她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待宫人把他安置好后,林宝珠守了他整整一整日,太医来来回回好几个了,也说没说出个所以然,她看不见,却能闻到一阵阵的血腥味儿,急忙拉住了最后一个太医,“太医,陛下究竟如何了?” 太医抹了把额汗,正要回话,龙榻上的沈禹州突然咳了几声,而后倏地坐起身,朝外呕出一大滩血,吓得太医连滚带爬地赶过去。 还没搭上脉,沈禹州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伏在太医身边恶狠狠道:“不准声张……若是说漏了嘴……朕立刻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太医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儿,被他这蛮劲儿一拽,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应是,等他再到林宝珠面前回话时,已然变了说辞,“回、回娘娘,陛下只是……只是一些陈年旧伤,养养便好了。”哪儿是什么陈年旧伤,分明是新添的伤口,浑身上下数十道口子,皆是利剑划破,虽无致命伤,可寻常人就是疼也疼死了。 “当真?”林宝珠黛眉微蹙,半信半疑,“那为何陛下还呕血了?陈年旧伤也会如此严重?你莫要诓我。” “这……”太医语塞,正左思右想如何回话,龙榻上的沈禹州发话了,“宝珠……你过来。” 林宝珠果然不再揪着太医不放,在云画的搀扶下快步过去,坐到他身边,云画识时务地退了出去,连带着一众宫人太医都出去了,寝殿里只剩她二人。 沈禹州牵过她的手,学着楚怀安的语气,“我没事,就听太医的,养养就好了。”曾经林宝珠也这样关心他,是他自己不珍惜,如今,却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才能偷得这一点点的关心,他垂下眼睛,“宝珠,你可不可以……今夜留下,陪陪我?” “怀安哥哥又说傻话了。”林宝珠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我受伤难过时,总是你陪着我,如今我自然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沈禹州刚浮上的一点笑即刻淡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发颤,“只是……因为这样吗?”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约莫猜到他希望自己说什么,小脸一红,“怀安哥哥还是早些休息……”话未说完,人已经倒在他怀里。 沈禹州忍着痛,“说好了陪我,今夜就歇在这儿吧。”他揽着那柔软细腰,指腹上下摩挲着。 林宝珠想起身,却无从下手,只怕又误伤了他,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沈禹州吃准了她心软,不停挠着那腰间软肉。 林宝珠忍不住笑,制止他,“怀安哥哥,快别闹了,先喝药。”她略显慌乱地坐起身,火烛掩映下,那莹白的肌肤泛着红晕,他情不自禁凑上去,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你是我妻子,都听你的。”待林宝珠回神时,他已经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 “宝珠,看我这么听话,可有奖励?”沈禹州缠了上去,像个孩童讨要饴糖一般,抱着她的胳膊,顺势倒在她香香滑滑的肩头上,“药好苦的,没有奖励下次就不喝了。” 他急需一点香甜可口的东西压压,便盯上那饱满红润的唇,与此同时,林宝珠想起来桌子上有蜜饯,正欲去拿,被男人拉住手腕。 沈禹州倏地起身掰过她的脸吻了上去,这一次,他格外温柔,带着试探,唇与唇间反复黏合摩擦,直到气氛热烈了,长舌才敲开她的贝齿,与她追逐纠缠,吻至深处,将人一翻推到了床榻里侧,高大的身躯紧跟着压了上来。 他很小心,只是把人圈在身下,并未压实,这样也好,能将她彻底盛开的模样尽收眼底。 失去了视觉,林宝珠看不见男人幽沉眉眼里全是对她的欲.望,可她其他感官在这一刻格外敏锐,她能感觉男人身上温度逐渐攀升,搭在腰间的大手也滚烫无比,她没有拒绝,乖乖巧巧地窝在床褥里。 虽不是初次,可心脏还是砰砰跳得剧烈,她不敢动,就怕那乱七八糟的心跳让人听了去。林宝珠怯怯地唤他,“怀安哥哥……” “嘘——” 沈禹州打断了她,他实在不想床笫之间,还要听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宝珠,我……可以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一本正经地问她?这要她如何回答?林宝珠羞得头昏脚热的,小手护在胸口,“这种事……也、也要问我吗?”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自然要问的。”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往后他要好好珍惜她,“我不喜勉强,没有你亲口应允,决不胡来。” 不喜勉强,从前也有人这样说,可是后来……林宝珠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是他,楚怀安是楚怀安,护在胸前的手主动攀上男人的肩膀。 这是沈禹州熟悉的小动作,每次她想要时,都是这样无声勾着他,如此盛情,怎好拒绝,男人笑容邪肆,大掌轻抚着她的小腹,意图再明显不过。 林宝珠眼前一片黑暗,却能想象到他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炽热,她羞得想逃,又被男人牢牢擒住,耳边尽是粗而急促的呼吸声。 她受不了那股子痒,偏头要躲,热烈的吻又落了下来,顺着她的唇一点点下移,大手片刻不闲,锦绣华服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撑起。 他咬着她粉嫩的耳尖,声音嘶哑:“你可要我?” 林宝珠飘飘忽忽的,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囫囵嗯了声,男人并不满意,咬的力度又重了些,“我问你,可要我?是你眼前的我,不是旁人。”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林宝珠被他咬得轻哼了声,呼吸都乱了,白嫩细指嵌入男人发间,想稍稍推开些,对方却狡猾地往下躲,咬住她的衣襟,锲而不舍地追问:“……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更好?” “都好……”林宝珠弱弱地答,却不知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满意,男人发了狠,用力一扯,就听丝帛碎裂,缝在领口的珍珠颗颗飞溅,啪嗒啪嗒掉了一地,衣襟显然是挡不住什么了,她下意识要去捂。 “我不高兴。”他哼了声,“你快说,究竟谁更好?可想要我?” 林宝珠以为是自己方才的举动惹他不快,捂着衣襟的手缓缓松开,男人满意,却又不满意,眸光是赤.裸.裸的,却口是心非道;“不愿说,那我不动你就是了。” 知道他私底下一向没个正形,却不知他竟能如此放.浪,林宝珠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既然她不愿说,沈禹州就逼得她不得不说出来,靠近了些,又在四处撩拨。 林宝珠被桎梏着,浑身禁不住的颤抖,就连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也不自觉蜷起,很快便熬不住哭了出来,“现在的你更好,比什么时候都好……别……”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39节 林宝珠低低哭着,突然又惊呼一声,鬓发沁出点点香汗,他的压迫感太强,她下意识就想逃,无奈被压制着,她只能抱着他的胳膊,抽抽搭搭的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变本加厉,偏又用完全不符合的温柔语气同她耳语,“宝珠,要我吗?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才算数。”那恶劣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宝珠没有焦距的杏眸泪花云集,哭得娇弱可怜,委委屈屈,那个字将将说出口,就像被解了禁制,又能动弹了,急忙拢住裙摆。 沈禹州收回手玩味地看着她,修长的指落在她颈侧,所过之处泛着晶莹,衬得那肌肤格外诱人,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逼你。” 林宝珠咬着唇闷哼,只能含泪点头,她实在熬不住这种折磨了。 “怀安哥哥……”情不自禁呢喃着,方才还饶有兴致的男人一下就变了脸色,逗弄她的成就感立时烟消云散。 他坐起身,揭开锦被将人团团裹住,裹得不留一丝缝隙,“我让人送你回昭阳殿。”说话间他扭头不看她。 林宝珠:“……?” 真是喜怒无常,林宝珠叹了口气,自己穿戴好后,摸着床沿慢慢往下爬,“臣妾告退。” 沈禹州:“……?” 一回头,果然见那纤细的身影扶着门,跨出了寝殿。 作者有话说: 调情而已,还没干啥呢…审核君高抬贵手,拜谢 感谢在2023-07-02 19:55:52~2023-07-03 17: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不睡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取悦 “让我看看,宝珠快乐的样子” 沈禹州气得一晚睡不好觉, 夜里伤口撕裂不说,挑逗别人不成,反弄得自己一身邪.火无处发泄, 愈加折磨,他叹了口气, 慢腾腾挪下床, 准备到净室里冲点凉水冷静冷静, 谁知刚解了衣裳,林宝珠又去而复返。 “怀安哥哥, 该换药了。”她不知道此时寝殿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一点点挪到床榻边,手摸了个空, “……怀安哥哥?”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沈禹州绕过屏风, 就这样半敞着胸膛,好整以暇地看她, 很享受林宝珠为他着急的样子, 可笑着笑着, 却听到林宝珠低低的啜泣声,立时收住了笑, 快步上前抱住她,“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快别哭了。” 林宝珠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无论沈禹州如何擦, 泪水总是源源不断, “好了好了, 都怪我, 我不该这样捉弄你,害你担心。”可她还是哭,沈禹州哄来哄去,实在没辙,一改温柔的态度,恶狠狠地将人推到,“还哭,难道是对我方才的行为不满意?想继续?” 果然,林宝珠一下就噎了声不敢再哭,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推过去,“是……是太医拿的药。”她闻过了,就是金疮药,想来他伤得不轻。 “特意回来……给我上药的?”沈禹州略微怔忪,他倒觉得不是什么重伤。 林宝珠点了下头,又摇头,她看不见,如何为他上药? 看出她神色里的失落,沈禹州向她保证:“放心,我会找人治好你的眼睛。” 他承认,他曾有过一刻的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治,倘若治好了,她发现她身边的人不是楚怀安,会不会因此更加憎恨他?可事到如今,他不愿看她痛苦,他会对她好的,待她重见光明那日,兴许就会原谅他了。 林宝珠只轻轻嗯了声,毛茸茸的脑袋窝在锦被里,脸颊红彤彤的,说不出的乖顺可爱,“……宝珠,我有些疼。”沈禹州鬼差神使的。 林宝珠下意识问:“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太医。”却被男人一把捉住了手,他俯下身,“伤口不疼……是这里疼。” 触及滚烫时,林宝珠脑海一瞬炸开了,空白一片,沈禹州还嫌不够,蹭着她的脸颊,同她咬耳,“宝珠……你就疼疼我吧。”他抓着她,教她如何做。 林宝珠羞愤欲死,挣扎时伸长的细颈绯红,染着薄薄的情动,她太过娇弱,他太过强劲,起初还顾及她,轻柔缓慢的,喉间偶有几声闷哼,是极尽克制中的一点畅快。 “好宝珠,就疼疼我吧,求求你了……”犹如魔音贯耳,撩人心弦,林宝珠竟被蛊惑着,顺从着他的意愿,小小的身躯险些要稳不住。 不知熬了多久,沈禹州终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心满意足放过了她,而林宝珠却愣在那里无所适从,拇指与食指间又红又麻,没了知觉不说,还有什么溅了她一身。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清楚发生了什么,赌气似的往男人身上擦,直到擦干净了才肯霸罢休,沉默着起了身穿鞋欲走。 沈禹州此刻心情格外的好,抄抱起她,往净室去了,“一身臭汗,也不知道洗洗。”嘴上嫌弃着,手上却一丝不苟,替她褪去外衫,把人泡进池子里。 林宝珠看不见,摸不准那池子水深如何,只能紧紧扒着边缘不肯下水,“怀安哥哥,我要回去了……”这种事情,还是让云画云棋来做比较好。 既进狼窝,又岂有放过的道理?沈禹州很快下了水,游到她身后,搂住那袅袅纤腰,“我来伺候你,不可以?” “不是……”林宝珠咬着唇,“你是南梁的陛下,此等小事就让云画她们……”还没说完,沈禹州已经亲上了她,实在烦这小嘴,总爱说些他不爱听的,直把人吻得迷迷糊糊了,他才道:“从前总是你取悦我,如今,我也想学着取悦你一次。” 他声音模糊,林宝珠没听清,只听到了后半句,他说,他要取悦她。 “宝珠,你想我怎么做?”沈禹州在她颈窝处辗转,低低地问。 她如何知道该怎么做? 林宝珠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有什么探了进来,这次她熟悉了,在那尖叫即将出口之际咬紧了牙。 分明是伺候她沐浴,又开始作乱,前一刻还在池中沐浴,下一刻就到了池边的石榻上,林宝珠只觉身下一片冰凉。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最后男人手捧玉足,还在低语,“让我好好看看,宝珠快乐的样子。” … 翌日清晨,林宝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昭阳殿,云画伺候她洗漱更衣,云棋领着一位大夫进来,立在屏风外,“娘娘,这是陛下在民间寻来的李神医,快让他给您瞧瞧眼睛吧。” 林宝珠没有拒绝,走过去时,除了小腿肚还在发颤,倒是一切如常,她将手伸过去,“有劳大夫了。” “不敢。”对方只简短回了两个字,声音里是不卑不亢,听着年岁不大。 林宝珠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李青松细细诊脉后,又看过她的眼睛,给了答复,“娘娘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最迟,待在下行针七七四十九日后,不出两月,自会重见光明。” 听到眼睛居然这么快就能好,就连云画云棋都面带喜色,朝李青松连连作揖,后脚进来的沈禹州自然也听到了,竟比林宝珠还要高兴,当即赏了他黄金百两,又在太医院单独辟出一间屋子供他吃住。 只是这治疗的过程,疼痛非比寻常,林宝珠第一次受针时,险些疼晕过去,沈禹州守在一旁,恨不得那些痛都转移到他身上,他想问有没有缓解疼痛之法,李青松只冷漠摇头,“没有。”还是那样言简意赅,而后继续面不改色地施针。 沈禹州见她疼得面无血色,花瓣一样的唇都咬破了皮,“不要伤害自己。”他红着眼去掰,“实在疼,你就咬我,不要伤害自己。” 林宝珠已疼得大汗淋漓,什么话也听不清了,感觉有什么送到了嘴里,她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嘴的血腥。 沈禹州闷哼了声,任由她咬的力道越来越大。 正在施针的李青松见了,忙抓起一块手帕:“快把手拿开,让她咬这个。” 沈禹州却是摇头,“这是我罪有应得……”他喃喃着,很快是林宝珠撑不住,软软倒在他怀里,他颤着手,替她擦去额汗。 若不是他,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 往后的日子,林宝珠就在昭阳殿里治病,每回施针,沈禹州都会悄悄地过来陪她,好在经脉疏通了,那疼痛感逐渐减少,回到一个可以忍耐的范围,她终于知道他手臂上坑坑洼洼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期间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来探望过她,言语中一切正常。 “宝珠,你就好好在宫里养病,待你眼睛好了,父亲带你去骑马。”靖安侯刚说完,就被沁阳长公主推到一边,“宝珠身子弱,骑什么马?出事了你负责?” 也是许久没听见父母亲斗嘴,林宝珠掩唇轻笑,靖安侯望着她红润的面色,不由认真问:“这些日子在宫里,他……对你可好?” “怀安哥哥对我挺好的。”如今她除了身子弱,与楚怀安尚未完全圆房之外,一直都是如胶似漆,恩爱不疑,她也是许久没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了,已是知足常乐。 靖安侯夫妇面面相觑,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看着她尚不知情的样子,沁阳长公主愈发心疼,可是她能怎么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与你柔情蜜意之人,并非楚怀安,而是她恨之入骨的沈禹州? 且不说靖安侯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捏在皇帝手中,单是揭开真相后,林宝珠能否承受这个结果,都是未知数。 “……那就好。”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治好眼睛,沁阳长公主又叮嘱了几句,外头云画进来禀告:“李神医来了。” “快请。”今日便是李青松最后一次为她施针,这次过后,她的眼睛便能重见光明。 见到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李青松仍是面不改色,向几人略一作揖,取出银针,“此为不传秘法,还请二位移步。”除了当今陛下,他基本回避了所有人。 靖安侯顿时兴致缺缺,跟在沁阳长公主后头走了,一时屋内只剩她二人,林宝珠自觉地闭上眼。 李青松第一针就要下去,忽然停了手,“娘娘,今日过后,能否恢复,全靠天意了。”秘传之法是不错,可人有天命,有的人得到眼睛,注定会失去另一样东西。 林宝珠不太懂,“李神医的意思是,若是过了今日,我还是看不见,往后,就不会再恢复了,是吗?” “非也。”李青松摇摇头,而后叹气,这是她自己的事,他不该多嘴一说。 没有预想的疼痛,这一次几乎没什么感觉,用李青松的话来说,是她眼脉恢复,能否再见天日,只是时间问题。 待全部针扎完后,李青松收了针,林宝珠才缓缓睁开眼,许久不见光明,乍然出现的朦胧光亮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自己眼前晃动,瞧着似乎是个年轻人,就在她马上要看清时,又是一阵刺目的眩光。 林宝珠接连试了几回,终于要适应那光亮了,可再一闭一睁,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41章 逃跑 “皇后娘娘不见了” “李神医……”林宝珠怔怔的, 她还是看不见。 李青松宽慰她,“娘娘不必担忧,只是时间问题, 往后按时服药,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从前。” 有他这句保证, 林宝珠松了口气, 向他道谢, 末了忍不住好奇,“方才一瞬, 我好似看到了你,不曾想李神医如此医术,竟是位年轻公子。” 李青松虽然话少, 但一向是有问必答, 这次罕见地沉默,半晌后才开口, 却是避开了她的话头:“陛下来了, 在下告辞。” 随着他话音落, 沈禹州果真从外头跑了进来,“宝珠, 感觉如何?”那着急的模样不似做伪,除了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心虚慌张。 他既期待着林宝珠可以重获光明, 却又有一丝惶恐,可当他知道她的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时, 眼眶已然有泪意打转, 嘴上温声安慰着, “……没关系的, 我再去找, 南梁找不到,就去北离找,一定可以找到神医治好你的眼睛。” 林宝珠笑了笑,“怀安哥哥且宽心,李神医说了,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沈禹州微微松了口气,心里仍有一丝难过,明日封后大典,他自然不介意宝珠的眼睛,可是那样盛大的日子,宝珠是否会因此而失落呢?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到时候,你就紧紧地跟着我。”沈禹州牵起她朝里间走去,正中央摆放着乌金绣凤的皇后朝服与鎏金凤冠,“来,试试这身凤袍是否合身。” 这些日子,林宝珠已经适应了黑暗,这次她愿意坚定的接受楚怀安,便回以微笑,由他亲手伺候着替她换上那身凤袍。 换到一半,内侍急匆匆跑到外头,看那神情似乎是有急事,沈禹州扶着林宝珠坐下,“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只是这一走,足足一个时辰都还没回,林宝珠想,兴许是国事繁忙,便唤来云画云棋为她更衣,刚卸下凤冠,灵泉宫的宫女来报,萧皇后来了,不等通传,萧元月自己轻车熟路地进来了,一见她身上的乌金凤袍,脸上笑意再挂不住。 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衣襟,“这身凤袍足足耗时三月才成,妹妹能穿在身上,当真是好福气呢。”她知道林宝珠的眼睛没好,眸中的不善未有半分掩饰。 云画云棋都上前一步,把林宝珠护在身后,“陛下说了,除了陛下和李神医,旁人未经陛下允许,不得进入昭阳殿。” 萧元月轻笑,扶了扶鬓边的发簪,“可是陛下此刻自顾不暇了,哪里管得了本宫?”她是北离的和亲公主,代表的是两邦和气,她助沈禹州登上皇位,转眼却被一脚踢开,赐给一个死人不说,还要守陵,叫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她都要让沈禹州付出代价。 “我六皇兄的铁骑已连破北境三城,用不了多久,就能踏破上京皇城。”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萧元月愈加得意,“妹妹,你怕是不知道吧,陛下原本该封我做皇后的,不是先帝的皇后,而是,他的皇后,可惜呀,他因为你食言了,才招致今日下场。” 瞧着林宝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萧元月别提多畅快了,云画云棋推搡着赶她走,她还附耳到林宝珠身边,“我实在是可怜你,时至今日,还被自己的仇人蒙在鼓里。”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0节 什么仇人? 一股寒气自脚底钻入,林宝珠正欲问清楚,云画云棋已差禁军过来撵人了,“她什么意思?”她还想追出去,被几个宫人拦腰阻着,“娘娘,如今南梁不太平,您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什么叫被仇人蒙在鼓里?”她锲而不舍追问,宫人纷纷低头。早在发配到昭阳殿时,都被捏住了命脉,管住了嘴巴,没人敢回答她的问题。 争执间,林宝珠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光亮,和无数重叠的人影,她挥开宫人,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娘娘!”宫人们眼看拦不住,云画急忙使唤两个脚程快的内侍去太和殿禀报,等林宝珠跌跌撞撞到时,沈禹州已经得了消息,“宝珠,你怎么出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台阶。” 林宝珠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此刻她真是恨极了这双眼睛,回想起过往种种,小小的身子开始发颤,她伸手去摸,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怀安哥哥……”真的是你吗?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不敢相信。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他和楚怀安,不一样的,即使再如何伪装,他也不是楚怀安,是她懦弱不肯接受现实,是她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林宝珠越想越骇然,落在男人脸上的手都在抖。 沈禹州低着头,任由她冰凉的指尖在脸上划过,他与楚怀安同父,他的母亲与楚怀安的母亲又是嫡亲的姐妹,是以他与楚怀安长相上有六七分相似,只靠摸,难以分辨,“宝珠,我在。”他还想继续骗下去。 林宝珠闭上眼,任由泪水肆虐。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夜收拾包袱,在李青松最后一次到昭阳殿送药时,林宝珠拜托他带她出宫。 李青松知道她眼睛好了,也早猜到了结果,没有二话,将她扮做宫女领出宫门,上了马车,一路南下,即将分道扬镳时,李青松道:“娘娘,接下来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有劳李……公子了,也请你别再叫我什么娘娘。” 李青松默了默,点头,“是,前面就是通往徐州的官道,就此分别,告辞。”他原本就是身无官职的散人,治好了林宝珠的眼睛,他也该走了,将马车和人留给她后,独自翻身上马,“林姑娘,后会有期。”语罢绝尘而去。 林宝珠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放下车帘。 翌日,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因着萧廷风率军攻打北境之事,沈禹州焦头烂额一夜未眠,可林宝珠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没有什么比今日之事更重要,是以天不亮,他便开始沐浴更衣,好不容易熬到吉时,却迟迟不见人来,他耐着性子,安慰自己,宝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慢些是正常的,直到云画连滚带爬出现。 “陛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沈禹州愣了一瞬,脚不自觉朝前迈,一不留神从高台之上跌落,几乎是滚下来的,他颤着声,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谁不见了?” 云画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皇、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沈禹州再扛不住,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周遭哗然全然听不见,他盯着宫门口的方向,眸含不甘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知错了,他在改的,她喜欢楚怀安那样的,他也在尽力学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林宝珠就是不愿给他一次机会? 眼睛治好了,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他了。 林宝珠,你当真好狠的心。 沈禹州原就有伤在身,加之国事操劳,内外皆耗,只靠一根弦紧绷着,眼下林宝珠不见了,彻底摧毁了这根弦,自此一病不起,直到李青松回来,他的身子才渐转好,只是那性子越发阴沉。 这日忙到后半夜,沈禹州动了动脖子,搁下笔墨起身到寝殿里休息,林宝珠走后,他就搬到了昭阳殿,白日处理政务,夜里歇在此处。 即便人已不在了,殿里仍终日飘着淡淡药香,他记得清楚,宝珠身上就是这个味道,他需要这个味道,夜里方能安枕,可是今夜却没了。 沈禹州勃然大怒,就在他堪堪发作之际,外头进来个宫人,一袭白衣,墨发如云,纤腰婀娜,乍看之下,有几分宝珠的神韵,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添香,“陛下恕罪,奴婢初次到昭阳殿伺候,不知陛下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就连那楚楚可怜的语气都像了个九成九,沈禹州一瞬便清醒了,险些以为是在梦里见到了林宝珠,直直盯着那宫人低喃:“宝珠……是你吗?” 那宫人垂首,没有否认,倒了杯茶递上去,捏着嗓子说话,“陛下请用。” 几乎是转念间明白她的意图,沈禹州脸上痴迷的神色荡然无存,冷下脸,挥手打掉那茶杯,“滚!” 一声暴呵吓破了胆,宫人当即伏地求饶,沈禹州咬牙切齿,“拉出去……斩了。”居然敢学宝珠,她也配?简直该死! 宫人没料到恩宠没有,还因此搭上性命,又是不停地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再求饶也无济于事,触了逆鳞,谁也救不回她,眼看那一身白衣的宫人被禁军拖走了,沈禹州额角青筋直跳,“从今往后,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穿白衣!” 散播消息已有数月,林宝珠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找她,她就是不愿回来。 今夜之事像是点燃了导火索,沈禹州越气越狠,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杀了……都杀了!”多日积累的情绪爆发,陡然起了杀心,他要将血洗昭阳殿。 她最在意外人的性命了,这一次,他就不信林宝珠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火车里,更新速度慢了些,还请见谅,8号后就能恢复稳定更新,对不起大家! 感谢在2023-07-04 17:22:47~2023-07-06 22: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火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惊骇 “昭阳殿的人都死了” 今年冬天要比去岁暖和些, 已是腊月初,徐州第一场雪还未落下,空气中有几分微凉寒气, 倒也受得住。 林宝珠拢紧身上素色的滚毛披风,立于门前等着春桃开门, 她是在入徐州的第二日遇到了春桃。 春桃离开沈家时已脱了奴籍, 一直住在城郊的小木屋里, 偶然一次外出二人相遇,就把林宝珠接到自己这边小院住着, 她平日就是做些绣活谋生,多了个林宝珠,日子过得紧巴巴。 林宝珠不会死乞白赖地住, 做不来精细绣活, 但她识字,平日就在有钱人家里给小姐们做女先生, 商贾人家, 要求不高, 能识文断字即可,这会儿年关将近, 她从方员外那里领了束脩和两匹布帛,等着晚些跟春桃一起去集市采买年关用的东西。 很快那扇木门开了, 春桃抱着崭新狐裘又给她裹了一圈,“快下雪了, 姐姐快来。” 林宝珠微微瞪大眼, 抬手挡了下, “哪里来的狐裘?”瞧着可不便宜, 少说也得一匹百八十两。 “是乔大娘送来的, 知道姐姐身子弱,特意送来好让你过个冬。” “太贵重了,不能收。”林宝珠急忙脱下,规规整整叠好,“以后乔大娘的东西,咱们少收。”乔大娘家中有个年及弱冠尚未娶妻的儿子,无事献殷勤,只怕目的不纯。 “……好吧。”春桃颇为惋惜,目光在狐裘上流连不止,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多听阿娇姐姐的,总没错。 她还不知道林宝珠的身份,一直都唤她阿娇姐姐,林宝珠摸摸她的脑袋,打开钱袋子给她看,“你瞧,咱们自己也是有钱的,不用总拿别人的。”受够了手心向上委曲求全的日子,她觉得现在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挺好的。 春桃很快被转移注意,捧着钱袋子细细数,足足有二十两纹银呢,“好多钱,可够我们活一年了!”看也不看,赶紧把狐裘收进箱笼里,“改明儿就给乔大娘送回去。” 林宝珠被她逗笑,“你若是喜欢这样的,一会儿去集市就给你买。”春桃还在长身体,衣裳是前两年的,现在穿着都短上寸许,也该换了,她把两匹布放下,“等这场雪下完了,就请绣娘上门给你量体裁衣,这些也够换两身新衣裳,正好还能赶上过年。” 一听有新衣裳,春桃喜不自胜,姐妹俩手挽手去集市里,平常她们吃得节俭,快过年了,林宝珠想多买些,篮子很快装满,上面盖满了白菜萝卜,最底下压着整荷叶鸡和一只烤羊腿,另外单独拎了一壶米酒。 “今晚可以吃顿丰盛的了。”春桃咧着嘴笑,忽然就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了个趔趄,抬头正要怒骂,便见前面茶楼里挤满了人。 “快快快,马上就开始了。” 又被接二连三地撞,林宝珠揽过春桃,顺着人流往茶楼去。 就听里头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开始嚷嚷,起先还在说那游园惊梦的故事,忽然却变成了皇室秘闻,“话说那林氏女原就是个盲女,当今陛下不嫌弃她,请了神医为她医治,谁曾想就在封后大典当日,林皇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听着那说书先生把自己的事情当成谈资,林宝珠脸色微变,偏偏春桃又听得兴致盎然,她不好拉人走,只能低着头默默啜茶。 耳朵却是一刻不闲,直到听那先生说,“……龙颜震怒,血洗昭阳殿,血流三千里”她再稳不住,握着茶杯的指节捏得苍白。 “阿娇姐姐,阿娇姐姐?”故事结束了,春桃推了推她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林宝珠不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有多吓人,怔怔地摇头,“……走吧。”甫一起身,就将搁在旁边的竹篮打翻,圆圆的白菜咕噜噜滚了一地,可是她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往外跑。 春桃弯腰去捡,紧跟着追出去,一直到了城门口,才勉强把人拽住,林宝珠抓着她问:“当初我离开沈家,他可有为难你?” 春桃反应半晌,才明白“他”是何人,想了会儿道:“也谈不上为难……只有四姑娘和大夫人瞧我不顺眼,大夫人要将我发卖,被二公子拦下了,不仅如此,角楼里一切如旧,您的卧房衣物都在,只是后来二公子与沈家断了关系,也不见了……” “再后来,角楼不慎起火,四姑娘伤了脸离家出走,老夫人便将身契还我,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沈禹州也不算泯灭人性,想来茶楼说书的只是夸大其词了。 如此安慰自己,可到了夜里,缕缕被噩梦惊醒,梦里一片红色,到处血淋淋的,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那股子恶心的粘稠感再次涌现,恍惚间回到宫变那一夜。 林宝珠猝然坐起,后背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衫。 不行,她要回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快掩埋了整个小屋,林宝珠一咬牙,绕开春桃,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衣,她只能连夜离开。 等她到了门口,刚拉开们,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双双俱是微愕,李青松淡然地放下手,“果然在这里。” 林宝珠略一蹙眉,“李公子是到此处是专程寻我的?”难道他已经向沈禹州招认,把她的下落供出来了? 看出她的疑惑,李青松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算专程,只是路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也不废话,递过去一封信笺,“从宫里出来,靖安侯与长公主托在下送信。” 一听是父母亲的信,林宝珠当即红了眼眶,夺过书信拆开,里头字字切切都是关心,越看泪水越是汹涌,“母亲她们……都知道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禹州,当时内心想法就是离开,走得仓促,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到了徐州以后,又一直隐藏身份小心翼翼,料想侯府就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林宝珠半个字都不敢往家里传,就怕他会顺着线索查过来。 “她们,都还好吗?”林宝珠哽咽着问。 李青松面无表情,点了下头,“都很好,陛下没拿她们怎么样。”送走林宝珠后,他再度入宫,因为他一向是石头般的心肠,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沈禹州不曾怀疑过他,期间他去了趟侯府,借着给长公主看病之机,透露过消息,这才有了这封书信。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林宝珠格外珍惜,将那书信紧紧捂在胸口,“只是,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次。” “尽快。”李青松留下两个字,背过身去,他守着门口,林宝珠快步进屋取来笔墨,稍忖了忖,只留下“平安,勿念”四个字,署名都不敢有,就递到李青松跟前,他挑了下眉。 林宝珠解释,“母亲认得我的字。” “不多说些什么?”李青松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只不过林宝珠是他带出来的,总是会上心些,“还是……你不相信我?” “当真毫无此意。”林宝珠连连摆手,“时间紧迫,我也担心,万一……万一他怀疑到你头上,这就是铁证,只怕会害了你。” 李青松早在她解释时就把信塞到袖袋中,“知道了。”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等等。”林宝珠追了上去,犹豫再三,问他,“昭阳殿的人……” “死了。”李青松淡淡道。 于林宝珠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他……他把人杀了?” 李青松避而不答,反问:“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可我不想别人因我而死。”林宝珠下意识答。李青松难得笑了一次,“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林宝珠不恼,认真道:“最该死的人,是我。”因为她活着一天,就要连累无数人因她丧命,她活够了,有时候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与其回到那座牢笼,她情愿一死,“可否最后拜托你一次?”她咬着下唇,“……待我的死讯传回上京后,带我父母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告诉他们,我一直都在。” “你要假死?” 林宝珠摇头,杏眸含泪,“不,真死。”她又接连写了十数张字条,“往后每年,还请你给我父母亲寄去一封,如此她们知道我活着,也知道我的迫不得已,便不会深究下去。” 她从墙头敲下一块砖来,里头藏着她从宫里带出来的积蓄,“这些就当是答谢……”看模样是认真了。 “你疯了。”李青松平静地陈述,“且不论靖安侯与长公主,以陛下的性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死,我还嫌你尸体沉。”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1节 林宝珠:“……” 李青松把她余下的字条撕了个粉碎,掌劲一挥,碎片尽数飘到外头的雪地里,“林姑娘,你还是继续苟且偷生着,若是轻易死了,你对不起所有为你而牺牲的人。” 靖安侯和沁阳长公主无疑是最难过的,还有那些已经为她死去的人,再不济……还有他,辛辛苦苦治好她的眼睛,又辛辛苦苦把人从宫里带出来,结果,说死就死了。 简直浪费他时间。 若不是因为……他才懒得管她死活。 李青松没来由地生气了,扭头就走,徒留茫然无措的林宝珠呆呆望着他踏雪夜行的背影。 好奇怪的大夫,居然会功夫? 第43章 捉拿 “完了,禁军追来了” 李青松若是知道林宝珠内心的想法, 大抵会被气吐血,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快,走到一半, 回头看了眼,那道素色的纤细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宝珠在屋外站了一刻钟, 冻得几乎麻木, 春桃起夜发现她在外头, 赶紧把人带回屋,熬了姜茶递过去, 一碗热姜茶下肚,她才渐渐恢复点知觉,“春桃, 我要回去了……” “什么?”春桃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回哪里去? 林宝珠想了想, 叹了口气, 浓密卷翘的鸦睫上悬着泪水, 又摇头,“……没什么。”她不敢赌,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李青松,希望他能把书信送到父母亲手中, 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不觉, 天快亮了, 春桃捧着昨日的狐裘送到乔宅, 那乔家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 一件狐裘价值不菲, 还是还回去的好。 乔大娘一开门看到是春桃,脸上立刻堆满笑,“春桃姑娘,可是你家姐姐有什么吩咐?”紧接着那笑容就随着那件狐裘的出现沉了下去。 “吩咐不敢当,我家姐姐说,多谢乔大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狐裘太过珍贵,还是还与乔大娘的好。”春桃不敢同她多说话,东西塞到对方怀里,福了福身便走了。 “哎——”乔大娘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春桃却是避之不及,一溜烟不见了,乔大娘皱起眉,朝地面啐了口,“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咱们这种门第能瞧上阿娇,那是她的福气!不识货的东西……”她抚着那价值数十两的狐裘,嘀嘀咕咕。 屋里头跑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看到乔大娘手里的东西,眸光一瞬暗淡下去,“阿娇姑娘拒绝了?”当初他在茶楼上遥遥见过阿娇一眼,可谓一见倾心,自此魂不守舍,只盼着能再见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上个月与同窗出门射猎,正巧打了只毛色纯亮的狐狸,勉勉强强才凑出这么一张狐裘,看阿娇体质孱弱,他自己舍不得穿,托母亲把狐裘送去给阿娇。 乔大娘斜了他一眼,“别说娘不帮你,往常咱们吃的用的,可没少往她那小破屋里送,她若有意,早该与你见上一面了,这个,自己留着穿吧。”她把狐裘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人都走远了,乔大郎还捧着那狐裘呆愣着,在家恍惚数日,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了,索性在除夕当夜跑到小木屋外。 春桃正端了一盆水出来,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只是按着平日习惯,打开门缝将水泼了出去,忽然就听到一声惊呼,吓得她赶紧拉开门,发现是乔家大郎。 “乔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乔大郎今日是特意梳洗过的,长衫是城中锦绣阁定制,刚穿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便英勇就义,说不心痛是假的,但眼下还是见阿娇要紧,他捋了捋头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作揖,“在下乔文轩,求见阿娇姑娘一面。” 想到林宝珠的叮嘱,春桃不敢放他进去,抱紧铜盆躲到门后,“这么晚了,我家姐姐不方便见人,乔公子还是请回吧。” 那个一向木讷呆板的乔大郎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吓得春桃尖叫一声急忙关门,那只苍白的手就死死抠住门板,“求求了,就让我见阿娇姑娘一面,就一面。” 春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声尖叫也惊动了林宝珠,听到乔家大郎的声音,赶忙套上衣服走出来,“乔公子,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话就在外头说吧。”说话间拉过春桃,语气温温柔柔,动作丝毫不含糊,抬脚一踹把门关上,乔大郎不防,被门夹住手,痛得龇牙咧嘴。 “哎呀,实在对不起,方才没注意。”林宝珠佯装抱歉,把门松开,乔大郎条件反射抽回手,正好方便里头人关门落闩,他才反应过来,用力拍门,“阿娇姑娘,你就让我见一面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宝珠脸色黑沉,这种打着读书人名头的浪荡子,她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乔公子,夜深了,小女子体力不支,不奉陪了。”带着宝珠回屋熄灯睡觉。 乔大郎不死心,又是哐哐几声拍门,“阿娇姑娘!阿娇姑娘!” 幸好她们住的地方在城郊,偏僻人少,若是在城中,被他这样瞎叫唤,明日指不定把她传成什么样,林宝珠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不去听。 没过多久,急促的拍门声就歇了,春桃伸出头,侧耳去听,除了最开始有个极低的闷哼声外,外头静悄悄的,“……走了?” 林宝珠与她对视,摇了下头,“别管了,好好睡一觉。” 此时屋外,一直瞎叫唤的乔大郎正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李青松睨了一眼,一脚把人踢到草丛里,“聒噪。”低骂了一句,转身去到隔壁的木屋里睡觉去了。 乔大郎一夜未归,乔大娘担心得紧,满城地找,最后在乔大郎同窗处,得知宝贝儿子半夜去寻阿娇了,当即气得火烧眉毛,“果真是个狐狸精!”气冲冲往外走,就要杀出皇城,忽然两队禁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冲进城中,街道两旁百姓纷纷做鸟兽散。 乔大娘身子圆胖,反应不及,被其中几人撞翻在地,哎哟喂的吱哇乱叫,为首之人脾气火爆,一手提住她衣襟,一手展开画像,“可有见过此人?” 惶恐中的乔大娘一下就清醒了,指着画像的手指发抖,“这、这不就是阿娇吗?” * 林宝珠是在第二日发现李青松就住在隔壁,一时无言,“……李公子不是回上京送信了吗?” 李青松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信鸽能做的事,干嘛要我亲自跑一趟。”说得煞是认真。 林宝珠:“……” “短短四个字,能怀疑什么?”李青松抱着肩,“我若是出现在侯府,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那你在这住着就不怕引起怀疑了?”也算相识一场,林宝珠没了最开始的客气,说话也直来直去,“身为陛下亲封的神医,三翻四次地到徐州来关照我一个小破屋,以他的脑子,他会猜不到吗?” “反正早晚会被发现。”面对林宝珠的指责,李青松毫无羞愧之意,“照我说,你不如早点收拾收拾走人,多藏几个地方。” 瞧她二人气氛剑拔弩张,眼看要打起来,春桃出来打圆场,“姐姐,你还要去哪里?” 林宝珠沉吟半晌,许多事不是不想和春桃说,只是怕她知道越多,越不利,“没去哪儿,别问太多,你乖乖的,等我们过完这个年,我就离开一阵,但不会很久。” 李青松插嘴:“别等过年了,现在快走。” “是二公子找到你了吗?”瞧他们很是着急,一向不谙世事的春桃第一次猜对了,“之前总去茶楼听说书,他们说,二公子如今是皇帝陛下了,那个姓林的皇后娘娘……就是姐姐吧。”她曾听李青松私底下唤阿娇姐姐为林姑娘,加上那日茶楼听书的反应,前后稍加联系,猜出了大概。 林宝珠面上划过一丝惊诧,却没有回答,只抚着她的头发,“听话,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住着,等我回来。”春桃抓住她的手,“姐姐,你就带春桃走吧。” 李青松见不得这种场面,有些不耐烦地别过脸,也算是给她二人腾出空间,林宝珠忍着泪,“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不想你卷入是非中,你就好好待着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春桃摇头,“我要跟着你,姐姐进宫,我就进去做宫女伺候你。” “是不是傻?”林宝珠有些生气了,好好的良民不做,跑去当宫女伺候人做什么?更何况,那是皇宫,不是沈府,动不动就要死人的,“谁告诉你我要回宫了?我只是到别处躲难去,等风头过了,马上过来接你。” “姐姐骗人。”春桃语气坚定,显然不上当。 李青松探进一颗头,“需要帮忙吗?”林宝珠还没想好让他怎么帮,就见他身形一闪,快得只剩残影,然后一记手刀劈下,春桃就软软地倒进床褥里。 林宝珠:“……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了你觉得还有机会?”李青松指着春桃,“别小看她,警惕着呢。” 林宝珠瞪了他一眼,终是忍住没骂他,临走前,给春桃留了封手书和这些日子的积蓄,满打满算,也够春桃好好生活几年,做完一切,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青松是有备而来,走到官道上,就有一辆马车迎来,“快走吧。”他催促着,而后也上了马车。 林宝珠坐定后,投去好奇的目光,“你也要一起?” “不然呢。”李青松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用看也知道林宝珠什么表情,“还不是你害的,估摸着现在陛下已经查到徐州了,很快就会追过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林宝珠:“……”即便很想打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声,“抱歉,又连累你了。” 李青松果然是个不客气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当初就不该淌这趟浑水,识相的你就跟我一起跑,万一被抓住了,好歹还有你这个人质。” 克制,不能气,她现在还需要倚仗李青松,林宝珠心里劝诫自己,但是显然无用,“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吗?”话音刚落,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险些把人甩出马车,她紧紧扶着车壁,就听外头传来李青松绝望的声音。 “完了,禁军来了。” 第44章 跳河 他跪在河畔,流出悔恨的泪 外头呼啦啦一群禁军冲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林宝珠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瞬,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沈禹州从人群中走出, 周身气压极低,鹰隼般锐利的眸直射马车, 一字一顿:“李、青、松。” 是活生生的沈禹州, 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追来了,林宝珠扶着车壁的手渐渐麻木, 贝齿死死咬住唇。 李青松察觉到对面的杀气,狭长的眸微眯,“陛下好啊。” “但愿这是你的真心话。”沈禹州冷嗤, 他的确没想到, 李青松这样不为富贵权势折腰之人,竟会背叛他,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他的女人, “李神医不在宫里好好研习医术, 带着朕的皇后出来做什么?” “陛下说笑了,在下江湖之人, 自由自在,四海为家, 皇宫,不是在下此生唯一去处。”李青松避重就轻, 对上帝王强势, 竟丝毫不落下风。 沈禹州懒得和他继续纠缠, 望向他身后, “林宝珠,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林宝珠大气不敢喘,一颗心咚咚狂跳,这会儿她不能出声,否则就是承认李青松带她私逃出宫,她会怎么样暂且不说,以沈禹州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李青松,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李青松笑了笑,“陛下,您该不会真以为,是在下偷偷把皇后娘娘带出宫了吧?” “是不是,查一下就知道了。”沈禹州面若寒霜,手一挥,程英带着几个禁军上前,推开李青松作势要掀开车帘,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拦住,“若是没有,你们可要向在下赔罪。” “装腔作势。”程英哼了声,挥开他去掀车帘,林宝珠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子急速飞转,在想若是真被捉个正着,她该如何解释? 不知不觉,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淌下,就在车帘即将掀开的刹那,李青松已运气掌气,沈禹州却忽然叫停,“住手。” 三人俱是一愣。 如今的林宝珠是沈禹州亲封的皇后,被人知道他的皇后跟着别的男人私逃出宫,帝王颜面将荡然无存,那双漆黑的眸深深凝望着车帘,仿佛就要洞穿它,“三日,朕就给你三日时间,这三日朕就在驻跸别院,倘若三日后朕还是见不到你……”他顿了下,后头有人提了个黄衫丫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青松眼尾略一抽搐,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沈禹州些瞥了眼春桃,嘴角噙着几分残忍的笑,“春桃倒是个忠仆,朕就先带回去了,你知道的,朕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语气里充满了威胁之意,余下的话不必多说,林宝珠猜得到。 马车里,林宝珠身子发软,跌坐在地,泪水啪嗒啪嗒地落,直到沈禹州领着禁军回去了,仍害怕得缓不过神,李青松撩开车帘时,就见她瑟缩在角落里,纤细的身子隐隐发颤,他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林姑娘,哭不能解决问题。” 想了会儿,觉得这安慰的话似乎太生硬了些,又软和了语气,“我去帮你把春桃救回来?” 林宝珠抽噎着摇头,“没用的,对上沈禹州已经很吃力了,更遑论驻跸别院还有三千禁军守卫。”就算李青松武功高强,勉强与沈禹州打个平手,但想毫发无伤地把春桃救回来,是痴人说梦。 “李公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们就此别过吧。”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连累的人只会更多,“往后的事,只能靠我自己。” 李青松皱着眉,面容清雅,青丝如墨,藏着一丝无形的冷意,“那就别管她们了。”此时此刻,他真希望林宝珠能自私一点,“你总在为别人而活,可有在意过你自己的性命?” “他不会杀我的。”这一点林宝珠可以肯定,“他想要的,只是我陪在他身边,倘若能以此止杀,再好不过。” 搁在膝上的手攒成了拳,李青松咬着牙,“那你可想过,楚怀安的感受?” 林宝珠愣了愣,忽然激动地捉住他,“怀安哥哥……你认得他?你知道他?他在哪里?可还活着?”面对她一连串的疑问,李青松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面色冷峻,“倘若你还念着他,就请你为自己而活。” 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对南梁而言,都是举重若轻的人物,沈禹州做了皇帝,不敢轻易动,可春桃只是个普通人,在沈禹州眼里,只是奴婢。 方才亮起的眸渐渐黯淡下去,林宝珠松开他的手,“只要把春桃带出来,我就离开。” 可沈禹州早有提防,他在驻跸别院等了两日,第三日太阳即将落山,还是没能等到林宝珠,程英眼瞅着,年轻帝王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在最后一余晖消散之际,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将人悬于护城河上,每过一个时辰,下方一丈,天亮之际,未见皇后,便将其沉入水中喂鱼,若遇李青松……格杀勿论。” 林宝珠在黎明时分入城,果真见到倒悬在护城河上的春桃,当即崩溃,连滚带爬到河边,春桃隐约听到哭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姐姐……” 唇色惨白,眉毛覆着薄薄的白霜,显然是冻了一夜,最后就算不是沉河,也要冻死。 “你们快放了她,快放了她!”林宝珠跪在河边声嘶力竭,“不就是要我回去吗?我回去,现在就跟你们回去!” “起来!”李青松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起,“沈禹州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要求他。”他动作来得突然,林宝珠没有提防,顺势跌入他怀里。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2节 远处程英目睹着这一幕,握紧腰间的刀,陛下说了,见到李青松,格杀勿论,但他尚未出手,已有着急领赏之人拔刀飞身上前,只见那白衣飒飒的李青松抽出腰间软剑,恍若谪仙般,身上却散发着阵阵杀气。 沈禹州也瞧见了他,呵斥其余人,夺妻之恨,不能不报,他要亲手杀了李青松,如此想,从程英手中抽出长刀。 林宝珠多日忧心,身子虚弱得紧,只能靠在李青松身上,眼看沈禹州拖着长刀,在地上划过,刺啦刺啦带起一串火星,她望着他,泪水顺着眼尾的朱砂痣淌下,“陛下……我跟你走。” 听到她的声音,沈禹州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只是眸底仍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你唤我什么?”有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原来当他站上了这个位置,不再伪装成楚怀安,她对自己的称呼竟如此陌生。 可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如此生分,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离她更近一步啊。 沈禹州缓缓停住了步子,另一只手朝她伸出,循循善诱着道:“宝珠,你过来。” 可是林宝珠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站在李青松身旁,“陛下,请您先放了春桃与李公子,我便跟你回去。” “你先过来。”沈禹州不肯退让半步。 林宝珠苍白的小脸微微扬起了笑,她垂眸瞥了眼脚边的护城河,河面结了层薄冰,却也能看清冰面之下的暗潮汹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脑海里只剩这个念头,她惨然一笑,“陛下,您一向固执己见,什么都要听你的,你也喜欢那个听话的宝珠,可惜了,我不是,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放了他们,自此以后,我决不离开皇城。” 李青松不可置信地回望她一眼,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你真是没救了。”他洒脱江湖惯了,见到的女子多是飒爽豪迈,有着不输男子的气概,真不知道,林宝珠这样胆怯柔弱之人,究竟好在哪里?值得这么多人为她而死。 心里这样嫌弃着,手下动作却不含糊,“退到一边去,少在这儿碍手碍脚。”手腕翻转在空中舞了个剑花,直视沈禹州,“陛下如此手段,当真令人不耻,受人之托,这位林姑娘,在下护定了。” 林宝珠微愕。 此举彻底打翻了沈禹州的醋坛,泼天的妒意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手中长刀开始嗡鸣,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就在二人即将交手之际,林宝珠大致猜到了李青松的来头,挺身而出挡在中间,二人俱是惊骇,李青松急忙调转剑锋,堪堪躲过没有伤及旁人,可沈禹州一出刀就带着极强的杀气,如覆水难收,即便反应过来,再想收势已来不及,他只能真气逆行,倒逼回去,如此两败俱伤。 长刀划过林宝珠的肩头,擦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沈禹州也被真气所伤,唇角溢出鲜血,两人就这般僵持着,林宝珠顶着刀刃前进一步,“陛下,求你……放了他们。” 沈禹州的痛不比她少,可见她不惜伤害自己都要救回那两人,心里不是滋味,话到嘴边全成了威胁,“林宝珠,若你敢再继续,这些伤,我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林宝珠握住刀,笑出了声,又前进一步,刀刃生生刺入骨肉。 “林宝珠!”沈禹州气急嘶吼,“我放!我这就放他们走!你不准动!” 林宝珠额上全是冷汗,后背已浸湿了大半,沈禹州善变阴诡,不能轻信,为了逼他放人,她将肩头的刀又刺入一分。 沈禹州再不敢犹豫,急忙呵斥程英赶紧放人,直到亲眼看着春桃回来,走到李青松身旁,她才如释重负,“让他们先走。” “林姑娘……”李青松欲言又止,其实,如果林宝珠愿意,他完全可以带着她杀出去,尽管结果会很惨烈,可也不是没有希望。 他既答应了那个人,就要言而有信,护她到底,难得认真了一回,郑重地道:“林姑娘,我可以带你走的。” 事到如今,走也不是办法,林宝珠朝他投去感激的笑,“李公子,往后春桃和侯府,就摆脱你照顾了。” 李青松与沈禹州皆是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林宝珠纵身一跳,落入河中,溅起偌大的水花。 “宝珠——”沈禹州冲到河边就要跳下去,被程英等人用力拉住,此刻他再也骄傲不起来,小腿膝盖都是软的,他跪在河畔,流出悔恨的泪。 作者有话说: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不会轻易噶掉的啦 第45章 替换 踩着陛下心尖人,让苏家扶摇直上 隆冬时节, 大雪纷纷而落,徐州城郊冰天雪地,银装素裹, 护城河岸寸草不生,只有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 弥漫着无边的寂寥。 林宝珠决心跳江, 没有事先知会过任何人, 包括同行的李青松,几乎是猝不及防的, 便在众人目光中决然一跃,根本来不及阻止。 春桃在目睹一切后晕了过去,李青松原想跳下去救人, 无奈被春桃绊住了脚, 正犹豫,抬头看到程英几人没拦住沈禹州, 那人推开一众禁军, 跟着纵身一跃, 激起泼天水花。 冬日的河水刺骨冰冷,落水的刹那, 沈禹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能熄灭那股执着的火, 当初阿娇落水,因为不熟水性, 加上他没有及时去救, 险些害她丢了性命, 如今再来一次, 决不能重蹈覆辙, 天涯海角,他都要追回林宝珠。 跳入护城河后,没有预想的痛苦,林宝珠在沉入水底之际蓦地睁开了眼,肩头的伤她有分寸,瞧着吓人,但未伤筋动骨,动作间牵动伤口会疼,却还有行动之力,她在水中缓缓舒展了身子,朝水流深处泅去。 自沈府落水那次之后,林宝珠便对深水有了阴影,后来回到上京,炎炎夏日,她央着楚怀安带她出门,克夫心中恐惧学会了泅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来的时候,她沿路观察过,冬日河水结冰,水下湍急,但好在水流方向通往淮安府,她跳河不久,便会关闸,他们想追上来也会耽搁一阵。 这次走后,沈禹州就会当她彻底死了吧。 冰面底下暗潮汹涌,林宝珠时不时需探头出来呼吸,忍着刺骨的冷,回眸一望,发现离开徐州有一段距离后,身后闸门恰逢其时地关上,她松了口气,顺势游到河岸边,攀着河边的枯树艰难上岸。 她跳得突然,许多事来不及准备,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渡口,黎明时分,将有航船出发,她踉跄着走过去,寻了最快出发的一只船,褪下玉镯换了乘船离开的机会。 即将登船之际,有人唤住了她,“长乐郡主?” 久违的称呼,林宝珠愣了半晌,循声望去,是一袭青衣的苏婉容。 见果真是长乐郡主林宝珠。 苏婉容快步上前,“郡主,你怎么……”她上下打量着林宝珠,衣衫被湍流中的尖石划出道道口子,湿漉漉不提,雪白长裙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林宝珠立在甲板上,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苏婉容急忙解开滚毛斗篷拢在对方身上,“天寒地冻的,郡主快到我房间里坐坐。”说话间扶着人上了船舱二楼,搀着林宝珠坐下后,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林宝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实在是冷得不行,颤着手接过热茶,吹也不吹灌了下去,又连喝了几杯热茶,才觉体内慢慢恢复了热气。 苏婉容四下环顾,关紧门窗,“郡主……不,应当唤您皇后娘娘才是,早听说您失踪了,如今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徐州?”林宝珠失踪的事百姓皆知,只是众人不知她是如何失踪、失踪缘由是什么。 林宝珠垂下眼睛,“……谢谢你的热茶。” “快别这么说。”苏婉容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初那件事……是我对不起娘娘与太子殿下,现在做的这些微不足道。”她权衡许久,做不到大义灭亲,是以一直对背叛怀安太子一事耿耿于怀,心中有所亏欠,方才见到失魂落魄的林宝珠,才急忙把人带进房间,以免被父亲哥哥发现。 “我知道,你夹在亲情与大义之间左右为难。”林宝珠不难理解她的想法,事已至此,责怪亦是无用,她反问:“但你们怎么在这?”若没记错,苏家可是扶持沈禹州上位的大功臣,不在上京享受荣华富贵,出现在这做什么。 苏婉容叹了口气,“自陛下登基后,我父亲屡次恳求陛下兑现诺言,要陛下封我为妃,可这非我所愿,陛下也心仪娘娘,就连北离九公主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如何强求得来?只是父亲过于执着,进言数次,惹恼了陛下,被逐出上京城了。” “他一向言而无信。”林宝珠神色冷漠,沈禹州狠起来,什么人都能利用,婚姻也不例外,当初如此深爱褚清兰,却又将她放在枕边,如今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却又为了皇位,利用萧元月和苏家。 苏婉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左右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她不想掺和进去,便继续道:“我父亲知道越太妃也离开上京到了徐州的慈安寺修行,便特意到此为宣王殿下捎封家书。” “越太妃?”林宝珠诧异,而后一咯噔,“你们在沈禹州的眼皮子底下来徐州见越太妃,胆子也太大了!”以沈禹州多疑的性子,苏海道此举无异于是将整个苏家架在火上烤。 苏婉容也愣了下,“陛、陛下在徐州?”她们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林宝珠暗叫完了,“我与一个大夫私逃出宫,于沈禹州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他查到了我的下落,带着人马前来捉我回宫,此事鲜少人知。”她虽没有大度到不计前嫌去救苏海道他们,可她不想苏婉容死,“沈禹州很快就会找到你们,快走。” 她抓着苏婉容起身要走,苏婉容却不肯,抽回手,“不行,我要告知父亲与哥哥。” “来不及了。”林宝珠硬拽着她,可惜自己身上还有伤,根本拗不过,让苏婉容挣脱跑了,而原本将要启航的商船也不知何故停留,天快大亮,还未启程,她着急得在原地打转。 如此下去,沈禹州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正急得团团转,果然远远瞧见了尚未熄灭的火把,数百个火把齐刷刷出现,一刹那照亮了渡口,来的是徐州府衙的人手,自然认得全苏家人,很快冲上船。 苏婉容前脚刚到苏海道和苏池烨跟前,船只就被府衙包围,无处可躲,“父亲,哥哥,陛下就在徐州!咱们快走!” “走不了了……”苏海道仰面长叹,总算在最后一刻做了回称职的父亲,他看向苏池烨,“我来拖住他们,池烨,快带你妹妹走,一路往北,一定要见到宣王殿下。” “不要!”苏婉容紧紧攥住他,“父亲,我不要离开你……”危急时刻,还是苏池烨更加镇定顾全大局,当即抬手打晕了她,“父亲保重,我一定会保护好婉容。”说罢含泪转身而去。 另一边,林宝珠眼看着官兵将船只包围,暗叹自己倒霉,顾不得肩头的伤,准备从水里逃跑,赶到船尾时,却好死不死撞见了苏家兄妹,苏婉容已不省人事,是以见到林宝珠,苏池烨还有些错愕,“你……” 林宝珠拢紧斗篷别过脸,踩上船沿。 “等等!”苏池烨脑中千万个念头回转,抢先一步抓住林宝珠,这是他们苏家最后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 水流湍急,沈禹州在河边被禁军拦了会儿,再跳下时已寻不到半点踪迹,只能在顺着河水漫无目的地漂流,他下了水,程英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可沈禹州还是太迟了,林宝珠走得决然,看似突然,却像早有预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把宝珠弄丢了。 沈禹州在河水中浮沉,逐渐绝望。 眼看他渐渐沉下水底,程英大惊,率众下水捞人,待捞上岸,沈禹州脸色灰白,几乎没了声息,送到太医跟前时,程英还有些后怕,陛下身子骨一直很强壮,只是自上回去了侯府一趟,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落水不到半刻钟便昏迷。 “太医,陛下身子如何?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摇了下头,“此前陛下的身子一直是李神医负责照看,如今这病,只怕还是得李神医来了才能看出门道。” 可是李青松已被列为朝廷钦犯一路追杀,太医想了会儿,忽然道:“下官倒是记得还有一个法子,或可挽回陛下性命。” “什么法子?”程英急急追问:“不论是对贵重的药材,我都去找!” 太医还是摇头,“缺的不是药材,下官所言,是一种巫术。”程英脸色乍变,“装神弄鬼之术,岂能用陛下的性命开玩笑?” 太医被吓了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颤颤巍巍道:“下官所知只是传言,用与不用,全看陛下呀!” 望着龙榻上了无生息的沈禹州,程英咬紧牙,“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死。” 只是苗疆巫术师还没请来,就有禁军禀告苏家人到慈安寺面见越太妃、而后北上一事,此刻沈禹州昏迷不醒,只能由他的亲信程英来拿主意,他握紧拳头,胆敢背叛陛下,都是死路一条,程英眸色沉下,“即刻捉拿,一个都不能放过。” 为了将人尽数抓捕,命令下达徐州官府后,府衙连夜派出官兵前去渡口拿人,一切发生得太快,打了苏家一个措手不及,苏婉容固执,不打晕很难走带,可打晕后,苏池烨再想带她从水路逃走便是难上加难。 偏偏上苍还是眷顾他们苏家人,关键时候就如此碰巧,遇到了当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 苏池烨几乎是毫不犹豫,打晕了林宝珠,而后唤来苏婉容的贴身侍女,“快,把她们衣服换过来。” 这一次,他不仅要解救苏家于危难,更要让苏家自此扶摇直上! 第46章 招魂 可是,皇后娘娘已经跳河死了啊 官兵很快登上船, 将苏家人团团包围,为首之人正是徐州府衙最负盛名的杨捕头,“苏大人, 得罪了。”一挥手,数人上前扣住一众苏家家眷。 苏海道坦然站在人前, 由杨捕头亲自抓捕, “我苏家人都在这了, 杨捕头,就到此为止吧。”杨捕头目光逡巡一圈, 冷笑了声,“却不见令郎与令嫒,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这次来徐州, 是我一人主意, 与那一双儿女无关。”苏海道的谎言不堪一击,杨捕头垂下眸, 再抬起时布满凌厉的锋芒, “给我搜!一个都不能放过!” 就在官兵即将闯入二楼船舱时, 一道男声呵止了他们,“住手!皇后娘娘凤驾在此, 岂容尔等造次?” 底下苏海道惊了下,诧异回眸, 果然见苏池烨携着个头戴帷帽,一袭白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十数年的养育, 苏海道如何认不出, 那所谓的皇后娘娘其实是自家女儿苏婉容。 他是疯了吗? 苏海道不自觉攥紧了拳。 苏池烨领着“皇后”走到楼梯上, “诸位, 皇后娘娘失踪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在下想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误会,我苏家从未做过有负皇恩之事,之所以出现在徐州,不过是从越太妃口中得知了皇后娘娘下落,现如今我苏家替陛下寻到皇后娘娘下落,也算不枉此行。” “倘若诸位要以此给我苏家扣上谋逆叛君之名,将我苏家满门抓捕下狱,只怕事情传出后,难堵悠悠众口啊。”他说得掷地有声,不似妄言。 杨捕头是程英亲自点名的,办事一向干脆利落,眸子微眯,“我等也不曾见过皇后娘娘真容,更何况,眼前这位,藏头露尾,如何就能确定苏公子所言非虚?”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3节 苏池烨敢冒险行事,其一是捏准了这些人不曾亲眼见过真正的林宝珠,其二……他有一秘药,可暂时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岂是寻常人说看就能看的?”苏池烨故弄玄虚,惹得众人疑心更甚,“照你的说法,是不是我也随便找个与娘娘身形相似之人,戴个帷帽装腔作势,就能装成皇后娘娘了?” 苏池烨早料到他们会如此反驳,微微一笑,“众所周知,娘娘身子娇贵,所穿衣裳皆为京中御绣房所制,暗面绣有皇室标记,这标记诸位是见不到了,但娘娘这身天蚕丝料,想必诸位应当知晓一二。” 杨捕头握着刀,闭口不言,那架势,除非亲眼见到皇后,否则说什么也不信,帷帽之下的苏婉容早已额汗涔涔,身前交叠的手几乎要被拧成青紫色。 苏池烨低头看了她一眼,“娘娘,臣已是无话可说,是否能让人信服顺利回宫,全看娘娘了。”他咬着字句,饱含深意。 苏婉容深吸口气,终于抬手,缓缓撩开帷帽,露出一张惊世绝俗的清丽容颜,黛眉杏眼,琼鼻红唇,就连眼尾的朱砂痣都不差分毫。 底下不仅杨捕头,就连苏海道都一刹那停了呼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张脸。 像,实在是太像了。 若不是对自己一双儿女知根知底,他几乎就要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当今皇后林宝珠。 苏婉容露脸后,很快放下帷帽,掩盖住底下的倾城之貌,甲板上的一众官兵回过神,纷纷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他们虽然从没见过真正的皇后,却也见过流传出的画像,也听说过林皇后是如何国色天香,仙姿佚貌,眼前这位的容貌气度比那画像之人还要绝色,的确可配一国之母。 官兵跪地高呼,渡口的百姓闻声也纷纷下跪,朝船舱位置叩首不止。 苏婉容从未体会过这样盛大的朝拜之景,见是见过,可她一直是旁观的那个人,如今身临其境,万众瞩目,一时激动得难以言喻,最后还是苏池烨轻咳一声提醒,才定了心神,学着林宝珠的声音语气,“平身吧。” * 而真正的林宝珠在摇摇晃晃中逐渐清醒,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想起昏迷前见到的人,她蹭的坐起身,却不慎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垂下眼睛去看,这一看,发现自己穿的却是一身青衣。 她吓了一跳,再三确认这不是自己的衣裳,瞧见不远处的妆奁上立着铜镜,她跑上前,吓得一把捂住嘴,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以置信,这哪里还是她?分明是苏婉容的脸! 莫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她跌坐在鼓凳上,使劲儿揉搓这样脸,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又不好了,几番揉搓,又洗脸,而后再看,没变,还是苏婉容的脸。 林宝珠几乎控制不住身形,但很快,她又接受了现实。 没了那张脸也好,如此,她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只是如今她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林宝珠接受得快,稳住脚步走到窗边向外远眺,似乎还在船上,但不是原来的船,不知要驶向何处,出门正好碰见经过的小侍女,一问才知原来是要南下扬州。 扬州……岂不是离她的故土很近。 “多谢。”林宝珠哑着声道谢,小侍女朝她露出笑,“苏小姐客气了,苏公子早已花钱打点过,让您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等到了扬州一定知会您。” “可有路过凤阳?”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扬州人生地不熟,不若回到故乡。小侍女怔了怔,旋即点头笑道:“有的,只是商船走得慢,大抵还要半月,就能路过凤阳府。” “那就在凤阳放我下船吧。”对方答应后,林宝珠才回房,她原本因为楚怀安的事对苏家人无感,只是因为与苏婉容尚有些交情,才提醒对方一句,不曾想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手段,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她兀自失神躺在床上,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钱袋子与一封信笺,信笺只寥寥几句,无非是道歉的话,上面未提苏婉容究竟去了哪里,但稍稍联系,便能猜到,苏婉容应当是换走了她的脸,跟着那些官兵去上京了。 林宝珠攥着钱袋子,这样,她也算因祸得福了吧。 新春正月,天晴雪霁,烟波浩渺,河面上水雾弥漫层层散去,尽是来往满载的商船在河面上缓缓行驶,小侍女叩响了舱门,“苏小姐,到凤阳了。” 睡梦中的林宝珠睁开眼,一袭青衣,面覆薄纱,自甲板上缓缓走下,望着晴好的天,她仰面长吁一口气,回到故乡,一草一木都变得亲切起来,于是跨上包袱,直奔靖安侯府老宅。 与此同时,苏婉容等人也到了上京城。 这些日子沈禹州因为林宝珠跳河一事,彻底病重,李神医不见了,只能靠巫师吊着一口气,此事荒唐不说,终日在殿中让巫师做法招魂,巫师说,此法需以帝王心头血为引,他便当真拔刀剜心,日复一日,不曾懈怠,企图召回林宝珠的魂魄。 他说过的,林宝珠生死都是他的人,死了,魂魄也要回到他身边。 今日是仪式的最后一日,沈禹州的病忽然就好了大半,只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当初的风姿勃发,眼眶深陷,形销骨立。 他坐在殿中,望着镜中苍白的自己,颤着手抚过面颊,“程英,你说,宝珠可还认得出我?可会嫌我变丑了?”声音不似昔日的清润,沙哑至极,如同暮年之人,垂垂老矣。 “陛下……”程英红着眼,“您是男子,是南梁的陛下,容颜而已,您不是女子,不必在意的。” 更何况……皇后娘娘已经跳河死了啊。 听他如是说,沈禹州摇头,眸色黯然,“终究不如从前了。”他知道,林宝珠从未爱过他,当初在沈府虚与委蛇,只是形势所迫,那些温顺柔情都是伪装罢了,可是他确信,林宝珠还是喜欢这张脸的,如今,他唯一还能留住宝珠的东西都没了。 “如果,宝珠见了我,不愿同我走,可如何是好?”他喃喃着,宛若自语。 什么巫术,不过是哄人的把戏,只是陛下不愿接受事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巫蛊之术,终日沉迷,麻木自己,程英暗自抹了把泪,“陛下……” “嘘——”长指轻轻搁置唇边,“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宝珠就要回来了,你莫说话,她胆子小,不要惊了她。” 程英只好忍着,退到外头去,寝殿里只剩沈禹州一人,他还保持着动作,久久之后,终于遏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低低哭了出来。 “宝珠,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威胁你,不恐吓你,也不凶你了,你就回来看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自林宝珠跳河后,周围人都说她活不下来了,她受了伤,又不熟水性,加之冬日河流湍急,几乎是尸骨无存的必死局。 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梦到过宝珠,一次都没有,是恨极了他,就连死后也不愿入他的梦? 不,他才不信呢,没有梦见,就说明宝珠还活着,就算……就算死了,那她一定也在自己身边,不需要入梦,所以他才梦不见的,一定是这样。 他的宝珠再狠心,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走。 这些日子,他就这般安慰自己,全然忘了,曾经林宝珠好多次,就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哭着哭着,时辰到了,巫师面无表情的进来,在殿中绕着圈走,口中念念有词,沈禹州从台上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立时血珠滚落,滴入祭祀所用的三角鼎中。 就在仪式行至尾声时,忽然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回来了!皇后娘娘回来了!” 第47章 自残 陛下疯了,竟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沈禹州早已失血过多, 意识渐渐模糊,可眸光却在刹那间亮起,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朝殿外跑去, 临到殿门口,实在没了力气, 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出去, 心口处的血如同小溪涓涓流淌, 程英脸色大变,急忙搀扶着他。 “带朕……去见她。”他气若游丝, 抓着程英不放手,声嘶力竭,“快……快带朕去见她!” 程英红着眼劝他, “娘娘马上就到了, 陛下您先歇着……”沈禹州盼了许久,可算盼到这一日, 宝珠要回来了, 他怎么能不亲自去迎?知道他犟, 程英只好唤了个说辞,“陛下, 您还是洗漱洗漱,换身好看的衣裳, 咱们再去宫门口亲自迎回皇后娘娘。” 此话果然见效,沈禹州低眸看了眼自己, 发冠倾斜, 墨发散乱, 衣衫也浸满血渍, 着实谈不上好看, “那你……快、快带朕更衣,别、别叫宝珠久等了……” 程英含泪应是,搀着他回去,沈禹州此刻头脑昏沉,眼前俱是重影,将要昏迷,又狠狠一咬舌尖,登时清醒几分。 他不能睡过去,不能睡,万一,万一睡过去,宝珠又不见了可怎么办? 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到了宫门口,远远驶来一辆马车,车门撩开的瞬间,沈禹州无法形容那种心情,眼里全是那张令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脸,周遭所有喧嚣嘈杂都听不见了,只有擂鼓般的心跳,还提醒着他,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林宝珠”下了车,站定在众人面前,雪衣墨发,杏眸含情,如此绝色世间只她一人。 真的是她,是宝珠,他的宝珠回来了。 沈禹州感觉脸上划过一片冰凉,眼前模糊一片,“宝珠……”他喃喃着,推开众人,独自一人缓步走到她面前,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他却迟疑了,定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半步,“宝珠,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不止沈禹州,程英面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亲眼看着皇后娘娘负伤跳河,那样冰天雪地的,居然还能活下来。 只是程英不比沈禹州,他还清醒着,直盯着那张脸看,五官瞧着都是皇后,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苏婉容一下车,面对着乌泱泱的禁军,她努力端着林宝珠的姿态,缓缓行至帝王跟前,“陛下……” 缓缓抬起的眸顿住,她险些认不出来,从前在沈家那个风神玉秀的俊俏郎君,如今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身形枯瘦,罩在宽大的龙袍里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知道沈禹州对林宝珠情根深种,却不知已痴迷到要生要死的地步,“陛、陛下……”苏婉容颤着声,没来由的心虚。 她与林宝珠的声线都是一样的温软纤细,存心伪装,几乎没有破绽,苏婉容内心争斗着,最后还是欲.望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扶住对方的胳膊,嗓音袅袅,“陛下,宝珠回来了。” 这是二人争执以来,林宝珠少有的温柔乖顺。 一切来得都那么不真实,沈禹州怔然,“……宝珠,真的是你吗?” 苏婉容既已下定决心坐稳皇后之位,就不会因为短短几句疑问露出破绽,她学着林宝珠的一颦一笑,“陛下,真的是宝珠,宝珠回来了,您不高兴吗?” 狭长锐利的凤眸噙着泪,沈禹州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愈发紧缩,“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说完,再也支撑不住,阖眼倒在苏婉容怀里。 “陛下!”宫门外顿时陷入混乱,禁军与内监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沈禹州拉开,又风风火火地送往寝殿,召太医前来为他诊治。 苏婉容看着空落落的手,微微失神。 方才她环着沈禹州,只那么一瞬,手心上全是血,除了阿娇埋与大雪那日,她还是第一次生出恐惧,害怕一个人就这样死掉。 更害怕,来日沈禹州发现真相,会如何处置她?可事情做都做了,回不了头的,苏婉容整理好思绪,提着裙摆追上去,小脸满是悲戚之色。 太医到了,几个人一起为沈禹州止血,期间不乏有人唉声叹气。陛下当真是疯了,轻信巫师不说,还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苏婉容原本想问伤势究竟如何了,就见太医用剪子轻轻剪开他的里衣,一揭,底下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难怪方才她只短短触碰到沈禹州,就沾了满手的血腥。 “呕……”苏婉容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忙捂着唇跑到外头去了。 程英皱着眉,脸色阴沉,回眸望了一眼,再看向沈禹州时,眼里竟有一丝怜悯。 对于皇后,陛下的确做过许多错事,可当皇后见到了血肉模糊的陛下时,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却是恶心。 这一刻,他只觉可悲。 沈禹州早已陷入昏迷,浓密的眼睫微微发颤,“宝珠……宝珠……” 太医们面面相觑,沈禹州伤的太重,衣服揭开后,心脏处的伤反反复复,坑坑洼洼,透过那交错的伤疤就知道,陛下曾剜心数十次都不止,不仅如此,身上其他地方还有许多伤,有的是陈年旧伤,有的是新添的。 程英一直守在他身边,这期间没人伤过陛下,所以这些新伤,无一不是陛下自己划的。 为首老太医叹了口气,朝龙榻方向重重磕了个头,“恕老臣无能为力啊……”其余太医纷纷效仿,无奈之下,程英只好唤来巫师,巫师也是巫医,每当太医们医不好,只要巫师出马,就能药到病除。 前头做法招魂后巫师便回去了,这会儿再唤人,需要时间,得了通传,巫师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到了太和殿,一打眼就看到扶着柱子干呕不止的皇后娘娘,走近看清那张脸后,略一挑眉,施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有人过来,苏婉容勉强抬起头,眼前的巫师一身奇怪打扮,脸上更是画满了奇异符文,几乎瞧不出容貌,“……你是?” 巫师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几不可见得翘起唇,“娘娘的脸,只怕维持不了多久。” 苏婉容当即变了脸色,“你究竟是何人?”这件事除了她与父兄,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她慌了神,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巫师盯着她的脸,笑容高深莫测,这张脸果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他倒是对这脸的原主更感兴趣些,“娘娘若想知道,不妨晚些到御花园假山后一见。”说罢转身进殿,徒留苏婉容一人独自慌乱。 巫师进殿后走至龙榻前,望着昏迷不醒的沈禹州,“烦请诸位先退出寝殿,待在下为陛下止血后,诸位再进来吧。”他是唯一能救沈禹州之人,在场的无人不从,纷纷作揖告辞。 程英对这个所谓的巫师很是警惕,原本不想走,又怕耽误病情,只得恶狠狠威胁后,到殿外候着,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他要那巫师偿命。 他铁青着脸出去,苏婉容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揭穿,快步迎了上去,“陛下如何了?”借机想探个口风。 因着方才的事,程英对这位皇后没有好脸色,“不管怎样,陛下最终都会痊愈。” 瞧出他的厌恶,苏婉容尴尬一笑,后头赶来的苏海道等人见状,劝她宽心先回去歇着,正好她也着急向父兄们讨个主意,索性回去了。 程英睨了眼,鼻孔一声冷哼,越发替陛下不值。 里头巫师不知做了什么,忽听沈禹州惊叫出声,守在两旁的禁军立刻破门而入,见到的却是活生生坐起来的皇帝陛下。 巫师如约去了御花园候着,枯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也不慌,气定神闲,他料定了那个假皇后会来,不多时,果然见到姗姗来迟的苏婉容,“娘娘还算守约。” “说吧,什么条件。”苏婉容转过身看也不看他。 巫师也不恼,喉间发出古怪的笑,那只枯瘦发黑的手就伸了过去,落在她脸侧,苏婉容吓了一跳急忙闪开,瞪着他又惊又怒,“你放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4节 “娘娘如今身份地位怎么来的,你与你父兄心知肚明。”巫师抖了抖衣袖,双手交握在身前,“眼下是你们要来求我,娘娘大可叫一声试试。” 苏婉容原以为顶替林宝珠进宫是来享受荣华富贵的,没想到第一天就遇上这种事,咬紧牙,“你想怎么样,直说便是。” “我想……” 巫师顿了顿,笑声越发古怪,“我想见到这张脸的主人,娘娘若是能把她送给我,在下就能保住娘娘这张脸,青春永驻。” “不可能。”听他要求她把林宝珠送给他,苏婉容当即拒绝,可听到后面,又犹豫了,“你方才说什么?你能……替我保住这张脸?” 巫师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你们用在她身上的易容之术还不成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她就能恢复容貌,届时若想进宫夺回一切,简直轻而易举,可是你若把她送给在下,在下就能保证,她绝不会再出现,如此一来,对娘娘可是百利无一害啊。” 原来所谓的密药,是出自眼前人之手,那他的确很有本事,邪乎得很。 苏婉容权衡之下,紧握成拳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闭上眼,长乐郡主,实在对不住了。 “她在扬州,我将放在一只南下扬州的船上,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她。” “多谢娘娘。”巫师眸色逐渐沉下,眼里笑意更甚。 * 林宝珠猛地惊醒坐起了身,望着黑漆漆的夜,瞳孔微缩,眼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 大抵是梦里血肉模糊的沈禹州,和那双诡异的眼睛过于惊骇,她撑着床不停喘着气,仿佛梦境中的一切尚在眼前。 屋里当下亮起一盏灯,“苏小姐?”侍女走上前,“您怎么了?”林宝珠看着眼前的侍女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打扰你了。” “苏小姐客气了,您是咱们郡主的朋友,就是林府的贵客,伺候您是应该的。”侍女将灯盏留下,“那苏小姐好好休息,有事唤奴婢一声就行。” “有劳。”送走侍女,林宝珠背抵着门重重舒了口气,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胡思乱想才会做噩梦,沈禹州死不死,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巴不得他赶紧死。 虽是这样想,后半夜却是彻底睡不着了,一阖眼,不是楚怀安惨死,就是自己被迫跳河,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索性不睡了,与外头守夜的侍女聊天,“侯爷与长公主什么时候能回来?” 只要父亲母亲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眼下她只这一个愿望。 侍女摇头,“还不清楚呢,只是传了信,说等郡主一起回家。”她们远在凤阳,加上只是个婢子的身份,消息闭塞,还不知林宝珠已经跳河之事,“咱们郡主可有出息了,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呢,侯爷说了,等到阳春三月郡主就该回来一趟了。” 三月是老侯爷的忌日,每逢这个时候他们一家就要回凤阳老家祭祀,前两年各种意外,一直拖着,今年,也该回来才对。 林宝珠唇边带着苦笑,“但愿侯爷与长公主能平安回来。”不知父亲母亲是否知道自己跳河之事,又是否知道,苏婉容顶着她的脸代替她回京了呢? 两人正坐在廊下发呆,角门却被人重重拍响,犹如狂风暴雨般急促。 林宝珠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梦里那双骇人的眼睛,顿感浑身血液都凝滞了。 第48章 难忍 不等了,今夜召皇后侍寝 “什、什么人?” 小侍女被吓得不轻, 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客房位置偏僻,寻常时候这扇门背后堆满杂物, 是不开的,怎么会有人敲响这扇门呢。 门外之人听到侍女问话, 敲门动作停了片刻, 就在二人即将要走上前一探究竟时, 突然响起更为急促的叩门声,实在不耐烦了, 外头那人大呼:“林宝珠!” 听到声音,林宝珠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原来是他。 侍女却不乐意了, 冲着门怒骂:“什么混不吝的, 竟敢直呼我家郡主闺名?” 林宝珠急忙拦下她,“都是误会, 来的人我知道是谁, 我去与他说清楚便好, 你先回去休息吧。”侍女将信将疑,见她笃定, 这才回房去。 甫一开门,一道高大身影便闯了进来, 险些撞到林宝珠脸上,她连连退了数步, 仍止不住向后倒去, 李青松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 好细的一只腰, 单手便能握住。 分明是十万火急的时候, 李青松竟还分了神, 借着夜色看清那张脸后,眉头紧拧,“你怎么变这样了?丑得要死。” 林宝珠诧异地睁大眸,“这都认得出来?”还有,哪里有那么丑?他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 “废话。”李青松白了她一眼,“我看你这眼睛好了,脑子反而不好使,回头给你治治。”说完甩开手,猝不及防之下,林宝珠差点就要摔倒在地,好半晌才稳住,贝齿咬得咯吱作响。 “快走,有变.态来了。”李青松不给她骂人的机会,纵身一跃立在院墙上,旋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底下那个不会武,只好不情不愿地下来,抱着人又飞走了,一直躲在门后偷偷观察的侍女见状快步跑出来,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林宝珠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待她再度脚尖沾地时,急忙踉跄着跑到河边,扶着垂柳干呕起来。 李青松下意识又要讥讽几句,可瞧着河边那纤细瘦弱的背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才搂着她,能真实的感受到,林宝珠有多娇小瘦弱,几乎没使上什么劲儿,整个人就跟羽毛似的轻飘飘地握在他手里。 罕见地上前递了方手帕,“还撑得住吗?”着急逃命,不免飞得快了点。 林宝珠知道事出有因,接过帕子擦了擦,摇头,“……还行。”想到离开时李青松说的话,她问:“是陛下追来了?”苏婉容顶替她回宫,莫非识破了? “不是。”李青松道:“是给陛下治病的巫师,所谓改换容颜的秘药便是出自此人之手,他一眼识破了宫里的假皇后,问到你的下落,已经派人南下了。” 林宝珠少有的严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虽然李青松帮了她许多次,可她依然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的身份,乃至一言一行,都古怪的很,一个江湖大夫,也能时刻洞察皇宫内情吗? “我知道的多得是……但这是重点吗?”李青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她还顶着一张与眼睛极不相衬的脸,难看死了。 “那个巫师,是我同门师兄,早年行差踏错被逐出师门,后来靠着邪门歪道行走江湖,上回你跳河,沈禹州以为你必死无疑,遂寻了巫师,沉迷巫蛊之术后,整天不是割肉就放血,在宫中四处招魂,直到假皇后回宫这才作罢,不过,那巫师一眼看穿了她的易容术,作为交换,假皇后便供出了你的下落。” 但假皇后供出的地点是扬州,好在林宝珠当时没有顺着对方的意跟着商船到扬州,如今巫师派出去的人都往那儿去了,才给了他一点缓冲时间,但两地相隔不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林宝珠不知沈禹州竟已堕落至此,沉默良久,“说他做什么?我又不关心,我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林宝珠一字一顿,“你和怀安哥哥,什么关系?” 这次轮到李青松沉默,他别过身不去看她,“不认识。”林宝珠绕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说谎,如果不认识,当初你为何提及怀安哥哥?” 李青松眸子闪了闪,又转了个身,“听说你二人两情相悦,可惜后来他为你死了,当时想着激你,随口一说罢了。” 原本燃起希望的眼睛一点点黯了下去,“原来……只是这样。”她不该心存幻想的,虽然她见过那离奇的易容之术,却也不该将他二人联系到一起,楚怀安是楚怀安,李青松是李青松,“还是谢谢你,帮了我许多。” “这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李青松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地安慰:“好了,别伤心了,逝去的人,就让他好好去吧,总惦记着,只怕他到了地下也不安心。” 林宝珠唇角轻扬,虽是笑,眼睫上还悬着泪水。 她还是不相信,怀安哥哥就这般轻易死了,凭什么呢?沈禹州都没死,怀安哥哥怎么会死?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没见到楚怀安的尸身,就不能说他死了。 “我要去皇陵。”林宝珠下定决心,“之前困在宫里,又瞎了眼,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能看见了,一定要亲自找到怀安哥哥。” 李青松不可置信地转眸看她,说话半点不客气,“你是不是有病?”他快气吐血了,“我辛辛苦苦,三翻四次救你于危难,助你逃离上京,你倒好,回头就说你要去皇陵,干嘛?陪葬啊?你都不确定他死没死,去什么去?”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林宝珠也生气了,“我又没说要你陪我去,我现在这幅样子,就算去了上京,谁能认出我?” “我就一眼认出……”李青松住了口,在河边走来走去,不想跟她说话。 林宝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怀疑李青松就是楚怀安,这怎么可能,怀安哥哥那样温柔的人,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瞪了河边那人一眼,也背过身去。 李青松一顿抓耳挠腮,警告她:“我跟你说,你这脸维持不了多久,等不到你入京,这脸就会恢复原样。” 林宝珠愣了下,而后道:“巫师是你师兄,那你是不是也会易容?” “我不会帮你的。”更何况,他也不会,李青松语气坚定,“别傻了,现在不止皇帝要找你,那个巫师也在找你,他有收集漂亮脸蛋的癖好,我看他是盯上你了,他可不比狗皇帝,对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知道了。”林宝珠应下,走到河边,以河面为镜左看右看,“既然这脸还能用一段时间,我就先去皇陵一趟。”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压根没打消林宝珠的想法! 李青松赌气似的双手抱臂,“那你去好了,别跟我说。”他再次背过身去,却听到林宝珠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面上气恼消散,转而爬上难以言喻的哀伤之色。 林宝珠果然记不得他了,只记得楚怀安一个人。 “林宝珠。”他忽然叫住她。 林宝珠脚步停下,想了想,还是转过身,迎面却是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李青松不知又抽什么风,居然一把抱住她。 他动作突然,林宝珠根本没有提防,隐隐约约,她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你……”她满眼错愕,一双手停在半空,推开他也不是,抱着也不是,正左右为难,李青松先一步放开她,语气软和,“别去皇陵了,他不在那儿。” “那他在哪儿?”林宝珠急急追问。 盯着她满是焦急的小脸,李青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反正,反正他不在皇陵,去了也是白去,实在放不下,以后我陪你找就是了。” 林宝珠的注意力全在楚怀安不在皇陵,以后还能找他这件事上,全然没在意李青松话里的相陪之意。 李青松一时有些不是滋味,转念一想,她原本就是属于楚怀安的,他不是沈禹州,做不出那强取豪夺之事,只能转移话题催促道:“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先跟我走吧。” * 早春多雨,淅淅沥沥的,仿佛给天际笼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昭阳殿恢复了一派生机,宫女们晨起洒扫,偶尔悄悄说些闲话,话题中,不是陛下又给昭阳殿送赏赐,就是陛下要重新举行封后大典之时,每个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娘娘重获恩宠的喜悦。 自娘娘回宫后,陛下的病忽然就好了,不仅如此,朝政之事越发勤勉,北境又有宣王殿下镇守,内外兄弟联手,几乎无懈可击,封后大典一事自然该提上日程。 “云画,娘娘的凤冠今日可擦拭了?”掌管昭阳殿内务的素竹姑姑站在院中,左看右看,“不行,这囍字帖歪了,往左一点儿……” 云画刚从内殿出来,手上还拿着擦拭凤冠的丝帕,闻言急忙唤来云棋,“快搭把手帮个忙,晚些陛下就要来了。” 昭阳殿里的内监宫女们四处奔走忙碌,而披着皇后皮囊的苏婉容刚从榻上坐起,素竹姑姑进到里头伺候她梳洗,“娘娘,您今儿个怎起得这般早?” 苏婉容把玩着自己的一头秀发,“这些天陛下劳苦,本宫想为陛下做些羹汤送去。”话虽如此,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自她回宫,沈禹州常来看她,但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曾歇在昭阳殿过夜,甚至也没召她侍寝。 她虽不清楚沈禹州与林宝珠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也知道,从前的沈禹州几乎夜夜都要与林宝珠宿在一处。 明明她有了和林宝珠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比林宝珠更温柔乖顺,一切都是沈禹州喜欢的样子,为什么他还是不愿同她圆房? 苏婉容越发难过,“好了,就这样吧。”她阻止的素竹姑姑,素竹姑姑有些难为情,“娘娘,您这番装扮,是否过于素净了些?只怕彰显不出皇后威仪,惹得外人笑话。” “陛下喜欢我素净。”在苏婉容印象里,林宝珠时常穿着白衣,她总不好穿得大红大紫。 素竹姑姑眼看劝不动,只好闭嘴,给简单挽了个髻,苏婉容一袭雪色长裙,就这样去了太和殿。 外人看来,沈禹州如今身子好了许多,每日除了去昭阳殿探望皇后,就是在殿里批阅奏折,苏婉容提着食盒轻轻走进殿内,宝座之上正奋笔疾书的男人手顿住,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在苏婉容靠近后又舒展开来。 “陛下,妾亲手做的银耳羹,您尝尝。”她学得极像,就连林宝珠身上因为常年服药所带的药香,她身上也有,沈禹州闭上眼,深吸了口四周中弥漫的香气,那颗烦躁的心才稍稍安定些,“先放着吧。” 苏婉容美眸闪了闪,勉强挤出笑,福了福身,“……是,妾告退。”好像只有她进宫的第一天,沈禹州瞧着情绪激动些,后来慢慢冷淡下来,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只能少说少错。 眼看那道白色身影行至殿门口,沈禹州又叫住了她,“等等。” 苏婉容当即扬起笑,神情难掩的激动,然而沈禹州下一句便将她打入谷底,“以后这颜色,就别穿了。” 她强忍着泪意,“可是这衣裳不好看?” 沈禹州只顾低头书写,并未抬眼,“朕说过了,不准任何人再穿白衣。” “是……”苏婉容颤颤巍巍的,眼眶泪水弥漫,只怕再说下去,她会支撑不住,“那陛下今夜……还会来昭阳殿吗?”她凝望着他,泫然欲泣。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5节 沈禹州没忍住,看了她一眼,那是林宝珠的脸啊,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多少次撩拨得他失去神志,疼痛难耐。 鬼差神使的,冷硬似铁的心软了下来,“今夜有事,明晚朕去看你。”苏婉容终于笑了出来,福身告退。 对着这张脸,沈禹州是无论如何也发不了脾气,可遥望着她的背影,又觉膈应,那用尺子丈量出的端庄仪态,总让他觉得,林宝珠变了——即便还是那张脸。 执笔的手骨节发青,沈禹州极力克制着,忍得心口的伤又发作了,如百爪挠心,几乎快要窒息,那个传言里已大好的皇帝陛下,骤然呕出一口血,溅在纸上,晕出朵朵妖冶的花。 “陛下!”程英大惊,被沈禹州抬起的手制止。 “朕没事,不等了,传令下去,今夜……召皇后侍寝。”林宝珠回来后,他出于尊重,又或是旁的不明原因,未动过她分毫,可是现在,他不想忍了。 他要一个真相。 第49章 迷乱 “禹州,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婉容回昭阳殿的路上, 心情又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她终于得到沈禹州的回应了,忐忑的却是, 她如今尚是处子之身,侍寝时该如何解释? 她忖了忖, 吩咐:“云画, 召我爹……我爹的好友, 苏海道苏大人进宫。”苏婉容及时改了口,她独自一人处于深宫之中, 没有父兄在身边,眼下急需来个人给她拿主意。 云画领命而去,云棋扶着她的手进殿, 苏婉容刚坐下, 不多时,外头有内监领着程英进来。 程英立在门口, 朝里作揖, “传陛下口谕, 召娘娘今夜侍寝。” 苏婉容蹭地站起,“不是说明日吗?” 程英皱了下眉, 她的神情瞧上去似乎并不高兴,果然, 一切都是装的,她心里根本没有陛下。 思及此, 他越发来气, 抬起下颌, 口气微冷,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娘娘遵旨便是。” “是……”苏婉容无奈,福了个身,“妾遵旨。”目送程英走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贵妃椅上。 云棋不明其意,还在旁道贺,“恭喜娘娘,今夜就能得陛下恩宠了。” 苏婉容只能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好在苏海道来得快,她忙屏退宫女,殿里只剩她父女二人。 苏海道进来时就注意到女儿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发生何事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陛下原是说好明日召我侍寝。” “这是好事,为何……”苏海道顿了下,意识到女儿的难处,“是个问题,若被陛下发现你的处子之身,只怕真相瞒不住。” 苏婉容急哭了,“父亲,我该怎么办?” “莫急。”苏海道老眼转了转,狠下心,“婉容,若想过了此关,只能……”他附耳过去,随着话说出来,苏婉容脸色越发惨白,到最后,身子难以遏制的颤抖,她看向自己父亲,“不、绝对不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海道眸色一凛,大掌轻轻拍在苏婉容瘦削的肩上,“有舍……才有得,如今我苏家满门荣光,全系你一人身上,可要好好考虑。” 又是苏家的荣光,凭什么偌大苏家要将希望全压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苏婉容心里生出一丝埋怨,“父亲,苏家荣光系于后宫终不长久,为什么还要牺牲我?” “是为父逼你进宫做皇后的吗?”苏海道一句话堵了回去,语气狠厉,“当时为父让你走,为什么不走?你自己非要趟这淌浑水,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坐稳了!” “我……”苏婉容眼泪顺着脸颊淌下,被堵得哑口无言。 父女二人争执着,云棋敲了敲门,提醒道:“娘娘,程大人又来了。” 苏婉容急忙抹去眼泪,苏海道却是眼神一亮,看向她,“看呐,天都在助我苏家,猎物上门了。” 程英走到半道,想起还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这才折返回来,在殿门外候着,当他看到苏海道与皇后娘娘前后脚出来时,眉心锁得更深,“娘娘,恕在下直言,外臣不得与后宫来往,娘娘却不避嫌,传出去,有辱陛下颜面。” 他不知眼前的皇后实际是苏婉容,与苏海道乃是嫡亲的父女关系。 苏海道连连赔笑,“下官与侯府相交甚好,娘娘未出阁时,下官便一直视娘娘为自家女儿,这才逾矩了些,下官往后定当小心行事,以免让陛下与娘娘生出嫌隙。” 他话说得漂亮,程英哪里是这些文官的对手,几句话便不耐烦挥挥手,苏海道暗地里又给苏婉容使了个眼色,这才告退。 苏婉容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交叠在身前的手用力绞着,良久,做出了决定,“外头人多口杂,程大人有话不妨到殿里说。” 程英跟在沈禹州身边多年,二人自负的毛病如出一辙,压根没多想便随着苏婉容进去,但保持距离,隔着珠帘同她说话,“陛下方才还交代了一些事……” “不急。”苏婉容打断他,慢条斯理坐下,倒了杯热茶,“辛苦程大人来回通传,喝杯热茶再继续说吧。”染着丹蔻的细指捻着茶杯,款款而行走至男人跟前,低垂的眉眼尽是柔媚风情。 程英呼吸凝滞了片刻,推开她,“不必。”只是他分明没使劲儿,面前华服凤冠的皇后娘娘却一个踉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捞住她。 苏婉容既做了决定,行事便不会拖泥带水,借机攀上男人脖颈,红唇微启,喘着幽香,“程大人……”她低喃着,程英不知怎的,仿佛一瞬被人蛊惑了心神。 待他清醒过来时,红日西坠,身上冰凉一片,他猛地坐起身,低头一看,赤条条的,身侧还有个同样□□的女人,宛若一记重锤砸下,程英脑海里一片空白。 苏婉容一直都清醒着,看他起来了,便也扶着床褥缓缓坐起,玲珑有致的身躯暴露在男人眼前,她双颊绯红,“程大人……” 程英犹如撞了鬼,连滚带爬地下了榻,看向苏婉容的眼睛充满愤怒,隐隐还有一丝恐惧,“你……”他指着面前餍足的女人,手指都在颤抖,“你无耻!” 苏婉容一双美眸水光凝集,“分明是程大人控制不住,将我……将我……”她做出有口难言的姿态,掩面痛哭,动作间巧妙的将身下落红盖住。 程英脑海中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压根忘了究竟怎么回事,加上他未经人事,竟当真以为是自己做了辱人清白之事。 这可是陛下的女人,他怎么敢…… 程英脸色乍青乍白。 一只玉足轻轻落地,苏婉容跪坐在他面前,展臂拥住他,“程大人,我心悦于你,这件事,我们就此烂在肚子里,好不好?”企图用感情打动他,毕竟这种事,不管是谁的错,让沈禹州知道了,她们必死无疑。 程英紧绷的身躯随着苏婉容一声声安抚,逐渐松弛下来,耳边除了女人的温声软语,只剩窗外连绵细雨声…… 林宝珠撑着油纸伞,跟在李青松身后亦步亦趋,乍然吹来的凉风惊得她打了个喷嚏。 “女人就是麻烦。”李青松一边嘀咕着,一边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林宝珠要躲,被他摁住,“别矫情了,凑合着穿吧。” 林宝珠忍下那股怪异的感觉,拢紧衣服,“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李青松:“去山里。” 林宝珠望着脚下一路绵延至山顶的台阶,“……我难道不知道我在往山上走吗?” “那你还多此一问。”李青松翻了个白眼,“跟着就是了,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经过这么多事,林宝珠警惕些是应该的,只是她警惕谁不好,警惕他这个救命恩人? 李青松脾气一向古怪,林宝珠也不恼了,哦了声,继续跟着,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雨势渐大,至瓢泼大雨,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往最近的破庙里躲。 林宝珠望着天下掉落的雨点,“反正眼下哪儿也走不成了,不如说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青松握着伞柄的手微缩,良久,“不是要见楚怀安吗?”他话音落,林宝珠唇边的笑凝住,眼睛亦随之下起了雨。 她只看见前头崎岖上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 是夜,苏婉容挥退了宫女,独自一人沐浴净身后,被内监们用轿辇抬着入了太和殿,程英守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轿辇中的女子一袭薄纱裙,掠过自己身旁,落在腰侧跨刀上的手一紧,眸底慌乱一闪而逝。 他已经背叛陛下一次,断不能生出旁的念头。 所谓心仪程英的话,自然是苏婉容随口一说,不过利用罢了,她的目的,是宝座之上的九五之尊,迈进寝殿之际,含羞带怯到了沈禹州跟前,微微俯身,“给陛下请安。” 沈禹州还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看也没看一眼,嗯了声,便不再理会。 苏婉容抬眼,犹豫着道:“陛下,夜深了……” “朕知道了。”沈禹州丢下奏折,起身踱步至她跟前,俯视着跪拜于脚边的女子。为了侍寝,苏婉容用心妆点过,俯身行礼之际,衣裳露得恰到好处,自以为能吸引他的目光。 沈禹州幽邃的眸逐渐冷峻,缓缓弯腰俯下,就在苏婉容以为他要搀扶自己时,一只冰冷大手猝然扼住她的脖颈,“说,林宝珠究竟在哪儿?” 窒息感扑面而来,苏婉容瞳仁一缩,艰难地摇头,“陛、陛下,妾就在……在这……” “你是林宝珠?”沈禹州冷笑,冰凉的指落在她颊上,一点点游移,所过之处,刺痛无比,苏婉容熬不住痛呼出声,“陛下,难道你要再一次杀了宝珠吗?” “别用这张脸做出这般恶心的表情,否则,朕定让你千刀万剐而死。”沈禹州耐心本就不多,“少装蒜,朕问话回答便是。” 苏婉容扬唇苦笑,泪水顺着眼角的朱砂痣淌下,“你若不信,便杀了我吧……”哭泣时那绝望的神情,几乎与林宝珠跳河时的一模一样。 沈禹州有了短暂的迟疑,手下力度稍减,苏婉容趁机挣脱,再看向他时,杏眼含恨,“沈禹州,你好狠的心……非要将我逼死了你才高兴吗?” 她装的实在太像了。 沈禹州眼神越发迟疑,他是不是真的怀疑错了,也许,也许眼前的,真的就是他的宝珠呢?他不能再逼下去了,不能再杀了啊,这是他求了好久才求回来的。 墨眸中的杀气渐退,苏婉容观察着,见时机差不多了,又上前几步,伸手抱住他的腰,“禹州,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是沈禹州盼了多久都没盼到的话,几乎是瞬间便击溃了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3 15:32:25~2023-07-14 19:3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狗mia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幻觉 她分明见到了怀安哥哥 “宝珠……” 沈禹州捧起她的脸, 几近痴迷,缓缓低下头,一吻将要落下, 忽然停下了,眼前的皇后已闭上了眼, 满脸的期待, 他眯着眼, 眸光犀利。 苏婉容等了半晌,迟迟不见那吻落下, 遂睁眼,就见沈禹州捂着胸口连连退了数步,身子抵着床柱才勉强稳住, 冷峻的面容冷汗涔涔。 “陛下!”苏婉容慌忙去扶, 被推开,“滚!都给朕滚出去!”沈禹州目眦欲裂, 打落手边的香炉, 炉中药香倾泻而出, 也止不住他胸腔翻涌的痛苦愤恨。 苏婉容眼睁睁看着他胸口出一点点沁出嫣红,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惶恐至极,不敢吱声, 她什么也没做,怎么会…… 沈禹州忍到极致, 见她不走, 他晃悠到她跟前, 大手又一次无情掐住了她, “你不是……你不是她!”他失了神志, 恍惚间面前原本属于林宝珠的脸寸寸龟裂,他怒目圆睁,手下力道丝毫不克制。 他咆哮着:“告诉朕,林宝珠究竟在哪儿?她在哪儿!” 苏婉容几乎要喘不过气,逐渐涣散的瞳眸满是恐惧,她好疼,浑身上下都疼,脖子好似要断裂了,脸上更是犹如烈火燎原,火辣辣的疼。 她看清了沈禹州漆黑眸中的杀意,也看清了里头倒映出的那张脸,她不停摇头,“陛、陛下……我是宝珠,宝珠啊……” “还在骗我!”沈禹州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与欺骗。 是了,他也恨他的自欺欺人,他明明知道,明明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假宝珠,因为真的宝珠恨极了他,断然不会跟他走的。 可是他又不能没有宝珠,没了她,他大抵是活不下去了,把假宝珠留在身边,也算留个念想,可假宝珠却偏偏不知足,妄想取而代之,叫他越发恶心。 大手越收越紧,苏婉容终于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凭着求生的本能,“我招……我都招!” 沈禹州稍稍收住力道,恶狠狠一甩,“说!”他强撑着身子,咬紧舌尖,满口血腥让他堪堪保住最后一丝理智。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7节 沈念如含泪下船,人生地不熟,往后多半只能靠乞讨为生了,她蹲在路边哭泣,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姑娘。” 她抬起头,一个全身乌黑,着装怪异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沈念如刚要尖叫,忽然像是被人摄住了魂魄,在男人的控制下逐渐安静下来…… 沈念如的出现并未在林宝珠心里掀起多大风浪,她望着不见尽头的江流,“顺着这条河水北上,就可以到上京了。” 其实李青松安排的路线是跨过北境,前往北离,路引银钱什么的他都准备好了。 “只是路过。”李青松淡淡道,“北离是个好地方。”说起来,那是他的故乡,“不如就跟我回北离吧,到了那里,没有人能威胁你,就算沈禹州来了也不行。” 林宝珠失笑摇头,他想得太简单了,沈禹州这种人,不会因为北离震慑而退缩。 李青松默默朝她挪近些,两人几乎并肩挨着,“我认真的,和我去北离吧,那里有我的家,莫说沈禹州,就算北离皇帝来了,我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林宝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青松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只是…… “抱歉。”林宝珠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怀安哥哥还在等我,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也不知他为何要对我避而不见,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重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她与楚怀安行过三书六礼,是正经夫妻。 他的妻子…… 李青松怔忪片刻,旋即低头一笑,掩饰那短暂的窘迫,“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林宝珠歪头,朝他一笑,堪堪清秀的脸因为她的神情,竟鲜活好看不少,李青松轻咳声,移开视线,“那、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去北离,我会记得给侯爷长公主知会一声。” 林宝珠刚要道谢,船只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正在甲板上和船夫闲话的春桃仰头望去,吓得惊叫出声,指着那人,“……你、你什么人?” 李青松一个健步蹿了出去,看清立于船篷之上的黑色身影,眼神一凛,“是你。” 巫师立在船篷之上,如履平地,“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师弟。”他斜了眼底下,“咱们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就连看女人的眼光都如此一致。” 李青松脸色倏地沉下,“这张嘴不会说话,干脆让我撕了好。”话音未落,纵身一跃,竟比那巫师还要高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飞起一脚,直踹巫师,即将触及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巫师却身形一晃凭空消失。 李青松心下大惊,再回头,发现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手上一左一右扣着两个人,摇浆划船的船夫在水里扑腾。 巫师看了眼左边的春桃,又看向右边的林宝珠,桀桀怪笑,干枯的手划过她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一张薄薄的人皮四分五裂,露出一张藏匿许久未见天日的绝世容颜,他叹了声,“不枉我不远千里寻你,终于找到一张……绝佳人皮。” 林宝珠却意外的冷静,斜睨着他。 巫师饶有兴味,“这双眼睛,才是这张脸的灵魂,可惜了,拿不走。”他见过假皇后,之所以一眼看穿,更多原因是因为眼睛,如此绝色容颜,假皇后的眼睛却次了些,配在一起,突兀得紧,如今见了正主,忍不住感叹,“不若,我将你的眼睛挖下来?” “你敢!”李青松抽出腰间软剑,直指巫师脖颈,“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 “呵呵呵……”巫师又笑了,“那你能追上我再说吧。”李青松在他发笑之际就一剑刺了过去,却扑了个空,空气里只有回音阵阵。 “不要!”太和殿中传出一声惊呼,沈禹州猛地坐起,顾不得身上疼痛,四下逡巡,“巫师呢?” 跪在殿中的宫女瑟瑟发抖,“奴婢不知……”沈禹州咬紧后槽牙,掀开被子下床,程英快步进来搀扶,“陛下,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 “备马。”沈禹州冷冷打断他,飞快套上衣服。 程英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陛下发现他假传口谕之事而发怒,“陛下,您龙体欠安,尚未痊愈。”撇去苏婉容的事,他还是忠心的。 “备马!”沈禹州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凝重许多,“宝珠有危险,朕要去救她。” 程英脸色古怪,“陛下,娘娘就在昭阳殿里,周围有禁军守护,何来的危险?”沈禹州懒得和他解释,穿上衣服提刀出去,不顾众人阻拦牵了马,可刚翻身上马,险些跌落下来。 程英气急,“陛下,您的身子是撑不住的,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等定当上刀山下火海!” “那就少废话,随朕出宫!”沈禹州捂着胸口,用尽全力地嘶吼,程英他们拗不过,只能领命,召集部分精锐随沈禹州出宫,他们前脚刚迈出皇城,苏婉容后脚便追了出来。 这次是巫师亲自出马,苏婉容的脸比之从前更加生动,她绕到沈禹州跟前,伸手拦住,“陛下,如今朝堂动荡,您不能轻易离宫。”她跟在苏海道身边,多少了解一些,如今朝中老臣多半是惧怕沈禹州的凶残手段,不得不归顺,但这并不代表天下太平。 她苏家只能倚仗沈禹州,才能成为当今第一世家。 沈禹州坐在马上,睥睨着她,“滚。” 苏婉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是了,反正辱的是林宝珠的名声,关她苏婉容什么事?大庭广众之下,她跪在人前,“陛下,求您看在宝珠的面子上,退回宫中。” 沈禹州忍到极限,不想再忍了。 不滚是吧,休要怪他心狠手辣了,他狠狠一扬马鞭,传闻中可日行千里的汗血神驹仰头嘶鸣,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苏婉容。 内监宫女大惊,却没人敢插手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一怒,马踏皇后。 第52章 坍塌 他的心如同他的身躯,摔得粉碎 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向来恪尽职守的禁军统领程大人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抱起苏婉容就地一滚, 险险避开马蹄。 苏婉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沈禹州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瞧着底下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凤眸中杀气渐涨, 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去计较,临走时, 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英一眼,然后收起刀策马狂奔出宫。 程英跟在沈禹州身边多年,很清楚方才那一眼已经存了杀心, 他推开苏婉容, 忙不迭起身追去,将满场的唏嘘甩在脑后。 苏婉容伏在地上, 撑着青石板地面的手一点点攒成拳。 正巧进宫探望女儿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停住脚步, 站在不远处观察着, 沁阳长公主心细如发,只一眼便看出端倪, “那个皇后,不是我们的宝珠。” 靖安侯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看右看,“夫人何出此言?” 上回宝珠跳河, 把他们二老急得连夜入宫找沈禹州算账, 不曾想他竟一病不起, 最后帐也没算成, 而程英还记恨上回沈禹州到侯府负荆请罪, 他们对沈禹州下死手之事,是以警惕着他们,派禁军包围侯府,直到林宝珠死而复生回宫,他们还在禁足。 但依着宝珠的性子,她定然会回来探望。 可是没有。 他们不得已,往宫里递折子求见自己女儿一面,那时沈禹州清醒着,允了此事,他们可算能进宫一趟,却大失所望。 沁阳长公主眼神逐渐冰冷,“身形不似宝珠,最重要的是……宝珠不会有那样的表情。” 二老悄无声息的来,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走了,苏婉容最后只来得及看见两道背影一闪而过,她未多想,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良久,唇边漾起一抹得逞的笑。 站在苏婉容身边的云画云棋莫名有些不寒而栗,面面相觑后,各自低下了头。 月色如水,洒在巍峨庄严的宫墙之上,万物寂静,只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苏海道得了传信,又一次进宫,陛下不在,皇宫守卫散乱得不成样,几乎无需什么口舌,几个金珠打点好后,苏海道便直奔昭阳殿,怀里还捂着来自北境的密信。 是了,自罢官后,他苏家就不再奢望能从当今陛下沈禹州的手中讨得便宜。 但他知道当今陛下自负,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陛下不懂。 既如此,这皇位换个人坐坐,又何妨。 苏海道自认天衣无缝,当苏婉容手捧南阳王军虎符走向他时,苏海道的心都在颤抖,仿佛捧着王朝的未来,亲手接过了那枚虎符,却不知皇城内最高处,一道黑色身影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南阳王军的虎符么……沈禹州这辈子,注定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林宝珠不知昏迷了多久,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人在马车上,春桃也被丢在角落里昏睡,两人手脚皆被缚着,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沈念如,只是此时的她虽醒着,却眼神呆滞,一眨不眨。 马车正中央坐着那个着装怪异的巫师,他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笑,“醒了?” 林宝珠的神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静,她缓缓坐直身子,“放了春桃,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巫师仍是笑,“娘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不就是一张脸吗?”林宝珠面无表情,“把春桃放了,脸拿去。” “不急,先随我去个地方。”巫师说着,伸手一抓,将她和沈念如一并带走,只剩一辆马车载着春桃不知驶向何处,林宝珠再次脚尖落地时,眼前景物变换了模样,居然是一座地宫,借着熹微的月色,她看清了匾额上“皇陵”两个大字。 皇陵…… 他为什么要来皇陵? 林宝珠没来得及问,又被硬拽着往里走,里头一片漆黑,可随着巫师走近,甬道两旁的灯柱一盏盏亮起,林宝珠看到最里头停放的棺墓,似乎是曾经某个皇帝的陪葬妃嫔。 巫师一改阴森的语气,他跪在那樽棺材前,望着里头的人,目光缱绻,“阿莺,我又找到一张漂亮人皮了,你不是总嫌自己不够貌美么?这次的,你一定满意。” 这人疯了。 林宝珠停在不远处,不敢再近一步,四处张望企图寻一丝生机。 然而巫师的动作丝毫不迟疑,从那什么阿莺脸上剥下一张薄薄的人皮,瞧着五官还有些熟悉,似乎与她有几分相似,她忍不住定眸去看,待看清后,胃里一阵翻涌。 她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居然是褚清兰的脸! 林宝珠再忍不住,跑到一边扶着石壁干呕,只有神情呆滞的沈念如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巫师。 巫师取下那张人皮,露出棺中人真实的面容,准确的说,棺中人压根没有脸,只剩一个干枯发灰的骷髅头,显然是死了许多年,巫师一手那张属于褚清兰的脸,一手拿着薄刃,一步步走向林宝珠。 “放心,不会有多大的痛苦。”巫师循循善诱,掂了下手中的人皮,“我的手法练了很多次了,没有一个人说痛,这个姑娘,也说不疼呢。” “你把她怎么样了?”坠崖后,林宝珠没再见过褚清兰,但沈家的事她知道一些,知道褚清兰把沈家利用干净后卷钱跑了,没想到居然落在巫师手里。 “她?”巫师脚步微顿,脖颈拧了下,似乎在思考,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你说的是,这张脸么?应该是……死了吧,不过你放心,她不是被我杀的,我下手很轻,从来不取人性命,她是……被自己吓死的。” 废话,任谁看着镜中没有脸的自己还能心平气和? 林宝珠扶着石壁,出言讥讽,“疯子,就算你给棺材里的那个人换再多张脸,她也活不过来了。” 此话无疑刺中了他的痛点,巫师当即沉了脸,“找死!”右手薄刃高举直冲林宝珠,林宝珠瞅准时机,长袖一挥,白色粉末飘散于空中,巫师心中警铃大作,收手朝后退去,忙着替棺中人散去毒粉。 林宝珠趁着白雾弥漫之际转身跑了,心中感慨,幸好有李青松给的毒粉,能暂且控制住巫师,否则今天小命不保。 可她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女子,跑再快也不是巫师的对手,很快后头就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是夹在巫师手中的薄刃,而林宝珠也逃至死路,避无可避,恍惚间,一道青色身影闪过,搂着她就地摔去,骨碌碌滚了两圈,才勉强躲开。 林宝珠压着那人,略显惊讶,“李青松?”他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躲开。”李青松顾不得压在身上的软玉温香,起身拔剑而去,与巫师缠斗在一处,可那巫师功法诡谲,防不胜防,一记掌风拍响李青松肩头,手中剑再握不住掉落,指间薄刃再度袭来,将要割破李青松喉咙时,整个地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阿莺……”巫师反应过来,收手往地宫深处跑去,他心爱的女人还在里面,他不能弃之不顾。 林宝珠也管不了究竟是什么动静,小跑过去扶起李青松,“地宫要塌了,快跑!” “跑不动了……”李青松吐出一口淤血,半边身子挂在林宝珠身上,“你跑吧,我跑一路,真跑不动了……” 地动山摇之感越发强烈,地宫上方的灯珠纷纷掉落,头顶石壁开始龟裂,碎石纷纷落下,林宝珠急哭了,瘦小的肩硬是抗起他,“别废话了,你快起来!” 两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外跑,偶有碎石落下砸到李青松背上,他疼得闷哼出声,林宝珠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身后还有巫师撕心裂肺的哭声。 快出地宫,林宝珠猛然想起,里头还有个沈念如,下意识回头,就见巫师提着什么东西破顶而出,尽管头破血流,他仍抱着一副由衣裙勾连才勉强完整的人骨。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巫师咆哮着。 林宝珠顾不上什么沈念如了,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可是不能停啊,她死了没关系,不能连累李青松,她只能凭着本能麻木地跑。 巫师身影犹如鹰隼急掠而下,两只锋利的爪攻向林宝珠,不止何处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剑芒一挑硬生生削去对方一只手,那浑身的黑,比起巫师显得更阴暗冷酷。 尽管看不清来人的真面目,可那熟悉的身影,早烙印在林宝珠脑海中挥之不去,“怀安哥……”尾音尚未说出,地宫又一次摇摇晃晃,头顶石壁四分五裂,纷纷往下掉落。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8节 “宝珠!” 沈禹州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他踏着马背飞身上前,林宝珠泪眼模糊地看着身前的黑色身影,全然没在意头顶即将压下的巨石,也忽略了危机时刻护在她身后的沈禹州。 直到几滴鲜血飞溅到她脸上。 直到,一声声急切的“陛下”唤醒了她。 一直靠在她身上的李青松扭过头,此时此刻,他与沈禹州离得最近,从沈禹州出现,到以身挡住巨石,他全看在眼里。 尽管不对付,可对视后,只一个眼神便意会,李青松二话不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挟着林宝珠急速后撤。 沈禹州用后背硬抗巨石,短短一息时间,耗尽他所有力气,直到林宝珠从他身下彻底逃离,身子便如同破碎的风筝自空中落下,随之而下的还有扛在背上的巨石,落地瞬间,激起漫天尘埃。 他再次被砸中,胸腔翻涌吐出大口鲜血,血色模糊了整张脸,他死死瞪着眼,不肯合下。 林宝珠终于看清楚了,她看清了突然出现的沈禹州,与此同时,她更看清了他身边同样置于险境的黑衣人。 与巫师缠斗时,覆在黑衣人脸上的鬼脸面具打落,露出一张与满身阴暗格格不入的脸庞,皎皎如月,芝兰玉树。 冷风凄凄,风沙迷眼,泛红的眼眶顷刻间蓄满泪水。 “怀安哥哥……”林宝珠挣脱李青松的怀抱,毫不犹豫冲上前,在皇陵彻底坍塌之际一把握住楚怀安的手,将人拉出来。 轰隆一声巨响震破天际,整个大地为之震颤嘶鸣。 几乎所有重压全落在沈禹州一人身上,因为疼痛而攥紧的手陡然松开了,他压在废墟之中,一颗心骤然凉下,毫无预兆地沉入谷底,如同他此刻的身躯,摔得粉碎。 沈禹州眼睫颤抖着,终是颓然垂下,眸色空空。 原来,不被选择的感觉,是这样的。 意识逐渐涣散,耳畔充斥着禁军的呼喊声,混乱中,眼前数只鞋履穿过,最后落在他身边的,是一截青灰染血的裙裾。 第53章 凌迟 林宝珠未曾施舍他一眼 “宝珠……” 沈禹州声音嘶哑, 压在废墟之下的手颤巍巍的,想抓住那截裙摆,“宝、宝珠……”他竭尽全力, 却停在一寸之地,再近不了。 林宝珠缓缓蹲下, 睥睨着倒在脚边的沈禹州, 红透的眼噙着泪, 她看着沈禹州痛苦昏迷,却始终不愿触碰他一丝一毫。 程英领着禁军, 一部分忙着救出血肉模糊的皇帝陛下,一部分则将林宝珠包围。 林宝珠身后,还有个楚怀安。 程英不免震惊, 仔细打量他, “你还活着?” 林宝珠侧身挡住对面的视线,“你们看错了, 他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她知道, 楚怀安迟迟不肯出面与她相认, 定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无论他要做什么, 她都会护着,她要她的怀安哥哥好好活着。 “……但是, 你们若想带走他,干脆一并带走我的尸体。”她眸光坚毅。 楚怀安眼眶亦是通红, 强忍着泪, 一言不发。 李青松咬牙上前, 剑指程英, “你出手, 我会死,但你们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他说着,眼神看向沈禹州,“……包括他。” 李青松医术冠绝天下,这样的重伤除非他出手,否则,必死无疑。 程英权衡过后,只得答应,“好……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他,但你必须治好陛下,皇后娘娘,也必须随我等回宫。” “不可以!”李青松还想阻止,被林宝珠拦下,“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临走前,她一步三回头。 楚怀安隐匿于夜色里,静静望着她,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程英忍不住催促,“恭请皇后娘娘回宫。” 正是这一声催促,激起林宝珠全部情绪,她替提裙转身往回跑,众目睽睽之下,她捧起楚怀安的脸在薄唇上落下一吻,仿佛两个灵魂终于在彼此之间找到了鼓舞与安慰。 一众禁军看呆了眼,纷纷侧目躲避,便是李青松,也在胸口猝然的疼痛中回神,扭过身去。 楚怀安搂紧她的腰肢,沉着声,“……我带你走。”他忍了这么久,可他没法自己爱的人委曲求全,哪怕这样一来,前功尽弃。 林宝珠含泪摇头,她知道,今日她的确可以走,可往后楚怀安与李青松都将陷入追杀无穷无尽。只有她跟沈禹州回宫了,楚怀安才能藏好。 她松开手要走,楚怀安用力拽住她的腕,“宝珠!不要回去!” 林宝珠不敢回头,用力一甩,决然离去,只有两滴泪迎风洒下。 李青松跟在后头,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他覆着手,快步跟上,护着林宝珠跨上马。 李青松的医术果真世上无双,回宫路上,沈禹州的身体犹如枯木逢春,太医们束手无策的伤势被他稳住,不再流血。 快到皇宫了,林宝珠赶他走,以沈禹州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跟李青松清算。 李青松不愿,“我是否要进宫,全看我的意愿,和你没关系。”他不会承认自己进宫是为了林宝珠,“我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若是治好他了,往后他便不能再找我麻烦,说不准,我还能捞个官儿当当。” 林宝珠拗不过,随他了,只是刚入皇城,前脚才把沈禹州安置在太和殿,后脚就有边军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宣王叛国谋反了!” 程英脸色大变,抓着那边军的衣领,“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谁谋反了?” 边军哆哆嗦嗦,“宣、宣王殿下叛国谋反了!”楚怀安屯兵北境南下,直逼上京而来,千军万马背后,还有北离军,这不是叛国谋逆又是什么? 紧接着又有内监跑进来,“不、不好了!皇后娘娘带着南阳王军的虎符叛逃……”了,内监望着殿中与皇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愣在原地,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明明皇后已经跑了,怎么眼前还有一个? 李青松皱着眉,“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冒充皇后了吗?”他看了眼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沈禹州,然后拽住林宝珠,“我看南梁是保不住了,你跟我去北离。” “不行,我不能走。”林宝珠挣开他,“且不论这些恩怨,南梁是我的家,此刻应敌要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梁覆灭。”转身要去靖安侯府报信,又一次被拦下。 李青松眉心紧缩,犹豫再三,“好了好了,我帮你就是了。”手一挥,数根银针凭空而起,随着他指尖一指,根根银针刺入沈禹州身上几处大穴,“此法可以尽快令他清醒过来。” 原先他答应救活沈禹州,可没保证什么救醒,如今却是不得不出手。 程英心中自责更甚,都是他鬼迷心窍对苏婉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让苏婉容有机可乘,那南阳王军的虎符,后来一直在他手里保管…… 他后知后觉醒悟,原来苏婉容挑中他,是这个原因。 程英当即跪地抱拳,“恳求李神医务必治好陛下,来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 楚怀宣叛变谋反来得突然,毫无预兆,程英第一时间安排手下去查苏家,却发现整个苏家一夜功夫便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夜沈禹州醒来得知此事,当机立断,“飞鸽传书,让人守住慈安寺,接下来……可以收网了。” 程英有些不可置信,他险些行差踏错酿成大祸,陛下竟还愿全然相信他。 沈禹州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就告诉他们,楚怀宣若敢南下夺城,夺一城,朕就各断越太妃一只手脚,夺两城,手脚皆断,做成人彘,再近,便八百里快马,为他送去项上人头。” 早在越贵妃请命离京前往慈安寺修行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一日,苏家私底下的小动作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若非存心放纵,又岂能等到今日名正言顺地,斩杀楚怀宣。 沈禹州眸色幽幽转深,“另外,这些日子朕装够了,那些蹦跶最欢的老臣,也不必留了。” 正端药进来的林宝珠藏在屏风后,感觉双腿都是软的,她还以为,沈禹州是真心出宫救她的,原来,只是给宣王及苏家露出马脚的机会罢了。 他真是好算计啊。 前面装作沉迷巫蛊之术,浑浑噩噩让人放松警惕,惹得那些对他不满的朝臣乘势攻击,不必察,十个有九个是宣王在朝中的势力,除此之外,沈禹州又与楚怀宣做出兄友弟恭,彼此信任的姿态,就为等对方一朝谋反,他好名正言顺除掉楚怀宣。 既能除去心腹大患,又能威慑朝堂。 甚至,料定她了心软,骗走她一丝怜悯。 林宝珠脸上扬起一抹冷笑。 沈禹州面上同样冷笑,瞳底满是残忍阴狠,可那笑在“哐当”一声后,猝然消失,他猛地起身,不顾满身的伤绕到屏风后,只有碎裂的瓷碗与满地汤药。 “宝珠……”沈禹州心里一慌,顺着地面的药渍,脚步凌乱地追出去,一路追到昭阳殿,“宝珠……我……” 他好不容易挪到门边,正低喃着,却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伴随着一个压抑着音量的男声,“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隐约的,还要手掌轻拍后背的声音。 沈禹州当即瞪大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很快他听到林宝珠闷闷的哭:“我想怀安哥哥了……” 她还在想楚怀安? 耳畔风声呼啸,沈禹州却难遏制蔓延心底的嫉妒,林宝珠是他的人,却还想着别的男人!如今更是靠在别的男人怀里! 屋里头,李青松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低头看着在她怀里泪眼涟涟的人儿,有些手足无措,“虽、虽然我不是他,但你可以……”他想了会儿,觉得不妥,把话吞了回来,“你可以把我当做兄长。” 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宝珠也的确视他为兄长,对他有着亲人间的信任与依赖,这会儿所有委屈涌了上来,她躲在李青松胸膛上泣不成声。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外头站了一个满身煞气的男人。 原先因为林宝珠的舍弃,沈禹州心酸苦涩,也自觉活该,可醒来后发现宝珠回来了,他又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善待宝珠,要尊重她,爱护她,但是是然后呢,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忍? 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那个人! 他甚至都不想进去质问林宝珠与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若说萍水相逢,李青松怎么会答应带她逃离皇宫?又怎么会甘愿放弃自由跟着林宝珠回宫? 横看竖看,都是别有用心。 满腔翻江倒海的醋意,沈禹州忍着伤,一脚踢开门。 屋里正为宝珠拭泪的李青松率先看到他,而后林宝珠也转过头——神色如常,没有沈禹州现象中被捉奸的局促羞愧。 她都这样光明正大了么?丝毫不顾他的感受? 沈禹州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林宝珠,你……”他伸手指着面前两人。 林宝珠大抵猜到他所思所想,眉心微蹙,她还没说话,沈禹州已经随手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一剑刺中李青松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李大哥!”林宝珠忙用帕子堵住他流血的伤口,而后瞪向沈禹州,“你又发什么疯?” 李青松挨了一剑,却意外地有些得意。 看啊,在沈禹州面前,宝珠还是偏向他的。 尽管肩头的伤不算严重,他身形还是摇晃了下,顺势倒进林宝珠怀里。 林宝珠托着他,忍不住又哭,“李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止血!”她半拖半抱将人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沈禹州在场,甚至不顾什么男女大妨了,扒开李青松的衣襟。 “林宝珠!” 沈禹州气急,喉间血腥再止不住,可他还是使出浑身力气,最后倒在床榻,倒在林宝珠脚边。 此时林宝珠哭得泪眼朦胧,扒开衣襟后,她才知道李青松为她受了多少伤,她边哭边替他上药,李青松嘴上说不疼,鼻孔里却传出痛苦的闷哼,惹得林宝珠更是内疚,俯身为他吹气,“不疼了,不疼了,你忍忍……” 林宝珠的泪水还在啪嗒啪嗒的掉,沈禹州倒在地上,望着如同珍珠掉落的泪,原本滔天的怒化作伤痛,原来,她哭了,他竟也如此难过,仿佛钝刀割肉,寸寸凌迟着他的心,几乎要碾成碎片。 可直到他伤重昏迷,阖眼之际,林宝珠都未曾施舍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7 13:47:19~2023-07-18 08: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49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河远上白云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抉择 被当成垃圾,毫不留情的抛弃 林宝珠, 你不能这么狠心。 最后一刻,有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沁入冰冷的地, 连同他的心也坠入冰窟,万劫不复。 他伤重至此, 刺向李青松的那一剑能有多大力气?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可是他真的要死了啊, 仿佛有无数只地狱鬼手撕扯他的身心,撕得七零八落, 痛彻心扉,再难愈合。 昭阳殿的宫人率先发现了沈禹州,彼时他浑身浴血倒在地上, 而林宝珠就坐在床沿处, 垂眸望着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眼里除了憎恨, 没有第二种情绪。 云画云棋均是吓得瑟瑟发抖, 赶紧差人去请内监总管和程大人, 他们来时,后头几乎跟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他们不敢轻易搀起昏迷的沈禹州,只能让太医先行查看, 一个个不是摇头就是叹气。 陛下这次的伤更重了。 程英红了眼,瞪着床沿处泰然自若的林宝珠, 腰间长剑落在她肩上,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我定手刃你, 为陛下报仇!” 睡在林宝珠榻上的李青松倏地坐起身, 两指夹住那剑锋,语气玩味,“你大可动手试试,这世上除了我,恐怕没人能将你们的皇帝陛下从鬼门关救回来。”他讥笑着,“再说了,人是你们非要抢进宫的,怎么,现在发现你们陛下就要死了,便拿她泄愤么?难怪啊,你们陛下这么多年都求而不得。” 他太懂如何在人伤口处撒盐,说起这些话时,笑吟吟的模样,实在令人痛恨,程英咬牙切齿,落在林宝珠颈侧的剑却迟迟不敢动。 可是,他不敢动皇后,还不能动李青松一个无官无职的平头百姓吗? 程英转而将剑指向李青松,“来人,李青松勾.引娘娘,意图秽乱后宫,即刻打入天牢等候陛下发落!”众人进来时,李青松就睡在皇后凤榻,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你不肯救人,就去死吧,连同皇后娘娘的名声,都将被你玷.污。” 这招实狠。 一向嘴不饶人的李青松第一次没了话,同样瞪着对方,眼底几欲喷出火来,僵持间,被几个禁军硬扭着带走。 他不是逃不掉,只是不能逃。 端坐着的林宝珠终于抬起了眼,“与他无关,放他出宫。” 李青松正要骂她傻,程英已断然拒,“绝无可能。”李青松是如今唯一能救陛下的人,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这世上能治好陛下的,不是非李青松不可。”林宝珠亮出手中药瓶,“有这个,足够了,若不能救回陛下,我决不独自苟活,反之,你们若不放人,我可以保证,他们若有什么好歹,我就带着陛下一起入黄泉。” 看似深情的话,听着却是无尽的冷意。 而李青松在看清那瓶药后,脸都气绿了,他竟不知何时被林宝珠摸走了药,里头的药虽谈不上绝无仅有,却也是珍贵稀罕的奇药,伤的再重,只要有口气在,这药都能吊住半条命。 林宝珠言之凿凿,而李青松的神情程英也全看在眼里,他猜测林宝珠所言非虚,但也不敢赌,“带下去,在陛下彻底痊愈之前,不能轻易放他离开。”挥手示意禁军先将李青松囚禁于偏殿之中。 只是偏殿的话,李青松有心想走,是拦不住的。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食言,取出一粒药自己先服,确认无毒后才送了一颗让沈禹州服下,随后太医们开始着手为他疗伤,偶然发出几声惊叹,无不是叹那药的神奇。 程英问:“陛下还能救回来吗?”得到太医们肯定的答复,才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 林宝珠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不见悲伤亦不见欢喜,仿佛眼前的只是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去了偏殿,外头守卫极严,林宝珠就连和李青松说句话都不可能,她遥望一眼,就在不远处坐下,双手抱膝,可怜又无助,就这么坐了一整日,直到第二日夜深都未曾离开。 沈禹州昏迷整日,梦里全是林宝珠的脸,悲喜欢愉,一幕幕闪现。 慈安寺时那绝望的一眼,看得他揪心,还没缓过来,下一幕又是林宝珠与楚怀安花车游街时相视而笑,然后是大婚时的柔情蜜意,坚定不移,再后来,是宫变的血腥,他手刃楚怀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以为这一次,他胜券在握,林宝珠生死都是他的人,林宝珠却决然跳下护城河。 一瞬间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他追悔莫及。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天知道那些个日夜,他都经历着怎样的折磨,一个从来不信神佛的人,却日日刮骨剜心地求,求啊求,只求梦里宝珠能回来看他一眼,终于,他以为他求到了,回来的却是个假宝珠。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才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宝珠。 可是……他不能再失去了啊。 即便那假的,他也要留下,他想知道,宝珠知道了会不会因此与他生气?耍耍小性子?然后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就像……就像当初一样。他知道的,第一次见到褚清兰时,宝珠心里就在生气,只要生气,说明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在意他,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与宝珠缠绵欢好之余,欣赏着她吃味的表情。 可是没有,这一次,林宝珠不生气了,也不吃醋了,他才知道,假宝珠回宫,真宝珠是默许的。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了。 他彻底被放弃了,被林宝珠当成一个垃圾,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原想过就此放手,却忍不住追问她的行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他心疼,过得好,又止不住的难过。 离了他,林宝珠也能过得好。 林宝珠真的不需要他了。 走吧。放她走吧。 他却做了噩梦,仿佛是上苍的警示,他追了出去,把人带回以后,他就不会再放宝珠走了,哪怕关起来,他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梦境几番更迭,痛苦悔恨的情绪不停交替,几乎要将他淹没,宛如离了水濒死的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猝不及防的,就看见林宝珠窝在李青松怀里的画面,他嫉妒,愤怒,咆哮,嘶吼,身心剧痛,到最后甚至倒地不起,苦苦哀求,她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沈禹州眉头拧做川字,一张脸布满冷汗,搁在胸前的手紧紧攥住衾被,仿佛有一只大手掐住脖颈,痛得喘不上气。 “太医!太医!” 守在他身边的程英大声叫唤,还没等到太医,龙榻上的沈禹州倏地睁眼坐起了身,一双锐利凤眸猩红无比,噙着燎原可怖的火,隐有毁天灭地之势。 程英忽然就止了声,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沈禹州如今杀心极盛,看也没看他,声音气得发抖,“杀了他……杀了他!” 程英吓得滚到地上,以为陛下是不满他的决定,忙伏地求饶,“陛下息怒!” “我叫你杀了他!”沈禹州一把揪住程英衣襟,双目红得滴血,“朕要一个不留的,把他们杀个干净!” 程英顾及林宝珠,“娘娘有命不准伤他,属下……属下已将人暂时幽禁在偏殿里。” 林、宝、珠! 她就是吃准了他不敢伤她,沈禹州恨得咬牙,“……好,朕就依了他,不杀李青松,但是,朕要她从今往后,就住在我太和殿,哪儿也不准去!更不准去见别的野男人!” 程英跪在地上,惶恐愈发厉害,“娘娘她……她眼下就在、就在偏殿外,已经守了一整日了。” 沈禹州抚着胸口,生怕再气吐血晕过去,好半晌,才定了心神,“把林宝珠给朕抓回来。”末了,又补充,“别伤到她,不管你们是骗是哄还是把人抬过来都行,千万……不能再伤到她了。” 最后一句话,半是心酸,半是悔恨。 程英领命而去,带了几个力气大的嬷嬷们一到偏殿请人,远远便瞧见了林宝珠的背影。她身子弱,这个时节还需穿件厚实的大氅才能勉强不生病,可她却不顾地面冰凉,面对着偏殿席地而坐,额角几缕发也被露水打湿,黏黏糊糊的。 程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紧闭的门窗,似乎能看见里头同样痴痴望着屋外的李青松。 皇后娘娘爱的是楚怀安,不爱陛下,他能理解,可是,她如今对一个相熟不过几月的外人都比对陛下好。想到陛下吩咐自己去调查李青松的底细,程英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把娘娘全须全尾带进太和殿才是当务之急。 “娘娘,夜深,该回宫了。”程英好声好气的恭请她。 林宝珠目光未曾挪开半分,“我不走。”沈禹州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谁知道醒来以后,会不会背着她随意处置了李青松,她必须自己亲眼盯着,“李青松不能死,昭阳殿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死。” 程英无奈,“娘娘,陛下有命,只要您跟属下回太和殿,李神医的事,陛下可以从宽处置,甚至既往不咎。” 林宝珠摇头,“我不信他了。” 沈禹州诡诈,毫无信用可言,从一开始他说会保护她,她就在遭受无尽的伤害,其中伤她最深的,就是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能护她的人。 程英深谙其意,却无法为自己主子辩驳,于是朝后头几个嬷嬷们使眼色,几个嬷嬷一并朝她行礼,“恭请皇后娘娘回宫。”林宝珠没有反应,她们又接连请了两回,事不过三,她们只好伸手去拉,几乎是把人扛起来走的。 林宝珠一日两夜未曾合眼,早就累了,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哭,哭了一路,哭得昏天黑地,等进太和殿时,人已几近麻木。 她听着沈禹州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甚至没了恐惧,平静得不像她自己。 沈禹州确信,眼前的就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林宝珠,可是……她为何这样平静了,无端让他害怕,他犹豫着,还是伸手,抚过她湿漉漉的发,“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哪怕是骂他打他,也是好的。可是没有,林宝珠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杏眼无神,没有焦距。 沈禹州怕极了,宝珠的眼睛,是不是又哭坏了? 他真是该死啊。 “对不起……”说出这三个字时,沈禹州已泣不成声。 从她进殿后眼前一片漆黑,林宝珠就知道,自己又失明了,但她不像第一次时那般无助害怕,反而微微扬起唇,“陛下满意了吗?” 真好啊,她又看不见了,这天底下,只有李青松能治,也算是一张保命符。 耳边传来极压抑的哭,林宝珠却不为所动。 沈禹州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大掌压着她的后脑勺,用力搂着,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离,不同于他的眼泪,他哭着哭着,仿佛洞穿了林宝珠的内心,“你知道我不怕死,不受人威胁,所以,你想用你的眼睛,换他一条命么?”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林宝珠颈窝处,尽管她表现得再冷静,却控制不住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毋庸置疑,沈禹州就是个恶魔,没人能真的威胁到他。 “若我非要保他呢?”她冷冷地问。 沈禹州抱着她,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瘦弱的背,语气温柔,“那便保吧,拿楚怀安的命来交换。” 林宝珠猛地推开他,失去神采的眼睛充斥着浓浓的惧意。 沈禹州被她推了个趔趄,摔在一旁的桌案上,好似感觉不到疼,声音里还在笑,“就让朕看看,宝珠的心,究竟能装几个人?” 他受够了,一个两个野男人相继出现,真当他是死的吗? 此话太过羞辱,林宝珠气出眼泪,小脸雪白宛若金纸,脸上的肌肉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我视李青松为兄长,岂容你如此羞辱!” “兄长?那还有一个人呢?”沈禹州还在咄咄逼人,“除了朕不想知道的,朕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你能瞒过朕的眼睛。”只要一想到她与楚怀安曾当众拥吻,他便嫉妒得发狂!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人了,可他要看看,楚怀安和李青松之间,她究竟要选谁? 沈禹州的笑声起初还压着,但看到林宝珠那副难以抉择的模样,他笑声便越来越大,几乎响彻整座皇宫,远在偏殿的李青松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就连隐藏与夜色中的楚怀安也皱起了眉。 林宝珠被眼前疯魔的人吓得不轻,听着他的笑的沉重脚步声,忍不住踉跄后退,后背抵着门。 她只听到他的笑,却看不见,那顺着他眼角流下的泪。 沈禹州想,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折磨得眼瞎疯掉。 林宝珠什么也看不见,退无可退,强撑的镇定四下溃散,直到感受着那道高大身影欺上来,发了狠地咬在她唇内,血腥味顿时蔓延。 作者有话说: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0节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男二在心里,男三在床上,男主在脚下的即视感(bushi) 感谢在2023-07-18 16:43:56~2023-07-19 16:3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f.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恨他 “再挣扎现在就要了你!” 疯子! 林宝珠气狠了, 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又抓又挠,在他身上留下数道红痕。 也不知究竟是沈禹州身上更疼, 还是她的手脚更疼,林宝珠这次的反应比上回被抓囚禁还要强烈, 闷头不管不顾地踢踹, 哪怕过程中会伤及自己也不在乎, 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沈禹州也不管不顾,两个人刚起来, 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即便浑身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沈禹州也不肯罢休,大掌擒住她的腕, 用力扭在她背后, 牙齿更是死死咬住那两片软肉,疯魔般地来回蹂.躏。 “呜……”林宝珠故作倔强在此刻分崩离析, 连同尊严一并摔在地上, 疼得眼泪簌簌。 她越挣扎, 男人便越发狠,擒着她的人, 将她拖着一同入了浴池,池中水早已凉透, 甫一落水,便是彻骨寒凉, 却压不住那股邪火, 她的挣扎躲避, 只会火上浇油。 “再挣扎我现在就要了你!”沈禹州离了唇, 忍不住恶狠狠威胁, 冷峻的面容罕见狰狞着,他死死扣住她的腰肢,“你动啊,怎么不敢动了?继续挣扎啊!” 林宝珠怕极了,因为气愤羞恼而红透的皎丽花容布满泪痕。 仿佛有千百根细针一瞬间扎进他的心,沈禹州心口陡然一痛,却不肯放手,面上的怒气一点点消散,似乎找回了理智,他又变了模样,泣着哀求,“宝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宝珠不敢说话,只是频频摇头,她不要,她死也不要和他在一起。 “你不愿意?”沈禹州又变了脸,深不见底的眸一沉,“不愿意,那我现在就去杀了李青松,再把你的怀安哥哥也找出来,一并杀掉。” “不要……”林宝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脊梁骨都软了,眼看着就要跪下来,“你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她哭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脱力了,扑通一声便跌入水中,池水瞬间淹没她的头。 沈禹州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托住她,将她从水里捞出,“我要的是活生生的林宝珠!你若想寻死了事,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再把你侯府满门拉出去斩了!让他们通通为你陪葬!” 他用力掐着林宝珠的肩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泪也随着她的哭泣落下,可是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背额上青筋暴起。 “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了……” 林宝珠在水中扑腾,无助地哭泣。 她终于屈服了,她答应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他了。 可是,他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乐。 是不是他的态度太凶,又吓到她了? 粗粝的指腹抹去她脸上泪痕,“为什么要哭?我不喜欢你哭……”其实他本意想安慰,可到嘴的话又变了味道。 沈禹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才说过,不能伤害宝珠了,眼下她害怕得瑟缩着,颤抖着,哭得这样伤心,明明他也舍不得,他也痛,可却放不了手啊。 比起失去她的痛苦,他情愿与她带刺相拥,至少,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沈禹州大抵这辈子都说不出好听的话,他冷笑,“楚怀安和李青松有什么好?是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富贵,能让你快乐?还是,像我伺候你时那样,让你爽得……” “不要说了!”林宝珠捂着耳朵不想听。 沈禹州偏不让她如愿,拽下她的手,强迫她听着,一字一顿,“为什么不让我说?榻上时,怎么不见你这样拒绝?”仿佛想起了美好的事,落在林宝珠颈侧的薄唇笑意渐浓。 滚烫的气息顺着衣领钻进皮肤,那些不堪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林宝珠拼命摇头,“是你……都是你!你骗我……” 却激怒了沈禹州,唇角弧度立时垮下,眸底杀气迸发,“……所以,你以为是楚怀安,就甘愿同床共枕了?” 一想到若不是他,宝珠就要与楚怀安发生那样的事,沈禹州一瞬间面容扭曲,“还有李青松,他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睡在你的榻上?” “他是我的朋友!是兄长!”林宝珠急急呛了回去,“怀安哥哥与我自小相识,而李大哥,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他却从来没做过害我的事,反而屡次相救,他受伤了,我扶他歇息有什么错?”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无论他们哪个人,都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这无疑是往沈禹州心上捅刀子。 “他们好?”沈禹州气急败坏,“不让你长点记性,你就不知道疼!” 他忽而钳住林宝珠俯身再次吻了下去,比起第一回 更加狂躁,狠厉,径直将她的唇磨得破皮猩红,手上更是半点不拖沓的。 只听刺啦一声,林宝珠身上的外衣便被撕成碎片,凌空一扬,落入池中,激得满池花瓣都打着旋。 此举无疑是摧毁了林宝珠仅存不多的,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混乱中,她抬起膝盖向上顶,原本沉浸在她口齿甜香中的男人猛然睁开眼,一手抵住她的膝盖骨,用力下压。 林宝珠立时软了腿,可好在手挣脱了,凭着本能扬起,重重落在沈禹州脸上,带起一大片水花,打得他猝不及防,偏头呆愣着。 “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了!” 林宝珠双眸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感情、任人亵.玩的玩物,是你的婢女你的妾!可以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让我滚我就得滚,你要我回来我就得回来,你后悔求和了我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能有我自己意愿,不能有我爱的人,甚至我连一个朋友都不可以有!” “你凭什么?”她用力推了他一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说啊!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爱,也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我便是死了,这辈子都不会如你所愿!” 即便她此刻眼睛是看不到的,可沈禹州仍能从她泪水模糊的眼中看到恨。 咬牙切齿的恨,痛彻心扉的恨。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可怕的眼神。 沈禹州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他又想抱住她辩解,“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 林宝珠抬手躲开,恨恨地咬着唇,她看不见,但她不想再和沈禹州共处一室了,扶着池壁就要往上爬,对方却不依不饶,拽着她的手哀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只是……” 他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除了放她走,他可以什么都答应她。 哪怕要他的命,他都给。 “对不……”他怕林宝珠跌到,在后面扶着,林宝珠却已是忍无可忍,转身之际,正好被男人搂在怀中,她却骤然出手,沈禹州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就见半截发簪紧紧握在林宝珠手里,剩下的半截,已没入腹中。 感受到顺着簪子流入掌心的温热粘稠,林宝珠的手再也攥不住,身子踉踉跄跄地朝后跌去,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她刺中了,刺得很深。 又有泪水划过眼角,林宝珠沉默着,许久之后,又笑出声。 沈禹州踩着池中石阶,一步步走出水面,来到她跟前,她已经没有再挣扎的力气了,缓缓闭上眼,静静等着死亡降临。 可他怎么下得去手?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心尖人。 再次倒地之际,他终于不再奢求林宝珠的回眸。 寝殿内彻底恢复寂静,沈禹州早之前有吩咐,不管里头有什么动静,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林宝珠枯坐许久,直到一个黑影跳窗进来。 楚怀安第一眼便看见血红色的池水,还有那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快步跑到林宝珠身边,想抱她,却不敢,急忙脱下外衣将她裹住,“……我来迟了。” 林宝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如开闸的洪水,她知道,这一次回来的是真的怀安哥哥了,她一把抱住他的肩,伏在肩头低低啜泣。 楚怀安心疼极了,泪眼红红的,摸摸她的脑袋,“……乖了,我这就带你离开。”打横抱起林宝珠,顺着来路往回走。 可毕竟多带一个人,想如来时那般轻巧不可能,就在跨越太和殿宫墙之际,被一众巡逻禁军发现。 “有刺客!有刺客!” 一直守在殿外的程英猝然清醒,朝寝殿里头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忖了忖,推门进去,绕过重重屏风,发现了那个倒在池边血流不止的皇帝陛下,电光火石间,他冲到外头,朝天空发出一只袖箭,嗡鸣声炸响天际。 “陛下遇刺,皇后娘娘被掳,即刻封锁皇宫,决不能让刺客跑了!” 刚发现楚怀安和林宝珠的那帮禁军也看到了天上那只袖箭,立刻传令下去,转眼间亮出数把弓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一直被困偏殿的李青松也逃了出来,只是晚了楚怀安一步,没救到林宝珠,但听到那声命令也猜到林宝珠应当是被救走了,就在箭雨齐发时,他出现在她们身前,替她与楚怀安挡下第一波攻击。 “还不快走!”李青松用真气挥退迎面而来的箭矢催促着,随后拔剑应敌。 这一句话功夫,又有数百禁军出现,将他们三人围堵得水泄不通,楚怀安原想带李青松一起走,可眼下局势紧张,只怕不成了,最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楚怀安哑着声:“一定……要活下来。” 李青松看了眼他怀里的林宝珠,笑了笑,“我会的。”笑容深处,隐藏着一分苦涩与憾然。 林宝珠心中不安,伸手去拉住他,“不行,一起走。” “我没说不走。”李青松抽回手,“你们一个是曾经养尊处优的太子,一个当朝皇后娘娘,死在这不合适,我武功比你们好,断个后不成问题,等你们逃出去了,我马上走。” 林宝珠知道他在说谎,他和楚怀安武功高强,只要不带她,自保不是问题,可有了她这个拖累,一切都变得棘手。 说到底,孽缘起自于她,没道理叫别人替她死,“这世上,只有一个楚怀安,也只有一个李青松。” 他们一个太子,将来必成明君造福百姓,另一个是天下无双的神医,能治百病救万万千千的人,而林宝珠,如今看来,才是最宜牺牲的那颗棋子。 林宝珠从楚怀安身上下来,站定时,围住她们的禁军认出了她。 “皇、皇后娘娘?” 林宝珠不由惨然一笑,“陛下是我伤的,和他们没关系,让他们走,不然……我就让你们带具尸体回去交差。” 除了威胁,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却很管用。 禁军们果然迟疑,面面相觑,程英从太和殿里走出来,“刁妇林氏,竟敢与北离暗探串通一气,谋害陛下,抓住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过!” 原本还忌惮林宝珠身份的禁军得了命令,再次举起弓箭对准他们三人。 程英黑着脸,“放箭!” 第56章 离开 总算是逃出去了 随着一声令下, 数箭齐发,有射向楚怀安与李青松的,更有射向林宝珠的, 她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了,加上她如今是个瞎子, 索性不避不让。 李青松气不打一处来, 一面格挡一面骂她, “林宝珠你是不是疯了?快躲到身后去!”他将人一把推到楚怀安怀里,“带她赶紧走!”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1节 看他们这架势, 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留个人才算罢休。 既然他们都说他是北离暗探了,索性留下把他们都都解决了,顺便进去杀个狗皇帝, 也算报效北离了。 李青松冷哼一声, 纵身一跃迎上箭矢,长袖在半空中迎风猎猎, 洒下漫天毒粉, 顷刻间迷了在场之人的眼。总算争取到时间了, 他一记掌风打在楚怀安背上,逼得楚怀安不得不走。 林宝珠却不愿, 循着声音拉过李青松。 李青松怔了怔,这还是林宝珠第一次牵他的手。 可是他这次不能顺了她的意, 李青松苦笑一声,“抱歉了。”语罢抬手劈向她后脖颈, 哪知林宝珠有了提防, 侧身躲开的刹那, 耳畔有流箭飞过, 她想也没想, 迎着那破风声而去,挺身挡在李青松面前。 “宝珠!” 楚怀安与李青松皆是双目赤红,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那箭矢刺入她胸口,楚怀安飞快接住倒下的林宝珠,“宝珠,你不要吓我,你醒醒……” 李青松也恼了,反手一扬,毒粉尽数撒出,而后与楚怀安一人一边,扶着林宝珠飞身跃上墙头,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禁军们第一次沾上毒粉时便觉浑身疲软乏力,第二次便有了提防,皆捂住口鼻不敢妄动,待迷雾消散后,哪里还有那三人的身影? 程英气得一捶胸口。 可恶,竟是一个也没留住,只怕陛下醒来要降罪,“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务必将他三人找出来!” 楚怀安几人逃到北城门时便已发现城门封锁,还有官兵拿着画像四处张贴,看样子等到了明日就要对所有出城百姓一一盘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躲进一家客栈。 此刻林宝珠脸上血色褪去,煞白煞白的,瞧着吓人,楚怀安忙将她放平在床上,对她胸口处折断的箭头手足无措。 林宝珠还有意识,见他难过,笑了笑,“怀安哥哥,不疼的……” 楚怀安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她都这样了,还要顾及他的感受,一时哽咽,“我看看。” 他伸手去解林宝珠的里衣要查看伤势,被李青松制止,“等等,还是我来吧,我是大夫。” “可是……”楚怀安看了眼林宝珠,她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她自己也知晓,雪白小脸涨得微红,“不是很疼,我自己来吧。” “箭尾折断了,这箭头不好取,你自己怎么来?”李青松飞快解下药包,取出工具,谪仙似的面容没有半分旖旎情绪,“放心,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懂。” 一切准备就绪,李青松撕下袍角遮住双目。 楚怀安见此情形,默了默,说了声“抱歉”。 虽然他与李青松有些私交,彼此之间颇为欣赏,宫变那日,也幸亏李青松偶然路过,才从乱坟岗里把他扒了出来,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拜托李青松照顾林宝珠。 他不傻,同为男人,看得出李青松待宝珠是不同的,方才一瞬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李青松存了什么私心。 李青松蒙着眼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耳力敏锐,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羞愧,“不必道歉,还望你与宝珠不要介怀才是。”语气淡淡,藏着一丝不被察觉的黯然。 楚怀安利索的解开林宝珠的衣裳,将受伤部分露出,看清底下深埋的箭头,不自觉攥紧拳头,好在李青松事先给林宝珠服了止疼的药,眼下睡去了,昏昏沉沉,不知疼痛。 苦熬至破晓时分,可算稳定住伤势,只是楚怀安仍是忐忑,“宝珠的眼睛,可有办法医治?” “可以。”李青松走到铜盆前净手,“此前她的眼睛便是我治的,只是这一次……”他顿了下,语气沉重,“这一次,想要完全治愈,需得等她伤好了之后,换一双眼睛才行。” 楚怀安毫不犹豫,“就换我的。” “不行。”李青松摇头,“你还要继续夺这皇位,瞎了眼,你还怎么做皇帝?” 楚怀安低头,自嘲一笑,“皇位换谁都可以坐,可是宝珠只有一个,我想她健健康康的,过正常人的日子。”林宝珠的眼睛是为他哭瞎的,还她一双眼睛也是应该。 “那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李青松将帕子砸入水中,神色恼怒,“别告诉我,宣王通敌叛国,没有你在背后操纵,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突然说你要放弃,且不说那些跟随你为你而死的将士,你对得起宫变当日那些无辜丧命的宫人吗?” 楚怀安微微惊讶,“你还知道多少?” 李青松别过脸不去看他,“我是北离派来的暗探,知道的自然多,我还知道,你与北离皇子萧廷风关系不错,这次也是他要助你,才与你弟弟宣王联手进攻南梁。” 楚怀安收起面上一贯的温和,眸光逐渐锐利——他知道的太多了。 李青松挑了下眉,“怎么?怕我说出去,会威胁到你?”他太了解他们这些皇室中人的禀性,方才那眼神,虽不至于动杀心,却是警惕着他了。 可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毕竟一开始两人相交时,楚怀安并不知他是北离人,才会推心置腹视作知己,如今知道他不仅是北离人,还是北离暗探,涉及国事,自是另当别论了。 楚怀安没回答他,只是默默替林宝珠整理衣衫,“这些事,以后再说,该走了。”趁着守城侍卫交班,他们硬闯出去,只是他刚抱起林宝珠,李青松凉凉的话锋传来,“来不及了。” 楚怀安当即护着人按下不动,一片寂静里,就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赶来,眨眼间包围了整个客栈。 李青松同样戒备着,“实在不行,你们先走,我既有医术,也有情报,沈禹州不会轻易杀我。” 楚怀安知道今日他们是没法全身而退了,李青松所说的已是上策,因为眼下无论是他还是林宝珠,留在上京,结果不是死就是囚禁,唯一能让沈禹州掂量掂量的,只有李青松。 “你保重。”楚怀安不再犹豫,顺着屋后的小道闯出去,只是还没跨出客栈后门,就被禁军逮了个正着。 好在李青松很快提剑杀了过来,挡在他们身前,嗤笑道:“区区几个喽啰,以为能拦住我?”话音落,浑身真气暴涨,顺着剑锋倾泻而出。 楚怀安永远记得那日的北城门有多惨烈,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李青松不仅医术冠绝天下,剑术上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最后来的人是程英,也不是他对手。 那一夜血流成河,最后只剩李青松一袭染血青衣挡在城门口,执剑单膝跪地,风姿飒飒,遥望着楚怀安与林宝珠离去的身影。 总算是逃出去了。 李青松如释重负,力竭倒地。 楚怀安带着林宝珠一路向北而去,云谷关处有萧廷风接应,更有李青松的父亲,从前的北离大都护,后来的顺安王李崇山。 林宝珠被安置在驿馆中,请了最好的大夫医治,很快便苏醒过来,听到第一个声音却很陌生,吓得她立刻坐起。 楚怀宣笑眯眯同她打招呼:“嫂嫂好啊。” “你……”林宝珠大病初醒,惊魂未定,“你是……楚怀宣?”他不是叛国造反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说,他已经率军攻入皇城上位成功了? 林宝珠脑子里划过无数念头,楚怀宣也不解释,好整以暇地看她脸色乍青乍白的变换,最后还是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定住她的心。 “楚怀宣,你又吓唬你嫂嫂。”楚怀安一个巴掌打在他头顶上,将人挤开,“快出去。” 楚怀宣吃痛,抹着脑袋看他,隐隐不满,“走就走,干嘛动手。”他哼了声,转身出了房间。 林宝珠听着他二人互相调侃,不由问,“你们……关系如此好?”算起来,两位都是她表兄,但楚怀宣身为越贵妃之子,常年在征战在外,鲜少回京,她见的次数不多并不了解,但楚怀安就不一样了,她们相熟多年,又是夫妻,竟不知楚怀安同这个弟弟感情如此深厚。 那原先所传宣王通敌叛国一事,岂非也有他的手笔? 林宝珠不知为何,越想越觉遍体生寒。 “天家的事太复杂,知道太多对你无甚好处。”楚怀安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喂给她,“你只要知道,我们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是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即便我想回头罢手,可那些无辜丧命者,夜夜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此仇不报,那些枉死之人,又如何在黄泉之下瞑目?还有……你的眼睛。”楚怀安向来是个心性稳重的人,可说起这些时,语气带着颤音,眼底猩红,可见他心中有多恨。 林宝珠叹了口气,“我习惯了,看不见便看不见罢。”伸手在空中摸索,直到摸上他的脸,替他抹去眼眶周围的泪,“只是怀安哥哥,你想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此乃天经地义,你不必因此感到为难,宝珠可以理解,并且……宝珠支持怀安哥哥的所有决定。” “宝珠……”楚怀安抓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侧,此时此刻,方才觉得这黑暗冰冷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林宝珠抱着他,学着从前他安慰自己的样子,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我会陪着怀安哥哥,不管前路多少艰难险阻。” 外头一直听墙角的楚怀宣与萧廷风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促狭的笑,就在他们转身离开之际,顺安王李崇山又一次出现在驿馆门口。 与此同时,林宝珠也从短暂的缱绻中回神,好奇地问:“对了,李大哥呢?” 第57章 北离 杀入北离,看看林宝珠还能往哪儿躲? 天际一声惊雷乍响,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皇城太和殿,睡梦中的帝王猝然睁开眼。 “醒、醒了……”李内监喜上眉梢, 连滚带爬到外头吆喝,“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随着他的吆喝, 程英率领一众太医赶到, 纷纷上前为沈禹州请脉, 直到太医院最为德高望重的院判确定他伤势大好,殿中人才松了口气, 齐齐跪地道贺。 程英顺势跪下禀告,“臣等已将北离暗探李青松逮捕下狱,等候陛下发落。” 自醒来后沈禹州迟迟不发一言, 闻言缓缓转动脖颈, 睡了这些天,身子骨都有些僵硬了, 他活动半晌, 沙哑着声, “……皇后呢?”他只在意林宝珠一人,其他或生或死, 与他没什么关系。 程英低下头,底下人也是面面相觑, 不敢说话,良久之后, 程英才道:“娘娘她……她……” 见他吞吞吐吐, 沈禹州立时有了不祥预感, 不等他继续说完, 掀开被子下榻, 程英急忙拦住他,“陛下!您的伤未大好,切莫再冲动了!” 沈禹州还是不管不顾地要走,很快又有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进来禀报,“报——北离十万大军联合叛军集结于云谷关,连夺三座城池,还请陛下即刻派援军前往北境!” 在场众人哗然,沈禹州高大的身形禁不住摇晃了下,勉强站稳后,他脸色铁青,“越太妃呢?既然楚怀宣不怕死,朕就将这份大礼送上!” 那士兵更是瑟瑟发抖,朝程英投去求救的目光,无须程英再说什么,沈禹州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后槽牙咬得死紧,“皇后没看住,越太妃难道也没看住吗!” 他长袖一拂,将一旁御案上的折子尽数打落在地,“你们知不知道坏了朕多少好事!” 沈禹州暴跳如雷,气血上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太医们又纷纷上前搀扶把脉,他一把挥开众人,呵斥道:“还不赶紧上报情况!” 前来禀报的士兵赶忙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原来当初苏家人前往慈安寺探望越太妃后,说要去北境传信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将越太妃偷梁换柱带走了。等他们发现时,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看来,苏家人当真不简单,明面上用个假皇后讨陛下欢心,实则背靠宣王谋反。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沈禹州压下怒火,坐到御案前翻看这些天的奏折军报,越看脸色越沉,太医宫人都识相地捡好东西呈上去,然后默默退下,殿中只剩他和程英。 程英始终弯腰低头立在边上,大气不敢喘,天气炎热,寝殿里门窗紧闭,加之心中煎熬,很快额上淌下滴滴汗珠。 许久,沈禹州终于出声,“皇后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他语气平淡,程英却听出了隐晦的杀意,他哆嗦了下,又是跪地叩首,“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她……她在刺杀您之后就被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带走了,属下估摸着他们是一伙的,便带了数百禁军追去,结果尽数被北离暗探李青松所拦,最终没能追回娘娘。” 和黑衣人是一伙的…… 沈禹州搁在案上的手又一次咯吱作响,他深吸口气,“皇后……是被迫的,还是自愿走的?” 程英迟疑了会儿,“娘娘她……一直护着他们,还说,我等若再逼下去,她情愿身死当场,也不愿回宫。” 这话听在沈禹州耳朵里,林宝珠此举与私奔没什么差别,“可看清那黑衣人的模样?” “看不清面容,但属下猜测,应当是……楚怀安。”程英巧妙避开他对林宝珠等人放箭追杀一事,将祸水引到楚怀安和北离身上。 果然,沈禹州眸色阴暗,“楚怀安……原来是他与北离勾结。”想来越太妃的事,也是他和北离人参与其中,毕竟越太妃囚于慈安寺一事只有他和心腹知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楚怀安潜伏皇宫时泄露出去,要么,就是那个伪装极好的北离暗探。 “李青松……北离人,姓李……”沈禹州喃喃着,忽然冷笑出声,“原来如此,带朕去见他。” 地牢甬道阴暗狭窄,血腥味混着着雨后的潮湿,腥臭无比,沈禹州顶着惊雷,缓步踏入其中,在狱卒的引路下直奔最深处,那里关押着南梁目前最难看住的犯人。 李青松一袭翩若谪仙的青衫布满血痕,褴褛斑驳,尽管如此,依然掩不住那凛然贵气,他盘腿而座,闭目养神,直到听见沉沉的脚步声,才缓缓撩开眼帘。 “北离顺安王世子。”沈禹州停在门口,一字一顿说出他的身份,“伪装得不错,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青松没有移开目光,只望着虚空一笑,“南梁陛下,现在才认出我,未免有些晚了,若是想来问宝珠的下落,那恐怕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他是懂如何伤口撒盐的,沈禹州面上好不容易漾起的笑荡然无存,他索性不装了,眸光阴沉,“朕也不同你废话了,说,林宝珠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李青松看了他一眼反问,“凭你是南梁的皇帝陛下?”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从来不喜欢受人威胁,就算眼前的是皇帝又如何?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凭你如今是阶下囚。”沈禹州话音冷厉,“不愿说,朕也有一百种方法撬开你的嘴。”他踱至一旁的桌案上,上头陈列着几十中刑具,无一不带着干涸的血,他指尖轻轻划过,“想必世子殿下没见识过我南梁的刑具吧?这些,都是从前我们锦衣卫诏狱里才有的,现在为了你,特意拿过来了。” “哦?很厉害吗?”好看的唇扬起嘲讽的笑,“可惜我这个人肠胃不好,一向吃软不吃硬呢,对这些刑具着实没有兴趣,还不如我的银针。”语罢,嬉笑的神情一收,目光陡然凌厉,掌风穿过牢房缝隙,挟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飞了出去。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2节 沈禹州对危机感天生敏锐,瞳骤一缩,险险避开,银针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再回神,袖子断了半截,底下的手背上浮现一道极细血痕。 “哎呀,丢歪了。”李青松若无其事的笑笑,看着程英和几个狱卒戒备的模样,笑得更欢,“我说了,除非我愿意,一般人抓不住我,眼下被困,不过是因为受了点小伤,但是比起你们皇帝陛下,我这点小伤还不足挂齿。” 程英上前一步拔出剑,“你什么意思?” “慢……”沈禹州想阻止他,话才说了一个字,便觉头晕目眩,朝后趔趄一步。 程英心中骇然,“你对陛下做了什么?”怎么会,明明关押李青松时他们都已经搜身了,毒药武器暗器乃至行医所用的银针尽数没收,他手里怎么还有银针? 李青松看穿他所思所想,笑而不语,不多时,刚苏醒的皇帝陛下又倒了下去。 看着外头乱成一团,李青松心里别提多高兴,“别忙活了,这天底下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这话不带半分虚假,所谓的银针只是他从衣服上抽出的半截丝线,上头的毒药他们就是翻遍医书也查不出,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他的血。 习医多年,他的身体早经历了千百种毒药试炼,他的存在就是剧毒,把他抓进来,算他们倒霉。 沈禹州跌在程英怀里,第一次重视面前这个敌人,疼痛过后,才咬牙妥协,“……放他出来。” “陛下!”程英不愿到手的人质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不仅知道皇后娘娘下落,更是北离战神顺安王唯一嫡子,有他在手,大可胁迫北离退出这场皇位之争,之后区区一个楚怀宣根本不足为惧。” 沈禹州又重复了一遍,“放他出来!” 无奈之下,程英只得放人,出了牢房,李青松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对你们南梁的破事可一点都不感兴趣,至于北离南梁之间的恩怨,我更不在意了,不过嘛……杀个皇帝,夺个皇后,也挺有意思的。” 沈禹州放他出来,一半是顾及北离,另一半则是因为林宝珠,宝珠逃了,唯一能去的只有北离,北离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需要一个引路人,可面对李青松的挑衅,他忍都不想忍,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李青松的衣领将人抵到墙上,“朕警告你,你可以打别的主意,唯独林宝珠,若敢肖想半分,朕拼死也要立刻杀了你!” 濒死之人发起狠来,力道不容小觑,李青松被他这一提,仿佛被扼住喉咙,呼吸困难,脸都涨成猪肝色,可他仍是胸有成竹的笑,“陛下这话真有意思,听起来,您似乎对林宝珠一往情深呐……可惜了,她对你可是不屑一顾。” 沈禹州眼眸又一次变得猩红无比,杀气滔天。 “陛下先别急着动怒,小心毒入肺腑,死得更快了。”李青松唇边已溢出血迹,可他还在笑,仿佛感觉不到疼,那血滴落在沈禹州手背上,顺着伤口深入皮肤。 沈禹州闷哼一声,松开手往后摔去。 得了自由,李青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然后朝程英伸手,“我的银针呢?再不还我,你们陛下真死了可别赖我身上。” 他最后要往沈禹州头顶扎针时,原本奄奄一息的沈禹州突然抓住他的腕,红着脖颈:“林宝珠……究竟在哪儿?” 李青松腮帮动了动,似乎在忍耐,最后一针用力扎下去,沈禹州彻底昏了过去,他才翻了个白眼,他傻了才会告诉他林宝珠的下落。 程英等人察觉端倪,纷纷拔剑,可是来不及了,李青松身形如蛇般左闪右避,滑溜至极,根本抓不住,就在即将逃出地牢时,忽然有个极其高大健壮的身影堵住出口。 李青松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咽了口唾沫,眼前的男人身高九尺有余,肩膀肌肉虬结,足有两个他这么宽,两手各握一柄铁锤,气势汹汹。 * 两国边境的营帐中 面对林宝珠的疑问,楚怀安低着头,许久才道:“他……他在后面,应该快追上来了。”他不敢说实话,就怕刺激到她。 林宝珠唇边的笑淡了些,大抵猜到情况不妙,泪水终究没忍住,“是我害了他……” “说的不错。”楚怀安还没接话,一个杀气腾腾的男人闯了进来,楚怀宣和萧廷风跟在后头,似乎是想阻拦但没拦住。 李崇山视线在林宝珠和楚怀安身上扫过,“我儿子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才身陷囹圄?” 楚怀安如今是寄人篱下,不好正面与人起冲突,他挡在林宝珠前面,迎上李崇山,“此事是我欠他一个恩情,来日必报,我会想办法将他救出。” “不必了。”李崇山一挥手,“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他精明又自私得很,从来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除非……”说及此,他看了眼林宝珠,“算了,如今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本王来只是要个准话,什么时候杀入南梁,知会一声。” 后面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位北离第一异姓王李崇山是来算账的,若真如此,他们在场中人谁也招架不住。 楚怀安抱拳回应,“多谢顺安王殿下。” 李崇山点了下头,临走时,又多看林宝珠一眼,“这位姑娘……” 楚怀宣率先开口,“哦,这位是我嫂嫂,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独女,长乐郡主林宝珠。”既然被人主动问起,林宝珠也不好装聋作哑,在楚怀安的搀扶下落地,朝门口的方向福了福身。 李崇山注意到她的眼睛,楚怀宣在旁帮着解释,又是一阵唏嘘,叹了口气,“原来是故人之女。”他语气缓和了些,“早些年我与你母亲也曾在战场交过手,虽然立场不同,但本王很是欣赏她,至今都还记得她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不输任何男儿……你与你母亲长得像,不过性子倒是天差地别。” 沁阳长公主从前也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不曾想女儿竟如此纤细柔弱,倒是他儿子中意的类型,可再看林宝珠与楚怀安,李崇山心中又不免遗憾。 他是老子,李青松想什么,他多少猜得出,知晓眼前这位容色绝丽的少女于李青松而言不一般,只是可惜了,已嫁为人妇。 林宝珠听他提起母亲,有些酸涩,“拜见李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李崇山满意地点头,“你且在这安心住着,此乃两国交界处,乱是乱些,但北离南梁都有将士在此驻守,两边护着你,也无须担忧。” 临走时,他又想到儿子,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可记得我儿李青松?” “自然记得。”林宝珠怎么敢忘,“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他屡次救我于危难,宝珠心中感激,早已视其为兄长。” 李崇山一噎,“相识不久?” 林宝珠茫然了一瞬,就听他继续道:“从前我儿可在你们上京城做过三年质子,若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就在你们侯府住着呢。”这也是为什么他与沁阳长公主交情匪浅的缘故,这三年,李青松被照顾得很好,没有遭受半点苛待。 见林宝珠还呆愣着,李崇山便知道她无甚记忆,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走了许久,林宝珠心里还空落落的,这些李青松都没说过,“是我对不起他……” 楚怀安宽慰道:“不必担心,已经派人去上京打探消息了,不出半月,一定会把李青松带回来的。” 她又一次湿了眼,点点头,耐心等着,可是等了半个月,等来的却不是李青松回归。 深更半夜,众人熟睡之际,远处营帐忽然起了火,火势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灭火,林宝珠被那声声高呼惊醒,汗流浃背,她的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只觉有热气拂到脸上,本能地滚下床。 “怀安哥哥……怀安哥哥!”她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稍有不慎便触及火焰,疼得她缩回手哭,“怀安哥哥,你在哪里?” 对面营帐中的楚怀安也发现了异常,可等他冲出营帐时,到处都是火,应该说,是漫山遍野的火,几乎没有生路可逃。 这火来得太巧了,他们原本预计黎明时分整军南下,顺安王李崇山临走前府里出了点事,恰巧今夜不在,就被人逮住机会火烧营帐,粮草几乎烧成灰烬,没了粮草,寸步难行。 “可恶!”楚怀宣含恨道:“一定是军情泄露,南梁才趁着最后一夜烧光我们粮草!” 到底先救粮草,还是救宝珠? 权衡之下,楚怀安咬紧牙,取出被褥,径直冲入火海。 “二哥!”楚怀宣伸手去拉,只抓住一缕空气,“二哥危险!”他作势要跟着冲进去,黑暗里不知何处来了一柄飞剑,直刺楚怀安的背影,也堪堪擦过楚怀宣的脸,好在被萧廷风一剑打落。 此剑也生生止住了二人步伐。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号角声,是南梁军队开战的前兆。 “他们是有备而来,”萧廷风反应迅速,这里是救不回了,能跑一个是一个,他推了楚怀宣一把,“快回你驻地点兵,派人来支援,我也去顺安王府一趟。” 两人很快突围而去,沈禹州站在山岗高处俯视底下,眸色冰冷,“杀,一个不留!” 既然他们以为将宝珠带到北离就能安全,那他索性杀入北离,杀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他要看看,林宝珠究竟还能往哪儿躲? 第58章 换眼 “就换朕的眼睛给她” 林宝珠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无助, 明知身处险境,却无法逃脱。 她什么也看不见。 楚怀安冲入火海时,一眼便看到跌坐在地颓然哭泣的林宝珠, “宝珠别怕,我来了。”瞧见一旁的铜盆, 即刻用水浇透被褥, 将林宝珠紧紧包裹起来。 林宝珠的心的瞬间安定下来, 手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咳咳……怀安哥哥……”一张小脸被烟火燎得漆黑, 呛得直咳嗽。 “快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楚怀安抱着她奋力往外逃。 沈禹州站在高处冷眼俯视着,心里别样的畅快, 只是那快意在看见林宝珠的刹那消散得一干二净, 心脏骤然悬到嗓子眼,“怎么回事!”他瞪着身旁的程英, “你不是说, 皇后不在营帐中吗?” 程英一时百口莫辩, 嗫嚅道:“陛下恕罪,兴许是情报有误……” 沈禹州懒得听他解释, 脚蹬岩石朝下方飞掠而去。 楚怀安好不容易救出林宝珠,便要面对一众南梁将士围剿, 到底都是自己人,他不忍下死守, 只是格挡以求自保, 可他怀里还有一个林宝珠, 想保住两人都不受伤害, 几乎不可能, 很快身上便挂了彩。 林宝珠听见兵戈交接,搂紧楚怀安的手还有鲜血飞溅,她央求着,“怀安哥哥你放我下来,不要管我了……” 楚怀安当真停了动作,不仅如此,周围都安静下来,就听前面不远处传来男人阴沉狠厉的声音,“楚怀安,你果然没死。” 林宝珠身子瞬间僵木了,搂着楚怀安的手愈紧。 “松手。”对面宛若修罗的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也不知是说楚怀安还是在说她。 她紧紧搂着楚怀安不肯松开的手,生生刺痛沈禹州的双目,搁在地上的刀又一次闪着火花,“我叫你们松手,听到没有!”随着怒喝,长刀扬起砍向楚怀安。 “怀安哥哥!”林宝珠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凛然的杀气,想也不想挣扎起半个身子,抱住楚怀安的头,那刀猛地收势,堪堪停在她头顶一寸之处。 她从来没对自己这样过,从来没有像今日对楚怀安一般对他,那种毫不掩饰、毫无保留的掩护,让他无所适从。 “林宝珠,你不要恃宠而骄。” 他又一次咬牙切齿的凶她,眼眶猩红,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林宝珠就是不让,他也不敢再往下半分。 林宝珠看也不看他,紧紧抱着楚怀安不肯撒手,“我不让,不准你伤害怀安哥哥。”她亲眼看着楚怀安死过一次,这一次就算要她赔上性命,也绝不退缩。 “你……”沈禹州气得胸闷,似乎堵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比起林宝珠刺杀他时还要难受。 他看得见,那两只细细的胳膊因为害怕而发颤,可她为什么不躲?害怕了为什么不躲! 是仗着他不敢伤她而肆无忌惮吗? 沈禹州又气又怒,可他真的不敢赌,怕这一刀下去,他的宝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住一世,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死。” 这是必然的结局,他夺走他心爱之人,他夺了他的皇位,这是化解不了的仇恨。 所以林宝珠,你究竟要选谁? 可自始至终,她都只顾着和楚怀安说话,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几乎不用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满意。 “林宝珠,你不要后悔……”他威胁她,她还是不愿转过头来。 楚怀安大掌扣住林宝珠的后脑勺,让她伏在自己肩上,冷眸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宝珠是我的妻子,我们……生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会再让宝珠为他承受半点屈辱了。 “可她是我的!” 楚怀安的话彻底激怒了沈禹州,又一次挥刀砍去,借着楚怀安躲避之机,鹰爪般的手钳住林宝珠,将人拉过来。 “宝珠!”楚怀安目眦欲裂,可来不及了,林宝珠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落在沈禹州肩上。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3节 “你放开我!” 林宝珠被他扛在肩上,又踢又踹,泪如金豆啪嗒啪嗒的落,“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挣扎,踹蹬在沈禹州身上的力道不小,踢得男人闷哼出声,“林宝珠!”他咬牙切齿,“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咬你!” 林宝珠才不管,“你个混蛋,你放开我!”垂在男人后背的手用力捶打,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大不了,一起死好了。 沈禹州忍着痛把人扛走,楚怀安要追去,被数百人形成合围阻挠着,他远远看着林宝珠,眼里有伤痛有愤恨。 灭国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禹州对此嗤之以鼻,论手段,楚怀安不如他狠辣,他要报仇,还远得很,尽管浑身都在疼,可他回望楚怀安时,眼中凶残,唇边挑衅,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林宝珠最后一次捶打之下,猛地将人从肩上扯下。 林宝珠被扯了趔趄,很快被人制住肩膀,狠狠堵住了唇,极尽凶残的磨砺她。 不要……她不要,怀安哥哥还在,一定还看着她。 他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于她? “唔!唔!”林宝珠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可她实在太弱了,打在男人虬结的肌肉上,疼的只是她自己,索性在他脸上胡乱抓挠,生生抓出几道血痕。 众目睽睽之下,沈禹州还在意他那点帝王尊严,忍着痛死死扼住她的手,“林宝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朕的皇后,就应该随我回宫!” “我不是,我是怀安哥哥的妻,才不是你的皇后!”林宝珠哭叫着,用力推开他,自己也因为力竭往后跌去,沈禹州原本还生气,见她摔倒了,什么气也不敢有忙不迭去扶,“摔到哪里了我看……”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大地,林宝珠的手掌都在隐隐作痛,在地上一点点摩挲着起身。 这不是沈禹州第一次挨打,可这一次,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已经有士兵看不过拔剑对着宝珠,他冷声呵退。这是他与林宝珠的事,旁人没有资格插手。 他跟在林宝珠身后,见她走了又摔,摔倒又爬起,又摔倒。 她的眼睛…… 沈禹州压低了眉,强忍着打转的泪,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肢,“宝珠,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 林宝珠耸肩甩开他,“我没闹,你别碰我。”哭泣过后,知道她的眼泪除了让怀安哥哥难受,让沈禹州得意,再没什么作用,遂逐渐恢复冷静,“我从来没想和你闹,从前没闹过,现在更没有,只是我想走了。” “你不要走!”沈禹州又一次紧紧抱着她,“你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宝珠,你就疼疼我好不好,可怜可怜我,求你了……”泪水顺着他坚毅的面庞滑落,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滚烫而冰冷。 他知道他做错了许多事,他也想改过自新,重新开始,可是没了宝珠,他改过又有什么用?宝珠会和别的男人走,去过她们的好日子,可是他呢? 再没有人会担心他了,没有人会像从前的阿娇一样,听到一点动静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关心他受没受伤,痛不痛,没有了。 他知道除了松鹤院的那个婢女阿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真心实意的关心他好不好,他只能遥遥想念着她,想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想她们将来会有三两孩子,想她们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这一切都将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快嫉妒疯了,控制不住地一错再错,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只求那个心软的宝珠能回头看他一眼。 她最怜惜别人了,也怜惜怜惜他一次吧。 然而宝珠越来越恨,恨到想让他死。 既然留不住爱,那便恨吧,至少这样,他在宝珠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他想开了,然而下一刻,冷然的声音打破他的幻想。 “你死心吧。”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带来的伤害,除非他死,绝不原谅,林宝珠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这样的人……不配。” “不要!你不要这样……”沈禹州泪水逐渐汹涌,手抱得紧紧,与她抵抗着,“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什么都改,真的不凶你了,也不吼你了,再也不气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没有用的。”林宝珠累了,挣扎不动了,空洞的杏眼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陛下,我不爱你,又何苦强求?” 或许曾经的阿娇,对他有过某一刻的,她也说不清的情愫,可最后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抹杀了。 在沈府的一次次磋磨中,在他一次次的舍弃下,什么情啊,爱啊,都没了。 林宝珠想了会儿,含着泪笑,“是不是你的褚清兰死了,你便要死死抓着我不放?只因为这张脸……”冰凉细指缓缓划过她这张脸,若是没了这般容貌,他就会放过她了吧。 听她提起褚清兰,沈禹州直摇头,“不是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爱你,真的好爱你。”是他明白得太晚了,醒悟得太晚了,“宝珠,我真的后悔了,你走了以后,我才看清自己的心,是我笨是我傻,我哄不好你,但求你耐心一点,教教我……好不好?” 林宝珠只听得虚空中传来的马蹄声,是楚怀宣和顺安王的兵马来了,怀安哥哥可以得救了。 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沈禹州却误认为她是心软动摇了,“宝珠,我就知道,你最是心软的人,这是原谅我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吧……” 林宝珠沉默着没有回应,沈禹州刚刚捂热的心又开始一点点变凉,变硬,狭长的眸阴沉如墨,“……你是舍不得楚怀安?还是舍不得李青松?” 林宝珠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分明是酷暑夜,她却冷得发抖。 沈禹州的眼神又柔和下来,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独有的淡淡体香,狂躁的心稍安定些,“宝珠,我们回家吧,岳父岳母想必也盼你回家……” “可是盼了很久呢。”他语气轻而缓慢,再次发出请求。 可这听在林宝珠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她不得不考虑他的话。 是不是她回去了,一切都可以回归平静?用她一个人,换大家的太平安康。 “若我回去了,陛下能让南梁就此退兵吗?”这是林宝珠最后的条件,凉薄的唇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那是自然。”声音充满了愉悦。 不能答应他! 楚怀安还在挣扎,在人群中杀疯了眼,宝珠,你不可以答应他,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而委屈求全。 林宝珠走时,最后回头往楚怀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知看不见,却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大抵是悲痛的,失望的。 对她的选择很失望吧……她怎么能屈服呢,兴许会猜想,她是为了荣华富贵弃他而去了吧。 她坐在马车里越行越远,楚怀安的声音也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沈禹州掰过她的脸,有些吃味,“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林宝珠神色淡淡,“陛下说错了,我看不见。” 沈禹州默然,才张开的獠牙尽数收回,“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去够她搁在膝上的手,“李青松还在,活的好好的,他一定能治你的眼睛。” 他的触碰犹如毒舌舔舐,林宝珠下意识缩回手,平静淡然的面具四分五裂,亮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写满了恐惧。 她在害怕。 沈禹州一瞬便哽咽了,“宝珠,你不要怕……” 可林宝珠如何不怕?察觉他的手覆上她胳膊,她又一次挣脱,瑟缩在马车角落里,“你别过来!”尾音带着哭泣,眼泪不争气的淌下。 她承认,她害怕了,他的不择手段,他的执着,无不令人恐惧。 他是这她辈子都逃不掉的噩梦。 死都逃不掉的噩梦。 “我真的会改,我只是太笨了,你就教教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沈禹州吃定了她,将她堵在角落里避无可避,“你说话啊,你不要这样子……我要的是会说会笑的林宝珠。”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不然,不然你再打我?你看如何解气,尽管打!”林宝珠暗自使劲儿,他也死死钳住她的腕,“你说话啊!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他手里握着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性命,林宝珠哪里还敢放肆,这些话听着只让人胆寒,她缩回手,纤弱的身子抱成一团,雪白的脸埋在膝间低低啜泣。 沈禹州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有多狰狞可怖,直到林宝珠哭了,他才罢休,跌坐在她跟前,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与兵荒马乱。 林宝珠彻底失了斗志,一路上被迫与沈禹州同吃同睡,起初还会反抗,再到后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宛如一只提线木偶,黯然失色。 这不是沈禹州喜欢的宝珠。 他尝试各种花样讨她欢心,每次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莫说动手打他了,话都都少说,期间他气不过,又拿楚怀安威胁她,林宝珠就像听不见似的,只望着窗外。 她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望着窗?哪怕失明了面对着他,都嫌恶心么? 沈禹州终于不再逼她说话逼她笑,回宫后,面对李内监的询问,只说皇后是病了,从前的昭阳殿也不让住了,差人将她的东西搬进凤仪宫。 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原来的云画云棋,两人终于等到她回宫,脸上皆是笑,“恭贺娘娘入住凤仪宫。”这可是皇后正儿八经的寝宫,前朝覆灭后,经过翻修,竟比从前还要气派三分。 只是可惜,娘娘看不见。 云画识趣地不提此事,扶着林宝珠的手,“娘娘小心,注意脚下。”搀着她迈上阶梯,一步步走近寝殿,后头紧跟的是皇帝赏赐,光是珠宝器玉就有足足十四抬箱笼。 云棋在旁解释,“陛下说了,娘娘才是南梁当之无愧的宝珠,这些给娘娘做陪衬,是它们的福气。” 林宝珠仍是不发一言,回宫这些日子,她每日都在沉默中度过。 云画云棋面面相觑,默契的不再提陛下,直到晚间沈禹州过来探望她。 林宝珠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要见李青松。 沈禹州下意识又要往别处想,可他答应过了,不能再惹她不快,便顺着她的话说:“正巧,我要唤他过来给你看看眼睛。” 他安慰自己,只是为宝珠医治眼睛罢了,唤来李内侍让他去请人,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坐在罗汉榻上,再没有第二句话。 等她眼睛好了,大抵心情也会好起来吧。 沈禹州一瞬不瞬盯着她,如此宽慰自己,只要时间长了,他一定可以感动宝珠,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很快李青松被禁军押着带上殿,林宝珠看不见,却听得到镣铐铁链互相碰撞的玎珰声,当即坐不住,眼圈红通通的,“李大哥……” 她看不见他此刻胡子拉碴的模样,李青松没来由松了口气,“宝珠……妹妹。”她既视他为兄长,他便尽一个兄长的责任便是,“你似乎又瘦了,南梁皇帝没给你饭吃么?” 他瞟了沈禹州一眼,满是挑衅的意味,“早先还信誓旦旦保证会待她好,如今看来,南梁陛下说话也不算话嘛。” 碍于林宝珠在,沈禹州没有发作,只问他,“皇后的眼睛可还能治?” “能。”李青松斩钉截铁回答,哪怕不能,他也会为宝珠寻到法子,“只是不知陛下舍不舍得了。” 沈禹州终于拿正眼瞧他,“需要什么,直说便是。” “宝珠妹妹的眼睛此前已经哭瞎一回了,这次是同样的原因,只怕这双眼睛是不能用了,需得有人愿意换一副眼睛给她。”李青松说起换眼睛的事,语气轻松无比,“只是被换走眼睛的人注定要瞎一辈子了,恐怕没有哪个人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沈禹州不是自诩深爱宝珠么,正好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他的真心。 李青松唇角玩味,直视着他,要将他每一寸表情变化都刻在眼中。 沈禹州没有半分犹豫,“就换朕的。” 是他亏欠了宝珠,是他害她瞎了两回,他该赔上一双眼睛。 第59章 软肋 对他的讨好漠不关心 见他态度坚定不似作伪, 李青松眸子微微眯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你可想好了, 前朝国祚绵延数百年,也没出过瞎了眼的皇帝, 还有就是, 你得先说明这一切是你自愿的, 别到时候又派禁军追杀我俩。” 他刻意强调了他和林宝珠。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4节 沈禹州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意识到什么, 面上却不显露,“只好你能治好皇后的眼睛,朕便下旨赦你无罪, 动手吧。” 李青松看了眼沈禹州, 又看向毫无反应的林宝珠,末了一笑, “不急, 还需要准备一些药材。”说完有宫女递来纸笔, 他略一思忖,在纸上写了数样珍稀药材, “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开始吧。” 丢下笔, 他又提出要求,“医患之间总有些细节需得叮嘱, 让我与宝珠妹妹说个话, 南梁陛下不会介意吧?” 沈禹州原本就不喜欢李青松, 留他一命也是看在林宝珠眼睛尚未治好的份上, 反正前头忍都忍了, 不差这一时半刻,他警告似的睨了他一眼,“你只有一盏茶时间。”语罢转身出去。 林宝珠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方才面上伪装的冷静自持散去,取而代之是担忧焦急,“李大哥,你怎么样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李青松瞥了眼身上的伤,轻笑道:“我没事,使了点小手段,沈禹州不敢轻易动我。” 林宝珠哽咽着点头,她知道李青松是在安慰自己,若是真的好,怎么会铁链加身。 李青松最怕她掉眼泪,手指胡乱给她擦了两下,“哭什么呢?这不好好的吗?等治好你眼睛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林宝珠空洞的眸黯了黯,没接他的话,转而另起了话头,“对了,我在北境见过顺安王殿下了。” 李青松唇边的笑僵了僵,“……哦,你说那个北离异姓王啊,见就见过吧。”从他被家族舍弃远送南梁成为质子的那一天起,他就和顺安王府没什么关系了,时至今日,唯一庆幸的便是他在南梁遇见了林宝珠。 虽然,她早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林宝珠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她此生注定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顺安王殿下对我照顾颇多,只可惜我走得仓促,还望李大哥回北离后,能替我向王爷道声谢。” “……好。”无需多言,李青松也明白她的用意,“我一定转达,现在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如何了。”诊过脉,发现她的情况比想象中的好一些,至少眼球还是好的。 林宝珠见他许久不说话,以为是治不好了,“是比起第一次要难治许多吗?听你说要换眼睛,若是把他的换给我,他……” 并不是有多关心沈禹州,只是害怕他的眼睛没了,会牵连到李青松,他手底下的程英可不是善茬,想必又要借机生事。 “这事你就放心别管了,反正一定会治好你的,至于其他人么,我不关心。”李青松懒洋洋地说。 很快一盏茶时间便到,外头的李内监进来催促,“娘娘,时辰到了,该送李神医走了。”不等林宝珠发话,已经有两个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李青松退下。 林宝珠藏在袖中的粉拳紧握着,“陛下呢?”总不能一直这样锁着他吧。 “陛下有些私事,两个时辰后便会回来。”李内监对答如流,不露半点端倪,弯腰迈着碎步离开,等走出了凤仪宫,才看向一旁的小太监,“陛下当真去了靖安侯府了?” 陛下对皇后娘娘做的那些事,大家有目共睹,而侯府那位不是好惹的主,只怕这次去了侯府又讨不到什么便宜,想到上回陛下去侯府负荆请罪,被鞭笞得伤痕累累几近丧命,李内监再次摇头叹息。 此时的靖安侯府如临大敌。 沁阳长公主端坐在院中,手里拿着宝剑正悠悠擦拭着,听到外头禀报陛下驾到,也没有起身迎接之意,靖安侯跟在她后头,神情激愤,“实在太可恶了!不就是欺我侯府如今无人庇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羞辱宝珠!” 早先他们在皇宫看到了个假宝珠,正要派人沿着护城河搜寻,结果收到一封匿名传信,得知女儿安全,两老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功夫,女儿就被抓了回来,后来因着勾结北离暗探刺杀皇帝之事,侯府满门禁足,他们憋了许久的气无处发泄,今日沈禹州竟敢再次登门。 “这次老子要跟他同归于尽!”靖安侯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气势汹汹冲出来,正好与不请自来的沈禹州远远打了个照面。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下意识往自家夫人边上靠,沁阳长公主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不曾起身行礼,“今日刮的什么风,竟将新任的皇帝陛下也吹来了。” 程英举剑冲沁阳长公主叫嚣:“放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真正放肆的人是你!”程英话音未落,沁阳长公主便挥剑而去,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手中剑便掉落在地,唯有冰冷刺骨的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沁阳长公主冷笑,“吾乃先帝亲封的护国长公主,战功赫赫,威震边疆,先帝都不敢轻易叫本宫下跪,你一个小小禁军统领,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叫嚣?” 程英被人拿住了命脉,暗暗咽了口唾沫不敢妄动,只偷眼去看沈禹州的脸色,却没有预想中的龙颜震怒。 沈禹州挡在两人中间,朝沁阳长公主和靖安侯深深作了一揖,“女婿沈禹州给岳父岳母请安,属下不懂礼数,还望二老不要恕罪。” “陛下……”程英还想说什么,被沈禹州一个眼神制止,最后只能扭过头满脸愤懑,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苏婉容,那些呢喃细语犹在耳畔,再看向如今的皇帝陛下时,眼神已不复从前。 沈禹州并未察觉异常,只是恭恭敬敬地向沁阳长公主致歉,“此前封锁侯府实乃迫不得已,如今朕来误会解除,希望岳父岳母能理解朕的苦衷,不再记恨此事。” “这可不敢。”靖安侯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们不需要陛下道歉,只要我的女儿全须全尾的回来。” 沈禹州原本弯腰伏低的姿态顿在半空,听到靖安侯的话,缓缓直起了腰,“岳父说错了,宝珠不仅仅是您的女儿,更是朕的皇后,是我大梁朝的皇后。”他刻意强调了身份,“如今给二老赔罪,也是看在宝珠的面子上,还望二老能不计前嫌。” 靖安侯就要破口大骂他无耻小人,被沁阳长公主按下,她将宝剑收回,讥笑道;“陛下也说了,要看在宝珠的面子上冰释前嫌,可到底要不要释怀,这一切是否要先问问我家宝珠的意思?陛下独自一人前来赔罪,未免有失诚意。” 沈禹州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靖安侯虽不足为惧,但楚沁阳却是靠手里的剑实打实厮杀来的身份地位,如果林宝珠回到侯府,她们便没有后顾之忧,即便与皇室为敌也要护住自家女儿,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之所以迟迟不杀楚沁阳,一是忌惮她手中兵权,而是念及她是林宝珠的生母,可如今她兵权没了,林宝珠也在他掌控中,他没什么好怕的。 沈禹州唇边扬起一抹凉薄,“岳母说笑了,所谓出嫁随夫,宝珠的意思,自然就是朕的意思。” “你这人可真不要脸,我家宝珠嫁的明明是……” “侯爷!”沁阳长公主厉声打断他,靖安侯只能悻悻闭嘴,转过身不再去看沈禹州那张嚣张得意的脸。 可沁阳长公主又如何不气不怒,只是如今与对方硬来并非明智之举,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恶气,“好,既如此,陛下有话就直说吧。” 沈禹州按捺心中喜意,面上不动声色的挥手,李内监又捧着一份菜谱上前,“长公主殿下,侯爷,还请您二位过目一下,看看里头是否有娘娘爱吃的菜。” 靖安侯被这一招打得猝不及防,纳闷地竖起眉,“什么东西?”说话间上前翻开李内监捧来的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更糊涂了,大到御宴菜肴,小到地方小菜,一应俱全,再看沈禹州神情煞是认真,似乎真的就是来问问宝珠的口味。 又找到一个发泄口了,靖安侯收起那一叠菜名,“陛下口口声声说非我家宝珠不可,怎么,连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清楚?” 被人戳中痛处,沈禹州眸色有片刻的闪烁,但很快恢复镇定,“之前有过些许误会,总没时间好好相处,互相了解,所以才求到侯府门前,恳请二老看看。”他们是抚养宝珠十几年的人,最清楚自己女儿的口味,他要讨林宝珠欢心,自然需要知己知彼。 可是靖安侯并不买账,“陛下当真会说笑,从前我那好侄儿也鲜少与宝珠生活在一处,但他就非常清楚这些细枝末节,陛下不如去问他吧。” 他口中的好侄儿不用想便知道说的是楚怀安,提起他,无异于是踩在沈禹州底线上。 沈禹州果然黑了脸,“岳父提一个死人做什么?莫非,岳父对这好侄儿颇为想念,可要朕帮衬一把?” “你敢!”沁阳长公主将人护在身后,“沈禹州,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且不说我林家满门都不会承认你这个女婿,就是宝珠自己,她不是一个容易变心之人,你与怀安相差甚远,想让宝珠回心转意,下辈子都不可能!” 沈禹州脸上不见波澜,垂在身侧的手却逐渐攥成拳,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宝珠的生身父母,不可以……不可以冲动,要忍,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几番争斗后,他挥退下人,院中只剩他们三人。 “岳父岳母对朕误会甚深,朕可以理解,只是……”他幽幽抬起眼帘,“关于楚怀安的事,往后莫要再提了,毕竟,如今我与宝珠才是夫妻,再提一个外人,只怕坏了我们夫妻感情,又该让宝珠难受了。” 彼此都捏住了软肋。 沁阳长公主生平第一次受这气,忍了忍,勉强挤出笑,“好,我可以答应你,往后不提此事,但你想讨好宝珠,除了今日这件事,往后,我侯府可帮不了你。” 再斗下去,受苦的只是林宝珠,沁阳长公主服了一次软,在菜谱上飞快勾了几道菜。 得到想要的结果了,沈禹州心满意足离去,临走时,又多留了近百侍卫日夜交替看着侯府。 林宝珠不知侯府同样陷入了困境,直到午膳时分,沈禹州提了两只食盒进来,“宝珠,快看看我都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林宝珠端坐在桌案边没有回应,沈禹州也不恼,屏退了宫女伺候,自己将里头的碗碟拿出来,“西湖醋鱼,黄山炖鸽,桃脂腊肉,还有糖蒸酥酪,吉祥如意卷,都是你爱吃的。” 他将菜碟一一摆上,为林宝珠盛了一碗鸽汤,又细心的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尝尝好不好喝,都是我跟御厨学后亲手做的。” 林宝珠移开唇,“没什么食欲,陛下自己吃吧。”说着就要唤来云画云棋扶到内殿休息,被沈禹州捉住腕,“宝珠,你身子不好,再不吃饭,又该消瘦了,你就吃点,好不好?” 林宝珠想甩开他,反招男人圈住了腰肢,他将人搂在怀里,吹凉的汤又一次送到她唇边,“乖,你不吃,岳父岳母可怎么好用膳呢。”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心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想到方才他念的菜名,其中好几道都是她从前闺中最中意的徽菜。 沈禹州是什么人,在沈府时就不知她喜好,后来更是不知,他哪里能知晓她的口味。 “你去侯府了?”林宝珠颤声问。 沈禹州不置可否,又将汤怼上前,他不出声,多半就是去过了,林宝珠如何敢作对,只能张开嘴,任他喂食。 算起来,林宝珠还是不同的,没有哪个女人像她一样整日被他伺候着,沈禹州更是第一回 为一个女人亲自下厨,这感觉却也奇妙的让人舒心,某一刻竟真有种家的温暖。 “我做的味道如何?比起从前你吃过的,可还算手艺到家?”沈禹州迫不及待等一个肯定。 林宝珠全程味同嚼蜡,食不滋味,只僵硬地点了下头,“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沈禹州不满意她的答案,“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就是了。”只要能留住林宝珠,日日为她洗手做羹汤也是愿意的,可她总是沉默,对他讨好她的每个举动都漠不关心。 她真是他见过,最心软,也最铁石心肠的女人。 果不其然,林宝珠只觉恐惧和恶心,她咽下最后一口汤,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沈禹州,你放过我吧,无论你做再多,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沈禹州拿着汤匙的手抖了下,零星几点汤水撒到龙袍上,晕出朵朵绮丽的花,一阵沉默后,他选择遗忘那句话,柔声哄着:“乖了,我们先吃饭。” 林宝珠闭了眼,任由泪水肆意,就算是为了爹娘,他送来的每一口饭,都必须咽下去。 远在上京城另一端的侯府,靖安侯在翻遍小厨房后,只找出两坛不知封存了多少年的咸菜,朝沁阳长公主尴尬一笑,“那个,夫人呐,如今府里吃的就剩这两坛咸菜和半桶大米了,不如将就着吃吧。” 沁阳长公主正在院里闭目调息,大抵是母女连心,一瞬间觉得心脏皱疼,叹了口气,“不吃了,倒不是嫌这粗茶淡饭,只是宝珠在宫里受罪,我这当娘的是一口也吃不下。” 靖安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两坛咸菜而洋溢的笑很快也淡了下去,正当二老一筹莫展时,几个宫人提着食盒进来了,都是上好的御菜,摆上桌后,领头的宫女朝两人福身,“陛下说了,往后每日三餐都会往此处送来吃食。” 靖安侯还想同她问两句话,宫女就像见了鬼似的连忙转身走了。 陛下那些威胁的话自然不作数的,只是她不能同侯府里的人过多交涉。 沁阳长公主望着宫女逃也似的背影,摇了摇头,“……孽缘呐。” 林宝珠一顿午膳用得煎熬,到最后不得不坐在沈禹州大腿上吃饭,这个人真是一言不合便威胁,她只能乖乖地坐着,最后一口菜送来时,别过脸拒绝,“吃不下了,陛下可以放开我了。” “不放。”反正在她心里,他沈禹州言而无信,索性坏人做到底,在她腰间掐了把软柔,“需得再养胖些,从前我看那些农户养猪便是让它吃了睡,睡了吃,眼下宝珠吃饱了,该就寝了。” 林宝珠大惊,整个人就被沈禹州打横抱起往寝殿里走,“不要,放我下来!”她拼命踢着腿想挣脱,男人满身肌肉如同铜墙铁壁,不为所动。 沈禹州把人放倒在床褥上,高大身躯便压了下来,将那柔弱女子圈进自己的领地中。 林宝珠的手胡乱摸到被褥,扯过来挡在身前,犹如受惊的小兔瑟瑟发抖,“我、我警告你……你不要胡来,否则我便一头撞死在殿中!” 第60章 哭吧 “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直觉危险却又无处可躲,强大的压迫感使她额上沁出冷汗,空气都变得灼热无比。 沈禹州将人圈进怀中后再没有旁的动作,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端详她因慌张无措而粉腮通红的模样, 随后缓缓压下身, 附在她耳畔, “我的宝珠,当真是诱人得紧。” 语调散漫轻浮, 却难掩微喘,滚烫的气息吹在耳窝,痒得林宝珠小脸涨红, 小手无助地抵在男人胸膛处, 阻止他再近一步。 她学聪明了,知道说重话只会刺激他愈加疯狂, 索性无声抵抗。 可落在沈禹州眼里, 就是玉软花柔, 媚态横生,长指覆上她手背, 细细摩挲那柔滑似玉的肌肤,“这是想和我玩欲擒故纵?”他喜欢看她羞恼又无可奈何, 便忍不住调侃。 仿佛被烫了下,林宝珠连忙抽回手, 扭开头神色冷淡, “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那个意思。” 沈禹州难得心情好, 低眉浅笑, 卸去她髻上金簪,任由那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护着她的后脑将人轻轻放在枕上,替她掖好被子后便静静坐在床边。 林宝珠如今压根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警惕着,“陛下盯着我,叫我如何休息?” 沈禹州食指绕过她一缕墨发,“不是看不见么?当我不存在便好,你睡你的,我又不做什么。” 话落,半晌没等到她出声,一抬眼发现她朝这边方向瞪了过来,“我不信你。” “我不喜欢这样。” 林宝珠以为他说这话是又生气了,沈禹州挑了下眉又接着说:“我喜欢你清醒着来,睡着了再来……没什么意思。”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5节 林宝珠足足反应了几息,旋即恼得握拳,沈禹州不紧不慢地把她手塞回衾被中,“不睡就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你无耻!”林宝珠暗骂了句,背过身去,心中虽气愤,却架不住多日的疲惫困倦,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直到熟睡,小手仍警惕地搁在胸前紧握着,不敢松懈。 沈禹州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太贪恋这虚无的温暖,就像此刻,明明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却要强留着,哪怕只是看着她入睡,也觉生命里有了光。 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李内监踩着小碎步进来,沈禹州见他张嘴欲眼,修长食指比在唇上,双双噤声,他挥了下手,李内监会意,往外走时脚下没有半点声音。 沈禹州最后看了睡梦中的林宝珠一眼,才起身走到殿外,“什么事,说。” 李内监额上滑下一颗冷汗,“陛下,程大人他……他说有些私事,想向您告假三日。” “哦,”沈禹州面上不见喜怒,“怎么,他不敢亲自同朕说,需得靠你传话?” 果然是这个反应,李内监一开始便不想帮这个忙,奈何被人捏了痛脚,不得不从,他佝偻着腰,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那个……奴婢属实不知,程大人就是这么让奴婢转达的,当时奴婢还劝了,可他不听呀。” 沈禹州冷嗤了声,“他也知道心虚。”程英跟在他身边多年,还是第一回 忤逆他的意思,竟敢趁他昏迷不醒时私下对林宝珠赶尽杀绝,此前他与苏婉容那点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他真的眼瞎心盲。 动谁不好,非要动他的逆鳞。 这笔债必须替宝珠讨回来,只是前面总被琐事耽搁没来得及找他清算,这就不见人影了。 “什么把柄落人手里了?”沈禹州双手负在身后,朝太和殿缓步走去,状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吓得李内监膝盖一软拜倒在地,“陛下饶命啊!” “啧。”沈禹州站定,扭头看他,“朕还没说什么,就吓破了胆。” 可新帝的狠辣手段无人不知,李内监又是过来人,哪有不怕的,脑子里无数念头划过,最后还是咬牙认了,“奴婢该死,早先收了个不孝玩意儿做义子,岂料他竟是前朝太子的人,亏得奴婢视他为亲子,他却在宫中做了别人的眼线,这事儿被程大人抓到了,胁迫奴婢替他办事……” 与其等皇帝亲自问罪,还不如自己先招了,看在他坦白的份上,陛下能让他少受点罪。 李内监无疑赌对了,沈禹州本就得位不正,原本的心腹已不值得再信任,深宫之内,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留在身边。 沈禹州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难怪先前楚怀安潜伏皇宫都无人发现,原来皇宫里还有他的旧部,“起来吧,坦白从宽,朕不会追究下去,至于你那个义子……暂且留他一命。” 李内监喜出望外,正要拜谢,又听他道:“只是死罪可免,你却得将功赎罪,此事压着,你也别露出马脚,盯住他,看看他究竟在和那些人来往,届时……再一并铲除干净。”抬眼的刹那,凶光毕露。 而楚怀安显然不知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已被发现,最后一次收到上京的飞鸽传书,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娘娘安,程英反。 楚怀安将字条放在灯烛上烧成灰烬,多日郁郁的面庞终于展露笑容,“很好,内忧外患之下,我倒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恰好此时萧廷风走入营帐,“可是上京来的消息?” 一旁的楚怀宣点了下头,“消息上说嫂嫂暂时安全,而沈狗贼最信任的亲卫已有反叛之意,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为我等所用。” “不可。”楚怀安摇头否决此事,“他对宝珠,对我们的敌意都很大,甚至私底下派禁军对我们赶尽杀绝,终究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能背叛一个追随多年的主子,又如何保证他的忠诚。” “此言不无道理。”不等楚怀宣说话,萧廷风也拿出一张字条,神色凝重,“眼下不仅是沈禹州那里出问题了,我们这里也出事了。” * 林宝珠一觉睡醒已是日薄西山,寝殿里空荡荡的,摸摸身上衣衫都还在,便知沈禹州算是守诺一次,没有动她,心头微松,顺着桌沿缓缓下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这些事情她已经做熟了,不需要谁来帮忙,一大口冷茶下肚,神思也清醒不少,“云画,什么时辰了?”在外间打盹的云画听到声音忙不迭进来,“娘娘,酉时了,可要奴婢去传膳?” “不用了。”林宝珠急忙回绝,“我不饿,也别告诉任何人我醒了。” 云画不似云棋那般没心没肺,虽与这位皇后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觉眼前这位皇后可怜,一时心生怜悯,软了声音,“那……若是陛下来了呢?” 林宝珠还是摇头,“就说我病了,还睡着不想任何人打扰。” 云画忖了忖,点头应是,出去时,又多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是真美啊,大抵美人多苦难,第一回 瞎了眼被陛下欺骗,误将杀夫仇人视作亲夫,好不容易眼睛治好逃出宫去,没多久又被陛下害瞎了,再度囚困宫中。 虽是锦衣玉食,却和廊下的笼中雀无甚分别。 她走后,空气中只剩极弱的一声叹息。 晚间沈禹州又来了,云画将他拦在外头,“陛下,娘娘身子不适,还在睡着。” “那也得起来用膳。”沈禹州绕开她径直往里走,云画膝行到跟前,再次把人拦住。 “陛下,娘娘真的累了没有胃口,特意嘱咐奴婢在此守着不让人打扰,还望陛下恕罪,晚些娘娘若是醒了,奴婢会照顾娘娘用些吃食。” 一番情真意切,沈禹州停下脚步,隔着纱窗望向里头,“罢了,朕晚点再过来就是。” 云画识趣一拜,“恭送陛下。”目送沈禹州离开了凤仪宫,才起身往寝殿走去。 林宝珠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干二净,“谢谢你。” 云画忙摆手,“担不得娘娘的谢,都是奴婢的本分。”她低头收拾桌上的茶壶,又听这位皇后柔声细语地说:“你是怀安哥哥的人吧。” 云画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林宝珠循声过去扶她,“放心,我不会将你供出去的,只是往后该小心隐藏才是,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只怕瞒不了陛下太久。” 云画可以说是楚怀安藏得最深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这般轻易叫林宝珠发现了,她迟疑着问:“娘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宝珠拉着人坐下,“沈禹州不会把我在宫里的情况泄露出去,怀安哥哥想知道我在哪儿很容易,但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想知道细节,只有我身边亲近之人才能告诉他,更何况,廊下还有这么多雀鸟,想来也不缺信鸽。” 云画垂下眼睛,“是奴婢大意了,晚些便将它们全放了。” 林宝珠仍是笑,“不妨事,只是让他们都不要为了我而妄动,以免叫人抓了把柄,最近……他似乎瞒了我一些大事,想必事关怀安哥哥。” 这些人都是楚怀安辛苦蛰伏的结果,不能轻易毁了。 云画感激地朝她作揖,“多谢娘娘,您是眼盲心明,这个恩情奴婢早晚会还给您。” “言重了。”林宝珠制止她,两人又坐在一处闲聊些旁的话题。 沈禹州离开没多久便去而复返,站定在门外听了会儿墙角。都是些女儿家的闲话,没什么异常,看来是他多心了,云画只是个普通宫女罢了,终于定了心,他示意一边的云棋进去通报。 听到陛下又来了,林宝珠暗暗捏了下云画的手,云画会意,循规蹈矩的叩首后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帝后二人相对而坐。 沈禹州率先打破沉默,“近来我南梁与北离局势紧张,皇宫上下时有刺客暗探出没,为了确保安全,只得将你暂时困在凤仪宫,还请宝珠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林宝珠说她不吃,晚膳他也没用,就等着和她一起,他边说边从食盒里摆出几样菜,依旧不用宫人伺候,只是他和宝珠两个人的世界,“新学的菜,尝尝。”他夹了块鱼肉放到林宝珠碗中,罕见的,看她慢慢端起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禹州大喜过往,湿润的眸带着久违的激动,“好……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体,不容易生病。”他又多夹了几块剔去骨刺的鱼肉,林宝珠虽没说话,却是一口不落的都吃了。 她知道怀安哥哥不曾放弃过南梁,也不曾放弃过她,她不能和无关紧要的人置气,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怀安哥哥回来的那一天。 思及此,更加用力扒着碗里的饭。 “慢点吃,还有。”沈禹州怕她吃太急噎到自己,又给她盛了碗汤,“喜欢的话,往后不管再忙,定然都日日给你做,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他报了一遍菜名询问她的意见。 林宝珠动作顿了下,没有回答,兀自吃饭,只是不知为何脸上湿冷,沈禹州还在自语般喃喃:“都不喜欢吗?那可有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招来,还是……你想要我放了李青松?” 始终沉默着只顾闷头吃饭林宝珠放下了碗筷,沈禹州伸手摘掉粘在她嘴边的米粒,“你还想着他,是吗?” 这要她怎么回答?林宝珠恹恹的,“……全凭陛下做主。”她不敢为任何人求情了,多求一份,他就越恨一分。 沈禹州笑了,“傻瓜,你想我放了他,开口便是,我已经下旨赏他黄金千两,封他做我南梁的忠义伯,还给他赐了府邸,赏了美婢三百,你觉得我这番做得如何?”他继续往林宝珠碗里添菜,全程心情愉悦,“若是觉得一个伯爵不够,不如由宝珠来定夺,给他封个什么官呢?” 林宝珠却笑不出来,极力克制着碗的手不要抖,他真不知道李青松的身份吗?以为封赏了他,能卖她一个好,讨她欢心么? 李青松是北离战神顺安王之子,如此封赏他,还忠义伯,让北离君主知晓此事又该如何想?什么忠义,全然是不忠不义了。 林宝珠哑着声,“陛下,您不必封赏他。” “为什么不?”沈禹州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语调轻快,墨眸却渐转阴沉,“他能治好你的眼睛,封他个忠义伯绰绰有余,还是……宝珠有什么顾虑?” 被他问起,林宝珠再不敢说话,“陛下您自己决定便好。”再说下去,沈禹州必定认为她已知晓李青松身份了。 沈禹州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漆黑的眸犹如古井,一点点凉了下去,慢悠悠地剔着鱼刺,“既然宝珠没有意见,那明日一早就让李福瑞颁旨。”最后一块鱼肉没有放到碗里,而是送到她嘴边,“乖,张嘴。”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刻阴沉如水的脸色,却也本能地不寒而栗,“我吃不下了,陛下慢用吧。”沈禹州唇边最后一丝笑荡然无存,他将人拉住,“朕还没用完,爱妃为何如此着急走?” 被他拽住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陛下,您不要这样……”她惶恐地落了泪,又一次被逼进角落。 她哭了,沈禹州的心不比她好受多少,粗糙的指腹按在她柔滑的小脸上,胡乱拭泪,可林宝珠却哭得愈发厉害,他没了主意,脸颊肌肉以为隐忍而颤抖,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拉扯着他。 沈禹州,你不能再用强了,不能再逼她了,不可以再失去宝珠了。 良久,在林宝珠的泣音里寻回一丝理智,“别哭了,我已经顺着你的心意放过李青松了,为何还要哭?” 林宝珠没说话,小腿肚都在打颤,身子禁不住的往下掉,沈禹州也顺着她一同跪倒在地。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摇晃着她的肩,“你说啊,宝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再度打开心扉接纳我?” “宝珠,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我要在怎么做才能让你笑,才能让你开心快乐,你告诉我啊……”沈禹州的声声逼问,叫林宝珠头痛欲裂。 “放开我……陛下你放开我……”林宝珠低泣着,“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她瑟缩着,双臂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闷声哭。 沈禹州终于冷静下来,停了逼问,他将她一整个拥在怀中,下颌压着她的发丝,“宝珠,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发誓,等一切都风平浪静后,他再不会欺骗她,不会囚禁她。 可林宝珠还是哭,哭得昏天黑地。 “不要哭了,眼睛又不好了……”沈禹州颓然地拥着她,坐在冰冷地面上茫然无措,安抚许久不见好,只能抬手强迫她抬头,“宝珠,不要再哭了,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你也可怜可怜我……” “林宝珠,你继续哭吧,把我哭死了……可是要你陪葬的。”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林宝珠便收了哭音,抬眸时,两只眼睛肿似核桃,比兔子的眼睛还要红,沈禹州拍拍她的背,释然了,“哭吧,反正我死了,黄泉路上寂寞,没有你我可不愿走。” 不要!她才不要和他一块死! 林宝珠推开他,方才哭得狠了,这会儿忍不住打起哭嗝,抽抽搭搭的,眼泪还在流,只是噤了声。 沈禹州又凑近了些,捧着她的脸,在她哭红的唇上轻轻吻了下,“乖宝珠,不哭了,你摸摸看,衣裳都哭湿了……” 他眸色愈来愈深,话里带着蛊惑,“都湿了,也哭累了,我来伺候宝珠沐浴可好?” 第61章 初七 注定要在忏悔中度过,不死不休 林宝珠大惊失色, 眼泪也不敢掉了,足尖在地上挪啊挪,同面前的男人拉开距离, “你、你不要碰我……” 她双目失明,不知往何处躲, 只能被男人捉住肩膀, “乖了。”沈禹州还是那般轻柔低喃, 将人打横抱起往净室走去。 偌大水池上雾气缭绕,鲜花弥漫, 池水温热,泡一泡正好解了多日来的乏累,“宝珠细皮嫩肉需得娇养着来, 我特意让人引下的泉水为你濯洗沐浴, 可还舒服?” 犹如魔音灌耳,惑人心弦, 林宝珠全然凭着理智抵抗, “不、我不要!一点儿也不舒服, 我不喜欢。”那日也是在这个池子里,让她备受屈辱, 她不要记忆重演,只能哭着哀求, “沈禹州,求求你了, 放了我好不好?” 沈禹州置若罔闻, 俯下身亲她, 动作轻而缓, 好似品着世间美味, 一点点的侵吞着她,“宝珠,你好香,好软……” 室内只有他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鼓动得他意乱神迷,在她小嘴上乱亲,逐渐往下咬,旋即很突然托着她的臀,将人抱起搁在池边,慢慢品尝她的丰润柔软。 林宝珠恨透了这副身子,分明是抗拒的,却禁不住软了腰肢,除却一身绵软,再没什么能伤他,只能哀求,期盼着他还有一丝良知。 “你放开我,不要了……”他若同样得厌她恨她,不如一剑杀了她,也不要如此羞辱。 可是男人钳住她的力道丝毫不减,甚至开始一层一层褪下她的衣衫,她早哭得声嘶力竭,眼下没了力气,“我求求你,不要,不要这样……” 即将剥下最后一层时,沈禹州止住了动作。 幽邃的眸欲念与隐忍交替,他垂眸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林宝珠,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宝珠,你已是这般抗拒我了吗?” 若她还是沈家那个的阿娇,兴许还不会痛苦至此,至少那时候的她除了沈禹州,眼里再没有过旁人。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6节 可时移世易,她记得她是林宝珠了,是怀安哥哥的妻,想到沈家的那些点点滴滴,她开始疯狂的厌恶自己,嫌弃自己,这个身子满是屈辱了,又如何配得上怀安哥哥,所幸怀安哥哥不弃,牵着她从黑暗里走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心里除了怀安哥哥,再容不下任何人了……”林宝珠心中难过,泪水落在他臂膀上,竟比满池泉水还要灼热,“此生我生是怀安哥哥的妻,死亦是怀安哥哥的人,你若当真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以全清白。” 她再难爱上他了。 打击来得太过沉重,沈禹州的身子不禁摇晃了下,禁锢她的手逐渐松动,可是他不服,他不甘心,“明明是我先与你在一起的!明明是我们先相爱的!” “你对我根本不是爱!”林宝珠用尽浑身气力朝他嘶吼,“只是你自私的占有!当初我们没有相爱过,一刻都不曾有……”或许她有过一刻心动,可他没能及时给她回应,后来的岁月里,他爱的都是褚清兰,她不过一个卑微的替身。 在一次次危险中,他的选择就是答案。 他的举动告诉她,在褚清兰不在是日子里,她只是他解闷的一个玩物。 林宝珠原本治愈好的心在此刻又一次撕成碎片,她真的好想怀安哥哥,好想好想,这世上不会有比怀安哥哥更爱她的人了。 沈禹州却目眦欲裂,“你胡说!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起携手出门,一起养初七,一起拥有过一个孩子,哪一点不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你说啊!” “你有什么资格提初七,又凭什么提那个孩子!”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林宝珠歇斯底里地质问:“你说啊,他们一个个都死掉了,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段可笑的过去?” 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拿着刀剜他的心,沈禹州眼眶又酸了,可是他不能哭啊,再哭他的眼睛也要坏了,还拿什么赔给宝珠。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改天就赔你一个初七好不好?”沈禹州试图抱住她,“我们以后也还会有孩子的,都会有的……” 林宝珠心如死灰,嗓子也哭哑了,“那避子汤……后来怎么又不下了?”比起后来失去孩子的痛,她情愿他一直拿补药骗自己。 总好过让那孩子未出世就生生断送了性命。 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 “是我混蛋,一切都是我的错!”沈禹州抓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掴了几巴掌,“宝珠,你打我吧,怎么消气怎么来,只求你不要丢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把避子汤换成了补药,起初以为是鬼差神使的,如今才明白,他早就动摇了。 他是爱她的,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她了,他想和她有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犯错,你不可以这样残忍,把所有犯了错的人都一棍子打死,你看看我啊,让我有一个机会改过,让我弥补你……” 林宝珠不想听了,痛苦地闭上眼,“……停手吧,再做下去,便是一错再错,没有回头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禹州不敢再动她,只将人牢牢困在怀里,“宝珠,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欺负你,我会对你好的,楚怀安能给你的,我都给你,皇位给你,命也给你……” 他还抱着林宝珠碎碎念,怀里的人早身心俱疲,闭上的眼再没睁开,自然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不知道,他爱的姑娘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富贵荣华。 真正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 或者说,他可以给,只是不甘心。 林宝珠昏了过去,力竭加上心病,一躺就是两个月,太医说她本就体弱多病,加上情绪波动有了心病,想治好需要很长时间,再她病情稳定前,沈禹州都不敢再出现了。 林宝珠得了清静,胃口也好了些,云画伺候她用膳,见她食量较之刚回宫那会儿大了许多,心里宽慰,“娘娘还需保重身子,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了。” 她正歪在美人榻上小憩,闻言唇边扬起淡笑,知道她是在向自己传递情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顾虑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同样的话中有话,云画思忖了会儿,点头应是,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很快云棋咋咋呼呼的进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云画忙扭头打断她,“嘘——娘娘睡着呢。” 云棋见到榻上支着脸颊睡颜安详的皇后,立时收了声,只是林宝珠已经听到她的叫唤了,慢慢睁开眼,即便看不到,撩开眼睫时,仍旧美得动魄惊心。 “什么事?”她柔声发问,云棋在短暂呆愣后回神,“哦,陛下今晨差人送来一只小黄狗,瞧着挺普通的,但是很可爱,陛下说送过来给娘娘解闷,奴婢正想问这小黄狗该如何安置?” 听到陛下赏赐一向没什么反应的皇后娘娘忽然坐起了身,眼尾泛起微红,“多大的小黄狗?” 云棋想了想,手里比划了下,“也就这么大。” 云画暗暗瞪了她一眼,娘娘眼睛还没好,如何看得见她比划的东西,便解释道:“是个才足月的小狗崽。” 林宝珠一听叫笑了,“抱过来让我摸摸。” “好嘞。”云棋方才还害怕娘娘会不喜让她把小黄狗送走,没想到陛下这会儿的赏赐算是送对了,忙不迭跑出去,从笼子里抱出还在睡觉小黄狗,“娘娘,您可是要抱抱它?” “快抱来。”林宝珠招手,原本在云棋臂弯里睡觉的小黄狗听到声音,一瞬便清醒了,不等云棋抱过去,自己便跳下来,晃晃悠悠地到她跟前,云棋惊呼:“娘娘,它自己过去了!” “在哪里?”林宝珠刚问出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便跳了上来,正好落在她腿上,突如其来的一团东西,瞬间融化了林宝珠的心,她颤着手去抚摸,小黄狗便就势躺下,任她抚摸自己的肚皮。 云画也被逗笑,“好有灵性的小家伙,才第一次见娘娘,便和娘娘这般亲近了。”云棋接着说:“是呢,陛下让内监送来的时候,那内监还说它野性难驯会咬人,这才关在笼子里不敢放,没想到却和娘娘这般要好。” “你是初七,对不对?”林宝珠忍不住落了泪,泪水打湿了小黄狗的皮毛,它在她腿上打了个滚,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仿佛在回答她的话。 林宝珠一颗心都要化了,“真乖,就叫你初七了。” 听她说到初七,云画掰着指头数了下日子,今日正巧就是初七呢。 凤仪宫中因为多了只小黄狗,原本沉寂的气氛都热络起来,多了些欢声笑语,沈禹州散朝后借着散心的由头路过此处,远远就听到了宫墙内传出的笑声,其中还有林宝珠的几声娇嗔,多半是呵斥初七的。 虽然隔着一道墙,彼此见不到面,但沈禹州脑海里却能浮现出她巧笑倩兮,眉眼弯弯的模样。 就像那天灯市里第一次捡到初七时,她抱着小黄狗歪头冲他笑,问他,“公子,今天是何日子?” 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多日未曾舒展过的眉心缓缓松了,脸上逐渐洋溢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今天……是个好日子。” 跟在他身旁的李内监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弄得不知所措,“陛下,您说什么?……什么好日子?”今天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吗? 被李内监打断了思绪,沈禹州睨了他一眼,瞳眸里明显不悦,李内监顿觉不妙,连忙找补,“哦对,奴婢想起来了,今日是忠义伯觐见的日子。” 这一点沈禹州倒是快忘了,“宣他到太和殿吧。”宝珠的眼睛不能一直拖着了。 李青松守诺,一大早便在外头候着,那些珍稀药材沈禹州派人去寻已经备齐了,只差他这里,眼下时机已到,他自当过来替宝珠取走眼睛。 李内监远远见到他,快步迎了上去,“伯爷,陛下已经等着了,您快请吧。” “知道了。”李青松看了他一眼,对方飞快垂下眼睛赔着笑。 太和殿宝座之上,沈禹州还在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批阅奏折,李青松进殿后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寻了张椅子坐下,等了一炷香时间,宝座上的人终于搁下笔,“要如何开始,说吧。” 李青松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宝珠妹妹呢?听说前阵子又病了。” “皇后自然是在凤仪宫里休养。”沈禹州沉着脸,“没想到,忠义伯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 李青松眼下并不想和他打嘴仗,“换眼条件十分严苛,我需要先为她调理身子,否则,功亏一篑,当然,这也说明你还有反悔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时,隐隐含着嘲讽。 沈禹州不为所动,“需要多久?” “那得先让我见过宝珠妹妹才能知道。” 沈禹州只好忍下这口气,但他不放心李青松与宝珠独处,便让李内监跟过去亲自陪同,说是陪同,实为监视。 李青松到了凤仪宫便看到林宝珠正和一只小黄狗在外头玩,“初七,你快别跑了,初七?你在哪儿呢?”小黄狗听到有人靠近,一溜烟躲到假山后去。 云棋已经去追了,云画生怕她出意外,快步跟上去扶着,可那是林宝珠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初七,听到湖边传来的呜呜声,想也不想就要过去。 “娘娘!”云画没拉住她,眼看她要失足跌进湖里,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闪过,揽住林宝珠的腰肢,将她生生拉了回来。 失去眼睛后,林宝珠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来人身上有股好闻的青草香,一下就认出了他,“李大哥,你怎么来了?有好些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南梁了。” “在为你寻治眼睛的良方,所以耽搁了些,没来看你,抱歉。”李青松还搂着她说话,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奉命而来的李内监当即移开眼,重重咳了两声以作警醒。 李青松却没有反应,大有无视他的意思,最后还是林宝珠先推开他,“是李公公来了,陛下又有什么吩咐。”语气明显和方才说话时不一样了。 李内监心中微叹,面上恭敬,“娘娘言重了,陛下是让奴婢领忠义伯过来为您治病呢。” 他还是做了那个决定。 林宝珠原本因为初七而红润的脸色很快又冷下来,“人已经领到了,李公公不走,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不敢不敢。”李内监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又是一阵讨饶,“娘娘息怒,奴婢也是奉命行事,陛下他……他叮嘱奴婢要全程陪同,这便走了,只怕不好交差。” 此话一出,李青松不由多看他一眼,再看向林宝珠,她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随你便吧。” 李内监素闻这位皇后性子宽厚,今日躲过一劫,又是连声道谢,然后退到一旁静默不语。 李青松接替了云画的位置,托着她的手腕朝寝殿里走去,落座后,才细细替她把脉,不出所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肝气郁结,心病难愈,“宝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放宽心。” 林宝珠微微一笑,“我的眼睛拖这么久了,会不会越来越难治?”话虽如此,却声音平静,似乎能不能治好已经无所谓了。 “不会,有我在,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痊愈。”李青松安抚她,“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待时机到了,换了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看在外人眼中只是寻常鼓舞之言。 他没直说,但林宝珠听懂了,点点头。 话带到了,李青松这便起身告辞,他都走了,李内监不好逗留,快步跟上,云棋则负责送他们出去,殿里只剩云画和林宝珠。 云画上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里头果然多了东西,是一包药粉。 “娘娘,这……”她神情略有骇然。 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却是欣然收下那包药粉,“事情我会办好的,不会连累你们,不必惊慌。” “可是……” 云画望着她,那张清媚不似凡人的脸上满是希冀,似乎很快就要解脱了,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想说,这些日子陛下的所作所为,已有忏悔之意,娘娘当真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可见她眸光坚定,云画便知道,这场恩怨不是她一句劝便能停止的。 亏欠的人,余生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不死不休。 第62章 吻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午膳后, 李青松过来送药,林宝珠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些药的味道,苦涩在唇齿间蔓延, 柳眉不禁微蹙,旁人瞧不出异常, 李青松却及时送上一颗蜜饯, “吃了。” 林宝珠只当是药, 张嘴便吃,入口的酸甜瞬间败去满嘴的苦涩。 “好些了?” 她只能红着眼眶点头, 李青松心中五味杂陈,可嘴上轻快,“他说你从小到大最是怕苦, 叫我开药方时拿捏点分寸, 实在不行,也得给你备上一颗蜜饯去去苦。” 吃到那颗蜜饯时, 林宝珠已经知道是楚怀安的心意, 这个味道, 只有他了解。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了,“李大哥, 你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李青松敛眸, “三日后的这个时辰,这三日, 我会为你调理好身体, 其余的, 交给我们就好。”还有的话他没说, 其实也不是非要沈禹州以眼换眼才能治好她。 若以第一次的方法治, 除了要花更多的时间外,没什么差别,只是换眼的法子更快一些。 再者,换眼无疑会是沈禹州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们动用最少力量就能击败他的时候。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7节 得了准信,林宝珠彻底松下一口气,“那便辛苦李大哥了,不管最后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只求李大哥能替我护好他,他将是南梁最后的希望了。” 沈禹州性情残暴,手段狠辣,又有扩张版图之雄志,若生在乱世他会是一代枭雄,可如今太平盛世,他的手段与野心只会搅得南梁北离不得安宁,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北离君主未来必定是萧廷风,而南梁的君王之位,只能由楚怀安来坐。 李青松知道事情轻重,点头答应,“我会护好他的。”隔墙有耳,不好多说,他收了药碗离开,走到半道就和前来凤仪宫的沈禹州撞了个正着。 他看了眼李青松手里见底的药碗,和旁边的一颗蜜枣核,“她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何时能动手?” 李青松面无表情,“三日后这个时辰,还望陛下能准备妥当,不要耽误时间。”说完便绕开他,只剩沈禹州还愣在原地。 他苦笑一声,询问身旁的李内监,“之前皇后是如何服药的?” 好奇怪的问题。 李内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不就是……直接喝?”喝药而已,还要什么花样。 说完就等着被陛下责骂,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半句话,再抬头,年轻的帝王已经走远了。 沈禹州不是没看出李青松的异常,原本该生气,可走着走着,只觉心越来越凉,他总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也学会尊重体贴对方,可不得不承认,他还有许多疏漏之处。 总说姑娘家最看重这些细枝末节了,他一样也没做好。 到了凤仪宫,他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进去。 林宝珠喝了药便犯困,侧躺着单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正同她聊天的云画打量着她,知道她又睡着了,便止住话音,扶着人躺下,刚盖好被子,就听到脚步声。 声音极轻,可云画警惕,来人刚踏进两步她就回过头,脸上冷肃的表情陡然变化,她跪了下来,低着头,“陛……” 沈禹州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云画左右看了看,只好默默退出去,手心早已汗湿。 方才一瞬,差点就要暴露了。 挥退了云画,沈禹州坐在床沿处,细细观赏林宝珠的睡颜,还是一如既往的雪衣墨发,容色绝俗,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雪天,她单手托腮,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任凭身后雪花飞舞,她自不动如山,睡颜安详。 可惜物是人非了。 沈禹州唇边的笑逐渐苦涩。 兴许是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林宝珠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醒来时,还能感觉有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都日上三竿了。” 云画笑着回;“晨时陛下与李神医前后脚来看过您,都说这药吃了人容易犯懒困倦,正是休养身体的关键,叫奴婢不要吵醒你。” “他又来了?” 云画反应了会儿,猜想她口中的“他”指的应该是陛下,“其实昨个儿夜里也来了,只是娘娘已经睡下了,便没通报。” “喔……”林宝珠的神情还是淡淡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回不到过去的,索性也不要再因为他而牵动情绪,“感觉近日天气是越发凉了,趁着眼下还有些日光,云画,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刚准备摆膳的云棋偏过头看了云画一眼,又询问林宝珠,“娘娘,您今日早膳未用,午膳也需点吃点才好,不然李神医开的药……” 林宝珠语气柔柔地打断她,“先温着,不会出去太久,等我回来再用也是一样的。” 她既这样说了,云棋也不好再阻挠,只得收拾了碗碟目送她与云画出去的背影,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四处翻箱倒柜,最后在林宝珠枕头下翻出了一包药粉。 每日送进凤仪宫的东西她和云画都会一起检查,这些天她就发现云画和娘娘之间不太对,幸亏李公公提点了她两句,没想到随便翻翻,竟然真找到了。 林宝珠与云画正在外头四处闲逛,云画趁着这个时机观察凤仪宫四周,算是摸清了附近巡逻守卫分布情况,不仅是凤仪宫,乃至整个皇宫的守卫都比原来增加一倍不止。 “看来,他也有所警惕了。”林宝珠回宫的路上慢悠悠说着,云画宽慰她,“只是这些时日与北离关系微妙,前来皇宫刺杀陛下的暗探数不胜数,陛下自然要加强守卫,未必是防着娘娘。” “娘娘整日忧思,不利养病,现在除了您的眼睛,没有更重要的事了,余下的事情,就相信李神医……”话音戛然而止,云画看着面前一身冷气的男人,心跳骤停。 林宝珠还等着她的后话,手边的人忽然就跪下了,便听她诚惶诚恐道:“陛、陛下……奴婢给陛下请安。”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她居然都没察觉到陛下出现,也不知陛下在背后究竟听了多少。 “起来吧,”沈禹州的话听不出喜怒,他只瞟了她一眼便看向林宝珠,“宝珠,今日身子是好些了?” 林宝珠站定在他面前,空洞的眸子沉静如水,“还是老样子,怎么,如今我想出来走走,也需得向你禀报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皇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你想去哪里便去,我只是问问罢了。”沈禹州绕过云画,亲自搀扶她,“来,我扶你回宫。” 以沈禹州的脑子,若是听到她和云画的对话,只怕会多想,林宝珠心中忐忑,强忍着恶心没把手抽出来,“陛下最近国事不忙么?怎的日日都有空往这里来。” 沈禹州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意,“没什么比宝珠的眼睛更重要,国事可以先放一边。” 林宝珠淡淡哦了声,“南梁要攻打北离一事,也可以放一边吗?” 沈禹州脚步一顿,林宝珠知道又戳中他的痛处了,笑了声,对方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说,听云棋说你醒来至今尚未用膳,先吃点东西吧。” 刚进殿,一直窝在榻上睡觉的初七闻声睁开眼,几个蹦跶跳到他脚边冲他狂吠,云棋吓到了,赶忙上去抱走初七,“陛下饶命,初七还小不懂事……” “无碍。”没有预想中的发怒,沈禹州睨了那小畜生一眼,“把它带下去玩吧,朕想与皇后单独相处。” 云棋抬眼去看林宝珠,林宝珠似有察觉,点了下头,她才伏地应是,抱着初七快步出去,临走时,小心关上了殿门。 殿中的镂空雕银熏香球烟雾缭绕,林宝珠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寻了位置坐下,久久没有动作,沈禹州明白她是在等自己,一扫原先的阴霾,唇角又扬起了笑,“我来伺候宝珠用膳。”他拿起银箸,挑了她爱吃的菜送到她嘴边。 林宝珠没有拒绝,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快饭用了大半,“陛下,我想喝酒了。” 沈禹州面露担忧,“可是你的病还没好。” “只是一杯,不碍事的。”更何况,病症在心,与身子无关。 见她坚持,沈禹州不好拂了她,毕竟这还是宝珠第一回 向他开口索要东西,“我这就叫人端来。” 林宝珠拦下他,“我想喝从前在沈府时,给你温过的那壶松针酒。”那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一次美好回忆,她至今记得那天她得罪了二房的嫡子,晚间他便使唤她去小厨房温酒后,便独自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虽然,他只是看在她与褚清兰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护她一回罢了。 沈禹州却是欣喜不已,他的宝珠可算记得他一回好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好……我这就去,亲自给你温。” 他离开后,林宝珠脸上维持的淡薄笑容沉了下去,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包药粉,而后坐到铜镜前,将药粉混入口脂中。 沈禹州回来时便见到她对着镜子涂抹口脂,动作还有些笨拙,急忙放了酒壶在她身旁坐下,还未说话,林宝珠已率先开口,“禹州,帮我一次吧,我看不见,总抹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口吻唤他的名字,此时此刻,静谧温馨,好似寻常人家的一对恩爱夫妻。 刹那间,沈禹州便模糊了眼,很快又平缓了心情,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帮你。”他从她手里取过口脂,指腹蘸了蘸,在她饱满的唇上涂抹。 这一抹,很难不心神荡漾。 偏林宝珠还定定望着他,眼睛深处满含柔情。 他怎受得住这样撩拨,抹着抹着,稍稍俯身靠近。 那涂了口脂的花瓣唇越发艳丽,红润欲滴。 指腹一点点摩挲着,暗藏了三分情.欲之色,喑哑着声,“宝珠,我……可以吻你吗?” 林宝珠神情有一瞬的呆愣,只是看在沈禹州眼里,她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低头吻了下去,他动作轻柔,逮着两片红唇辗转,极尽怜爱。 却不容拒绝。 “宝珠,我爱你……”他低喃着,掌心捧着她好似捧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 林宝珠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她,安静地坐着承受他的吻,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的,眼皮一合,最后彻底睡了过去。 沈禹州将人抱在怀里,听见她平缓均匀的呼吸,终于落下一滴强忍许久的泪,大手轻轻拢过她鬓边的发,眼神专注地描摹她的五官,似乎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心底。 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也开始翻涌,有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他却笑了,笑着笑着,又重重咳了两声,他开始感觉到疼,开始头晕眼花了,就连宝珠的脸都逐渐模糊起来,直到彻底失去她的模样。 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可他大抵是无法拒绝她的。 即便温柔刀,刀刀致命。 作者有话说: 林宝珠:……同归于尽?不可能的 第63章 战火 怀安太子复仇计划 沈禹州倒下的刹那,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绿色,那是凤仪宫宫女的统一配色。 云棋进来便瞧见地上倒了两个人,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云画快回来时,她跑到外头张皇大喊:“陛下中毒了!陛下中毒了!” 几声叫唤引起轩然大波, 被支去下厨房的云画回来时只看见她的背影, 想阻止已来不及, 她只好先进殿查看,一看吓得腿脚都软了。 “娘娘!”她跪到林宝珠身边, 地上的人面容平静安详,反复睡着了一般,唤了几声都无动于衷, 她又转去看另一边的沈禹州,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面前穿着乌金龙袍的男人脸色苍白, 嘴唇发紫, 七窍都在往外汩汩流血。 云画吓傻了, 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神医给皇后娘娘的药粉她看过的, 分明只是寻常的蒙汗药,最多让人昏睡个三两日, 怎么会这样? 她颤着手过去探了下鼻息,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殿中的镂空雕银熏香球还在袅袅浮着青烟, 云画却已无暇顾及, 意外来得太快, 比计划生生提前了两日, 就算此时她飞鸽传书于怀安殿下也来不及, 为今之计,只能先护住皇后。 她很快做好决定,背起昏睡的林宝珠朝外跑,可刚出殿门,迎面哗啦啦围上数百禁卫军,为首之人正是程英,身后还跟了一个云棋,满脸焦急的模样,“程大人,您快进去救驾,陛下已经中毒了!” 程英冷着脸,手一扬,数个禁军拔剑上前将云画包围起来,几个宫人则绕开她们进殿救驾,到了此刻云画又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居心,看向云棋的眼神淬了冷意,“……原来是你。” “云画姐姐此话何意?”云棋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殿中只有皇后娘娘与陛下独处,然后陛下就中毒奄奄一息,难道我唤人前来救驾有错吗?若陛下当真在凤仪宫有个好歹,我们全部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言辞真切,好似当着为她们考虑,云画咬紧牙关,她们所有人都没有提防过这个看似活泼天真的云棋,没想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药粉被人偷偷换成了致命毒药,想必也是云棋的手笔。 “娘娘待你不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云棋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程英等这一刻很久了,当即剑指云画,“皇后勾结外人刺杀陛下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这次人证物证具在,传我令即刻封锁凤仪宫,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随着他话音一落,廊下仅存的一只信鸽被人一剑斩杀,彻底绝了云画的后路。 不得已之下,云画将人放至一边,从袖中缓缓抽出了匕首, 程英和一众禁军也纷纷拔剑,两相交会,云画忽然发觉脚下不稳,有些头晕,将要被人擒住时,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软剑凌空飞舞击退暂且了一众禁军。 李青松站在殿外,很快也察觉到不对,“里头熏的什么香?”云画整个人踉跄了下,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前头的程英冷笑,“这世上又不是只你一人会下药。”他自然比不上李青松,但他早在起了谋反之心时,便率先在林宝珠身边安插的自己的人,云棋便是其一。 而李青松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妙,程英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你来的真巧,北离顺安王世子,你毒害我朝陛下,今日便是顺安王亲临也救不了你!” 什么毒害?李青松满腹疑问,来的路上听说了些,他以为只是林宝珠下的药起作用了。 “李神医……”云画有气无力地答,“云棋偷换了药,真正给陛下下毒之人,是她。”或者说,就是她背后的禁军统领程英。 李青松恍然。他还需要沈禹州的眼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置人于死地,给宝珠的那包药粉只是区区蒙汗药,想着这几日让林宝珠先把人迷晕安置在凤仪宫中。 没了沈禹州,皇城守卫就是一盘散沙,楚怀安领着南阳王军也好杀进来以正朝纲。 没想到被云棋一个小宫女打乱了计划。 “你们陛下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又是受何人所害,你们心知肚明。”他一手一个搀起人,临走时,又留了句话,“哦,程大人有所不知吧,你那老相好一家玩起背刺是惯犯,这次却是阴沟里翻了船,团灭了。”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8节 说完趁着程英尚未从他话里反应过来,纵身一跃,如同来时般莫测,眨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徒留程英一人还未清醒。 李青松说什么,苏家人……都死了?也包括苏婉容么? 云棋想追,可是她不像云画那样有武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跺脚,“程大人,他们跑了!” 程英终于如梦初醒,“追!掘地三尺也不能让他们逃走!” 皇城之内,立时箭矢乱飞,喊杀震天,宫人都觉察出南梁要变天了,纷纷收拾包袱准备伺机逃出宫去,局面一乱,想找到李青松他们便是难上加难。 程英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李青松他们,焦急得在太和殿中走来走去,正为沈禹州祛毒的太医们大气不敢喘,拿着银针的手都在抖。 那毒是程英拜托苏家人重金求来的,就是为了毒杀沈禹州嫁祸林宝珠,反正沈禹州得位不正,他又何尝不能效仿沈禹州上位一次。 原来的楚氏皇族除了造反的两个还在北境,其余的早杀了个干净,而沈禹州膝下没有子嗣,整日陷于儿女情长中不能自拔,久而久之,大部分权力都到了程英手中。 都打算造反上位了,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借林宝珠的手下了无解的毒,沈禹州如今吊着一口气,也仅仅只有一口气罢了,很快,就要死了。 届时他暂理朝政,再有苏家推波助澜,这皇位就坐稳了,哪曾想,居然出了岔子。 他急得茶饭不思,唤来亲信,“去查查苏家人究竟怎么样了,可有按计划启程南下?” 亲卫刚领命而去,突然有个满身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进来,“程、程大人……不好了!楚、楚怀安率领十……十万大军,杀到顺城了!” “你说什么?”程英一瞬间瞪大眼,满是不可置信。 杀机一触即发,暴雨倾盆而下。 这是上京深秋的第一场雨,可这雨早在半月前的北境便已下了。 大雨之下伴随的是一声声冲锋的呐喊,南阳王军猝不及防的点燃了北境战火,楚怀安身披金甲,十万南阳军列队立在两侧,清一色的铁甲长枪,踏着震天动地的步伐朝上京城而去,所过之处企图顽抗者,皆斩于剑下,生生踏了一城又一城的尸山血海,杀到离上京最近的顺城。 “孤乃明康帝嫡子,名正言顺的南梁太子楚怀安!昔日奸臣害我,今日,孤领着十万南阳王军杀回来了,尔等可有不服?”楚怀安的嗓音响彻天际,一语毕,身后十万将士振臂高呼:“杀!杀!杀!” 连声三杀,士气大振,原先还在城墙上观望的府尹吓得连滚带爬,吩咐手底下的将士,“快!快开城门!” 为首的将士不愿,“他们要攻城,我等岂可不战而退!” 府尹见他是个直脑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记暴栗敲在那人的头盔上,“底下的人你可看清楚了,那是怀安殿下!先帝亲封的太子啊!”更遑论他身后的十万大军,瞧着个个精神抖擞,铁甲整洁,想来一路入京兵不血刃,顺利得很。 边关二十万雄军都不拦,他区区一个府尹不让人进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领头将士急忙向城墙下望去,一见果真是怀安太子,身旁还有宣王楚怀宣随侍左右,“这……” 放在新帝篡位前,也许他还敬楚怀安几分,可是如今早就不是前朝了,他若放弃抵抗开门迎接,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府尹一个文官什么事都没有,他身为守城将士必遭责难,想到新帝的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是亲眼看着那些老将血溅菜市口,而后才被提上来的,若忤逆,下场如前。 “全军戒备,决不能放他们进城!” “你……”府尹气急,“你糊涂啊!”上京那里他也是刚得了消息,如今陛下中毒昏迷不醒,皇宫上下都由陛下亲卫程英程大人把持,那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府尹不管他,站在城墙上叩拜高呼:“恭迎怀安太子殿下!” 守城将士和几个文官都面面相觑,最后几个文官也跟府尹跪地叩拜,方才还喊着戒备的将军气得脸色铁青,底下的兵更是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打开城门,其中有的碍于楚怀安盛名,刚要开,被上头的人呵斥。 “不准开!谁敢为贼人打开城门,我就取了谁的项上人头!” 外头的雨是越下越大了,楚怀安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耗下去,索性双腿一夹马腹朝前奔跑,而后拿出挂在一侧的弓箭,弯弓搭箭,瞄准城墙上大声呵斥兵士的将军。 府尹瞧见他的动作,仍是跪地低眉,那将军誓死要维护沈禹州,话音刚落,就被人自后向前一箭贯穿胸脯,血溅当场。 人死了,楚怀安才驻马回缰,面色冷峻,金甲被雨水浸湿,却难掩帝王威仪,高举长弓大呼:“孤乃先帝明康帝嫡子楚怀安!沈狗贼身为锦衣卫,却弑君篡位,夺我南梁江山,今日,若有谁要维护沈禹州,便是我南梁之敌,孤必将其斩于剑下,血报此仇!” 顺城除却文官,守城将领大多是沈禹州一手提拔上来的,里头不乏有从前锦衣卫的人,尽管与部下士兵有了分歧,仍是拔刀冲向楚怀安,城墙之上更是箭雨齐飞。 暴雨之中,楚怀安喊得声嘶力竭,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看向面前冲来的士兵,眸底猩红一片,浑身真气也在刹那间暴涨。 第64章 背刺 程大人,可以安心地走了 “怀安哥哥……”昏睡中的林宝珠似有所感, 额上开始冒着冷汗。 云画有些担忧,“李神医,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娘娘有些不对劲。” 李青松背着她一路逃到上京郊外,瞧着后头没有追兵, 才将人放到河边暂且休息, 飞快搭了个脉, 所幸没有中毒,“是一种迷香, 闻之使人昏昏欲睡,手脚乏力,你应当也是在凤仪宫里闻到了此香, 方才才会出现手脚无力的症状。” “难怪。”云画回想起凤仪宫里的熏香, “这些事一直是云棋负责,她想做手脚, 谁也不会提防, 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只是……” 云画微微皱眉,“她将娘娘手里的药换成了毒药, 又为何只往熏香里加迷药?不如一并下毒,让陛下中毒后, 再做出娘娘畏罪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 干脆利落, 我们便全无翻盘的机会了。” 她的话点醒了李青松, 他们因为计划被人大乱而只顾逃命, 如今坐下来细想, 云棋的诸多举动都是矛盾的,“看她的样子,应该早就被程英收买了,莫非,她留着宝珠,是想以此作为控制程英的把柄?” 云画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总觉得漏了点什么,算了,先不想了,当务之急要联系上怀安殿下。”她是楚怀安留在上京的探子,除了传递消息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林宝珠,配合楚怀安的计划,如今沈禹州中毒皇宫大乱,比计划还要提前两日。 “也不知殿下一路进京是否顺利。”云画面色担忧,李青松道,“放心吧,他应该已经到顺城了,最迟两日就能到上京。”而且宫中传出陛下中毒的消息时,他趁程英等人尚未来得及封锁皇宫时就已飞鸽传书,不出半日就能将消息送到。 不出李青松所料,楚怀安入顺城时虽遭遇阻挠,但面对他身后的十万大军,区区几个守城将军不足为惧,斩了为首之人,其余的自不敢多话,纷纷开门跪迎,当马蹄踏入城门时,府尹便上前借着恭维之机把消息递了过去。 原本楚怀安的计划是在顺城多休息一日,第二日再出发正好能赶上宝珠换眼成功,如今一看消息,立即变了脸色,整顿全军马不停蹄往上京去。 李青松预想的不错,平常赶路需要两日,楚怀安硬生生压缩至一日,捱过第一夜,等到天亮了,楚怀安的十万大军就能直逼皇城,届时一切都会回归原本的样子。 当夜林宝珠便醒过来,听云画说沈禹州中毒生死不明,她神情有一瞬的错愕。 李青松却以为她是余情未了,眸色黯了些,“那毒药不是我的,我给你的只是蒙汗药,是你身边的那个宫女,她早和程英勾结在一块了。”他若想杀沈禹州,多的是机会,只是他与楚怀安都想堂堂正正赢回来,不屑于做那卑鄙之事。 林宝珠了然,自嘲一笑,“这是他的命数。”说罢,胸口骤然一痛,她捂着心口不停咳嗽,李青松要替她把脉,被她拒绝了,“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李青松有些后怕,“若是身子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林宝珠只是一笑了之,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云棋下的毒,究竟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李青松觉得古怪,可见她模样认真,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便说了实话,“我虽没来得及给沈禹州搭脉,但是他被人抬出来时我看了一眼,那毒实在蹊跷,落在我手里虽解毒不难,但配制解药需要的东西不仅珍贵难得,更是耗时颇久,所以除非一开始就有解药,否则等诊出来后再配解药,一样一样试过去,只怕人已归西了。” 林宝珠听完只觉心脏绞痛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只是隐于夜色中,瞧不出异常,“原来如此……那也算他的报应了,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在云画的搀扶中走到树底下,靠着树干睡了过去,一觉却睡得冗长。 似乎梦见了许多人,梦见了许多事。 她梦见从前在靖安侯府长大,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一点一滴,后来又梦见与怀安哥哥青梅竹马,她终于想起来,少年时一场春猎,她曾与李青松打过照面,那时她身子骨尚好,还能在围猎中跑跑马。 再后来,就是侯府蒙受冤屈,她被父母送回凤阳老家,却在黑雾山遇到了混战,阴差阳错的替沈禹州挡了一刀,又磕了脑袋失忆,被带回沈家,那些不堪屈辱的过往一幕幕闪现,她的呼吸越来越重,额上冷汗越来越密,最后在那场大雨中坠落悬崖……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坠崖时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的疼,林宝珠睡得迷迷糊糊,陡然睁眼,果然有雨水顺着树荫缝隙落进她眼睛里,一时眼眶中分不清是雨是泪。 李青松见天上又下雨了,脱了外袍跑到林宝珠身旁,撑开袍子挡在两人头上,“没事了,你继续睡吧,还早呢。” 林宝珠已经睡不着了,空洞的眸子望着漆黑夜色,“等到明日,我们都解脱了。” “是啊,一切就结束了。”李青松未听出她话里的异常,笑容清朗,“楚怀安筹谋至今不容易,你更是身在虎狼窝忍辱负重,今后,你们一定要过得幸福。”事到如今,他没什么执念了。 “你也是。”林宝珠声音轻柔,比那外头的雨落石壁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李大哥,方才我梦见你,才想起来,年少时我们真的见过,在那年的春猎……”她渐渐回忆起那些往事,脸上也有了笑容。 李青松险些哭出声来,与她并肩而坐,聊起过去,不知不觉,雨停了,天也亮了。 云画在一边沉沉睡去,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震颤,地动山摇,她睁开眼喜极而泣,“是怀安殿下!殿下他来了!” 楚怀安眼下不知她们身处密林之中,但他要杀入皇宫,势必会经过此地,李青松与林宝珠也醒了,三人简单收拾便追着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而去。 太和殿内,程英急得彻夜未眠,“废物!一帮废物!”他冲到下方,将前来传信的几个内监踹倒在地,“他们一个昏迷一个无力,就凭李青松一个人带着两个拖油瓶,你们都让人跑了!” 这边事情还没解决,派去打探消息的禁军又来了一个,张口便是不好了,“程大人,苏家……苏家满门早在半月前便被北离的顺安王斩首示众了!” “你说什么?”程英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苏家满门被北离顺安王斩首示众了。” 程英这次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震撼过后,一屁股跌在地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苏婉容呢?她那种满腹心机的女人,难道也死了吗?”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对苏婉容的感情,虽然一开始他十分厌恶她,可她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女人,再后来他看着沈禹州为了林宝珠不惜牺牲一切,只觉自己追随多年的人已经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所以后来,苏婉容的蛊惑成功了。 沈禹州能做出来的事,他又为何不能做? 他也要放手一搏,眼看成功在即,苏婉容却死了。 程英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声悠长的“报——”拉回了他的思绪,好似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又怎么了!” 士兵单膝跪地,铁甲之上还有鲜血,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不好了程大人!怀安太子他……他攻入城了!” 他低着眉,看不清神色,但察觉面前之人摇晃了下,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程英彻底慌了,“他身边可还有楚怀宣?之前苏家人不是带着越太妃么?赶紧的把人提来啊!还有那个张太后,也一并提来,我就不信他们至亲握在我手里,还敢大肆杀入皇城!” 边上的禁卫军立时又跪了下来,什么越太妃,张太后,早就不见啦,尽管心知肚明,面上还是做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程英的心又凉了半截,但很快又手肘撑地站起来,“……对,还有侯府,把靖安侯夫妇都抓过来,我就不信……呃!” 他未说完,忽有一柄利剑自后刺穿了他的背腹,甚至都来不及感觉疼痛,他转过头,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持剑的女子,“云棋……你……” 云棋冷眼睨着他,猛地抽回剑,看着他第三次倒下,“程大人,你做的够多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到底是锦衣卫出来的,即便被刺穿了背腹,仍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抽出自己的长刀回身欲砍。云棋和云画不同,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出身,并不会武,被那锃亮大刀吓了一跳,险险避开后,对方又扬刀再砍。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跪在地上的五城兵马司士兵突然暴起,对着程英的后背又是一剑刺去。 第65章 有难 “好久不见了,楚怀安” 程英这次彻底失了气息, 重重向后倒去,云棋同那士兵对视一眼,彼此会意。 与此同时, 一直躺在龙榻上的沈禹州陡然起身,将尚在震惊中没缓过神的宫人们吓了一跳, 云棋丢了剑向上首之人跪地行礼, “恭贺陛下!” 随着她话音落, 满殿宫人齐齐跪地高呼。 沈禹州一个将死之人突然坐起身,最受惊吓的自然是守在龙榻边为其续命的太医院院判, 骨碌碌滚到底下,才诚惶诚恐的叩首行礼。 这简直摧毁了他行医数十年来的自信,昨天分明诊出沈禹州时日无多, 今日就毫无征兆地醒来, 瞧着全不似中毒之人那般羸弱。 沈禹州犹如鹰隼般的锐利眸光在殿中扫视一圈,瞟过死不瞑目的程英, 又移开了视线, 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楚怀安入城否?”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道:“回禀陛下,叛军已连破七座城池, 进了城门,估摸着很快就要杀到皇宫了, 是否迎敌,还请陛下定夺。”虽明白一切都在陛下预料之中, 可真正见到了楚怀安的十万大军,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现如今皇宫算上禁军与兵马司的人, 也只勉强五万人, 况且楚怀安的十万大军中半数是骑兵, 硬碰硬,毫无胜算。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 而他一说叛军要杀入皇宫了,太和殿中人人自危。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59节 沈禹州脸上不见慌乱,拇指与食指摩挲,这是他陷入沉思时会有的动作,良久后,第一句却是问:“皇后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皇后。 云棋代为答道:“陛下昏迷后,皇后和她的贴身宫女云画都随忠义伯李青松逃出皇宫了,现今……下落不明,还请陛下恕罪!”皇后是陛下的逆鳞,她们没将人看住,是大罪。 沈禹州却并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松了口气,“……很好。”宝珠不在,他才好尽情施展他的手段。负在背后的手逐渐攥成拳,“打开宫门,不必抵抗,放楚氏兄弟进来。” “陛下!”这是什么破主意,难道陛下当真要把江山拱手让人吗?不仅云画,底下一众宫人都急了。 沈禹州神色如常,“朕说了,放他们进来,另外……把那些人也一并悬在皇城之上,告诉他,若想救人,就请他弃马独身入宫,朕就在这太和殿的宝座之上,恭候二位大驾。” 他知道除了林宝珠以外,林宝珠在乎的人,都是楚怀安的软肋。 楚怀安入城实际不费什么气力,他声名犹在,就算守城将士要拦,上京百姓也是不愿,齐心协力之下,不费一兵一卒便攻破城门。 “三千精兵随孤入城,其余人原地待命,不得伤害城中一草一木,更不得伤及百姓。”楚怀安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齐声应是,城中百姓亦热泪盈眶,甚至有老媪向天祈祷保佑他此战得胜,拨乱反正。 有守城军看不过作势要挥刀砍去,被楚怀安一剑抹了脖子,又迎来更热烈的欢呼。 楚怀安生来就是属于那个位子的,从前的他怀柔仁慈,致力做一位盛世明君,却不知明君亦需要有杀伐果断之气,遭逢大难后,他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手中握剑的人不一定是嗜杀之人,可手中无剑,注定护不住想护之人,无论是护宝珠,还是护南梁的子民。 楚怀安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大彻大悟,浑身热血,一路策马狂奔,直逼宫门,楚怀宣和三千精兵紧随其后,可当他到了朱雀门,看到被缰绳悬挂在宫墙之上的一排人,双眸红似滴血。 沁阳长公主,靖安侯,春桃,清槐,甚至还有越太妃与张皇后。 无一不是他们在乎的人。 楚怀宣一眼认出了那个白衣似雪的越太妃,“母妃!”他大声唤着,被吊在宫墙上的越太妃闻声幽幽转醒,睁眼一看底下竟然是自己儿子。 “快……快走!”曾经的先帝宠妃,如今的阶下囚,越太妃心境一如往常,可看到自己儿子前来赴死,她再不能忍,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快走啊,不要回来,不要管我!” “你冷静一点!”眼看楚怀宣要冲上去和禁军拼死一战,楚怀安一把拽住他,楚怀宣第一次同他生出嫌隙,“二哥!上面还有你的母后,你心爱之人的双亲,难道你也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苦吗?” 楚怀安自然看到了,悬在上面的人,要么是他们的至亲,要么是宝珠的至亲,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一直待在上京便罢,可张皇后与越太妃早就被他们转移到了北境,又如何会出现在这。 “你先不要急,我的母后,你的母妃,分明都被我们安置在北境,怎么会成为沈禹州的人质?”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楚怀宣不信世上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更何况,他最了解自己母妃,宫墙上越太妃的声音语气,都如此熟悉,楚怀宣不敢赌。 楚怀安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保持观望时,上方的沁阳长公主醒了过来,一看到他便喊;“怀安,快带宝珠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吊在旁边的靖安侯跟着附和,“太子殿下,你快走啊!” 春桃和清槐两个丫头也醒了,呜呜地哭着,张皇后也看向他,满眼的舐犊之情,“母后这辈子活够了,不必救我,更不必为我向那狗贼低头!” 张皇后这辈子最记恨的除了姐姐大张氏,就是姐姐的亲儿子沈禹州。 当初他就该和他那下.贱的母亲一并死了才好! 提及他们,张皇后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那也是楚怀安熟悉的神情。 “就是她们!”楚怀宣无比肯定,“二哥你看啊,真的是她们……不是假的。”一想到他们隐忍蛰伏了这么久,眼看就能踏平皇宫取了沈禹州狗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捉了软肋。 一瞬间,什么理智都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楚怀宣握紧长剑,脚踏马背飞身而去,是朝越太妃去的,自己亲生母亲都救不回来,他也不配为人子,可禁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纷纷朝他放箭。 漫天箭雨凌乱,纵他武艺千般好,也在劫难逃,噗噗几声闷响,有飞箭射中他的肩,他的腿,飞至半空的身体骤然停住,急速下坠。 “宣儿!”越太妃再绷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楚怀宣又站起来冲上去,又被一阵箭雨击退,这一次,腹部也中箭了,鲜血直流,口中更是呕出一大口淤血,可他还是不认输,挣扎着再次站起,可这一次,他连挥剑往前的力气都没有了,膝盖连中数箭,重重跪了下去。 “不要……”越太妃哭着摇头,“不要再起来了……快退回去!退回去啊!” 楚怀宣定定望着她,喊着满口的血,“不……我要……救……” 楚怀安咬紧了牙,忍啊忍,再不能无动于衷,在第四波箭雨来临之际,挺身护在楚怀宣身前挡下数十支箭,“沈禹州,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便不要怪我。” 他原本念及眼前之人都是南梁的子民士兵,不忍下死手,可现在他看明白了,他们都是沈禹州的走狗,不必手软。 一只袖箭穿云而去,发出响亮的嘶鸣,守在城外的十万大军得令陆续往皇宫方向而来。 刚赶到城门口的三人顿住脚步,抬头望天,林宝珠不必看便知,“怀安哥哥有难。”她更坚定了前行的步伐,李青松和云画则各执兵刃左右护着。 随着那一声袖箭出,一直在太和殿龙椅上闭目养神的沈禹州幽幽掀开眼帘,望着下首时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 楚怀安一路攻入上京,看似顺利,以为诸城守将都倒向他们,实则不然。 他既然坐上来了,就不会轻易叫人夺了去。 都是经不起风吹的墙头草,最怕的从来不是楚怀安之流,而是他这样不择手段的狠人,不听话的,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如此手段,无人敢不听从他的命令行事,是以那些守城将士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这才做出被拉拢投诚的姿态。 与其说是楚怀安连破数城不费吹灰之力,不如说是他沈禹州有心来个瓮中捉鳖。 南梁百废待兴,他自然要用最省力的办法除掉他们,依楚怀安的性子,这一路上都不会轻易杀人,为他留存了足够的实力。 “楚怀安啊楚怀安,当初没结果了你,这一次,朕必将你挫骨扬灰,再无生还的可能!”沈禹州眼中凶光毕露,终于起身走下九重台阶。 楚怀安放出袖箭,正式向沈禹州宣战,隐在暗处的其余禁军齐刷刷出现,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随着一声“圣驾到”,包围圈正前方划开一道口子,沈禹州斜倚在步辇上缓缓而来。 楚怀安瞬间捏紧了拳。 沈禹州依旧云淡风轻,“好久不见了,楚、怀、安。” 楚怀安与他对视,眼神碰撞间火花四溅,“沈禹州,到你赎罪偿命的时候了。” “赎罪?”沈禹州却只不屑一顾的嗤笑,“朕是天子,朕有什么罪?” 楚怀宣忍他许久了,尽管身上几处伤,也在士兵的搀扶下直起腰杆,“你有什么罪,就到地下叫阎王来审判你吧!”他使出全身力气掷出长剑,直刺沈禹州面门。 沈禹州岿然不动,只是眸色一凌,那柄飞剑便停在距离他双眼一寸处,最后无力掉落,溅起尘埃,此举虽未能伤他丝毫,却引得禁军拔刀相向,已经有人冲向楚怀宣了。 他没有反抗的力气,楚怀安又一次挡在他跟前,几招败退敌人,又有几个要冲上去,被沈禹州制止,“他骁勇得很,不怕死,不必动他。” 杀一个不惧生死之人无甚乐趣,可杀他在意之人,却能叫沈禹州心中畅快,修长玉指随意点了下,“唔……原本朕还想着先杀哪个才好,可见宣王如此迫不及待,那便先拿越太妃开刀吧。” 第66章 守护 林宝珠还是选择了楚怀安 “沈禹州你敢!”楚怀宣目眦欲裂, 咆哮间口中鲜血再次涌出,糊了满身殷红,“……你敢动我母妃, 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沈禹州似乎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一个将死之人, 如何叫朕不得好死?”他会不会好死, 楚怀宣是不能知道了, 薄唇噙笑,眼神却乍然冷了下来。 楚怀安按住弟弟, “他是故意激怒你,不要冲动,以免中了他的诡计。” “宣儿, 就听你哥哥的吧。”悬于城墙之上的越太妃泪水涟涟, 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孩子一眼,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 手腕从缰绳的束缚中挣脱, 身体急速坠落。 “不——” 楚怀宣悲戚的喊声响彻天际, 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的母妃从高空中坠落, 香消玉殒,可他想冲过去抱起她, 却被一众禁军阻拦。 “沈禹州,我要杀了你!”楚怀宣已是涕泪纵横, 眼眶猩红, 提着剑就冲了过去, 可他连沈禹州的衣角都没摸到, 就被一个禁军一脚踢飞, 使得原本的伤更重了。 楚怀安知道这会儿劝他无用,便厉声呵斥身后的亲兵把人带下去,沈禹州好整以暇,“越太妃死了啊,下一个呢?张太后?” 楚怀安不似楚怀宣那般着急动怒,反而神色冷静,“你不会有机会的。” “你很自信,”沈禹州语气玩味,“不过这可不是耍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朕有五万将士守护皇城,你只带了区区三千精兵,想以卵击石?还是……在等你的南阳王军?” 被人说中,楚怀安脸上也不见喜怒,“是又如何?”他声名尤在,只要他一声令下,都会为他作战,杀了沈禹州只是时间问题。 沈禹州敛下眉眼,低低笑了,“朕道你有多爱宝珠,原来也不过如此,这皇城上悬挂的每一个人,都是宝珠所珍视的,面对他们即将身死的命运,你都能无动于衷,宝珠当真是看走了眼。” “至少我从未想过如你一般伤害她,伤害她的亲人。”楚怀安说得掷地有声,叫沈禹州有了短暂的错愕,可转瞬又恢复了笑,“朕的心眼很小,装不下太多东西,朕要这皇位,也要宝珠,其他人,与朕何干?” 更何况,还是要阻挠他和宝珠在一起的人。 沈禹州的眸子渐转阴沉。 “好了,不必拖延时间,你想等的人,来不来了。”沈禹州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神色慵懒,挥了挥手,禁军一拥而上。 楚怀安心头一跳,可来不及多想,今日,他只能血战于此。 林宝珠在入城后就听到了楚怀安的信号,知道他要召集大军,可细想之下,沈禹州不是那般轻敌之人,只怕城外的大军很难赶往皇宫,便随着他们而去,果然在金雀大街上遇到了阻拦。 前头跑马的骑兵被隐在地面的缰绳绊倒,霎时间损失了将近百人,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又折损了百人,林宝珠看不见,但听着声音觉得危险,“前面可是怀安哥哥的人?” 李青松拉着她躲在墙角处,“大军往皇宫方向去了,但是遭了埋伏,所幸楚怀安不在其中,你别出去,免得误伤。”他又叮嘱云画照顾好她,便携着软剑冲了出去。 林宝珠听着外头声势浩大,附近的百姓纷纷紧闭门窗,东奔西跑,便知此处定然要有一场恶仗,十万大军可以稳操胜券,可楚怀安既然发出信号,便说明他此刻身陷囹圄,等不了太久。 “不行,我要去帮他。”林宝珠挣开云画,无奈力气比不过,刚出去就被拽了回来,“娘娘莫急,太子殿下有十万南阳王军相助,一定可以度过此劫。” “可是眼下他们被阻拦在外,怀安哥哥如何等到援军?”林宝珠不想听什么安慰的话了,“云画,你让我出去吧,我还是皇后,他们不敢对我胡来,就让我试试吧。” 云画很清楚外面战况如何惨烈,沈禹州暗地将九成兵力都屯在皇宫外围,且提前布置陷阱,就是猜到十万大军一时半刻难以全部入城,凭借这些机关陷阱,虽不能完全阻拦,但就足以斩杀近万人,也为皇宫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杀了楚怀安。 云画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松了口,“……好,奴婢就护娘娘杀出去,即便最后他们不肯听从娘娘的,奴婢身死也会护娘娘周全。” “不,”林宝珠怕了,拉住她的手,“你要活着,任何人都不能因我而死。” 云画心中感动,点了下头,然后带着她冲了出去,高声呵道:“皇后娘娘凤驾在此,尔等还不跪拜行礼?” 原本打得混乱的局面有了片刻的停滞,南阳王军认得林宝珠,而前来埋伏的禁军更认得她,生怕流箭伤了皇后,不约而同停下动作,跪地行礼。 林宝珠心下激动,当初沈禹州强迫她做这个皇后,她有千百个不愿意,可终于有一天,皇后身份成了她护佑怀安哥哥的武器。 她稳住心神,“都平身吧,我是陛下亲封的皇后,如今有令,还请诸位退守城门,各司其职。” 前头几个禁军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不敢贸然退下,“娘娘,陛下叫我等在此阻拦叛军入宫,不得退守,还请娘娘……” “放肆!”林宝珠一向以柔弱示人,可他们却忘了,从前的长乐郡主风头极盛,是出了名的嚣张刁蛮,“本宫乃一国皇后,且陛下对我恩宠至极,忤逆本宫,能使你们在陛下跟前得脸么?” “可他们是叛军!”有人站了出来,言之凿凿,“叛军就要攻入皇城,吾等就算战死,也决不让他们轻易入宫!”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宝珠冷哼一声,朝云画伸手,“剑给我。” 云画愣了愣,却还是从地上捡了一柄长剑塞进她手中,前头禁军见状也亮出兵器挡在身前,林宝珠虽目盲,但她听得清楚,于是在搀扶下朝前走去。 那些禁军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伤她,与其因伤害皇后被抄家灭族,还不如干脆死在这里,林宝珠也不想妄夺他人性命,如此一来,又与沈禹州之流何异? 她缓缓走近前,而后将长剑横在脖颈前。 “宝珠!”李青松已是伤痕累累,要去拦她,被林宝珠喝住,“都别过来!今日若不退军,我便自刎于此,同南阳王军一同赴死。” 禁军们犹豫了,谁叫这是皇帝陛下最爱的女人,他们就算不怕死,也要顾及家中妻小,在林宝珠的步步逼近下,他们一退再退,南阳王军随着她的步伐前进。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60节 “还请诸位退守城门,各司其职。”林宝珠继续向前走,声音坚定无比。 这一路走来,她遇到了太多趁乱烧杀抢掠的暴徒,若他们再不回去镇压,只怕最后无论谁输谁赢,上京都将损失惨重。 城南又起火了,很快城西也起火了,到处是妇人孩子的哭嚎,那里也有这些禁军的家人,有人熬不住,丢了武器朝家中方向跑去,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 李青松和云画皆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林宝珠也听到他们丢盔弃甲的声音,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她方才不是不怕,不过在赌,赌她在沈禹州心里的分量。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我们走吧……”她累极了,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李青松与云画的搀扶下,紧随大军身后,直奔皇宫。 沈禹州尚不知自己一番心机设计功亏一篑,他看着外头燃起的火焰,脸上依旧不见半分波澜起伏,好似被烧毁了家园,失去至亲的百姓都不是他的子民,还是一袭乌金龙袍坐在步辇之上,翩然不似凡间人。 反观另一边,楚怀安还在苦战,身上金甲被鲜血浸湿,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可他不能倒下,他要撑住,撑到援军赶到的那一刻,好在这次老天爷选择站在他这边。 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大地,楚怀安喜极而泣,原本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松下,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被李青松牢牢接住,“我们来了,宝珠……她也来了。” 楚怀安闻言转动眸子,果然看到身边的那个白衣似雪的少女,除却一双眼睛空洞洞的,与先前没什么变化。 “怀安哥哥,我们都来了,你不再是一个人苦苦支撑了。”林宝珠伸出手,楚怀安也默契的抓住了她,“真好,看到你还在,真好……” 沈禹州原本的云淡风轻化为乌有,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脸色铁青,“怎么回事!叛军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手底下人颤颤巍巍,“是皇后娘娘她……她将长剑横在脖子上逼他们后退,那些禁军知晓娘娘身份贵重,不敢贸然行事,就怕娘娘有个万一……” 沈禹州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居然是林宝珠,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选择了楚怀安! 第67章 悔了 宝珠,我真的悔了 他还狠狠地瞪着她们, 李青松已经飞快拿出药丸喂楚怀安服下,很快楚怀安便恢复了些气力,在李青松与林宝珠的支撑下重新站了起来。 沈禹州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用出最后的杀手锏,“很好, 是朕低估了你, 也低估了……林宝珠对你的情义, 只是不知接下来,你们可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定不移的选择彼此。” 他漆黑的眸阴沉得快滴出墨来, 冷冷抬起手,城墙上还悬着的人一并被人往上拽,距离地面又高了将近三尺, 这一下, 若是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你们选吧, 究竟是保张氏, 还是保沁阳长公主, 还是靖安侯,或者……是这两个与宝珠情同姐妹的丫头?”沈禹州笑意更甚, 眼底是藏不住的疯狂,既然都得不到, 那就一起毁灭吧。 林宝珠听到他说自己的父母,顿时变了脸色, “他什么意思?难道、难道父亲母亲也……” 李青松遥望了眼, 叹声道:“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被沈禹州抓了起来, 现悬于宫墙之上, 除此之外, 有张太后,春桃,还有一个应当是你侯府时的贴身婢女。” 沁阳长公主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群人,唇边终于洋溢着欣慰,“……宝珠,怀安,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靖安侯与底下的几人都是心头咯噔一下,“不要!”楚怀安出声阻止,“姑母,你不要冲动,越太妃已经没了,你们都要撑住!” 林宝珠痛苦地闭上眼,“沈禹州……你就是个恶魔!疯子!你若敢伤害他们,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恨你!” “那就狠吧。”沈禹州早释然了,“与其让你忘了我,不如就这样恨着,对我恨之入骨,这样你生生世世都会记着我。”唇边的笑意越发癫狂,话音落,几乎在场所有的禁军都冲上前同叛军厮杀。 他的笑声越来越近,林宝珠感觉到他在向这边靠近。 “小心!”一道凌厉剑气直奔而来,李青松最先反应过来,推开林宝珠接替她的位子挡在楚怀安身前,噗呲一声闷响,有什么滚烫的粘稠的东西飞溅到林宝珠脸上。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摸向脸颊的手抖得不像话,是血……李青松的血。 “李大哥……”林宝珠颤着声跪了下来,眼泪如同掉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她哭太久了,早哭不出声了,恍恍惚惚的,眼前开始出现光亮。 一片模糊中,她看到李青松一袭青衫染满了鲜血,“李大哥!”她看到了,她又一次重见光明了,可为什么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她泣不成声,膝行数步到他跟前,楚怀安已经抱起了他。 “谢谢啊……”李青松有气无力的。 楚怀安也落了泪,“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谢,该是我谢你才是。” 林宝珠用手去堵他心口的窟窿,想把伤口捂住,不让血继续流淌,“李大哥,你快说啊,我该怎么救你?你医术不是冠绝天下吗?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救你,你快说啊!” 李青松皱了下眉,又呕出一口血来,“生死……生死有命嘛……我的寿数就到这里,还、还救什么呢……” “我不听,一定有办法的!” 林宝珠拼命去捂,可是血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溢出来,很快染红了她整个手,血液更是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她纯白胜雪的裙裾上。 “不会的……不会死的,当初你都救怀安哥哥了,一定可以救你自己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救你……我已经能看到你了,你快说,快告诉我……” 她急得语无伦次,眼水决了堤,想抹去脸上的泪与血,但她不敢抽回手,就怕一个松手,人就没了。 李青松眉头皱得更深,缓缓抬手,抹去眼泪,“可别、别哭了……又哭瞎,没得治了……” 林宝珠哭狠了,心口绞痛得越发厉害,痛得她喘不过气,“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瞎就瞎了吧,很快,她也该走了。 走得好,大家都解脱了。 林宝珠慢慢止住泪,看着李青松在怀里咽气。 沈禹州这一剑原本是冲楚怀安去的,没想到最后刺死了李青松,不过方才他听清楚了,宝珠的眼睛好了,那他也没了利用价值,死便死吧。 “楚怀安,该你了。”沈禹州咬牙切齿,又是一剑刺去,楚怀安放下李青松的尸身,纵身一跃闪开,到了别处同沈禹州打斗,可他原本就负伤在身,不多时,因为闪避不及被刺伤肩头,生生透骨而去。 “怀安哥哥!”林宝珠已是痛不欲生。 悬于城墙上的张太后也是哭肿了眼睛,“不要管我们了,你杀啊!十万大军杀入皇宫啊!” 楚怀安听到张太后的话,侧目望去,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张太后也挣脱了绳索,坠落宫墙。 楚怀安与林宝珠双双瞪大了眼,痛得几近失声,沈禹州趁机朝楚怀安又刺了一剑,这一剑刺穿肺腑,立时血液逆行,从他口中溢出。 沈禹州发了狠,拔出剑,又要刺,林宝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动作的,只是凭着本能跑了过去,在他最后一剑刺去时,正好赶到推开了楚怀安,只是她想再躲闪已来不及。 沈禹州杀红了眼,即便留意到了突然闪现的一抹白,剑势也收不回了,感觉到一股阻力而来,他的剑刺中了人,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宝、宝珠……”他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剑,怎么会呢,他怎么一剑就刺到了宝珠。 林宝珠早就耗尽了心力,心脏阵阵地疼,可疼到这会儿,又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就连被人一剑刺穿腹部,也没有觉得很疼。 原来,真正面对死亡的一刹那,是这种感觉。 那便死吧,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灵魂也将自由了。 死吧,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她脑海里最后回荡的只有这些。 眼看林宝珠死了,沁阳长公主落下泪来,同样挣脱了绳索,靖安侯紧随其后,接着是春桃和清槐,她们都是侍奉过林宝珠的人,早就视彼此为姐妹,不如同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楚怀安彻底被激怒了,浑身血液都叫嚣着战意,就算今日他要命丧于此,也要带走沈禹州! 他冲上前要把林宝珠的尸身抢回来,却被沈禹州先下手为强,一把抱起林宝珠朝皇宫跑,“太医!快传太医!” 宫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到,这个一向手段狠辣,无情无义的帝王哭出了声。 而后头,随着楚怀安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压城逼向宫门。 沈禹州眼下也顾不了什么楚怀安什么叛军了,他只想把林宝珠救回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当他抱着血淋淋的林宝珠冲进太医院时,所有太医都涌上前,可每一个都是摇头,告诉他,皇后娘娘已经没了气息。 沈禹州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哭得满脸泪痕,“不会的,你们再看看,她命大得很,不可能死的!” 太医们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直到一个年轻太医从人群中走过来,他的模样姿态,与当初的李青松太像了,是以刚进太医院便不得重用。 可现在沈禹州巴不得李青松能复活。 年轻太医一翻检查,最后长叹一声,“陛下,即便没有腹部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了。” 沈禹州原本充满希冀的眸一瞬灰败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没有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年轻太医重复一遍,“因为娘娘早已身中剧毒,虽毒量不大,但若没有及时服下解药,死亡只是时日问题。” 沈禹州如遭雷击,一屁股跌坐在地,“毒……解药……”他猛然想起那一天,他吻过林宝珠的唇。 她的唇上抹了艳红的口脂,他知道那是带毒的一吻,他更知道,这不过他计划中的一环。 反正他有解药,不会真的死掉。 “……我的解药呢?我的解药呢?”他发了疯一样摸遍全身上下,想将解药找出来,可是他分明知道,其实解药只有一颗,中毒后不久,云棋便让他服下。 他没想过,林宝珠会因此殒命。 偏偏这毒药是他找来的。 “是我害死了她……”沈禹州喃喃着,一个帝王,却如同孩子般捂着脸,哭得茫然无措,“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宝珠,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再睡了。 不要留我一个人。 太医们还想安慰几句,但很快就听到外头的喧嚣声,原来是楚怀安的骑兵踏入了皇城。 “叛军、叛军杀进来了!”有人惶惶欲逃,被其余太医摁下,几个太医对视一眼,最后又看了眼抱着林宝珠尸身喃喃自语的沈禹州。 “唉……”院判叹了口气,“走吧,南梁该迎回正主了。”说罢领着一众太医宫人,到前头的太和殿恭迎新皇。 只剩一个沈禹州,还呆呆坐在太医院中,失声痛哭。 好吵啊…… 林宝珠不自觉皱紧眉头,听着耳边的啼哭声没完没了,倏地坐起身,“别哭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呵,吓傻了伏在床沿处低低哭泣的小丫头,“郡、郡主……您,您怎么了?” 郡主? 好陌生的称呼了。 她死前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称呼她一声娘娘。 林宝珠略微失神,转过头去,是清槐,从前她在侯府时的贴身侍女。 看清小丫头面容的刹那,她瞳仁一颤,忙四下打量,整个人呆愣得说不出话。 第68章 重生 “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郡主……”眼前的清槐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见林宝珠呆呆地不说话,急红了眼睛,“你不会是落马之后摔到脑子了吧?”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61节 林宝珠还有些回不过神, “清槐?你……你还活着?”她控制不住伸手去捏小丫头的脸,她记得闭眼前, 最后看到是宫墙上所有人坠落, 摔得粉碎。 清槐也在其中。 难道, 这一切只是她的噩梦吗? 清槐还在哭,“郡主, 你到底怎么了?奴婢还是去唤宫里的太医给您瞧瞧……”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外头的小丫鬟看到沁阳长公主领着院判杜太医过来,急忙应声。 林宝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到沁阳长公主的刹那再度泪湿眼眶, 话都没说便一头扎进来人怀里, 眼泪很快浸湿了衣衫。 沁阳长公主原本还很担心,见她醒过来,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都长大了, 还这么爱到母亲怀里撒娇,还不快松手, 让杜太医给你看看。”话虽如此,手却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顶。 林宝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自己母亲, 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母亲, 宝珠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你们都不在了……” 她声音略有哽咽, “醒来发现你们都还活着, 太好了, 一切都只是个噩梦罢了,太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沁阳长公主嗔道:“好好的,又咒你母亲呢?做个梦都不安生。” “宝珠知道错了,母亲,宝珠真的知错了。”那些记忆还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林宝珠深知,如果不是自己招惹了沈禹州,大家都不会落到不得好死的下场,一切都是她的错。 沁阳长公主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满意地拍拍她,“好了好了,知错就好,往后切莫再冲动了,那北离质子故意激你跑马,你还当真去了,劝你别去偏要去……” 沁阳长公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林宝珠已经没注意听了,她终于想起来,曾经她和寻常姑娘身子一般好,甚至因为母亲曾经叱咤沙场,她比一般闺秀更争强好动,经常和京中的公子哥们到外头跑马射箭。 后来一场春猎,她中了北离质子李青松的激将法,冲动之下与之比马,结果不慎摔下马,成了全上京的笑柄,曾经想过与侯府结亲的高门大户纷纷退却,张皇后也劝楚怀安不要与自己来往。 她记得那时候听到消息时,自己勃然大怒就要冲出去同那些人理论,被父母亲按下后送到了凤阳老家避风头,不到半年又重回上京,之后她再没见过李青松,也成了柔弱示人的长乐郡主林宝珠,再也没有干过跑马射箭的事情了。 原来李青松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林宝珠笑出声来。算算时间,现在她也才刚及笄,而李青松大抵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时常爱找她麻烦。 沁阳长公主见她听了不怒反笑,同旁边的清槐对视一眼,又摸了摸林宝珠的额头,不烫了,没发烧。 林宝珠感受着自己如今康健的身体,笑嘻嘻道:“母亲,我要去找他算账,再到怀安哥哥跟前告他一状,讨个公道回来。”说完不等回应,就一溜烟跑了。 “哎!”沁阳长公主想拦住她,却抓了个空,不由冲杜太医歉意一笑,“这丫头疯惯了,回头我再把她抓回来。” 杜太医捋了捋长须,“无碍,郡主身子康健,殿下也无须忧虑。” 林宝珠早将一切抛之脑后,她现在迫切地想见到活着的楚怀安与李青松,一口气跑到角门,吩咐人牵来她的马。 在她后来的记忆里,她一直病恹恹的,很久没骑过马了,此刻抓住缰绳,难掩雀跃,一度怀疑这才是梦,直到真的策马奔腾了,才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回到了少女时期,回到了十五岁,正是她张扬跋扈,冠绝上京的时候。 这一世,她要做回那个潇洒恣意的林宝珠。 一路快马赶到长鹿苑,门口的黑甲卫见到她纷纷让开路,任由她直奔主院,“怀安哥哥!怀安哥哥!” 她边唤便踏进主院,很快就看到一袭白衣的楚怀安,唇边带笑,润玉般的儒雅温和。 “刚要去侯府看你,结果你自己就来了。”见林宝珠面色红润,便知那一摔未曾伤筋动骨,他拉过她,“来,让我瞧瞧,胳膊腿还在不在?” 林宝珠立时拽着他的胳膊撒娇,“怀安哥哥,你也太过分了!” 楚怀安失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请了个神医,再给你把把脉,别落下病根才好。”说着就牵她往屋里走,林宝珠猜到他说的就是李青松,跟着走了进去。 李青松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两只手却绞在了一起,见两人相携而来,原本紧张的心一瞬又放下了,只剩某种苦涩的情绪逐渐蔓延。 他站起来迎上去,朝林宝珠作了一揖,“昨日之事,是在下鲁莽冲动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林宝珠见到他,心里别提多欢喜,绕着李青松踱了两圈,眼带打量。 落在李青松眼里,就觉林宝珠是来算账的。 楚怀安见二人气氛诡异,轻咳两声,“那个……宝珠,李青松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宝珠打断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李青松想什么,她能猜到一些,也不揭穿,回到楚怀安身边,“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我和这位……李大哥,兴许能成为朋友呢。” 李青松因着她的打量还有些紧张,听到林宝珠的话,松了口气,只是对上她的眼睛还有些别扭。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他是来给林宝珠治病的,总不好食言,硬着头皮上前些,抓起她的手腕,也只轻轻按了一息就飞快丢开,“……既然没、没什么大碍了,那我先走一步。” 李青松直到彻底离开长鹿苑,那种古怪的窘迫感才算消失,回到质子府,脸颊还有些发烫。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楚怀安若有所思,男人最懂男人,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而林宝珠仍是笑,拍了下他的肩,“怀安哥哥,在想什么呢?”她当然看出了楚怀安吃味的表情,故意逗他。 楚怀安则死不承认,“没什么。”面上一派的清风朗月,“我突然想到,咱们与北离的七年之期快到了,过阵子他也该回去了。” 林宝珠听到他试探的话,哦了声,没有多余的反应,楚怀安不禁侧目,“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林宝珠反问,“他原本就是北离人,在南梁当质子的生活想必也不好过,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不好吗?” 上辈子他死在南梁没能回去,这辈子,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只要李青松回去了,离她远远的,就会平安无事。 林宝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沈禹州,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锦衣卫历练了,不出两年,就会到成为皇帝的心腹,王朝的新宠。 “怀安哥哥,凤阳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她的问题来得突然,打了楚怀安一个措手不及,他想了会儿,也没隐瞒,“是有些棘手的事。” “可有一个姓沈的人?”林宝珠继续发问。 楚怀安皱了下眉,“宝珠认得此人?”前阵子有人往他这里匿名递了状书,上头将凤阳税收诸多蹊跷可疑之处一一列举,他派人去查,发现状书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而写了这份状书之人,很可能姓沈,出身徐州商贾人家,不久前才中了举子,要参加今年的殿试。 不过楚怀安所想之人是沈彦州,林宝珠却以为他说的是沈禹州,脸色微沉。 “怎么了?提起他,你很不高兴。”楚怀安观察着她的脸色,对方只是摇头,“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宝珠简单说了一遍自己做的噩梦,他们之间向来坦诚,没什么忌讳,而楚怀安听了,也是眉头深锁,尤其是听林宝珠说,她在梦里因姓沈的遭受了诸多苦难。 林宝珠说起来,也忍不住流泪,楚怀安则安抚着她,“放心吧,有我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林宝珠窝在他胸膛处哽咽着点头,而后又听楚怀安说:“宝珠,你也及笄了,我们……” “我们成婚吧。”林宝珠抢过他的话,泛着水光的杏眸无比真挚,“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这是楚怀安想说的话,他害怕那个梦境成真,反正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不如干脆把婚事定了,但话从林宝珠口中说出,他就控制不住的激动,“……好,好,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 幸福来得突然,叫人无处宣泄,楚怀安索性一把抱起林宝珠,欢呼着朝皇宫奔去,林宝珠被他吓了一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 一路上楚怀安也不曾克制,就这么在街上奔跑,惹得金雀大街上的行人侧目,守着宫门的禁军远远见到,虽不明就里,还是低头行礼,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楚怀安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到了太和殿,才肯把人放下来。 林宝珠已经笑了一路,没什么力气了,胳膊搭在他肩头勉强稳住身形,二人气喘吁吁的对视,忍不住又笑,楚怀安吩咐内监进去通传,还没等皇帝传令,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宫装的张皇后率先从里头走出来。 上一世群芳宴上,张皇后也是这样一身装扮,雍容典雅,又凌厉端严。 林宝珠收住笑,恭恭敬敬行礼,“臣女林宝珠见过皇后……”她刚屈膝下去,就被一只手扶住,张皇后搀着她,神色复杂,良久后,叹了口气,“好了,不用这些虚礼了。” “娘娘?”林宝珠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从未见过如此和蔼可亲的张皇后。 楚怀安也有一瞬的怔愣,很快反应过来,握紧林宝珠的手,“谢母后支持!”然后闪身避开张皇后蹿了进去。 张皇后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唇边也扬起笑,方才她在宫中小憩,也不知怎的就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一身冷汗,于是急匆匆赶到太和殿求见皇帝,为楚怀安请了一道赐婚圣旨。 但愿林宝珠能与楚怀安长长久久。 张皇后离开太和殿后,打算出宫去,就在宫门外与一众锦衣卫擦肩而过,换做往常她定不会留意,可那个噩梦影响实在太大,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逝。 内监高呼:“锦衣卫千户沈禹州求见——” 作者有话说: 宝珠怀安锁死(坚定脸) 第69章 结局 各自有了属于自己的结局 张皇后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惧, 所幸沈禹州从她身边经过时,并未有片刻的停顿。 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张皇后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 而太和殿里的两人也听到了内监的那声高呼,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 林宝珠比起从前更加镇定,与楚怀安交握的手坚定不移, 微敛的眸藏着诧异。 她记得很清楚, 上一世沈禹州没有这么早出现的。 “臣沈禹州叩见陛下。”清冷不带半分感情的嗓音打破殿内短暂的安静, 皇帝见到他似乎十分高兴,就连楚怀安也撇到一边没有理会。 皇帝很早以前就知道沈禹州是他的血脉吧, 这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格提升,短短两三年就让沈禹州从锦衣卫千户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使。 沈禹州还在专心回答皇帝的问话,基本是一问一答, 没有多余废话, 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林宝珠还有些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直到临近午膳时分, 皇帝才想起他们二人。 “怀安, 你想说的事朕已经知道了,”皇帝看着底下的一对璧人, 眼里满含欣慰,“方才你母后来过一趟, 朕已准了此事,晚些让人到侯府颁旨。” 此话一出, 双双喜出望外, 只有原本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沈禹州微微失神。 林宝珠打定主意不和他再有交集, 看也不看一眼, 在楚怀安搀扶下离开了太和殿, 沈禹州也借机告辞,跟在后头不远处。 林宝珠知道他在,但也需得装得若无其事,好不容易捱到上了马车,她急急攥着楚怀安的衣袖,央着他送她回府。 沈禹州将她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一路上,经过的宫人官员都向他施礼,他仿若未闻,只有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暗藏了三分哀色。 宝珠活过来了,活得好好的。 只是她的幸福,她的归处,注定不在他这里了。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一年中秋月圆夜,也是当今怀安太子迎娶正妃的吉日。 林宝珠坐在濯缨阁中待嫁,身旁是沁阳长公主和清槐为她梳妆,眼看时辰将至,还差个盖头找不见了,一群人急得团团转,“昨天不是都备好了,怎么这会儿又不见了……” 负责此事的清槐一脸焦急,“昨儿个奴婢亲自准备了放在这里。”找了一圈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脑子,昨日御绣坊的绣娘说那盖头还差了一对龙凤呈祥,要连夜赶制呢。” 谁叫怀安太子与她们家郡主的婚期如此突然,一般来说皇室大婚,尤其是储君大婚,从礼制到婚宴规格,再到喜服的一针一线,都需皇室亲定,一道道繁琐的程序下来,起码耗时大半年,眼下短短两月时间筹备,手忙脚乱也属正常。 林宝珠轻笑一声,“好了别着急,盖头而已,实在赶不上就换别的。” “算了算了,再看看该准备的红封喜糖可备好了?还有早生贵子也不能落下了……”沁阳长公主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拘泥于小节,又到外头指挥一众仆人忙碌起来。 长鹿苑的仪仗队在黄昏时分赶到,花轿摇摇晃晃入了金雀大街,穿着粉衫的小丫头听着一阵锣鼓喧天,忙不迭捧着刚绣好的龙凤呈祥盖头跑进阁中。 “姐、姐姐……盖头!盖头来了!”春桃身为林宝珠义妹,今日也穿得喜气,跑到濯缨阁时气喘吁吁,“姐姐,花轿快到了,快盖上。” 又是好一顿兵荒马乱,可算赶在迎亲前将一切准备就绪,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亲自把人送到门外,又由春桃清槐送嫁扶着她上了花轿。 大红彩绸的轿帷上是赤红浮金囍字,花轿三壁则绘满麒麟送子图,四角点缀着硕大的夜明珠,缝隙间又有各色流光宝珠镶嵌其中,同新嫁娘那身宛若流霞的喜服相得益彰,足见新郎官的用心。 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62节 随着喜娘一声起轿,路旁飞扬着数不尽的花瓣,就连接亲的黑甲卫身上也系着无数条红绸带,以彰喜庆。 林宝珠不记得这一路自己都在想什么,只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这一刻,她终于实现了心愿,要嫁给怀安哥哥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怀安平日穿着低调素净,今夜难得穿了一回红,绛色绦带束腰,坠着一块成色温润的雕龙凤羊脂玉,站在漫天清冷的月色下,仪容端正,身姿挺拔,出尘俊朗的容颜光彩焕发。 远远听到鸣乐声时,他就等在此处了,花轿停稳,不等喜娘发话便快步上前接过轿中递出的那只纤纤素手。 “宝珠,我来娶你了。”楚怀安声音温柔,而新娘子虽看不见真容,那声低而婉转的“好”,配着婀娜绰约的身姿,已让人幻想出了盖头之下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当朝储君大婚,几乎满朝文武能来的都来了,刚回北离不久的李青松也收到了请柬应邀而来,看到林宝珠与楚怀安拜过天地行过礼,最后那点念头也彻底打消,余下的是真挚的祝福。 “祝愿宝珠妹妹……此生能够平安喜乐。”李青松主动上前先干为敬,随后缓缓道:“今日一别,恐再难有相见之期,还望你们珍重。” 他是北离顺安王世子,该有他自己的责任与使命,但朝堂不是他的归处,待来日楚怀安登基,南北两朝稳定和平,他就要仗剑天涯,四处行医,去求他自己的道。 那声宝珠妹妹藏了无数的情义,林宝珠湿了眼眶,虽不能与李青松见面,却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最后在李青松复杂的眼神中入了洞房。 旁人看不见,林宝珠已是泪水涟涟,她知道过去一切不是梦,她重生了,李青松亦是。 但好在她们都各自有了属于自己的结局。 沈禹州也不例外。 他身为百官一员,自然会收到请柬,但没有迎上前敬酒,其余人畏惧锦衣卫,而一对新人也不会关注到他所在的角落,这便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孤独,望着那对璧人离去的背影,沈禹州隐忍许久的泪水再控制不住。 最后端起酒杯,朝她们离去的方向无声敬了一杯,喝完最后一滴酒,转身消失在婚宴上。 上一世,他拼命想挽回的,没有一个能留住。 皇位亦是,宝珠更是。 他还记得那天,楚怀安领着十万大军入皇城,夺走宝珠的身体后,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大抵是心死了,也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最后万箭穿心倒下时,全身感知趋近于麻痹,他眯着眼,头顶是瓦蓝瓦蓝的天,和盘旋悲鸣的鸟。 恍惚的,还有那个叫他日思夜想,又爱又恨的身影,朝他回眸一笑,又化作云烟。 短短一杯酒的时间,已品尽了前世今生。 都把他忘了吧,这一世,她与他形同陌路,无爱无恨,而他既带着记忆重生,便是上天让他来恕罪的。 走吧,他该走了。 林宝珠一路走着,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肯挪开,有一瞬的心悸,便不自觉驻足回头,却又什么都没了,楚怀安感受着她手心里汗津津的湿意,“怎么了?” 林宝珠大概猜出了些,语气却很平静,“没什么,也不重要了。” 即便不曾会面,不曾相谈,但她知道,这一世,她与怀安哥哥会长长久久。 这样,就足够了。 楚怀安同样是笑,搀扶着她,“既如此,咱们快进洞房吧,早日抱个胖娃娃。” 一句话便逗得林宝珠耳根通红,推开他就要自己走,却不慎撞了廊柱,立时疼得眼泪汪汪,“都怪你,大庭广众之下瞎说什么呢。” 楚怀安特意吩咐过今晚不准任何人闹洞房,此时宾客们都在前厅吃酒,于是拽着她环视一圈,“哪里大庭广众了?”旋即又俯在她肩头低语,“哦……我懂了,宝珠的意思的,叫我换个地方,便可胡言乱语?” 林宝珠又要骂,身子骤然腾空,楚怀安将她打横抱起,廊下只剩男人爽朗的笑声和女人绵软的低吟。 * 又是一年秋去春来,楚怀安得了皇命,前阵子到江南赈灾去了,林宝珠独自守着长鹿苑无聊得紧,慢慢开始泛起春困,整日在院子里打盹。 春桃又去给她请茶楼的说书先生给她评书,她听到最后乏累至极,歪在美人靠上睡了过去。 边上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沁阳长公主隔三差五的会来一趟,三言两语后,沁阳长公主有了主意,差人去请宫中杜太医,趁着林宝珠熟睡把了脉。 “恭喜长公主殿下,太子妃这是喜脉,确定无疑啊!” 一声道贺惊醒了睡梦中人,林宝珠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自家母亲同两个丫头守在床边,杜太医嘴巴一动一动的说着什么。 “母亲……”林宝珠有气无力的开口,沁阳长公主赶紧过去扶她,“你这孩子也真是,当真以为自己是春困呐?” 林宝珠还有些懵,杜太医又重复了一遍,“恭喜太子妃,您这不是春困,是有喜啦!” 这话让林宝珠瞬间清醒过来,她摸着平坦的小腹,有些不可置信,“我……当真是有孩子了?”她与楚怀安成婚半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张皇后替她着急,几乎日日都要往长鹿苑送补品,有些是给她吃的,有些是给楚怀安吃的。 想到那些惨痛的夜晚,林宝珠甩甩脑袋,后来只要是给楚怀安的补品,基本都被她私底下扣住了,反正孩子的事她不急,不过既然有了,也是喜事一桩。 林宝珠淡定的让人给宫里传话,又给杜太医一个厚实红封讨个吉利,便安心在家中养胎,每日该吃吃该睡睡,原本纤细的身体渐渐丰盈起来。 不知不觉的又入了冬。 楚怀安也回来了,此去江南赈灾,他事必躬亲,劳心劳力,短短几个月便名声大噪,回京后嘉奖不断,赏赐不断,更因林宝珠为皇室添了子嗣,皇帝高兴之下专门为楚怀安摆了庆功宴。 望着楚怀安与朝臣们谈笑自若的模样,林宝珠抚着肚子坐在一边,满脸的欣慰,不知为何,她总觉楚怀安这一世成长极快,如今的他虽清瘦了,皮肤也黑了,但多了几分坚毅与沉稳,也更得皇帝器重,不骄不躁。 除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林宝珠想到这些,忍不住又笑。 顾及身旁的林宝珠,楚怀安酒过三巡后便没逗留,扶着她准备回长鹿苑歇息。 宫中长廊弯弯曲曲,拐角处险些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这是林宝珠重生后第二次见到沈禹州。 彼时她已身怀六甲,小腹高高隆起,临盆在即,猝不及防见到他,两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最后还是林宝珠率先反应过来,朝楚怀安身边靠近些,“怀安哥哥,他是……?” 全然是陌生人的语气了。 沈禹州原本还有一丝希冀的眸子黯了下去,他在期待什么呢。 很快又朝林宝珠恭恭敬敬作揖,“镇北将军沈禹州,见过太子妃。” 镇北将军?他不在锦衣卫了? “不必多礼。”林宝珠面上不起波澜,淡淡留下四个字后,又望向楚怀安,楚怀安则熟稔地搂过她的腰朝宫外去,路上不禁低喃:“好些日子不见,宝珠似乎……丰盈了些?”说话间,落在腰上的手轻掐了下。 林宝珠立时软了腰,忙捉住他的手,白皙红润的面庞带些羞怯,“……不要乱来。” 楚怀安还是笑,低头在她微微翘起的红唇上亲了一口,“都快做娘的人了,还和从前一样害羞呢,真可爱……” “又胡言乱语了,快做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知稳重。” “跟我娘子在一起,要什么稳重……”手指又去勾她略有圆弧的下颌,语气得意,“还是我长鹿苑伙食好,瞧瞧这才几个月就长肉肉了。” 周围随行的宫人低头闷笑,林宝珠羞得耳根通红,一把打掉他作怪的手,“再胡来我要去母后那里告状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与张皇后和睦相处,亲如母女。 “行行行,你去母后那儿告状,我也来去找岳父岳母。”楚怀安扶着人上了马车,言行举止更是变本加厉,远远看着,还能发现马车忽然抖了几下,里头传出两人斗嘴的声音。 “你再弄我生气了!” “好狠的心,这才几日不见便嫌弃了……” 楚怀安歪在她身上撒娇,手上是一刻不闲,林宝珠抵住,嘴上虽嗔怪,眼里却洋溢着幸福柔和的光。 漆黑夜色里,马车渐行渐远,沈禹州的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许久,后头传来侍卫的声音,“沈大人,该启程了。” 此去北境,再不相见。 两月后的除夕夜,林宝珠诞下一对龙凤胎,次年秋分,皇帝病逝,留传位遗诏,楚怀安顺应天命登基称帝。 是夜,两个粉嘟嘟的胖娃娃还在塌边酣睡,楚怀安蹑手蹑脚进到寝殿,搂着昏昏欲睡的妻子,在她额上啄了一口,“宝珠,过两天就是封后大典了。” “唔……”林宝珠在他身上蹭了蹭,慵懒得像只猫咪,“小点声,别吵醒孩子……” “知道了嘛。”楚怀安还嫌不够,又亲了亲,拉着她的小手,在手掌心里写了几个字,“事情也定下来了,我给孩子想了几个名字,你觉得呢?” 他在掌心里每写一个字,林宝珠便笑吟吟地念着: “元河。” “元熙。” …… 暖融融的灯烛下,新帝新后彼此对视,眸中皆是化不去的缱绻柔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