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节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作者:九祥锦 文案 十五岁那年,颜嫣被当做一份厚礼送给魔尊谢砚之,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至此,人人都知道,她是玄天宗掌门千金柳南歌的替身。 起初,颜嫣不过是想活着。 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谢砚之这根救命稻草。 奈何命运弄人,她还是爱上了谢砚之。 说来说去,只怪她演得太真,明知不该心动,仍无法自拔地入了戏。 而这,也正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她死在了谢砚之手中。 这可真是个尴尬的故事。 毕竟,在过去的那八年里,她总以为,她对谢砚之来说,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坠崖的那一刻,她其实也没有很难过。 可坠落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以至于让她错过了他眼中翻涌的悲恸。 原来,他也不是只会笑;原来,他也会悲伤。 在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颜嫣时常听人说,她才是谢砚之找了整整两百年的白月光,而非柳南歌。 可那又怎样呢? 她再也不会犯同一个错。 . 十五岁那年,谢砚之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姑娘。 她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似一缕拨开重重雾霭的光,照亮他这昏暗的一生。 他以为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她却消失得如来时那般突然。 至此,找到她,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 谢砚之一直知道,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的颜嫣恨他。 可那又怎样? 恨是唯一能让她留在他身边的办法。 那日重逢,他状似随意地从她身边经过。 “想杀我吗?那就回到我身边。” 【高冷禁欲·傲娇·作精魔尊x嘴甜心硬·能屈能伸·诡计多端小白花】 阅读指南: 1、真白月光伪替身,男主从头到尾都只喜欢过女主一个人 2、如文名所述,题材是追妻火葬场,不是换男二上位的虐渣,酸爽感情流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嫣、谢砚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婆每天都想鲨我,而我只想he 立意:爱是相互成就 第1章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颜嫣一点儿也不想死。 可现在,她离死就只差半步。 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白皙纤细,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 再多使几分力,便能轻易收割她的生命。 “你就是颜嫣?” 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明显松了松。 女人就着月光细细打量她的脸,一寸一寸,似毒蛇游曳而过。 末了,还不忘评述道:“也不过如此嘛。” 这话听得颜嫣莫名尴尬。 姑娘,你若不会羞辱人,咱还是算了吧。 眼前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颜嫣这些年来一直努力模仿的对象——柳南歌。 即便没有刻意去模仿,颜嫣这张脸也与她生得足有七分相像。 她阴阳怪气老半天,到头来还是把自己给一并骂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莫过于此。 于是,颜嫣默默在心中做了个总结。 《魔尊不可以》这篇文里的女主柳南歌,果真,是个草包美人。 至于她好端端一人,为何会沦落到给柳南歌这么个草包美人做替身? 这事,还得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 二十三年前,颜嫣也赶了一波潮流,穿书了。 奈何她这人运气有点背。 穿成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大反派不说,还把前世记忆给忘了个精光,愣是以“土著”的身份在这里活了二十来年。 直到前两天,颜嫣才恍然想起,她,其实也是个穿书女! 回想起她这一世的前半生,只能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打小就没爹,娘也在她八岁那年撒手人寰,此后,她独自一人在外漂泊数年,直至十三岁那年,在大街上遇见一个神秘男子,才终于能吃饱穿暖。 那神秘男子名唤谢诀,生了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不想吃热乎乎的大肘子?” 颜嫣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野菜根,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然后,她就被洗干净,送给了谢砚之。 谢砚之也就是《魔尊不可以》这篇文里的男主,一个率性而为的疯子。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上一刻还在对你笑,下一刻可能就把你给捅了,捅你的理由,或许仅仅就是因为,你今天的穿的衣裳与鞋的颜色不搭。 男主疯得这么厉害,一般来说,都会配个治愈系小太阳来温暖他。 然而《魔尊不可以》的作者偏偏不走寻常路,女主柳南歌非但没去治愈谢砚之,反倒与他日常互捅刀子。 而她颜嫣,则是那根加剧男女主之间矛盾的搅屎棍,全文最有排面的终极大反派。 她前期柔弱小白花,后期恶毒黑莲花。 从头到尾都是个身无灵根的凡人,全凭一张嘴,哄得无数人替她冲锋陷阵,最后,搅得六界天翻地覆。 这剧情一看就很离谱对不对? 颜嫣竟不知,自己还有这般口才。 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大结局的时候,她这反派都已经把剑架在了柳南歌脖子上,却迟迟不肯动手,硬要把自己杀了几口人、又因何而杀他们……强行解释给柳南歌听。 结果可想而知。 她被踩着点赶来救人的谢砚之给捅成了筛子。 这篇文的感情线本就写得稀烂,都快结局了,男女主还纠结个没完,时不时表演个互相伤害。 唯一的亮点,也就是这个专注搞事业的反派,结局还给她强行降智领盒饭。 颜嫣能不气么? 更别说,那反派还和她同名同姓呢! 于是,颜嫣怒了。 她通宵不睡写下n篇小作文,企图唤起作者的良知,结果,作者的良知没被唤醒,她倒穿成了那个深藏不露的大反派。 往事不堪回首。 颜嫣现在就很后悔,后悔没能背诵全文,记住每一个情节。 若如此,她也不会专挑这个时间,跑出来踩点。 若不挑这个时间来踩点,便不会撞上柳南歌和谢砚之吵架,她的脖子也不会被人这样掐着。 颜嫣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千错万错,都是记性不好的锅。 . 柳南歌那番话虽是对颜嫣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立于两米开外的谢砚之。 颜嫣便趁这个空当,偷偷打量起了柳南歌。 她想,她们之间其实还是有很多地方都长得不太一样。 柳南歌比她高了近半个头,面颊也更圆润,是饱满的鹅蛋脸。 而她,因长身体的那段日子饿得太狠,如今吃再多,也不长肉,巴掌大的小尖脸,衬得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愈发显大。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节 扼住颜嫣喉咙的手松了不到五息,再次收紧。 柳南歌的声音幽幽传入耳朵里:“我若杀了她,你会心疼吗?” 不会。 谢砚之逆着光站在月色下,不曾开口说话。 是颜嫣在心中替他做了回答。 颜嫣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充其量就是谢砚之屋子里的一个摆件。 这些年来,他对她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摸摸她的脸,尔后,再评上一句:“太瘦了。” 她也曾因为这三个字,逼着自己一口气吃下三四人份的饭菜。 她也曾为了长胖,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直至再也吃不下去,全都吐了出来。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怕她胖成一个球,哪怕柳南歌现在就把她给掐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扼住她喉咙的手越收越紧,窒息感如影随形。 颜嫣想,她大抵是真要死了。 肺里的空气早已被耗尽,她在柳南歌这等筑基期修士面前,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死亡即将降临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朝谢砚之所在的方向望去。 谢砚之也正看着她,月光倾泻,照亮他琥珀色的眼。 那里一片荒芜,依旧什么也容不下。 所以?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又凭什么指望他来救她? 颜嫣终还是别开了脸,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几乎就在她收回目光的那一霎,谢砚之纤长的睫颤了颤。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出的手。 下一刻,狂风四起。 紧扼住颜嫣咽喉的柳南歌骤然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自四面八方涌来,呛得颜嫣止不住地咳嗽。 她甚至都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一团阴影兜头笼罩下来。 抬首,谢砚之的侧脸已闯入眼帘,满目皆是那高挺的鼻梁,与利落的下颌线。 而昏迷不醒的柳南歌,则早已被他拥入怀里。 谢砚之来得突然,消失得更突然。 夜风袭来,洁白的梨花扑扑簌簌飘落,他紫衣墨发,映着月色,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颜嫣捂着脖子瘫坐在地上。 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喉咙里依旧充斥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两侧值夜的金吾卫与宫娥都在看着她。 既有幸灾乐祸,也有同情。 颜嫣环顾四周一圈,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很惨吗?或许是有点儿吧。 可她在这里,至少能吃饱穿暖,再也不用与去野狗抢食。 她走得很慢,自没错过身后那些人的议论声。 有人说:“奇了怪了,她们二人明明长得这么像,我怎觉着,颜嫣比柳大小姐更好看呐?”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着。” 有人夸赞颜嫣,自也有人替柳南歌抱不平。 “她生得这副狐媚子相,你们这些臭男人当然喜欢了,也不想想,人家柳大小姐身上可是带着伤呢,都伤成这样了,能不被这小狐媚子给比下去么?” 无关紧要的废话虽多,颜嫣仍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伤”字。 怪不得柳南歌掐到一半,人就晕了。 是三十年前的旧伤复发了么? 颜嫣穿书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书中剧情她只记得一个大致的轮廓,有关反派颜嫣的内容,更是只有“前期很惨、后期开挂开很大、结局很扯”,这么个模糊的印象。 反倒是柳南歌与谢砚之的纠葛,她记得一清二楚。 十七岁那年,谢砚之被玄天宗掌门,也就是柳南歌她爹收做关门弟子。 少年生得好看,天赋异禀,性子还高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下就引起了天之骄女柳南歌的注意。 两个少年人不打不相识,吵吵闹闹近百年,竟也吵到了要订下婚事的那天。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他们二人新婚这日。 本该换上喜服的谢砚之无故失踪。 此后,又过十年,曾经的剑尊谢砚之以魔尊这个新身份重返人间,柳南歌就此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话。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柳大小姐自咽不下这口气。 她握着剑,一路杀去魔域,结果,谢砚之那厮毫不念旧情,一掌震得她五脏六腑搅做一团,差点就要嗝屁,若不是她家大业大,世间怕是早无柳南歌此人。 颜嫣这个替身,便是在柳南歌冰封养伤之际出现的。 从前,颜嫣只觉谢砚之此人性子冷淡。 恢复记忆之后,她只想说,这厮哪里是冷淡?他这人压根就没心啊! 别人或许不知道,通读全文的颜嫣可是一清二楚。 谢砚之装得再像正常人,内里也是个疯子,根本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摩这个人。 颜嫣才不想淌这趟浑水。 他爱玩,就和柳南歌使劲折腾去吧,反正,她不奉陪。 . 甫一回到房间,颜嫣便拿出炭笔开始绘图。 她绘得是一张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地图,从恢复记忆之初,就已经着手在准备。 这张图画了足有三日,颜嫣今天之所以会来踩点,不过是为了确认,驻守在外的金吾卫人数可有变动。 确认好站岗人数与位置均无变化后,她又在地图上补充了一些重要细节。 待颜嫣做完一切,躺上床时,已是深夜。 晚风敲击着窗,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向颜嫣所在的方向。 颜嫣睡眠向来很浅,床头突然多出一团黑影,吓得她一激灵,连忙从床上弹起。 待她看清这团黑影的真容后,更是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 “谢诀,你是不是疯了!” “嘘,别说话。” 热气拂过颈间,她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让我抱一会儿。” 颜嫣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 然后,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根手指,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半个时辰两百上品灵石。” “你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谢诀声音依旧很轻,带着淡淡酒气。 颜嫣没说话,心中却在想。 当然是集资跑路咯。 这念头才打颜嫣脑子里冒出来,她手中便多了一袋灵石。 谢诀的声音再度响起:“五百上品灵石一个时辰。” 怎么看都是个划算的买卖。 颜嫣也不与他废话,收好灵石,已经开始在心中计时。 然而,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颜嫣才数不到十下,敲门声又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小姐!快醒醒!尊上有令,召集所有人一同聚集栖梧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毕竟,狗血文里的替身都是这么用的◎ 那把嗓音才落下,屋外的灯便“噗嗤噗嗤”一同被点燃。 霎时间,亮如白昼。 颜嫣猛地一抬头,与谢诀对视一眼。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节 旋即,压低嗓音,贴在他耳畔道:“我不占你便宜,下次补上时,再多送你十息。”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离得这般近,近到几乎就要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谢诀缄默不语,在黑暗中静静看着颜嫣。 她肤色很白,是那种在夜色中都能莹莹发光的白。 正因如此,她脖子上那圈被柳南歌掐出来的淤青,才会显得这般触目惊心。 先前,屋外灯未亮的时候,谢诀尚未发觉。 如今那些光穿过格栅门,透了进来,他才知道,柳南歌下手竟这般重。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手碰了碰颜嫣脖子上那圈淤青。 “还痛不痛?” 指腹上的纹理才触及到那片肌肤,颜嫣便如触电般弹开,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加五百上品灵石!先记在账上,改日结清。” 最后一个字溢出唇齿时,她已转头望向门外,不疾不徐地道了句:“好,我换身衣裳就出来。” 喑哑的嗓音中夹带着些许鼻音,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那婢子应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守在门外。 屋外脚步声略有些嘈杂,单薄的格栅门上不时晃过几道人影。 瞧这仗势,倒像是整个揽月居的仆从都聚了过来。 谢诀想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逃离,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立于整间房的中心位置,认认真真扫视着颜嫣住的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着实称不上大,布局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底,除却衣柜和床底,根本无处藏身。 颜嫣也是这般想的,她刚披上外衫,正要拉谢诀躲进衣柜,他却鬼使神差地掀起垂落在地的床单一角。 颜嫣见之,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箭步冲来,连忙按住他的手。 “去衣柜。” 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谢诀狐疑地瞥了眼床底,复又将目光落至颜嫣手背上。 眼尾一挑,似笑非笑。 颜嫣无视他揶揄的眼神,扣住他手腕,猛地往外一带。 “时间不多,别磨磨蹭蹭。” 别看她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力气还挺大。 语罢,三步并作两步,拽着谢诀朝衣柜所在的方向走。 这间屋子不大,衣柜却占了整整一面墙,每个隔间也做得足够宽敞,随便拉开哪扇门,都足以躲进一个成年男子。 颜嫣拨开悬挂在柜中的衣物,动作利索地把谢诀推了进去。 关上柜门的那一霎,还不忘补充道:“这次牵手不算钱,白送你了,记得给我补上那五百上品灵石就成。” 谢诀嘴角一翘,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好。” . 正如颜嫣所预料,整个揽月居的仆从都聚集在了她屋外的院子里。 可当她问起,谢砚之为何要连夜召集这么多人去栖梧殿时,竟无一人知晓。 她那贴身侍女阿梧,更是很傻很天真地道:“尊上才打极北之地回来,许是要给咱们赏什么好东西呢~” 行吧。 颜嫣已经彻底放弃从她们身上套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 柳南歌当年被谢砚之打伤后,之所以能活下来,正是因为她那神通广大的娘亲,找来了一种神奇的蛊虫。 原文通篇都未提及蛊虫的名字,颜嫣只知,那蛊虫是上古时期巫修所留的遗物,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上能壮骨润肠,下治跌打损伤。 故而,被她称之为:神奇蛊虫。 甚至有传闻,神奇蛊虫入体,宿主便可拥有不死之躯。 当然,这玩意儿之所以叫“蛊”,而非“不死药”,自是有一定的道理。 每逢月圆之夜,宿主都会痛得死去活来不说,还极有可能会被其操控心智,逐渐成为一具行走的活尸。 除此以外,最最关键的一点是。 迄今为止,都没一个能将那些蛊虫引出宿主体外的正经法子。 三十年前的某个月圆之夜,蛊虫就曾在柳南歌体内肆行。 柳氏夫妇不忍见她受这等酷刑,索性将她冰封于极北之地。 而神奇蛊虫之所以叫神奇蛊虫,正是因为,它非但有着极其强大的修复能力,它还抗冻。 即便被封入玄冰中,也依旧能正常运行。 这期间,柳南歌只管闭着眼睛躺在冰棺中,等待蛊虫来修复自己受损的脏器,丝毫不会感到疼痛。 女儿是亲生的,柳氏夫妇自不会给她冻起来就不管了,这三十年间,夫妻二人一直都在寻找将蛊虫引出柳南歌体外的法子。 却不想,谢砚之那厮又横插一脚,跑去极北之地,提前破冰,把柳南歌给抢了过来。 越往深处想,颜嫣表情越是难看。 今日便是十五,蛊虫又该开始作妖了,谢砚之这般大动干戈,将所有人一同召集在栖梧殿,还能是什么? . 暌违半年,栖梧殿一如往日那般雄伟,犹如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雄狮。 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从未如此热闹。 乌泱泱的人群被分成六支队伍,从入殿的乌头门前一路排至九十九阶石梯之下。 颜嫣来得晚,排在了队排的最末端,间或瞧见几个并肩从侧门走出来的宫人。 他们一个个的,表情都称不上多好看,探出衣袖的那截手腕皆裹了层厚厚的纱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表演集体割腕。 瞧见这仗势,颜嫣愈发紧张起来,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听那几人的对话。 一人说:“尊上大晚上的传召咱们过来,就是为了挤这么几滴血?”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听说那柳大小姐啊,至今都未醒呢。” 他说着说着,不禁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会挑中哪个倒霉蛋?” 听到这话时,颜嫣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她虽然不记得剧情,可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必然是……她被抓去给柳南歌做人型血包。 毕竟,狗血文里的替身都是这么用的。 颜嫣越想越焦躁不安。 哪知道,老天竟也十分应景地烘托起了这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 先是平地刮起一阵阴风,气温骤然降低。 而后,又有冰冷的雨水自万尺高空上跌落而下。 一滴,两滴,三滴…… 雨水连成一片,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颜嫣目光呆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 不是吧?这就已经开始渲染气氛了? 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机械地转动着脖子,目之所及处,皆是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很显然,就地跑路这招,是怎么都行不通的。 雨落越大,颜嫣心中那团乱麻搅得愈发的杂。 然而,时间却是不等人的,前方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她。 她六神无主地看着那扇高大的乌头门,总觉得它不是门,而是一张生满獠牙的狰狞兽嘴。 她一路磨磨蹭蹭,万般不情愿地跨过最后一阶石梯,刚要将自己送入这张“兽嘴”,黑沉沉的天幕上又骤然炸开一道惊雷。 轰隆隆—— 淡紫色的闪电张牙舞爪撕裂夜空。 颜嫣迈出去的那条右腿颤了颤。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雷声炸过之后,接踵而至的,是另一道震耳发聩的咆哮声。 “谢砚之!你简直欺人太甚!!!” 这声吼的威力,毫不逊色于先前那道惊雷。 震得颜嫣耳膜隆隆直作响。 高台之上的谢砚之缓缓勾起嘴角。 他坐姿尤为端正,是常年累积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偏生眼神又格外散漫,与那过于端正的坐姿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更矛盾的,还是他的声音,寒冰碾玉一般。 “你们先下去。” 颜嫣如蒙大赦。 简简单单五个字,对她来说,宛若天籁一般悦耳动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节 她指甲深陷掌心,时刻提醒自己,要镇定。 恭恭敬敬向谢砚之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转身的这一霎,那位平地一声吼的“好汉”竟也好死不死冲了进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她撞做一团。 今夜魔宫防守薄弱,各地巡逻的金吾卫皆被调集到了栖梧殿,有人趁机攻了进来倒也正常。 可颜嫣没想到,攻入魔宫的那位“好汉”,竟是个星眉剑目的美大叔。 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他那声吼还挺粗犷来着。 颜嫣打量美大叔的时候,美大叔亦死死盯着她的脸,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是立于他身侧的弟子传音提示道:“她应该就是谢砚之养在身边的那个玩物,颜嫣。” 说着,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果真与大师姐生得有几分相像。” 话一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似乎说得有些不妥,一脸惶恐地给自己圆着场。 “是弟子眼拙!是弟子眼拙!这,这玩意儿哪儿能与大师姐相比!” 美大叔半晌没吭声,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匆匆离场的颜嫣。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方才把目光转至谢砚之身上。 “谢砚之。” “不,老夫如今还得尊称您一声魔尊。” …… . 雨还在下。 颜嫣的衣裳与头发俱被淋湿,她却无暇去管。 她回屋的第一件事,便是落门栓,然后,将衣柜柜门挨个打开,待确认谢诀已离开,方才去脱被雨淋湿的外衫。 再拧了把尚在淌水的头发,径直走向床所在的地方。 垂落在地的床单被她一把掀起。 月光恰在此时穿入窗,洒落在地上,不偏不倚,照亮了被她藏在床底的那个深坑。 这个直径足有四十公分的深坑,便是颜嫣阻止谢诀掀床单的原因。 直径四十公分的洞,旁人钻进去兴许有些吃力,却能轻轻松松钻进一个瘦弱的她。 是了,颜嫣策划数日的逃跑方案正是,挖地洞逃出去。 挖地洞跑路这事看似荒谬,于现在的她而言,却是最有可能实现的逃跑方案。 她十五岁那年来到魔宫,迄今,已有八年。 这八年来,她就一直被困于这方小小的天地,不曾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谢砚之虽未碰她,却也不会轻易放她出去。 这座魔宫俨然就是个守卫森严的牢笼,随处可见手持长戟的金吾卫,哪怕是元婴期大能被困在这里,也插翅难飞,更遑她区区一介凡女。 值得庆幸的是,颜嫣并不像表面那般柔弱。 别看她如今被养得细皮嫩肉的,从前,她可都是靠在山上挖野菜来填饱肚子。 饥荒闹得最厉害的那两年,山上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她便学着去刨野兔窝。 刨不到野兔时,田鼠和蛇她也没放过,只要能填饱肚子,她什么都敢抓,什么都敢吃。1 如今想来,打洞这等摆不上台面的谋生手段,竟成了她的保命符。 除却会打洞这一“人和”,颜嫣如今还占着“地利”这条优势。 她如今所住的院子揽月居位置偏僻,是最靠近魔宫外沿围墙的地方,没有之一。 她早已测量过,从何处开挖,到墙外的距离最近。 除此以外,地洞挖通后,会通往哪个方向,以及,会不会被执勤的金吾卫发现,她都一一考虑到了。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中,就只差一个天时。 今晚所剩的时间不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颜嫣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直接跳入坑中开挖。 屋外雨声渐小,临近天亮时,彻底停了下来。 夏日不比别的季节,天亮得早,卯时不到,天边就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聒噪的蝉鸣与鸟啼声一同响起。 颜嫣拽着绳梯,从半人高的坑底爬了上来。 挖坑挖出来的泥,她都会先堆在床底,到了白日,再找机会运出去。 清理完现场,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换掉这身脏衣裳,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颜嫣正在低头解衣服上的系带。 一道人影轻飘飘地掠了进来,不声不响地立于窗前。 颜嫣手中动作一顿,忽觉背脊一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猛地一回头,窗前那道黑影赫然映入眼帘。 它出现得这般突然,连向来淡定的颜嫣都被吓一跳,即将溢出喉间的那个“啊”字,却咕噜噜滚回了肚子里。 连同她的身体,也一并被人用定身咒定住。 那道人影逆光而行,越拉越近。 直至第二缕天光冲破云层,钻入窗格,颜嫣才得以看清他的真容。 这张脸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 正是栖梧殿中与她有着一“撞”之缘的美大叔。 美大叔那张清俊的脸在月色下不断逼近。 在与她鼻尖相距两个拳头的位置时,骤然停了下来。 “小姑娘莫怕,是我。” 这次,不再是气沉丹田式的咆哮,声线低沉,稳重内敛。 颜嫣眨了眨眼睛。 可她这眼睛眨得没别的意思,仅仅是因为,她此刻,只有眼睛能动罢了。 她着实有些费解,也不知自己今晚究竟撞了哪路邪神。 怎一个两个,都爱往她屋子里钻? 谢诀倒还好说,来了就等同于是给她送灵石,不挣白不挣。 可这大叔又是怎么一回事? 年纪一大把,还夜闯年轻女子香闺真的好么? 大叔盯着颜嫣的脸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三个字。 “你姓颜?” 颜嫣不明所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依旧只能眨眼间。 然而,她这次才眨不到三下,就明显感觉到,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桎梏消失了。 所以…… 大叔您是现在才发现我这样没办法回答问题么? 恢复自由身后,颜嫣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 才张开嘴,又被那大叔给截住了话头:“你娘可是颜璃?” 即将溢出唇齿的话,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颜嫣想了又想,终是道了句:“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娘?” 大叔仰头吁出一口浊气,沉默半晌,才道:“我是你爹。” 颜嫣:??? 风从北面吹来,“哐当”一声撞开紧闭着的窗,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颜嫣静默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叔,只觉,他莫不是有那啥大病? 此时天已微微亮,穿堂而入的晨风送来阵阵清香。 是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深深浅浅的紫连成一片,足矣遮天蔽日。 窗页仍在风中“嘎吱嘎吱”摇摆。 大叔目光怔怔地望着那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许久,才道:“这花,可是你娘留下的?” 颜嫣也转头望向窗外,却没接话。 颜璃那场病来势汹汹,这株紫藤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山上野菜被挖光,蛇鼠野兔也绝迹的时候,颜嫣便是靠着这株紫藤活下来的。 除却种子有毒,紫藤全株皆可食,开出来的花尤其美味,或是生吃,或是蒸食,六月初至十月月底的这几个月里1,都无需外出觅食。 大叔仍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若是你娘留下的,它如今也该有两百来岁了。” 至此,颜嫣心中的顾虑已消除大半。 颜璃闲着无聊时,最爱与她吹嘘这株紫藤的由来。 说这花是她当年亲手栽培的,已有两百来岁,放眼修真界,就只有这么一株紫藤是夏日开花,花能一路开至深秋,久久不谢。 彼时的颜嫣只当她又在说胡话。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节 毕竟,哪儿有人能活两百多岁呀? “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垂着眼睫,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余下的话。 “你娘……她还好吗?” “死了。” 颜嫣答得很轻巧。 颜璃还活着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逮着什么都能和她唠上一整天,不带停歇。 唯独在她提起爹这个字时,沉默不语。 各中缘由是什么,连八岁那年的颜嫣都能猜明白。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便在心中默认,自己没有爹。 可如今这个“爹”又突然冒出来与自己相认,是怎么一回事? 颜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便宜爹。 便宜爹半晌没吭声。 隔了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 不然呢? 颜嫣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好笑。 你若对得起我们母女二人? 我娘何至于孤零零一人病死? 我又何须为了一口吃食终日惶恐?给人做玩物? 颜嫣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冷眼看着他。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平静,又或许是,他这个当爹的着实无颜面对这个在外漂泊了二十余年的女儿。 他一时间竟不敢直视颜嫣的眼睛,目光闪躲地移开了眼,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玉简。 “爹如今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他越说声音越小:“尚不能让你认祖归宗,你若有难处,可以用这块玉简给为父传音。” 颜嫣没伸手去接,低头看着那块篆刻着“玄天宗掌门”字样的玉简,神色不明。 然后,弯起嘴角,当着他的面,一字一顿道:“我没灵根。” 短短四字,犹如一记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满目惊愕地盯着颜嫣,直至现在,才确认,她身上果真无一丝灵气波动。 他拿着玉简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颜嫣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表情很淡,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颜嫣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难堪。 几番斟酌,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给爹一点时间,爹会想办法带你走。” 颜嫣依旧沉默不语,静静看着他仓惶离去的背影。 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小声嘟囔了句:“玄天宗掌门,不就是柳南歌她亲爹付星寒吗?2” 好家伙。 她竟和女主柳南歌共用同一个爹? 作者有话说: 珍爱生命,远离野味! 1正常紫藤花花期4——5月,也有温暖的南方地区3月份就开花(摘自百度) 2付星寒=负心汉~ 第3章 ◎替身界劳模,一个人在打两份工◎ 这场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烦人的很。 付星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撂下一句“爹会想办法带你走”,便跑得无影无踪,徒留颜嫣一人杵在原地纠结。 她想了一个上午,愣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会和柳南歌共享同一个爹? 颜嫣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得阿梧一脸莫名,不由出声道:“小姐,你怎么啦?” “没怎么。” 颜嫣掩饰性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当碗中最后一粒米被扫光时,她亦整理好了思绪,决定先将此事搁置一旁。 总之,不论付星寒究竟有何目的,她都不能放慢自己的节奏,该挖坑时仍需挖。 为了逃出去,她已经挖了整整三日的坑,目前进度喜人,再挖个十来天,便能彻底打通这条隧道。 只是那些土不好处理,还得再想办法一点一点地运出去。 幸运的是,除了阿梧与那几个粗使婢子,平日里基本无人踏足她这间小破院。 昨天,她便以要种花为由头,唤人在离床最近的那扇窗外犁了一块地,此后,又用同样的借口,支开阿梧去给她挑选花种。 她今日又准备故技重施。 放下筷子,转身对阿梧道:“我想了想,你昨日带来的那些花种还是不适合,现在都已经立夏了,还是种些能在秋冬时节开花的灵草吧。” 阿梧点了点头,认真记下颜嫣的话。 她也想早些看到这院子里开别的花,紫藤虽美,连着看了八年,多少有点腻味。 颜嫣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 阿梧前脚刚走,她便一个箭步冲进里屋,马不停蹄地用簸箕去铲那些被她堆在床底的土。 她力气虽不小,可到底是个“手无寸鸡之力”的凡女,为减轻运土时的重量,都不敢用别的容器去运土,全程都在用麻袋装,装至三分满,再往肩上一扛,倒到窗外那方土堆上。 她来来回回忙活了大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运完了所有的土。 可这还没完,她还得清理现场、净手以及换衣裳。 所幸她动作利索,愣是赶在阿梧回来前处理好了一切。 阿梧端着晚膳穿过长廊时,一眼就瞧见了两眼发直趴在窗上发呆的颜嫣。 她放下托盘,盯着颜嫣看了许久:“小姐,你怎么啦?” 除了累,颜嫣还能是怎么了? 她昨晚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一整夜,送走那个奇奇怪怪的爹后,才睡了堪堪不到两个时辰。 此后,又争分夺秒地扛了一下午的土,人都给累傻了。 颜嫣没说话,依旧呆愣愣地趴着。 阿梧却十分敏锐地发现,窗前那堆土似乎与上午不太一样。 她犹豫半晌,仍是道了句:“小姐,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我怎觉着这堆土变高了呀?” 这话听得颜嫣眼皮一跳。 “你自己都知道是幻觉了,土堆好端端的怎么会变高呢?” 语罢,一把搂住阿梧的肩:“还不快些吃,待会儿又只剩青菜了。” 和颜嫣一起吃饭,阿梧动作稍慢些便无肉可吃,吓得她连忙往自己碗里夹肉,再也不纠结土堆有没有长高这等无关紧要之事。 颜嫣是真的累啊,活了两辈子都还从没这么累过,才吃不到两口饭,眼皮都要黏一块去了。 今晚倒是不用再去踩点,可那个坑还得继续刨。 颜嫣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还有,阿梧也没她想象中那般好忽悠,种花这个借口怕是用不了几天了,得再想些别的法子来处理新刨出来的土。 用过晚膳,颜嫣赶紧把阿梧打发走了。 外衫也来不及脱,直接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今夜的风格外大,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一同拍打在窗上。 睡眠向来很浅的颜嫣今晚睡得格外沉,故而,也不曾发觉,就在她倒下不久,床头又凭空多出一人。 那人就这般不声不响地立于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直至屋外风声与雨声一同停下,他才动了动。 颜嫣醒来已是三个时辰以后的事。 恰逢子时,最适合行那些个不便于在人前做的事。 她摸黑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当双眼彻底适应这片黑暗时,才发现,屋子里又多出一个人。 接二连三被吓,颜嫣胆子都给练大了。 她就着月光,细细打量着那个逆光而立的男子。 尔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诀!” 这人怕是病得不轻,专挑这种时间往人屋子里钻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今晚所剩的时间也不多,颜嫣心急如焚,只想快点去挖坑。 然而,又不能在谢诀面前露出破绽,索性两眼一闭,狮子大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偷偷碰过我,就先收你五千上品灵石吧,现结,概不赊账。” 顿了顿:“哦,还有昨晚你欠我的那五百,所以,一共是五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结完就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节 谢诀整张脸都笼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可颜嫣能感受到,他在笑。 “一万上品灵石。” 他用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说。 下一刻,毫无防备的颜嫣又被他拽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暖,染着淡淡菡萏香,想必是在谢砚之身边待了很久,才过来的罢? 然而……这和颜嫣有什么关系? 按照两百块上品灵石半个时辰来算,他这多出来的四千五百块灵石得抱到什么时候去? 颜嫣越想越觉这灵石挣得不划算。 更何况,被他这么抱着,今晚哪有时间开工? 颜嫣半点不犹豫地将谢诀推开,从他递来的那袋灵石中取出属于自己的五千五百块上品灵石。 灵石到手,就开始翻脸不认人。 义正辞严地威胁着他:“你再这样,别怪我去你义父面前告状!” 谢诀再多来几次,她床底下的这个秘密怕是就保不住了。 而颜嫣口中的那个义父,也不是别人,正是谢砚之。 有着这层关系,打死颜嫣都不敢和谢诀搅一块去。 毕竟,他其实也是个疯批,只不过没谢砚之疯得那么厉害罢了。 可大疯小疯都是疯,颜嫣自得一视同仁。 谢诀笑意未减:“这次,是义父让我来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刻意将重音压在“义父”二字上,也不知是何意。 颜嫣闻之,猛地一抬头。 这是……要抓她去“献血”了吗? 惶恐与不安如流星般划过眼底。 颜嫣整理好情绪,很快就恢复镇定。 谢诀又岂会错过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 只一眼,便能猜出她在担忧什么。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要卖关子。 好整以暇地看着颜嫣,像是在等待她来祈求自己。 谢诀能一眼看穿颜嫣。 颜嫣又何尝不是一眼就能看透谢诀? 她偏不随他意。 嘴角一翘,挤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少主既不愿说,我自己去找尊上便是。” 语罢,真准备推门而出。 “洗髓丹。” 谢诀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颜嫣步伐一顿,转身去看他。 他在夜色中勾起嘴角,声线一如从前那般温润:“玄天宗掌门愿赠你一枚洗髓丹。” 洗髓丹是什么,颜嫣当然知道。 是能让她这等没灵根的小废物生出灵根的神效小丸子,她可太想要了。 然而,颜嫣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怕那画饼之人自称是她爹,亦如此。 她稳住心神,顺着谢诀方才所说之话问了句:“他赠我洗髓丹,想要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直视谢诀的眼睛,缓缓说出余下的话:“又或者说是……尊上想要我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颜嫣心中却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答案。 付星寒与谢砚之定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才会出现这么个结果。 总之,依旧是那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人间没有免费餐”。 这个道理,颜嫣十三岁那年就已参透,如今更是深谙其道。 “以血换血,引出藏在柳南歌身上的蛊虫。” 谢诀边说边端视着颜嫣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行吧,果然还是得“献血”。 颜嫣早就猜到了她根本躲不过这一劫。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结果已经好到大大超出她的预期。 不就是月圆之夜会痛上一痛么? 至少没挖她心,没挖她肾,每个月痛一次就能换来灵根、换来修炼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拒绝? 更何况,谁规定,她收下丹药就得乖乖待在这儿给人当血包使? 她甚至还能以此为筹码,替自己换来更大的利益。 就是不知道付星寒是否愿意拿出更大的诚意? 颜嫣表现的波澜不惊。 她太过从容,太过淡定,以至于都让谢诀稍稍晃了会儿神。 直至她再度开口,不紧不慢地道了句:“除了洗髓丹,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谢诀这才悠悠收回飘飞的思绪。 “什么条件?” “即日开始,我要学符篆、调药以及炼丹。” 至于没灵根的凡人该如何学习这些东西,这种事该由付星寒和谢砚之去操心,颜嫣才不管。 . 半炷香时间后,栖梧殿西侧厢房内。 付星寒听完谢诀口述,不禁皱起了眉:“她真这么说?” 不待谢诀回话,他即刻转身去看谢砚之。 谢砚之正在烹茶。 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 红泥小炉上,沸水咕叽咕叽冒着泡。 风自窗外穿来,吹散了袅袅升起的轻烟,他嘴角微微上扬,看似愉悦,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令人胆战心惊。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余水声潺潺。 那双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在水雾间穿梭,如玉石雕琢而成,肤色白到趋近透明,手背上蓝紫色静脉皆清晰可见。 这样一双手,似乎更适合用来烹茶抚琴,而非握剑。 可他偏偏握了柄全修真界最凶戾之剑。 付星寒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会惹怒这尊煞神。 谢砚之沏好一壶茶,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外沿,弯了弯唇。 “世人皆说付前辈医者仁心,无愧于贤德二字,传言果真不假。”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既是威胁,更是恐吓。 付星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尔后,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修真界第一“君子”付星寒咬牙切齿的声音:“再加五处福地洞天。” 颜嫣猜得没错,付星寒的确与谢砚之达成了某种交易。 只不过,这场交易比她想象中更为龌龊。 二十四年前,付星寒夫妇二人终于找到了将蛊虫引出柳南歌体外的法子。 那个法子便是以血脉为引子,引出藏匿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 既如此,比起颜嫣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付星寒夫妻二人更适合做引子,去给柳南歌转移蛊虫才对。 颜嫣若没出现,付星寒的确也准备这么做,可如今,颜嫣出现了,他又岂会甘心让自己去冒这个险? 不过,颜嫣到底是他亲身骨头,他也的的确确有愧于她们母子二人,便想着,用洗髓丹去补偿颜嫣。 只是,他如今尚未与颜嫣相认,即便是想给她送件东西,也得先过谢砚之这关,毕竟,明面上颜嫣还是谢砚之的人。 又何曾料想,谢砚之这厮这般无耻,竟就这么讹上了他。 他先是用十件天阶法宝、二十个玄天宗不外传丹方换得颜嫣给柳南歌做“血包”的机会。 这钱虽出得肉痛,可到底关乎他的仙途,也算是值了。 此后,给颜嫣送洗髓丹一事虽又被狠狠敲了一笔,可他毕竟找了个好听的由头,说是不忍看那凡女受此苦,遂赠出洗髓丹,愿将她引入仙途。 肉痛归肉痛,可也算是保住了自己苦苦经营的好名声,这钱花得也不算冤。 至于颜嫣最后提出的这个条件……付星寒是真不愿再去当冤大头。 若无谢砚之这句话,他定然会拒绝。 可如今,谢砚之都已经这么说了,纵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谁让他贤名在外?不得不时刻维护自己的好名声。 谢砚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嘴角一翘,侧身望向谢诀。 不甚在意地道了句:“此事交由你来办,她要学,给她学便是。”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节 瞧瞧这话说的?还是人话吗?什么叫做她要学,给她学便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谢砚之真把颜嫣给宠上了天呢! 付星寒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猛灌茶水,妄图以此来熄灭自己肚子里的无明业火,却不想,那火越燃越旺,几乎就要将他焚烧殆尽。 另一侧的谢诀垂首应了声“好”。 “儿臣明日再唤她过来。” 目光掠过正在拔步床上熟睡的柳南歌,又不动声色收回。 . 与此同时,千米开外的揽月阁又是另一番光景。 局势既有变动,颜嫣自也不敢像前两日那般挖坑挖上一整夜,只怕又会突然冒出个谢诀亦或者是便宜爹。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再三,还是乖乖躺回了床上。 可她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几番辗转,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外月凉似水,整个世界都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颜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紫藤花架下。 从前颜璃还在的时候,每天晚上颜嫣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紫藤花架下听她唠嗑。 她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话却比谁都多。 颜嫣若是在她的那片唠嗑声中走神了,她还会用手指去弹颜嫣脑门,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强行逼着颜嫣去听那些闻所未闻的离奇事。 “你知道这株紫藤为何会在夏日开花吗?这可是为娘我花了整整十年的工夫培育出来的新种,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了,岁月可真是……半点都不饶人啊。” 颜嫣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脾气倔的。 颜璃既逼迫着她去听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她便鼓着腮帮子,在一旁唱反调。 “骗人,我才不信你这些鬼话呢!” 然后,颜璃便会反手赏她一颗爆栗,“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你是娘,还我是娘啊?” 颜嫣只能眼泪汪汪地捂着脑袋,继续听她念叨,却再也不敢“出言不逊”,来打断自家老母亲的话。 颜璃越说越来劲:“世人都道修仙好,我却觉得,做个凡人也挺好。” 颜嫣则偷偷摸摸在心中反驳:你又没修过仙,当然觉得做凡人好了。 颜璃又说:“听说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颜嫣再次偷偷顶嘴: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天就这么一片,哪儿够用? …… 颜嫣渐渐从往事中抽回心神,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 今晚只有一轮明月,寻不到半颗星子。 她不禁喃喃自语:“果然,都是骗人的。” 明明那时的她还一脸得意地说,如她这般花容月貌,即便成了星星,也该是最大最耀眼的那颗,定然夜夜都要挂在天际,闪瞎旁人的眼睛。 晚风习习拂过面颊,谢诀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颜嫣胡乱用手抹了把眼睛:“风太大,沙子迷眼了。” 谢诀目光仍在她脸上游走:“那你这鼻子……” 颜嫣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明明是凶狠的语气,却因嗓音太软太细,愣是生不出半点威胁力,乍一听,更像是在撒娇赌气。 谢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几乎就在谢诀那口气落下的一瞬间,颜嫣又被他拽入怀里。 颜嫣愈发气愤,想要将他一把推开。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你还欠我两个时辰零十息。” 颜嫣只能自暴自弃地瘫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着。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谢诀的声音才再度响起:“真这么害怕,又为何要答应去给柳南歌换血?” 这显然是个误会,可颜嫣并不打算点醒他。 随意吧,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你为何总这么倔,非要与我对着干?若能服一声软,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带你走。”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有多温柔。 颜嫣闻之,不由讥讽道:“所以……这是让我从给谢砚之做替身变成给你做替身?” 是的,就这么狗血,谢诀当年也偷偷喜欢着柳南歌。 而她颜嫣,堪称替身界劳模,一个人在打两份工,同时做了谢砚之和谢诀两个人的替身。 “若没记错,当年,还是少主您亲口告诉我,不要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抱有希望。” 说到这里,颜嫣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您这又是何必呢?” 谢诀呼吸一滞,半晌没出声。 颜嫣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走向卧房。 “我乏了,少主请自便。” 格栅门“砰”地一声阖上。 晚风呼啸而过,紫藤花瓣扑扑簌簌飘落,一层又一层,覆住来时路。 连带那声轻若鸿毛的叹息,也一同被风掩埋。 “是呀,可我后悔了。” 第4章 ◎我的东西哪怕放烂了也不容他人染指◎ 颜嫣一动不动趴在窗前。 直至谢诀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再也看不见,才悄悄把窗阖上。 还剩不到两个时辰,又该天亮了。 今夜所余的时间虽少,却也不容浪费。 于是,这一夜,颜嫣又是在挖坑中度过的。 直至破晓天明,腰酸背痛的颜嫣才停下手中活计。 待换上干净衣衫,做好收尾工作,阿梧已端着盥洗工具守在了门外。 她今日比往常早到了足有半个时辰,耸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颜嫣靠在门框上,疑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来得好早呀。” 阿梧艰难地掀开眼皮,硬生生憋回一个哈欠,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尊上有令,让小姐早些动身去栖梧殿。” 既如此,颜嫣也不废话,简单收拾一番,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匆匆赶了过去。 . 这是暌违半年后,颜嫣第三次见到谢砚之。 他一如从前那般,顶着张与魔尊身份极不相衬的脸。 二十二岁筑基,这一前无古人,后也不知可有来者的惊世天赋,让他的脸永远定格在二十几岁那年。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生了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小白脸。 比起凶名在外的魔尊,他更像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世家公子,矜贵、淡漠、疏离,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厌世感。 衰败与奢靡交织,倾颓与风雅共存。 他就像一朵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牡丹,单单一个美字,形容不出他姿容的万分之一。 凭良心来说,颜嫣是真喜欢他这张一看就很“贵”的脸,吃饭前看两眼,都能多下几碗饭。 奈何,这厮压根就不是个正常人。 颜嫣目光不敢在谢砚之脸上多做停留,谢砚之亦不曾多看她一眼。 立于谢砚之身侧的谢诀更是一副压根与她不熟的模样。 反倒是付星寒一脸纠结地盯着颜嫣看了许久。 也不知是在肉疼他那无故被讹走的五处福地洞天,还是在提前心疼颜嫣接下来的遭遇。 又或者,二者皆有之也说不准。 付星寒神色复杂地与颜嫣说了好一会儿客套话。 颜嫣垂着眼帘,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眼看就要失去耐心了,他话锋陡然一转,又说起了此次换血的相关事宜。 颜嫣终于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付星寒语速很慢,说得也格外仔细,总结下来就这么几点。 一、初次换血时,新宿主会很痛,且痛感不亚于月圆之夜蛊虫作妖时,甚至,还有疼痛升级的可能。 二、藏匿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很多,因某些不可操控因素,换血这事无法一次完成,需得分做三次,且每次换血时间都定在蛊虫发作的前一夜,也就是每个月的十四。 至于,他许诺给颜嫣的洗髓丹。 如今还差最后一种灵草,息雾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节 然而,息雾草这玩意儿十分罕见,一甲子只现世一次,且一次只出一株。 但颜嫣运气不错,息雾草下次现世正是在三个月后,届时魇熄秘境开启,自会有人替她去摘那株息雾草。 时间卡这么巧,不得不让人怀疑,“还差最后一种灵草”这句话的真实性。 说白了,就是付星寒这个老狐狸还不完全信任颜嫣,怕她会提前跑路。 可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换血之痛”,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否则,付星寒又何须留这么一手? 听到这话时,颜嫣自有些不开心,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付星寒,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她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她尚无拒绝的余地。 这种时候,不得不感慨一句。 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 . 说完相关事宜,下一步便该直入主题,去找柳南歌换血。 柳南歌依旧住在栖梧殿西侧厢房内,颜嫣一行人赶到西厢房时,她正在用早膳。 她今日的状态可比初见时好了不知多少倍,一看便知,是精心装点过的。 面上敷着薄粉,眼尾扫着胭脂,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艳若桃李。 只可惜她那把嗓音太过娇柔了些,与明艳大美人的外形不甚相配。 “大早上的,谁要吃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呀?” 一旁布菜的婢子十分有耐心的劝说着:“小姐您刚醒来,多少得吃点荤腥。更何况,这肘子真不油腻,卤过之后,特意剔去骨头,给您切成了薄片,沾着特制的酱吃格外清爽软糯,与您手中这碗银丝粥十分相衬。” 柳南歌没接话,可不论那布菜的婢子如何劝说,都不肯伸筷去碰桌上的菜,只皱着眉头喝粥。 她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千金,吃东西讲究的就是个雅字,别说肘子这等俗物,哪怕是龙肝凤胆,也得做出花来,才能引得她垂青。 她长这么大哪儿吃过这么“随便”的饭菜?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也就只有这碗银丝粥勉强可入口。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柳南歌赫然抬起头。 这么多人一同朝她走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谢砚之,亦或者说是,只有谢砚之一人入了她眼。 她盯着谢砚之看了好几瞬,突然把筷子一摔,气鼓鼓地道:“不吃了!” 谢砚之目光掠过她的脸,无动于衷地道了句:“那便开始吧。” 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柳南歌便愈发的生气,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丝委屈。 她说这话的本意,不过是想让谢砚之放下架子来哄哄自己,岂知,他竟这般无情。 颜嫣则与谢诀化作空气,站在一旁吃瓜看戏。 也只有付星寒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闺女,先是叹了句她瘦了,再又温声提示道,待会儿换血极其消耗元气。 好说歹说,都在劝她多吃几口。 柳南歌没给劝动,倒是成功把颜嫣这个吃瓜看戏的人给说饿了。 她默默看着那桌丰盛的菜肴,心道:失策失策,早知道就该拿只馒头在路上啃了。 想着想着,她那空瘪瘪的肚子还真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叽”,大唱空城计。 好在众人的关注点都在柳南歌身上,无人在意那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这才不至于让颜嫣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糗。 . 柳南歌用完早膳,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直至这时,她才发现瘦瘦小小挤在几个大男人身后的颜嫣。 三日前她给颜嫣掐的那圈指痕尚在。 像条颈环似的盘桓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柳南歌性子虽骄纵,却也不至于草菅人命,如今想来,她那天晚上的确做得过分了些。 故而,看到颜嫣脖子上那圈指痕,她第一反应便是心虚。 柳南歌表现得这么明显,颜嫣自有所察觉。 颜嫣不想与她交恶,更不想与她有太多交集,可也顶不住她那几乎就要黏在自己脖子上的炙热眼神,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了句。 “早就不痛了,只是瞧着有些吓人罢了。” 柳南歌赶紧撇开头,哼哼唧唧地道:“我才不管你痛不痛呢。” 颜嫣嘴角翘了翘,不再说话。 而这时,付星寒也已经做完所有准备工作。 换血步骤比想象中还简单,不过是同时划破她们二人手腕,再以法器包裹之,缓缓调动两股血液,使其相交却不相融,交错着进入对方体内。 这个过程并不算很痛,可的确如付星寒所说,十分消耗体力与元气。 颜嫣平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看着结扎在床顶的锦缎,耳畔不时传来柳南歌的啜泣。 柳南歌自幼娇生惯养,撇开谢砚之那一掌,从小到大受得最重的伤,就数手腕上这道划痕。 付星寒正在专心施法,抽不出工夫来与安抚她,谢诀便耐着性子在一旁抚慰她,就连看似对她漠不关心的谢砚之,也正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唯独颜嫣,彻彻底底被人遗忘在了那个角落里。 某一瞬间,自腕间传来的疼痛感骤然加剧。 颜嫣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条蛊虫顺着血液游入了她血管中。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游曳而来的蛊虫越多,疼痛便堆积得越高。 这种感觉,就像是千万根烧红了的钢针同时被人钉入了她血管中,不停地搅。 疼痛感一波一波袭来。 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时刻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像她这样的人,连哭都不被允许。 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又何必讨没趣。 这个过程格外煎熬,当最后一只蛊虫游入她血管时,痛感已攀至巅峰,灭顶般的痛似潮水般翻涌而来,她终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 眼前似有白光闪过,可那些疼痛并未因为她的昏厥而终止。 她空荡荡的肠胃也开始跟着闹腾,胃里像是燃起了一簇火,愈烧愈烈。 然后,她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看到了八岁那年的自己。 那一年颜璃病逝,也正是四年饥荒的起始点。 烈日当空照,炙烤着每一寸干涸开裂的土地。 八岁的她静悄悄蹲在某大户人家的石狮后面,眼冒绿光地看着那条正在进食的大黄狗。 这户人家出了名的富,即便是闹饥荒,也吃得起肉。 前些日子他们府上摆酒宴请宾客,肉香钻出围墙,飘了足有两条街那么远。 大黄狗跟着主人家吃了几天大鱼大肉,竟开始瞧不上碗里的剩饭,懒洋洋地趴在门口。 然而,这日头着实太烈了,别说是人,连狗都遭不住,晒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它便恹恹地拖着尾巴进了侧门。 颜嫣便瞄准这个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可同时盯上这碗饭的,还有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 幸运的是,那条野狗比她饿得更久,路都已经走不稳了,自是抢不赢尚能表演百米冲刺的颜嫣。 变故就发生在颜嫣端起剩饭的那一刹。 那条路都走不稳的野狗竟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来…… “啊!滚开!!!” 颜嫣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紧紧捏着被角,缓了足有十息,才彻底将那场噩梦从脑海中驱除。 然后,缓缓转动脖子。环顾四周一圈,才发现自己仍躺在柳南歌床上,只是人都已经不见了,偌大一间房竟只剩她一人。 体内的蛊虫倒是消停了,没继续作妖,只是胃里难受得紧,那股子火灼一般的饥饿感让她无所适从。 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挨过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留在这里继续挨饿,还是自作主张地回揽月居填饱肚子。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推门声,赫然打断她那繁杂的思绪。 晚风与诱人的烟火气息一同袭来,浓郁的肉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 颜嫣不禁一愣,闻这味道,竟像是她最爱吃的红烧肘子? 可是,谁会在这种时候来给她送肘子呢?难不成是谢诀? 她正要下床去探个究竟,垂落在床畔的帷幔忽然被风吹起,现出那抹藏匿在其后的人影。 那一霎,烛光明灭,万籁俱寂。 谢砚之琥珀色的浅瞳在夜色中闪过一丝寒芒。 颜嫣目光微怔,不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隔开内外间的山水屏风人影幢幢,离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倏然拉回她飘飞的思绪。 颜嫣瞳孔猛地一缩。 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谢诀吧? 他大晚上的跑来送肘子,若被谢砚之给撞见了,岂不是…… 思及此,颜嫣连忙抬头去看谢砚之,他此刻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屏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颜嫣心尖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节 颜嫣手掌紧攥成拳。 那道人影即将绕过山水屏风时,却冷不丁响起一把脆生生的少女音。 “小姐,我来给你送吃的来啦~” 颜嫣吊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原地。 再抬眸去偷瞄谢砚之,却发现,他正在打量自己。 被他这般盯着,颜嫣大气都不敢出。 他下颌一抬,言简意赅:“去吃。”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颜嫣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半刻也不敢逗留,鞋都来不及穿,就这般赤着脚走了出去。 阿梧并未发现藏身于暗处的谢砚之,屁颠屁颠地提着鞋跟在颜嫣身后跑。 “小姐,别着凉啦,记得穿上鞋。” 颜嫣无心应答,到现在她的手都还在抖。 可经此一吓,她饿得愈发厉害了,偏生摆在桌上的那盆红烧肘子还香得能要了人命。 她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拾起筷子,从油汪汪的汤汁里捞出一块带骨的肘子。 一口咬下去,热辣辣的油脂与胶质同时在口腔里炸开,道不尽的畅快。 果然,在饿肚子面前,什么也不是。 她这顿饭吃得又多又快,骨头啃得比厨娘养的那几只大黄狗还干净,几乎可以用光可鉴人来形容。 阿梧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当最后一块肘子葬身于颜嫣腹中的时候,谢砚之也过来了。 阿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正要与谢砚之行礼,他一个眼风扫来,阿梧便哆哆嗦嗦退了出去。 颜嫣看似吃得专注认真,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谢砚之。 她不知谢砚之究竟要做什么,胃早已被填满的她屏息凝神握着筷子。 “啪嗒——” 下一刻,筷子落在了地上,响声在空旷的屋子里久久回荡。 她纤细的下颌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攥住,指腹碾过娇.嫩的肌肤。 “阿颜啊。” 他明明喊得这般缱.绻,颜嫣却只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曾经很讨厌这个昵称,总觉得从谢砚之口中喊出来,跟叫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下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因为,她知道,谢砚之生气了。 每当他这般“深情脉脉”地看着一个人,那个人就该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他尾音才落,颜嫣便觉下颌一痛。 谢砚之俯身贴在她耳畔,声音很轻很柔:“我的东西,哪怕是放烂了,也不容他人染指。” “懂吗?” 第5章 ◎有修罗场和强吻(别跳!)◎ 懂……? 她懂个棒槌! 最烦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谜语人了。 可烦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 颜嫣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像条死鱼一样杵在那里,任他宰割。 话是这么说,她脑子也没闲着,边暗中观察,边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怎么招惹到了这尊煞神?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昏厥的那段时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难不成……是她晕倒之后,谢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谢砚之察觉到了? 但也不应该呀,谢诀这个角色在原文中可是个实力演技派,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要知道,结局反转时,她可是被惊得目瞪狗呆啊。 既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把谢砚之刺激成这副模样? 颜嫣百思不得其解。 攥住她下颌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疼得她眼泪直往外蹿。 热气擦过耳廓,谢砚之无波无澜的声音幽幽钻入耳朵里。 “离付星寒那老狐狸远一点。” ??? 颜嫣如遭雷劈。 兄弟,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 其实这还真不怪谢砚之会误会,归咎下来,都是付星寒的锅。 谁让他啥也不解释,直接跑去找谢砚之要人。 虽说在此之前,谢砚之从未把颜嫣放心上过,可她好歹也是谢砚之名义上的女人,付星寒这般不清不白地跑来要人,他若肯松口,那才叫奇怪。 更别说谢砚之向来清楚付星寒是个怎样的人。 他这老狐狸就好比是那神兽貔貅,只进不出,向来都只有他敲诈别人的份,又何曾见他对谁出手这般“阔绰”? 谢砚之本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只觉他们二人之间定然藏着什么秘密,直至今日换血,颜嫣痛晕在床上,付星寒紧张到打断换血流程,谢砚之才确定,他们二人之间必然有点什么。 至于,颜嫣与柳南歌生得这般像,谢砚之为何不往颜嫣是付星寒私生女这方面去想? 还不是因为付星寒这老狐狸出了名的惧内。 他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正是因为娶了个神通广大的夫人。 他这人向来拎得清,绝不会拿自己仙途去开玩笑,既如此,又岂会留下私生女这么大一个把柄给人去抓?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付星寒非但没能给颜嫣赎回身,反倒被谢砚之给狠狠讹了一笔。 而颜嫣,也莫名其妙背了一口红杏出墙的锅。 不明真相的颜嫣着实被谢砚之那鬼斧神工的脑回路给震惊了一把。 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原本就不打算吭声,势要将沉默进行到底来着。 毕竟,少说少错这么个人间真理,在谢砚之这等蛇精病面前也是行得通的。 颜嫣犹自杵在那里发呆,忽觉眼前一黑,痛意从下颌转至唇上。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是谁的呼吸与她纠.缠在一起? 如雪霁初晴,裹着淡淡菡萏香,与些许腥甜血气。 颜嫣脑袋空白了一瞬,下一刻,痛意与窒.息感倏地拉回她的思绪。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浅瞳里倒映出她骤缩的瞳孔,与慌乱的神情。 可这根本称不上是个吻,用“罚”字来形容更为贴切。 没有怜惜,只有凶戾。 如出笼的兽,撕.咬,吞噬,暴虐到令人胆战心惊。 任凭颜嫣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她被牢牢禁锢在那方天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肺里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被耗尽,血腥味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口腔里,而后,又被那抹菡萏香侵蚀殆尽。 时间的刻度在这一瞬拉得无比漫长,仿佛有一个世纪,每一秒都是煎熬。 良久。 他终于松开了手,在颜嫣即将缺氧窒息的前一秒。 颜嫣喘得厉害,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 她唇上染着一片惊心动魄的红,配上那双朦胧的泪眼,是点到即止的艳。 那只手再次攥住她下颌,拭去从她嘴角蜿蜒流下的血迹。 目光依旧冰冷:“回去吧。” . 颜嫣一路神思恍惚,走路都像是在飘。 待她缓过神来,早已回到揽月居,立于紫藤花架下。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她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也曾真心实意喜欢过谢砚之。 可老天偏不遂她心意。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拂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花。 花海翻涌,埋藏在花穗下的那行字,刺一般扎入她眼睛里。 「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节 歪歪扭扭的字迹,藏不住那时的欢喜。 颜嫣盯着它看了一眼又一眼。 然后……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个几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颜嫣自也不例外。 只是,她那时着实用力过猛,以至于,全修真界都知道了魔尊谢砚之身边还有这么个痴女。 往事不堪回首,颜嫣一脸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她思来想去,还是抱着要毁灭证据的悲壮心情,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踮着脚去抠刻在花藤上的那行字。 “娘,我错了。” 她手上使劲,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你在天之灵,千万别保佑我实现这个梦想啊~” 那行字刻得太深,几乎就要凿穿花藤,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那些被封印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亦如泄闸之洪般奔涌而来。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小姑娘一脸欢喜地站在紫藤花架下自言自语。 “娘,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我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小姑娘拔.下发间珠钗,在花藤上刻下“谢砚之”这三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娘,你看,就是这个名字。” “来年花开的时候,我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时间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刻在藤上的那行字不断被时光冲淡磨平。 她便踩在小马扎上,一遍又一遍地加深那行字的痕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至第八年夏,颜嫣仍未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 豆大一颗的雨自万尺高空上坠落,砸在紫藤花架上,发出响脆的“噼啪”声。 夏日的雨来得总是这般突然,花瓣打落一地,铺散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道不尽的凄艳。 颜嫣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将发簪重新插回头上,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句:“原来今年的花期都快过了。” “今年雨水这么多,这些花怕是撑不到立秋那日了吧?” 她又抬头看了眼那行让她羞耻感爆棚的字。 依旧坚.挺,大喇喇地横在那里,嚣张且放肆地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 暴雨砸在身上,颜嫣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算了,随它去吧,反正,早就不在乎了。 喜欢一个人,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吧。 与其拼命遮掩,倒不如直视过去。 想通一切的颜嫣正要转身离开。 头顶突然多出一把伞,六十四骨满穿,浸过桐油的伞面绘着一枝伶仃红梅。 谢诀那把清润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怎么站在这里淋雨?” 颜嫣摇了摇头,尚未来得及回答,又听他道了句:“今晚的肘子好不好吃?” 颜嫣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送的。 她既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 有意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开始让我学炼丹符篆和调药?” “明日就可以。” 谢诀不动声色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目光掠过她尚未结痂的唇,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一闪而逝。 少顷,又闻他道:“我教你。” 他嘴角缓缓扬起:“明日我便搬来揽月居。” 颜嫣虽不懂他这一波操作,但大为震惊。 “你搬来揽月居教我???这事你义父能同意?” 谢诀笑而不语,只缓声道了句:“衣服和头发都湿了,你先回屋换身衣服,晚些,会有婢子来送热水。” 快入秋了,气温一日比一日低,若不是谢诀出声提醒,迟钝如颜嫣,还真没发现,湿衣服粘在身上果真有些凉意。 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胡乱点了点头,躲在伞下,与谢诀并肩而行。 她面上看着平静,心中却仍在感慨谢砚之那有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龙精虎壮的谢诀他不防,反倒防上一个年纪不知多大的老头子? 颜嫣边想,边用眼角余光去偷瞄谢诀。 谢诀身量很高,她这个小矮子堪堪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即便光明正大的去看,仰脖子也仰的十分费劲,更别提如她这般偷瞄。 除却身形,他这脸也生得尤为好看。 桃花眼、悬胆鼻,每处五官走势皆往尖处收……精致到足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却半点也不显女气。 眼看就要回房了。 颜嫣赶在被谢诀发现前收回自己偷瞄的目光。 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到了,你也该回去了。” 谢诀没接话,只低头望着她。 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他的眼神呢? 颜嫣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 他却突然俯身,将毫无防备的颜嫣抵在格栅门上。 硬邦邦的木头硌着背脊,颜嫣紧张到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要做什么!” 阴影兜头盖下,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 谢诀依旧不言不语,伸出食指,轻轻拭去渗出她嘴角的血珠,语气很平静:“你这里流血了。” 呆若木鸡的颜嫣也终于在一刻回魂,一把将其推开,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 她走得匆忙,几乎是用逃。 格栅门“砰”地一声阖上。 谢诀仍撑伞站在门外。 垂眸看了眼颤颤巍巍挂在自己指尖的血。 舌尖一卷,血珠碎裂,染红一片。 第6章 ◎他这眼神未免也太……黏糊◎ 颜嫣趴在窗上暗中观察。 直至谢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嘴唇上的伤口仍在向外渗血,却无暇去管。 脑袋里一会儿闪过谢砚之的脸,一会儿又晃过谢诀的眼。 这种感觉,着实令人心烦意乱。 好在送水的婢子很快就来了。 颜嫣褪去湿衣服,浸泡在热水里,渐渐放松紧绷着的肌肉,连同那团乱麻般的思绪也已被理清。 不论谢诀还谢砚之,都是如今的她所招惹不起的人。 床底下那个坑自然还得接着挖,倘若事情的走向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那么,洗髓丹不要也罢,还是走为上策。 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沉入水里,心中思绪万千。 明天的计划若能顺利进行,她就不用再像前几日那么累了,天天不睡跑来挖坑,还真不是她一介凡女能扛得住的事。 除此以外,谢诀亲自来授课,于她而言,或许不是件坏事。 毕竟,在他面前得手的几率,还是远高于其他修士。 她如今唯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避开谢诀继续在夜里挖坑。 可无人知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像打乱她阵脚的这几件事一样。 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夹着尾巴逃。 . 次日清晨,颜嫣起了个大早。 她正在用早膳,手里捧着一碗薄皮小馄饨,吃得格外香。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节 当最后一颗馄饨被消灭时,阿梧领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走了过来。 颜嫣放下汤碗和勺,盯着那女人看了许久。 说好的他来教呢?这人该不会是谢诀假扮的吧? 那女人与柳南歌身量相当,比颜嫣高了足有半个头,却生了张十分没有记忆点的脸,哪怕她现在就站在面前,只要颜嫣闭上眼睛,保准想不起她长啥样。 怀疑归怀疑,颜嫣也不能当着阿梧的面来问她是不是谢诀,与她寒暄客套几句,就没吭气了。 那女人也是个话少的主,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便被阿梧带去隔壁耳房安顿。 颜嫣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般地念着那女人的名字:“阿妩?” 连假名都取得这么敷衍?可不就是照搬阿梧这两个字来的么? 阿梧,阿妩,也不怕她喊多了舌头会打结。 阿梧这丫头忒热情,原本没她什么事,却非要留下来帮阿妩收拾东西。 颜嫣则趴在窗上,看着他们二人来回忙碌。 临近晌午,阿梧才恍然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厨娘,以后揽月居得多添一副碗筷。 待阿梧风风火火的跑了,颜嫣这才起身去找阿妩。 好巧不巧,刚收拾好屋子的阿妩也正准备出门。 二人就这般迎面撞上了。 颜嫣愣了愣,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欲言又止道:“你是……?” 不确定“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话还是只说一半更保险。 她若是谢诀,想必也不会刻意隐瞒,若不是,这没头没尾的话圆起来倒也方便。 颜嫣算盘打得正响。 那个名唤阿妩的女人嘴角一翘,说了句乍一听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话。 “是傀儡术。” 二人皆未把话挑明。 却都清楚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颜嫣大失所望。 好吧,原来是偷偷切小号来,害她昨天还纠结了一整晚。 然而,颜嫣仍有些不解。 他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险跑来教她学东西? 颜嫣越看阿妩那张脸越觉别扭。 一来,是不懂谢诀绕这么大个圈,究竟要做什么? 二来,是这傀儡人长得也忒逼真,肌肤纹理与毛孔皆清晰可见,着实看不出它是个傀儡。 三来,则是这傀儡人看她的眼神未免也太……黏糊。 颜嫣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适,也不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想先学符篆。” 语罢,她转身望向窗外,伸手指着某处小土堆,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有能用来挖土松土的符吗?我窗外这方土已空了好些日子,想再加宽些来种花。” 颜嫣对自己找的这个借口表示十分满意。满意的同时,也万分庆幸自己提前犁了这方地,既能用来倒土,还能继续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的弄来掘土符。 否则,她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来学这种鸡肋的低阶符篆。 谢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缓缓道出个“好”字。 哪怕是侧身对着他,颜嫣仍有种如芒在背的局促感。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轻声斥道:“你现在这张脸太奇怪了,别这么盯着我看!” 软软细细的嗓音,叫再凶都无半分威慑力。 谢诀嘴角勾了勾,却什么都没说。 他这人办事倒挺利索,不消片刻,就已备好画符所需要用到的工具。 颜嫣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两米开外看着,只差在头上顶着“莫挨老子”四个大字。 他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端坐于书案前。 笔尖沾着黏稠符墨,行云流水般划过萱草黄的纸面。 颜嫣忍不住凑近了些。 谢诀手中动作一顿,嘴角弯了弯,与她介绍起符墨的配方。 这碟符墨成分不算复杂,将地龙晒干磨成粉,添加两种以上土属性灵兽血搅合在一起,最后再撒些许朱砂一同搅匀,方可制成此墨。 其中,灵兽血是关键,灵兽品阶直接决定最后画出来的符篆品阶。 颜嫣所不知的是,他此番用得是三阶穿甲兽与火蚁兽的血。 乍一看,好像也没啥特别的,可实际上,寻常人都只会用一阶灵兽血来画掘土符这等入门级符篆,用二阶灵兽血来画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三阶灵兽血,这可是大户人家才会做的败家事儿! 颜嫣守在一旁,看得十分认真仔细。 谢诀才落笔,符篆便落入了她掌心。 她盯着那张符篆看了好一会儿。 果然,完全看不懂画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然而,颜嫣并没打算真去学这些东西。 于她而言,只要会使符篆就够了,看不看得懂还真没多大关系。 毕竟,她又不是天命之女凤傲天,穿书至今二十多个年头,也不见开一次挂,怎可能突然就学神附体,一次性学会这么多东西? 更别提,她到现在都还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呢。 事已至此,颜嫣也早已想通,自己不过是个靠口才取胜的女反派罢了。 至于,她明明这么有自知之明,又为何会提出要学符篆、炼丹、调药这等无理要求? 还不是为了方便集资跑路? 她一介凡女,日常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若不以此为借口,总不能去阿梧身上骗吧? 谢诀就更别提了,防他都来不及呢。 颜嫣盯着掘土符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仰头巴巴望着谢诀:“这东西该怎么使呀?” 总得来说,她这人就还挺“能屈能伸”,明明上一刻还防贼似的防着他,现在有求于人,也知道要歪头卖萌了。 偏生有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谢诀笑了笑,从她手中抽走掘土符,指尖聚起一丝灵气划过粗糙纸面。 倏忽之间,符篆有如活物般飞出窗外,直奔那方小土堆,哼哧哼哧刨出个足有半米深的坑。 颜嫣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效果,她至少得不眠不休地挖上三宿才勉强能达到。 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谢诀:“好厉害!你再画几张,再画几张,我也想试试!” 谢诀看着她几乎就要弯成月牙儿的眼睛,嘴角一勾,抬手间,又诞生一张掘土符。 颜嫣见之,连忙从特制的储物袋中拿出一副黑革手套,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戴上。 这手套背面有个小型聚灵阵,只要在凹槽处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样释放出灵气,还是谢砚之当年花重金请筑器师给她量身定制的。 她学着谢诀那样,左手夹符篆,灵气聚于右手食指指尖,再轻轻划过那排鲜红的符文。 符纸表面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径直飞向她所指定的地方,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又挖了个半米深的坑。 颜嫣看着那个深坑,笑得眉眼弯弯。 “再来几张~再来几张~” 她脸生得很小,偏生眼睛又极大,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挤作一团,奶呼呼的,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谢诀没接话,只直勾勾望着她。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又或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被他这般盯着看,颜嫣总觉心里怪不舒服的。 谢诀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头猪都是副含情脉脉的模样,颜嫣也早已习惯他那看谁都能拉出丝来的深情目光。可现在,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 除了怪异,颜嫣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然而,她如今是有求于人,放一次狠话,摆明自己的态度就够了,也不好把话说太绝。 她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子不适,正要对谢诀说些什么。 某一瞬间,她忽觉背脊一麻。 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往上蹿,冻得她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屏息凝神,定定望着谢诀:“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很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玩意儿给盯上了一样。 谢诀缓缓点头,面色颇有些凝重:“好像是有点。” 语罢,二人一同转头望向窗外…… 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整个世界静到趋近诡异,只余风声呜咽。 第7章 ◎她软绵无力的声音是裹着糖淬着毒的刀◎ 颜嫣瞳孔剧烈震荡,心脏几乎就要停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节 另一侧的谢诀自也没好到哪里去,早已惊得冷汗涔涔。 还是颜嫣先反应过来,连忙拽着谢诀一同向谢砚之行礼。 心中却在想:奇了怪了,他最近怎总出现的这般突然? 谢砚之仍站在在窗外,看似随意地扫了谢诀一眼。 可也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眼,让谢诀如坠冰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谢砚之垂眸,又瞥向颜嫣。 颜嫣只觉毛骨悚然,却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恭敬道:“不知尊上来了,有失远迎。” 她四周张望一番,寻不到阿梧踪迹,只得自己去沏茶。 又转身望向谢砚之,斟酌一番,才道:“尊上如今可还爱喝云雾茶?” 这是暌违半年后,颜嫣与谢砚之说的第一句话。 从前的她见了谢砚之总叽叽喳喳个没完,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他身上。 如今的她谨言慎行,端庄得体的像个陌生人。 “不必了。” 谢砚之皱着眉头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颜嫣点点头,乖顺地站在一旁。 “奴婢恭送尊上。” 虽然她名义上是谢砚之的姬妾,可到底是被赶出了栖梧宫,自称奴婢,也没错。 谢砚之闻言步伐一滞,脸色也沉了下来。 颜嫣神色迷茫的看着他,颇有几分不解,她说错话了吗? 若没说错,那他没事发什么脾气呀?莫非是嫌弃她嘴不够甜? 她很是认真的思索一番,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 “祝尊上一路顺风。” 倏忽间,谢砚之笑了,嘴角一弯,勾出个惊心动魄的孤度。 笑,是他这张面瘫脸上出现得最为频繁的表情。尤其是在心情不好,想杀人时。 颜嫣愈发迷惑。 他,他好像……更生气了??? 谢砚之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一言不发地走了。 . 颜嫣向来懂得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反观谢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察觉到这一点的颜嫣趁火打劫,掌心一翻,笑眯眯与他道:“再给我画几张掘土符好吗?” 她今晚就迫不及待想用了。 可在此之前,还需弄清楚一个问题。 她话锋陡然一转,又问了句:“你的神识会一直附着在这具傀儡上吗?” 语罢,她双手握拳,故作紧张地瞪了谢诀一眼:“我可警告你啊……” 余下的话根本不用她来说,立马就被谢诀给截住了话头。 “傀儡术极其消耗灵气,上完课我便会收回神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届时,还需你替谢诀打下掩护,莫让阿梧发现端倪。” 颜嫣面无表情:“哦。” 心中却在狂笑:那感情好,今晚就能愉快的行动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嫣非但指使谢诀画了十来张掘土符,还故技重施,骗来了好几张隐物符。 谢诀心不在焉归心不在焉,可他到底没变傻,很快便意识到,颜嫣根本就没想过要学这些东西。 被点破心事,颜嫣也不恼,反正她也没想过能一直瞒下去,索性把话敞开了说:“是呀,没灵根的凡人怎可能学得会这些?我不过是想攒一些丹药符篆来自保罢了。” 颜嫣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反倒让谢诀不知该如何去接话。 而她这番话,自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藏了很多不易被察觉的小心机。 光是“没灵根的凡人”这六个字就足矣降低谢诀的警惕,“自保”二字更是运用的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站在颜嫣的立场来看,柳南歌回来了,她可不得时时刻刻担忧自己会被抛弃么? 提前攒一些物资,也不是不能理解。 谢诀果真信了她的邪。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要这些东西,为何不来找我?” 颜嫣摇头似拨浪鼓:“不了,不了,我可不敢欠少主您人情。” 谢诀一脸不敢苟同:“你欠我的还不少?” 颜嫣很是认真地纠正他:“你主动给,和我主动要,是两码事。” 谢诀嘴角翘了翘:“歪理也是理。” 话锋一转,又道:“倘若我没来,你又当如何?” “偷,骗,亦或者是抢,反正,总会有办法。” 至此,谢诀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宁愿去偷去骗去抢都不来找我?” 颜嫣只觉好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因为,我……” “砰——”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房门便被人撞开了。 颜嫣与谢诀同时望向门外。 屋外最后一缕天光也要散尽了。 阿梧站在檐下,笑盈盈地道:“小姐,该用晚膳啦~今晚有酱肘子吃!” 颜嫣弯唇,应了声“好”,转身往屋外走。 谢诀仍一动不动立于原地,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梧原本都已跟在颜嫣身后走了,见谢诀毫无反应,又回头与他道了句:“你也来呀,平日里就只有我和小姐两个人吃饭,你来了,以后咱们就有三……” 话尚未来得及说完,谢诀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直叫阿梧两股战战浑身发颤。 另一间房里,颜嫣已经抄起筷子开吃,阿梧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小姐,阿妩她怎么啦?” 她方才的眼神可真是…… 颜嫣夹起一块酱肘子,不甚在意地道:“谁知道他呢?许是不喜欢吃肘子吧。” 阿梧仍有些心神不宁,使劲甩了甩脑袋,来否认自己的胡思乱想。 一定是她饿昏了头,看花眼了,阿妩的眼神怎会像尊上呢? . 入夜后,颜嫣又去了趟隔壁房。 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屋内没一点动静。 颜嫣见之,也不再磨蹭,连忙回房办正事。 她动作利索地戴上那副黑革手套,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掘土符。 用符篆挖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灵气波动,好在掘土符品阶低,溢出来的灵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颜嫣特意挑选了一条偏僻且保守的路,故而,这一晚上都很顺利。 不得不说,有了掘土符效率就是高。 原本需要十几天才能完成的大工程,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竣工。 隧道打通的那一霎,颜嫣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今夜月朗星稀,隧道那头是一片茂密的草地,四周很静,闭上眼睛还能听到潺潺水声与几声蛙鸣。 颜嫣深深吸了一口魔宫外的新鲜空气。 若不是还有一屋子土等着她来处理,她简直想在这里躺上一整夜。 她敛去多余的情绪,终是不敢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而这时,隐物符也该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了。 颜嫣将隐物符贴在洞穴外,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特制的木盖,堵住出口,方才离开。 这天晚上,颜嫣又不眠不休地做了一整夜的苦力。 掘土符挖出来的土,被她分散着洒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 她一早就做好了要藏土的准备,故而,早在白天的时候,这间院子就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再添些土也不会被人察觉。 至于床底下那个洞,她也以同样的方式,用隐物符藏起来了,若不特意滚进床底去摸索,定然不会叫人发现。 天亮的时候,颜嫣已清理好现场,静静躺在床上。 辰时三刻一到,阿梧便端着盥洗工具准时出现在屋外。 颜嫣推开门,与阿梧目光撞上,她笑盈盈地道了声早。 这一切,似乎与过去的每个早晨没有任何区别。 直至阿梧推开隔壁房的门。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节 “啊——” 一声尖叫撕破平静。 颜嫣丢下筷子,连忙跑去隔壁。 阿梧正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 单薄的格栅门在晨风中“咯吱咯吱”摇摆。 血从昏暗的房间里渗了出来,一层又一层地蔓延开。 颜嫣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阿妩。 原来她不是傀儡! 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她更需弄明白,“阿妩”为何会死。 几乎就在颜嫣起身的那一刹,整齐划一的金属叩击声从长廊尽头传了过来。 冷漠无情的声音亦裹着晨风一同涌入她耳朵里。 “末将奉旨来接颜姑娘入住栖梧宫。” 寒意顺着脚底漫了上来。 颜嫣不懂谢砚之又是玩得哪一出。 “阿妩”前脚才死,他后脚就派人来接她,若说二者之间没有联系,打死颜嫣都不信。 她竭力稳住心神,让自己保持镇定。如今隧道已打通,只要回到房间,就有逃出去的可能。 思及次,颜嫣抬头望向那名魔将,挤出一抹笑。 “王副将稍等,我去收拾几件衣服。” 尾音才落,便有两根泛着寒芒的长戟横在她胸前。 王副将冷漠的声音再度传入耳朵里:“还请颜姑娘即刻启程。” 颜嫣闭了闭眼睛,只能选择放弃。 她转身与阿梧道:“我走了,记得把这间屋子锁起来,未经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阿梧哪儿见过这仗势,这群金吾卫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抓人。 她缩在角落里,胡乱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小姐放心,我定会替你守好这间屋子。” . 颜嫣抵达栖梧宫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 谢砚之不知去了何处,她被关在寝宫内。 一别半年,她仍对这里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像是刻进了脑子里。 说来也是讽刺,半年前,她恨不得扎根长在这间屋子里,半年后的今天,她却无时无刻都想逃离。 她坐在书案前,看向窗外陡峭的阶梯。 伸出手指,一阶一阶地往下数,最终停在第九阶的位置。 对,就是那里。 去年冬天,她在那阶石梯上跪了一整夜。 那一夜可真冷呀。 那些渗入骨头缝里的风,是杀人不见血的钢针,一根一根钉入她毛孔。 冻得她浑身血液几乎就要凝固。 她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她说,她会很乖,绝不会碍了柳小姐的眼。 她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谢砚之这样的人又岂会动容? 他就坐在这张书案前,神色淡漠地翻着书品着茗。 那一夜,若不是谢诀恰巧经过,她早已被冻死在那片茫茫白雪间。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她彻底死了心,搬进揽月居,就此消失在谢砚之视野里。 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是被一阵推门声拉回的。 一群端着托盘的宫娥鱼贯而入。 托盘上的东西,既有女子穿戴的衣裙钗環,也有胭脂水粉篦子。 领头的宫娥下颌一抬,用鼻孔看着颜嫣,一脸不耐烦地道:“尊上让奴婢给颜姑娘换身衣服。” 颜嫣没接话,低头看了眼被叠放在托盘中的衣裙。 一片刺眼的老黄瓜绿。 说文雅点,那叫碧绿,是最适合柳南歌的颜色。 颜嫣与柳南歌的确生得像,可二人的气质天差地别。 柳南歌生得高挑明艳,能压得住各种夺目的色彩,那些寻常人避而远之的艳丽颜色穿在她身上分外和谐。 颜嫣则生了张我见犹怜的顶配小白花脸,那些浓墨重彩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个唱大戏的。 可那时的她,便天天穿成这样,像只绿头苍蝇一样围在谢砚之身边转个不停。 她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衣裳不适合自己。可有什么办法,只有穿成这样,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哪怕在他眼中她就是个跳梁小丑,可至少,能被他看见…… 颜嫣神色木然地坐着,任由那群宫娥摆弄自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变成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 精致小巧的五官被浓妆所覆盖,就像是戴了一层名为滑稽的面具。 颜嫣有些恍惚,那时的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给自己上妆呢? 时隔半年,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宫娥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偌大一间房,又只剩颜嫣一人。 她便顶着这张名为柳南歌的“画皮”在屋子里静静的等。 谢砚之回来已是深夜。 颜嫣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她睡眠向来很浅,早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霎就已醒来。 可她仍闭着眼,默默在心中数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近了,越来越近了。 脚步声拉近一厘,危险气息便逼近一分。 烛火“嗤”地一声被从窗外吹来的风熄灭。 轻烟袅袅,在月色下缭绕。 那团笼罩在颜嫣身上的巨大阴影也忽地散开了。 可压迫感仍未消退,它与黑暗融为一体,甚至又暴涨了几分。 颜嫣紧紧攥住被子,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灯不知何时又被点燃了,那团阴影再次出现,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 她紧咬着的牙关,与止不住颤抖的睫,一览无遗地落入了谢砚之眼中。 “起来。” 他的声音如刺骨的寒风般钻入颜嫣耳朵里。 连谢诀“傀儡术”都能看破的人,又岂会看不出她在装睡? 颜嫣索性也不装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定定望着谢砚之。 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映着她的脸,怪吓人的。 也不知那宫娥往她脸上扑了几斤粉,那些粉被冷汗一浸湿,脱的脱妆,结的结团。 就……惨不忍睹。 纵是见惯了各路妖魔鬼怪的谢砚之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颜嫣又岂会错过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嫌弃。 她索性把心一横,反客为主地勾住他脖子,娇滴滴地唤了声:“尊上~” 这还不够,她又伸长脖子往谢砚之胸口上一蹭,绛紫色暗纹浮光锦上赫然留下一道白花花的印子。 谢砚之瞳孔一震。 沉默半晌:“去把妆卸了。” 颜嫣如蒙大赦,连忙从床上爬起,直奔盥洗室。 她跑得倒快,心中却在打鼓,着实猜不透谢砚之要做什么。 待她磨磨蹭蹭走出盥洗室,谢砚之已褪去外衫坐在床上。 颜嫣呆了一瞬,脑袋里冒出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他该不会是……想要那个啥吧? 谢砚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的确生了张堪称绝色的脸,这样一张脸本就该素着,再精巧的妆面都是画蛇添足。 颜嫣却在胡思乱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节 明明坐着的他比站着的她矮了一大截,他又是如何做到“居高临下”的呢? 着实令人费解。 谢砚之嘴角一勾,昏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极危险却又极撩人。 唯独声音依旧是冷的,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把衣服脱了。” 颜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虽不懂他又抽得哪门子的风,但还是乖乖照做。 她褪去外衫,立于床畔,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谢砚之。 他看得目不转睛,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恶意。 “继续。” 颜嫣懂了,谢砚之不过是想羞辱她罢了。 可他未免也把她想得太过天真?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更别说,不论他们之间有没有过什么,都遮掩不住她是他的玩物这个事实。 为了一口饭,她能把尊严都丢掉,又岂会怕这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砚之,一件一件褪去衣物,只余最后一件遮蔽物时,倾身勾住他脖颈。 嗓音甜得快要沁出蜜来:“尊上~” …… 长夜漫漫。 她软绵无力的声音是裹着糖淬着毒的刀,一刀一刀,往谢诀心口扎。 偌大一座栖梧宫,今晚却只有他一人值夜。 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在门外枯站一整夜,指甲深陷掌心,“滴滴哒哒”向下渗着血。 作者有话说: 隧道:请记住我,我还会回来的( ̄▽ ̄)~* . 要上榜了,接下来的这周随榜更新哦~ 更新时间暂定早上六点,六点要是没更,就不用等啦 等过了这周,咱就恢复日更~ 第8章 ◎要死就赶紧去死,少在老娘面前装◎ 暖金色阳光从窗外洒进,铺满一地。 颜嫣侧躺在床上,视线透过半透明的帷幔,看见谢砚之在穿衣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的脸与身体是两种不同的极端。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那张写满淡漠与疏离的脸之下,竟藏了这样一副身子。 他腰腹.线条生得极好看,尤其是那两条蜿蜒至盆骨的人鱼线,被汗水浸湿时所迸发出的致命诱.惑…… 该如何形容颜嫣现在的心情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莫名其妙实现了童年心愿一样。 是的,她馋谢砚之身子已不是一天两天,只是与他同寝的那八年间,他从未碰过自己。 事已至此,她都快分不清自己对谢砚之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可不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不能也不该再像从前那般。 昨日,金吾卫出现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要一跑了之。 如今静了下来,她反倒看得更透彻。 以她的实力和运气来看,想要靠自己得到一枚洗髓丹无异于天方夜谭,更遑身上还有神奇蛊虫这么个催命符。 现在既有人将机遇摆在她眼前,她自不能错过。 再艰难的路她都走过,这些,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颜嫣犹自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垂在床畔的帷幔赫然被人掀开,阳光漫了过来,谢砚之的脸不期然闯入她视线。 颜嫣怔了片刻,连忙起身,软软唤了声尊上。 谢砚之没应答,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可颜嫣完全能想象到,此刻的他定然垂着长长的眼睫,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 说来也是怪,明明他这人日常“面瘫”,她却总能准确地猜测到他在传递什么情绪。 就好比现在,哪怕连他的脸都看不清,颜嫣就已经明白,她该如何去做。 就像是本能一般,她赤着脚踩在沁凉的地板上,立于谢砚之身后,一点一点抚平他衣上的褶皱。 过去的八年里,她既是这间屋子里的摆件,也是谢砚之夜里的抱枕,更是他的“私人形象顾问”。 他每日穿的衣物皆为她亲手熨烫,就连发髻也都是她替他梳的。 他脾气不大好,头发却柔软光滑的像丝绸一般,颜嫣舍不得将他的头发全部梳上去,向来都是只束一半,有时会用与衣服同色系的发带,有时会用玉冠。 他如今正散着发,想必她还得重操旧业,像从前那般替他梳头束发。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砚之这厮前些日子头发似乎有些凌乱…… 难不成这年头的宫娥连个男子发式都梳不好了? 颜嫣百思不得其解。 穿好衣束好发,下一步就该送他出门了。 颜嫣动作利索地披上外衫,立于谢砚之身侧。 寝殿门被人缓缓推开,现出殿外那抹修长的人影。 是在门外枯站了一整夜的谢诀。 也不知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瞧着竟有些狼狈,再不复从前的潇洒肆意,那双总是情意绵绵的桃花眼突然失去了光彩,如两丸暗淡无光的鱼目般嵌在眼眶里。 颜嫣见之,不禁一愣。 第一反应便是,他可别是被谢砚之拖去严刑拷打了? 相比较颜嫣的惊惶不安,谢砚之简直稳如老狗,他轻描淡写地瞥了谢诀一眼,立于门两侧的金吾卫立即会意,抢着替他传话。 “昨夜栖梧宫只有少主一人执勤,可还顺利?” 短短十七个字,所蕴含的信息量大着去了。 一来,是告诉不明真相的颜嫣,昨晚你与尊上温存时,谢诀这货就守在门口旁听呢,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二来嘛,无非就是警示谢诀,顺带再敲打他一番。 果不其然,那人尾音才落,谢砚之便侧目,好整以暇地看着颜嫣。 颜嫣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喉咙里翻滚着腥甜。 她就说他怎肯屈尊来碰她了?原来玩得是杀人诛心这招。 可是无所谓了,她早就不在乎了。 她敛去外露的情绪,往谢砚之胸口一靠,故作娇嗔地唤了声:“尊上~” 这种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更保险。 可实际上她依旧很紧张,紧张到浑身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谢砚之又岂会察觉不到她的异常?他顺势将颜嫣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尔后,抬眸,饶有兴致地望向谢诀。 颜嫣也在这时悄悄抬起了头,神色紧张地盯着谢诀。 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是无辜躺枪的那个。 她早已在谢诀面前摆明了态度和立场,既没主动勾.引,也没顺着他去玩暧.昧。 倘若谢诀若真有意要将她拖下水,她也不介意做一次“小人”来保全自己。 谢诀眼睛里仍无光彩,他看似在看谢砚之,实则一直都在盯视颜嫣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谢砚之有没有察觉到未可知,颜嫣可是一清二楚,只觉脖子都快被他盯出一个洞。 谢诀嘴角向上一勾,颜嫣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却闻他道:“一切安好,无任何异常。” 几乎就在尾音落下的那一霎,他收回了黏在颜嫣脖子上的目光。 可颜嫣仍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下一瞬所发生的事,也正如她所预料那般。 谢砚之缓缓启唇:“既如此……” 第三个字尚在他舌尖打着转,颜嫣忽觉下颌一痛。 她被迫抬头与谢砚之对视。 谢砚之笑得意味不明:“不如由阿颜来决定,让阿诀一直在门外守夜可好?”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颜嫣堆在脸上的假笑终于有了一丝裂缝,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说这话时的尾音在颤。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节 “一切都听尊上的,尊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砚之目光又轻飘飘落回谢诀身上。 不待他发话,谢诀已单膝跪地,那一声脆响,听得颜嫣眉头直皱。 “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他目光定定,望向谢砚之:“血渊禁地近百年都无人镇守,儿臣愿前去戍守。” 血渊禁地是个什么地方,就连颜嫣这等凡女都略知一二。 谢诀主动请缨去驻守,无异于自戕送人头。 而谢砚之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轻轻用食指挠了挠颜嫣下巴,逗猫一般悠然自得:“阿颜怎么看?” 颜嫣在心中冷笑:怎么看?用眼睛看呗。 这种时候她敢替谢诀求情吗?求了,便是一起死。 更何况,她虽记不清原文剧情,却也有个大致的印象,谢诀与血渊禁地渊源颇深,他此番非但不是去送死,反倒回了自家老巢。 她若不是个穿书女知晓全文剧情,怕是得被谢诀的“深情”感动到痛哭流涕。 他倒是厉害,也不怕自己这所谓的“深情”会害死她?还是说,他就这么笃定谢砚之不会杀她? 颜嫣竭力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皮笑肉不笑道:“臣妾觉得甚好,少主既要去戍守血渊禁地,不如早些启程。” 言下之意,要死你就赶紧去死,少在老娘面前装。 此话一出,别说谢诀,连谢砚之都怔了怔。 他嘴角越翘越高:“那便依阿颜所言,早些启程罢。” 谢诀垂着眼睫,眼底一片晦色。 “儿臣遵命。” . 自谢诀走后,颜嫣又变回了这间屋子里的摆件,谢砚之夜里的抱枕兼“私人造型顾问”。 谢砚之再也没碰过她,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说不出的微妙。 颜嫣心里也清楚,做戏就该做全套,她该像从前那般时时刻刻围着谢砚之转。 可她就是做不到。 谢砚之既已利用完了她,目前也没想要她命的想法,她便也懒得去装。 二人同住一间屋,同睡一张床,每日说过的话竟不超过五句。 奇的是,柳南歌的消息竟这般滞后,直至第三天才找上门来闹。 彼时,颜嫣正趴在桌上啃肘子,她一来便给颜嫣扣了口水性杨花的锅,劈头盖脸说了一通废话。 “你知不知道阿诀要去驻守血渊禁地了?你还有心情啃肘子?若不是你,他又何须受这种苦?你非但不替他求情,还有心情吃饭?你是人吗?” 颜嫣:“……” 这话听起来咋这么耳熟? 柳南歌还在喋喋不休。 “别吃了!你现在就跟我去找砚之,我们一起去给阿诀求情,血渊禁地路途遥远,阿诀现在定然在去的路上,还来得及!” 颜嫣慢条斯理啃完碗中最后一块肘子,不疾不徐地回道:“你让我替谢诀求情,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想再往火上添把柴?” 柳南歌才不管这么多,闭着眼睛开骂:“你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阿诀对你这么好,你就只顾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颜嫣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柳南歌究竟从哪儿看出谢诀对她“这么好”,这种事,连她的贴身侍女阿梧都不知晓。 既如此,真相只有一个,柳南歌在借题发挥,故意闹事。 思及次,颜嫣扯了扯嘴角。 “我和谢诀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对我这么好’这句话根本不成立。” 她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柳南歌。 “你之所以这么上心,无非是见我这些天都住在栖梧宫,生了危机感,想顺势将我与谢诀捆在一起。” 不给柳南歌半点反驳的机会,她又接着道:“可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与他,仅仅是相识的关系。” 说到此处,她特意停顿一番,直勾勾盯着柳南歌:“退一万步来讲,他即便真对我有意思,其目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柳南歌不聪明归不聪明,可她到底也不是傻子,自是知晓,谢诀也曾喜欢过自己。 她沉默半晌,陡然拔高音量:“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什么!” 颜嫣笑得愈发意味深长:“我有没有瞎说,你自己心知肚明。” 柳南歌哪儿是颜嫣对手,头一回与人玩弄心机,就败得溃不成军。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她神色慌张地冲了出去,好巧不巧,落入谢砚之怀里。 颜嫣见之,眉头一挑,还知道故意套话来栽赃陷害,也不算笨了。 第9章 ◎两条影子纠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谢砚之目光与颜嫣撞上,很快又收回。 原因无他,柳南歌正摇着他手臂,哭得梨花带雨。 “我和阿诀之间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砚之,你千万别听她胡说……” 颜嫣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吃瓜看戏。 肘子是吃完了,可还有另一道菜能用来下饭。 谢砚之皱了皱眉头,不曾接话。 柳南歌哭声渐大:“我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我不在乎你逃婚,也不在乎你是否叛出仙门,我一心一意只想和你在一起……” 颜嫣全程看得津津有味,愣是又干掉了两碗大米饭。 若不是被谢砚之横了一眼,她还能用汤汁拌着饭再来一碗。 谢砚之这厮也是真莫得感情。 柳南歌解释了半天,不回应也就罢了,竟直接挥手赶人走。 柳南歌虽喜欢他,却也是真打心底里畏惧他。 也是,他这样的人,又有谁会不怕?也就那时的颜嫣不知死活,总往他身边凑。 柳南歌看了眼谢砚之,又瞥了瞥颜嫣,一跺脚,抽抽噎噎地走了。 至此,谢砚之终于抽出空来打量颜嫣。 颜嫣仍穿得像根刚从藤上掰下来的老黄瓜,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二人目光再度撞上,依旧无人说话。 今日阳光甚好,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被枝叶切割成无数条。那些光束丝丝缕缕散开,缠绕在她发间与纤长的睫上。 很美。 谢砚之喉结动了动。 别开脸,启唇,缓缓道出一个字:“茶。” 他寝宫中从不留闲人,所有宫娥内侍皆守在门外待命。 有宫娥听到这个“茶”字,正要起身接活,被一旁的小姐妹拽住胳膊,使了个眼色。 ‘尊上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颜姑娘听的,你跑去凑什么热闹?’ 小宫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回去,与自家姐妹一同吃瓜看戏。 而此刻,颜姑娘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一脸勉强地问了句。 “尊上喝云雾茶还是银针茶?” 谢砚之反手将门带上,隔绝屋外那群人窥探的目光。 视线游走在她脸上。 时隔半年,他像是头一回认识颜嫣这个人,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隔了半晌,才道:“都要。” 颜嫣人微言轻,不敢质疑顶头老大的决策,只得照做。 好在沏两盏茶也不算什么大工程,不消片刻,她便端来茶盏,恭恭敬敬奉上。 谢砚之亦不动声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掀起茶盖瞥了一眼。 声音依旧冷冷清清:“水温低了。” 颜嫣默不作声端起托盘,乖得不能再乖。 “尊上稍等,奴婢再去给您换一盏。” 这话也不知是戳中谢砚之哪根不得了的神经,周遭气温明显低了好几度。 颜嫣视若无睹,又端来第二盏茶,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尊上,请喝茶。” 谢砚之这次连茶盏都懒得掀开。 “水温高了,再换。” 颜嫣暗自咬牙,明知他是故意刁难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下午,她几乎是在不间断的沏茶与换茶中度过的。 待谢砚之消了气,不再折腾她,已是黄昏。 残阳似血,染红一片天。 他垂着眼睫,轻轻拨动漂浮在盏中的嫩叶。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节 屋外忽然传来“叩叩叩”三声响。 有宫娥在门传话:“尊上,该用晚膳了。” 颜嫣一声不吭地立于一旁,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 谢砚之起身,复又回头瞥她一眼:“过来伺候本座用晚膳。” 不容置疑的语气。 颜嫣:呵呵。 她倒是忘了,这人连吃饭都忒爱折腾。 想想也是,寻常婢子哪有她好使? 他这人脾气古怪,口味刁钻,也就那时的她傻乎乎地将他的喜好全都记在了心里。 他爱喝虾粥,偏生又挑食,不吃葱姜香菜,可虾粥里若无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滋味? 她便守在灶台旁,将这些香辛料洒进粥里滚一遭,再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挑出去。 如此一来,虾粥的味道不至于寡淡,又不会留下太过浓烈的香辛味。 她总能设身处地的去为他考虑,那八年,完全是为他而活。 没有她,他当然不习惯。 可颜嫣知道,他如今所表现出的占有欲与爱无关。 就像你养了条狗,它尽职尽忠地陪伴了你八年,有一天它翅膀硬.了,突然对你爱搭不理,你会怎么办?想不想找回属于主人的威严? 好在晚膳期间谢砚之没继续作妖。 颜嫣也算是吃了顿安稳饭。 晚膳过后,谢砚之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行离开了。 颜嫣无事可做,只能回房沐浴,躺在床上瘫着。 夜色渐深,推门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颜嫣知道,是谢砚之回来了。 她不再去数悬在帐顶的流苏,转而缩进被子里,悄悄数起了谢砚之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还是很喜欢玩那个无聊且幼稚的游戏。 五,四,三,二…… 果不其然,数到一时,床立马向下陷了陷。 颜嫣不自觉扬起嘴角,又数对了。 过去的那两千多个夜晚,她都是这般数过来的, 然后,她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冽淡雅的菡萏香如密不透风的网般笼罩着她。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睡吧。 .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一晃神就要到了第二个月圆之夜,又该去给柳南歌做“血包”了。 吸取上次的教训,颜嫣今日起得很早,也吃得很饱。 然而她没想到,这回竟比上次痛得还要厉害。 她浑身都在冒冷汗,额角青筋暴起,嘴唇都快咬出血来。 躺在隔壁的柳南歌仍在低声啜泣,抱着谢砚之胳膊不肯撒手。 也是,她手腕上这道划痕比上回又深了些微,理应更痛才对。她哭得比上次更大声,也不是不能理解。 颜嫣已无暇去管旁人的闲事,她痛到意识都开始模糊。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昏厥,死死咬着下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终于熬过了这漫长的换血过程。 她看似在盯着头顶流苏发呆,眼角余光却一刻不落地窥视着谢砚之与柳南歌。 谢砚之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可他仍寸步不离地守着柳南歌,不曾往颜嫣这边看一眼。 人在难受的时候总比平日里矫情。 这一刻,颜嫣只觉自己内脏被人扯得七零八落,喉咙里像是堵了块铅,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不想再骗自己,她其实……还是会难过。 越是如此,她便觉得越窘迫。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扶着墙角,爬了起来。 谢砚之的目光在她背后停留了一瞬,终是回到柳南歌身上。 她又忍不住在心中讥笑自己:所以,你到底在期盼什么? 她咬牙挺直腰杆,跌跌撞撞走出这间房,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卑微。 可当她站在栖梧宫外曲折的长廊中时,竟不知该往何处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揽月居。 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把所剩不多的紫藤花都给打落了。 她仰头望着光秃秃的花枝,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原来今晚也没有星星。” 阿梧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被蜷缩在紫藤花架下的颜嫣吓了一跳。 她起烧了,浑身上下烫得厉害,像是刚从沸水中捞出来一般。 半昏半睡间,她呜呜咽咽地说着梦话:“娘,我想回家。” “可不论哪个家,我都再也回不去了。” …… 阿梧搂着颜嫣,与她哭做一团。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无人应答,风吹云动,遮住了皓月。 阿梧吸了吸鼻子,正要将颜嫣拖回房间,抬头,才发现,原来遮住皓月的不是漂浮在天际的白云。 阿梧瞳孔骤然一缩,兀自纠结着,是该放下颜嫣行礼,还是该抱着一同行礼。 那人却一言不发地将颜嫣从她怀中捞起。 半睡半醒间,颜嫣仿佛听见有谁在她耳畔轻轻哼唱那首歌。 ——那首颜璃天天唱来哄她入睡的童谣。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 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1 她尚未彻底苏醒,还有些神志不清。 饶是如此,她仍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睁开眼睛。 某一刻,光终于透进来,驱散了黑暗,可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蓄起全身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 “别唱了!跑没跑调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而后,她只觉脑门一痛。 晕得很彻底。 . 颜嫣再次醒来已是深夜,一睁眼便瞧见哭得眼圈通红的阿梧。 她如今身上倒不痛了,就是脑袋怪不舒服的。 一摸,脑门上竟裹了圈纱布? 颜嫣神色茫然地看着阿梧。 阿梧也不知怎么回事,使劲朝她身后努嘴,眼睛眨得都快抽筋。 颜嫣愣了小片刻,很快会意,顺着阿梧所指的方向望去…… 这不看倒还好,一看不得了,谢砚之竟坐在那里品茶??? 颜嫣满目惊愕。 他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这种时候不应该继续守着柳南歌? 睡了一觉晕了两场,颜嫣早没了先前那股子矫情劲儿。 看见谢砚之坐在这里,顿时紧张起来,连带眼神都带着几分警惕。 什么仇什么怨啊,竟趁她睡着了偷偷打人? 谢砚之迎上她的目光,表情很嚣张。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节 颜嫣突然就怂了,她稍作思索,小心翼翼问了句:“尊上,方才有谁来过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 “唱得,还怪难……” 她尾音未落,便听“咔”地一声脆响。 是谢砚之捏碎了茶盏。 他轻轻拂去溅在衣襟上的陶瓷碎片,目光幽幽:“是我,不满意?” 颜嫣心中一咯噔,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没有!” 复又点头似捣蒜:“很满意!很满意!” 无需谢砚之亲口承认,她其实也能猜到是谁在唱歌。 原因无他,这是一首现代儿歌。 也正因为这首歌,恢复记忆后的颜嫣才得以知晓,颜璃也是穿越女。 从前,每当谢砚之头疾发作,颜嫣都会抱着他轻声哼唱这首歌。 唱到“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时,他就会静下来。 于是,那时的她以为,她对他来说,一定是特别的那个。 颜嫣思绪犹自沉浸在回忆里,忽闻谢砚之道了句:“夜深了,该回家了。” 夜凉似水。 颜嫣与谢砚之并肩走在月色下。 他身量很高,她昂首挺胸也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高悬在檐角的宫灯将他们影子拉得很长,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那一眼,颜嫣只觉谢砚之像是拎了个水壶,又像是杵了根拐。 她嘴角抽了抽。 心想,他们果然不配。 谢砚之却突然转身,冷眼看着像乌龟一样慢吞吞在后面爬的她。 伸手,一把扣住她手腕。 然后,两条影子纠成一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千米开外的城墙上。 柳南歌遥遥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娘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付星寒却笑得意味不明:“这世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不论你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你。” 柳南歌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变坚毅。 “是呀,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我想要,她都会给我。” 作者有话说: 1歌词选自周华健《亲亲我的宝贝》 第10章 ◎这张脸不是柳南歌,是……颜嫣?◎ 从揽月居到栖梧宫的路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颜嫣怀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心跳快得乱了节奏。 她不断在心中唾弃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也都看了。 牵个手而已,紧张个锤子。 饶是如此,她仍忍不住胡思乱想。 现在的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还是如她这般……其实也会紧张? 她状似不经意地抬起眼帘,想用眼角余光去偷瞄他的脸。 可他实在太高了,她的视线堪堪只够触及他的肩。 于是,她一点一点抬起头。 视线掠过他的锁骨,他的脖颈,他的唇,他的鼻。 猝不及防间,与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时间的刻度被无限拉长,风声也在这一刻止住。 她如火灼般收回目光,心慌意乱地胡言乱语:“今晚月色真美。” 风声又开始叫嚣。 谢砚之十分反常的搭了句腔:“嗯,很美。” …… 此后,一路无话。 二人在迂回的长廊间分离,谢砚之径直去了书房,未与颜嫣一同回寝。 他书房里藏了很多幅画。 画上皆为同一个场景,乌篷船半掩在接天碧日的荷花池里,影影绰绰露出个摘莲蓬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每一幅画都如此。 他指腹在画中人空白的脸上摩.挲。 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帘水幕。 “你才多大呀?怎么什么都往心里憋,手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喊疼?” “喏,我先给你随便包一下止住血,待会儿记得去找医士上药呀,否则肯定会留疤的。” 长风袭来,扬起他的发。 他垂眸,掀起宽大的衣袖,那里有道狰狞的疤,才结痂,不是旧伤,可也与记忆中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在说。 “我今日是来与你告别的,忘了我吧,因为……我本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呀。” 他不想忘,一点也不想忘。 可不论是夏日里的江南,还是乌篷船上摘莲子的小姑娘,都一点一点在他脑海中褪去了颜色。 头又开始痛了,他蜷缩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 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俱化作靥粉散开,再也拼凑不成一副完整的画卷。 他不想忘,一点也不想忘…… 用力掀开那道疤,指甲狠狠划在伤口上,鲜血涌了出来,濡湿一片。 他混沌的灵台终于有着一瞬间的清明。 那些散开的粉靥又重新聚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画卷在他眼前徐徐铺展开。 小姑娘摘下莲蓬,笑得眉眼弯弯,颊畔还有两颗甜甜的梨涡。 这张脸不是柳南歌,是……颜嫣? . 颜嫣百无聊赖地瘫在美人榻上,盯着房梁发呆。 今日的发展颇有些魔幻,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与酸涩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在美人榻上瘫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不该有的情感统统压入心底。 然后,起身。 对镜去拆裹在脑门上的纱布。 那些纱布缠得很紧,不留一丝缝隙,与其说是给人包扎伤口,倒不如讲是在捆绑大闸蟹。 待颜嫣一圈又一圈的拆开纱布,整个就一大无语。 她脑门上只堪堪破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皮,却给缠得像是做了开颅手术般夸张。 颜嫣犹自盯着镜子感叹。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转身一看,竟是阿梧。 阿梧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笑盈盈地望着她:“是尊上让我来这里陪小姐的。” 语罢,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对啦,小姐你那间房我给它上了足足十把锁!绝不会有人进去!” 颜嫣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梧的到来,除了意外,于她而言,更多的还是惊喜。 谢砚之不在的时候,她不是发呆就是睡,终于有人能和她闲聊磕牙了。 念及此,她连忙朝阿梧招手,还不忘晃着手中的纱布,笑着调侃之:“你这包扎手法有待提高啊。” 阿梧忙不迭摇头:“这不是我包的啦。” 颜嫣目光微怔,神色诧异:“不是你包的?难不成是谢……”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节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忽见长廊外“飘”过一道修长的人影。 颜嫣有所察觉,转身,迎上那人的目光。 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慌张,她可不想再晕一场。 然而,颜嫣是何等的能屈能伸。 当起狗腿子来也是分外的得心应手。 明明上一秒还在嫌弃他这包扎手法不行,下一刻却神色庄严地将那纱布摊开抚平,折叠成巴掌大小,郑重其事地收入锦盒中。 只差烧柱香给它供起来。 颜嫣这出戏演得十分投入,未曾发觉,长廊外那人已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走了。 倒是阿梧,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门外,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激动。 “小姐,我该不会是眼花了吧?尊上方才笑了哎!” “笑?” 身为谢砚之的枕边人,颜嫣倒是常见他笑,讥笑,诡笑,冷笑,一笑更比一笑危险。 颜嫣搓平胳膊上止不住往外冒的鸡皮疙瘩,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直挺挺瘫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行吧,再熬一个月。 一个月后,天高海阔任她飞。 阿梧一脸莫名的看着心存戒备如临大敌的颜嫣。 心道:小姐紧张什么?尊上笑起来不是挺好看的吗? 那一笑虽短如昙花一现,却似新雪初融一般。 他眼中的寒意与锋芒具化作春水淌过山涧,用温柔二字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 谢砚之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止不住地扬起嘴角。 回忆与现实中的那张脸交叠重合在一起,不差分毫。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书房,提笔,想要勾勒出画中人的眉眼。 笔尖才触及纸面,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像是有股力量在阻止他回想起有关她的一切。 记忆再次被清空。 他神色茫然地看着那幅画。 笔尖一顿,鬼使神差地画下了柳南歌的脸。 不对…… 不该是她,谢砚之额角青筋暴起,神色阴鸷地将那副画揉成一团。 . 谢砚之近期似乎都很忙,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颜嫣今日早膳是与阿梧一同用的,午膳看来也要如此了。 却不想,热腾腾的饭菜刚被端上桌,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是付星寒与柳南歌。 颜嫣支开阿梧,好整以暇的看着付星寒。 她这人心眼小,前些日子才与柳南歌吵过架,现在并不想搭理这位大小姐。 柳大小姐亦如此,看见颜嫣就觉心烦,半点好脸色都不想给她,若不是看付星寒的面子,她压根就不想来。 倒是付星寒一派从容淡定,像个没事人一样与颜嫣说起了他们父女二人此番前来的目的。 总的来说,还是为了换血一事。 魇熄秘境下个月十号开启,与往年一样,这次也只开十日。 既如此,颜嫣自是得与柳南歌一同去秘境,赶在十四那天换完最后一次血。 颜嫣闻之,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直言道:“付掌门莫要忘了,我不是修士,只是区区一介凡女,万一死在里面了该怎么办?” 说着,她又刻意瞥了柳南歌一眼:“更别说,我还险些死在令嫒手上,换完血,她若想杀人灭口,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付星寒没吭声。 柳南歌听完,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若真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颜嫣一脸不敢苟同。 “谁知道你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毕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谁想杀我都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柳南歌面露不屑:“谁有工夫跟你这种凡女过不去?” 颜嫣丝毫不为所动,一语中的:“你啊!” 柳南歌刚要开口:“我……” 余下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这话没法接,仔细想了想,颜嫣说得确实还挺在理的。 她可不就是一直都在跟那凡女过不去么? 付星寒看着颜嫣与柳南歌一来一去的斗着嘴,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与颜嫣接触虽不多,却也大致摸清了这个女儿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也不与她闲扯,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颜姑娘想要什么,只管跟老夫说。”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他既都已把话敞开了说,颜嫣也不藏着掖着。 “我想要洗髓丹丹方。” 此话一出,付星寒与柳南歌都惊呆了。 未等付星寒发话,柳南歌便怒而拍桌:“这么过分的要求,亏你说得出口!” 颜嫣都懒得搭理她,只定定望向付星寒。 付星寒沉吟片刻,终还是选择拒绝。 这个结果,颜嫣一点也不意外。 她不也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如她这样的凡女,都没半点自保能力,要洗髓丹丹方有何用? 除了被人追杀抢夺,还能咋地,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又岂会不懂? 所以,她这招其实是在以进为退。 先提一个看似很不合理的要求,被否决后,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一来,是可以用以试探付星寒的底线。 二来嘛,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心理缓冲时间,用以衬托她的真实目的。 毕竟,都已经看过这么离谱的了,后面这个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都会显得合情合理。 颜嫣将他们父女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翘了翘,又道:“付掌门若能助我离开谢砚之,也可以。” 果不其然,在洗髓丹丹方这等无理要求的衬托下,后者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颜嫣这番话虽是对付星寒说的,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南歌。 柳南歌察觉到她的目光,迎面对上。 她眼中笑意更甚,意味不明地道了句:“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你抢。” 而后,又放柔嗓音,循循诱导之:“你难道就不想让我离他远一点?” 是的。 颜嫣想要攻略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付星寒,而是柳南歌。 魇熄秘境是她如今所能把握住的最佳时机。 她也的确可以利用揽月居床底下那个隧道逃,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危险系数远高于在秘境外跑,如非必要,何需来冒这个险? 况且,除此以外,她还有另一个隐藏更深的目的。 她若不这么说,提前撇清自己与谢砚之的关系,谁又能保证柳南歌真不会在秘境里对她动手? 经颜嫣这么一诱导,柳南歌的确心动了。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付星寒,想从他脸上得到答案。 付星寒却缄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颜嫣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弯起嘴角笑了笑:“付掌门不用急于回答,三日后给我一个答复即可。” . 三日后。 付星寒未出面,柳南歌趁谢砚之不在的空当,偷偷跑来找颜嫣。 彼时的颜嫣正在后院侍花弄草。 柳南歌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爹没答应,但我答应你。” 又是预料中的答案,颜嫣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至于付星寒这老狐狸…… 颜嫣也已摸透他那谨慎利己的性子。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节 他既已知晓谢砚之不愿放手,便是有意要带颜嫣走,也不会自己出头来得罪谢砚之。 到底是个“利”字为先的伪君子,纵是自己亲生女儿,也可以拿来利用。 理清思绪的颜嫣停下手中动作,神色自若地看着柳南歌。 “既如此,还请柳小姐立下心魔誓,来给我这小小凡女求个心安。” 都已到了这一步,柳南歌又岂会退缩? 她半点没啰嗦,顺着颜嫣提供的话术立誓,表明自己会在秘境中给颜嫣给予庇护,保她性命。 至此,颜嫣才算是完成初步计划。 接下来,该继续为跑路囤物资了。 她笑眯眯地递给柳南歌一张清单。 “还请柳小姐好人做到底,替我找齐这些东西。” 柳南歌甚是嫌弃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倒也没多说,干脆利落地收下了那张长不见底的清单。 于她而言,颜嫣表现的越贪,她心里反倒越踏实,只要颜嫣所图不是谢砚之,一切都好说。 二人交涉完已是黄昏。 柳南歌顺着来时的路偷偷摸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却不想,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了谢砚之眼里。 作者有话说: 打滚求收藏!再不来点收藏我就要死了qaq 第11章 ◎此后,天高海阔,永不相见◎ 夕阳西下。 颜嫣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插花。 窗外的秋蔷薇开了,是她最爱的烟紫色。 剪掉多余的枝叶,只留花头,数十枝攒做一团,插在瓶中煞是好看。 颜嫣才停下手中动作,头顶忽然投来大片阴影。 她不禁愣了愣,抬头,才发现是谢砚之。 颜嫣收回胡乱飘飞的思绪,有些拿不准他在这种时候出现是要做什么,边琢磨着边向他行礼。 她动作标准,神色谦卑恭敬,任谁看了都挑不出毛病。 谢砚之却颦着眉,半晌没说话。 他讨厌过于循规蹈矩的人,让他想到了那时的自己。 颜嫣不懂谢砚之又抽得哪门子的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正想着,该如何在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手中苟命,阿梧却嗒嗒嗒跑了过来。 她看了看颜嫣,又瞥了瞥谢砚之,毕恭毕敬道:“尊上,小姐,该用晚膳了。” . 颜嫣也是万万没想到,收敛了不到两天的谢砚之又开始作妖了。 他不言不语地坐在餐桌主位上,既不拾箸,也不端碗,莫名其妙放起了冷气。 周遭气温骤然降低好几度,但凡有点眼力色的宫娥都离得远远的,生怕会将自己给卷进去。 颜嫣又不傻,自是知晓魔尊大人生气了。 可这天气越冷,人便饿得越快,她今日为了等柳南歌,在院子里吹了一下午的冷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比起饿来,谢砚之的间接性抽风好像也没多可怕。 颜嫣顾不得其他,无视他那几乎可以用来杀人的目光,兀自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食物进了胃里,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可四周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已低到颜嫣无法假装不在意的程度,她颤抖着放下了筷子,抬头瞄了谢砚之一眼。 这一眼只见谢砚之板着张冰山脸,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颜嫣头皮一麻,只能认命地站起来,堆满谄笑,一副狗腿子相:“臣妾来给尊上布菜。” 谢砚之神色终于有所缓和,这才拾起玉箸。 然而,他又岂会轻易放过颜嫣? 只贪图一时爽的颜嫣就这般迎来了一场浩劫。 魔尊大人眼神往何处瞟,狗腿子颜嫣便往何处跑,夹菜,落碗,一气呵成,真可谓是快如疾风势如闪电。 一番折腾下来,魔尊大人倒是消了气,颜嫣是真给累成了狗,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她倒是恨得牙痒痒,可实力摆在面前,除了忍,别无他法。 好在再熬半个月就能离开了。 看颜嫣受气,魔尊大人心情似乎很好,比平日里还多用了小半碗饭。 用过膳,他又去了书房。 颜嫣也终于能安心吃饭,她手中排骨啃得咔咔作响,只当那是谢砚之的天灵盖。 干完饭,泡完澡,游手好闲的一天又该过完了。 颜嫣侧躺在床上,开始思考,除却清单上那一串必需品,还需准备些什么。 她想得很是认真,全然未发觉谢砚之回来了,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无端吓了一跳。 谢砚之下巴抵在她头上,单手环住她的腰,抱得不留一丝缝隙,是绝对占有的姿势。 颜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可下一刻,她下颌倏地被人捏住,那只本该用来握剑的手正摩.挲着她的唇。 七分痒,三分痛。 谢砚之无波无澜的声音蓦地自她头顶传来:“在想什么?” 颜嫣本该回:没什么。 但她那口气仍未消,再加上今日脑子有些抽,竟一时恶向胆边生,说了句连自己都觉放肆的话。 “我在想,尊上怎就生得这般好看。” 话一出口,连颜嫣自己都直呼要完。 她身随心动,闭上眼睛,往谢砚之怀里一缩。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颜嫣缩在他怀里等了半天都未等来下文,索性睁开眼睛,去偷看谢砚之。 颜嫣只来得及抬头,什么都还没看清,便被谢砚之摁回了怀里。 他的脸浸在黑暗中,纤长的睫根根分明向下垂,被夜色削去几分冷厉,如玉雕般矜贵隽永。 那个朦胧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与颜嫣的重叠在一起。 “我在想……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怎就生得这般好看?” “可惜是块木头 ,既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好生无聊啊。” …… 颜嫣有些茫然,还想要抬头去看,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紧紧贴在他胸口上,听着谢砚之的心跳声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砰砰砰——” “砰砰砰——” 击鼓雷鸣般响彻在她脑子里。 这种感觉太过怪异,颜嫣动了动,想要转个身,却被谢砚之扣住,强行固定在原处。 此后,又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半盏茶的工夫,又或许只过了几息。 他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在夜色中响起:“你想去魇熄秘境。”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付星寒那老狐狸早已和他提过此事。 颜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待她接话,又闻谢砚之道:“你就不怕?” 颜嫣不太确定他这话里是否藏了更深层次的意思,只能安慰自己。 莫慌,莫慌,他定然还不知道她的逃跑计划。 她思来想去,还是回了句:“总归会有些怕,可我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出去看一看也挺好的。” 谢砚之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装,良久才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短短八个字,却在颜嫣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她心跳如雷,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莫不是被他发现了? 以他的性子,若真发现了她想逃,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她闲扯这么久? 颜嫣心乱如麻,却已在面上堆起假笑。 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轻轻蹭了蹭谢砚之的脖颈,嗓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明明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砚之哥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节 她从前都是这般唤谢砚之的。 所有人都唤他尊上的时候,她唤他砚之哥哥。 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的时候,她像颗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又是要亲又是要抱。 他对她纵然没有男女之情,可到底是他一手养大的姑娘。 颜嫣不知自己这样做能否蒙混过关。 谢砚之掐着她腰的力道明显变轻了,热气擦过耳廓,黑暗里响起他的声音。 他说:“睡吧。” 谢砚之对颜嫣的了解程度,远超乎她的想象。 颜嫣却对他一无所知,纵有通读全文这么个金手指,她仍半点都看不透谢砚之。 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吧。 颜嫣偷偷松了一口气,乖乖闭上了眼睛。 手在被子里一阵摸索,轻轻勾住他尾指,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半个月后,他们将变作陌路人。 就当是最后的温存吧。 此后,天高海阔,永不相见。 . 启程的那日,颜嫣特意把那株百年紫藤花托付给了阿梧。 当年是谢砚之帮她把这株紫藤挪到揽月居,她如今尚无将它带走的能力,只能让阿梧代为照顾。 叮嘱完阿梧,颜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座巍峨的宫宇,眼前的一切都是这般熟悉,唯独寻不到谢砚之的身影。 他这些天似乎都很忙,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 饶是下定了决心要远离,颜嫣仍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轰鸣声回荡在耳畔,飞舟腾空而起。 那座关了她八年的宫宇越缩越小,逐渐消失不见,被流淌在山间的云雾所遮掩。 一切的一切犹如梦一般。 万尺高空之上的狂风呼啸而过,被飞舟外的阵法削弱,拂过面颊时,如春风般和煦。 颜嫣神思恍惚,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她看着那不断缩小的山峦与河流,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1豪情壮志。 她目光怔怔地俯瞰着横亘在自己眼前的壮丽山河,殊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成了一道景。 这艘飞舟除了她与柳南歌父女,还有一众参加魇熄秘境试炼的玄天宗弟子。 颜嫣今日终于脱掉了那身黄瓜皮,穿得尤为低调,特意选了身与玄天宗弟子服同色系的衣裙,蒙着面纱站在风口,身后杵了两个牛高马大的便衣魔将,乍一看,还挺唬人的。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猜测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但没有一个弟子敢上前搭话,既是忌惮她身后的魔将,更是被她身上那股子与凡人无异的气息给震慑住了。 要知道,能够做到返璞归真超凡入圣,那可得是元婴期以上的大能啊! 倒也不怪这些弟子净爱脑补。 魇熄秘境不比旁的地方,藏了两只知晓过去和未来的空兽。 故而,每逢魇熄秘境开启,压制修为混入试炼弟子中寻找空兽的高阶修士不知凡几。 颜嫣尚不知自己正在遭人围观,还被以讹传讹,传成了某位不世出的神秘大佬。 当然,这已是后话。 这厢,柳南歌才安顿好自己,就跑来找颜嫣了。 她甫一走出船舱,凑热闹的弟子们纷纷呈鸟兽状散开。 这位大师姐可不好说话,被她逮到他们不修炼跑来聚众围观,少不了得挨顿训。 动静太大,就连盯着云海发呆的颜嫣都有所察觉。 她回头看了眼柳南歌,柳南歌装模作样的围着船头甲板转了一圈,方才离开。 颜嫣即刻会意。 又在甲板上吹了近半盏茶工夫的风,待守着她的那两名魔将有所放松,才转身回舱。 那两名魔将奉旨保护颜嫣,走哪儿跟哪儿,甩都甩不掉,待颜嫣回房,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杵在门口。 纵是进了自己的房间,颜嫣也一刻都不敢放松,按谢砚之的性子,这艘飞舟上至少还有十来个他的人,要想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还得时刻保持警惕。 颜嫣进房不久,柳南歌便从侧窗爬了进来。 柳大小姐何曾做过这么不入流的事?明明是她自己选择要爬窗,却把气撒在颜嫣身上。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拧着眉丢给颜嫣一个储物袋,没好气地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修士的力气何其大,储物袋砸在颜嫣手背上登时红了一大片,她也不恼,蹲身捡起滚落在地的储物袋,朝柳南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后,又指向门外,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 「他们要如何解决?」 这个“他们”自是指守在门外的魔将。 柳南歌皱眉瞥了眼颜嫣手背上的红痕,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又朝颜嫣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传音道:“不能杀,出秘境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派人引开他们。” 颜嫣微微颔首,发出三连问。 「想什么办法?」 「派什么人?」 「具体怎么操作?你先跟我说。」 柳南歌:“……” 沉默半晌,她才传音给颜嫣道:“还没想好。” 颜嫣:“……” 就知道这个柳大小姐不靠谱。 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 「算了,我来想。」 「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到时候记得跟我配合。」 柳南歌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自己被颜嫣嫌弃了,但是又找不到证据,只能气鼓鼓的翻窗,按原路返回。 正当她翻窗之际,一只苍鹰展翼冲出云层,越过高山,越过大海,一路扇翅,最终落入远在千里之外的谢诀手中。 他撕下一块带血的灵兽肉喂给苍鹰,桃花眼里泛起波光。 “她也要来呀。”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杜甫《望岳》 第12章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谢砚之。◎ 魇熄秘境开启的那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众门派排队抽签决定入场顺序,玄天宗抽中第三。 颜嫣混入玄天宗弟子中,亦步亦趋贴在柳南歌身后走,那两名便衣魔将仍寸步不离地跟着。 才踏入秘境,忽有狂风四起,模糊了视线。 再睁开眼,颜嫣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绿得人心发慌的原始森林中。 周遭修士也被换了个彻底,早已不见柳南歌与那两名魔将的身影。 那些莫名其妙被传送到此处的修士如颜嫣一般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其中一个小老头看上去很懂行的样子,一拍大腿,道:“我懂了,这是空溯!咱们赶上好时机了,这次定有人能抓到空兽。” 空溯,一个魇熄秘境中所特有的名词。 即,秘境中不定时出现的空间错乱等古怪现象。 空兽行踪莫辩,不是每次开秘境都会出现。 空溯亦如此,可每逢空兽现世,就势必会出现空溯这一怪象。 可能你上一刻还在搓澡,下一秒就被传送到兽潮中被踩成肉酱。 总之,空溯期间,一切皆有可能,万万不可大意。 听完小老头的解释,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实力高强的修士,若能抓住那只知晓未来的空兽,窥得一线天机,定能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 愁的是前来混经验的小菜鸡,颜嫣理所当然是愁的那批。 她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默默退至众人身后。 然而,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那是一个曾在甲板上围观过她,认定她就是元婴老祖的玄天宗弟子。 弟子名唤陆仁贾,筑基中期修为,乃是在场六名玄天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那个。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1节 修为最高的陆仁贾带头躲在颜嫣身后,其余弟子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地跑了过来,小鸡崽子般缩在颜嫣身侧。 ??? 颜嫣简直一脸懵逼。 醒醒!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 她心中在咆哮,面上却一派平静,蒙着面纱,目光冰冷地看向始作俑者陆仁贾。 陆仁贾也看着她,眼神十分坚定。 嗯,跟着老祖混准没错。 颜嫣:“……” 这莫名信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 颜嫣晃神之际,各派弟子早已抱好团,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其他门派领头人皆为筑基期后期的师兄师姐,唯独颜嫣…… 任谁都看不出她的修为。 偏生她从头到脚都是极品法宝,且不说她头上插的,颈子上戴的,就连她这身看似平平无奇的衣裙,也是两百上品灵石才能买来一尺的火蚕丝。 用以遮盖容貌的面纱更是传说中的天蚕丝所织,能隔绝渡劫期以下所有修士的神识。 并不知道自己在炫富的颜嫣目光呆滞两眼发直,一副视筑基修士为空气的“轻蔑眼神”,愈发显得她狂傲神秘。 那些明着暗着打量她的修士纷纷收回目光,不由在心中思付。 此女至少是个金丹前辈。不!就这身出神入化的敛息功夫来看,甚至可能是个元婴老祖! 上一次魇熄秘境开启,据说还有隐世近千年的渡劫期老怪现世,虽说这些高阶修士都压制了修为,可他们的战斗力绝非普通筑基修士所能比。 众人望向颜嫣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戒备,各派领头人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带着自家师弟师妹往密林中退。 先前还缩在颜嫣身后的玄天宗弟子们一个个鼻孔朝天,有老祖撑腰就是嚣张,恨不得在秘境中横着走。 骑虎难下的颜嫣:“……” 她内心其实方得一批,却还是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面无表情且高深莫测地往密林深处走。 弟子们如影随形的跟着,可颜嫣哪儿认路?只能硬着头皮一顿乱转悠。 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她好歹也是活到结局的反派大boss,一定有特别的气运,不至于这么早就领盒饭的。 事实证明,颜嫣运气的确不错,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密林中蹿了一上午,也没遇上一次危险。 当然,也有弟子在她身后质疑为何不御器飞行。 那弟子尾音才落,碧空之上赫然传来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扇翅声,原本晴朗的天于顷刻之间暗了下来。 修士的惨叫与兽类的咀嚼音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一切都来得这般突然。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血雨倾盆,“哗哗哗”泼洒在茂密的树冠上。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餍.足的兽群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天幕上干净到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一滴黏稠的血穿过枝叶的封锁,“啪嗒”一声滴在颜嫣额间。 她瞳孔剧烈震荡,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便是魇熄秘境? 别说颜嫣一介凡女,玄天宗弟子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 一个个心有戚戚然,看向颜嫣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那名质疑颜嫣何不御器而行的弟子更是满脸羞愧:“是弟子逾矩了,不该质疑师姐的判断。” 终于缓过神来的颜嫣:“……” 她若在这种时候坦言自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怕是会被拖出去打死吧? 这些人一看就是群实力不咋地的菜鸡,谁又愿意在这等修罗场中护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 她若是被丢下了,就只能等死。 一想到方才那群兽首鸟身的食人妖兽,颜嫣便止不住地发颤。 她只能将错就错,混在这支队伍里,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至少比她单打独斗强。 更别说她到底是个活到最后的大反派,没被谢砚之捅成筛子前,想必不会那么轻易的狗带,好运该能一直维持下去吧? 颜嫣想得倒美,也是万万没料到,打脸竟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原本平静的地面在轻轻晃动,似有庞然巨物自远处行来。 有五感敏锐的弟子在惊呼:“是三阶妖兽犀角兽!” 三阶妖兽的破坏力相当于筑基期后期修士,在座弟子无一个人有这般修为,纷纷扭头去看颜嫣。 颜嫣她倒是想跑,可一看到这些弟子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跑不了。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跑了,必然会暴露她只是一介凡女的事实,免不了被抛弃,甚至……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若不跑,她又该拿什么去战三阶妖兽? 脚步声越来越近,颜嫣脑袋转得飞快。 早在来魇熄秘境前,她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刻,正在脑海中搜索着万妖谱中对犀角兽的描述。 犀角兽看似笨重,实则快如闪电,全身硬甲,刀枪不入,用普通刀剑去砍定然行不通,既如此,只能从它的弱点下手…… 她决定先发制人,利用这群弟子对高阶修士的盲目崇拜来增强他们的凝聚力。 “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众弟子听我指挥。” “擅攻者站我左手边,擅守者站我右手边,然后,你们两个既不擅攻也不擅守的站在中间。” “对,咱们现在就兵分三路,攻组记得贴上我手中这张高阶神行符,你们二人要以自身为诱饵,来吸引犀角兽的注意,来给其他两组提供偷袭的机会。” “守组贴上敛息符藏于密林间,你们用我给的弩.弓来射它眼睛,若能将它射瞎,能省很多事。” “第三组,你们二人既不擅攻也不擅守,换句话说,亦可以称之为既能攻又能守,故而,负责攻它后路,给它致命一击。” 有弟子不解:“后路?” 颜嫣面不改色地解释着:“犀角兽身披硬甲,弱点只有眼睛和……” 她目光飘向犀角兽某难以言喻的部位,其用意,不言而喻。 颜嫣说完就跑,蹲在最高的那根树杈上观战,不给他们半点质疑的机会。 弟子们本还有些发憷,可一想到有元婴老祖坐镇,一个个斗志昂扬,打了鸡血般亢奋。 然而,颜嫣到底是高估了这群小菜鸡,即便有神行符加持,攻组也应付得十分吃力。 好在守组的“神弓手”们发挥了关键作用,废掉近百支箭矢后,终于有两支射中了犀角兽的眼睛。 颜嫣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做了个收的手势,气沉丹田道:“第三组,快!给它致命一击!” 犀角兽虽已被射瞎,破坏力仍十分惊人,在密林间横冲直撞,负责给它致命一击的第三组弟子不敢近身。 颜嫣见之,立马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叠木符。 谢砚之找筑器师定制的黑革手套一直戴在她手上,她聚起灵气,食指划过粗糙纸面,木符一张接一张地爆冲而去,化作婴儿手臂粗的青藤缠住暴怒的犀角兽。 颜嫣朗声高呵:“就是现在!” 剑光闪过,鲜血喷涌。 犀角兽仰头咆哮,哀鸣声震耳发聩,几欲穿透云层。 哀嚎过后,这头足有两米高的庞然巨物轰然倒地,扬起尘埃无数。 玄天宗的小菜鸡们目光怔怔看着那头倒在血泊中的犀角兽,尚未接受自己能越级杀死三阶妖兽这一事实。 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是那个名唤陆仁贾的弟子。 他生了副不错的皮囊,此刻正殷殷切切望着颜嫣,只差把“我想勾引你”三个字钉在脑门上。 “老祖英明神武,弟子此番受教了。” 颜嫣:“……” 讲道理,我没你这么大的孙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其他弟子也都围了过来,对着颜嫣一通乱夸。 颜嫣:“……” 怎么办?他们夸得越厉害,我心里越不安。 . 危机消除,玄天宗弟子们排着队在分切犀角兽。 颜嫣捂着鼻子躲得老远,血腥味太重,她一时间还无法适应。 弟子们分割完犀角兽不久,天就彻底暗了下来。 虽说大家储物袋里都有辟谷丹,可那滋味到底忒寡淡,又怎比得上现做的热食?便堆起了篝火,在烤肉。 唯独颜嫣没参和进去,她也不是不想吃,就是不敢摘面纱。 毕竟,她与柳南歌的五官生得这般像,若是被认出来,那可就玩完了。 一说起这个,颜嫣便止不住地在心里叹气。 这几人虽称不上多聪明,可她也没把握能一直瞒下去,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次运气好,撞上一只能应付得来的妖兽。 也不知柳南歌与那两名魔将被传送到了哪里。 弟子们轮流守夜,颜嫣向来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此等环境下,她压根不敢睡,只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发呆。 黑暗中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沙沙”声,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东西在灌木丛间游曳而来。 颜嫣与守夜的那两名弟子同时看向某个方向。 夜间雾气重,某一刻,狂风吹散了林间雾霭,现出一双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竖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2节 这是一条腰身足有水缸粗的蝰蛇,四阶,相当于金丹中期修士。 守夜弟子瞳孔骤缩,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蛇头自浓雾中探出的那一瞬间,颜嫣浑身汗毛倒竖,她虽看不出这条蛇的品阶,却也能猜到这货定然不好对付。 四阶妖兽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颜嫣吓得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往后退,仰头爆呵:“还愣着做什么,快跑!” 她这肉.体凡胎哪儿有修士跑得快?尾音才落,就连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弟子都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唯独她,拼死拼活,也就跑了不到百来米。 四阶蝰蛇已然逼近。 猩红的信子几乎就要戳到她后脑勺。 绝望感如海浪般翻涌而来。 下一霎,却闻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罡风袭来,有血雾在她头顶炸开,像是在夜幕中垂下一层轻薄的纱。 林间雾气不断聚拢,又不断被狂风吹散。 那人踏着一地破碎月光自夜色中走来。 看着那个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轮廓,瘫坐在地的颜嫣满目惊愕。 谢砚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到林间雾气散尽,天已微微亮。 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洒满大地,颜嫣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不对。不是谢砚之。 该如何来形容这位仁兄的脸呢? 既不能说好看,也不能说丑,就是长得着实有让人想一拖鞋呼上去的冲动…… 颜嫣仰头与那人对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多谢。” 那人下颌微抬,高冷的一批。 先前跑掉的玄天宗弟子们陆陆续续折返,陆仁贾跑得最快,回也回得最早,他目光从颜嫣身上掠过,透露着古怪。 尔后,低头哈腰地与那位仁兄行了个大礼:“多谢这位前辈出手相救,在下玄天宗弑利峰陆仁贾。” 语罢,他又摆出大家长的姿态,轮番将其他五名弟子介绍了一番。 这才一脸谄媚地看着谢砚之:“前辈可方便透露姓名?” 那位仁兄垂眸瞥了颜嫣一眼。 嗓音冷淡:“散修,颜七郎。” 颜嫣:“……”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谢砚之。 原文中有提过一嘴,谢砚之在族中排行老七,自小就被唤作七郎。 他还自称姓颜,明显就是看见颜嫣胡编乱凑的,颜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大姓,哪儿这么巧? 念及此,颜嫣还是没能忍住,抬头去瞄了瞄他现在这张假脸。 顶着这样一张脸,怕不是叫七螂更合适吧? 颜嫣犹自盯着谢砚之的假脸出神,陆仁贾话锋陡然一转,突然把矛头指向她,皮笑肉不笑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这位老祖姓甚名谁。” 刻意把重音压在“老祖”这两个字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颜嫣心里跟明镜似的,定然是她方才的表现让陆仁贾看出了破绽,开始怀疑她身份了。 她拍拍裙子上的灰,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 话虽是对陆仁贾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谢砚之:“凡女,西一叶1。” 谢砚之没任何反应,陆仁贾却闻言色变。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有问题!一想起自己险些着了她的道,对这凡女起了那种心思,他便恨得牙痒痒。 凡人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还不如一只蝼蚁。 被一介凡女哄得团团转,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无先前的恭敬:“你这凡女混入秘境,假扮元婴老祖究竟有何目的!” 颜嫣没即刻接话,偏头看了眼谢砚之,着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既救了她,又为何不与她相认? 换做平时,她见了谢砚之自是有多远躲多远,可今时不同往日,魇熄秘境危机重重,她又暴露了自己凡女的身份,不想办法缠住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了,总之,先度过这一劫再说。 颜嫣慢悠悠收回落在谢砚之身上的目光,一派从容淡定:“我假扮什么了?你自己非要躲我身后喊我老祖,这可不巧了么?谁让我刚好就叫老祖呢。” 陆仁贾活这么多年,头一回见比自己还不要脸之人,他冷冷一笑:“你当我聋了还傻了?你方才明明说自己叫西一叶!” 颜嫣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小女子姓西,名一叶,字老祖,号你爹。” 陆仁贾咬牙切齿,愤而拔剑:“你!” 一直站那儿看戏的谢砚之神色骤变。 他压制修为来魇熄秘境,是为了找那只能看到过去的空兽,未找到空兽前,的确不打算带上颜嫣这么个拖油瓶。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允许别人去动颜嫣。 殊不知,颜嫣等的就是这一刻,见状,连忙扑进他怀里,掐着嗓子道:“夫君~他要杀我!” 颜嫣对谢砚之多少是有些埋怨的。 叫他一声不吭地杵在这里看戏!她偏要故意惹恼陆仁贾,以此来逼他出手。 她边说边仰起头来观察谢砚之的神色。 谢砚之视线掠过她的脸,与她目光相撞,未停留多久,又落回陆仁贾身上,眼神冷得可怕,嘴角却向上扬起,似笑非笑。 陆仁贾又何曾料想会是这走向? 好在他这人向来反应快,顿时在脸上堆满谄笑:“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谢砚之没接话,嘴角笑意更甚。 他这人变.态得很,平日里一副不苟言笑的高冷模样,可了解他的人都宁愿看他板着张冰山脸。 毕竟,他一笑,轻则见血,重则……不设上限。 此时无声胜有声,高阶修士的威压排山倒海般涌来,陆仁贾只觉自己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五脏六腑俱搅作一团,再这么下去,怕是得爆体而亡! 他索性狠下心来,“啪啪啪”甩自己十几二十个耳光。 巴掌声停了,那张俊脸也已肿成猪头,他却仍在陪笑:“都怪我这张嘴,都怪我这张嘴,老祖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颜嫣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扯了扯谢砚之的袖子:“夫君,咱们走吧。” 这种人或许都不该被称之为人了,别说谢砚之,连颜嫣都不屑动他。 陆仁贾看着颜嫣与谢砚之的背影逐渐隐入密林中,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其他弟子看他的目光隐隐透露着鄙夷。 他擦了擦从嘴角渗出的血迹,一脸无所谓。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修真界就这么现实,上位者被人捧,弱者被人踩,弱者要想活下去,就得先丢掉自尊。 他目光轻飘飘落在颜嫣消失的方向,面露轻蔑之色。 纵她有倾城之貌又如何?不对等的关系又岂能生出真爱?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比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倒也只有陆仁贾这一根酸黄瓜。 其他五人都在想,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区区凡女竟也能有这般胆识与魄力,远胜他们这些所谓的修士。 果然,不出来走一遭,都不知自己是坐井天观的那只蛙。 密林的另一端,那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凡女都快想破了头。 危机解除,接下来,她该如何从谢砚之眼皮底下溜走,去和柳大小姐会面呢? 作者有话说: 把周四的提前放到今天更了,周五开始就恢复日更啦~ 依旧是每天早上六点 . 1:西一叶=xie=谢~ 第13章 ◎“我是魔,不是佛。”◎ 颜嫣一路上都在偷瞄,目光炙热到连谢砚之都受不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侧目瞥了她一眼,虽未出声,眼神却已表达一切。 颜嫣心里一咯噔,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毕竟,自己的的确确是利用了他一把。 她想着想着,注意力却冷不丁被谢砚之脑袋上那根娇俏的小歪辫所吸引,眼睛登时一亮,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仰头,冲谢砚之甜甜一笑,说了句乍一听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话。 “头发是砚之哥哥自己梳得吗?” 她也没别的目的,在此等危险环境下,还是嘴甜一点会比较安全,免得魔尊大人又抽风来折腾她,受罪是小,若是因此而丢了命可就全玩完了。 谢砚之没否认:“是。” 好了,颜嫣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3节 她没忘记自己回栖梧宫前谢砚之的头发也是这般乱糟糟的,彼时的她尚未察觉,还误以为这年头的宫娥废到连个男子发髻都梳不好了,如今想来,分明就是谢砚之不肯让除她以外的人碰自己的头发。 思及此,颜嫣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向上扬了几分。 她该说什么呢?习惯啊果真可怕。 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她在魔尊大人心中多少是有些分量的。 既如此,她就算逃跑被抓也罪不该死罢? 颜嫣思来想去,仍觉得没什么底气,又笑盈盈地对谢砚之道了句:“我还是替你重新梳过吧。” 谢砚之没拒绝,任由颜嫣摆弄自己的头发。 颜嫣以手为梳,把他头发全部拢入掌心,他头发很柔很顺,入手冰凉,像是在抚摸上好的冰丝。 她替谢砚之束发的时候,嘴上也没闲着:“砚之哥哥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认出你?” 她俯身,贴在谢砚之耳畔低语:“因为我最喜欢砚之哥哥了呀,别说换张脸,哪怕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 好了,马屁拍完了。 谢砚之那头柔顺的黑发也已被盘成清爽的道髻。 接下来该检验成果了。 颜嫣表面瞧着轻松,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自己这通马屁可有拍对地方? 她等了老半天,谢砚之却毫无反应,心里登时就纳闷了,这话他到底是爱听呢还是不爱听呢? 颜嫣边在心中嘀咕,边扯长了脖子去打量谢砚之,却不想,他会在这时抬眸,好巧不巧,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颜嫣眼皮一跳,登时就心虚了,连忙挪开眼。 可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让她错过了浮现在谢砚之嘴角的那抹笑。 不同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讥笑诡笑冷笑,他这抹笑依旧矜贵内敛,却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化成灰都能认出我? 颜嫣有些泄气,不想再当狗腿子了,开始转移话题:“砚之哥哥为何会来这里?” 谢砚之敛去多余的情绪,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找空兽。” 颜嫣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毕竟,魇熄秘境中能够吸引到谢砚之这等大佬的东西也就只剩空兽。 如今,谢砚之的头发倒是束好了,她又该开始苦恼了。 秘境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嗝屁,若不抱着谢砚之这条粗大腿,她怕是一天都撑不下去。 可若是真抱上了他这条大腿,又会彻底失去跑路的机会。 就算她运气好,能再遇见柳南歌,就柳大小姐这性子……不在谢砚之面前给她拖后腿都算好的了。 颜嫣想得十分出神,全然未发觉,自刮过一阵风后,谢砚之神色就变了,还不动声色祭出了剑。 待她思绪飘回,身边哪儿还寻得到谢砚之的人影? 她眼前一片模糊,风声不断在耳畔嘶吼咆哮,待到风声止住时,视线才由朦胧变清晰。 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她不知被空溯传送到了什么地方,正与某个人大眼瞪小眼。 场景说不出的诡异,那人与她的脸就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近到都能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 不过,这双眼睛瞧着似乎有些熟悉…… 颜嫣心随身动,果断向后退半步,好了,这下总算看清是谁在和她大眼瞪小眼了。 她二话不说,扯下发带将自己与那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缘分妙不可言,那人可不是旁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柳大小姐。 此刻,柳大小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看便知被吓得不轻:“你,你干什么?” 颜嫣十分顽强的用单手打了个蝴蝶结,待她调整完两根飘带的长短,方才抽出空去看柳南歌,言简意赅:“防止我们再走散。” 语罢,她环顾四周一圈,这才发现,她与柳南歌正被一群穿着玄天宗弟子服的修士团团围着。 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也都很懵,像是在纠结,该不该冲上去放倒颜嫣,救出大师姐。 时间紧迫,颜嫣顾不得这么多了,压低声音与柳南歌道:“他也来了。”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柳南歌却一脸呆滞,显然没听懂,颜嫣只能在她掌心写下「谢砚之」三个字。 柳南歌震惊归震惊,却仍是拒绝与颜嫣捆绑在一起。 颜嫣也不恼,心平气和地与她道:“行,那你想个法子,让我们别被空溯冲散。” 说起想法子……柳南歌还真想不出来。 最后,她们二人各退一步,一人牵着发带一端,结伴去找息雾草。 . 地图显示息雾草在秘境中的西北方,颜嫣便与柳南歌马不停蹄地往西北方赶。 可今日的空溯来得格外频繁。 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她们先是被传到某巨型鸟巢中,险些被护雏心切的雌鸟薅秃头发;再又被传到一个乌漆墨黑的山洞里,吵醒了一只冬眠的狗熊精。 就在刚刚,她们还掉进了一汪水池中,被三十来号奇形怪状的邪修追杀了数十里。 空中不时有妖兽成群结队地掠过,此等情况下,柳南歌不敢御剑而行,拽着颜嫣一路拔足狂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邪修们一路穷追不舍,好在柳南歌的女主光环发生了关键性作用,她们二人命悬一线之际又出现了空溯。 只见平地刮起一阵风,眼前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她们二人都很狼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颜嫣还没回过魂来,忽闻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师姐!” 她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来人竟是陆仁贾。 陆仁贾发现颜嫣的那一刻亦来了个紧急刹车,颤颤巍巍指着她:“怎么又是你!” 说完,脸色一变,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发现谢砚之不在,才放下心来。 颜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甩胳膊甩甩腿,笑吟吟道:“对呀,是我,乖孙子看见你老祖可高兴坏了吧?” 陆仁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脸虽已消肿,却不敢再去招惹颜嫣,连原本想要搭讪柳南歌的计划也都放弃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柳大小姐家世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个惨遭退婚的弃妇?不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 颜嫣赶跑陆仁贾,又一屁股坐回地上,甚是无奈地望着柳南歌。 “也不知道这空溯到底有完没完。” 颜嫣累,柳南歌比她更累,趴在地上开始摆烂。 “不找了,鬼知道啥时候是个尽头……” 她尾音才落,头顶赫然响起一把温润的嗓音。 “空溯其实就是空兽为了摆脱人族修士的追捕所使的空间置换术,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有人找到空兽了,它们正在被人追捕。” 原来此处不止陆仁贾一个人,颜嫣总觉得眼前这位仁兄的神态瞧着有些眼熟,可她现在没多余的时间用来浪费,与那人道了声谢,便从地上拽起半死不活的柳南歌。 “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赶路,御器低空飞行罢,高度不超过树冠,该不会引起空中那群妖兽的注意。” 柳南歌抬头看着颜嫣,一动也不动,早知这么折腾人,打死她都不要跟颜嫣结盟合作。 颜嫣也不慌,她早有对策,笑眯眯地用口型说出三个字:谢砚之。 这不止是赤.裸裸的威胁,更是明晃晃的诱惑。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柳南歌还能怎么办? 只能咬牙祭出飞行法器,继续替颜嫣卖命,简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送走情敌。 颜嫣与柳南歌前脚刚离开,本已默默退场的陆仁贾又冒了出来,夹枪带棒地对那位仁兄说:“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你穿着我玄天宗内门弟子服,又是筑基期修为,为何这般面生?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 那位仁兄本欲跟在颜嫣与柳南歌身后走,被陆仁贾一打岔,哪儿还寻得到她们二人的身影。 他回眸乜了陆仁贾一眼。 只一眼,便让陆仁贾明白,他也是个高阶修士。 陆仁贾身子一僵,默不作声地缩了回去。 可那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陆仁贾,一把扼住他喉咙,桃花眼里波光潋滟:“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 陆仁贾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忙不迭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愿为前辈效命!替大人去找那位姑娘!” 那位仁兄眸光渐渐变冷,手指寸寸收紧:“是吗?可我只相信死人。”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陆仁贾便已断气。 怪得是,断气后的陆仁贾并未瘫倒在地,反倒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爬了起来。 那人眼中划过一丝柔情,似在对情人低语:“去吧,替我把阿颜找回来。” 陆仁贾目光空洞,如提线木偶般被操控着离开:“阿颜,阿颜,去把阿颜找回来……” . 尚未找到息雾草,颜嫣这边又遇波折。 就在刚刚,柳大小姐突然洁癖发作,非要清洗那根染了兽血的发带,颜嫣拦都拦不住。 然后,空溯来了,猝不及防将她们二人冲散。 不知被空溯卷到何处的颜嫣无语望天,兜兜转转,又只剩她一人了。 正当时,天幕之上赫然划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颜嫣倏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谢砚之么? 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4节 然而,颜嫣并不知晓,她与柳南歌今日之所以会这么频繁的遇上空溯,也正是因为谢砚之对那头空兽穷追不舍,所导致的。 一言以蔽之,谢砚之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兼万恶之源。 而此刻,颜嫣正仰着头,对万恶之源谢砚之笑弯了眼:“是砚之哥哥呀。” 谁说非得靠柳大小姐才能摘息雾草,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工具人么? 念及此,颜嫣歪着脑袋,笑得愈发甜了。 “我和柳小姐走散了,你能带我去摘息雾草吗?” 谢砚之看着她那甜得都快能沁出蜜的笑,答得毫不犹豫:“好。” 他未能一举捕获空兽,本就是特意来此找颜嫣的。 颜嫣见他答得如此爽快,反倒起了疑心。 该不会有诈吧? 这次委实是颜嫣想太多。 诈是不可能有诈的,谢砚之是放她来“献血”,又不是来放她送死,总不能真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至于摘息雾草,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半个时辰后,颜嫣与谢砚之成功抵达西北方,看到了传说中的息雾草。 息雾草尚未成熟,却已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修士,见谢砚之与颜嫣突然从天而降,皆心生警惕。 颜嫣来魇熄秘境已有两日,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人,乌压压一大片,放眼望去,像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出现觊觎息雾草的新面孔,必要打破原有的平衡。 已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挑起事端,好坐收渔人之利。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指着谢砚之那张假脸,大放厥词。 “此人生得平平无奇不足为惧!” 话锋一转,又指向颜嫣。 “倒是要小心他身边那个看上去像凡人的女子!许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能!大家一起上,先制住那个女子!” 颜嫣:“……” 到底有完没完了。 还真不怪这群修士脑子转不过弯来,毕竟,任谁都想不通,怎会有凡人跑来魇熄秘境送死,修士来此尚且九死一生,更遑区区一介凡女。 颜嫣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近万年来,第一个进入魇熄秘境的凡人,而魇熄秘境之行,又将为她这一生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话扯远了。 这厢,已有数百名修士祭出法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的颜嫣当机立断躲在谢砚之身后。 谢砚之勾唇,漾出一抹笑。 眼神极冷,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锃—— 剑出鞘,罡风起。 却闻轰隆隆一声巨响。 他竟一剑削平了整座山!!! 速度快到颜嫣根本看不清他何时出的手,那群蜂拥而上的修士皆已丧命,成为他剑下亡魂。 静。 死一般的静。 从人声鼎沸到落针可闻,仅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扬起谢砚之的衣袍与发,围在息雾草周遭的修士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 就连当世剑尊池峻都挥不出这样一剑。 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在场之人皆面如土色,心胆俱裂。 谁人不知,堕魔后的谢砚之乖张暴戾嗜杀成性,遇上他这尊煞神,可真真是倒足了八辈子的血霉。 而此刻,煞神谢砚之却正垂着睫,神色散漫地擦拭着剑,连同说话的语调都随意至极,像是在与人讨论今日的天气。 “我给你们三息的时间用来逃。”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人群沸腾了。 从落针可闻到吵吵嚷嚷,仅用了不到半息的工夫。 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乱成一锅粥,或是抱头鼠窜,或是相互推搡辱骂,吵得不可开交。 谢砚之已然抬眸,左手勾着颜嫣的腰,右手握剑,闲庭信步般在虚空中踱步。 “三、二、一……” 当最后一个字溢出唇齿时,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轰—— 这一剑比上一剑更为强横霸道。 剑气横扫近万里,方圆数里内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变形。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山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修士的惊呼声与妖兽的嘶吼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 眨眼间,魇熄秘境就已变作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至于那株娇弱的息雾草…… 连片叶子都没掉,依旧生机勃勃地在悬崖峭壁上招摇,确切来说,是在谢砚之生生用剑劈出来的峭壁上招摇。 这还是颜嫣第一次见他用剑。 万万没想到,竟这般暴躁。 她杵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弱弱说道。 “这个杀法会不会太凶残了些?” 谢砚之垂眸,压下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快.慰。 “我是魔,不是佛。” 行吧。还真把他当人看了。 颜嫣当即闭嘴,转而低头去看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柄剑。 那是一把断剑。 顾名思义,即,断了的剑。 这柄断剑名唤无念,早已成为魔尊谢砚之的标志。 他当年折剑堕魔,还曾掀起一阵剑修虐剑的狂潮,效仿他折剑的中二剑修不知凡几,无念同款伪断剑至今都是各大筑器行卖到脱销的爆款。 可谁都不知道谢砚之当年因何堕仙成魔,连原文中都未曾提及这段被尘封的往事。 故而,颜嫣也是一头雾水,只当他天生反社会人格。 没人抢息雾草了,颜嫣如今要做的,也只是等待它成熟。 她正坐在悬崖边上发呆,满脑子都是逃跑大计。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谢砚之头疾又犯了。 第14章 ◎不论她是否情愿,都只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这个病是他十七岁那年突然出现的。 每当他去回想那个人,都会痛不欲生。 仿佛有双手强行剥开他脑子,生生将那些记忆搅碎,再一点一点地抹去痕迹,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他面色苍白,蜷缩成一团,左手手臂上那道伤早已变作血肉模糊一片。 颜嫣见之,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抱住了他,轻轻哼唱着那首歌。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 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 ……” 喧闹的风在这一刻止住,仿佛整个世界只余她的歌声在袅绕。 依旧是唱到“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时,谢砚之便静了下来。 他那双极浅极淡的琥珀色眼睛茫然望着天。 思绪已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是那片池塘,那艘乌篷船,那个看不清脸的小姑娘…… 船桨掀起水声“哗啦哗啦”,拂过面颊的暮风压弯了沉甸甸的荷花。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5节 晶莹的露珠滑过碧绿的荷叶,“啪嗒”一声砸落在水面。 涟漪漾开,一圈又一圈。 她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听不真切。 “忘了我吧,因为……我本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你生命里呀。” 画卷中,小姑娘那张朦朦胧胧的脸逐渐变清晰,他空洞的眸子聚起光,回抱住颜嫣,低声呢喃。 “南歌……” 颜嫣倏地睁大了眼,即将溢出唇齿的歌词卡在喉咙里。 她想要推开谢砚之,谢砚之却将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紧到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血肉里。 二人力量悬殊,颜嫣半点都动弹不得。 她眼睛发涩,喉头发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重重地蛰了一下。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 酸什么酸? 反正他从来就不属于你。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所以,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砚之喜欢谁,喊得是谁的名字,关你什么事? 她佯装不在意地别开脸,望向那株在悬崖边上招摇的息雾草,努力扬起嘴角笑。 她马上也要成为修士了,再也不用依附任何人,靠自己就能锤爆所有傻逼的狗头,她应该开心才对。 可她太没出息了。 她依旧……好难受。 . 山风袭来,刺骨的寒。 谢砚之再未出声,他呼吸很轻,羽毛般轻轻扫过颜嫣颈窝,微微有些痒。 颜嫣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眼。 他纤长的睫软软向下垂,嘴唇柔软得像一片花瓣。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才会显露出几分乖顺。 颜嫣盯着他看了许久,待确认他真睡着了,才敢伸出手,轻轻去戳他鼻尖,半是嫌弃半是无奈地嘀咕着。 “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呢?一天到晚不是发神经就是发病,除了好看,除了会打架,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喜欢?” 可这种事是说不清的。 八年了,或许连喜欢都已成为一种习惯。 颜嫣泄愤似的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止不住地叹息。 她掐得正来劲,倏忽间,有温热黏腻的液体滴在了手背上。 是血。 谢砚之的血洇湿衣袖,流了出来。 颜嫣连忙掀开他宽大的袖子,血腥味翻涌而出,熏得她止不住地皱眉。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谢砚之手臂上这道伤疤。 第一次看见,是在八年前。 彼时的它,也是这般血淋淋地呈现在颜嫣面前。 第二次看见,是与他欢好时。 那时已结痂,可不论怎么去看,都不像是陈年旧伤。 这是第三次,一如初见时那般血淋淋的敞在她面前。 颜嫣不再犹豫,赶紧替他包扎伤口。 包扎完伤口,颜嫣又开始愁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谢砚之发病后一但睡着了,至少得半个时候才醒,这期间,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将他吵醒,与其说是睡,用晕字来形容更为贴切。 换做平常,这种事倒无所谓,可他们如今是在危机四伏的魇熄秘境,定然会有妖兽来袭,她得提前找好藏身之处,用以躲避妖兽的袭击。 颜嫣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她身随心动,一寸一寸扫视着周遭,还真在十米开外发现一个足够容纳两人的山洞。 她心中一喜,将谢砚之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要将他拖拽过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才晃晃悠悠将他扶起,走了不到两步,就连人带谢砚之一同摔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可真结实,隔着衣服都摔破了皮。 更要命的是,谢砚之砸在了她背上。 他看似修长清瘦,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都是线条匀称流畅的腱子肉,整个人硬得像块板砖,就这么直挺挺地砸了下来。 颜嫣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半晌才回过魂来。 她几经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谢砚之,从地上爬起,再次挽住他手臂,试图将他扛起,用自己的肩膀来承担他的体重。 可她忘了,自己只有人家胸口高,即便杠得动,身高也不够用,只能一路拖拽着他前行。 这个过程太过艰辛,颜嫣觉得自己像是扛了一座山,每走一步,膝盖都在打弯,颤颤巍巍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明明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距离。 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谢砚之身上的血腥味早已随风飘散开,引来几只嗜血的妖兽。 它们展开双翼,虎视眈眈地在头顶盘旋,起先只有三两只,渐渐地,越聚越多,多到颜嫣根本不敢抬头去看。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再走两步,就能进入这个山洞。 她浑身肌肉紧绷,想要一鼓作气冲进那个近在咫尺的山洞。 盘旋在头顶的妖兽似乎也感受到了颜嫣的情绪波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块行走的肥肉。 眼看她就要拖着谢砚之冲入山洞。 一只猎犬大小的蛊雕俯冲而下,它显然是有备而来,瞄准了谢砚之头部。 劲风擦过面颊,凄厉的婴啼声响起。 颜嫣从未这般敏捷,几乎就在蛊雕袭来的那一霎,抬手射.出袖箭。 “噗嗤——” “噗嗤——” 利刃没入血肉,蛊雕吃痛,煽动翅膀在空中扑棱,灰褐色羽毛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可它仍未放弃这块即将到手的肥肉,混乱间,伸爪攥住了颜嫣的肩,想将她抓走。 颜嫣还要分神来扶“昏迷不醒”的谢砚之,躲避不及,生生被撕走一块肉。 温热的血溅在谢砚之脸上,他纤长的睫颤了颤,依旧未醒。 颜嫣脚下一个踉跄,仍未放弃谢砚之,依旧紧紧搂着他。 从肩上传来的痛险些让她昏厥,纵是如此,她依然咬紧牙关,拖着谢砚之走完最后一步。 卸去力气的那一霎,她与谢砚之同时栽倒在黑漆漆的洞穴里。 这次,是颜嫣压在谢砚之身上,可依旧称不上多舒服,甚至,还不如直接砸在地上,至少泥地比他柔·软,能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 颜嫣闷哼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肩,从谢砚之身上爬起。 情况不容乐观,连中两箭的蛊雕仍在洞外发狂,不断扇翅撞击着这个不算牢固的山洞。 时间紧迫。 颜嫣根本顾不得肩上的伤,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符箓,闭着眼睛往洞穴外砸。 轰炸声一声叠一声。 她表情麻木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扔出了哪些符箓,洞穴外又死了多少妖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直至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她才卸力瘫倒在地,紧紧抱着谢砚之。 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嗓音软糯,带着浓厚的鼻音。 “外面好多吓人的妖兽,你怎么还不醒?” 她哭的时候很安静,无声无息的,唯独眼泪流得格外汹涌。 她又怎会不害怕呢?肩上被撕走的那块肉足有巴掌大,痛到她半边身子都已失去知觉。 她不想死在这里,莫名恐惧这种杀戮不断的日子,甚至开始质疑自己,为何要选择走向这条路? 黑暗中,谢砚之纤长的睫如振翅的蝴蝶般轻轻颤了颤。 他嗅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听见了颜嫣泣不成声的语调。 还有那豆大一颗的眼泪。 一滴又一滴,砸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止不住地蜷.缩。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 他当然知道颜嫣想跑。 连同她与柳南歌做的那场交易,他都一清二楚。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6节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是猫戏耗子般的心态看着颜嫣处心积虑地往外逃。 那么现在,他觉得就这么将颜嫣捆在身边也挺好的,不论她是否情愿,都只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第15章 ◎他只对颜嫣接下来的反应感兴趣◎ 时间缓缓流淌,也不知过去多久。 颜嫣终于止住了泪水,安安静静地抱着谢砚之一同躺在山洞里。 倏忽间,洞穴外传来了几声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颜嫣一把抹掉面颊上尚未干涸的泪痕,闻声而起,已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雷符。 她当日列给柳南歌的清单中,就数符箓最多,还都是质量上乘的高阶符箓。 洞穴外那人若有敌意,虽不一定能被她一击杀之,但也绝对做不到全身而退。 在心中布署好作战方案,颜嫣又藏身于黑暗中,竖起耳朵去听。 洞穴外那人离得很远,脚步声很轻,大抵是个女人,至于杀气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颜嫣暂时还未感受到。 她犹自思索着,是否该出去看一眼,便听那人道:“洞内可有人?” 果然是个女声,娇娇柔柔,煞是好听。 且这把嗓音于颜嫣而言,并不算陌生。 她愣了足有两息,大致确认那人的身份后,方才开口:“是柳小姐吗?” 洞外那人尚未来得及答话,又闻颜嫣道:“我是颜嫣。” “柳小姐你快进来,尊上也在这儿。” 洞外那人并没接话,倒是脚步声明显变急促了。 来者果然是柳南歌,急冲冲赶来的她与颜嫣迎面撞上,可谁都没有选择退让,二人就这般堵在狭小的洞口。 柳南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颜嫣许久,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 颜嫣见她面色不虞,自是知晓她在担心什么。 有些事多说无益,颜嫣懒得跟她解释,只轻描淡写地道了句。 “洞内太黑,我去外面处理下伤口,你先扶尊上出来。” 柳南歌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执拗地杵在洞口,目光掠过颜嫣凌乱的衣裳与松垮的发髻,语气不善。 “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别和他走太近。”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柳大小姐放狠话,不得不说,长得高就是好,恐吓人时,至少比她这小矮子有威慑力。 颜嫣眉头一挑,不甚在意地侧过身,给柳大小姐让路。 · 洞穴外的阳光很暖。 颜嫣也不墨迹,争分夺秒地在阳光下给自己处理伤口。 然而,她才剥开衣服,便发现自己肩上那个血淋淋的伤已愈合,只剩一道淡粉色的疤。 颜嫣心口狂跳,怔怔望着自己肩上的疤痕。 忍不住去想,若能合理利用神奇蛊虫,那她岂不是能拥有不死之躯? 她越想越兴奋,可很快,就掐灭了自己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做人是该有梦想,但不该痴心妄想,连柳大小姐这等天命之女都镇压不住的神奇蛊虫,又凭什么会被她收服? 她甩甩脑袋,收拾好心情,正要进洞,便听柳南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昏暗的洞穴内,谢砚之正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柳南歌演戏。 “你的意思是,是你救了我?” 柳南歌眼睫低垂,几经挣扎,终还是选择点头:“嗯。” 语罢,还不忘给谢砚之去看自己手背上那道划痕,小声嘟囔着:“手都受伤了呢,好痛。” 她尾音才落,颜嫣便面无表情地堵在了洞口。 逆着光,虽看不清表情,却让柳南歌不寒而栗。 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柳南歌如同被火灼烧到般收回手,神色慌张地冲出洞,一把扣住颜嫣手腕,表情不大自然地道:“你衣服上好多血,原来你也受伤了。” 柳南歌终于聪明了一次,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颜嫣,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颜嫣神色不虞地盯着她,并不打算接话。 让柳大小姐说谎,着实有些难为人,她紧咬下唇,好不容易才又憋出这么一段话。 “这么冷的天,可别着凉了,山后有温泉,我带你去清洗。” 任性妄为的柳大小姐又何曾这般体贴? 但凡长了个脑子,都该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颜嫣自也不例外。 但她完全不关心柳南歌这么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绕过柳南歌,认真凝视着谢砚之的脸。 她更想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 谢砚之此刻也正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兴味。 于他而言,柳南歌是否说谎并不重要,他只对颜嫣接下来的反应感兴趣。 是准备继续与柳南歌合作,逃离他身边? 还是一鼓作气揭穿柳南歌的谎言,回到他身边? 可颜嫣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与柳南歌一同转身离开。 谢砚之看着颜嫣决绝离去的背影,有着一瞬间的错愕。 很快,那些本不该出现的情绪便被他所惯有的淡漠给吞噬。 唯独心情烦闷得很。 这种感觉,比头疾发作时更令他不适。 仿佛心尖尖上有只蚜虫在啃.咬,又痛又痒,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 百米开外的后山温泉池旁,颜嫣正与柳南歌并肩而行。 她越想越觉心里堵得慌。 柳南歌这么拙劣的演技,谢砚之又岂会看不穿? 他只是有意偏袒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颜嫣觉得自己又走进了那条死胡同。 她不想重蹈覆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安抚自己。 没有什么是时光冲不淡的。 半年时间不够,再过十年,二十年,她总能能将谢砚之忘个干干净净。 颜嫣心中思绪万千。 盯着她看了一路的柳南歌却冷不丁出声,理不直气也壮地道:“反正你都要走了,倒不如给我做个顺水人情。” 颜嫣看着她,半晌没接话。 柳南歌自知理亏,心虚时反倒拔高了音调:“你说过的,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和我抢!” 颜嫣震惊于她的厚颜无耻,气极反笑。 “一码归一码,我是不准备跟你抢谢砚之,可并不代表你就能冒名顶替,来抢我的功劳。” 语罢,她目光灼灼望向柳南歌。 “我反倒觉得奇怪,以柳大小姐你的身份何需这般忌惮我?明知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竟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柳南歌瞳孔一震,避开颜嫣探究的目光,色厉内荏地呵斥着。 “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需忌惮你?” 颜嫣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愈发肯定,柳南歌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颜嫣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已洞察一切,柳南歌自知糊弄不下去,开始转移话题。 “瞧你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恶心死了,还不快去洗干净,待会儿又该引来妖兽了。” 见她这副模样,颜嫣便知什么都问不出来,再纠结此事也无任何意义,干脆利落地没入温泉池里。 柳南歌所说也的确不假,颜嫣身上的血腥味当真引来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妖兽。 守在一旁的柳南歌脑袋里突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 不如就这么让颜嫣彻底消失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除了谢砚之。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身上栽跟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分不清,自己对谢砚之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执念。 她已为此付出太多,不论如何都要得到…… . 待颜嫣清洗完,哪儿还能瞧见柳大小姐的人影。 魇熄秘境内危机重重,她不敢一个人乱走,索性坐在温泉池边等着。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7节 却不曾料想,她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颜嫣甚是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柳大小姐啊,果真半点都不靠谱! 她正要往回走,却赫然发现湖畔多了个人,是那个掐断陆仁贾脖子的男子,他们之间仅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 上一次相遇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细看,直至现在,颜嫣才抽出空来打量他。 这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脸,过目即忘的那种,唯独那双眼睛勾人得紧。 他此刻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颜嫣,声音里透着委屈。。 “看来阿颜是真一点也不想我,面颊瞧着竟还比从前圆润了些。” 说话间,他唇角一勾,连带着尾音也跟着向上扬了几分。 “可我想你想得紧呢。” 颜嫣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你……是谢诀?” 男子下颌一抬,不置可否。 他将颜嫣方才的反应尽收眼底,耐着性子诱导。 “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于他而言,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罢了。” 颜嫣闻之,不由在心中嗤笑:对你来说还不是一样? 但她什么都没说,不敢在这种时候激怒谢诀,只想着,该如何引来谢砚之。 谢诀一下就看穿她的心事,直言道:“没用的,柳南歌已被我困住,任你如何磨蹭,都无人来救你。” 他显然不知道谢砚之也来了魇熄秘境,否则,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抢人。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刹,又起风了。 遥遥对峙的二人皆是一愣。 是空溯,它又要来了! 谢诀见之,不再犹豫,倾身向前,想要握住颜嫣的手。 可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颜嫣用以遮挡容貌的面纱。 风起,风又止。 颜嫣“啪叽”一声栽倒在地。 就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间,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刷刷刷”探出五颗脑袋。 玄天宗五菜鸡警惕地打量着从天而降的颜嫣,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颜嫣与他们对视一眼,神色已从迷茫变作欣喜。 她揉了揉腰,慢吞吞从地上爬起,笑眯眯地和小菜鸡们打着招呼:“好巧呀,还记得你们老祖吗?” 这个声音…… 五只小菜鸡俱是一愣,旋即,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太好了!是西姑娘!” 第16章 ◎狗之与他在逃小娇妻不得不说的故事◎ 玄天宗五菜鸡争先恐后与颜嫣说起她走后所发生的事。 原来,她走后不久,修为最高的陆仁贾也主动脱离了队伍。 五只小菜鸡全方位被碾压,天天在逃命,不是被修士堵,就是被妖兽撵,整个就一惨绝人寰。 颜嫣叹了口气,柔声安抚大家。 没办法,她也很废,就……一起抱团苟命吧。 折腾着折腾着,天又快黑了。 夜幕降临,意味着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妖兽即将苏醒,那些心怀不轨的修士亦会趁着夜色出行。 以防被空溯卷走落单,玄天宗五菜鸡腰带绑着腰带,串成一串,颜嫣也串了进来,还差一个就凑齐了葫芦娃七兄弟。 . 是夜。 莫名其妙被捧成老大的颜嫣坐在树杈上,开始统计自家队员的基本情况。 队员一号周笙生,女,筑基初期大圆满,目前是六人组中修为最高的那个,火土双灵根,擅攻。 队员二号周大幅,周笙生她弟,筑基初期,金土双灵根,擅守。 队员三号陈克眀,男,练气九重,金木水土伪灵根,既不擅攻也不擅守。 队员四号江小别,女,练气大圆满,水木土三灵根,既不擅攻也不擅守。 队员五号小白,男,六人组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确切来说,他算不上菜鸡,年仅十六就已是练气七重修为,金系天灵根,擅攻。 这等资质,没能混成个亲传弟子就很离谱。 了解完基本情况。 颜嫣开始结合实际,给队员分配任务。 他们目标很明确,组团出行,绝不主动惹事,若有人前来挑衅,打得赢就上,打不赢也不恋战,跑就一个字。 玄天宗五菜鸡各司其职,颜嫣负责出谋划策,顺带躲在暗处投个毒放个暗箭什么的,竟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最难熬的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透厚厚的云层,穿过枝叶间的罅隙,落了下来。 颜嫣在魇熄秘境中待了三天,每天不是跑路就是逃命,时刻紧绷着神经,压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更是困到站着都能睡着的程度。 通宵鏖战,队友们全都疲倦到极致,索性找了棵参天巨树,在树杈上搭棚补觉。 一觉睡到晌午,颜嫣睁眼头件事就是看队友都还在不在。 转身一看,葫芦娃五菜鸡全都好端端地串在树上,一个都没少。 正午的阳光格外毒辣,她仰头望向明晃晃的日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明天就是十四,和柳南歌换血的日子,也不知柳南歌与谢砚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她嘴里含了颗没滋没味的辟谷丹,坐在树上发呆。 忽闻隔壁树杈上的陈克眀轻声嘀咕了句:“是陆师兄?他怎么会在这里?” 颜嫣下意识低头看去,恰好对上陆仁贾那双黑洞洞的眼,无端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渗人的。 陆仁贾却一声不吭地上了树,瞧着竟像是冲颜嫣而来。 眼看他就要逼近,离得最远的小白最先反应过来,挡在颜嫣身前。 其他队员紧随其后,纷纷跑来,将颜嫣围了个水泄不通。 颜嫣屁股底下那根树枝就这般死于非命,“咔”地一声被“爱”压断了。 险些落地成盒的颜嫣:“……” 她被五个队员同时拽着,晃晃悠悠挂在足有十米高的树上,像个摆锤。 画面太美,就连陆仁贾这个死人都张大了嘴。 哦,原来他张嘴不是因为震惊,只是为了发出“嗬嗬嗬”的怪笑,再用古怪的语调道:“阿颜,阿颜,把阿颜带回来……” 众人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速度很快,动作却时不时透出僵硬,像个提线木偶。 颜嫣眉心一跳,莫名联想到那个不是傀儡的傀儡阿妩,很快便猜到,定是谢诀在搞鬼。 她动作麻利地爬上树,沉吟道:“他被人操控了。” 又看了看陆仁贾惨白如纸的脸与空洞的眼,沉下声来:“都不一定还活着,大家一起上,不要留余地。” 陆仁贾若是还活着,五人组定然拿不下他,可他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一具会动的躯壳。 五人组兵分三路,分工明确,又有颜嫣躲在暗处下黑手,按理说,很快就能拿下陆仁贾才对。 然而这货抗揍得很,膝盖都被敲碎了,仍顽强地朝颜嫣所在的方向爬,嘴里不停念叨着:“阿颜,阿颜……” 这辈子从未被人这般坚定选择过的颜嫣:“……” 我可谢谢您嘞。 半炷香工夫后,伤痕累累的陆仁贾被五人组捆在了树上。 他可太聒噪了,被捅了十来刀都未歇菜,仍在不停地叨叨:“阿颜,阿颜,把阿颜带回来……” 脾气最暴躁的江小别终于忍不住了:“他嘴里念叨的那个阿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颜嫣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个人?” “行吧,是个人就是个人。可是老大,他怎么都死不了,咱们现在该如何处置他?” 对此,颜嫣也表示很苦恼,她绕着树来回踱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或许砍掉他脑袋就能结束了。” 就像丧尸一样,唯有爆头才能彻底杀死它们。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小菜鸡们之所以菜,主要是因为头一回出门历练,缺乏战斗经验。 他们手上甚至都还未沾上几条人命,故而,也做不出割同门脑袋这般凶残之事。 颜嫣都不用开口去问,便知没人愿意动手。 可她不能就这么放任陆仁贾不管,当初若是一鼓作气杀了他,便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绝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回跟头。 她思索良久,从地上搬起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砸了下去。 血浆迸射.出来,溅在手上,很稠。 她纤长的睫颤了颤,半晌不敢睁开眼睛。 四周静到趋近诡异,她甚至能听到血液喷涌的声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8节 风一吹,腥味四处飘散。 真恶心。 · 火焰舔.舐着柴堆,不停跳跃。 暖橘色火光勾勒出颜嫣侧脸,她的脸一半面向光明,一半浸入无尽地黑暗里。 她已经坐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 始终垂着脑袋,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她杀过田鼠,杀过兔子,杀过蛇,也杀过妖兽,唯独没杀过人。 粘稠的血浆沾在手上,仿佛洗也洗不掉。 她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 这便是修真界,你将来也是要成为修士的人,你若不杀人,便会被人杀,总要学会提前适应。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好恶心。 呕…… 颜嫣没忍住,又跑出去吐了。 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耷拉着脑袋回到山洞里。 这个山洞地势隐蔽,是他们六人今晚过夜的地方。 颜嫣现在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焉了吧唧的,像棵霜打的小白菜。 她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睡觉的位置,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摞雷符,一张接一张往铺上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密切关注她一举一动的小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听,隐隐约约听见她在念。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人是谢诀……是谢诀……” 小白:“……” 同行的其他小伙伴见之,愣了愣,然后,也都默默掏出雷符往自己铺上贴。 小白:“???” 山洞里的画风突然变得很阴间。 却无人愿意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很迷惘,像是仍未适应这个世界。 火星子“啪”地一声炸开,沉默良久的颜嫣冷不丁出声。 “我来这里的目标是摘走息雾草,换骨洗髓,成为你们这样的修士。” 她说这话没别的动机,无非就是心中不安,想和大家聊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不然满脑子都是陆仁贾那张死人脸。 其他人也觉这氛围太过诡异,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 有人带头说话,自有第二人接上。 陈克眀笑得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却出奇地洒脱。 暖橘色的光映在他方正宽厚的脸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说:伪灵根的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无缘筑基,所以,他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在魇熄秘境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回老家把表妹娶了,再开间面馆,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江小别是第三个开口说话的,与陈克眀截然相反,她目光格外坚毅。 她资质也算不上好,可这条路再难走,她都不会回头,绝不要再回内宅,变成给男人生孩子的工具。 周笙生周大幅两姐弟没什么好说的,不好好修炼就得回家继承亿万家产,可真真是甜蜜的负担。 唯独小白,始终缄默不语。 直至被大家盯得逃无可逃,才垂着眼帘,扭扭捏捏地道:“我想,我想……成为谢砚之那般强大的剑修。” 他用词很严谨,既不是剑尊,也不是魔尊,而是剑修。 是了,在小白看来,任何身份都不足以概括谢砚之这个人。 但他从头至尾都是个合格的剑修,哪怕他已堕仙成魔,仍未舍弃手中那柄剑,在他面前,曾代表着无上光荣的“剑尊”二字,甚至已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提起谢砚之这个名字,小白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他虽也时常被人夸赞天纵奇才,可谢砚之十七入仙门,二十二筑基,光凭这点就不知将他甩出多远。 不,可不仅仅是他,翻尽九州界近十万年史册,也寻不出一个能与谢砚之比肩的天才。 小白就这般凭一己之力带偏话题,大家全都聊起了上任剑尊兼现任魔尊谢砚之的八卦。 颜嫣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着,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感到十分诧异。 在座五人,竟无一人说谢砚之的不是,就连江小别和陈克眀都在替他开脱,洗白他当年所作之事。 颜嫣忍不住感叹。 果然啊,人类的本质就是慕强,只要你足够强大,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谢砚之他哪儿有什么悲惨童年,与那些所谓不得已的苦衷? 他虽来自凡界,却生于王谢之家,母亲更是权势滔天的当朝长公主,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公子。 就连他拜师入仙门,都是玄天宗前掌门三顾茅庐求来的。 活了这么多年,谢公子字典里就没有“挫折”二字,更别提那些无根无据的苦难与困厄。 既聊起了谢砚之,话题理所当然地会歪到他后宫唯一一个女人颜嫣身上。 说到颜嫣二字,众人嘴里自是都没什么好话。 周笙生一脸嫌弃:“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她更不要脸之人!” 江小别义愤填膺:“我们女人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陈克眀表情严肃:“我若有个这样的女儿,腿都给她打折了!” 小白若有所思:“她,她这脸皮确实厚了些。” 唯独周大幅一脸荡漾:“我其实还挺想找个这样的姑娘,嘿嘿~” 收到周笙生的眼刀,他连忙正色,煞有其事地嚷嚷着:“且不说男女,是个人都不该像她这样!” 颜嫣本嫣:“……” 他们说得都是大实话,她就默默听着,没敢吱声。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列举着颜嫣当年所做的奇葩事。 她当年做过的奇葩事多不胜数,传播最广的,还得是这几件。 第一件事。 有江湖传闻说,颜嫣她当年被迫当替身,非但没反抗还乐在其中,天天浓妆艳抹,穿着个黄瓜皮,风雨无阻地堵在谢砚之可能会出现的任何地方。 啊?这这这…… 颜嫣本嫣都快坐不住了,这年头竟还有人给她洗白?还洗得这般没逻辑。 被迫成替身?不存在的。 明明就是她自己赶着去给人当替身来着,谢砚之压根就没正眼瞧过她,更别说强迫。 当年她被谢诀养得白白嫩嫩转手送给谢砚之的时候,谢砚之看都没看,随手就给她塞进了魔宫中最偏僻的一隅——揽月居。 她愤愤不平地哭了一场,次日就顶着两颗烂核桃似的眼睛,跑去找谢诀,打探有关柳南歌的一切。 当天夜里便换上了那身黄瓜皮,绿头苍蝇似的围在谢砚之身边转个不停,赶都赶不走。 颜嫣像个工具人一样,科普完就闭嘴,继续听他们叨叨。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第二件事被传得更离谱。 说她想尽一切办法在爬谢砚之的床,甚至不折手段偷偷给他下药,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真在谢砚之屋子里住下了。 颜嫣一听这话,哪儿还忍得住? 她摇头似拨浪鼓,在线打假辟谣:“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她哪儿敢给那位下药,是嫌命太长了么?” 她之所以能“成功上位”,纯属意外。 颜嫣清了清喉咙:“真相是这样的……” “那日,她坐在紫藤花架下哼歌,谢砚之恰巧从此处经过,便顺手将她抓了回去,让她接着唱……” “然后啊……她就莫名其妙住进了栖梧宫。” 至于爬床勾.引什么的,她当然也试过,理所当然的没成功。 起先,谢砚之还会“善意”提醒她太瘦了,不是他喜欢的那款。 到后来都懒得搭理,直接将她放倒,摁在床上,夹着当抱枕用,这一夹便是八年。 第三件事终于靠点谱了。 是说谢砚之为迎接柳南歌,要将她赶出栖梧宫,她死赖着不肯走,甚至不惜以命为威胁,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求谢谢砚之不要赶她走。 颜嫣本嫣一本正经地颔首,亲自盖章认证。 “这件事倒是真的,她还险些死在了那场大雪中。” 虽说她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谢砚之不像是会为柳南歌做这种事的人,可赶走她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已不得而知。 但不论真相是什么,对如今的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颜嫣说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也会有人对此发出质疑。 “老大你为何了解的这般清楚?简直就像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 说话之人是周大幅,就数他话最多,若没记错,之前质疑颜嫣何不御器而行的人也是他。 他说完,又认认真真端视着颜嫣:“说起来,我总觉得老大你瞧着很面熟,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颜嫣不慌不忙地扯着谎:“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房亲戚叫阿梧,她如今在魔宫中当值。” 至于周大幅后半句话,则彻彻底底被她忽视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9节 众人一副了然的神情,周大幅也闭上了嘴,没再杠。 听完颜嫣本嫣的在线科普,在场之人皆感叹,世间竟有这般“奇”女子! 颜嫣对此话表示十分赞同。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世上怎会有这般自甘下贱,这般没有羞耻心之人。” 她“骂”从前的自己可比旁人骂得狠多了。 小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老大,你是不是很讨厌她呀?” 颜嫣嘴角翘了翘:“还好啦,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完,直挺挺躺在那一摞雷符上:“不说了,我该睡了。” 哪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了。 或许,她还该向那时的自己说声谢谢。 若无你的卑微,你的执着,你的不顾一切,便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 洞穴内交谈声渐小。 颜嫣也终于睡上了近些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可就在她睡下不久,这间逼仄的山洞里又多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半睡半醒间,颜嫣好似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叨叨:“老大,醒醒,你夫君来了。” 她没理,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接着睡。 周笙生折腾了半天都未将颜嫣唤醒,一脸拘谨地望着谢砚之。 “老大白天太累了,夜里睡得有点死哈。” 谢砚之收起染血的无念,一言不发地躺在颜嫣身边。 就像颜嫣曾将喜欢他视为一种习惯,睡时有颜嫣,也早已成为他戒不掉的一种习惯。 谢砚之所不知的是,自他来以后,颜嫣这个觉睡得格外不踏实,乱七八糟的做起了梦。 梦里的她已有十五,正在与谢砚之同居。 他们明明同睡一张床,二人之间却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到都能在中间塞进四五个两百斤的大胖子。 她双目紧闭,看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实则正在暗中观察。 好不容易等到谢砚之睡着了,她才敢靠近,小心翼翼地牵住他尾指,声音很软很轻。 “砚之哥哥,要怎样,你才会喜欢我呀?” 倏忽间,他睁开了眼。 清冷的嗓音响彻在夜色里:“松手。” 她一脸委屈:“哦。” 却还是乖乖松开手,磨磨蹭蹭挪回原来的位置。 夜色渐浓,她却毫无睡意,眼睛一眨不眨描摹着他侧脸。 这次,他呼吸平稳且绵长,瞧着像是真睡着了。 她便伺机而动,一点一点地靠近…… 梦境外。 睡如死猪的颜嫣猛地敞开双臂,八爪鱼似的缠上谢砚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哼,小气鬼!” “我不但不松手!我还要占你便宜!” 语罢,吧唧一口啃他脸上。 谢砚之:“……” 围观群众纷纷倒下。 他们睡着了,什么都没看见哈。 第17章 (入v通知) ◎空兽,以及他与她内心深处的执念◎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捆得像架在火架上的烤乳猪,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颜嫣现在就很迷茫。 她动作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困惑且仿徨地扫视着这个熟悉的山洞。 正当此时,一道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她。 她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这般与谢砚之目光撞了个正着。 颜嫣瞳孔骤缩,头皮都快炸了。 这人咋回事?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颜嫣还在持续炸毛中,山洞里的氛围却有些古怪。 只见玄天宗五菜鸡脚后跟紧贴墙根,像是被人拍扁,用浆糊黏在了墙上,整得跟立体浮雕似的。 颜嫣目光在瑟瑟发抖的五人组身上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收回,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抬头望向谢砚之,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甜甜地唤了声:“夫君~” 谢砚之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颜嫣心里一咯噔,不禁开始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魔尊大人了? 然而,她大脑空空一片,是真啥也想不起来,甚至都不知道魔尊大人是何时降临此地。 思考间,缚住颜嫣的绳索断了。 很明显,是魔尊大人动的手。 颜嫣愣了愣,恢复自由身的她仰头巴巴望着谢砚之。 谢砚之也正盯着她,谁都没说话。 颜嫣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打破这份沉寂。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赫然发现,谢砚之右脸脸颊上有块红红的印记。 瞧这色泽,瞧这体积,竟像是被人用嘴撮出来的? 细细看去……似乎还破了点皮??? 这可了不得。 颜嫣眼睛登时瞪得溜圆,想要再凑近些去看。 却不想,魔尊大人脸更黑了。 颜嫣昨晚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至少在他脸上啃了十来口,用绳子捆住后也依旧不老实,吵得他根本无觉可睡。 谢砚之既无觉可睡,自也不能便宜了旁的人,偏生颜嫣睡如死猪,怎么折腾都不醒。 寻常人遇见这种事便也就算了,可谢砚之他不是寻常人,盯着颜嫣睡颜看了大半宿的他心理格外不平衡。 他心理不平衡了,又折腾不到颜嫣,倒霉的自是杵在一旁看戏的玄天宗五菜鸡,愣是被他逼得贴在墙上做了一整晚的浮雕。 此时此刻,正在暗中观察的玄天宗五菜鸡更是抖如糠筛,几乎就要与那面墙融为一体,扣都扣不下来。 不明真相的颜嫣仍在不断往谢砚之跟前凑,还不知死活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那抹红。 她离得这般近,呼吸很轻,拂过面颊,像羽毛挠过心尖,说不出的痒。 眼看指腹就要触到那抹红,她悬在空中的手却被谢砚之一把扣住。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发现,他们之间离得竟这般近,他睫毛可真长呀,仿佛一眨眼就能擦过她面颊。 被颜嫣这般盯着看,谢砚之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他撇开脸,嗓音清冷,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们现在去找息雾草。” 颜嫣闻之,只得作罢,收起她那该死的好奇心,来与自家组员道别。 眼看自家老大要被人拐走,玄天宗五菜鸡也顾不上害怕了,期期艾艾站做一排。 杠精周大幅胆子最肥,也是头一个出来表态的,他不由分说递给颜嫣一块刻着“周”字的木牌。 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家老姐周笙生一脚踹开:“老大以后来我周家买黄金,统统半价。” 颜嫣半点也不客气,果断收下“打折卡”。 陈克眀是第二个表态的。 他看上去有些惆怅,可仍在努力咧着嘴笑:“老大将来一定要来我家馆子吃面,不论你带多少人;吃多少面都不收钱。” 顿了顿:“对了,铺子早在我来魇熄秘境前就已经盘下了,在青州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 颜嫣弯起眼角:“我记住了,是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 她尾音才落,江小别也一把挤了过来,塞给颜嫣一块传讯玉简,直言道:“我没啥能送给老大的。” 她目光掠过谢砚之,又飞快收回,性子是一如既往地泼辣。 “可老大若是受了委屈,我能豁出这条命,给你讨回个公道!” 这话听着虽感动,颜嫣却一点也不敢动,心惊胆战地瞄了谢砚之一眼。 还好,还好,他这人心高气傲的很,不屑与她以外的小喽喽一般见识。 颜嫣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大大方方收下传讯玉简,敞开双臂抱住江小别。 “知道啦~可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为这拼命,为那拼命,好好活着才最重要……” 她话还没说完,谢砚之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一言不发地放起了冷气。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0节 颜嫣背脊一僵,连忙推开江小别,回到他身边,一脸乖巧地挽住他胳膊。 魔尊大人对颜嫣的表现表示很满意,神色明显有所缓和,又轻飘飘地瞥了江小别一眼,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得意。 江小别:“……” 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回去。 小白一路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酝酿好情绪,准备去与颜嫣道别。 谢砚之却一脸不耐烦地拽走了颜嫣。 小白嘴唇微张,怅然若失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也不知这一生可还有机会再相见。 . 晨风拂过面颊,很柔。 颜嫣坐在一艘外型像乌篷船的飞行法宝上,神思恍惚。 说不清现在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 她比谁都清楚,经此一别,再也不会相见,就算她有幸能逃出去,也不敢去见他们,更别说去陈克眀家吃面。 他们既已暴露在谢砚之视野里,她便只能选择远离,竭尽所能地不让他们卷入她与谢砚之的纷争。 或许,有些人注定一生中只能遇见一次。 颜嫣想得正出神,全然未发觉,谢砚之正一脸古怪地盯着她看。 该如何来形容他这眼神呢? 颜嫣若有所察觉,一定会怀疑,是谁背着她在谢砚之面前造谣她爬墙了。 可她如今着实有些沮丧,以至于忽视了谢砚之那格外具有深意的眼神。 直至他冷笑一声,才堪堪拉回颜嫣那胡乱飘飞的思绪。 这就是卑微打工人的悲哀,明明自己已经很难过了,还得扬起笑脸去哄马上就要作妖的魔尊大人。 颜嫣勉强打起精神来敷衍他。 一会儿问柳南歌去哪儿了,一会儿又问摘到息雾草后他们要做什么…… 问这问那,唯独没问一个与谢砚之本尊有关的问题。 魔尊大人那张假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颜嫣:“……” 累了,累了,谁愿意哄谁哄去吧,反正她不干了。 她还看着他就烦呢,怎就这么阴魂不散? 是了,颜嫣现在看谢砚之可真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一会儿觉得他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一会儿觉得他是辣手摧花的那个辣手;一会儿又觉得他是敲骨吸髓用尽生命来剥削她的万恶资本家。 总之,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不是个好东西。 此后,二人一路无话。 谢砚之浑身杀气缭绕,方圆十里内竟无修士敢靠近。 就连那群横行魇熄秘境的兽首鸟身妖兽见了,都慌不择路的扑棱着翅膀逃窜。 巴掌大一片的黑色羽毛纷纷扬扬飘落,像下了场雨。 颜嫣视若无睹地坐在飞舟上赏景,全程冷漠脸。 她既来之则安之,有本事别玩虚的,直接上手弄死她得了。 如此一想,颜嫣心情反倒转晴了。 她眉目舒展,眺望着远方。 远方天际漂浮着一片浩瀚无垠的云海。倏忽间,颜嫣舒展开的眉心又皱成一团。 “这是个什么鬼……?” 她目之所及处,有两头巨大的妖兽在云海间穿梭,如鲸在海中游曳,翻涌间遮蔽了天日。 又起风了。 几乎就在颜嫣尾音落下的那一霎,谢砚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然后,抱着她御风直冲向那两头妖兽。 掠过面颊的风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某一瞬间,强光刺来,颜嫣只觉眼前一黑。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再往后,只闻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悲怆空灵,直慑人心。 待她重新睁开眼,哪儿还有谢砚之的影子?眼前的世界也已从白茫茫一片变作五彩缤纷。 颜嫣神色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那片秾丽到极致的绚烂倏忽间在她眼前炸开,化作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她犹自纳闷着,这又是个什么鬼。 下一霎,却见花海尽头走来一人。 那人……是她娘亲颜璃。 有传闻说,空兽知晓过去和未来,只要抓住它们,便能知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其实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它只能让你看见你最想要的东西。 即,内心深处的执念。 知晓过去的那头空兽名唤溯回,有追根溯回之意。 预知未来的那头空兽名唤畏天,取自畏天知命四字,是为了警示世人应顺从天意行事。 与此同时,云海的另一端,谢砚之却恍然发觉,自己找错了兽。 他一直都在找一个人,他苦苦寻觅的从来都是过去。 只有左手上那道疤告诉他,不是梦,那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霎看见了颜嫣。 确切来说,是五百年后的颜嫣。 他眉头皱了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留在那片深浅交叠的紫中。 …… 作者有话说: 和编辑商量了下,下一章就入v啦~【明天更新时间是晚上12点~】 接下来是内容非常扎实的一章,大家想知道的,基本都有。 包括颜璃的过往,柳南歌究竟对狗之做过什么,以及文案上的“坠崖剧情”和修罗场。 亲亲们多多支持吖,前几章订阅对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qaq,九九会努力多新来报答各位小老板哒! 另外,大家记得不要跳订哦~有抽奖活动,大家一起来沾沾喜气叭 ---------------- 接下来是预收文案《和师尊互穿后我躺赢了》 阮桃桃穿成了一篇狗血仙侠师徒虐文里的女主。 男主姬薄雪人如其名,高冷禁欲莫得感情,明明修得是普度众生的有情道,却比隔壁修杀戮道的反派大boss还凶残,砍人如切瓜,活脱脱一玉面阎君。 阮桃桃穿书后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要完。 原文女主已经趁醉酒告完白,按照原文剧情发展,她会被男主姬薄雪毫不犹豫地拒绝,丢进玄晶秘境闭关,由此滋生心魔,逐渐黑化疯魔,最终被姬薄雪清理门户,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知晓全文的阮桃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师父,别误会!我话还没说完,我喜欢你……妹!” “虽然她为爱癫狂,堕仙成魔,但我觉得她还有救!” 姬薄雪:??? 从此,剧情如脱缰野马般跑偏。 接下来的每一天,阮桃桃都在想办法苟命,努力不让自己和姬薄雪看对眼。 却不想剧情会歪得如此彻底,某日她竟从姬薄雪床上醒来,然后……她从镜子里看到他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阮桃桃:……(吸氧.jpg) 和姬薄雪互换身体的第一天,阮桃桃就发现了很多说出去可能会被灭口的小秘密。 看似高冷禁欲的姬薄雪竟是个毛茸茸控,房里藏了很多甜得掉牙的蜜饯,还热衷于看各种狗血话本。 而另一边,姬薄雪正从阮桃桃枕下掏出一叠手稿。 原来,他近日追更的《霸道师尊爱上我》是出自自家徒儿之手…… . 所有人都觉得阮桃桃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修仙界,才会被剑仙姬薄雪收作关门弟子。 半年后,“废材”阮桃桃一次又一次地打了所有人的脸。 “她”先是在门派大比上拔得头筹,一战成名。 此后又在秘境中一举揭露魔修的诡计,名动九洲。 …… 只有阮桃桃本人格外苦恼。 树大招风,和姬薄雪换回来后,被仇家寻上门来打不赢怎么破?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一路躺赢到了元婴期。 更没想到的是,结婴大典那日,她又一次成为整个修仙界的焦点。 姬薄雪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要与她断绝师徒关系,结为道侣。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1节 众人:!!! 阮桃桃:好家伙,她日防夜防,到头来还是搞了场惊天动地的师徒恋。 第18章 ◎【文案剧情坠崖】以及部分真相◎ 短短一个时辰内, 颜嫣已快看完颜璃与付星寒之间的爱恨纠葛。 颜璃与付星寒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师兄妹,二人虽未定下婚约,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定然会走到最后。 直至柳月姬的出现,撕碎这个童话。 论容貌,柳月姬自是不及有着玄天宗第一美人之称的颜璃。 可她身份尊贵,乃修真界第一世家柳家嫡女。 整个玄天宗皆为她柳家囊中之物,区区一个“玄天宗第一美人”又何足为惧? 她若想, 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头衔都能随时被她拿来把玩。 初时, 年轻气盛的付星寒也曾义正言辞地拒绝柳月姬。 他虽称不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逸才, 却也是玄天宗内排得上号的俊才, 何至于沦落到靠裙带关系来给自己铺平仙途? 然,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 越往上走, 资源越是稀缺, 纵有过人的天赋又如何? 能走到这一步的, 又有谁是草包? 他曾引以为傲的天赋变得不值一文。 几株不起眼的灵草就能让他焦头烂额, 反倒是那些远不如他的纨绔子弟, 俱已握着族中分配的资源,纷纷将他甩至身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逐渐认清一个现实。 凭一己之力去与传承了千万年的世家大族争夺资源,本就是个笑话。 想在人才辈出的修真界显姓扬名, 除了要有过人的天赋与气运, 更需强硬的背景。 柳月姬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替他摆平一切,反观颜璃, 非但成不了他的助力, 还要被她那过人的美貌所拖累。 几经挣扎, 付星寒终是选择向现实低头,选择柳月姬,与她结为道侣。 颜璃就此消失在世人的视野里,再未回过玄天宗。 直至两百年后,柳南歌被谢砚之重伤,不得不动用神奇蛊虫来续命,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才又重新想起颜璃。 那夜大雨磅礴。 柳月姬端坐于柳家家主之位上,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柔。 没有人比付星寒更清楚,藏在她柔婉皮囊之下的是什么。 他面上未显露分毫,实则时刻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懈怠。 柳月姬抬手递给他一封信函,弯起嘴角,视线在他面上游走。 半晌才道:“璃妹已被我寻到。” 她从不强迫人,选择权向来都在付星寒自己手上。 是要牺牲自己来做容器,转走藏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还是去找颜璃,与她生个孩子,来给柳南歌做血包? 皆由付星寒自己说了算。 时隔多年,柳月姬仍是意难平。 她虽赢了颜璃,却赢得并不彻底,她比谁都清楚,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付星寒心中仍有那个女人。 既如此,翻手云覆手雨的柳家家主又岂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她把选择权交由付星寒,想让他彻彻底底认清现实。 付星寒最后做出的选择,皆在柳月姬预料之中。 当年,她亦是这般恩威并施,步步紧逼,逼得付星寒不得不选择她。 她敛去浮现在嘴角的笑意,倾身挽住付星寒胳膊,依偎在他怀里温声细语。 “望夫君能早日归来,南歌还躺在玄冰中等着咱们。” 付星寒藏在广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干涩:“好。” 八日后。 筋脉俱断的付星寒在一片光秃秃的芦苇荡中被颜璃捡到。 他纵是成了个废人,颜璃依旧不离不弃。 付星寒那颗心终究是肉做得,岂能不动容? 奈何柳月姬下手太狠了,他修为尽失是真失,筋脉俱断亦是真断,他若有所动摇,这辈子便真只能做个废人。 既已走到这一步,付星寒又怎甘心舍弃唾手可得的名利?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更腌臜的事都做过,牺牲一个颜璃又算得了什么? 此后,又过半月。 付星寒终于能够站起来了。 颜璃神神秘秘地带他来到一个地方。 而今正值初秋,草木萧条,此处却有一片遮天蔽日的紫藤花海。 付星寒怔怔立于原处,半晌说不出话来。 颜璃又抬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有株刚结出花苞的木芙蓉树。 她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笑,声音柔地像是轻轻拂过柳梢的春风:“你瞧,春日的紫藤终于等来了只在秋日里开花的木芙蓉。”1 付星寒那颗心像是突然被人攥住,钝钝地疼。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句无心之话能让颜璃记上这么久。 那一瞬间,付星寒的确后悔了。 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见过星辰与大海之人怎会甘愿回归平凡?他早无回头之路,颜璃注定只能成为他漫漫仙途中的一块垫脚石。 他垂眸将颜璃揉进怀里,不停在心中说:“对不起。” 不明所以的颜璃仍在笑。 她是一个十分相信缘分的人。 直至今日,她都时常在想。 她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或许就只是为了遇见付星寒。 若非如此,穿越之初,她又岂会这般巧地掉进付星寒沐浴的汤池,继而又成为他师妹,与他朝夕共处近百年? . 后来。 他们赶在紫藤花谢前成了亲。 像凡间最普通的夫妻那般过着平淡且温馨的日子。 颜璃素来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做。 幸而付星寒什么都会做,他像从前那般为她烹煮,为她洗手做羹汤,为她挽发…… 恍惚间,颜璃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直至,她成功怀上付星寒的孩子。 平静的假象即将被撕碎。 颜璃却因这个孩子的到来,高兴得近半宿没睡。 她一会儿扯着付星寒来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 一会儿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定然能学好女红,让他们的孩子将来有穿不完的新衣裳。 她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付星寒耳畔不停地絮絮叨叨。 付星寒甚是无奈,只能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去睡。 晚风拂来,吹散遮住皓月的浮云,月色如水,铺满一地。 付星寒神色复杂地看着颜璃的睡颜。 纵是在梦里,她也没能合上嘴,嘟嘟囔囔地在念叨着什么。 翻来覆去,皆是在说他们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后悔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质问自己。 目光逐渐从迷茫变作坚毅。 不,他绝不后悔。 既已走到这一步,他什么都能舍弃。 . 柳月姬消息比付星寒想象中还要灵通。 翌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她便已出现在窗前,直勾勾地盯着熟睡的颜璃。 侧卧在床的付星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豁然起身,立于床畔,不动声色为颜璃挡去柳月姬那渗人的目光。 柳月姬缓缓抬眸,凝视着他的脸,旋即,粲然一笑,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 下一刻,她过于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2节 “你说,我该在何时打碎她这场梦?是现在?还是在她临盆时?” 她骤然逼近,捏住付星寒线条分的下颌,双目微眯,笑容逐渐扭曲。 “可我怕我再等下去,会忍不住杀了她!” “你告诉我。” “该怎么做好不好?寒郎?” 付星寒浑身汗毛倒竖,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纵是如此,尾音仍在微微发颤。 “为了南歌,等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好不好?” 柳月姬盯着付星寒看了许久。 久到清晨的第一缕光都已穿透云层,落了下来。 那一刹,浮现在她面上的笑尽数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不好。”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瞬间,磅礴如海的灵力翻涌而来,付星寒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动静着实太大,吵醒了熟睡的颜璃。 她睁大眼睛从床上爬起,震惊地看着柳月姬:“柳大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月姬不曾接话,斜眼瞥向刚从地上爬起的付星寒,笑得一脸古怪。 “璃妹既已醒了,寒郎就不打算说些什么?” 付星寒捂着受伤的腹部,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柳月姬。 柳月姬丝毫不为所动,眼中笑意更甚。 他既敢对颜璃念念不忘。 她便要让他亲手毁掉这一切。 生离死别算得了什么? 世间最残忍之事莫过于,你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到头来却发现,是场醒不来的噩梦。 …… . 半个时辰后。 那只能预知未来的空兽畏天死于谢砚之剑下。 空灵悲怆的鲸鸣响彻云霄。 狂风四起,吹落坠在颜嫣眼角的那滴泪。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骇人的猩红。 横亘在她眼前的溯回似已察觉到畏天的陨落,逃窜间,掀起巨大的风暴。 猝不及防间,颜嫣被卷入一个高速运转的风眼中。 风声嘶吼,不断撕扯着她的身体,几乎就要将她搅成碎片。 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席卷而来,她像一只在暴风中苦苦挣扎的蝶,仿佛一触即碎。 她在风眼中不断呼喊谢砚之的名字,谢砚之却恍若未闻。 他杀了畏天还不够,仍在对溯回紧追不舍。 幸运的是,这场风暴并未持续多久便散了。 颜嫣狼狈地从空中坠落,不偏不倚,恰恰好跌入那艘漂浮在半空的飞舟。 她指甲深陷掌心,满目惊骇地望着谢砚之的背影。 到底看见什么了,竟能让他这般癫狂? 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回溯”中所见到的一切。 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颜璃遭受那些。 当风声消弭,一切都归于平静时,狭小的飞舟里徒然多出个陌生人。 颜嫣从回忆里抽回心神,猛地一抬头,不露声色打量着眼前之人,试探性地问了句:“是阿诀吗?” 那人勾起嘴角,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看谁都一副情意绵绵的深情模样。 是了,眼前之人正是谢诀,他又换了张皮子,重新出现在颜嫣面前。 颜嫣所不知的是,谢诀这次之所以能找到她,可不是靠运气。 他在陆仁贾身上做过手脚,陆仁贾一但发现她,便会在她身上留下标记,纵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被他寻到。 颜嫣已将谢诀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虽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却也明白,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不待谢诀开口,颜嫣便已开门见山地道:“你若能帮我摘下息雾草,炼制出洗髓丹,我就跟你走。” 颜嫣这次没耍心眼,说得是实打实的真话。 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选择谢诀才最安全,不是么? 谢诀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他没即刻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像是在思索什么。 隔了许久,才扬起嘴角,斟字酌句地道:“你要毁约,不与柳南歌合作了?” 颜嫣神色未变,语气亦很淡:“是的,我改变主意了。” 怕他不放心,还特意补充了句。 “换血这种事,也不是非得要我去才行,她爹娘的血契合度更高,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柳大小姐,没有我,她照样能活。” 颜嫣这番操作目的很简单。 她绝不能让付星寒好过,至少得先让他体验一把换血之痛,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机关算尽终成空。 至于柳月姬。 她们这笔账,还需慢慢来清算。 谢诀关心的却是,颜嫣怎突然就变卦了,明明她之前与柳南歌合作得还挺愉快。他都不止一次看见她们二人手牵手,有说有笑地站一块。 颜嫣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敷衍着:“你会知道的,只是时间问题。” 谢诀便也不再纠结于此事,他并不在乎中间的过程是什么,只要能带走颜嫣便可。 . 时间紧迫。 颜嫣没敢多耽搁,当即便催促着谢诀带她往息雾草所处的西北方赶。 来的路上颜嫣还在想,谢砚之会不会又守在那里等着她? 事实证明,她又给猜对了。 谢砚之非但守在息雾草边上等着她,还恢复原貌,换回了那身紫衣。 巧的是,颜嫣今日也穿着一袭烟紫色齐腰衫裙。 她抬头看了眼谢砚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视线再向下挪了几寸,落至谢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总觉得……画面有些诡异。 她却一反常态的没去抱谢砚之大腿,表情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偏头与谢诀道:“到地方了,你找块空地放我下去就行。” 她虽铁了心要与谢诀合作,却也不敢在谢砚之面前太过嚣张,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她懂,可并不代表谢诀也想懂。 他非但不松手,反倒将颜嫣搂得更紧,然后,笑着迎上谢砚之审视的目光。 在此之前,谢诀从未想过谢砚之也会来魇熄秘境,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胆大包天,敢来打颜嫣的主意。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即便知道谢砚之在,仍决意要将要颜嫣带回去。 既是为了打谢砚之的脸,更是因为他想好好待颜嫣。 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硝烟在弥漫。 颜嫣不敢吱声,哪怕她早在心中问候遍了谢诀他祖宗十八代,也只能强装镇定,偏头望向别处来转移注意力。 直至今日,息雾草都未彻底成熟,却已开了花,花型似铃兰,小小一串,迎风盛开在悬崖峭壁之上。 颜嫣看得很仔细,自没看漏沾在峭壁上的那些鲜血,血迹蜿蜒,一路延伸至深渊底部。 想必,在她来之前,谢砚之“清理”过一次现场,否则,息雾草这等好物又岂会没人盯着? 思索间,远方天际又飞来一人。 来人是消失已久的柳南歌。 她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一袭紫衣的谢砚之,连忙加速上前,紧张兮兮地挽住他胳膊。 谢砚之对此未做出任何回应,仍面无表情地盯着颜嫣。 寒意倏地自脚底升起,顺着尾椎骨,一路窜至天灵盖,冻得颜嫣直打冷颤。 绕是她心理素质再强,也扛不住这毁天灭地般的压迫感,又转身与谢诀道了句:“你放我下去。” 这次,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谢诀眸光暗了暗,终还是选择放手。 谢诀放开颜嫣的同时,谢砚之也抽出了被柳南歌挽住的胳膊,下颌一抬,指向颜嫣所站的地方:“你也过去。” 柳南歌紧咬下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她当然知道,谢砚之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颜嫣,有她在,那些在空中盘旋的妖兽才不会近颜嫣的身。 可悲的是,他的心意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这个局外人能懂。 但凭什么呢?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3节 明明是她先认识谢砚之,明明……他们差一点就能在一起。 颜嫣不过是个与她生得有着七分像的西贝货罢了? 凭什么能替代她被谢砚之喜欢? 她盯向颜嫣的眼神越来越外露。 颜嫣却直接无视她的存在,时刻关注着谢砚之与谢诀那边的动静。 长风袭来,扬起谢诀的发,明明离得那么近,颜嫣却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可一看到谢砚之凉凉勾起的唇角,便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颜嫣心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果然,这种时候还是不能放任谢诀与谢砚之独处,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另一侧的柳南歌见颜嫣压根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打算,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现在十分迫切地想要激怒颜嫣,来平息自己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口不择言地道:“我竟不知,你这般耐不住寂寞,才过多久,就勾搭上了外面的野男人,想想也是,你这种废物,除了不断地攀附男人,还能做什么?” 颜嫣听到这话,只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平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让柳南歌觉得自己像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她愈发心烦意乱,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怎么?你这是敢做不敢当了?” 颜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 终还是没忍住搭了句腔:“我很好奇,你这样胡搅蛮缠究竟能得到什么?” 柳南歌当然知道,她这么做什么都得不到。 可她既不开心了,那么,谁都别想好过。 一看到柳大小姐那眼神,颜嫣便知,她定然还要接着闹,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反正,她们之间迟早都要摊牌。 “我其实很好奇,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若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能做到这般理直气壮?”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且还很绕,柳南歌却一下就听懂了,她目光闪躲,不敢直视颜嫣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嫣挑眉:“真不知道吗?” 她笑容突然变得极其恶劣,故意放缓语速,一字一顿说与她听:“我同父异母的好姐姐。” 凭心来说,颜嫣并不想去针对柳南歌,因为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她的敌人从来都只有两个——付星寒柳月姬。 可柳南歌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活着本就是个笑话。 不,在他们这些人上人眼中,她哪儿有资格为自己而活?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柳南歌供血,仅此而已。 听到颜嫣那番话,柳南歌瞳孔一震,终是绷不住了。 “是,我知道又如何?” 她的确什么都知道。 是第一次换血时,付星寒露出的破绽让她察觉到他对颜嫣不一般,而付星寒似乎也并没打算要瞒着她。 也就是那时,她才知晓,原来颜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甚至连颜嫣的降生,也都是她母亲柳月姬一手安排。 若不是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让颜璃逃了出去,颜嫣根本活不到今日,早已与她换完血,被蛊虫啃食殆尽,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是。她起先也的确觉得柳月姬与付星寒手段残忍,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者只配成为垫脚石,任人鱼肉。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难道不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 所以,她为什么要愧疚? 反之,颜嫣若能强过她,不论将她如何,她亦无怨无悔,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柳南歌理清思路,抬头迎上颜嫣的目光,语气嚣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颜嫣听了这话只觉好笑:“没错,你说得对。” 她眸光骤然变冷,嘴角却仍在向上翘。 “所以……” “你可千万要保持住,别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否则,我第一个上去踩你,踩得你永无出头之日。” 她一点一点敛去浮在脸上的笑,再未多看柳南歌一眼。 柳南歌嘴唇微张,嗫喏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然而,这不同寻常的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所碾碎。 方才忙着跟柳南歌吵架,让颜嫣错过了很多。 导致她现在压根看不懂谢砚之怎就突然和谢诀打起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场面一度很混乱,刀光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 可颜嫣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若是正面对上,谢诀定然不敌谢砚之。 毕竟,谢砚之这厮可是个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以下,都能一剑荡平一座山的恐怖存在。 这也正是颜嫣不敢在魇熄秘境中与他当面撕破脸的原因。 他太强了,强到令人叹为观止。 而现在战场上的情况却是,他们二人打成了平手。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谢砚之,导致他无法正常发挥。 至此,颜嫣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怪不得谢诀敢去招惹他,原来是有备而来。 微凉的山风拂过面颊,送来一阵清香。 正在观战的颜嫣与柳南歌同时转身,望向息雾草所在的方向。 息雾草终于要成熟了。 那些形似铃兰的小白花不断在微风中摇曳,花瓣脱落,子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最后,结成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鲜红果实。 颜嫣抬眸,睨了柳南歌一眼。 柳南歌也正在看她,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 颜嫣莫名有些懊恼。 她还是太年轻了,不够沉得住气,就该把息雾草拿到手后,再与柳南歌翻脸摊牌。 柳南歌却在纠结,该不该趁这个机会杀了颜嫣。 这已是她第二次对颜嫣动杀心。 第一次之所以没下手,既是因为她动了恻隐之心,怜悯这个注定要沦为工具的妹妹;更是因为有谢诀从中作梗,让她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今,第二个机会已摆在眼前。 她们既已撕破脸,柳南歌便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颜嫣。 她不禁在心中质问自己,真要再这么纠缠下去吗? 她下意识扭头,目光炙热地望着战场中迎风而立的谢砚之。 她喜欢谢砚之。 在尚不通情爱的豆蔻年华就已对他倾心,可他偏偏却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柳家女生来尊贵,抬抬眼皮便有人前仆后继地为她奉上一切。 唯独他,唯独他从始至终都未将她放入眼里。 这让一贯娇纵的柳大小姐如何能甘心? 她想要的,必然得是世间最好的。 为了得到谢砚之,她能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肯抛下自尊,放任柳月姬在他身上种下情蛊…… 可她还是得不到。 只因他们之间夹了个颜嫣。 说来也是可笑。 世人皆以为她与谢砚之两情相悦,可实际上从头至尾都是她在单相思,谢砚之从未喜欢过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情蛊编织出的假象。 更可笑的是,谢砚之对颜嫣那个西贝货的感情却不掺一丝假。 他的每一次心悸,每一次情.动,都真真切切地传递到了她身上。 明知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却只能被迫接受。 她的骄傲与自尊早已被碾得粉碎。 这让柳南歌如何能不恨? 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可言,不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谢砚之。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柳月姬当年对她的那番教导。 “史书只会记载胜者的功勋,风光背后究竟埋了多少尸骨,无人会在意。” “所以,只要能赢得他的心,使点手段又何妨?” 柳南歌涣散的眼睛渐渐聚起光。 是啊,只要能赢,使点手段又何妨?纵是心魔缠身又怎样? 唯有颜嫣死了,她才有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谢砚之。 甚至,连同他对颜嫣的那份喜欢也能一并拿过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4节 柳南歌从来都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往往想到什么都会具体表现在脸上。 还没展开行动,颜嫣就有所察觉。 她已大致猜测到,柳南歌现在八成是对自己动了杀心。 这完全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早有预谋的忽悠着柳南歌立下心魔誓,让她在魇熄秘境中保她平安。 事已至此,颜嫣当然不会傻到觉得光凭一个心魔誓就能护自己周全。 毕竟,柳南歌一贯任性而为,根本不是个会考虑做事后果的人。 思考间,她已将手悄悄探入储物袋,兀自琢磨着,该用什么符箓才能一击必中,且引起谢砚之与谢诀的注意。 柳南歌却始终未动,只抬头看了眼天,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简直一脸懵逼,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有诈。 然而,柳南歌是真走了。 她再笨,也不会笨到当着谢砚之的面去击杀颜嫣。 所以,她这番是着打借刀杀人的主意,想要借助天上飞的那些妖兽来除掉颜嫣。 一想到颜嫣即将消失,柳南歌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颜嫣头顶那片天。 她表现得这般明显,颜嫣又没瞎,自是一眼就猜出了她想做什么。 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该怎么说呢……还好柳大小姐拿得是女主剧本,她若是个女配,分分钟得下线领盒饭。 柳大小姐本人却丝毫未察觉,直奔两百米开外的战场上。 战场上,谢砚之与谢诀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虽设了结界,柳南歌依旧不敢靠得太近。 她在一片空地上静静等待着,算盘打得很响。 她现在假装来观战,等那群盘旋在天际的妖兽攻来,再装模作样地跑去救颜嫣。 跑太慢,抢救不及时,总不能怪她吧? 毕竟,不知者不罪。 谁让谢砚之什么都憋着不肯说呢。 柳南歌越想越兴奋,眸中闪烁着诡谲的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她以为她会看见颜嫣哭得声嘶力竭,高呼救命。又何曾料想,颜嫣非但没哭,还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那些盘旋在头顶的妖兽。 “砰砰砰——” 一连串爆破声响起,烟雾散尽,那群妖兽甚至都未考虑好该从哪个方位进攻,就已被炸成肉泥,散落一地。 颜嫣动作利索,半点都没耽搁,杀完妖兽,立即在四周插上阵旗。 浅金色防护罩刚好笼住她与正在悬崖峭壁上招摇的息雾草。 柳南歌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她只知颜嫣是个弱不禁风的凡女,却忘了,那凡女也曾面不改色的杀过一批妖兽。 若没记错,颜嫣方才用的那些东西还都是她给的。 那时,颜嫣给她列了一大串清单,让她找齐清单上的东西,她嫌清单上的物品品阶太低,送不出手,便自作主张地给它们都升了级。 就拿颜嫣方才用的这套阵旗来说。 颜嫣要的明明是最基础的地摊货,她愣是给换成了能抗得住金丹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的玄级天品。 符箓就更不用说了,她压根不知道该去何处买颜嫣想要的劣质货,索性把自己用的高阶符箓给塞了进去。 理清思绪后的柳南歌简直想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颜嫣正在远处朝她招手。 有时候,目力太好还真不见得是件好事,她看得一清二楚,颜嫣笑眯眯地在用口型对她说:“多谢柳大小姐的馈赠”。 柳南歌胸口气血翻涌,被颜嫣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到浑身发抖,险些昏厥。 然而颜嫣才不管柳大小姐会不会被自己给气死,正在为“攀岩”做最后的准备。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偷偷骂上谢砚之几句。 若不是他没事找事做,一剑削没了这座山,她犯得着冒这个险来“攀岩”摘息雾草? 十几米的高度于修士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却足矣让她一介凡女落地成盒。 更别提,悬崖的另一侧还有个深不见底的深壑,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 颜嫣拽着绳索,骂骂咧咧往峭壁上爬。 有聚力符作为辅助,这个过程倒比想象中轻松。 眼看她就要登顶摘到息雾草。 不远处的战场,又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 颜嫣动作一顿,下意识朝传来声响的方向望去。 这才过去多久呀?整个战场就已一片狼藉。 不,眼前的景象何止是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的程度? 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也不知谢诀修得哪门子邪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里,就已从地底钻出无数枯骨与腐尸。 其中一位尸兄,瞧着竟还有几分眼熟,许是在哪儿见过? 颜嫣着实没心思往深处去细想,此刻铺展在她面前的画卷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恶心。 她不敢多看,怕看多了会忍不住想吐,连忙将头转回去。 也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刻。 酝酿已久的谢诀开始发起进攻,他十指交错如穿花之蝶,不消片刻,谢砚之脚下那片地就已化作泥潭。 数不尽的白骨与腐尸自淤泥中爬出,将谢砚之团得水泄不通。 乍一看,像是谢诀占了上风。 可谢砚之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变,已经战了这么久,他华丽的绛紫色衣袍上却连个泥点子都未能沾上。 腐尸与白骨嘶吼着往他身上扑。 他神色懒懒地垂着睫,指尖都未动一下,那些聒噪的腐尸与白骨俱已化作靥粉。 风一吹,纷纷扬扬散了一地,喧闹的世界再次回归宁静。 他抬手抚平被山风吹乱的衣袍,侧目望向颜嫣所在的方向。 她如今距离息雾草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摘到手。 谢砚之纤长的睫在风中轻颤,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凉凉勾起了唇角。 该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游戏。 与此同时。 正在竭力向上爬的颜嫣脑海中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阿颜!快跑!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嗓音尖锐且急促,像是被人扼住脖颈,强行挤出来的话语。 颜嫣神色骤变,猛地一回头。 “砰——” 轰鸣声响起,空气中炸开一蓬蓬血雾。 她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谢砚之的脸就已出现在眼前。 他们离得那么近,鼻尖对着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呼吸都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颜嫣心跳如雷,浑身血液亦在这一刻凉了下来,她已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吞噬,紧抠石壁的手指因害怕而在不停地颤抖。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挂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身体,眼看就要坠入那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就在颜嫣即将坠崖的前一秒。 谢砚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颜嫣仍有些惊魂未定,双手缠住他后颈,面色苍白地趴在他胸口。 她那颗心仍在不断地向下坠,又过了好几瞬,方才稳住呼吸,抬头去看谢砚之。 他如今正逆着光,阳光在他头顶晃呀晃,却怎么都照不亮他的脸。 他的气息依旧很好闻,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某一瞬,淡雅的菡萏香突然变得凛冽刺骨。 颜嫣看见了他高高翘起的唇角,以及,不知何时被他摘下,正漂浮在虚空中的息雾草。 “想要吗?” 他嘴角越翘越高。 光斑仍在他头顶轻轻晃,随风飘散的白云忽而又聚拢。 阳光散尽,颜嫣终于看清了在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是恨。 颜嫣满目惊愕,当即愣住。 她不懂谢砚之眼中怎会有恨意?不该由她来恨他吗? 若无他当年那一掌,便也不会牵扯出后来的那么多事。 她娘亲颜璃又何至于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明明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5节 他又凭什么来恨? 四周徒然变得很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余山风“呼呼”地刮。 谢砚之寒冰碾玉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既想要,那便赠予你。”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突然。 颜嫣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谢砚之便已松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落。 狂风呼啸而过。 她那么轻,就像她这短暂的一生。 如尘埃一般,轻飘飘地落入那个连光都透不进的深渊。 万尺高空上的风凛冽似刀。 直至颜嫣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谢砚之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曾被所有人捧上神坛。 也曾被所有人舍弃,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他本以为颜嫣是不同的。 可到最后,连她都要选择背叛他。 颜嫣在“回溯”中看到的是颜璃的过往。 谢砚之在“畏天”中看到的,却是背叛。 一场……无法被原谅的背叛。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时间依旧是00:00,又是很肥很肥的一章 . 1紫藤花期:4——5月;木芙蓉花期:8——10月 紫藤花花语:执着的等待、深深的思念;为情而生,为爱而亡 木芙蓉的另一种花语:表达了夫妇别离的相思之苦 第19章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回来了◎ 有传闻说, 这深渊之下藏了条湍急的地下暗河。 河水蜿蜒千里,连接着那个有去无回的上古流放地——蚀骨深渊。 可实际上,这条暗河早已被堆积如山的尸骨填平。 颜嫣落地的那一霎, 摔得粉身碎骨。 血液四处流淌,浸湿被她紧攥在掌心的息雾草。 一群嗜血的虫豸嗅着血腥味而来,趴伏在从天而降的血食上大快朵颐。 幽幽荧火自地面腾起,照亮漫天飞舞的虫豸。 这是一场狂欢,亦是一场隐秘的生祭。 倏忽间, 那些指甲盖大小的虫豸纷纷爆体炸开。 有的裂成无数块, 有的依旧完整, 落在被时光打磨平整的白骨上苦苦挣扎, 可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跌入白骨之下的熊熊烈火之中, 被焚烧殆尽。 “噼里啪啦”的焚烧声划破宁静。 那些流淌到各处的血液皆在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漂浮在空气里的血雾也如同活过来了般, 一点一点包裹住颜嫣残破的躯体。 她摔得七零八落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重组。 从头到脚, 焕然一新。 然而, 这不过是表象, 她的内里依旧残破不堪。 神奇蛊虫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它们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的气息。 她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生命体, 仅仅是一堆外表光鲜的烂肉。 蚀骨深渊下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淌。 颜嫣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八岁那年春。 在那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 向来懒散的颜璃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乒呤乓啷地在厨屋里捣鼓着什么。 这动静,怕是连拆迁队听了都要自愧不如。 颜嫣被吵得不行, 气鼓鼓地掀开被子, 想要下床去找颜璃理论。 下一刻却赫然发现床头多了套崭新的衣裙。 淡淡的烟紫色, 映着朝霞的光,美得触目惊心。 正是前些日子她多看了几眼,却因价钱太贵,而不曾向颜璃开口的那件梦中情裙。 颜嫣呆愣愣地看着裙子。 突然觉得,吵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站在落地镜前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自己的新裙子,怎么都看不够。 直至颜璃来唤她用早膳。 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裙子,来到餐桌前。 不算大的桌面上挤着热腾腾的八菜一汤。 颜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桌像模像样的菜肴,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们娘俩,一日三餐都在外面下馆子,不是因为颜璃有多阔,能随意挥霍。 仅仅是因为颜璃这个当娘的做菜太难吃,难吃到连她自己都已无法忍受的地步,为了不被饿死,只能选择去外面吃。 不过,颜璃其实也有道做得勉强能入口的菜,红烧肘子。 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先在隔壁酒楼买来卤水,把肘子卤上一整夜,再乱七八糟地加上好几十种调料一锅乱炖,炖到脱骨,即可开吃。 这做法,别说肘子,怕是煮鞋垫子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可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连向来不会出错的肘子都变得格外难吃,齁得颜嫣小脸挤做一团。 她刚要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立马就被颜璃捂住嘴,凶巴巴地威胁着。 “不许吐!” 颜嫣人微言轻,迫于自家老母亲的淫.威,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一坨不可名状的玩意儿给咽回肚子里。 颜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一脸不满地哼哼唧唧。 “你老娘我又不是开馆子的,能吃饱就行,你还挑上嘴了?” 她边说,边夹起一条没去鱼鳞没摘内脏的煎鱼放进颜嫣碗里。 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况且,你知道为了做这顿饭,你娘我有多辛苦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爬了起来。” “你看我这手,这指甲盖大小的水泡,是煎鱼时给热油烫伤的。” “还有,这道划痕看见没?是菜刀割得。” “虎口的洞,是那锅笨螃蟹用钳子给夹出来的,若不是它们夹着我死活不肯撒钳,咱们娘俩何至于吃不到一只完整的蟹?” “你老娘我容易嘛?还不赶紧吃!一口都不许浪费!” 颜嫣期期艾艾地皱着张苦瓜脸。 只能含泪去吃这桌能要了人命的菜。 一顿早膳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险些撑得颜嫣嗝屁。 然而,颜璃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又神神道道地将她拽到妆奁前。 她那厨艺着实不敢恭维,这手梳头工夫可真真是非同一般的了得。 奈何,彼时的颜嫣是个完全不懂得欣赏的稚童,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且繁琐的梳妆流程,好去跟在院子外面候着的小伙伴们一同玩耍。 颜璃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说话做事格外墨迹也就算了。 竟突发奇想地给颜嫣盘了个成年女子才会梳的发髻。 八岁稚童顶着个高耸入云的飞天髻,怎么看,怎么滑稽。 颜璃却乐此不疲地继续玩弄着她的头发。 甚至,还一鼓作气给她梳了个端庄娴雅的妇人髻。 到最后,又用篦子将这妇人髻打散解开,重新给她梳成双丫髻。 颜嫣敢怒而不敢言,皱着一张小脸,任由颜璃折腾自己。 又不知过去多久,久要颜嫣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颜璃突然道了句。 “听说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话没法接,完全超出了颜嫣的认知范围内,她也就只能在心中偷偷吐个槽。 少顷,颜嫣又见颜璃倏地弯起眼角,笑得一脸得意。 “如我这般花容月貌,即便成了星星,也该是最大最耀眼的那颗才对,定要夜夜挂在天际,闪瞎旁人的眼睛。”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6节 平日里颜璃总爱胡言乱语。 故而,颜嫣也从未将她的话放进心里。 可今日却不知怎得,她总觉颜璃瞧着格外落寂。 明明在笑,眼底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戚。 颜嫣微微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颜璃嘴角又向上扬了几分,轻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出去玩罢。”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午膳就不用回来吃了。” “娘累了,做不动了。” 颜嫣终是什么都没说,揣着颜璃给的那笔“巨款”欢天喜地出了门。 那日,颜嫣在外面疯玩到黄昏日暮才回家。 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颜璃。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留下不少银钱,还有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字迹潦草松散,像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的小阿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可是别哭呀,娘亲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的到来,已经让娘多活了整整八年。」 「娘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罢了。」 泛黄的信纸呼啦啦被风卷走。 梦中的颜嫣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场梦仿佛没有尽头,还在继续。 走马灯般,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跳跃。 再往后。 她看见了颜璃挺着日益圆润的肚子,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看见了命悬一线的颜璃生下小小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外逃。 …… 还有。 还有她拖着重伤之躯,日复一日地用灵力滋养着那个本该早夭的孩子。 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她却一天一天走向死亡。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这首歌? 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沉睡已久的颜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哗啦啦——” “哗啦啦——” 尖锐刺耳的扇翅声擦着面颊掠过。 惊起一群正欲啄食她脑髓的秃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茫然四顾。 此刻,她头顶是漆黑的夜幕,身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偶有几簇幽蓝色磷火腾空燃起,刷地一下照亮遍地尸骸。 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就这么个破地方,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既如此,究竟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那首歌? 颜嫣犹自纳闷着。 山谷里的风又“呼呼呼”地吹了起来。 一片鲜嫩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眉眼,擦过她发梢。 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颜嫣怔怔望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紫藤花瓣。 嗓音微颤:“娘,是你吗?” 你总是半开玩笑半带遗憾地说你很孤单。 世间无人能懂你。 可你知道吗?你的小阿颜其实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们看过同样的风景,你们呼吸过同样的空气。 你从来都不孤单。 你好像从来都没靠谱过,成日游手好闲,懒懒散散,就连死都死这般不负责任。 可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想告诉你。 我爱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 无人应答。 只余喧闹的风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呼啸。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穿过高高的骨堆。 浓到化不开的暗色里,隐隐传来几声沉重的锁链叩击声。 蓦地拉回颜嫣飘飞的思绪。 她如梦初醒般豁然起身,下意识朝声源传来的方向走去。 漂浮在虚空中的幽蓝色磷火愈烧愈烈,连接成一片浩瀚无垠的火海,点亮黑夜。 九九八十一根泛着寒芒的铁链纵横交错,锁着一具即将被风化的骸骨。 它匍匐在黑暗尽头,像座高高隆起的小山丘,光是一截指骨就有足有半人高。 或许,千万年前的它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方大妖。 而如今,却只能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死在这里。 颜嫣脑子里有根弦“锃”地一下断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文中着重描述过这具尸骸,颜嫣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故而,也让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蚀骨深渊。 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她这一觉虽睡了五十年之久,可她什么都没忘,她记得很清楚。 女配“颜嫣”正是因为掉到蚀骨深渊才会黑化,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恶毒黑心莲。 她更不会忘记,自己因何而落入这等境地。 是谢砚之。 予她希望,再亲手剥夺走他所给予的希望。 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入深渊。 若不是体内有神奇蛊虫这么个逆天玩意儿,她根本没有机会再睁开眼。 颜嫣紧咬牙关,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再恨再怨也不过是徒劳。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眺望远方,视线朝更远的方向掠去。 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之上挂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尸骸,有人,有妖,亦有魔。 他们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坠崖,摔死在这里,然后,被时光打磨平整,逐渐风化,成为蚀骨深渊里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 不论你从前是何种族,如何法力通天,都将被剥夺走灵力,成为再脆弱不过的血肉之躯。 而离开这里的唯一一个办法又偏偏是 ——爬上去。 . 大雨倾盆。 盘旋在天际的秃鹫早已收起翅膀,挤在石块与石块的罅隙间避雨。 唯独颜嫣,仍在冒雨往上爬。 “轰隆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7节 淡紫色闪电撕裂夜空,照亮她伤痕累累的躯体。 她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纵是如此,仍赶不上受伤的速度。 蚀骨深渊下的阵法,隔绝了一切灵气,纵是有一储物袋的法宝,她也拿不出来,只能徒手去攀爬这直冲云霄的峭壁。 从醒来到现在。 她已不眠不休地爬了整整三天。 也正是这不算长的三天时间里,让她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很多异常之处。 她可以不眠不休地去攀崖,丝毫感受不到疲倦。 她可以不吃不喝,完全感受不到饥饿。 她甚至…… 甚至,已经无法感受到疼痛。 手和脚早已被岩石磨损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她在脑海中排列过无数种可能。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死了,但又没死透。 活着,却只有大脑与肌肉在正常运行。 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她如今,只想爬上去…… 雨还在不停地落。 不断冲刷着陡峭的山体。 她一脚踏空,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坠落。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被摔得七零八落,又亲眼目睹自己在这场暴雨中复活。 她仰头望着黑洞洞的天。 任由冰冷的雨水砸落在自己脸上。 从前,她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过得这么惨? 明明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改变现状。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 是老天根本就没打算给那些人留活路。 同样生而为人,有人家世好,气运好。 即便什么都不做,都有机遇主动送上门来。 而她,不论做什么都是错。 往上爬,是痴心妄想;听天由命,是自甘堕落。 可你说,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只能站在那里任人鱼肉,任人宰割,任人践踏? 凭什么她就非得认命? 倘若连谢砚之柳月姬这种人都能修成正果,那么,天道究竟是谁的道?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 一连下了十天,这场雨终于停了。 颜嫣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已彻底愈合。 拼凑好不到两息,她便已做好继续向上爬的准备。 失去雨幕这道天然屏障,那些秃鹫皆盘旋在天际,虎视眈眈地盯着颜嫣。 只盼着她能从悬崖坠落,好饱餐一顿。 颜嫣视若无睹,继续往上爬。 这回,她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比上次多爬了近百米之高。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一举登顶。 最后因为力竭而摔了下去。 时刻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秃鹫纷纷向下俯冲。 蜂拥而上,想要争夺最肥嫩的那块血肉。 异相再次发生。 沾到颜嫣血肉的秃鹫一如五十年前那群虫豸般“嘭”地一声炸开。 鲜血再次聚拢,回到颜嫣体内。 此刻的她意识无比清醒,满脸震惊地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她心脏“砰砰砰”一通乱跳,如击鼓雷鸣般高亢。 五息过后,她终于平复好心情。 与此同时,脑袋里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是否能用意念去操控那些血? 出乎意料的是。 她成功了。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仿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神通。 她压制住心中的狂喜,躺在地上静静等待身体愈合,准备第三次“攀岩”。 第三次攀上悬崖时,仍有秃鹫埋伏在空中,等待她坠落。 颜嫣心中早有打算。 悠悠收回落在它们身上的目光,咬破食指,主动发起攻击。 渗出她指尖的每一滴血皆化作箭矢,“咻”地一声撕裂夜幕,贯穿那些张牙舞爪的秃鹫。 她静静挂在峭壁之上观察着。 三息。 她只用了不到三息的工夫,就杀光了所有秃鹫。 那些杀人无形的血箭,亦在她的意念操控下重新渗回指尖,一滴都没浪费。 刺骨的山风拂过面颊。 颜嫣仰头,望了眼天。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头顶便不再是一片漆黑,有一缕光刺透夜色,漫了进来。 奈何那缕光着实太过微弱,转瞬即逝,不过须臾,天幕又恢复成墨汁般黏稠的黑。 颜嫣收回目光,缓缓勾起唇角。 够了,哪怕只有一丝光,于她而言,都已经够了。 她展开双臂,向后仰倒,放任自己往下坠落。 这已是她攀爬的极限。 下一次,又将重新来过。 可那又怎样? 她双眼直勾勾望着天,仿佛要洞穿这无尽的黑暗。 她会爬上去的。 落地的瞬间,她如往常一样被摔得四分五裂。 血色翻涌,再次包裹住她残破不堪的躯体。 这次她爬得更高,摔得更碎,修复时间也理所应当地更长。 可是没关系。 她如今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一次不行。 那便一千次,一万次…… 只要她的意识未消亡,总能爬上去,你说是不是? . 同一片夜幕下。 不知不觉间,谢砚之又走到了那树紫藤花架下。 他今晚又失眠了。 确切来说,自颜嫣死后的这五十年,他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养成一个习惯很简单。 想要戒掉,却需抽筋拔骨。 春日里的雨水总来得这般突然。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8节 顷刻间,满树繁花便被砸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谢砚之兀自望着雨中残花出神,头顶突然多出一把油纸伞。 撑伞的婢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与颜嫣相当,生了双水雾蒙蒙的小鹿眼,穿着碧绿的衫裙。 乍一看,与颜嫣有着六分相像。 谢砚之猛地一回头,扣住她手腕,待看清她脸后又骤然松开手。 他身量太高,那婢子本就是踮着脚在给他撑伞,一拉一推间免不了要摔倒。 她索性闭上眼睛,把心一横,故意往谢砚之所在的方向栽。 所有人都知道,谢砚之五十年前亲手将颜嫣推进了蚀骨深渊。 却鲜有人知晓,自颜嫣死后,他几乎夜夜都会来揽月居,盯着这树紫藤发呆。 但凡长了脑子的,都能猜到个中缘由是什么。 如此一来,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小部分人难免会动歪脑筋。 这婢子,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谢砚之此人向来不解风情,婢子倒下来的速度哪有他躲得快? 这厮冷漠的程度更是远超小婢子的想象。 他害得人家垂直跌倒在雨中也就罢了,竟还顺手拿走了她的伞??? 婢子呆若木鸡地趴在地上,看着他撑伞离开,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砚之撑着刚抢来的伞,慢悠悠走至屋檐下,推开那扇单薄的格栅门,踏进那间颜嫣曾经住过的房间。 房中摆设半点都没变,一如她离开时那般。 他放下伞,仰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 “听阿梧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把你给的东西当做生辰礼再送给你,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既如此……那我就送你一束花吧~” 小姑娘鬼鬼祟祟躲在屋檐下。 她以为没人能听见自己说的话。 “我娘说,每一种花都有专属于自己的花语,而紫藤的花语是,‘执着的等待,深深的思念’。” “就像,就像我会一直等待,等到你也喜欢我的那一天。” 她此番是趁着天黑偷偷摸到了栖梧殿,故而,不敢多做停留。 放下花,便顺着原路溜走了。 驻守在暗处的金吾卫皆面面相觑,犹自纠结着该不该去追拿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毛贼。 执勤的宫娥们更是拿不准主意,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束花,丢也不是,收也不是。 众人左右为难之际。 静谧的夜里徒然响起了谢砚之寒冰碾玉般的声音。 “送去书房,用水养着。” 金吾卫们松了口气,还好忍住了,没动那个小姑娘。 宫娥们更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把那束花丢了。 众人只当这件事是个意外的小插曲,谁都没放心里去。 岂知,翌日天刚擦黑,那个浑身是胆的小毛贼又偷偷摸来了栖梧宫。 有了尊上昨日那句话,金吾卫们纷纷按兵不动,睁只眼闭只眼地躲在暗处放水。 过往的宫娥们更是十分有眼力劲的装作谁都没发现她。 小姑娘才把花放下,便一脸懊恼地拍着自个脑门。 “昨日那束花没挑好,做不得数的,今天这束花才是我送给你的正式生辰礼。” 小姑娘也没废话,依旧似昨日那般说完就顺着原路跑了。 执勤宫娥有了昨日的经验,不待谢砚之发话,便已自作主张地拾起了那束花。 清冷的嗓音自殿内传来。 果不其然,这束花的去处,又是书房。 第三日。 小姑娘亦在众目睽睽之下摸了过来。 她东张西望打量一番,待确认没人看见自己,才嘀嘀咕咕地对着寝殿门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总能发现开得更好看更饱满的花呢?” “反正前两日送来的花也都快要枯萎了,再多送一束,你该不会嫌弃罢?” …… 谁曾料想,她这花一送便是四十多个日夜,多到谢砚之书房都快摆不下,只能往寝殿搬。 执勤的宫娥们还在头疼,今晚那小姑娘若是又来送花,新摘的该往哪儿搁才能既美观又不碍事? 尊上也不知怎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用灵气将那些花统统都养起来了。 向来准时的小姑娘今日却不见了踪迹。 谢砚之静坐在书案前,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未等来那个小姑娘来给他送第四十九束花。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谢砚之却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趟揽月居。 揽月居紫藤花架下。 夜夜给他送花的小姑娘正抱着膝盖,坐在小马扎上哭。 谢砚之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是什么事让她哭得这般伤心。 可这小姑娘的性子向来跳脱,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这不,她哭着哭着,竟又哼起了歌。 真真是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歌声也是七拐八拐,不知拐到了哪个山沟沟里去。 幸好她嗓音好听,否则,还真能要了人命。 谢砚之强忍着不适,继续站在暗处观察。 少顷,忽又闻她喃喃自语般地道了句:“娘,我好想你。” 谢砚之盯着她哭到快要肿成烂核桃的眼睛,若有所思。 原来她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姑娘的眼泪也不知怎就这么多。 却出乎意料地并不招人讨厌。 时间缓缓流淌,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止住了泪水。 后知后觉地发现立于紫藤花架下的谢砚之。 看到谢砚之的那一霎,小姑娘眼睛倏地一下亮了,明明还含着泪,却已经笑了起来。 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颊畔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沁着蜜般的甜。 “砚之哥哥,你怎么来啦?” 谢砚之闻言一怔。 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小姑娘还仰着头巴巴望着他。 他抿着唇,思索良久,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了句:“你会唱歌?” 小姑娘犹豫片刻,如实说道:“只会唱一首,而且,而且唱得不算好,就勉强不跑调啦……” 谢砚之对她那句“勉强不跑调”表示质疑,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垂下长长的眼睫,看着那个惴惴不安的小姑娘,不自觉放柔了嗓音:“那便随我回栖梧殿接着唱罢。” 小姑娘蓦地瞪大了眼,她,她难道是用歌声打动了砚之哥哥? 可这也不应该呀,说到底,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姑娘想破了头都没能想明白自己的歌声究竟有何独特之处,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在谢砚之身后走。 有些忐忑,亦有些许期待:“砚之哥哥,你这是,这是准备接我入住栖梧殿了吗?” 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待谢砚之回答,小姑娘便已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会跟你睡同一张床吗?我若是和你睡了同一张床,是不是就会有宝宝了呀?” 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谢砚之被她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却还是耐着性子回复她:“不,你睡耳房。” 小姑娘闻言满脸失望:“哦。” 遂又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砚之。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姑娘的坏心思可多着去了,譬如说—— ——爬他的床。 谢砚之简直防不胜防。 起先,她还没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只期期艾艾地在他寝殿门口一圈又一圈地徘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39节 后来呀,她索性把被褥和枕头一同搬来谢砚之房里。 被赶了也不恼,厚着脸皮在他门口打起了地铺。 这一睡便是大半个月。 好几次她起床起得晚了,还险些被推门而出的谢砚之踩到脸。 在此之前,谢砚之哪儿见过似她这般没脸没皮的姑娘家? 别说打和骂,不过冷着脸瞥了她一眼,她就已经自个先哭上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迸。 “我就是喜欢你嘛,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难道这都不可以吗?” 如此折腾大半个月,谢砚之着实被她磨得没了脾气。 只能差人搬来一张牙床放在寝殿外间。 这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 她早在心中偷偷打好了算盘,入夜后,先装睡,待谢砚之放松警惕睡着了,再悄悄爬上他的床。 她偷偷在心中演习过无数遍。 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侧脸。 她想抓住他。 谢诀说,只要抓住了他,她就再也不用挨饿,她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真正爬上他床的那一刻,小姑娘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殊不知,待她呼吸平稳沉入黑甜乡时,谢砚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犹豫半晌,终还是忍住了,没把熟睡的小姑娘丢下床。 轻轻掖了掖她被角。 时隔半月,诡计多端的小姑娘颜嫣终于成功爬上了魔尊谢砚之的床。 但这还远远不够。 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的她想尽了法子来占他便宜。 或是突然跑来跟他说。 “我刚吃了糖糕,你现在若是亲我一口,会发现,我嘴是甜的。” 谢砚之当然不会中计。 她便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吧唧”一口啃上去。 末了,还不忘朝他眨眨眼。 “我都说了,是甜的嘛~” 又或是走着走着,突然往他身上一歪。 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哎呀,人家突然腿软,走不动了,怎么办?” 不待他接话,小姑娘又弯起了眼角,笑得像只坏心眼的狐狸。 “要不,砚之哥哥你来背我呀?” …… 窗外雨声渐停。 风自长廊外穿来,“砰”地一声撞开半掩着的窗,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如梦初醒的他侧目望向窗外。 历经一夜风雨,紫藤花落了一地,只余光秃秃的花枝在晨风中微微颤。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告诉自己。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同一片天幕下。 遍体鳞伤的颜嫣正在攀爬最后一程。 如今还差两步。 还差两步她就能登顶。 她压制住心中的狂喜,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只剩最后一步时,却迎面刮来了一阵妖风。 这风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些熟悉。 每当那群秃鹫袭来,风中都会裹挟着类似的腥气。 她下意识侧身躲避,正要咬破指尖,发起进攻。 下一瞬,却见漫天飞舞的紫藤花瓣勾勒出风的形状。 阳光亦在这一霎穿透云层,洒满大地。 颜嫣有着片刻的失神。 可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 让她脚下踩空,险些前功尽弃。 她以为她会像从前那般轻飘飘地坠下去,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从头再来的准备。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拨开漫天飞花,扣住她手腕。 清晨的阳光在头顶轻轻晃,她沐浴着久违的阳光,静静凝视那人的脸。 明明在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我回来了。 ——·卷一·暗涌·终·——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正式结束啦~ 周日(4.3号)上夹子,所以,后天的章节提前到【明天下午六点】 . 关于上一章结尾狗之看到了什么,其实很好猜,但在这个故事里,没办法用几句话或者是几个情节来概括,因为接下来的每一章都将可能会是答案,它和整个故事的结构有关。 这么说,已经很明显了qaq 这一章里依旧埋了两个小伏笔,大家可以猜一猜是啥,下一章揭晓~ . 最后,分享一首歌,也是这一卷卷名的灵感来源 . 《暗涌》王菲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骤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0节 第20章 ◎反派颜嫣与她的金大腿们◎ 悬崖之上。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清隽雅正的白衣男子。 总觉得他瞧着怪眼熟的。 转念一想, 她又怎会有熟人? 许是太久没见到活人,看谁都觉得像吧。 隔了许久,她才想起自己还不曾向这位“救命恩人”道谢。 兀自纠结着, 该拿什么作为谢礼来报答人家。 这时候,与她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老大,是我,小白。” ??? 颜嫣简直一脸懵逼。 小白不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么?怎一下就蹿这么高了? 可别说,如今这副小模样……还怪好看的。 崖底无岁月。 颜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已有五十年之久, 且还“死”得人尽皆知, 连玄天宗五菜鸡都顺藤摸瓜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故而, 她“死”后的这几十年。 玄天宗五菜鸡时常结伴来祭拜她。 今年大伙儿都忙, 凑不到一块, 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恰巧要途径此处做任务的小白, 让他代众人提前来此处祭拜。 颜嫣方才看到的漫天紫藤花便是小白带来的。 她当年不过随口提了一嘴, 便有人将它在心中记了整整五十年。 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万分感慨。 本以为自己只在蚀骨深渊下待了小半年, 原来都已过去五十载。 小白静静注视着她, 唇角微翘, 音容笑貌一如从前那般。 他说:“大家都很想你。” 颜嫣其实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这般记挂自己,明明只有两面之缘罢了。 可这世间种种, 真不是什么都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判断的。 况且,有人惦记自己, 终归是件好事。她弯起眼角, 笑得真情实意:“谢谢你们呀。” 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可真好。 小白目光在她弯弯的眉眼上停留片刻,很快便挪开。 颜嫣早已做好将当年之事解释给小白听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 他根本没要询问的打算, 只轻声道了句:“老大接下来有何打算?” 按照原计划,颜嫣爬上来的第一件事,本该是去玄天宗找付星寒。 她虽莫名其妙多了根金手指,却依旧与凡人无异,靠自己去玄天宗,怕是得耗上数月。 而今遇见小白,有顺风剑可搭,只需三日便可抵达。 然,小白此番前来是有任务在身,故而,也分不出神去送她。 二人协商一番,最终决定,让颜嫣先去附近的小镇上等着。 待小白完成门派任务,再送她去玄天宗。 小白从头至尾都没问过一句不该问的话,与他交谈,甚是舒适,和五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后,颜嫣乘着小白的剑来到镇上一家客栈。 小白贴心地替她安顿好一切,方才御剑离开。 直至小白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颜嫣方才阖上窗,冷不丁道了句:“不知前辈可还满意晚辈的表现?” 除了她,房中再无第二人。 她这番话就像是在对空气说。 然而,未过多时,却有一只芝麻大小的跳蚤落入她掌心。 那跳蚤一蹦三尺高,说话声格外聒噪:“你这女人是如何得知老子的存在?” 颜嫣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些原文中都有写。 故而,她在蚀骨深渊底下看到那具被铁链锁起来的骨架时,便已知晓这位上古大妖青冥的存在。 青冥在原文中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他与御剑公子同为“颜嫣”这个大反派的金大腿,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二人共同成就了她这个大boss。 思及至此,颜嫣嘴角翘得愈发高。 “晚辈不但知道前辈您的存在,还知道您如今急需一具合适的肉.身。 说到这里,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而晚辈这儿恰巧又有个分外合适的人选。” 上古大妖青冥肉.身被困近十万余年而神魂未灭。 而今被迫寄生于一只小跳蚤身上,可谓是相当之憋屈。 颜嫣之所以没在蚀骨深渊下戳穿他。 一是因为那时忙着爬上去,没精力拉拢他。 二嘛,则是她比谁都清楚,若不展现出一定的实力,青冥绝不会轻易选择她。 反正她也只有一条路可选——爬上去。 既如此,待爬上去再与青冥合作,岂不是更有底气? 果然,青冥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着:“谁?” 颜嫣垂下眼睫,一字一顿道。 “魔尊,谢砚之。” 谢砚之这个名字没听过。 不过青冥对“魔尊”这身份还是稍稍有些感兴趣,听上去还挺威风的样子。 他却没一口应下来,只道:“总不能你说行就行,还得老子亲自来验货才知道好不好。” 尾音才落,青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警惕地盯着颜嫣。 “不对,你们人族素来狡诈,你这么献殷勤究竟有何目的?” 青冥此妖虽不擅钻营,可他到底不是个傻子,早在蚀骨深渊底下就看出来了,这姑娘不简单。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憋这么久都不出声? 颜嫣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与他道:“我的目的是,想让前辈与我结契,为我效力。” 好家伙,有够贪心的。 他堂堂上古大妖何至于沦落到跟一个活死人结契? 青冥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颜嫣也不恼,面上笑意不减,微微眯起眼,开始威逼。 “让我猜猜~前辈为何如此憋屈,只能委身于一只小跳蚤体内?” 她嗓音愈发轻柔,手中动作却半点都不含糊,快,准,狠,地掐住那只小跳蚤。 “我若一指头碾下去,你那弱到不堪一击的神魂究竟还能撑多久?” “一息?两息?亦或者是三息?这点时间够不够让前辈重新夺舍呢?” “前辈怕是连一线生机都无罢?” 十万年的禁锢早已耗干了青冥身上所有灵力,而今的他,弱到不堪一击。 若找不到一具合适的肉.身,他的神魂也将湮灭。 颜嫣就是吃准了青冥式微不敢反抗,行事才敢这般霸道。 换句话来说,除了与她结契,如今的青冥根本别无他选。 被颜嫣拿捏住的青冥紧张归紧张,他心中自也有一番考量。 他之所以迟迟不现身,还不是为了等个绝佳的时机,找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人,或是想办法夺舍,又或是哄着那人去给自己办事,替他养好神魂,再觅得一具合适的肉.身。 总之,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人族威逼利诱,而无转圜的余地。 事已至此,青冥心里觉得再憋屈也于事无补,谁让他错失了先机? 然,活了这么多年,他又岂会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更何况,这女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他完全能相信,自己若是敢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得被她碾成肉泥。 纵是如此,青冥仍忍不住问了句。 “你让老子夺那魔尊谢什么之的舍究竟是为了什么?” 颜嫣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报复社会,扰乱六界。” 青冥暗自咽了口唾沫。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1节 这女人……好可怕的样子。 颜嫣又慢悠悠掀起眼帘,朝他莞尔一笑:“逗你玩的。” “我跟魔尊谢砚之有仇,与我结契的你若能夺了他的舍,那我岂不是就能对他的肉.身为所欲为了?” 青冥:??? 怎么感觉……更可怕了! 然而,他还真被这阴晴不定的女人给镇住了,只能乖乖与她结契。 捕获一个小弟,颜嫣心情大好,决定亲自出趟门,买身干净衣裳来穿穿。 在蚀骨深渊下待了这么多年,她身上那套衣裙早已破得不像话,只勉强能用来蔽体,若不是小白亲自送她来客栈,怕是早被店家当做叫花子给轰了出去。 边陲小镇,既无明媚的风光,也无称心如意的衣裳。 颜嫣随手买了两身素净衣裙,正准备回客栈换洗,趴在她肩上的青冥突然蹦了起来,不停地张望。 就在刚刚,他嗅到了一股子极为熟悉的气息。 具体是什么东西的气息,一时无法判断,总之,就是很熟悉,熟悉到他被关近十万年都忘不了的程度。 眼看颜嫣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青冥顿时就急了,正要喊住颜嫣。 下一刻,便见她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浑身绷紧,连瞳孔都在剧烈震荡。 青冥见之,不由在心中暗道:晴天白日的,她紧张成这个样子做甚?莫不是见鬼了? 颜嫣若能听到他的心声,怕是得跟着附和句:鬼算什么?鬼若有那厮一半可怕,早该称霸六界了。 然而,她听不到。 死活得不到答案,且又无比好奇的青冥便只能扯长了脖子,顺着颜嫣的视线望去。 原本闹哄哄的街不知怎得,突然就静了下来。 青冥这一眼望去,首先映入它眼帘的,是一片烈焰般灼目的红。 那一面面纷飞的旗帜,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火焰”之下,两列身披重甲的骑兵手握长戟直指青天,护着一辆兽车缓缓驶来。 长风拂过,甲胄上泛着寒芒的铁片随风舞动,与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无边无际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涌来,连大地都在震荡。 在场之人无不胆颤。 青冥看得啧啧称奇,全然忘了,自己上一刻还在找人。 已然开始在心中嘀咕:这排场可真够大的。 且不说用来拉车的那九条六爪金龙,就连两旁军士胯.下坐骑都是穷奇、饕餮这等上古凶兽。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嚣张。 青冥还想等那兽车走近,找机会去看看里面坐得究竟是何方神圣。 岂知,缓过神来的颜嫣竟拔腿就跑。 衣衫褴褛挤在人群中的她原本并不显眼,可寻常百姓与普通修士哪儿见过压迫感这么强的军队?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在这趋近静止的画面里,突然跑起来的颜嫣显得格外扎眼。 颜嫣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正欲停下来,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自兽车中掠来,牢牢锁定住她。 颜嫣背脊一麻,顿时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察觉到她异常之处的青冥大为不解,扯着嗓子在她脑海中嚷嚷:“呦呵~光天化日的,你还真见鬼啦?” 岂止是见鬼?简直是见活阎王了好嘛!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况下再遇谢砚之的颜嫣紧咬下唇,干脆把心一横,继续向前冲。 她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仍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风扬起垂落在窗外的帷幕,隐隐绰绰现出个人影。 那人斜倚在车内软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扣扣扣……” 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原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金铁相扣之音骤然止住。 霎时间,颜嫣能感受到无数道带着凛冽杀意的目光直直向她投来。 颜嫣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不能继续往向前跑,更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停下来。 她必须得为自己这一系列反常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一定会被谢砚之发现。 她虽不知谢砚之当年为何要杀自己,可如今的她,一定不能过早地暴露在谢砚之视线范围内。 颜嫣心中思绪万千,目光不经意落在不远处的烂菜堆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索性来个急刹车,扒开乌泱泱的人群,趴在地上,捡起一个发霉的馒头,就要往嘴里塞。 饥饿本身就是最强烈的恐惧,能让人不顾一切。 饥肠辘辘的乞儿看见馒头,做出这番举动,也算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她也曾是饿过肚子的人,自是知晓,饥肠辘辘的乞儿在吃食面前该如何表现。 眼看那发霉的馒头就要碰到颜嫣的唇,她手腕却赫然被人握住。 那是一双枯瘦且粗糙的手。 从颜嫣这个角度望去,能清楚地看到藏在那人袖中的淤青。 触目惊心一大片,很醒目。 不像是磕磕碰碰撞出来的,更像是遭人殴打所致。 颜嫣手中动作一顿,呆呆愣愣地望着握住她手腕的妇人。 妇人此番正怜悯地望着她:“孩子,馒头都发霉了,吃不得。” 颜嫣没即刻接话,她仍在用眼角余光去感受落在她背后的目光。 至此,那一道道锐利如箭的目光才终于挪开。 马蹄声再次响起,与“哗啦啦”的铁片相撞之音混淆在一起,逐渐远去。 颜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好在她衣服够烂,头发够乱,装起叫花子来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她收回眼角余光,目光重新落在妇人身上,视线掠过她的脸,一路下移,最后,定在她肩颈上。 果不其然,在她耳后发现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妇人见颜嫣半晌不吭声,只拿一双猫儿似的大眼固执地看着自己。 又轻声叹了口气:“平日里只我一个人在家吃饭,今日还剩了不少菜,你若不嫌弃,就跟我走一趟罢。” 颜嫣眨了眨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笑容很甜。 “好呢,谢谢姐姐。” 全程懵逼脸的青冥着实不懂颜嫣这波操作是为那般。 然而,他如今是在给人当小弟,尚无插嘴的余地,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颜嫣折腾。 巧得是,妇人家就在颜嫣今日下榻的客栈隔壁。 颜嫣乖巧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等着妇人来给她端菜。 不消多时,饭菜就被端上了桌。 有荤有素,一看便是精心挑拣过的。 颜嫣非但不饿,如今的她更是连嗅觉与味觉都已失去,纵是如此,她仍一口气吃完了这碗剩饭。 而后,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灵石,仰头望着妇人,笑容一如既往地甜。 “姐姐,你手艺真好,我能在你这儿住上几日吗?” 听小白说,这镇子附近有不少小型灵矿与秘境,每年开春,都会有不少修士前来历练。 镇上客栈不够用的时候,每门每户都会空出一两间房,敞开大门来做修士的生意。 故而,颜嫣这请求倒也合情合理。 妇人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眼前这小乞丐竟是个有灵石的主。 然,她在修真界待了这么多年,再离谱的事都见过,自也没将这等小事放心上,收下灵石,便开始替颜嫣安排住处,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妇人前脚刚走,青冥后脚就蹦了出来,一脸莫名地盯着颜嫣。 “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嫣笑得一脸狡黠:“你猜呀。” 青冥:“……” 猜你个锤子!这女人可真是烦死了! . 半个时辰后。 颜嫣终于洗完了这五十年来的第一个澡,搓了足足八盆黑水,小白能一眼认出她,实属奇迹。 换上新衣裳的颜嫣刚推开浴室门,便迎面撞上个灰袍男子。 男子怔了怔,直勾勾盯着她的脸,显然没料到会在家中看见这么个小美人儿。 妇人恰好抱着刚浆洗好的衣衫来到院子里晾晒,见到那男子,连忙丢下衣篓,赶了过来,挡在颜嫣身前,替她隔开那男子的目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2节 笑吟吟地道:“顾郎,你怎么回来了?” 被称作顾郎的男子目光仍黏在颜嫣身上,自上而下地将她打量了个遍,方才转过身,压低嗓音与那妇人道:“这凡女是怎么一回事?” 妇人微微侧目,悄悄朝颜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末了,将顾郎拉至一旁,一五一十说起了她与颜嫣的相识过程。 颜嫣便趁这个空档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她拧干头发,敞开双臂,大喇喇地仰躺在床上。 不知跑去哪儿溜达的青冥又冒了出来,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颜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在听墙外的声音。 死过一次的她失去了味觉与嗅觉,听觉倒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她却仍能听见墙外那妇人忐忑又有些许期待的声音。 “顾郎,我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你,你可有挑好日子?何时去我家下聘呀?” 围墙外的顾郎沉默片刻,旋即大发雷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还妄想嫁给我?” “若不是念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我会花这么大价钱把你从鼎炉楼里赎出来?” “总之,你现在就在这儿乖乖把我儿子给生下来,生完儿子,还完你的赎身钱,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墙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顾郎的声音还在继续:“哭?哭什么哭?我对你这破鞋已是仁至义尽,利息钱和伙食费都还没找你算,你倒给我哭上了?” …… 颜嫣偷听的姿势已从躺在床上变作倚在窗上。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里,她便理清了妇人与那顾郎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相互喜欢过。 后来顾郎成了仙门弟子,再无音讯。 多年后,二人再相遇,却是在鼎炉楼中。 顾郎成了妇人开.苞夜的恩客,却不想,一次就让她怀上了。 恰巧那段时间顾郎手头上宽裕,便咬牙将她赎了出来,养在这间院子里。 妇人还傻傻地以为他要把自己娶回家,一直都在等他开口提亲,直至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想空手套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仅如此,他动辄对她拳打脚踢,一分银钱都不给她也就罢了,还时常来她这里拿钱去鬼混。 天色渐暗,颜嫣捧在掌心的那盏茶早已凉透,感受不到半点余温。 顾郎一脸烦躁地从墙那头绕进内院,恰好与倚在窗上晾头发的颜嫣目光相撞。 月色溶溶,颜嫣的脸浸在夜色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忽地笑了起来。 她生了张惹人遐思的漂亮脸蛋,笑时尤为动人。 这一笑,都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勾得顾郎如坠梦里,魂都不知飘去了何方。 他这辈子又何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 正欲上前与其搭话,颜嫣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砰”地一声把窗阖上。 徒留顾郎一人杵在院中发愣。 而今已立夏,天暗得越来越晚。 待到月上柳梢头,夜色渐浓,颜嫣又重新推开了窗。 她手里拿了把细密的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 “沙沙沙——” “沙沙沙——” 篦子穿过发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擦着人耳膜,像是一场暗潮汹涌的邀约。 有风自墙角袭来,裹着淡淡栀子花香。倏忽间,她手中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懒懒瞥向前方。 原来,是那顾郎趁着夜色偷偷摸了过来。 他对颜嫣那抹笑可谓是牵肠挂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那顾郎正直勾勾地盯着颜嫣,眼中喷涌着不加掩饰的欲.色。 他已从妇人口中得知颜嫣是个无依无靠的凡女,连客套话都懒得与颜嫣说。 傲慢且直白地道:“你这小凡女生得不错,跟了本君,仙丹灵药管够,若能替本君诞下有灵根的孩子,本君还能破例纳你为妾。” 颜嫣垂着眼睫,笑而不语。 凭良心来说,她笑起来的模样是实打实的勾人,但顾郎总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这小小凡女哪有胆子敢嘲笑修士? 于是,他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笑什么?” 颜嫣终于掀开了眼帘,面上笑意不减:“我只想在想,凭什么连你这种货色都能修仙,而我却不能?” 顾郎神色瞬变,面色阴沉似水。 “你这小贱人什么意思?” 颜嫣笑得愈发璀璨,整个人花枝乱颤,音调也蓦地一下拔高,回音在寂静的夜里来回缭绕。 “修仙的既都是你们这种德性,那得道飞升的又该是些什么玩意儿?” 修士的威权又岂能被一介凡女这般挑衅? 顾郎终于坐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扣住颜嫣手腕,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找死!” 颜嫣终于止住了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就要被顾郎折断的腕骨,复又抬眸,定定望着他。 月光缓缓流淌。 她精致小巧的脸笼在夜色里,犹如鬼魅。 一字一顿道:“不,找死的,是你。” 音落,丝丝缕缕血雾自她葱白的指尖溢出,蛛网般缠绕在顾郎身上。 …… “呼——” 阴风四起,乌云在这一刻掩住了皓月,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一声声孱弱的呜咽,被初夏时节逐渐嘹亮的蛙鸣所掩盖,不知随风飘去了何方。 然后,风又将那乌云吹散,皓月现了出来,冷冷注视着一切。 颜嫣垂着眼睫站在血泊间。 夜风扬起她的发与素白的裙,犹如血色间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良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摊开手掌,接住从她肩上跳下来的青冥,轻声叹道:“果然,还得按照你说得来,我那方式也就只能杀几只扁毛畜生。” 青冥洋洋得意:“这是自然,毕竟老子才是行家。” 颜嫣身上的龟蛊本就是他那缺德主人捣鼓出来的产物。 龟蛊,即,神奇蛊虫的正经名字。 据说取名灵感来自“千年王八万年龟”中的那个“龟”字。 青冥那缺德主人便是在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世人,有龟蛊,宿主至少能活个万把年。 而那人捣鼓出龟蛊的初衷,本是给即将断气之人续命用的,龙精虎猛的大活人并不适用,甚至还有被蛊虫吞噬的风险。 于是,颜嫣就这般误打误撞,在将死未死之际触发了龟蛊的正确使用方式。 只可惜,未能与柳南歌换完第三次血,否则,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颜嫣与青冥聊得正来劲。 晚风中送来了诱人的鲜香。 青冥立马截住话头,转身,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颜嫣虽嗅不到气味,却能听到那浅浅的,明显是来自女人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抬头,只见那妇人正踉踉跄跄向后退,端在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泼洒在地。 颤声道:“妖……妖怪!” 向来能言会道的颜嫣竟不知该如何来回应这妇人。 她沉默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 目光掠过散落一地的碎尸块。 犹豫片刻,她仍是道了句:“更何况,这种不把你当人看的狗男人死有余辜。”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律法可言。颜嫣纵是杀了顾郎,也无人能奈何她。 可不知怎得,颜嫣总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妇人擦身而过时,特意放缓了脚步,递给她一袋灵石。 瑟瑟发抖的妇人终于缓过神来。 她抓起灵石袋往颜嫣身上猛地一掷,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你为什么要杀他!” “既如此,倒不如把我也给一并杀了!” 现在的她面目扭曲,犹如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与那慈眉善目的大姐姐判若两人。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3节 颜嫣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他都对你这样了……” 妇人瘫坐在地上,红着眼打断她的话,哭音一声大过一声。 自欺欺人般地道:“他对我很好!是他把我从鼎炉楼赎了回来,若没有他,我还在鼎炉楼里接.客!” 你永远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是她自己愿意醒。 颜嫣不再停留,捡起灵石袋,大步离开。 她又回到了那间客栈。 两日后,小白的传讯纸鹤钻过窗格,飞了进来。 原来,是小白要回来了。 得知这一消息,颜嫣戴好幂篱,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 近几日外出执行门派任务的仙门弟子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原本冷清的客栈渐渐有了人气。 人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或是在聊他们此行的收获,或是在自艾自怜,抱怨自己时运不济,未能夺得想要的资源。 偶尔也能听见有人在议论一个月后的论道大会,地点定在玄天宗,据说久未露面的魔尊谢砚之也会来。 如今六界和平,人、魔两族皆有移山填海之神通的大能坐镇,妖、鬼两族亦人才济济不逞多让,也正因各界实力旗鼓相当,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太平。 故而,每百年都会举办一次论道大会。说是论道,实则暗潮汹涌,是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听了这些话,颜嫣方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谢砚之。 只因此地正是魔域通往玄天宗的必经之路。 她不禁有些犯难,此番前去玄天宗若是又撞上谢砚之该如何是好? 虽说遇上他的概率其实并不高,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上次那种情况都能让他们遇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颜嫣犹自趴在桌上思索,该如何避开谢砚之,忽闻墙外传来一声吼。 “池川白!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玄天宗!” 那把公鸭嗓着实太过聒噪,别说颜嫣,客栈里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忍不住转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腿短脖子也短,神似河豚的男子气势汹汹朝小白冲来。 那厮十分费力地踮起脚尖,拎住小白衣领:“你当年好歹也在我们玄天宗待了这么多年,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嫣不懂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第一反应竟是在感慨,原来小白也是个有正经名字的人。 不过,等等…… 池川白这名字听上去咋这么耳熟? 颜嫣思索片刻,一拍大腿。 她怎就忘了这茬! 池川白不就是原文中那个被原主哄得晕头转向,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御剑公子么!? 好家伙!!!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而另一边,池川白刚解决完麻烦,一转身便对上了颜嫣那格外有深意的眼神。 哪怕隔着一帘轻纱,被颜嫣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池川白面颊仍红了一大片,耳根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却不似从前那般羞答答地别开脸,他迎上颜嫣的目光,神色很温柔:“老大,怎么了?” 怎么了? 她总不能跟池川白说:你小子以后会变成我的舔狗,且还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凄惨下场罢? 颜嫣匆匆收回目光,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咱们赶紧出发去玄天宗罢。” 池川白微微颔首:“好。” 且还十分体贴地替颜嫣推开了院门。 客栈外闹哄哄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颜嫣平日里最爱凑热闹,今日却不知怎得,突然就不想管闲事了。 青冥突然“咦”了一声,扯着嗓子在颜嫣脑海中嚷嚷。 “这不是那被你杀了情郎的妇人么?她怎么被人抬出来了?” “哦,原来是死了。” 听闻此话,颜嫣僵在原地半晌没出声。 过往行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那妇人死了已有两日。 还有人说,也不知她怎就这么想不通,腹中还怀着胎儿,竟上吊自缢了。 看热闹的闲人越聚越多,吵得颜嫣耳朵嗡嗡嗡。 她也顾不得池川白还在自己身边,快步向前,扒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那妇人的尸首前。 那妇人果真死了,尸身已经开始发臭,用草席卷着,连副棺椁都没有。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没人替她敛尸?她家里人呢?” 无人回复她。 隔了良久,才走来一个看热闹的阿婶,她连连摇头嗤笑。 “姑娘你一看就不是生在穷人家。” “穷人家嫁出去的女儿,哪儿还有家啊?” 颜嫣闻言又是一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妇人甚至都不是嫁过来的,只是被那顾郎当做商品买回来的。 她……当然没有家。 颜嫣发愣之际,池川白也拨开人群,挤了进来,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柔:“老大,你怎么了?” 颜嫣收回目光,缓缓摇头。 “我与这位姐姐有一面之缘,想出点灵石把她葬了。” 池川白点头应了声“好”。 不待颜嫣开口,便已自顾自地替她忙活了起来。 热闹不嫌多的青冥翘着二郎腿,瘫在颜嫣耳廓上轻声嘀咕着。 “想不到你竟还是个好人。” 好人? 颜嫣轻声笑了笑,约莫是不算的吧。 八岁那年,颜璃病逝,她饿到要与路边野狗抢食。是一个大娘替她赶走了野狗,把她带回家,请她吃了顿饭。 直至现在,她都忘不了请她吃饭的大娘的音容笑貌。 她与这妇人生得一模一样,连颈子上的胎记都生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形状。 那日,她亦是这般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写满悲悯。 “孩子,这饭吃不得,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走一遭罢,我家还剩了好几个窝窝头,能给你填饱肚子。” 颜嫣从回忆中悠悠抽回心神。 她并不后悔杀顾郎。 “可我欠她一顿饭。” 这没头没尾的话青冥压根听不懂。 颜嫣嘴角翘了翘,什么都没说。 她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即将暗下来的天。待葬完妇人,就该去玄天宗与付星寒认亲了。 也不知付掌门收到这份大礼可会开心?她倒是十分期待看着他们狗咬狗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她会回来杀我的。”◎ 冷月如勾, 悬挂在如墨天际。 颜嫣放下手中活计,仰头望了眼月。 再过十日,便是十五, 龟蛊发作的日子。 也不知付掌门这五十年来的每一个月圆之夜过得如何? 颜嫣不自觉挑起唇角,冷冷一笑。 青冥突然蹦到她手背上,踢了踢被她捻在手中的绣花针:“你没事笑这么阴险作甚?想到要怎么接近你那人渣爹了? 说完,还不忘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颜嫣膝上的不明物体。 “还有,你现在做得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4节 问题太多, 颜嫣一时不知从何答起。 一指头将其弹开, 只挑着重要的问题来回复:“想好了。” 池川白早已替她打探好一切。 每逢十五, 付星寒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想来是蛊虫发作了, 在找地方躲着。 付星寒躲着的地方于颜嫣来说, 并不算陌生, 正是他当年与颜璃初遇的那间汤池。 颜嫣既要重新出现在付星寒面前, 自得选个合适的日子。 月圆之夜就很不错。 欣赏完他蛊虫发作时的惨样, 再去送“温暖”, 岂不美哉? 颜嫣不疾不徐与青冥说着自己的计划。 手中活计也终于告一段落。 她垂首看了眼自己手上惨不忍睹的香囊, 忍不住摇头叹息。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是个手残, 还越做越差劲,如今竟连个半成品都做不好了。 颜嫣叹气, 青冥也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心道:这做工别说和旁的姑娘家去比较, 他怕是用脚都能比她绣得好。 想是这么想,青冥却不敢说出来, 无他, 怕挨揍。 可他这妖向来聒噪且嘴碎, 到最后还是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你没事绣香囊作甚?就这玩意儿未必有人肯要?” 颜嫣听出了他字里行间的嘲讽也不恼,谁让她女红差到连跟人胡搅蛮缠的底气都没有? 她磨磨蹭蹭收好这五个丑到锥心的香囊,往床上一躺。 明天就是端午了,听池川白说,其他几人都会回玄天宗。 人家都风雨无阻地祭拜了她几十年,亲手做个香囊送给他们,不算过分吧? 说来也是无奈,她这手差到没边的绣工还是跟颜璃学的。 从前每逢端午,颜璃都会做个簇新的香囊给她戴,虽然绣工差到不忍直视,可她依旧戴得很开心,只因谁家香囊都没颜璃调制的好闻。 后来,她也学会了调香制囊,时常绣一些丑东西送给谢砚之。 许是因为这个香味独特,谢砚之竟没嫌弃,时常贴身佩戴,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身上都是她调制的香味。 直至她被赶出栖梧宫。 时隔半年,他身上才又变回了那股子菡萏香。 颜嫣晃了晃脑袋,心道:怎又突然想起谢砚之了,可真晦气。 话一说回来,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还得想个法子来防着他才行。 总之,如今时机尚未成熟,绝不能让谢砚之知道,她还活着。 . 翌日清晨天刚亮,池川白就在屋子外头等着了。 左右颜嫣也是个无觉可睡之人,索性敞开大门把他放了进来。 池川白甫一进门,便瞧见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五个奇丑无比的香囊。 正当他愣神之际,颜嫣已然笑着凑近,指着桌上的香囊,道:“虽然它们都丑得千奇百怪,但你第一个挑,还有选择的余地。” 池川白一下就听懂了:“这些香囊都是老大你亲手做得?” 颜嫣点头似捣蒜,怕他嫌弃,还不忘补充了句:“我这香囊丑是丑了点,但它香得格外与众不同呀,不信,你闻。” 池川白小心翼翼收好香囊。 可不知怎得,颜嫣总觉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某一瞬间,他眼中似还掠过了几丝不易被察觉的哀伤。 颜嫣兀自思索着,是不是她看错了。 下一刻,便闻他道:“其实,老大你只需做四个就够了。” 颜嫣大为不解:“为什么呀?” 池川白并未对此作出回应,他摇了摇头,重新绽出一抹笑:“我带你去个地方,待会儿他们也会来。” 他们,自是指江小别、周笙生、周大幅这几人。 颜嫣狐疑地看着他,终是什么都没说。 池川白说得地方就在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距离他们下榻的客栈仅千米之遥。 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面馆,地方不大,却尤为热闹。 江小别、周笙生、周大幅三人早已占好桌,在向池川白招手。 他们似乎都没料到颜嫣会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就是猜不到那个戴着幂篱的女人是谁。 最后,只得朝小白投去求助的目光。 池川白嘴角一翘,故意卖起了关子:“当真猜不到她是谁?” 颜嫣亦在轻纱后笑弯了眼,玩心大起的她掐着嗓子嘤嘤啜泣:“你们这群人好没良心,才过五十年而已,竟都不记得我了。” 五十年?还是个大家都认识的人? 众人皆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大幅脑子转得最快,又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等等?五十年?” 说到这里,他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双手捂着胸口,呈西子捧心状:“可别是老大诈尸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种话怎能乱说? 果不其然,江小别已然握紧了拳头,他若再敢乱说,非得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小小面馆内竟弥漫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颜嫣便是在这紧张,且又莫名有些喜感的氛围中摘下了幂篱。 一本正经地朝周大幅颔首:“周公子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机灵。” 这下好了,周大福那双眼睛简直瞪得像铜铃,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活见鬼”。 其他二人更是呆若木鸡,简直都能往嘴里塞进一个鸵鸟蛋,半晌才缓过神来,颤声道:“老大,果真是你?” 颜嫣郑重点头,表情严肃:“如假包换,比真金还真。” 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打着转儿,江小别便已扑了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至于周大幅,他倒是也想去抱颜嫣。 这不是怕挨他姐周笙生的揍么?敞开手臂,扑至一半,又老老实实地缩了回来。 江小别与周大幅可不似池川白这般有分寸。 热情到颜嫣直呼受不了,到最后,还得池川白出面来制止,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来与颜嫣叙旧。 若不是意外遇见池川白,被带来此处,颜嫣其实并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牵连。 无他,不想将无辜之人拖下水。 她这一生早在坠崖的那刻终止。 若不是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她,她根本不可能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她是赌徒,亦是亡命之徒。 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也不在乎会失去什么。 可他们不一样,人人都有大好前程。 他们能记得她,年年都去祭拜,她已经很感激了,又何必与她搅在一起? 道理所有人都懂,活了这么久,也没人是傻子。 第一个接话的是周大幅,他难得正经了一回:“老大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们明明只有几面之缘,却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这的确是个一直困扰颜嫣的问题。 周大幅笑了笑:“五十年前,五个初出茅庐的外门弟子在魇熄秘境中被一介凡女骗得团团转,因她那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他们都以为她是元婴老祖,一路替她卖命,对她唯首是瞻。” “又何曾料想,她竟是个连剑都挥不动的凡女。” “你或许没想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对我们几人来说有多震撼。” “身为修士的我们,自小被灌输的理念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凡人在我们看来有如草芥,而你这个如草芥一般的凡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引领着我们,让我们这几个弱者在危机四伏的魇熄秘境活了下来,。” “我周大幅这辈子没敬佩过几个人,除了老大你,便只剩我师父。” “这话听着是不是很酸?” “可事实就是如此,总之,旁人是怎样想的,我不管,我周大幅帮定你了,不论你是想复仇还是想怎样,我都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所以,你也别想甩开我,你这朋友,我是认定了。” 江小别也赶紧跟着表态。 “早在五十年前我便说过,若有人敢欺负老大,我能豁出这条命来替你讨回个公道。” 周笙生则朝颜嫣眨了眨眼睛:“我们老周家既已有大幅为你出头,我就暂且退居幕后罢,需要用灵石,只管与我说。” 突然听到这种话,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颜嫣幽幽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连她自己都没想好,而她的仇人却是柳月姬、谢砚之这等人物…… 周大幅一眼便看出了颜嫣的顾虑,朝她眨了眨眼:“你还怕会拖累我们不成?” “我们又不是傻子,放心罢,送死的事,我周大幅是不会去做的,撑死也就偷偷给你送点丹药罢了,绝不会被人发现我们暗中勾结。” 江小别也跟着附和:“我虽讲义气,但还是更怕死,也就暗中给老大你传点消息什么的。” 说着,还不忘瞟周大幅一眼:“我可精着呢,论精明,连他这出了名的铁公鸡都比不过我。” 周笙生只笑笑,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没表态的。 她对颜嫣有好感归有好感,却还不到两肋插刀的程度,能帮自是要帮,可若真会牵连到她,自会想办法撇清关系,某种程度来说,她才是这群人中心智最成熟的那个。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5节 叙完旧,颜嫣在众人的怂恿下,开始说她在蚀骨深渊底下的经历。 隐去部分不便说与外人听的细节,颜嫣跟说相声似的,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见过鬣狗大小的秃鹫吗?它们‘咻’地一声从头顶划过,翅膀掀起的劲风,简直都能把你头发薅秃。” “知道从万尺高空往下坠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你整个人轻得像片树叶、像颗尘埃,偏生在落地的那一霎又变得极重,‘砰’地一声就炸开了。” “落地的那一瞬,你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因为死得太快了,痛感都来不及传递。” …… 颜嫣说得眉飞色舞。 众人的表情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可谓是五彩缤纷。 却无一不敬佩,尽管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个中艰辛。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她是近十万年来第一个爬上蚀骨深渊之人。 待颜嫣说完这些话,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仍不见陈克眀的身影,不禁问道:“陈克眀呢?都在他家馆子里待这么久了,怎还不见他来?” 此话一出,本就缄默不语的几人愈发沉默。 颜嫣犹自纳闷,他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却见厨屋里匆匆忙忙跑来一人。 那人先与池川白等人打了声招呼,此后,才盯着颜嫣,犹犹豫豫地道:“这位可是西老大?” 颜嫣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西老大是个什么鬼。 那人咧着嘴憨厚一笑,神态隐隐有些像陈克眀,他道:“家父给您留了样东西,晚辈这就给您拿来。” 这话听得颜嫣直呼不妙:“他为什么要给我留东西?他自己怎不来见我?” 那憨厚男子跑得忒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早就不见了踪影,哪儿还听得见颜嫣说话? 其他几人依旧保持沉默,气氛凝重到让颜嫣都有些不适。 直至那个憨厚男子再度出现,递给颜嫣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才打破这趋近诡异的静。 这食盒颜嫣认得,是修仙界用来储存热食的高阶法器。 据说把热腾腾的菜肴放进去,能保存近十年不变质。 不待颜嫣发出质疑,憨厚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原来,陈克眀终生都未能筑基,早在十二年前就已耗尽阳寿。 他这一生无病无痛,子慈父孝,儿孙满堂,倒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 此生,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未能等到颜嫣前来赴约。 说话间,几人已从小面馆走至陈克眀坟茔前。 憨厚男子蹲身,轻轻将食盒放置在地上。 掀开食盒的那刹,仍能嗅到汤面的鲜香。 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早已超出法器的保质期,那碗面已坨成一团,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颜嫣看着这碗坨成一团的面,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憨厚洒脱的汉子。 那年他坐在篝火前,与他们一同诉说心愿。 暖橘色的光映在他方正宽厚的脸上,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伪灵根的我或许这辈子都无缘筑基,所以,我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就想回老家把表妹娶了,再开间面馆,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老大将来一定要来我家馆子吃面,不论你带多少人,吃多少面都不收钱。” “对了,铺子早在我来魇熄秘境前就已经盘下了,在青州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 …… 往日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颜嫣拎起裙子,蹲了下去。 没有筷子,她便直接用手去抓,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一口气吃完整碗面,连渣都没剩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却在笑。 “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面。” 她从衣袋中取出那个丑香囊,摆放在陈克眀墓碑前,轻声道:“对了,我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只可惜一别五十载,再见已是阴阳两相隔。 …… 回去的路上,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众人聊起了天。 原来不仅仅是陈克眀,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四灵根的江小别如今已是玄天宗内门弟子,再过不久就能结丹,成为金丹长老。 周笙生在修炼一事上本就没多大兴趣,早早便回家继承家产了,如今这小日子也算过得潇洒肆意。 倒是周大幅,竟一声不吭成了丹阁某位老祖的关门弟子,而今已是个炙手可热的炼丹大师。 而池川白,本是修仙界第二世家池家嫡长孙,乃当世剑尊池峻之子。 他当年对谢砚之盲目崇拜,没那个天赋堕魔,便怀着一腔热情混入玄天宗成了个普通内门弟子,得知颜嫣死于他之手后,一夜间信仰崩塌,又回到了池家。 只是他这人向来低调,除了极个别要好的友人,几乎无人知晓他那显赫的家世。 外人只当他是攀上了池家这棵高枝,故而,不时有几个眼红的玄天宗弟子跑来找他麻烦。 说来也是惭愧,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唯独她,非但没能变成修士,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生活不易,颜嫣叹气。 好在她这人一贯就会调节心情。 很快,便被大街上浓厚的节日氛围所吸引。 从前,她还以为只有凡人会过端午,万万没想到修仙界竟也这般热闹。 街道上人头攒动,有凡人亦有修士。 也就只在这种时候,才能抛却仙凡之别,不分你我地交.融在一起。 和在凡间时一样,这里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规矩也相差不大,只不过修士们能玩得花样更多,观赛时的视觉效果自也更震撼。 颜嫣看得目不转睛,她一贯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 从前在魔域,不论过什么节都冷冷清清,便想着法子央求谢砚之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不是过年,反倒是清明和端午。 气候好,又热闹,大街上到处都闹哄哄的,弥漫着人间烟火气。 不知不觉间,颜嫣已然弯起眼角,朗声道:“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 “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谢砚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猛地一回头。 街道上人群汹涌,放眼望去,数不尽的人头。 然而,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环绕在他身侧的便衣魔将边替他分开人流,边在心中默默嘀咕。 也不知尊上吃错了什么药,一听今日是端午,有龙舟赛,非要绕路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也不知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头。 赌赢了所有人的颜嫣一脸春风得意。 要知道,在赌龙舟这件事上,她可从未输过。 颜嫣挣得盆满钵满,自有人不服气。 提议换个东西去玩,譬如说,放纸鸢就很不错。 端午时节本就有放纸鸢的传统,据说,是能将一年中不好的运气统统都给放掉。 寓意十分美好,连修士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 今日风大,气候凉爽,天幕上渐渐缀满了纸鸢。 和周笙生、江小别这些姑娘一样,颜嫣的纸鸢也是自己亲手画得。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蠢的猫猫头,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纸鸢中傻得格外出众。 所有人的纸鸢都已经飞上天了,颜嫣还拖着她的猫猫头在地上努力奋斗。 人菜瘾大约莫说得就是颜嫣这种人。 她从未成功放飞过纸鸢,那时却八年如一日地缠着谢砚之在魔宫中放。 到最后,都是她在鼓掌大声喊加油,谢砚之黑着脸替放她那只傻猫。 风越来越大。 颜嫣拖着纸鸢来来回回,跑了一圈又一圈,草地都快被她刮平了,也不见纸鸢飞起来。 池川白见之,连忙上前询问,可需要他来帮忙。 颜嫣气沉丹田,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不!我颜嫣今天非要靠自己把它放上天。” 池川白只得作罢,在一旁,偷偷用御风诀托举起颜嫣那只纸鸢。 皇天不负有心人。 半盏茶工夫后,颜嫣那只傻猫也终于成功飞上了天。 河畔的另一头,已然打算放弃的谢砚之正欲启程往回走。 忽闻一个脆嫩嫩的童音道:“娘,你看!那里有个好奇怪的纸鸢!”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6节 平日里听到这话,谢砚之多半是不会去搭理的,今日也不知怎得了,竟让他听进了耳朵里。 他目光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那个蠢得八年如一日的猫猫头时,瞳孔猛地一震。 他拨开汹涌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纸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那纸鸢便已消失不见。 天幕上空空如也,恍若大梦一场空。 好不容易放飞的纸鸢又掉了下来,颜嫣蹲在地上抱头哀嚎。 觉着放纸鸢这种事,没意思极了。 不是池川白不仗义,他只能帮到这儿了,动作再明显点,非得被发现不可。 他见颜嫣兴致缺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忙收回纸鸢,提议道:“我们不如去看些别的?” 江小别、周笙生二人也都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挽着颜嫣胳膊。 “河那边有个嬷嬷会编五色绳,咱们不如去买点些回来?五颜六色的,戴在手上还挺好玩。” 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颜嫣前脚刚走,谢砚之后脚便赶了过来。 他们隔着汹涌的人潮,一次又一次地擦身而过。 某个时间点,倘若谢砚之能低头往某个方向多看一眼,他定然能发现被池川白悄悄护在怀里的颜嫣。 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再无重来的可能。 就像时间永远都不可能会为你而倒回。 当汹涌的人群散尽时,天色已暗,谢砚之仍立于原地。 今日之行,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手中握着一只几乎就要被人踩扁的香囊。 熟悉的绣工,熟悉的香味。 扫开灰尘,依旧能看出布料很新。 不是错觉,她果然回来了。 夕阳尽头,远远跑来一个男子。 相貌清秀,身量不高,正是弄丢了香囊,正在回头寻找的周大幅。 这张脸,于谢砚之而言也并不算陌生。 五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周大幅仍在埋头寻找那只香囊。 正要放弃之时,回头便见它好端端地挂在树上。 他疑惑至极,方才来得时候怎就没看见。 最后也只能一头雾水地拿着香囊离开。 黑暗中,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尊上,可要属下跟着此人?” 谢砚之收回落在周大幅身上的目光,嘴角缓缓上扬。 “不必,她若是还活着,自会回来找我。” 他语气笃定,像是在对黑影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使尽浑身解数来杀我。” 就像他当年在“畏天”中所见。 甜言蜜语,虚情假意,蛰伏五百年,只为送他穿心一剑。 第22章 【修】 ◎五百年后的那一剑(预言版)◎ 满月悬挂在天际。 月色流淌进窗, 映在水镜上。 镜中人正在描妆。 一抹朱红勾勒出锋利如刀的唇角,笔尖一顿,又将眼尾染红, 用指腹不厌其烦地将其晕开。 这个过程很漫长,且很枯燥。 颜嫣却十分有耐心地在自己脸上描描画画,一旁围观的青冥都险些看睡着。 与此同时,十里开外的某独院客栈中。 夜风掀落几瓣洁白的木香花,随风潜入窗, 风又掀起层层素色纱幔, 若隐若现露出床上熟睡之人的面容。 只可惜那人眉头紧皱, 光洁如玉的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时隔多年, 谢砚之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 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高高的城楼上, 颜嫣被谢诀搂在怀里, 泛着寒芒的匕首抵在她喉间。 她白皙的脖颈上已现出一线红,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不断往下淌。 滴答, 滴答…… 整个世界仿佛只余血液流淌的声音。 同样的场景已在谢砚之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意识无比清醒,却无力去反抗, 表情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放开她。” 谢诀闻言,扬起嘴角, 表情夸张:“义父, 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他特意将重音咬在“义父”二字上,却不见半点恭敬, 手中动作更是丝毫不含糊。 刀刃又往颜嫣肌理中刺进几分。 她脖颈上那线红逐渐晕染开, 将泛着寒芒的匕首染成明艳的胭脂红。 血液流淌的声音也不再是“滴答滴答”, 如流水般汹涌。 颜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谢砚之下颌紧绷,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隐忍不发。 直至谢诀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我又不傻,若真放开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有商量的余地,那么,一切都好说。 谢砚之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仍死死定在谢诀身上:“你想要我怎样?” 这是他首次在除颜嫣以外的人面前以“我”字自称,谢诀终于拿开抵在颜嫣脖颈上的匕首,露出玩味的表情。 并未即刻接话,隔空将一个装着散灵液的玉瓶送至谢砚之面前。 唇角越翘越高:“儿臣想要义父喝下它。” 说这话的时候,谢诀全程都在观察谢砚之的脸,不愿漏过一丝一毫。 语罢,还不忘与他介绍一番。 “此物名唤散灵液,义父该明白喝下它会发生什么,纵是如义父您这般修为高深的大能,也会在三息内散尽修为,十二个时辰后方才能恢复。” 说到此处,谢诀停顿了足有五息,方才装模作样地提示了句。 “义父可要考虑清楚了,十二个时辰足够让儿臣做多少事,一个不慎,可是会丢了性命呐。” 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刻,始终缄默不语的颜嫣也忍不住开口。 眼泪被轻轻扇动的长睫碾碎,顺着面颊缓缓滑落,她的声音一如那些滚滚坠落的泪珠般支离破碎。 “别管我!他一定会趁机杀了你!事已至此,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你即便是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我也绝不会感激你!” 明明说着绝情的话,眼泪却似泄闸之洪般汹涌。谢砚之抬眸望了她一眼,唇角线条依旧绷得平直,眸中却隐隐藏着笑意。 尔后,仰头,将玉瓶中的散灵液饮尽。 这个过程,他始终不发一言,只将玉瓶倒过来,示意玉瓶已空。 谢诀见之微微挑眉,又笑着道:“接下来……还请义父自断右手。” 不待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颜嫣便已忍不住插嘴:“别听他的!照他所说去做,我们都活不了!他绝不会放过我们!” 颜嫣本还想接着往下说,冰凉的匕首再次抵住她咽喉,她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选择闭嘴。 谢诀则长叹一口气,露出一副很是为难的表情:“义父可千万莫怪儿臣心狠,儿臣也着实没办法,纵使失去灵力做支撑,可您依旧能握剑呀,既如此,儿臣又如何能放心?” “谢砚之!” 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又在刀刃再次刺入肌肤时戛然而止。 颜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往外涌,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摇头。 堆积在天穹之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无声呜咽。 暴雨即将来临。 啪嗒——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谢砚之泛着寒芒的铠甲上,摔得四分五裂。 静到趋近诡异的世界里,雨珠迸裂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 接踵而至的不是雨声,而是一种奇异的“咔嚓”声。 谢砚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右肩肩骨捏碎,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诀。 “该你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7节 谢诀闻言,忍不住夸赞:“不愧是你啊义父,爽快!” 他倒也没食言,果真松开手放了颜嫣。 又何曾料想,意外就发生在他松手的那霎。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来,谢诀脸上仍维持着大获全胜后的得意神情。 下一刻,他眉心骤然现出一道笔直的血痕,那血痕以破竹之势向下蔓延,不过须臾,他整个人就已裂成均匀的两半。 血似喷泉般涌向天空,溅了颜嫣满身,她呆呆立于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城楼下的谢砚之已然收剑,远远眺望着她。 他完全有能力做到将谢诀一击杀之,可颜嫣在谢诀手中,他不敢冒这个险。 颜嫣还在盯着谢诀的尸首发愣,直至听到谢砚之唤她名字,才缓过神,来到他身边。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依旧在与谢砚之置气,颜嫣垂着眼睫,始终未说话。 谢砚之皱着眉头抚过她喉间那道伤。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说话时的声音究竟有多温柔:“还痛不痛?” 颜嫣缓缓摇头,眼睛却在看他已然被废掉的右手,喃喃自语般地道:“原来你左手也能握剑……” 语罢,她猛地一抬头,眼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喝了散灵液就真要散尽灵力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见颜嫣这般关心自己,谢砚之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 “我身上灵力的确已散尽,方才不过是使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罢了。” 颜嫣仰头望着他,一脸不敢置信:“此话当真?” “当真。” 噗嗤——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冰凉的利刃正中他心口。 滑过面颊的泪痕尚未干透,颜嫣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娘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足足五百年。” …… 屋外狂风大作,半掩着的窗“砰”地一声被风撞开。 谢砚之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伸手捂住左胸,被玄晶剑刺中的伤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心脏每跳动一次,都会带来剜骨般的痛。 这是一场梦,亦是他在畏天中所看到的部分预言。 月光穿过窗,铺撒在地上,被夜风卷来的木香花瓣与层层轻纱一同飘曳。 他的脸时而隐入黑暗中,时而暴.露在清透月色下,眼底一片阴郁。 . 历经一个半时辰,颜嫣终于画好了这个妆。 她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而颦眉,时而笑,每一个表情都是在模仿记忆中颜璃的神态。 她与柳南歌一样,乍一看像付星寒,可她那双眼睛,几乎与颜璃生得一模一样,再特意去模仿她的神态,还真能找出几分颜璃的影子。 青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颜嫣折腾。 骂是不敢骂的,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偷偷吐个槽。 心道:这女人可真麻烦,出个门竟要折腾大半个时辰。 颜嫣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既要见付掌门,自得穿得隆重点。” 毕竟,她还得靠这身装备来给自己加成。 半个时辰后。 玄天宗后山寒潭池旁。 黑暗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的闷哼。 颜嫣立于一树琼花下,静静等待着。 晚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宛若天籁般动听。 只可惜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小到几乎都要听不见。 颜嫣在暗夜中缓缓勾起唇角,时机已成熟,该她现身了。 她提着一盏灯,如幽夜中的鬼魅般靠近那方寒潭。 付星寒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颜嫣出现了。 月色倾泻,照亮她的脸。 她穿着玄天宗内门弟子服,梳着颜璃少女时期最爱的发髻,步步靠近。 这本该是付星寒记忆中最熟悉的装扮。痛到意识模糊的付星寒有着一瞬间的迟疑。 “璃妹?” 颜嫣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既不言也不语。 良久,才绽出那抹她对镜练习过无数遍的笑。 “不是璃妹,是我,我,回来了。” 她声音很轻,比今夜的风还柔。 付星寒根本听不清,他努力睁大眼睛,仍在喃喃自语。 “璃妹,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个幻影,终还是扑了个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颜嫣神色瞬变,明明上一刻还笑得眉眼弯弯,下一妙已敛去所有表情。 冷冷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付星寒。 作为一个耿直妖,青冥着实弄不明白颜嫣为何要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 明明她手上就有周大幅给的“止痛丸”,趁他昏迷,直接给他塞嘴里不就得了?何须这般折腾? 青冥口中的“止痛丸”是颜嫣与近些年风头最盛的炼丹大事周大幅共同研制出的一种慢性毒药。 其实用毒药来形容此物并不准确。 它不会致命,却能让人对其成瘾,长期磕下去,到最后连心智都会受其影响。 颜嫣白青冥一眼,无情嘲讽。 “你觉得我们两谁更傻?” 这话没法接,他若是比这女人聪明,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颜嫣又道:“等着吧,还得他自己主动开口去要。” 她倒也想直接把药丸塞付星寒嘴里,可付星寒这老狐狸疑心病这么重,怎可能会随便吃她给的东西? 更何况,这玩意儿至少得连续服用三次以上才会成瘾。 头一回,她倒是能直接把药丸塞他嘴里,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这种人向来惜命,意识到不对,又岂能不提防? 此后,又过半个时辰。 老狐狸付星寒终于转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他看见颜嫣的侧脸,竟不自觉喊了声:“璃妹。” 颜嫣眉头一挑,悠悠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待看清颜嫣脸的那一霎,付星寒眼中情绪复杂到都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 先是震惊,再是戒备,足足过了两息,才重新戴回那张名为伪善的面具。 他眼中波光流转,目光温柔且慈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颤音,似惊讶,又似失而复得之后的狂喜。 “嫣儿,你怎会在这儿?” 这场戏自不能让他一个人全演了。 颜嫣马上入戏,眼眶微红,颤声道:“爹,我回来了。” 可真真是……父慈女孝。 颜嫣都不用费多大劲去与他装。 光是一个看似平常的“爹”字,就让付星寒堆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此之前,颜嫣从未主动喊过他一声爹,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颜嫣是恨他的。 付星寒对颜嫣的了解,可一点不比颜嫣对他的了解少。 如今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叫他不得不防。 可这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 他抬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颜嫣,想从她脸上看到破绽。 “爹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没掺一点假,任谁都想不到,颜嫣还能活着回来。 “谢砚之那狗贼简直欺人太甚!” 说这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8节 倒也没在装,同样是真情流露。 若不是打不赢,他真想活剥了谢砚之的皮。 只不过,他这般狂怒并不是全为颜嫣,至少有八成是因为他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毕竟,颜嫣一死,换血之事就只能让他来代劳,柳月姬绝不可能会让他去碰第三个女人。 剩下的两成才是为颜嫣。 他对颜嫣纵然没什么感情,对颜璃却是实打实地爱过。 他当年没能力保住颜璃,那份愧疚自然而然地转接到了颜嫣身上。 凭心来说,他是真不想颜嫣死。 颜嫣看着付星寒面具般一层一层往脸上堆叠的情绪,着实看不清,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可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嫣全程都在跟着付星寒的节奏走。 他哭,她也哭;他笑,她也笑。 真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待这场父慈女孝的戏码高.潮褪去,付星寒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抹着早就不知干过几轮的眼角,缓声道:“都说蚀骨深渊是个有去无回的死地,嫣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颜嫣和他飙这么久的戏,可不就是在等这句? 她顿时来了劲儿,不疾不徐地扯着慌。 这是一个长到能说上整整一个时辰都不断的谎。 概括起来,大致如下。 她当年走了狗屎运,没能坠到崖底,被一块凸出的山石接住了。 此后,又过半日,被过路的好心人给救了上去。 至于,都已过去五十年了,她为何一点都没变? 这口锅理所当然地被甩给了龟蛊。 她道:许是因为蛊虫的存在,才会让她这么多年来都毫无衰老的痕迹。 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句真话,她还真是靠龟蛊实现了青春不老。 而后,又顺带着卖起了惨。 说自己害怕被谢砚之发现她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都躲在凡界,过得很不好。 直至两年前,遇见一个贵人。 贵人名唤怀素真人,乃周大幅友情客串,“怀素真人”这四个字正是他行走江湖的道号。 颜嫣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见付星寒神色无异,才继续一本正经地瞎编。 她又道,怀素真人对她体内蛊虫十分感兴趣,将她留在了身边。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研制能够抑制龟蛊的丹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在这两年让他给研制了出来。 颜嫣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引出那“丹药”。 她边说边观察着付星寒的神色变化。光从表情来看,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他到底信没信。 颜嫣也不急,继续给他下套。 开始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她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连哭都是照着颜璃的神态学得。 “女儿也是死过一次才明白,除了爹和娘,世上没一个人能靠得住。” “从前是女儿不懂事,处处防备着爹,如今女儿身上的蛊虫已被压制住,自不愿看爹还在受这种苦。” 付星寒究竟有没有被触动也不得而知。 反正,颜嫣是演得很投入。 付星寒终于看穿颜嫣的来意,不打算跟他继续绕下去了。 笑得一脸慈祥:“所以,嫣儿你这是来给爹送药?”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藏在颜嫣发髻上的青冥听他们这两只狐狸试探来试探去的,简直昏昏欲睡。 然而,颜嫣的回复却完全超出了青冥的预料。 她神色凝重地摇头:“不,我手上没有多余的丹药,还需爹屈尊去与怀素真人讨药。” 听到这话,青冥简直想打人。 他们都快聊了两个时辰,还没个结果。照他来说,就该强行掰开这糟老头的嘴,把药给他塞进去。 比起青冥的无能狂怒,一直都在防备颜嫣的付星寒反倒松了口气。 颜嫣若真莫名其妙跑来给他送药,百分百有诈。 如今虽无法确认她这些话说得有何目的,至少已经让付星寒降低了戒心。 且不说丹药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让他堂堂玄天宗宗主跑去跟一个刚出茅庐的后辈讨药,终归是有些不妥。 付星寒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既然颜嫣回来了,于他而言,有没有那丹药都不打紧,他拿捏不住柳南歌,可不代表还拿捏不住一个颜嫣。 他还是从前那样,一点都没变,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依旧什么都能牺牲。 了解付星寒秉性的颜嫣自也考虑到了这点。 她早已备好应对之法,忽而笑道:“说起来,女儿还有件忘了告诉爹。” 尾音才落,她目光定定望向付星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丝丝缕缕血雾自她指尖溢出,随风飘舞摇曳。 付星寒不知颜嫣又准备玩哪出,却还是配合着她回答:“没有。” 不论那奇怪的血雾,还是颜嫣这个人,都无一丝灵力波动。 可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血雾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来。 一切来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付星寒根本来不及躲避,密网触碰到他的肌肤又飞快散开。 也就是这么短短一瞬之间。 付星寒裸.露在外的肌肤均已开裂,不断向外渗着血。 若是颜嫣收网的速度再慢一点,他怕是早已被血网搅成一团烂肉。 “那么,刚才呢?” 颜嫣勾起唇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付星寒不曾接话,心口狂跳,那一刹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碾成碎片。 直到现在他都未能缓过神来,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险些死在一介凡女手上。 “我之所以能够伤到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爹对我未设防备,爹知道我只是一介凡女,且这血网运行起来毫无灵气波动,才能让我一举得手。” 颜嫣笑得意味不明:“爹若是学会了这招,还需怕柳月姬那个悍妇?” 付星寒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一抬头,定定望着颜嫣。 原来,这才是她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 颜嫣却已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爹,你该不会把我说得玩笑话放心里去了吧?我也只是说着玩的,柳家主修为深不可测,即便是与谢砚之正面对上,都不一定会落下风,除非在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之际趁虚而入,否则,怕是连偷袭都伤不到他们分毫罢?” 付星寒缄默不语,并未接话。 可颜嫣知道,她已经在付星寒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他这样的人,又岂会不恨柳月姬与谢砚之?无非是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有些话不便多说,点到即止。 颜嫣低头勾了下唇角,复又道:“我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之所以能学会这招,一切还得多亏怀素真人赐药。” 该说得都说了,接下来全看付星寒自己的取舍。 颜嫣不再逗留,径直走出密林。 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眸朝付星寒柔柔一笑,月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只余一双水雾蒙蒙的猫眼在夜色中闪烁。 “还有,娘说,她这辈子从未后悔遇见寒郎。” 付星寒神思恍惚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颜嫣。 那一眼,他仿佛又看见了颜璃。 付星寒空洞的眼眸中终于聚起了光。 这么多年了,是该与过去做个了断了。 . 颜嫣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全程神经紧绷,生怕付星寒会做出什么超出她预料之外的举动,又躲在暗处换了身行头,确认付星寒没偷偷跟上,方才离开玄天宗。 今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大街上徘徊的行人格外多。 颜嫣在人群中逆行,走得颇为艰辛。 也亏得吃瓜群众们大多嘴碎,不用特意去打听,颜嫣也已从不断钻入耳朵里的喧哗声中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两个大能当街打起来了。 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的吃瓜群众纷纷聚众围观,将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49节 大能斗法时有个默认的规矩,需要二人一同设下结界,确保不会伤及无辜,方才能开打。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敢来凑热闹。 这可苦了颜嫣,她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向前挪动了五米。 她还想再努把力来着,天幕上突然炸开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焰。夜空不再是一片漆黑,光彩溢目,如烟火升空般绚烂。 热浪滚滚而来,映红在场每个人的脸。 伸长脖子望天的围观群众愈发激动,人潮如流水般涌来,将好不容易才挪了五米的颜嫣又挤回原处。 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的颜嫣简直欲哭无泪。 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今晚怕是得折腾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到她下榻的那间客栈了。 思及此,颜嫣幽幽叹了口气。 消停许久的青冥冷不丁出声:“你抬头看下天,可认识那个穿紫衣的男子?” 甫一听到紫衣二字,颜嫣便已进入戒备状态,爱穿紫衣的高阶男修除了谢砚之还有谁? 漫天光焰亦在此刻散尽,清冷月色勾勒出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虽逆着光看不清脸,颜嫣仍是凭借天幕上那个模糊的剪影,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颜嫣抱着胳膊搓平手臂上倒竖的汗毛与鸡皮疙瘩,见鬼似的拨开人群狂奔。 然而,此刻却是天幕上那两人战至最酣畅时,谢砚之一剑横扫虚空。 “轰——” 剑气卷起的飓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山崩地裂,整个空间都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声响脆的龟裂声,剑气竟将结界震碎了。 “咔咔咔——” 虚空之上顿时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堆积在天幕之上的业火不断往外蔓延,从虚空中倾倒而下。 街上已然乱成一锅粥,随处可见夹着尾巴逃窜的吃瓜群众。 颜嫣暗骂一声倒霉,她纵是在龟蛊的加持之下有了不死之躯,也依旧是个没任何神通的凡女,又怎挤得赢这群身强体壮的修士?一路跌跌撞撞,没被推倒踩成肉饼,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条路虽难走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方便了她浑水摸鱼。 颜嫣算盘打得正响,天幕上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都在隆隆作响。 人群愈发汹涌,如潮水般自后向前翻涌,她就像是漂浮于海面的一叶孤舟,不断被身后的“浪”拍打拥挤,重心一个不稳,直往前扑。 倒下的那一刻,颜嫣倒也没多紧张,甚至都有了想摆烂的心态。 心想,反正死也死不了,又感受不到痛,不如躺平装死,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了她再爬起来。 却不想,她即将要与大地亲密接触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人潮中捞了出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还在心中嘀咕,是哪位好心人救了她一把,甚至还无意识地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多谢这位……” 然后,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砚之。 暌违五十年,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淡漠,映着漫天火光与她惊慌失措的脸。 那一刻颜嫣只觉背脊发麻,心脏都快冲出胸腔。 被抓到了!怎么办!他还会再杀她一次吗! 谢砚之就这般静静注视着她。 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越是平静,越让人毛骨悚然。 良久,他缓缓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果然还活着。” 第23章 【重写】 ◎相爱相杀◎ 短短六个字, 听得颜嫣头皮都炸了。忍不住在心中猜测,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尚未理清思绪,颜嫣忽觉下颌被人捏住。 谢砚之的脸又逼近几分, 几乎要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颜嫣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别慌,别慌,待会儿见机行事,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她本就是死过无数次的人, 若能拖着他一同下地狱, 多死一次又何妨? 想到这点, 颜嫣果真不再惧怕谢砚之, 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首要任务是, 弄清楚谢砚之此番的目的。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虽戾气横生, 却不曾泄出半点杀意。 颜嫣不由思付, 或许她暂时是安全的? 既如此…… 她强行逼迫自己流出眼泪, 偏生又不让眼泪落下去, 全都蓄在眼眶中, 摇摇欲坠地挂在睫上, 而后,仰头望着谢砚之:“砚之哥哥……” 她什么都没说, 又好似什么都说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具体要怎么理解, 全看谢砚之此刻的心情。 而她的下一步行动, 也得看谢砚之是如何回应。 以不变应万变,方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颜嫣时间掐得刚刚好, “砚之哥哥”四个字甫一出口, 眼泪便一颗接一颗地涌出眼眶, 砸在谢砚之手背上。 明明知道这眼泪十有八九是假的,谢砚之仍像是被火灼烧般,松开了钳制住颜嫣下颌的手。 再垂眸时,与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不其然相撞。 四目相对的那霎,二人皆是一愣。 谢砚之紧攥成拳的手仍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空气再次凝滞。 长时间的沉寂之后,谢砚之终于动了动。 尔后,颜嫣看见他颦着眉,满脸嫌弃地将手背上的眼泪蹭在了她衣服上。 颜嫣:“……” 她是真想骂人,奈何条件不允许。 谢砚之则板着张讨债脸,静静注视着她。 许久以后,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忽而掀唇一笑。 这笑明明极美却让颜嫣毛骨悚然。 直觉让她明白,危险即将降临。 危险的确降临了,却不是来自谢砚之,而是来自颜嫣身后。 “咻——” 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千钧一发之际,谢砚之揽住了颜嫣的腰。 挥袖间,掀起千丈高的气浪,将那蓄意偷袭之人搅做齑粉,若不是谢砚之重新支起了结界,整座城怕是都要毁于一旦。 狂风肆虐,吹散颜嫣松松挽起的发,束发的木簪卷入风中,顷刻间被火海吞噬。 她满目惊愕地趴在谢砚之怀中,心脏砰砰狂跳。 颜嫣不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地感受到谢砚之的力量。 他比五十年前更强大了,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她真能与之抗衡? 答案是否。 她虽未接触过柳月姬,可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即便是名震六界的柳月姬都不一定能制住如今的谢砚之。 待到危机消除,谢砚之十分自然地松手放开了颜嫣。 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半刻都不曾挪开。 殊不知,颜嫣对他,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不停在心中开解自己,强迫自己抬头去看谢砚之,直视他的眼睛。 谢砚之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不曾泄露出半点多余的情绪。 颜嫣什么都看不见,既如此,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如何去做,她毫无头绪。 可若是不慎走错半步。 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她花这么时间爬出蚀骨深渊,又花这么多工夫来离间付星寒与柳月姬…… 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她不甘心…… 谢砚之仍在盯视她,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和一无所获的颜嫣不同,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有熊熊燃烧着的野心,亦有对他的恐惧和憎恶,唯独没有依恋与爱意。 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神色看似平静,实则有骇浪在其间翻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0节 久到让人窒息的静谧消散后,沉寂终于被打碎。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怕什么?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把你继续留在身边。” 他不信,自己会如同预言中所说那般爱上颜嫣。 更不信,自己会这般轻易地折在颜嫣手中,任她拿捏。 . 颜嫣被谢砚之带往他下榻的那间客栈时,天光已大亮。 院子外面随处可见身披重甲的金吾卫,谢砚之却跑得不见踪影,徒留颜嫣一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神隐许久的青冥冷不丁出声。 “你还没告诉老子,那个穿紫衣服的男子是谁。” 这已是青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颜嫣心生警惕,面上却装得不甚在意,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认识他?” 青冥闻言,忙不迭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许是担心颜嫣会怀疑自己,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老子就是好奇,你们人族怎会有生得这般俊俏的男子。” 颜嫣:“……” 面上不曾显露分毫,心中却在想,我信你个鬼!由此,愈发怀疑,青冥与谢砚之之间定然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当然不会笨到直接开口去问。 托腮望着趴在木香花瓣上晒太阳的青冥,笑得一脸高深:“他便是你要夺舍的对象,魔尊谢砚之。” 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的青冥登时“咕噜噜”从柔软的花瓣上摔了下来,一路滚至颜嫣身前的桌面上,摔得四仰八叉。 只可惜颜嫣未能瞧见这幕,她的注意力全然被豁然推开的院门所吸引。 阳光与清风一同涌来。 颜嫣本还在纠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态度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忽闻“啪”地一声响。 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油纸包落在了桌上,险些砸中青冥,吓得他连忙躲进花繁叶茂的木香花丛间。 颜嫣则满脸疑惑地看着谢砚之,心想,他又在抽什么疯? 谢砚之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 想到他这人向来有病,颜嫣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动作麻利地拆开油纸包。 万万没想到,油纸包里竟是一份被拆去骨头的烤肘子。 颜嫣打小就好这口,别的小姑娘上街后或是买糖糕或是买糖葫芦,她是拽着谢砚之满大街找烤肘子。 又因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多,他们经常一无所获,也不知谢砚之是打哪儿找来的这玩意儿。 颜嫣正要伸手去抓着吃,突然走来一个婢子。 她犹自纳闷,这人是来做什么的,那婢子便已双手奉上牙箸,恭恭敬敬与她道:“还请颜姑娘用筷子夹着吃。” 颜嫣喜欢用手捻零嘴吃,很多东西她都觉得,吃完不允下手指就等同是失去了灵魂。 奈何谢砚之这人素来喜洁,看不得她这副邋遢样,见她允手指,就要拿筷子敲她手,管得比她娘还多。 婢子虽未明说,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筷子是谁授意送来的。 颜嫣不情不愿地抄起牙箸,又朝谢砚之而今所在的位置瞥了眼。 此处草木繁多,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屋内一角,其余部分都被窗前那一大簇木香花给遮挡住了。 偏生谢砚之所在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颜嫣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在低头翻阅书卷,不知怎得,目光就飘向了颜嫣所在的方向。 颜嫣犹自鼓着腮帮子,盯着那包烤肘子发呆。 阳光在她微微有些蓬乱的发与纤长的睫上跳跃,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好可爱。 意识到自己心态变化的谢砚之即刻收回目光,下颌紧绷,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可他还是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眼。 颜嫣正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还不忘轻声嘟囔着。 “他该不会无聊到在暗中观察我有没有乖乖用筷子吧?” 她现在叛逆的很,谢砚之既不让她用手,她偏要和他对着来。 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尾音才落,颜嫣便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块切成薄片的肘子往嘴里丢。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木香花在枝头轻轻摇曳。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透过重重花影看她。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连带目光都开始变柔软。 颜嫣其实尝不出半点滋味。 可她太久没吃烤肘子了,无聊的时候嚼一嚼,油润弹牙的口感也能让她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 胶质与油脂一同在口腔中炸开。 颜嫣吃上了瘾,准备伸手再捻一块。 一道黑影霎时笼来,极具侵略性,让她浑身汗毛骤然竖起。 抬眸,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颜嫣凌空抬起的手抖了抖,连忙抓起筷子,夹起一块肘子,歪着脑袋,乖巧地望着他。 “砚之哥哥,你也要来一块吗?” 她也就随口问问,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俯身咬住了那块肘子。 他周身气息依旧冷冽,明明什么都没变,颜嫣却总觉得,他那一口咬下去,吃得不是肘子,而是她。 明明连水都不用喝,颜嫣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坐立不安地看着根本就不打算走的谢砚之。 谢砚之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颜嫣对面。 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干坐着,与颜嫣大眼瞪小眼。 颜嫣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减缓自己的精神压力,不得不开始胡言乱语来缓解尴尬。 她盯着一旁的木香花丛看了半晌,忽然道:“砚之哥哥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 “这一大丛白花名唤木香,它的花语很有意思,象征着‘我’已沦为爱情俘虏,某种程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一生只爱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颜嫣才后知后觉觉地发现,自己与谢砚之说这些似有些不妥。 果不其然,谢砚之正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瞬间反应过来的颜嫣恨不得以头抢地,在心中使劲唾弃自己。 呸呸呸,什么鬼!他该不会以为她在暗指什么吧? 颜嫣赶紧转移话题,又指着桌上的烤肘子,一本正经地说。 “想不到砚之哥哥还记得我好这口,小时候饿多了,就看见什么都想啃两口,算下来,我也没什么格外喜欢的东西,唯独肘子是个例外,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吃多了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目光深沉看了谢砚之一眼,方才接着道。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误将习惯当喜欢,如今想来还是太年轻,换做现在,才不会将习惯和喜欢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弄混淆。” 她七拐八拐地讲这么多,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我对你其实也称不上喜欢,只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误把习惯当成喜欢,所以,我也不会缠着你了,求放过。 颜嫣在蚀骨深渊底下的确是恨过谢砚之。 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想,要将他挫骨扬灰,可当真正遇上他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她依旧恨他,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她与谢砚之之间隔着的,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他甚至都没有软肋和弱点,想杀他之人又岂止是她一个? 可他依旧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所以,颜嫣想通了,她不该强求。 若能寻到合适的机会,她就将这个仇报了,若终极一生都寻不到这个机会,她便躲得远远的,想办法报了柳月姬与付星寒的弑母之仇,再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生来完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谢砚之听出了颜嫣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隐隐有些愠怒,目光凉凉地望着她。 他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每敲一下,颜嫣的心都要跟着颤一下,生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颜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的同时,心中也已有些不耐烦,不懂他到底想要怎样。 她喜欢他,缠着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弃她如敝履,等她不喜欢他了,恳求他放过,他还是不开心。 谢砚之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头疾发作的前兆。 某一瞬间,他头痛欲裂,像是有双手生生将他头颅剥开,在他脑浆中不停地搅。 谢砚之脸色越来越难看,颜嫣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他身上气息变得尤为凛冽,不想惹祸上身的她决定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谢砚之指腹轻轻按压眉心,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本该径直回房,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回头望了颜嫣一眼。 颜嫣仍无动于衷地坐在石凳上,和从前判若两人。 爱与不爱的区别有多大?换作从前,只需看他一眼,颜嫣就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非如今这样,连他头疾复发都无所察觉。 谢砚之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房门“砰”地一声阖上。 声音大到将颜嫣吓一跳,她皱眉望向声源传来的地方。 不待她收回目光,屋子里又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嘈杂声响。 谢砚之拂袖扫光书案上所有东西,神色痛苦地捂着脑袋。 他又看到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1节 烟雾蒙蒙的江南小城,那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又在他脑海中诉说着什么。 “你知道吗?所有菜中,我最喜欢的是红烧肘子,不是它有多好吃,仅仅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或许是因为习惯,又或许是因为一吃到肘子就会想起我娘,所以,肘子成了我最喜欢的食物。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当然不会懂得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未找到那个人。 一如从前那般,谢砚之冷着脸划开左臂上那道陈年旧疤,血霎时涌了出来,他混沌的灵台有了瞬间的清明。 可那张脸依旧隐在浓雾间,看不见,他这一次,什么都看不见了…… 颜嫣犹自撑着下巴发呆,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道聒噪的男声。 “不好了!不好了!你快进来看看!” 这个声音毋庸置疑是青冥。 颜嫣赶到谢砚之房间,已是五息之后的事,只一眼,她便看出谢砚之头疾又复发了。 兀自杵在门口,纠结着该不该上前与他假惺惺地说两句关心话。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脑子里竟十分不合时宜地崩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谁说谢砚之没有软肋?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可具体该如何操作,她尚未想好。 也许……她该留下来静待一个好时机? 今日怕是没机会了,颜嫣回头瞥了眼院外那群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伤了谢砚之,也没办法逃出重围。 颜璃的大仇未报,还是得惜命。 理清思绪后,颜嫣决定要好好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 正要上前安抚他,忽闻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有人想要硬闯此地,被金吾卫拦在了院外。 而这硬闯之人于颜嫣来说,也并不陌生,正是老熟人柳南歌。 颜嫣回眸望去时,恰与柳南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柳南歌愣了足有十息,待她缓过神来时,已然花容失色。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金吾卫,闯入院中,满目惊骇地盯着颜嫣。 “你居然还没死!不可能,不可能……”她神思恍惚地摇着头,“你到底是谁?” 颜嫣才不打算搭理柳大小姐,任由她发疯。 倒也不怪柳南歌这般惊慌失措,任谁都想不到颜嫣竟能活着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南歌才堪堪稳住心神,细细打量着颜嫣。 此女身上并无半丝灵气波动,很明显,是个凡女,不仅如此,她的神态与相貌都与颜嫣一模一样。 世上真会有两个生得这般相像的人? 真相已经很明显,她就是颜嫣。 柳南歌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颜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和善,好跟她套话。 “当年我明明亲眼看着你坠下蚀骨深渊,你怎还活着?明明是凡人之躯,还这般年轻……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正常人所该有的反应,而不是像谢砚之那样,什么都不过问,一声不吭就把颜嫣带了回来。 她们既已在五十年前就已撕破脸,颜嫣是半点都不想搭理柳南歌这个一心想要自己死的仇人,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不知跑哪儿去了的青冥突然给颜嫣传音。 “嚯,你面前这姑娘可了不得,心魔缠身啊!记得离她远点,这种人到最后往往都成了疯子。” 颜嫣这才抬眸,自上而下地打量柳南歌一眼。 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总觉得五十年后的柳南歌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和她待一块怪不舒服的。 许是遭到了心魔誓的反噬? 除此以外,颜嫣倒看不出别的东西。 颜嫣打量柳南歌的同时,柳南歌亦在打量她。二人视线黏做一块,谁都没打算要退缩。 直至伏在书案上的谢砚之发出一声闷哼,柳南歌才收回目光,赶了过去。 她终于想起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而谢砚之的“头疾”,身为始作俑者的柳南歌自然比谁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言以蔽之,就是情蛊的反噬。 他抵抗得越厉害,便会痛得越厉害;反之,他若肯接受,不再抵抗,那么,也就不会再发作。 柳南歌内心无比复杂。 五十年前,她亲眼看见谢砚之杀了颜嫣,满心欢喜地以为谢砚之就此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他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五十年来,他都未再踏出魔域一步。 她也曾去找过谢砚之,却连魔域入口都找不到了,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整五十年,直至今日,柳南歌才终于又见到了谢砚之,何曾料想,本该尸骨无存的颜嫣竟也在。 思及此,柳南歌又回头狠狠瞪了颜嫣一眼。 颜嫣则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跟上,却未贸然靠近,与他们二人隔着一定的距离。 柳南歌自不会让颜嫣接近谢砚之,边提防着她,边往谢砚之身上贴。 谢砚之意识尚未完全模糊,不动声色避开柳南歌,缓缓掀开眼皮,轻描淡写地瞥了颜嫣一眼。 他方才感受到了从颜嫣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虽然杀气迸发出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一闪而逝,仍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果然是有所图谋。 谢砚之目光太过凛冽,颜嫣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她视线与谢砚之交汇后,有着片刻的惶然。 看不透,她完全看不透谢砚之在想什么…… 纵是如此,颜嫣仍敛去多余的情绪,神色自若地靠近谢砚之。 随着她的到来,柳南歌顿时浑身紧绷,下意识挡在谢砚之身前。 这些年来,情蛊的效果越来越微弱,谢砚之越来越脱离掌控。 是她!一定是因为她又回来了,所以!一切都被打乱了!柳南歌暗自咬牙,恨不得将颜嫣碎尸万段。 谢砚之又岂会察觉不到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涌? 他指腹搭在额间,揉了揉眉心,语气冷淡:“出去。” 此言一出,不论颜嫣还是柳南歌皆愣了愣。 柳南歌难得有反应比颜嫣快的时候,她讥诮一笑,昂起下颌对颜嫣道:“听见没有,出去!” 颜嫣步伐稍顿,明明早就不爱了,听到这种话时,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看了谢砚之一眼,又瞥了瞥满脸得意的柳南歌,终还是决定要离开。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刻,谢砚之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座说得是你。” 虽不曾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浮现在柳南歌唇畔的笑顿时僵住,她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砚之。 “你是让我出去?” 谢砚之语气又重了几分,如寒冰碾玉般冰冷刺骨:“出去。” 他按压眉心的动作愈发用力,隐隐带着煞气:“同样的话,本座不想再说第三遍。” 柳南歌表情变了又变,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纵使再不甘心,她也只能乖乖照做,早在八十年前,她就已见识过谢砚之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不想再见识第二遍。 看着柳南歌渐行渐远的背影。 颜嫣是真懵了,谢砚之这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这些事与她有何干系? 这念头才打脑海中冒出,下一刻,颜嫣便被谢砚之拽入怀里。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甚至都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青冥便已扯着嗓子在她脑海中放声尖叫。 “老子就打了个哈欠的工夫,你们两怎就抱上了!说好的有仇呢!和他搂搂抱抱就是你报仇的方式???” 颜嫣亦是满头雾水,不甘示弱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就是这么奇奇怪怪阴晴不定,打又打不过他,我能怎么办?” 不过,比起谢砚之的反复无常,颜嫣更关心青冥对此事的态度,她故意试探道:“说起来,你这么紧张做甚?难不成是怕他会对我做什么?你喜欢上我了?” 青冥闻言,连忙否认,“呸!老子对你才不感兴趣,老子是怕你对他……” 颜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乘胜追击,“怕我对他做什么?” 青冥也不是个傻子,险些就要说漏嘴的他赶紧转移话题。 “没什么,老子就是怕你见了美男子把持不住,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伤风害俗之事。” 虽未探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和信息,颜嫣却已十分笃定,青冥定然认识谢砚之,且还在她与谢砚之之间明显偏向谢砚之。 最后得出结论,青冥也是个不可信的。 颜嫣繁杂的思绪是被谢砚之清冷的嗓音给拉回来的,他轻轻捏着颜嫣下颌,神色不明。 “在想什么?” 在想该如何弄死你。 心中虽这般想,颜嫣面上却半点都不显,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 “砚之哥哥,你头疾是不是又犯了?” 谢砚之静静注视着她,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装。 凭良心来说,她演技着实算不上差,只可惜,谢砚之什么都知道。 颜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说,“砚之哥哥,你头还痛吗?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2节 从前,他头疾发作的时候,也会这般抱着颜嫣,听她唱歌。 而现在,谢砚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像烧红了的烙铁,滚.烫且坚硬,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危险性。 许是太久没抱她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砚之总觉颜嫣瘦了。 她一贯瘦得可怜,十八九岁的时候才勉强被他养胖了些许,现如今,那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肉又都消失不见了,手感着实比不上从前。 颜嫣并不知道谢砚之在想什么,为了让氛围不那么奇怪,只能硬着头皮去唱那首她经常唱给谢砚之听的歌。 偏生青冥还十分没有眼力劲地在她脑海中碎碎念:“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颜嫣被青冥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分不出神来敷衍他,只能放任他不停地念叨。 直面双重压力的她可真真是苦不堪言。 . 入夜后,他们二人像从前那般同睡一张床。 唱了一下午歌的颜嫣嗓子都快哑了,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装睡。 谢砚之正在黑夜中凝视她的脸。 夜色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她额头饱满,鼻头小巧,鼻尖很翘,不论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像极了猫,柔弱无害,展颜一笑便能甜到人心坎里去。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竟能将他玩弄于股掌间。 思及此,谢砚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扼住颜嫣咽喉,只要再多使一分力,她纤细的脖颈便会断在他掌心。 他目光很冷,指腹上的纹理轻轻碾压着颜嫣脖颈上的肌理,每一次触碰都激得颜嫣头皮发麻。 不论五百年后的那一剑,还是她那毫不掩饰的杀心,都足矣使颜嫣毙命。 谢砚之却迟迟未动手。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别忘了你是因何而苟活于世? 目的尚未达成前,半刻都不能松懈,扫清所有拦在面前的阻碍,方才是重中之重。 他手指寸寸收紧,颜嫣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已然乱成一团麻,他果然还是想杀她…… 倘若她真被谢砚之掐断了脖子,就躺着装死吧,反正早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了,闭上眼睛跟死了没任何区别,她再趁此机会逃出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知为何,颜嫣还是会难受。 重逢时,她也曾天马行空地幻想过,谢砚之表现得这般异常,是否在后悔杀她? 明知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她仍抱有一丝期望,期待他也曾后悔过。 直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痴心妄想。 她一点一点放松紧绷着的背部肌肉,静待“死亡”降临。 谢砚之紧扼住她咽喉的手却在此刻松开,长臂一揽,将她卷入怀里,像一去不复返的八年那般拥着她。 谢砚之这个举动惊得颜嫣险些破功,浑身肌肉再次紧绷。 很明显,她已然进入戒备状态。 谢砚之下颌抵在她头顶,嗓音慵懒,完全听不出他上一刻还想杀她。 “放松,别动,让我睡个好觉。” 颜嫣闻言,又是一颤。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放松身体,可根本做不到。 她心再大都做不到完全隐藏住对谢砚之的恐惧,连躺在他身旁如坐针毡般难熬。 明明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却半点都看不透谢砚之这个人。 魇熄秘境中,他若盼着她死,完全可以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却偏要跑来救她,救了她又要松手,眼睁睁看着她坠崖。 如今更是…… 他若真想杀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她留在身边?既要将她留在身边,又何故动了杀念? 不仅仅是颜嫣脑子里一团浆糊,谢砚之这个觉也睡得格外不安生。 梦里,他被颜嫣反反复复捅了三四剑,一剑更比一剑狠。 待谢砚之醒来,已是巳时。 旭日高照,明晃晃的日头在窗外招摇。 梦中的痛意似乎被带到了现实中,他下意识推开颜嫣,捂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 想要结束这种“痛”的方式很简单——杀掉颜嫣。 自谢砚之醒来的那刻起,颜嫣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 这股杀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颜嫣知道,他没开玩笑,这次,是动了真格。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颜嫣受够了他的反复无常。 与其被谢砚之这般反复折腾,倒不如拼一拼,与他争个鱼死网破。 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开始在心中分析,谢砚之动手前的那段时间够不够她祭出血雾? 纵使杀不了他,伤他半分都是赚。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缓缓抬起头,两道蕴含杀气的目光不其然相撞。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到最后,还是颜嫣先收回目光示弱。 她太有自知之明了,又岂会不知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怕是不等她出手,就已化作一捧劫灰。 然,事已至此,颜嫣又如何能甘心? 硬的不行,她换条路便是,索性把心一横,敛去杀意,仰头在谢砚之唇角印上一吻。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明显僵了僵。 颜嫣则趁机拥住他,趴在他肩上,软软撒着娇:“砚之哥哥,你做噩梦了吗?昨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喊我的名字,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勒得我可疼了。” 颜嫣这话可没作假,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谢砚之面前用美人计。 她说话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已然移至谢砚之后心所在的位置,指尖上隐隐有血雾缭绕。 待确认好进攻的方向,正要将血雾化作钢针,钉入他后心窝。 下一刻,谢砚之扣住了她正在结印的右手。颜嫣倏地瞪大眼,对上他揶揄的目光。 不可能!明明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他怎知她会挑中这个时候动手? 她心脏砰砰狂跳,几乎就要冲出胸腔,心中亦是后悔万分,还是太冲动了,就不该挑在这种时候动手! 计划被打乱,下一步该如何走颜嫣是真没辙。 身体已然先行一步做出反应,想要逃离,却被谢砚之拽住衣领,强行拉了回来。 惯性迫使她不受控制地往谢砚之身上倒。 谢砚之伸手接住她,捏住她下颌,俯身靠近,加深那个尚未完成的吻。 他纤长的睫似羽毛般扫过颜嫣面颊。 颜嫣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想要将他推开,然而,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她被困在那方天地,无处可逃。 情急之下,颜嫣狠狠咬住谢砚之的唇。 殷红的血顺着他唇角往下淌,绕过缓缓滚动的喉结,没入衣领,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长风袭来,压弯满园繁花,洁白的木香打着旋儿飘落,一朵接一朵,覆住来时路。 围观了全程的青冥幽幽叹了口气,捂着眼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24章 【重写】 ◎男人啊,果然都是贱骨头◎ 良久, 谢砚之终于松开了手。 颜嫣面色酡红,气喘吁吁,下意识抬手, 想甩他一巴掌。 右手才举起,手腕便被扣住。 谢砚之不甚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压低嗓音威胁:“再乱动,可不仅仅是吻。”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认真,不似开玩笑, 神色冷淡, 眼底翻涌的欲却足矣将颜嫣吞没。 颜嫣瞬间怂了, 果真没再乱动。 四周徒然变得很静, 连木香花砸落在窗棂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朵, 两朵, 三朵…… 颜嫣心跳如鼓, 不敢再看谢砚之的眼睛, 扭头望向窗外, 静静数着花落的声音。 然而, 她却忘了, 自己仍坐在谢砚之膝上。 谁都没再说话,两道目光相触又分离。 再一次相触, 再一次分离。 直至第三次撞上,不论颜嫣还是谢砚之, 都不曾收回目光, 两道视线紧紧纠缠在一起,再未分开。 这一刻, 风声格外喧嚣。 木香花从枝头剥落的声音不再轻柔, 簌簌落了一地。 而这趋近诡异的沉寂, 是被一阵剧烈的叩门声给打破的。 谢砚之松开牵制住颜嫣腕骨的手,抚平衣上褶皱,不紧不慢望向门外。 颜嫣闻声,连忙跳下他腿,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一旁发呆。 来者是柳南歌。 她昨夜一整宿没睡,顶着两个大大的眼圈看着谢砚之,欲言又止:“我有话对你说。”语罢,侧目斜了颜嫣一眼,特意拔高音调:“不便说给外人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3节 柳南歌用意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想把颜嫣支开。 这个道理颜嫣知道,谢砚之又岂会不知道?他微微侧目,好整以暇地看着颜嫣,想知道她会做出何种反应。 谢砚之的眼神侵略性太强,即便垂着脑袋,颜嫣都能感受到,是谁在看她。 谢砚之这时候看她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让她识趣离开罢了。 颜嫣十分自觉地转身离开,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根本不是谢砚之想要的答案,颜嫣走得越潇洒,他心中堵得越厉害。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次,迟钝如连柳南歌都感受到了他即将爆发的怒火。 不免有些纠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触他霉头。 门“砰”地一声被颜嫣阖上,谢砚之缓缓收回目光,瞥向柳南歌。 虽不曾说话,眼底翻涌着的压迫感让人毛骨悚然。 柳南歌抑制不住地颤了颤,已然心生退意。 要不,她还是走?下次再来也一样。 不待柳南歌开口告辞,谢砚之已然伸手扼住她脖颈,语气散漫。 “柳月姬又想让你对本座做什么?” 自打柳南歌现身的那刻起,他便感受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子不同寻常的躁.动,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剧烈燃烧,叫嚣着想要一个发泄口。 都已过去这么多年,谢砚之岂会猜不到柳南歌母女二人对他做过什么。 他初入仙门时,可谓是烦透了这个草包大小姐,又怎会突然对她情根深种? 奈何柳月姬藏得太深,他几番调查无果,索性趁着柳月姬闭关之际,破冰将柳南歌抢了过来。 果不其然,自柳南歌苏醒后,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在爱惨了柳南歌与恨不得掐死她之间反复横跳。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事本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周遭气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几乎就要降到冰点。 被危险气息所笼罩的柳南歌面色苍白似纸,小腿肚止不住地打颤。 她没想到会被谢砚之看穿,昨天晚上她之所以彻夜未眠,是去找柳月姬谈心了。 她们母女二人将谢砚之不再受控的原因归咎于情蛊失效了。 而今,柳南歌身上又多了对情蛊,且遵循柳月姬的叮嘱,在找机会把子蛊放在谢砚之身上。 柳南歌当然不敢在谢砚之面前说这种话,她再傻也不会傻到去坑自己亲妈。 可柳南歌终究还是低估了谢砚之的狠心程度。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扼住她脖颈的手指越收越紧。 柳南歌那张艳若桃李的美人脸已然涨成猪肝色。 不仅仅是呼吸困难,她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谢砚之骇人的威压下尖叫颤.栗,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马上就要被消耗殆尽,就在柳南歌即将窒息的前一秒,谢砚之赫然松开了手,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动柳南歌,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不断阻止他。 谢砚之面上未显露半分,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触碰过柳南歌肌肤的地方,定定望向门外。 就在方才,来了个不速之客。 . 繁花似锦的庭院里,一道黑影毫无预兆地笼在颜嫣头顶。 正在剪花枝泄愤的颜嫣猛地一抬头,不声不响站在她面前的人,竟是昨天那个给她送过牙箸的婢子。 颜嫣一脸莫名地望着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婢子没有即刻回答,只朝她眨了眨眼,神态莫名有些熟悉。 颜嫣盯着她看了好半会儿,方才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是……谢诀?” 婢子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颜嫣,自己有话要对她说。 颜嫣即刻会意,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开门见山与他道:“你来找我,有何目的?” 时间紧迫,颜嫣既已表明态度,谢诀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与你有个共同的仇人——谢砚之。” “所以,我想跟你继续合作。” 谢诀曾借陆仁贾之手在颜嫣身上留下标记,颜嫣刚爬出蚀骨深渊时,他便感受到了。 可他对颜嫣的感情尤为复杂,自是称得上喜欢,但这份喜欢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 他将颜嫣作为柳南歌的替身送给谢砚之时,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她动心。 可也仅仅是动心而已,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还不至于让他昏了头。 魇熄秘境中,他之所以对颜嫣这般上心,最终目的是想让谢砚之颜面扫地。 试问还有什么比抢了他的女人更能打脸? 因此,当谢诀知晓,谢砚之毫不念旧情地看着颜嫣坠下蚀骨深渊时,他对颜嫣的那点执念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故而,即便知道颜嫣还活着,他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直至他发现颜嫣又回到了谢砚之身边,且亲眼目睹谢砚之对颜嫣的态度,他才下决心要再次接近颜嫣。 直觉告诉谢诀,谢砚之对颜嫣的感情绝不是表面上看得那般简单。 他在谢砚之身边蛰伏多年,从未发现谢砚之的软肋,直至颜嫣的再次出现,才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谢诀敛回胡乱飘飞的思绪,笑着与颜嫣道:“不论你信还不信,我能肯定,他定然对你余情未了。” 这个“他”自是指谢砚之。 颜嫣才不信谢诀说得这些鬼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在刚才,他还险些对我下杀手,且不止一次对我起了杀念。” 说到此处,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谢诀一眼,“如果想杀一个人就等同于是爱的话,那他的确对我情根深种。” 谢诀闻言一脸笃定地摇头。 “不,我比你更了解他,他若真想杀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话听得颜嫣险些笑出声。 “那你倒是告诉我,魇熄秘境那次又该如何解释?” 这话还真把谢诀给问住了,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沉默半晌,只能问颜嫣:“你们在魇熄秘境中可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谢砚之的确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可他始终觉得谢砚之对颜嫣有情。 魇熄秘境中所发生的事的确困扰了颜嫣很久,任她如何去想,都想不通谢砚之怎会突然要杀她,明明在此之前大家都还好好的。 颜嫣沉思良久,终于说出心中的疑虑。 “我在想……他是不是在畏天中看见了什么,原本一切正常,自打遇见空兽,他就开始发疯。” 说到此处,颜嫣与谢诀对视一眼。 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 找到突破口的颜嫣本还打算跟谢诀多说些细节,谢诀突然神色一凛。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 来者是池川白。 颜嫣满目惊愕地看着立于木香花墙外的白衣青年,喃喃道:“他怎么来了?” 几乎就在颜嫣尾音落下的瞬间,谢砚之也推门而出,抱臂倚在门前,神色不明地盯着颜嫣看。 明明她所藏的位置这般隐蔽,他却一眼就能寻到她,反观池川白,视线被那堵木香花墙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颜嫣就在眼前。 明知贸然跑来找谢砚之是步险棋,池川白仍要涉险,只因颜嫣失踪得太过离奇,这两日,他已寻遍整座城,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敢来谢砚之面前造次。 他目光定定望向谢砚之,态度恭敬地自报家门:“晚辈乃阆中池家家主池峻嫡子池川白,见过谢前辈。” “晚辈来此,是为了找一个名唤颜嫣的朋友。” 作为一个曾视谢砚之为毕生偶像的剑修,池川白又岂会不知谢砚之的行事作风? 饶他家世再显赫又如何?谢砚之照样说杀就杀。 他几乎是冒着性命危险来与谢砚之交涉。 谢砚之却不曾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仍盯着躲在木香花丛后的颜嫣。 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耐人寻味。 见谢砚之神色不对,颜嫣只觉头秃,连忙钻出花丛朝池川白挥手。 她如今所站的这个位置选得十分讲究,既能避开谢砚之的目光,还能偷偷给池川白使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演戏。 她对池川白说得第一句话便是。 “白公子,你怎么来了?” 故意说错池川白的姓氏,就是为了撇清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好让谢砚之降低警惕。 语罢,颜嫣还不忘回头看谢砚之一眼。 很明显,他心情不大愉悦,虽未表现在脸上,可颜嫣依旧能感受到。 不,可不仅仅是颜嫣,就连站在花墙外的池川白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谢砚之身上散发出的磅礴杀气。 颜嫣一激灵。 不是吧,她都第一时间和小白撇清关系了,他还在生什么气? 难不成……他气得不是这个? 不知怎得,她突然又想起谢诀说得那番鬼话,难不成谢砚之真对她余情未了? 思及此,颜嫣蹭蹭蹭跑到谢砚之身边,乖巧地挽住他胳膊。 谢砚之笑意不达眼底,透着彻骨的寒意:“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4节 话是这么说,他那外放的冷气倒明显有所收敛。 颜嫣沉思片刻,忙不迭接话。 “啊对对对,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岂敢与外面那些野男人纠缠不清?” “所以……” 颜嫣仰头,巴巴望着他,“砚之哥哥,你有灵石吗?我想要。” 这话题转得着实有些猝不及防,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某种程度来说,这还是颜嫣头一回主动开口找谢砚之要东西,虽不懂她在这种时候要灵石做什么,谢砚之仍默不作声地给了她一袋沉甸甸的灵石。 颜嫣将灵石袋拿在手上颠了颠,朝谢诀假扮的那个婢子招招手。 “小红,你过来,替我把这袋灵石送给白公子。” 说到这里,她又仰头看了谢砚之一眼:“白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并趁此机会把自己说给付星寒听的那个谎加工改良一番,转述给谢砚之听,告诉他,小白是如何救得自己。 说完这个故事,她又将目光落在池川白身上。 “大恩不言谢,我在你们那儿的吃穿用度,用这袋灵石大致能结清,可这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得,将来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来报答公子。” 她这话既是说给谢砚之听的,也是说给池川白听的。 尾音才落,态度强硬地下起了逐客令:“小红,送客。” 谢砚之当然不会信颜嫣这番鬼话,倒也没揭穿她。 就想知道她接下来还能掀起什么浪。 这场戏,谢诀也演得十分投入,诚惶诚恐地瞅了谢砚之一眼,见他无任何表示,才敢接过颜嫣手中的灵石袋,径直走向池川白。 颜嫣则紧紧挽着谢砚之胳膊,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疯狂朝池川白使眼色,示意他快走。 池川白当然知道颜嫣的良苦用心,他几度犹豫,始终未能说服自己离开。 直至谢诀借给他灵石袋的机会,悄悄塞给他一块传讯玉简。 二人目光对上,池川白明显愣了愣。 不再犹豫,当即转身离开。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便让谢砚之发现端倪。 他能容忍颜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不代表其他人也享有这个特权。 谢砚之眸光骤然变冷,正要唤人拦住池川白。 密切关注谢砚之一举一动的颜嫣连忙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他一口。 她也是被逼无奈,才决定下这步险棋,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走谢砚之的注意。 冲动行事后,她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下一刻,颜嫣便被谢砚之捏住面颊。 整张脸挤作一团,配上那双圆滚滚的猫眼,愈发惹人怜。 谢砚之本该生气的,见她这副又菜又要莽的怂样,莫名觉得好笑。 心情一好,连带池川白与谢诀当着他面玩花招都能忽略不计。 略嫌粗粝的指腹在颜嫣腮帮子上碾了碾,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颜嫣,目光轻蔑。 “就你这样,还敢勾引我?” 颜嫣也知道自己怂,可怂到被谢砚之一眼看出来了,多少有些不服气。 她仰着脸,目露挑衅:“可你不照样上钩了?” 颜嫣说得都是大实话。 谢砚之若没上钩,就会一把推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谢砚之闻言,敛去笑意,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上一秒还气焰嚣张的颜嫣顿时又怂了,惴惴不安地在心中琢磨着,这厮又打算作什么妖? 这念头才打颜嫣脑海中冒出,她忽觉身上一轻,竟是被谢砚之打横抱了起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神色紧张地盯着谢砚之。 从她现在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谢砚之锋利的下颌线与修长的脖颈。 除此以外,她什么都看不见。 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从他脸上得到更多讯息,从而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情。 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颜嫣愈发紧张。 死死攥住谢砚之衣袖,只求他别突然发疯。 谢砚之抱着颜嫣一路疾行。 他人高腿长,不消片刻就已走回房间,把颜嫣往床上丢。 而后,侧目瞥向仍杵在原地发愣的柳南歌。 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往脑门上蹿,柳南歌微微瑟缩一下,十分知趣地转身离开。 末了,还不忘帮谢砚之把门带上。 做完这些,柳南歌整个人都傻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缓过神来的她,那颗心像是被人丢进了油锅里反复地煎熬。 偏生什么都无法改变。 她还要脸,不可能就这么站在这里旁听,只能攥紧拳头,悻悻离场。 . 猝不及防摔床上的颜嫣是真方。 她扭头看向窗外明晃晃的太阳,结结巴巴道:“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殊不知,她这副真情流露的怂样极大程度地取悦了谢砚之。 他心中再无顾虑,就这副傻样还想算计他?下辈子吧。 心情极度愉悦的谢砚之决定再陪颜嫣玩玩,佯装要出门去抓池川白。 吓得颜嫣赶紧抱住他手臂:“砚之哥哥,别走……” 这点时间定然不够池川白逃出他的魔爪。 更何况,颜嫣也想知道,谢砚之是否真如谢诀所说那般对她余情未了。 她把心一横,拉松衣领,露出纤细的肩,两眼直勾勾望着谢砚之。 “这么多年不见,砚之哥哥难道一点都不想我?” 谢砚之目不斜视,神色自若:“不想。” 不想你还在这里跟我废什么话? 很好,颜嫣决定干波大的。 她轻轻在谢砚之掌心挠了挠,嗓音甜得几乎能沁出蜜来:“是嘛?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颜嫣看得很仔细,谢砚之这厮神色虽未变,指尖明显颤了颤。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颜嫣决定乘胜追击,继续发起进攻。 “怎么不说话了魔尊大人?” “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谢砚之出乎意料地没反驳,表情有些许迷茫。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颜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颜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花枝乱颤。 谢砚之来之不易的好心情就这么被她笑走了。 他眉头微颦:“颜嫣。” 谢砚之很少连名带姓地唤她名字,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他动怒了。 颜嫣又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仍在不知死活地刺激着他。 “怎么?生气了?那就杀我啊,同样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杀一次和杀两次有什么区别?”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颜嫣下颌,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大力量迫使她抬头仰视谢砚之。 他眼中波澜不惊,越是恼火,嗓音越是轻柔:“阿颜,你可知,我对你的容忍有限度?” 压迫感翻天覆地涌来,犹如海啸一般。 纵使被谢砚之的威压逼出一身冷汗,颜嫣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谢砚之唇角微翘,从容不迫地说道:“你身上有蛊虫护体,是不怕死,可你在玄天宗认识的那几个人……” 余下的话根本不用他说,颜嫣已然知悉。 她通身气焰瞬间垮下来,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野猫,身上还在炸毛,却不得不选择屈服。 谢砚之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乖一点,少折腾。” 却并无要继续逗留的打算,径直走了出去。 与谢砚之博弈这么久的颜嫣终于松了口气,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事已至此,她若还不信谢诀的话,那可真是个傻子。 谢砚之果然对她余情未了。 思及此,颜嫣目光一点一点变冷。 男人啊,果然都是贱骨头。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5节 未过多久,又有婢子来敲门送点心。 木质托盘上盛放的,都是颜嫣从前最爱的糕点。 那八年间,她其实也与谢砚之闹过别扭。 可她太好哄了,只要谢砚之带她出去吃好吃的,她就什么都能忘。 颜嫣随手捻起一块点心尝了尝。 刚出锅的酥黄独该是何等滋味? 外层酥脆,入口清香,嚼起来有明显的坚果颗粒感,内里却软软糯糯,是熟芋头所特有的软绵滑嫩。 可现在,颜嫣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了,就像是在咀嚼一块沾满砂石的肥皂。 还有那碟浇盖着厚牛乳的樱桃酥山1又该是什么味道? 产自青州的小樱桃皮薄汁多,轻轻一抿,便能在舌尖炸开,唇齿留香岂是浪得虚名? 颜嫣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樱桃酥山。 太久没吃了,她连樱桃酥山的味道都已回想不起来,满嘴冰凉,好似在嘴里塞了一捧又一捧的雪,除了冷,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眼看樱桃酥山就要见底,颜嫣突然把小勺扔入碗中,一把掀翻桌椅。 神色麻木地喃喃自语:“没用了,再也哄不好了。” · 谢诀来找颜嫣,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他又换了副皮囊,这次是只毛茸茸的大尾巴猫,慵懒地趴在窗上,直勾勾地盯着颜嫣看。 颜嫣白眼一翻:“少用这种恶心的眼神来看我。” 许是知道谢砚之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的缘故,他笑着与颜嫣开起了玩笑。 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尾巴猫双目含情,呈西子捧心状:“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竟看不透我的心思。” 颜嫣懒得和他再拉扯下去,把话敞开了说:“少装了,除了自己,你谁都不爱。” 起先,受原文影响,颜嫣还真以为他喜欢柳南歌来着。 看到他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却又毫无负担地利用自己,颜嫣就已明白,他的喜欢不值一文。 就好比方才,他明明可以找别的机会给池川白塞玉简,偏要选在谢砚之眼皮子底下行事,目的是什么,颜嫣还能不知道? 不过是想知道谢砚之对她的容忍度有多高罢了。 五十年前那次亦如此,在谢砚之面前毫不避讳地展示他的“爱意”,根本就没把她的生死放心上。 谢诀对柳南歌和她或许是感兴趣的。 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很明显,她们什么都不是。 颜嫣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废话少说,你这次来又有何目的?” 谢诀不以为然地笑笑,倒也没继续和颜嫣瞎扯:“我们来打个赌,就赌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颜嫣不由嗤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赌?费力不讨好的事我为何要去做?” 谢诀表情笃定:“你会感兴趣的,你难道就不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颜嫣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比起谢砚之失魂落魄,她更想看他生不如死的样子。 可她对谢诀有所忌惮,不敢在他面前摊开底牌。 沉吟片刻,反问他:“知道我在他心中分量有多重又当如何?” 阳光在谢诀头顶轻晃,他那双碧绿的猫瞳倏地缩成针尖大小,一字一顿道:“那就方便咱们设套来杀他。” 他用词很严谨,说得是“咱们”,而非你。是在告诉颜嫣,他们本为同一阵营,何不联手来扳倒谢砚之? 这话说得颜嫣爱听。 她认认真真端视谢诀,呈洗耳恭听状静待下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为了拉拢颜嫣,谢诀毫不避讳地与她说起了他与谢砚之之间的血海深仇。 其实也就是颜嫣从原文中看到的那些内容。 谢砚之杀了谢诀他爹——前任魔尊。 还强占了他家的地,也就是如今的魔宫和魔域。谢诀被迫蛰伏于谢砚之身边,为了活命,只能认贼作父。 总之,听上去很惨的样子。 乍一听,比颜嫣还命苦。 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只为取谢砚之狗命。故而,这些年来也做过不少缺德事。 譬如,把颜嫣当做柳南歌的替身送给谢砚之当替身,这等破事就是他干的。 某种程度来说,谢诀称得上是推颜嫣入火坑的那个人。既如此,颜嫣又怎可能信任他?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取得颜嫣的信任,而自揭伤疤。 谢诀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听完这番话,颜嫣果真不再怀疑,他此番是抱有别的目的来接近她。 最后,谢诀以一句“咱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来结束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又开始循循诱导:“况且,我知道你如今很需要一副能嗅到花香,能尝出人间百味的肉身。” 他笑得十分友善:“我能送你。” “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 他太会笼络人心了,颜嫣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诱饵,明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也忍不住想要往下跳。 她心中早已激起千层浪,面上却半点都不显,神色懒懒地道:“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才没兴趣。” 谢诀笑得一脸高深:“不。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你再也找不到一具比它更好的肉身。” 颜嫣闻言再也按捺不住,进一步试探道:“我怎知你所说是真是假。” “除非……你能让我提前验货。” 谢诀眼中笑意更甚:“不成问题。” 语罢,他突然扭头望向门外:“嘘,别说话,他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1酥山:古代冰淇淋 第25章 【重写】 ◎这又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再赏颗蜜枣?◎ 谢砚之推门而入时, 一眼就瞧见了被颜嫣推翻的桌椅与满地狼藉。 而始作俑者颜嫣,正闭着眼蜷缩在被子里。 夕阳被窗外斑驳的树影搅碎,窗棂的影子投映在光滑的地板上。 谢砚之踩着光与影, 一格,一格,向前走。 他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晰。 颜嫣的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长且卷翘的睫上挂着尚未干透的泪液,眼尾染着一抹红。 看着很委屈。 这是颜嫣与谢诀联手后, 对谢砚之的第一波考验。 其目的, 是为了验证颜嫣在他心中究竟占多少分量, 关系到他们二人的下一步行动该如何实施。 大白猫谢诀神色慵懒地趴在桌上, 密切注视谢砚之的一举一动。 谢砚之缓步而来, 停在床畔, 盯着颜嫣湿漉漉的眼睫看了半晌。 终还是伸手, 为她擦拭掉那滴摇摇欲坠的泪。 冰凉的液体“啪嗒”一声落在手上, 比水多了几分粘稠。 谢砚之看着颜嫣哭得绯红的脸颊, 神思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 她依旧是个爱哭鬼。 过去的那八年间, 他都快记不清颜嫣究竟在他面前哭过多少回。 睡醒找不到他时要哭,被冷落了要哭, 就连生气闹别扭前也得先哭上一回。 说她是水做的,一点不为过。 明知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假哭, 他仍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 这次, 亦如此。 谢砚之常年握剑,指腹稍稍有些粗粝, 擦过面颊时的触感格外明显。 颜嫣心中无比惊骇, 她假哭不过是为了博可怜, 顺带在谢砚之面前示个弱。 万万没想到,素来喜洁的谢砚之竟会用手帮她擦拭眼泪? 纵是如此,依旧无法磨灭颜嫣对谢砚之的恐惧。 她在努力克制,让自己别在谢砚之指尖下战.栗。 谢砚之将颜嫣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她即将忍不住的时候,收回了手。 他既已决定要将颜嫣留在身边,有些事还是不捅破得好,大家都有回旋的的余地。 可在颜嫣看来,他这人未免也忒奇怪。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6节 颜嫣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只知,她装了多久的睡,谢砚之便守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多久。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颜嫣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着实装不下去了,垂着眼帘,捏着被角,眼睫一颤一颤,就是不想抬头,去与谢砚之对视。 谢砚之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垂着脑袋的样子看上去好乖。 可她从未乖过。 也就生了张柔弱可欺的脸,实则,胆大妄为得很,放眼整个修仙界,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比她更胆肥之人。 颜嫣心知,这么与谢砚之闹别扭也不是办法,该面对时仍需面对。 想通了的她抬起眼帘,决定直面谢砚之,偏生谢砚之又在此刻挪开了视线。 颜嫣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与他微微滑动的喉结。 趴伏在桌上的那只大胖猫如今正被谢砚之强行抱在怀里,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挠着“猫咪”的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 颜嫣现在倒是不怕了,看着神色狰狞的“大胖猫”,内心很复杂。 这可是谢诀啊…… 本还好端端蹲在一旁看戏的谢诀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他在谢砚之怀中拼命挣扎,想跑又跑不掉,只能用眼神向颜嫣求救,满脸写着“救救我救救我”。 颜嫣到底是个讲义气的。 明明自己都慑于谢砚之的淫.威,不敢轻举妄动,却鼓起勇气,从谢砚之怀中抢走生无可恋的谢诀猫猫,且拍着桌,色厉内荏地为自己壮着胆:“它是我捡回来的!” 尾音才落,好不容易抢来的猫又被谢砚之抢走。 不待颜嫣做出反应,他已扒拉开大胖猫脖子上长长的茸毛,翻出一块系在它颈上,拇指大小的玉牌。 玉牌上大刺刺地刻着“谢砚之的猫”五个大字,看得颜嫣瞠目结舌。 谢砚之朝她挑挑眉,表情很嚣张。 颜嫣是真无话可说,趁谢砚之没注意的空当,偷偷与谢诀交换了个眼神。 谢诀表示他也很懵,他就随便找了只猫附身,谁能想到,竟是谢砚之养的。 不过……他没事养什么猫啊? 他像是那种有耐心养宠物的人? 颜嫣与谢诀四目相对时,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困惑。 隔了半晌,颜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脸无语地看着谢砚之:“它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挂上你的大名算什么?” 谢砚之神色不变,轻挠大胖猫肥嘟嘟的下巴,用商量的语气问它。 “你需要自己的名字?” 听闻此话的谢诀困惑且迷茫。 他是否该在这种时候“喵”一声来配合谢砚之?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谢砚之已然开始自问自答。 “不需要。” 谢诀:“???” 颜嫣:“……”你开心就好。 此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谢砚之揉了几下毛茸茸的猫耳朵,终于对它失去兴趣,擦拭干净手指,扣住颜嫣手腕。 在他袭来的那霎,颜嫣身体瞬间绷紧,显然已进入戒备状态。 她并不想在谢砚之面前表现得这般明显,是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谢砚之对此视若无睹,垂眸望向她:“换身衣服,我们出去玩。” 顿了顿,补充道:“外面有好吃的。” 他当然知道,颜嫣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可他既已决定让颜嫣留下来,那么,一切都将回到从前。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当颜嫣是在与他闹别扭,又像从前那般,躲起来偷偷地哭。 她时而像块没骨头的牛皮糖,时而硬气得很。 真受了委屈,反倒不肯轻易与他说。 扭着头,死活不让人去看她的脸,非要在这种时候展示出她的傲骨。 偏偏又被那汹涌的泪水给出卖,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地上,洇湿一片。 那些年他是真被她给哭怕了,又不会哄小姑娘,只能干巴巴地说。 “泗水街上新开了家糕点铺。” 一听这话,本还在悄悄抹眼泪的小姑娘立马抬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砚之哥哥,你这是要带我出去玩吗?”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贪玩,他微微颔首,向她伸出手。 可他却忘了,她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才不要牵手,这等好时机就该抱抱。 抹掉眼泪,一把跳进他怀里,长长的睫上犹自挂着泪水,却笑得格外甜。 “走咯~去吃新出炉的点心~” 回忆中那张稍显青涩的脸与现实中的重叠在一起。 听闻此话的颜嫣却无半点反应。 谢砚之盯着她看了半晌,继而又补充道:“今晚有花灯会。” 颜嫣最喜欢凑热闹,听闻此话,果真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实际上这个时候哪有什么花灯花? 不过,谢砚之既然说有,就一定会有。 为她办一场花灯会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难的是,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它办好。 . 婢子们举着银质托盘鱼贯而入。 颜嫣一动不动地坐在水镜前,任由梳头婢子折腾她。 那梳头婢子听从谢砚之差遣,正绞尽脑汁在为接下来的花灯会拖延时间。 颜嫣脸小个子也小,撑不起繁复的发式。 梳头婢子便特意选了个看似简约,工序却尤为复杂的垂髫分肖髻。 将她满头青丝分成若干份拇指粗的发束,再一绺一绺结成环,绕在头顶。 加之梳头婢子有意拖延时间,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梳好这个髻。 谢砚之不喜颜嫣佩戴太多饰品,越是简约素雅越能衬托出她的美。 颜嫣是个俗人,就喜欢满头珠翠,却不知,戴在她头上的那枚看似不起眼的步摇,足矣让整个修真界动荡,哪怕是镶嵌在其上最不起眼的那颗宝石,都能让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元婴大能争个你死我活。 谢砚之从不知节俭为何物,用在颜嫣身上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 也只有过惯了好日子的谢公子会这般穷奢极侈,就连颜嫣用来做罗袜的布料都是仅存在于说中,有市无价的天蚕丝。 七星门曾有位长老侥幸得到一件天蚕丝法衣,足足摆了三日流水席,向所有亲朋好友显摆够了方才收手,将天蚕丝法衣供在府中压箱底,至今都未穿过第二回 。 若是被他知晓,颜嫣一介凡女寝衣罗袜皆为天蚕丝所制,怕是得气到当场归西。 奈何颜嫣是个不识货的,从不知晓自己是座移动的矿山。 故而,也无所谓珍惜不珍惜,磕磕碰碰弄坏衣裳是常有的事。 颜嫣对镜梳妆时,外面的世界闹哄哄。 谢砚之轻飘飘一句话落下,如今整座城都笼在一片光彩溢目的灯海中。 这一夜,不论凡人还修士,皆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头晕目眩。 莫名其妙多了场灯会也就罢了,入场游玩还能白领灵石,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不消片刻,游花灯会领灵石这等好消息便如插上翅膀般传遍全城。 街道上人满为患,精心装扮后的颜嫣与谢砚之并肩而行。 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人气,颜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这么多人? 谢砚之在灯火阑珊中凝视她的脸,见她眼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亦不自觉扬起唇角。 街道两旁,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谢砚之难得主动,替颜嫣买了包玫瑰糖。 从前,都是颜嫣缠着他要买这买那。 她什么都想吃,奈何街上好吃的着实太多,吃不完又舍不得丢掉,什么都要拿在手上。 看见新鲜玩意儿,也不考虑自己还有没有手去拿,继续缠着谢砚之去买。 发现自己着实空不出手来拿,又眼巴巴瞅着他:“砚之哥哥,你帮我吃一点好不好呀?这个玫瑰糖可甜啦~” 谢砚之喜洁,怎会轻易去碰别人吃过的东西? 可颜嫣向来胆大妄为,踮起脚尖,仰头将那块糖渡入他口中。 甜丝丝的滋味顺着唇齿渗入四肢百骸。 向来不喜甜的他那一刻在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7节 原来,甜竟是这种滋味。 从往事中抽回心神的谢砚之若有所思地看着颜嫣手中的玫瑰糖。 察觉到他的目光,原本一口都不想动的颜嫣把糖片掰碎,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直至再也塞不进了,方才停下。 谢砚之忍不住皱起眉头,从她手中夺过油纸包。 鬼使神差地捻起一块糖含入口中,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却吃不出一丝甜味来。 那块糖在他口中发涩,涩地他舌根都是苦的。 原来,有些东西只能停留在回忆里。 二人一路无话,继续向前走。 拐过前面那个巷口,便是花灯会与普通街道的交界口。 那里人来人往,花灯尚未挂好。 谢砚之不想让颜嫣发现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笔,伸手揽住她腰,示意她往回走。 出于本能的恐惧,谢砚之把手伸来的时候,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也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让谢砚之陷入沉默。 他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地看着颜嫣。 颜嫣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做有些不妥,为了将功补过,勉为其难地牵住了他尾指。 谢砚之心情愈发烦闷,面上已隐隐透露出几分愠怒。 识时务者为俊杰,颜嫣手又向上挪了挪,行,那就再多抓一根手指吧,不能更多了。 谢砚之却趁此机会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了足有一圈,握起来毫不费劲,能够完完全全将其包裹住。 颜嫣动了动,想从他掌心抽离。 他握得更紧,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谁都不曾开口说话,就这般手牵着手,静默无言地在街道上游荡。 被谢砚之这般折腾,颜嫣早无先前的喜悦,渐渐地,她发现这个夜一点都不寻常。 街道上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半点都不拥挤,过往的行人像是在特意避开她与谢砚之。 某个瞬间,颜嫣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仰头看着谢砚之。 烟火在头顶炸开,瞬间点亮夜空,他的脸笼在一片耀目的光辉中,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 可颜嫣一点都不快乐。 她如今再看这些只觉讽刺。 这又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再赏颗蜜枣 还是说,他以为做错事,稍微给些甜头就能全部抵消掉?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也如同那只猫一样?只需烙上他的印记,连自己的名字都可以摒弃?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不是写着他名字的宠物,不是他想杀就杀,想宠就宠。 所以,她不领情。 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更需要的是一个解释,一句道歉。 不,道歉也没用,有朝一日,她要让他加倍体验她所遭之苦。 谢砚之看着颜嫣在漫天烟火映衬下也依旧冰冷的目光。 那一霎,他突然明白。 原来,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烟火升空又熄灭,湮于天际,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就像一去不复返的那八年。 .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 谢砚之今晚未与颜嫣一同睡。 他抱着断剑无念倚在梧桐树下。 天上浅浅一弯月,冰冷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道不尽的孤寂。 颜嫣正躺在床上发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睡觉都是种奢求,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是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杂事,心绪乱得越厉害。 谢诀假扮的那只大胖猫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案上,眯着眼看了会儿颜嫣,又望了眼窗外披着一身清冷月光的谢砚之,纵身一跃,隐于夜色中。 昨夜落了场雨,木香花被风掀落一地。 直至天亮,谢砚之仍未出现在颜嫣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似昨日那般,唯独他消失不见了。 谢砚之就像凭空失踪了似的,连着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颜嫣也乐得清闲,悠哉悠哉地在客栈中静待谢诀自己找上门来。 入夜后,谢诀果真又顶着那张猫皮来与她交涉。 见到谢诀,颜嫣第一句话便是:“你准备何时让我‘验货’?”她受够了这种行尸走肉般的活法,迫不及待想要改变现状。 谢诀眯着那双碧绿的猫眼,懒洋洋地道:“再过十日就能让你验货。” 说完,微微睁大眼,目光定定望向她:“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离开这里,跟我走一趟。” 听闻此话,颜嫣顿时心生戒备:“你想带我去哪儿?” 她的确不愿意留在谢砚之身边,可并不代表她就愿意跟着谢诀四处乱跑,她虽有要与谢诀合作的打算,却做不到百分百信任他。 颜嫣的反应全在谢诀预料之中。 他早有准备,拽下一早就系在大胖猫脖颈上的传讯玉简,推给颜嫣:“你不信我,总该信池公子罢?” 颜嫣所不知的是,自那日相遇,谢诀便与池川白暗中勾搭上了。 池川白想让颜嫣脱离谢砚之的魔爪,谢诀想利用颜嫣绞杀谢砚之,二人一拍即合,便有了现在这个计划——以颜嫣为诱饵,设下陷阱来引谢砚之往下跳。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谢砚之对颜嫣“余情未了”的基础上。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考验,如今,谢诀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是时候把他们的计划告诉颜嫣了。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知道,原来,想杀谢砚之的远不止她一个。 金陵池家、汝南周家、还有昆吾派、云华门、轩辕宫……可以说,整个修仙界都想除掉谢砚之。 谢诀失踪的这几天,正是在与池川白商讨该拉哪些人来一同设埋伏。 颜嫣也是万万没想到,杀个谢砚之而已,至于弄出这么大的排场? 谢诀闻言,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你一定没听过那场诛魔之战。” “彼时的谢砚之不过是堪堪元婴后期剑修罢了,却能凭一己之力屠尽三世家四大派中化神期大能。” 至于谢砚之为何专盯化神期大能杀? 理由很简单,化神以下的他懒得杀,化神以上的,又没这个闲工夫跑来围剿一个元婴后期的小娃娃。 也正因那一战,谢砚之正式晋级为修仙界头号危险人物。 口碑更是两极分化。 那段时间里,但凡谁家小孩不听话,爹妈便会用‘再吵,我就把你捆紧了丢魔窟里喂谢砚之’诸如此类的话语来吓唬自家娃娃。 可别说,治小儿夜哭,效果堪称一绝。 然,修仙界毕竟是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罗场。 故而,也不乏有拿谢砚之来当正面案例给自家小孩树典范的。 就是那话听着多少有些三观不正。 类似于:‘你看,只要自身够强大,哪怕全修仙界都看你不惯,你照样能干翻全场,活得很滋润。 谢诀越说表情越严肃,眸中染上些许肃杀之气。 “而今又过近百年,也不知他修为精进到了何种程度。” 好歹谢诀也是挨过谢砚之揍的人,虽说,彼时的谢砚之尚未使出全力,只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以下,但他又岂会不懂窥一斑而知全貌这等道理。 听完这段科普,颜嫣突然就释然了。 原来根本不是她菜,分明就是谢砚之那狗东西太过反人类! 如此一来,颜嫣愈发感到惴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了句。 “你又如何确保他一定会上钩?” 和谢砚之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颜嫣自是知晓那狗东西脑子有多好使。 在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他能闷头往下跳? 谢诀看向颜嫣的眼神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所以说,你这个‘饵’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忽道:“只要你愿意跟人假成亲。” 颜嫣也是万万没想到,话题会往这种打死她都想不到的方向延展,不待她接话,又闻谢诀道。 “你可千万不要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别忘了我当年是如何被他发配去血渊禁地,即便不爱,他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给他头顶添绿,更遑如今已证实,他对你余情未了。” 颜嫣被谢诀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 倒也不是颜嫣突然被降智了,她只是不相信谢砚之能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外加还不曾意识到,戴绿帽对男子而言是多大的耻辱。 谢诀仍在笑,语气十分笃定。 “同样身而为男人,我自是比你懂。”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8节 颜嫣沉思片刻,才道:“假成亲什么的问题不大。” 她甚至都没纠结自己会和谁假成亲,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息:“可你没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迄今为止都在跟我画饼。” 谢诀就知道颜嫣没这么好打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颜嫣迎上他的目光,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我需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所说的那具肉.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你需说清楚换肉.身后有何副作用?以及这具肉.身能用多久,是否有灵根来修仙?” “第三,我要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来替我换肉.身,除你之外,是否还有人知道这个法子。” 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语罢,朝谢诀抬了抬下巴。 “你可以开始回答了。” 谢诀并未按照顺序回答颜嫣的问题,却也答得十分详尽,可以说是掏空了自家老底。 颜嫣这才知晓,谢诀之所以能这么频繁地换肉.身,皆因他家有个祖传的秘法。 外人没有这个血脉,自是做不到像他这般换皮囊如换衣服。 如颜嫣这等没有特殊血脉的凡人想要换肉.身,就相当于是夺舍,修士夺舍尚且不易,更别说她一介凡女。 如此一来,她所要夺舍的对象,便只能是个无力反抗的“木头”,或是那些先天少一魄的傻子,或是真找块木头来夺舍。 颜嫣自是做不出夺舍活人这等凶残之事,况且,傻子也不符合谢诀所说的完美肉.身。 她所要夺舍的对象还真是块木头,名唤接骨木,藏于魇熄秘境中,滴入精血,用灵气养个百来年,便能幻化成人形。 只不过,转生后的那副躯壳为妖。 这也是唯一的副作用。 颜嫣并不在意转生后是何种族。 在她看来,只要能修炼,能一步一步变强,不论是何种族都一样。 相对来说,她更在意的是魇熄秘境秘境的开启时间,距上回开启已过五十年,魇熄秘境一甲子开启一次,也就是说,还要再等十年,它才会重新开启。 十年太久了,她等不了。 早知颜嫣会这么说,谢诀即刻接话:“不用等十年,秘境会在七日后开启。” 这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自畏天死于谢砚之剑下,谢诀便密切关注着魇熄秘境的动静,若不是发现魇熄秘境会提前开启这一关键要素,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颜嫣。 而他之所以要带颜嫣一同前去魇熄秘境,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 颜嫣必须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在接骨木上,亲自动手砍下那截木材,方才能捏出一具与她完全契合的肉.身。 颜嫣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仍在权衡利益得失。 谢诀也知她有何顾虑,笑着道:“不用着急,三日后我再来找你,届时给我个答复即可。” . 谢诀离开不久,神隐数日的青冥突然出现在颜嫣眼前。 也不知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然颜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一只跳蚤脸上看到这些。 可他看上去的确很正经严肃。 察觉到颜嫣的目光,青冥忽然又变得十分别扭,扭扭捏捏道:“看什么看?老子没跑,之所以消失这么久,是为了确认一件事,如今既已得到答案,是来与你解契的。” 颜嫣一直知道青冥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却也不曾料想,他竟这般直接。 但也仅仅是意外罢了,她什么都没过问,十分利索地应下此事。 颜嫣想得很清楚,青冥心在谢砚之那里,强行留着,非但没用,还要分出神来防着他。 费力不讨好的事,没必要去做。 见颜嫣这么爽快,青冥反倒更别扭,哼哼唧唧道:“老子也不是个知恩不报的白眼狼,解契后,还能帮你再做件事。” 颜嫣半开玩笑半是真地道:“我若是想逃跑,离开谢砚之身边,你也愿意帮?” 青冥不假思索:“这是当然。” 颜嫣反倒更疑惑:“你怎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不是一直都向着谢砚之么?明知他不会轻易放我走,你也要帮?” 颜嫣既已把话挑明,青冥也懒得再装下去,直言道:“正因为向着他,才觉得,不应该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 说到此处,青冥神色变得尤为深邃:“他不该拘泥于小情小爱,留你,是祸害。” 颜嫣可不觉得自己有当红颜祸水的潜力,倒是被青冥对谢砚之的态度给吓一跳,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冥闻言,白眼都快翻上天。 “谁还没点秘密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的秘密未必就肯告诉我?” 是这么个道理,颜嫣耸耸肩。 而后,话锋一转,道:“再问你个事,换肉.身难吗?” 青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若不难,老子为何还这么憋屈地在这里做跳蚤?” 颜嫣打心底里觉得他这话说得对。 若非如此,柳月姬当年也不必费尽心思找来龟蛊来给柳南歌疗伤,夺舍所需的外在条件着实太多了。 青冥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有所思的颜嫣,惊道: “你该不会是想夺谁的舍来换肉.身罢?修士夺舍尚且九死一生,你这凡女别异想天开了,就你这样,夺谁的舍?夺块木头的舍还差不多。” 可别说,她还真准备去夺舍一块木头的舍。 颜嫣沉默不语,至此,终于确定谢诀所说不假,一句都没诓她。 既如此,她没理由不跟谢诀合作。 时间过得飞快,接下来的几天,谢砚之仍未出现,倒方便了颜嫣与谢诀暗中往来。 这期间,颜嫣也多次用传讯玉简与池川白联系,三人没日没夜地商讨逃跑计划。 谢砚之的行踪无从追溯,可他之所以会来玄天宗,是为了参加三日后的论道大会。 届时,他定然分不出心神来关注颜嫣。 逃跑时间正式敲定。 . 夜色薄凉,轻烟袅袅升起。 谢砚之的脸隐在雾气中,教人看不真切。 过于寂静的夜里忽地响起一声脆响。 “咔——” 不算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内久久回荡。 徒手捏碎茶盏的谢砚之却浑然不觉,直至匍匐在脚下的黑影沉声唤了句尊上,才堪堪拉回他飘飞的思绪。 他食指轻揉眉心,嗓音很淡:“继续盯着,有进展再来汇报。” 就像有人在平静的湖面丢掷了一颗石子,谢砚之再也静不下心来。 颜嫣想逃,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 所以,他非但不阻拦,甚至,还主动给她创造机会。 就是为了让她切身体会,任她如何翻都无法逃离他掌心。 如今,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却莫名有些烦闷。 甚至隐隐有些动摇,是否该趁这个机会放手,让她走。 谢砚之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在书案前枯坐一整夜。 第26章 【重写】 ◎是了,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 他看着月落星沉, 看着旭日当空。 从天黑到天亮,始终未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有丝竹声自云层之上飘来,宛转悠扬, 是玄天宗与在座的每一位大能发出提示。 ——论道大会即将开始。 未过多时,便有婢子端着盥洗用具侯在门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不习惯与人亲近,盥洗沐浴一概不用婢子伺候。 唯一不同的是,他已学会自己束发, 纵使没有颜嫣, 亦能把发髻梳地一丝不苟。 细而密的梳齿穿过乌压压的鬓发。 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她爱美, 尤其爱惜这头秀发, 可不论如何打理, 始终比不上谢砚之。 他头发柔且顺, 发量极多极黑, 泼墨般垂至腰际, 着实叫人羡慕, 故而, 那时的颜嫣最喜欢帮他梳头。时过境迁, 换做如今,再碰他的头发, 她怕是会忍不住将他薅秃。 辰时三刻的阳光已隐隐有些灼人,穿透木香花枝的封锁, 丝丝缕缕洒落在颜嫣身上。 她放下梳篦, 眯着眼看了会儿窗外初升的朝阳,不由感叹道:“今儿个天气可真好。”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让青冥遭不住。 他缩在一朵木香花的阴影下直翻白眼, 还不忘催促颜嫣快些让他干完最后一次活, 好收拾东西走人。 颜嫣悠悠收回目光, 从袖袋里摸出谢诀留下的传讯玉简,指挥青冥挨个给池川白、谢诀、江小别等人传音,告诉他们,她已准备好一切,即刻便能出发。 当年谢砚之斥重金为她定制的黑革手套早就不知遗落在何方,撇开这副被龟蛊改造过的躯体,颜嫣与凡人无异,故而,没办法靠自己来与外界传音,只能假手于他人。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59节 青冥已经为颜嫣打了好几天的白工,这次是他为她提供的最后一次帮助,此后,他们二人分道扬镳,再无任何瓜葛。 颜嫣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狠心程度,看着青冥头也不回地离开,竟莫名有些惆怅。 忍不住轻声嘟囔着:“男人啊~果真都是些无情无义的大猪蹄子。” 青冥的离开无异加大了颜嫣的逃跑难度。 接下来要考验的可不仅仅是她与池川白几人之间的默契。 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 她若行错半步,必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个不慎,还有可能会将池川白等人一同拖下水。 临出门前颜嫣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要稳住。 谢砚之从未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只不过,不论她去哪儿,都有乌泱泱一大片人跟着。 今日,她也像往常那般,用过早膳就出门逛街。 看似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实则每天都带着目的在踩点。 她神色懒懒,一副对世间万物皆不上心的散漫姿态。 她每日都要去逛那条被称作销金窟的容华街,每家铺子都要走进去看上一看,千金难求一盒的胭脂膏各个颜色都要配齐,价值连城的珠钗耳珰成盒成盒地买。 可她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回到客栈,眼睛都不眨地把这些好东西分给了伺候自己的婢子。 常言道,拿人手软。 收了她这么多东西的婢子自也都睁只眼闭着眼,任由她去捣鼓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左右看人的活不是她们来做,人若丢了,也是院外那些金吾卫的失职。 今日,颜嫣如往常那般,像个散财童子似的在容华街上胡乱买买买。 她容貌出众,出手阔绰,身后还跟了群威风凛凛的金吾卫,是什么身份一目了然。 奈何识得金吾卫铠甲的大有人在,识得颜嫣此人的却寥寥无几。 于是,店中伙计纷纷在私底下猜测,那位传闻中不近女色的魔尊身边莫不是又养了个姬妾? 这话落到有心人耳中,可成了个了不得的机遇。 三番四次躲在暗中观察颜嫣,就是为了能在今日搭上魔尊谢砚之这条大船。 当然,这已是后话。 容华街既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在铺子里当差的伙计自也不是寻常人。 修为皆在筑基期以上不说,连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绝大多数修士在凡人面前都有种天生的优越感,更遑这群平日里常与修仙界显贵打交道的伙计,哪怕你身份再显赫,只要没灵根,他们都打心底里觉得你低人一等。 颜嫣这个财神爷甫一进店,店内近半数以上的伙计都围了过来。 瞧不上她凡女身份是一回事,想从她身上捞灵石又是另一回事。 还不都是为了生计?挣钱嘛,不磕碜。 颜嫣像往常一样,看见什么买什么,花钱如流水莫过于此。 店中伙计乐得见牙不见眼,她这笔大单的劈成1都抵得上十来个寻常买主,哪怕这个月再无别的客人来光顾他们铺子,到手的月钱也都十分可观。 然而,这群人的变脸速度也是颜嫣所料不及的快。 她后脚才踏出门槛,那些个满脸堆笑的店伙计就已换了副面孔。 谁说只有女人嘴碎? 男人嘴碎起来可是什么腌臜话都说得出口。 其中一人意犹未尽地盯着颜嫣消失的方向。 “这妞生得柔柔弱弱的,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可真带劲,也不知在床上是何等销.魂滋味?魔尊大人可真是好福气。” 语罢,心照不宣地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笑得格外猥琐。 真真是白瞎了这副清秀斯文的好皮囊。 这个时辰,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伙计们说起荤话来更是肆无忌惮。 几人聊得正起劲,忽闻门外传来一把软糯的女声:“床上怎么啦?” 凭空冒出来的声音冷不丁把伙计们吓一跳。 十几颗脑袋齐刷刷望向门口,颜嫣正歪着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看:“嗳,你们倒是接着说呀,床上怎么啦?” 她生了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柔弱小白花脸,这般睁大眼睛盯着人看,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伙计们还真信了她的邪,同时悄悄捏了把汗。 还好,还好,她没把话听全。 能在此处当差的,哪个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 一个个又跟嗅到腥味的苍蝇般似的围了上来。 颜嫣神色不变,隔着老远就朝他们摆手:“行了行了,就在那儿站着罢,我暂时没别的想买的。” 语落,遥遥指向位于店铺中心位置的那顶镇店之宝:“这冠子瞧着就挺不错。” 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变脸比翻书还快。 “是谁背着我嚼舌根,你们自己心中有数。” 语气虽冷,她却看都没看那几个面如纸色的伙计,漫不经心地地玩着垂落在肩上的发束。 “所以,我也不介意做回大善人,谁能让那个嘴碎的玩意儿在床上扭屁股扭得带劲,这顶冠子的劈成就算在谁头上。” 静。死一般的静。 此言一出,就连杵在颜嫣身后的金吾卫都面面相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这种话会从一个池川白兔似的姑娘家口中吐出? 后续发展也是大大超出这群金吾卫的预料。 尊严与骨气这等稀罕玩意儿还真不是每个人都想捍卫。 毕竟,对大多数底层修士而言,安然无恙地活着就已经足够艰难。 而今天上在掉馅饼,又岂能不去争夺? 这顶被誉为镇店之宝的冠子工艺有多复杂,用材有多讲究暂且不论。 光是价牌上那一眼数不到头的零字,就足矣让人心潮澎湃。 明知颜嫣这个要求提得荒谬至极,甚至可以称之为歹毒,仍有人不顾一切地站了出来。 那是一个生得极其清隽的少年,瞧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光看相貌,着实让人想象不到,他竟能为了灵石做出这种事。 不,远不止他一人,有了第一只出头鸟,其他几人也都蠢蠢.欲.动。 他们既无强大的家世背影,也无出挑的资质,偏生一个个都心比天高,想以此为跳板搭上某位世家大小姐,既如此,哪儿还静得下来修炼? 然,世家大小姐哪儿是这么好相与的? 修士重利,世家大小姐又不是傻子,多得是舔到最后占不到半点便宜,还染上一身富贵病的悲惨案例。 不用舔着刀口与人厮杀,每个月还有不低于大门派内门弟子的月钱,这已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若能静下心来用这笔灵石修炼,结丹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还能进入大门派混个长老的职位,只可惜他们都被那些“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迷花了眼,只想挣大钱。 若真能拿到这顶冠子的劈成,还要打劳什子长工?这辈子都不愁了! 至于名声?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谁还在乎这个?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到手的利益才是真,大不了换个地方待着就是。 看着那些个眼冒绿光的贪婪伙计,颜嫣捂着口鼻,满脸嫌弃地后退几步。 “你们这些男人好恶心啊,我就说着玩的,竟还当真了?” 尔后,神色一凛,指向那两只出头鸟。 “他们一个背着我嚼舌根,一个把我给恶心到了,谁能把他们给我揍开心了,劈成就算在谁头上。” 此话一出,谁还按捺得住? 去他大爷的兄弟情,平日里大家也都是装装样子,同行竞争的哪有什么真情?落井下石互抢资源才是真。 全都蜂拥而上,抢着去揍人。 拳拳到肉,将那两只出头鸟揍得惨不忍睹,飞扬的血沫子都溅到了颜嫣裙摆上。 颜嫣被这阵势吓一跳,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这群人还真是下了死手。 她气也出完了,不想闹出人命来,连忙摆手:“停!停!停!别打了!我仔细瞧了瞧,这顶冠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哪里值这个价?不买了,没意思。” 那些打红了眼的伙计哪儿受得了这等刺激? 几乎就在颜嫣尾音落下的那霎,纷纷倒戈。 颜嫣看得很清楚。 若不是她身后站了排魁梧奇伟的金吾卫,她怕是得被那几个伙计撕成碎片。 他们明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碍于谢砚之的情面,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甚至,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腆着脸来向她陪笑。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 既如此,那就玩场更大的吧…… . 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守卫森严的玄天宗后山。 百年一次的论道大会正是在此举行。 身居高位的大能多多少少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0节 为了能让论道大会顺利进行,玄天宗特意给每位大能分配一间占地足有十亩大的别馆。 内设亭台楼阁,奇花异卉争相绽放,小桥流水,涓涓细流蜿蜒流淌,还有氤氲雾气缭绕在脚下,说是仙境也不足为过。 谢砚之正在溪畔掬水浇花。 黑影恭恭敬敬匍匐于他脚下,汇报今日所发生之事,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地说给谢砚之听。 谢砚之闻言,露出然的神情。 会发生这样的事全在预料之中。 她人小心眼也小,向来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之所以不报,只因知道自己不敌。 所以,才会虚情假意在他身边蛰伏五百年。 她要闹,由着她去闹便是。 黑影汇报完,并无要走的意思,欲言又止地看着谢砚之。 谢砚之掀起眼帘看他:“还有何事?” 黑影吞吞吐吐,边说观察谢砚之的脸色。 “颜姑娘让店中伙计互殴还嫌不过瘾……凭一己之力,把那间店都给砸了,还说,还说……” “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罢?账就记在魔尊大人头上了,千万要记得去找他结清,魔尊大人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又岂会做出赖账之事?” 颜嫣笑吟吟地望着缩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胖掌柜,突然又压低嗓音道了句:“你只管把价钱往高处报,他不会发现的。” 语罢,神清气爽地甩甩胳膊,踩着拇指大一颗的珍珠与散落在地的各色宝石扬长而去。 甫一走出饰品铺,她又故作惊讶地看着自己因用力过猛,而被搅得稀碎的衣袖。 “这袖子是什么时候破的?都破成这样了,要我怎么见人呀?” 她没办法与池川白等人同步交流,她在明,他们在暗,只能绞尽脑汁来给他们发出提示。 他们几人能否看懂,还真得碰运气。 抱怨完,颜嫣转身瞥了眼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王副将。 下颌一抬,愣是看出了种俾睨天下的傲慢姿态:“你,去华裳坊替我买身衣衫来。” 颜嫣这摆明了是在为难人。 谁人不知华裳坊从来不卖成衣,上他们那儿定制衣裳排队都排到了两年后,哪怕是谢砚之身边的宠妾也没得队插,得按照规矩来办事。 王副将对此表示很为难,耐着性子劝她去别处看看。 好在颜嫣没打算继续胡搅蛮缠,勉为其难地卖了他个情面,调头走向隔壁那条街,听闻那里有全城最大的成衣铺——霓裳坊。 霓裳坊不愧是全城最大的成衣铺,店面足有旁的铺子三倍大。 尚未入内,便有浓浓胭脂香扑面而来。 颜嫣突然驻足,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王副将一眼,眉眼含笑,璨若春华。 王副将只觉头皮发麻,心中警觉,不知她又打算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其然,很快便闻颜嫣道。 “你跟这么紧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进去看我换衣服?” 在此之前,王副将从不知颜嫣竟这般难相与,亲眼目睹她是如何收拾那几个伙计,是万万不敢招惹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更何况,她都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尊上都无任何表示,这不摆明了是在默许她的所作所为? 尊上都已经这么宠了,他哪儿敢触这位小祖宗的霉头? 躬身道:“颜姑娘请进,末将在此恭候。” 颜嫣嗤笑一声:“不错,有点眼力劲。” 尔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霓裳坊。 坊内衣香鬓影攘来熙往好不热闹,颜嫣心不在焉地挑着衣裳。 按照计划,池川白他们安排的人早该在此候着了,她都逛了一整圈,都不见那人,也不知那人会在何时现身。 她今日特意闹了场大的。 一是为了震住王副将等人,二是在暗中提醒池川白他们几人,她要来霓裳坊了。 三,则是她也想知道,他究竟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颜嫣在霓裳坊等了半天,都未等来那个给她送易容丹的人。 易容丹十分罕见,能瞬间改变人的样貌,是池川白昨日在拍卖行上买下来的,偏生唯一能与颜嫣近距离接触的谢诀提前启程去了魇熄秘境,这枚丹药便只能以这般曲折的方式送到颜嫣手中。 颜嫣犹自纠结着,该不该主动出击,找出那人。 刚转身,就有个面生的小姑娘撞在了她身上。 颜嫣下意识伸手去扶那姑娘,姑娘猛地一抬头,朝她眨眨眼睛。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颜嫣手中便被塞入个李子大小的锦盒。 颜嫣反应很快,不动声色握住锦盒,将其藏入袖袋中。 易容丹到手,她仍不敢放松警惕,担心有人躲在暗处窥视她,又围着陈列台绕了好几圈,挑了足足八套衣裳才走进更衣室。 霓裳坊是周笙生与江小别逛了近百家成衣铺精心挑选出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此处客流量大,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家的更衣室外有隔断,一扇大门套着二十来间独立的小更衣房,不了解情况的王副将自是不敢跑到更衣室外守着颜嫣,如此一来,就方便了颜嫣浑水摸鱼逃出去。 颜嫣挑了身最不显眼的烟灰色衣裙换上,吞下易容丹,在水镜前看着自己变成一个身形瘦削的陌生女子。 待确认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破绽后,卸掉钗環打散发髻,重新挽了个单髻,付完买衣裳的银钱,大喇喇地走出霓裳坊。 计划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颜嫣消失后的半个时辰,整条街都被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包围。 黑影又一次匍匐在谢砚之脚下,尾音微颤:“属下失职,跟丢了颜姑娘。” 霓裳坊内人流量极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踩到脚后跟。 在这种条件下盯着颜嫣,本就是件难事,更别说,她还去了趟更衣室,黑影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就这般让颜嫣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本以为谢砚之会勃然大怒,却不想,他竟这般从容不迫,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砚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神色自若:“周笙生此刻在做什么?” 虽不懂尊上在此刻提起周笙生是何故,黑影仍如实汇报。 “她一大早就出了趟门,在外闲逛,共接触了贰佰零六人,每个与她接触过的人,属下均已记录在案,尊上可要过目?” …… 寒鸦渡头烟波浩渺。 周笙生神色焦急地在凉风习习的河畔等待颜嫣。 算下来,她称得上是四人中与颜嫣关系最淡的那个。 这件事本该由池川白接手,奈何他才与谢砚之有过正面摩擦,又岂能在这个时间点往刀口上撞,更何况,他还扛下了设计埋伏谢砚之的重任,又岂能提前暴露? 江小别与周大幅倒是抢着来做此事,偏生他们二人有要事在身,临时抽不开身,这个任务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她头上。 前两日,拍卖行上出现了两枚易容丹,池川白拍下其中一枚,差人转手送给了颜嫣,也不知易容后的颜嫣是何模样。 周笙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在不停胡思乱想。 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凡女,周笙生本没把那凡女当回事。 岂知,那凡女朝她径直走来,张口就问:“这位小姐可是周氏金铺少东家阿笙?” 听见暗号的周笙生倏地睁大眼,从头至脚细细打探颜嫣一番,方才接话:“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纵是知晓眼前之人就是颜嫣,也得把这场戏演好,不是为别的,就怕事迹败露后会牵连到整个周家,周笙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假装不认识,提前撇清也好。 颜嫣又道:“有桩大单不知少东家敢不敢接?” 周笙生忙不迭点头,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只要有灵石挣,我们生意人有何单是不敢接的?姑娘只管开口就是。” 一字不漏地对完暗号。 谁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周氏金铺走。 周笙生考虑得很周到,先是以“接单”之名,牵来一辆兽车给颜嫣做交通工具,再唤来一个修为颇高的客卿,以“送单”为由,护送颜嫣往落英镇赶。 以防万一,谢诀提前一天出发去了魇熄秘境,落英镇距离魇熄秘境不到五十里,届时,他会来此与颜嫣回合。 如今只剩颜嫣一人单打独斗,兽车上若无修士坐镇,她这一路还不知得遇上多少麻烦事。 . 日月轮换,车轱辘不知疲倦地向西行了近百里。 颜嫣失踪已有六个时辰。 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每隔半个时辰黑影都会来向谢砚之汇报颜嫣的最新动态。 像五十年前那样,他对颜嫣的行踪了如指掌。 唯一不同的是,他再无那时的沉着与冷静。 彼时是试探,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态。 他仰头望着空中展翅翱翔的飞鸟,垂眸看向溪中卷入湍流消失不见的游鱼。 他若在此刻选择放手,她亦会像那飞鸟,像那游鱼,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风吹,树动。 洁白的木香花簌簌落了一地。 远远走来一个少女,梳着颜嫣平日里最爱的垂髫髻,从身形到面部轮廓,无一不与她相像。 可再像也不是她,谢砚之皱着眉头挪开了视线。 皓月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 夜从未如此漫长。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1节 谢砚之放空目光,神色空洞地仰躺在床上。 和前几个夜晚一样,他又失眠了。 确切来说,自颜嫣“死”后,他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不。她在的时候,他其实愈发睡不好。 她这人醒着的时候闹腾,睡着了更是闹腾。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睡着睡着就滚进了他怀里。 偏生滚进来还半点都不老实,动辄“拳打脚踢”,他被她哭怕了,不敢随便将她丢下床,无奈之下,只能用腿压住她,把她固定在怀里,免得半夜再遭她“暗算”。 岁月漫长,这个牛皮糖似的小姑娘在他怀里一睡就是八年。 就连抱着她睡,都已成为一种本能的习惯。 每日清晨,睁眼就能瞧见她弯弯的眼眸。 听见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早上好呀,砚之哥哥。” 她一贯胆大,又擅察言观色,若是判断出他心情好,还会得寸进尺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占他便宜。 他若沉下脸,她就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凶我!又凶我!我好委屈啊,可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你呀~” 她向来嘴甜,她的喜欢像是不要钱。 到底与他说过多少次喜欢?怕是连她自己都要记不清。 谢砚之再无半点困意,倚在窗前眺望那轮明月。 山间雾重,凉薄寒气缓缓侵入肺,连呼吸都伴着若有似无的刺痛。 天将破晓的前一刻,在屋外游荡了大半宿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 月华穿透窗,铺撒在那个让无数人谈之色变的男子身上,美得像场抓不住的梦。 女孩愣了足有十息,才从这幅摄人心魄的画卷中抽回心神。 可他抬眸的那霎,一切美好皆被碾碎。 女孩心有余悸地抓着门框,努力让自己站稳。 谢砚之本该把那瑟瑟发抖的女孩赶出去,目光落在她与颜嫣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轮廓上,忽而启唇,问了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倘若你精心饲养的雀儿想钻出笼子逃跑,你当如何?” 女孩鼓起勇气回答。 “把,把它抓回来关着?” 听到这个答案,谢砚之满意地笑了。 是了,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 她怎敢逃? . 这已是颜嫣失踪后的第十二个时辰。 一切相安无事,周笙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外奔波数日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娘不似往常那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整座宅子静得趋近诡异,漂浮在空中的云层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不详。 某个瞬间,周笙生混沌的大脑骤然变清醒。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杀伤力最强的雷击符,径直走向堂屋。 修士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正午的阳光烈到足矣将人烤化,她却如坠冰窖,又像是有人往她背上泼了一盆结着冰渣的凉水。 看着那个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紫衣男子,她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惊讶地指着他:“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谢砚之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水色通透的玉镯。 待看清他手中物件,周笙生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她又岂会不认识这枚玉镯? 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自她爹过世后,娘一戴便是七十余载,从此再未摘下。 它为何会出现在谢砚之手中,答案呼之欲出。 谢砚之终于掀开眼帘瞥她一眼,掌心一翻,玉镯咕噜咕噜滚至她脚下。 清脆的“当啷”声在空旷的堂屋里不断回荡,甚至都不用谢砚之开口,周笙生已然伏跪在地,声泪俱下地与他坦明一切。 颜嫣固然重要,可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娘。 她是周氏金铺的少掌柜,生意人最擅权衡利益得失。 所以,她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于她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颜嫣,谢砚之心中既有她的一席之地,定然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待寻到合适的机会,再与她通风报信就是。 更何况,她特意隐瞒了谢诀的存在。 谢砚之在明,颜嫣在暗,算下来仍是颜嫣胜率更大。 眨眼又过半个时辰,颜嫣终于抵达落英镇。 本着少一个人参与,少一分危险的原则,甫一到落英镇,颜嫣便打发了那名客卿,自己驾着车来到与谢诀约好的那间茶棚。 她只比计划中早到了半炷香工夫,谢诀却不知所踪。 颜嫣心急如焚,又无灵力来给他传讯,除了等,别无他法。 落英镇位置偏僻,是个可以称之为荒凉的边陲小镇,常驻人口不超过五千。 今日却不知怎得,破破烂烂的茶棚里竟坐满了宾客,只剩最中间那张桌子仍空着。 颜嫣如今非同一般的警惕,可谓是草木皆兵,待小二前来倒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你们这儿看似偏僻,想不到人气还挺旺。” 小二生得憨憨厚厚,性子还挺活泼,一听这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与颜嫣说了一大通话:“姑娘你一看就不常出门,连咱们落英镇都不知道,咱们落英啊镇毗邻魇熄秘境,常驻人口虽不多,每日来此寻宝的人可多着去了,就这么三四桌人算什么人多?你是没遇上旺季,否则啊姑娘你怕是都挤不进咱们这间茶棚。” 颜嫣微微颔首,隔着一帘轻纱偷偷打量起邻桌之人。 八男八女,瞧着像是散修,所着服饰各异,有几人明显来自寒冷的北地,都快立夏了还裹着厚实的大氅,抹额与钗環上皆嵌着雪白的兔毛;还有几人许是来自不知名的异族,衣领与袖口绣着她所看不懂的古怪图腾。 不仅如此,这八人的体型相貌乃至饮食习惯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像是金吾卫假扮的。 颜嫣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 可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她不知怎的,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担心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手指紧紧攥住粗糙的陶碗,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 定然是她太紧张了,饶是谢砚之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找来。 正当此时,千米开外的落英镇外黄沙滚。 一辆兽车疾驶而来,扬起的尘土足有十余丈高。 金龙拖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车身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耀目的残影。 寻常人哪儿见过这架势?纷纷猜测坐在车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那车来去无影,又有漫天黄沙隐其行踪。 除了那威风凛凛的金龙有些闪眼,吃瓜群众们再也聊不出其他。 与此同时,停在茶棚边上的那辆兽车也已被人架着一路向东行。 东边是魇熄秘境所处的方位,尚未跑出落英镇地界,拉车的角马便已被身后缓缓驶来的金龙车吓破胆,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失去趋力的兽车孤立无援地横亘在道路中央。 车厢外的风好似停了,又好似刮得更大了。 整个世界安静地不像话,只余那咄咄逼人的脚步声在心尖上一步一步地踏。 而后,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不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进来,掀起门帘一角。 “刺啦——” 耀目的天光争先拥后闯入昏暗的车厢。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立于车门前,琥珀色眼瞳中倒映出一个抖如筛糠的少年。 不是颜嫣。 作者有话说: 1劈成:提成 第27章 【重写】 ◎走到这一步,她与他都再无回头路◎ 颜嫣再次回到茶铺, 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 东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喝茶之人纷纷按捺不住跑去吃瓜凑热闹,不消片刻, 原本喧嚣的茶棚便静了下来 无所事事的小二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客,连忙跑来招待:“呦~客官喝点啥?” 喝什么对颜嫣来说都没差,十分敷衍地道了句:“随便。”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2节 奈何这小二是个自来熟的话痨,逮着谁都能聊上大半天。 “咦,这位客官的声音听着好生耳熟, 您方才是否来过咱们店?” 颜嫣捧着茶碗笑而不语, 时间回溯到半盏茶工夫前。 …… 颜嫣越是安抚自己越是静不下心。 当惶恐与不安攀至巅峰时, 脑海中骤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 “快跑!他来了!” 听闻此话, 颜嫣浑身猛地一颤。 说话之人是青冥, 他用得是密语传音之术。 是一种对距离有着一定要求的法术, 哪怕神识强如青冥, 都不可能相隔千里来给颜嫣传音。 颜嫣之所以能听见青冥的传音, 只有一个原因——他和谢砚之就在附近。 有寒意自脚底升起, 顺着尾椎骨一路往上蹿, 直冲脑门。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以最快的速度付完茶钱。 正要驾车逃离,忽地又愣在原地。 她尚未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暴露了她的身份, 不该这么贸贸然地离开。 思及此,她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易容丹所幻化出的容貌皆是随机生成, 服丹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谢砚之又如何得知现在这张脸就是她? 颜嫣目光下意识落在兽车上。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即将抓住那丝灵感时,一个与她身量相当的少年恰巧与她擦肩而过。 电光石火间, 颜嫣攥住了少年手腕, 笑得无比和蔼。 “年轻人别怕, 你若能帮我做件事,我非但不会追究你偷我钱袋,还会把这辆兽车与所有灵石一并送给你。” 半盏茶工夫后,与颜嫣互换衣着的少年戴着帷帽,义无反顾地驾车东行。 颜嫣则趁机混入吃瓜群众里注视着一切,直至亲眼目睹谢砚之离开,危机才彻底解除。 时光缓缓流淌,眨眼又过半炷香时间。 茶棚中人来人往,茶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颜嫣坐在那里始终未动。 谢诀出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颜嫣见迎面走来个头戴嫩柳枝的陌生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色不虞地道:“你迟到了,让我白等一个半时辰,总该有什么表示罢?” 二人早早就商量好了,在茶馆碰面时,各折一枝带嫩芽的树枝插在发髻上。 故而,在谢诀现身的那一刻,双方都认出了彼此。 谢诀一如既往地阔绰,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在桌上。 “十万上品灵石够不够?” 颜嫣拎起灵石袋在手中颠了颠,豁然起身。 “小二,结账!这位爷说要帮我付茶钱。” 既没有寒暄,亦没有进行多余的交流。 付完茶钱,谢诀领着颜嫣径直往公租兽车站点走。 提前一天来,让他早已摸清一切。 落英镇上每日有数十趟直达魇熄秘境的公租兽车,只需花上五颗灵珠,半日即可抵达。 大多数无门无派的散修都会选择乘坐公租兽车前往魇熄秘境。 颜嫣与谢诀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方式,不为别的,就怕单独行动会引起谢砚之的注意。 毕竟,如今是淡季,魇熄秘境尚未开启。 会这这个时间点聚集于此的多是些修为松散的散修。 他们位于修士食物链底层,资源匮乏,常年在宗门弟子与世家子弟指缝中捡他们不要的劣等资源,既如此,自是怎么省怎么来,扮做散修的颜嫣与谢诀也不好特立独行。 公租兽车从外观来看并不算大,进去了才发现,它竟“别有洞天”。 有限的空间内愣是挤进了三十五个座位,连颜嫣这等体型娇小的姑娘家坐进去都嫌挤得慌,更遑谢诀这等身形修长的男子。 不仅如此,车厢内的味道更是熏得人脑仁发疼。 不幸中的万幸是颜嫣早已失去嗅觉,闻不到那股子复杂的味道。 可车厢内的环境着实差到不行。 根本不用去闻,光是看着前排那几个油头壮汉的脑袋就知道,气味得有多销.魂。 这也是颜嫣活了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底层修士。 倘若她当初成功洗髓,如今大抵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既不敢抛头露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亦不愿与付星寒为伍,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做一名散修。 凭良心来说,谢砚之的确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她,但也从未施舍过一丁点爱。 她就像他养在身边的宠物,他高兴时星星月亮都能摘来给她把玩,败兴时,亦能不动声色收回一切,冷眼看着她跪地哀求,却丝毫不为所动。 倘若谢砚之不曾亲手毁掉她的希望,不曾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崖,纵是不会施舍半点爱给她,她也定然不会恨他。 甚至还可能会在穷竭潦倒的日子里思念他,缅怀那一去不复返的泼天富贵。 可这世间并没有如果。 走到这一步,她与他都再无回头路。 .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道路两侧草木渐深。 眼看就要抵达魇熄秘境入口处,拉车的犀角兽突然止步不前,神色焦灼地打着响鼻,在原地踏步,死活不肯再走半步。 趴在窗上赏景的颜嫣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掐住谢诀胳膊。 谢诀无端被吓一跳,皱着眉头看了眼六神无主的颜嫣,方才俯身眺望窗外。 窗外暮色四合,天光将要散尽。 漂浮在天际的浮云烧得格外旺,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一层热烈的橘调。 砂砾与碎石铺就而成的乡道尽头横着一辆极尽奢华的龙车。 细细看去,那龙车的车身竟是由一整块暖玉雕琢而成。 暖玉为何物?听闻有温养神识,祛除心魔之奇效,向来都是有价无市。 连柳月姬这等出身的大能,都只拥有巴掌大一块。也就谢砚之丝毫不把它当回事,这般糟践寻常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见到的珍宝。 在场之人中只有谢诀识货,认出了比六爪金龙更值钱的暖玉。 可这并不妨碍众人对龙车主人的向往与膜拜,除了艳羡,竟无一人说酸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连嫉妒都生不出,只剩仰望与钦敬。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逼人的富贵中难以自拔,唯独颜嫣,浑身血液仿佛都凉了下来。 她不断在脑海中思索,谢砚之为何会知道她的目的地是魇熄秘境? 脑子里那团线越理越乱,颜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转身与谢诀道:“定然是有谁被抓了,否则,他不可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你快给小白他们几人传讯!” 谢诀神色未变,淡定得不可思议,仿佛早就知晓一切。 他垂眸定定望着颜嫣,语气颇有些凝重:“抱歉,是我对你有所隐瞒。” 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我查过了,应该是周笙生在他手中,除了周笙生,与你回合前,我谁都能联系到。” 得到答案,颜嫣反倒静了下来。 怪不得他能一路追到落英镇,继而又守在魇熄秘境来等她入瓮。 原来是阿笙在他手中。 谢诀见颜嫣神色自若,并无要责怪他的意思,又笑着道了句。 “能让心高气傲的魔尊大人做出这等事来……不错,他竟比我想象中还要在乎你,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颜嫣终于忍不住朝谢诀翻了个白眼。 她之所以没骂他,是为大局考虑不想起内讧,他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谢诀视若未睹,嘴角仍噙着一丝笑,压低嗓音,贴在她耳畔道:“放心罢,我比你了解他,他连我这个前任魔尊遗孤都懒得去杀,区区一个金丹后期小杂鱼还不配让他动手,也就是拿来来吓唬你罢了。” 听闻此话,颜嫣心中稍稍好受了些,面上却半点不显,故作冷淡地道:“最好如你所说。” 这件事再商讨下去也无任何意义,谢诀不想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口舌,话锋一转,冷不丁道了句:“他可曾见过你如今这张脸?” 颜嫣自是知晓,现在不是与谢诀置气的时候,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入心底,如实道:“应该没见过,可我不敢冒这个险。” 这话虽说得突然,颜嫣一下就猜到了谢诀想表达什么。 倘若谢砚之没见过她这张假脸,那么,她便无需躲躲藏藏,甚至能当着谢砚之的面进入魇熄秘境。 谢诀这是准备加快进度,带她进入魇熄秘境了。 颜嫣脑袋转得飞快,不待谢诀做出回应,便已想到个浑水摸鱼的好法子。 她与谢诀对视一眼,刻意拔高音调,故作兴奋地道。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辆龙车了!车内坐着的是魔尊谢砚之!前些日子我听人说魇熄秘境会提前开启还没当回事,如今魔尊谢砚之都来了,定然错不了,你快给阿柏他们传讯!秘境内危机重重,就凭咱们俩儿可没法闯,最好多喊些人来组队!” 谢诀愣了几瞬,思索片刻便已知晓颜嫣意欲何为。 定然是想借在场之人的口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以此来扰乱谢砚之的视线,趁机摸进去。 果不其然,颜嫣尾音才落,那些散修就已按捺不住地呼朋唤友。 不到半日的工夫,秘境入口处便挤满了人。 人群虽拥挤,大家都十分有眼力色地与那辆龙车拉开距离。 始作俑者颜嫣混在人群中,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堵住魇熄秘境入口又如何?这么多人,你找得到我吗?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3节 有道是乐极生悲,颜嫣还没嘚瑟多久,笑容就已凝结在唇畔。 谢砚之甚至都不用出面,便已将她震慑住。 微凉的晚风掀起垂落在暖玉车壁上的重重帷幔。 一个身穿鹅黄长衫的姑娘从车厢里“咕噜咕噜”滚了出来,不省人事地栽倒在车轮下。 见此状,颜嫣瞳孔猛地一缩,险些就要冲出去。 关键时刻,谢诀一把拽住她胳膊,压低嗓音安抚着:“别冲动!目前来看,他在明我们在暗,我们的胜率远高于他,你若沉不住气暴露了身份,一切都该结束了!” 颜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忍到现在。 她千算万算,唯独忘了自己的对手是谢砚之。 乌压压的人群的确方便将她隐藏起来。 可这些人来得这般突然,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让谢砚之猜到是她在幕后操纵。 也正因如此,谢砚之才会将昏迷不醒的周笙生推出来。 分明就是在逼迫她现身! 素白的纱扬起又落下,晚风擦过面颊,染上些许不知名的花香。 黑影随风潜入暖玉车厢,神色恭敬地匍匐在谢砚之脚下:“属下无能,人太多了,无法分辨出颜姑娘藏在何处。” 谢砚之并未接话,手指在矮几上“嗒嗒嗒”地敲打着。 很明显,他的耐心已被耗尽。 魇熄秘境即将开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与颜嫣一同耗下去。 如若再找不到她,便只能将这些人一同抓回去。 下一刻,东方天际腾起一片绚烂的彩光。 是魇熄秘境即将开启的前兆。 谢砚之仰头望了眼天,缓缓启唇道:“好好看着她。”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秘境开启了,巨大的轰鸣声遮盖住了人群的喧哗。 与黑影撂下这句话,谢砚之毫不留恋地进入了魇熄秘境。 亲眼目睹谢砚之离开的颜嫣满脸震惊,神色茫然地看着谢诀:“他究竟要做什么?怎说走就走?” 谢诀收回落在谢砚之身上的目光,见怪不怪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这两百多年来一直都在找一个人。为了找到那个人,几乎走遍了六界,前后共进过魇熄秘境三次,前两次皆一无所获,如今是第三次。” 说到此处,他垂眸定定望向颜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酸意。 “从前,我一直以为他爱惨了柳南歌,如今想来,定然是我弄错了。或许,柳南歌只是一个与那人有几分相像的替身罢了,既如此,你觉得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能比得过那人?” 颜嫣:“……” 前面几句话她都能理解,最后一句话着实有些尖锐,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无意义的事,她也懒得深究,索性当做耳旁风。 谢诀久久未能得到回应,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感。 他自是不愿承认,颜嫣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殊不知,自欺欺人只能一时,骗不了一世。 就在谢诀发愣的空当,因为谢砚之的离开,因为魇熄秘境的开启,人群瞬间沸腾了。 颜嫣尚不知晓,自己因何而逃过一劫,被不断往上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混乱间,也不知踩到了谁的脚,她只能对着空气摇头似拨浪鼓。 “抱歉抱歉,不小心踩到你了。” 自是无人应答,好在缓过神来的谢诀眼疾手快,及时把她从汹涌的人潮中捞了出来。 颜嫣终于松了口气,正要与谢诀说些什么,忽然瞥见一根缠在他禁步上的丝绦。 那根丝绦只有小拇指粗细,松松垮垮地打了个不成型的蝴蝶结,显然是在混乱中被拉扯松了。 颜嫣捻起那根丝绦,将松松垮垮的蝴蝶结复原,抬头问谢诀:“你可曾见过这种绳结?” 谢诀收回落在颜嫣身上的目光,如实摇头:“不曾见过。” 颜嫣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蝴蝶结。 是了,除了她娘,她从未在修真界见别人打过蝴蝶结。 也只有同样身为穿越女的颜璃知道这种从西方传入的绳结该如何打。 那么,这条丝绦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颜嫣脑海中飞快划过,她猛地一抬头,直勾勾盯着谢诀。 “快给小白传讯,问他知不知道买下另一枚易容丹的人是谁?” 池川白那边的消息回得很快。 他虽无法完全确定,却依稀能猜到,买下另一枚易容丹的人是付星寒。 这个名字与颜嫣心中的答案完全契合,可她始终想不明白付星寒来魇熄秘境做什么? 思来想去,最靠谱的答案也只可能是与空兽有关。 思及此,颜嫣神色颇有些凝重,希望一切顺利,不要突生变故。 至于付星寒,只要不妨碍到她,不论他要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接骨木,而后再想办法,赶在谢砚之之前离开魇熄秘境,救走周笙生。 万万不可打乱顺序,若是提前去救周笙生定然会打草惊蛇,能否救走她本就是个问题,找接骨木一事定然会受到影响,搞不好一样都办不成。 先找接骨木,即便救不走周笙生,至少能先完成一件事。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颜嫣不再犹豫,与谢诀并肩走入魇熄秘境。 . 魇熄秘境中并无多大变化,一如五十年前那般。 找接骨木的过程也比想象中更为顺利,既没遇见空溯,也不曾撞上大型妖兽与心怀不轨的修士,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颜嫣便已得到接骨木。 变故亦是在颜嫣砍下接骨木,走出那片树林时出现的。 一切都这么凑巧,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向前走。 本该守在颜嫣身边,寸步不离的谢诀恰巧被一株灵草吸引。 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风云巨变。 风声肆虐,呈现在颜嫣眼前的,不再是一片苍翠,整个世界都开始变模糊。 此情此景于颜嫣而言,并不陌生——是空溯。 她即刻止步,转身而逃。 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男子冷不丁从树林间蹿了出来。 时间定格在这刻,风声变得愈发喧嚣。 变故发生得太快,颜嫣根本来不及反应,不断有风擦过颜她面颊,锐利似薄刃。 倏忽间,她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自眼前呼啸而过。 尔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入无尽的黑暗中。 空灵悲怆的鲸鸣再次响彻在耳畔。 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到头来只来得及抓住一根打着蝴蝶结的丝绦。 迎面刮来的风强到颜嫣连眼睛都睁不开,时间仿佛早已停止流淌,只余风声在耳畔不断回荡。 世人只知,空兽有能知晓未来与过去及任意切换时空两大天赋技能。 却不知,它们所能切换的时空节点同样包括过去与未来。 也就是说,只要空兽愿意,能将任何人传送到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而现在,颜嫣正漂浮在在一片颠簸的黑暗中。 不断有浮光自眼前掠过。 是那一去不复返的两百年光阴。 然后,黑暗散尽,白昼袭来。 她与那些鹅毛般的大雪一同自万尺高空之上飘下,轻得像是一颗尘埃,一缕轻烟。 两息过后,她落在了一堆柔软蓬松的雪上。 皑皑白雪间却无半点痕迹,而她,也不曾被摔得粉身碎骨。 颜嫣趴在雪地上茫然四顾。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落在了一间足矣用奢靡二字来形容的院落中。 不断有着装统一的婢子与小厮从她身旁经过。 甚至,还有一人目不斜视地自她身体中穿过。 颜嫣满目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提着裙摆,在院中一顿乱跑,从头至尾都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 这个猜想让颜嫣无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绝不接受这么荒谬的结果。 她甚至脑洞大开地在想,或许,这是一场清明梦,梦醒后,她仍好端端地被谢砚之那个狗东西抱在怀里。 直至她看见那个双目空洞,枯坐在雪地间的少年。 少年裹着月白色的斗篷,那一抹淡淡的蓝,几乎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4节 这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凛冬。 哪怕“游魂”状态的颜嫣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却也能从过往行人的衣着与表情中判断出,这个冬天究竟有多冷。 枯坐在雪地间的少年就这般成功地引起了颜嫣的注意。 她仗着自己是缕游魂,轻轻松松挤入人群中,一点一点靠近那个少年。 少年头垂得很低,看不清五官,只隐隐能看见一瓣被风雪冻得发紫的唇。 他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却无半点生机,像是死了很久,尸身都已发硬。 颜嫣犹自疑惑着,这又是在搞什么? 少年缓缓抬起了头,十五六岁的年纪,琥珀色的眼睛。 他是—— 少年时期的谢砚之。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剧情非常非常重要,不是幻境,也不能完全算是回忆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主线剧情,原则上不建议跳过任何一章哦,保证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水~qaq 第28章 【重写】 ◎原来,是个温柔的小鬼◎ 颜嫣瞳孔一缩, 满目惊愕。 她为何会看见少年时期的谢砚之?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世界都在剧烈震荡。 有无数斑驳的光点自她眼前掠过,与此同时, 周遭景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意识却无比清醒。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梦,梦中人既是她,又不是她。 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 见证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梦里有座华丽的牢笼。 朱墙, 琉璃瓦, 白玉阶, 就连独自盛开在墙角的花, 都能抵寻常百姓家近百年的用度。 一只通体雪白, 眼儿碧绿的小奶猫竖着蓬松的尾巴走了过来。 围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在梦境的操纵下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轻轻揉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笑得一脸无奈。 “嘘~别叫啦, 吃完肉脯记得赶紧走, 可千万不能让我阿娘发现, 不然, 你也得死。” 话一出口,颜嫣又愣了愣。 “她”口中的阿娘是谁?会是颜璃吗? 颜璃那么懒, 家里进了耗子都要使唤她去撵,她怎有空去杀猫? 颜嫣脑子一片混乱, 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然而, “她”才走不到两步,小奶猫连肉脯都顾不上吃了, 扒拉着“她”的裤腿, “喵呜喵呜”叫唤着, 不想让“她”离开。 夜很静,芍药在微风中摇曳。 整个世界只余小猫软软的叫唤声,与远处传来的金铁相扣之音。 夜巡的神武军就要逼近。 高大的身躯在在宫灯的照映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忽隐忽现。 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是谢玄,端华长公主之子。 这是一个腐朽的王朝,新帝昏庸无能,沉迷酒色,长公主把持朝政,一心想要篡位。 而“她”,则是那位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端华长公主手中的一颗棋子。 她总在用那双写满野心与欲望的眼睛审视着“她”。 于其说“她”是她的孩子,倒不如讲,是她亲手锻造的一柄剑。 假以时日,她要携“她”号令天下。 平日里,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与“她”说得最多的话便是。 “待霸着皇位的那个废物一死,整个天下都将是我们母子二人的。” 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她是个疯子。 以一种近乎病态的方式控制着“她”。 她总说:“一个合格的帝王,首先要做到的是不喜形于色。” 一遍又一遍地警示“她”:“你要学会隐藏住真正的自己,绝不能让人一眼看穿你的内心,更不能对任何人或是物有所偏爱,偏爱则意味着,是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在世人眼前。” 帝王,是不该有软肋的。 一旦有了软肋,便能轻易被人拿捏。 彼时的“她”尚且年幼,听不懂,也不想去听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语。 于是,悲剧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在“她”眼前。 七岁那年,乳娘告老回乡,临别时,“她”缩进她怀里,大哭了一场,将自己最珍爱的宝石送给她女儿当嫁妆。 三日后,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断掌被盛入木盒,送到“她”手中。 端华长公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本宫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这宝石何其珍贵,普天之下仅此一颗,谁人不知,它是本宫的所有物,你竟把它送给一个乳娘?如今整个盛京都已传开,想要巴结那乳娘的人都快排到西郊去了。” “明日本宫会差工匠将这宝石拆下,嵌入金冠中,你给本宫老老实实戴着去赴宴,本宫要让所有人知道,这颗宝石仍在我府上。” 七岁的“她”,连哭都不敢出声。 四下无人时,抱着那只早已失去温度的断掌无声垂泪。 “她”还记得,这只手背上的疤是去年夏至日乳娘替他挡沸水时所留下的烫伤,不止是手背,狰狞的烫疤遍布她整条胳膊。 每当“她”问她痛不痛时,她只会笑着摇头,说:“替公子挡灾是老奴的福气。” 她年岁已大,只因舍不得他,一年又一年,拖着不肯还乡。 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九岁那年,“她”已隐隐长成端华长公主心中所期盼的模样,处变不惊,不苟言笑。 可这还是不够,远远达不到端华长公主的预期。 只因“她”在中秋宴上,给做桂花糕的小宫婢多送了几两赏钱。 翌日清晨,“她”便亲眼瞧见宦官从井中捞起那小宫婢的尸首。 端华长公主薄凉的嗓音在他头顶缓缓响起。 “这小婢子不是本宫杀的,可她,却是因你而死。” …… 凡是“她”喜欢过的,皆无好下场。 在端华长公主日复一日的磋磨下,“她”终于学会了隐藏,不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直至这只小奶猫的出现,“她”尘封已久的心又开始“砰砰”跳动。 “她”鬼使神差地抱起小奶猫,藏进斗篷,偷偷带回卧房。 木门阖上的那一霎,过往记忆纷至沓来,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绕个不停。 “她”又看见了那只血淋淋的断掌,又看见了那张被井水泡到肿胀的冰冷面孔…… “她”呼吸骤然变急促,眼前一片模糊。 连带那只毛茸茸的小奶猫都变得血污斑斑。 现实与突然闯入脑海中的幻觉不断交叠闪烁。 待那些画面消失在“她”脑海中,“她”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全然不顾小奶猫在苦苦哀求,神色木然地推开房门,将它赶出去。 夜里又下了场雪。 寒风呼啸,单薄的格栅门被撞得“砰砰”作响。 辗转难眠的“她”从床上爬起,守夜婢子站在床畔,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是只小野猫,雪落得这么大,可能会被冻死。” “她”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捏了一把,几乎是下意识从床上弹起。 赤足踩在冷到刺骨的地板上,久久未动。 良久,“她”向后退了小半步,面无表情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嗓音冷淡:“随它,不过是只野猫罢了。” 也不知是对守夜婢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屋外风声越大,撞门声越是微弱。 “她”几经辗转,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绕过打盹摸鱼的守夜婢子,推门,抱起那只快被风雪冻僵的小奶猫。 小猫在“她”怀里打着哆嗦,蹭着“她”颈间,委屈地直叫唤。 糯糯的小奶音吵醒了偷偷打瞌睡的婢子,一骨碌从脚踏上爬起,与“她”四目相对。 “她”抱着小猫,旁若无人地回到床上,打哑谜似的道了句。 “你若不说,我也不说。” 婢子蓦地咧开嘴,心照不宣地朝“她”眨眨眼:“奴婢没睡着,也没看见什么小野猫。”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5节 说完,躺回铺着白狐皮的脚踏上呼呼大睡。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冷到缩成一团的小猫挤在炭盆边上烤火。 毛茸茸的小脑瓜一晃一晃,胡子都快被烧焦,看得“她”直摇头。 “她”甚是无奈地把小猫抱上床,轻轻捏着它耳朵。 “都说让你别来找我了。” 小猫“喵呜喵呜”直叫唤,拿蓬松的大尾巴来勾“她”,勾得“她”掌心痒痒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你呀……” “她”淡漠的眼神一点一点被融化,轻声喟叹:“可真拿你没办法。” 自那以后,冬日里的夜晚变得不再冰冷。 那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猫总在入夜后偷偷潜入房,钻进被子,缩在“她”怀里。 “她”以为,它会一直陪伴“她”。 直至寿终正寝的那天。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发生变故的那日,正在下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一夜间,大雪覆盖一切,“她”从天黑等到天明,始终未能等到它。 直至屋外天光大盛,扫雪的婢子捂着嘴惊呼:“这儿怎么有只死猫?还是被人勒死的!” 紧闭着的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她”赤着足,散着发,跌跌撞撞冲出来。 雪一直下,纷纷扬扬落个不停,似要覆盖世间一切污浊。 “她”抱着小猫早已僵硬的身体,在雪地里枯坐了一整天。 像是魔怔了般,不论谁来劝,都不肯放下那具早已僵硬的猫尸。 …… 那些本不属于颜嫣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来回跳跃。 她以“她”的身份回顾了少年谢玄的一生。 待灵识重新被拉回体内,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名唤谢玄的少年还是颜嫣。 眼眶酸涩地看着那只再也不会用大尾巴勾“她”的小奶猫。 有什么东西自胸腔里溢了出来。 似潮水般滚滚而来,翻涌着,叫嚣着,将她寸寸淹没。 这些来势汹汹的悲戚本不该属于她。 直至那个少年倒在皑皑白雪间,充斥在她胸腔里的酸胀液体终于退散。 她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垂眸望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明明不是同一个名字,她却能笃定,他,就是少年时期的谢砚之。 原来十五六岁的他是这副模样。 像个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颜嫣已无暇去关心,整个公主府乱成一锅粥,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她被蜂拥而上的婢子“挤”开,神色茫然地蹲在墙角看着这一切。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觉得自己既像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又像是完全游离于世界之外。 她不知自己因何而来,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除了懵,还是懵。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有两天。 两天过后,少年谢砚之醒了,颜嫣也终于理清思绪。 她想,她定然是在空兽的影响下穿越时空,回到了两百年前。 只不过,她这穿法略显诡异,只穿来了魂魄,没穿来肉.身。 她有些迷茫,自己是否会一直以这种状态留在这个时空中? 人总是对超出掌控的事物感到恐惧。倘若她再也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 思及此,颜嫣瞳孔微缩。 她不接受这个结果,一定要回去! 她是因空兽而来,若能找到空兽,兴许能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她半刻都不想在此停留,说干就干,提起裙摆,直往院外冲。 至于少年谢砚之的死活—— 颜嫣回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格栅门。 他所遭遇的那些固然很惨,可这并不代表就能抵消他所犯下的那些错。 她不会对一个什么都没做的无辜少年下手。 同时,也绝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奈何事与愿违。 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她,她无法离开谢玄超过百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她便寸步难行。 所以…… 也就是说,她纵是穿回了两百年前,也只能继续围着他打转? 颜嫣简直要被气笑,她上辈子怕不是掘了谢家祖坟? 否则,何故要一次又一次地栽在他身上? 天意要她留在谢砚之身边,她偏不信这操.蛋的天命! 一次又一次地撞在那层看不见的透明结界上,纵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殊不知,一切的一切皆因她执念太重。 空兽只能让人看到你最想要的东西,既,内心深处的执念。 而她如今的执念,又偏偏是要杀谢砚之。 所以,回到两百年前的她也注定只能围着谢砚之一人打转。 .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谢砚之推开窗,怔怔望着倒在积雪上喘.息的颜嫣。 她素色衣裙铺散开,像落了一地新雪。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颜嫣猛地一回头。 视线即将相撞的那刻,谢砚之及时挪开目光,假装在看独自盛开在墙角的那树红梅。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佯装赏梅的少年眼睫颤了颤。 面色仍苍白,耳根却已染上一抹胭脂似的红。 他这间院子向来清冷,平日里没几个人会来。 偶有几个洒扫婢子从她身旁经过,也都目不斜视,视她为无物。 她究竟是什么,谢砚之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即便如此,少年仍舍不得阖上窗。 夜色能遮掩一切,他喜欢拂过面颊的晚风,喜欢四下无人时的宁静。 直至月上中天,神武军铁甲相扣的声响自远处传来,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冬日里的月格外亮,月色清浅,穿透窗格,如水一般漫入房间。 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颜嫣走了进来。 这声轻响吵醒了守夜的婢子。 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今晚刮得什么妖风?竟能把门都给吹开?” 说话间,婢子已然起身,与迎面走来的颜嫣撞个正着。 躺在床上的谢砚之亲眼目睹婢子从颜嫣体内穿过,瞳孔骤然一缩。 即便早就猜测到那个女孩是游魂野鬼,看见这么渗人的场景,谢砚之仍有些发怵。 诚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人比鬼更可怕,可眼前这个女鬼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逼近…… 颜嫣尚不知,她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给谢砚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她不过是累了,想找个地方躺躺,又无法离开谢砚之超过百米,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地上罢? 于是,她选择向现实低头,来到谢砚之身边,睡他的床。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待她休息好了再去想。 感受到床明显向下陷了陷,谢砚之不动声色往外挪了挪,竭尽所能与那女鬼拉开距离。 那女鬼却得寸进尺,大喇喇敞开四肢,将他挤到一旁,摇摇欲坠地挂在床畔。 夜,从未如此漫长。 谢砚之半刻都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至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才敢转头去偷看。 却不想,那女鬼也恰好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那霎,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恐。 谢砚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仍想要假装没看见颜嫣,神色自若地挪开目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6节 颜嫣却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情急之下忘了分寸,一把扣住他手腕。 这次没有扑空,她牢牢抓住了他。 肌肤与肌肤的触碰感是那样的真实,激得他们二人同时生出大片鸡皮疙瘩。 分开的视线再度相撞。 过近的距离让他们从对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是幻觉。 是这件荒诞的事,是眼前这个人。 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证据。 长达十息的沉默后,颜嫣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早就看见我了,对吗?” 谢砚之有着片刻的犹豫,终还是选择坦然面对:“是。” 他声音不大,却惊得偷偷打瞌睡的守夜婢子从脚踏上弹起。 茫然四顾:“啊?公子你方才说什么?是要水还是要加碳?” 婢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把颜嫣和谢砚之都吓一跳。 谢砚之尚未想好用以搪塞守夜婢子的话语,索性闭着眼睛装睡。 颜嫣也再未出声,心中却已掀起千层浪。 或许,眼前的少年能帮到她。 未能得到回应,守夜婢子还在碎碎念:“今晚到底怎么了?莫不是闹鬼了?” 最后一个字才打舌尖蹦出,婢子忽觉后颈一痛,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铺了狐裘的脚踏上。 谢砚之视线从婢子身上移至颜嫣手上,感受到谢砚之的目光,颜嫣不紧不慢放下花瓶。 她触碰不到除谢砚之以外的活人,却能触碰到实物,用花瓶砸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子着实轻松地很。 她拍拍手,斜着眼瞥向瞠目结舌的谢砚之,朝他挑挑眉:“我们可以接着聊了。” “首先,我不是鬼,我来自两百年后,与你……”说到此处,颜嫣很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才又接着道:“算是旧识。” “我不会伤害你,且知道你不想成为端华长公主手中的傀儡,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条件是……你要带我去修真界,找到魇熄秘境。” 谢砚之没有即刻回答。 垂着长长的眼睫,像是在思索,她所说之话是真是假。 颜嫣也知道,她这番话的信息量大到让人难以消化。 故而,并不打算强求,敞开手脚,大喇喇地躺回床上,不甚在意地道:“你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再告诉我,行了,我该休息了。” 她没摊出底牌,告诉谢砚之自己无法离开他超过百米这一事实,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她会因这个被他拿捏住。 小狼崽子看似再柔弱无害,他也仍是狼,万万不可大意。 谢砚之消化这段信息的速度比颜嫣想象中快了近十倍。 他表情真挚地看着颜嫣,答得毫不犹豫:“我答应你。” 听闻此话,颜嫣立刻睁开了眼睛。 却不想,那小鬼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他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及……你,究竟是我的谁。” 从见到颜嫣的第一眼,他心中便有种异样的感觉,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旧识”二字能够概括。 颜嫣神色未变,心中却已隐隐有些不耐烦。 啧,小狼崽子果然不好糊弄。 他们二人理所当然地谈崩了,颜嫣可不想被一个十五岁的小鬼拿捏。 闭着眼睛瘫回床上,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夜色沉沉,屋外风声渐大。 谢砚之无心睡眠,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侧脸。 起先,他以为她是游魂野鬼,既要视而不见,便也不曾考虑那所谓的男女大防。 如今这情况,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该挪个地方,把床让给她睡。 他盯着颜嫣看了半晌,终还是选择放弃,没挪地方,仍摇摇欲坠挂在床边边上。 除了这张床,他还能睡哪儿呢? 颜嫣睡觉向来不老实。 一会儿踢被子,一会儿滚来滚去,反反复复折腾个不停。 谢砚之全无睡意,一挪再挪,不断与她拉开距离。 直至“啪”地一声摔在脚踏上,险些砸到昏迷不醒的守夜婢子。 他扶着后腰,神色平静地爬起来,看了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颜嫣,轻叹一口气。 动作轻柔地替她盖好早就不知被蹬去哪儿的被子,自己则从衣橱里翻出两件干净的斗篷,一件盖在守夜婢子身上,一件给自己充当被褥。 屋外风声终于停了,待他呼吸逐渐平稳绵长,颜嫣悄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温柔的小鬼。 作者有话说: 狗之原名谢玄,砚之是字,后面会解释哒~ 第29章 【重写】 ◎穷尽一生都不可能会忘【名场面】◎ 天微微亮, 颜嫣侧身躺在床上,眯着眼去看早早就起床了的谢砚之。 十五岁的少年,骨架尚未拉开, 背脊挺直,身形略有些单薄,却无端让她想到了翠竹与松柏。 此刻的他正站在窗前吹风,目不转睛地盯着漂浮在天际的白云。 云卷云舒,散漫自由, 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逍遥自在。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婢子端着黑漆漆的药走进来。 料峭寒风也跟着一同涌入, 压弯庭前白芍, 扬起谢砚之鬓角的发。 颜嫣隔着数重纷飞的轻纱,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倚在窗前的他。 不知为何, 她总觉这小鬼不会老老实实喝药, 瞧他现在这副架势, 更像是想偷偷把药给倒掉? 别问颜嫣怎么知道。 她小时候挨得揍基本都是为了这破事, 也算是个中行家。 果不其然。 不消片刻, 便见谢砚之动作娴熟地把药泼出窗外, 再若无其事地将空碗放回托盘。 颜嫣见之,眉头微挑, 再次在心中作出总结。 原来,还是个怕喝药的小鬼。 谢砚之课业繁忙, 纵是抱病在身, 也仍需早起去上课,他搁下药碗, 草草用了几块糕点, 开始收拾东西去课室。 颜嫣不知他要作甚, 又无法离他太远,更不想主动和他说话,眼睛一直往他所在的方向偷瞄,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谢砚之早就发现她的异常。 仰头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再不动声色瞥了眼正在暗搓搓朝他靠近的颜嫣,随手拿起一柄油纸伞撑开。 那个陌生女孩虽说她不是鬼,可谢砚之总有种她暴露在阳光下便会灰飞烟灭的错觉。 颜嫣却在他撑开伞的瞬间,露出嫌弃的表情。 竟还是个怕晒黑的臭屁小鬼。 嫌弃归嫌弃,颜嫣仍默不作声地躲在伞下,谁都没说话,二人肩并肩,走在冬日的暖阳下。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颇高,已比颜嫣高出大半个头。 伞面随着日光的偏移,不断往颜嫣那边倾斜,替她遮挡住刺目的日光,而他自己则彻彻底底暴.露在阳光下。 路不算长,很快便抵达课室。 不论前世还现在,颜嫣都是个俗人,琴棋书画诗书礼乐这些玩意儿在她看来着实枯燥无味的得紧。 无聊时,或是盯着夫子锃光瓦亮的脑门发呆,或是趴在书案上思考人生。 她来此处已有三日,三日下来毫无进展,全程都在围着谢砚之这小鬼打转,着实令人头秃。 偏生那夫子说话比念经还催眠,听得颜嫣昏昏欲睡,愈发心烦意乱。 半个时辰过去,颜嫣着实遭不住这等酷刑,又不想出去晒太阳,索性跑到用以计时的铜壶滴漏前“调时间”。 谢砚之今日也不知怎得了,格外静不下心来,频频侧目,往颜嫣所在的方向偷瞟。 见她一本正经地舀着水往授水壶1里倒,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他都没想到,还能用这种方法来加快时间的流逝。 谢砚之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不苟言笑的面瘫,如今笑得这般“荡.漾”,自是一下就引起了夫子的注意。 他犀利的目光落在谢砚之身上,手中戒尺敲打着桌面,发出压迫感极强的“咄咄”声。 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阴阳怪气道:“公子心情瞧着不错?莫非已经背好课文了?” 谢砚之这才收回落在颜嫣身上的目光,眼睛飞快扫过课本。 正襟危坐,一字不漏背诵出全文。 夫子见之,满目惊骇地瞪大眼。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7节 这篇文章用词晦涩,别说是背,寻常人头一回见此文,哪怕是照着课本来念,都念得十分艰难,他竟这般轻松地背了下来? 不待夫子发话,谢砚之便已主动开口解释:“弟子从前背诵过这篇文章。” 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乍一看,比夫子还正经,哪儿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夫子面色这才恢复正常,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他若真能扫一眼就背诵全文,简直是颠覆认知的逆天存在。 这种存在几乎都不能用天纵奇才来形容,分明就是不容于世的妖孽! 只有颜嫣知道,谢砚之在说谎。 这狗东西记性好得很,几乎是过目不忘的程度,若非如此,他修炼进阶速度也不会这般恐怖,已经到了堪称变态的地步。 至于他为何要在夫子面前藏拙? 颜嫣想,约莫还是在防着端华长公主,不曾往别的方向去延伸思考。 毕竟,在她在看,言情男主若没点天赋神通,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故而,也从不觉他这样压根不正常。 反倒暗搓搓在心中想:这小鬼也就看着单纯,实则心思重得很嘛~ 念及此,颜嫣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不,还是别想着拐骗了?直接来硬的?绑着他去找修仙界入口? 至于该如何绑,仍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她可没信心能在神武军的包围下带走谢砚之,若无法一次成功,此后再想行动,只会愈发艰难。 说来说去,还得谢砚之这小鬼自己主动配合。 颜嫣那叫一个愁,这小鬼精得很,不会轻易上当。 颜嫣思考间,忽闻谢砚之指着铜壶滴漏道了句。 “夫子,时辰到了,该下课了。” 此后,谢砚之又连着上了四五节课,琴棋书画样样没落下。 颜嫣无聊到都快长出了蘑菇,她能猜到谢砚之定然课业繁忙,却不曾料想,忙成这样。 她却不知,自己今日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若非谢砚之有病在身,暂停了骑射课,他卯时不到就得爬起来骑马射箭。 戌时以后,方才有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般喜欢黑夜。 那是真真正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没有繁忙的课业,夜色牢牢包裹住他,不用在任何人面前戴上面具来伪装,只剩他自己与拂过面颊的晚风。 入夜后,颜嫣仍霸着谢砚之的床。 再次目睹他旁若无人地将药泼出窗外。 即便是儿时的颜嫣,也知药虽苦,却是个好东西。 哪怕再难以下咽,仍会逼着自己喝上两口再倒掉,哪儿像他这样,跟玩命似的逃避着喝药。 谢砚之这般任性妄为,所导致的后果是病得愈发严重了。 三天下来,半口药都没喝的他理所当然地起了烧。 原本苍白的面颊红得像是刚从沸水里捞出来,豆大一颗的汗不断从额角滚落。 颜嫣撑着脑袋,趴在床上看他。 仍未出声。 她在认真思考,该不该趁这个机会逼迫他妥协? 思索半天,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不论他是谢砚之还是旁的什么人,都不该趁人之危,威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谢砚之这小鬼到底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 颜嫣理清思绪,不再犹豫,决定出手救他。 刺耳的“嗙啷”声划破夜的宁静。 本还好端端摆放在博古架上的花瓶不知怎得砸了下来,惊醒躺在脚踏上打瞌睡的守夜婢子。 婢子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脚踏上爬起,烛光亦在这刻蓦地拔高,照亮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少年。 她看着谢砚之烧得绯红的面颊,愣了足有两息,才敢把手伸出去触碰他额头。 下一刻,手似火灼般缩回来,瞬间困意全无,跌跌撞撞冲出去。 “不好啦~不好啦~公子起烧了!”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端华长公主便已携御医匆匆赶来。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现实生活中的端华长公主。 年过三十的她比梦境中还要美,出场的那刻,用满室生辉来形容都不为过。 很明显,谢砚之那过人的美貌是继承于她。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说出来的话让颜嫣想晃着她脑袋问:你没事儿吧? 儿子都已经病成这样,非但不关心他的身体,反倒在担忧,他是否能按时完成课业? 事已至此,端华长公主仍在不断与御医强调: “再过不到半月,芈先生便要归隐,连本宫都留不住。” “不管你用什么药,总之,他一定要站起来,赶在芈先生离开前上完所有课。” 御医听完,有些犹豫。 “猛药倒是有几剂,就怕……就怕公子他身子吃不消,甚至,甚至可能会对公子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无妨,你先用着。” 端华长公主一拂袖,此事就此敲定。 一旁围观的颜嫣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犹豫与不忍。 结果很失望,什么都找不到。 不知怎得,颜嫣突然又想起自己七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也似今年这般凛冽。 她因贪玩掉到水沟里,怕挨骂,不敢告诉颜璃。 和玩伴生了堆火,草草烘干外衣,也不顾贴身衣服仍湿着,接着在外面疯玩,当天夜里就起了高烧。 颜璃那么懒的人,愣是背着她走了数十里路,临近天亮才找到一家医馆。 那是她头一回见颜璃哭,烧得神志不清的她不知怎得,竟也跟着哭了起来,到最后,母女二人哭得抱成一团,把人大夫都给吓傻了。 颜璃无法像端华长公主这样让她过上优渥富足的生活,却也从未让她吃过生活的苦。 她看似不靠谱,却有双世间最巧的手,会帮她挽最别致的发髻,会帮她做最漂亮的裙子。 有颜璃在,她永远都是那群小伙伴中最亮眼的存在,每个小姑娘都羡慕她娘亲是颜璃。 一想起从前那些往事,颜嫣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真的真的好想颜璃……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突兀地响起,拽回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的那一刻才发现谢砚之正在看着自己。 端华长公主和御医皆已离开,婢子也已出门熬药,如今这间房就只剩她与谢砚之二人。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不像是刚醒。 也就是说,端华长公主方才说得那番话,他大概率都听见了。 颜嫣一脸错愕地对上他空洞的眸子,不知怎得,又想起了他枯坐在雪地里的场景。 她本不该与谢砚之有太多交集。 现如今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十分反常地管起了闲事。 她仰头吁出一口浊气,嗓音很轻。 “有些话没说出口,并不代表她不爱你。” 或许,仅仅因为端华长公主也是个母亲,所以,她始终不信,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又或许是因为,她想弥补那些年的遗憾,不想看着他人像当年的自己那样,等到失去才明白,所以,她动了恻隐之心。 谢砚之缓缓垂下眼睫,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那些话在颜嫣心中埋藏了太多年,她无处倾诉,如今寻到机会,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我也以为她不爱我。” “你知道她有多懒吗?我六岁的时候,长得都还没她胸口高呢,她竟忽悠着我去帮她扛米?她自己则像个大爷似的,磨磨蹭蹭跟在我身后走。” “你说,这是一个当娘的能干得出来的事吗?我还曾一度以为我是她从垃圾堆里翻回来的呢!” 说到这里,她眸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后来呀,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爱我。” “世上怎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说完这些心里话,颜嫣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矫情。 颇有些尴尬地偷瞄了谢砚之一眼。 好家伙,她大发慈悲开导他,这小鬼竟一声不吭地睡着了。 说不出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她却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没听见也挺好。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8节 她只想找个机会说出这些难以启齿的话,是否有人倾听,于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晚风一下又一下地拂过树梢,红梅簌簌落了一地,铺满白玉阶。 谢砚之的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纤长的睫似振翅的蝶般轻轻颤动着。 世上当然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的降生本就是个意外,既不为她所爱,亦不为她所盼。 于她而言,是诅咒。 是她跌入泥潭的铁证,是她一生都洗不净的污点。 . 次日清晨,谢砚之又重新“活”了过来。 起床后的头件大事,便是倒掉婢子送来的药,一连好几日都如此。 颜嫣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眉头紧蹙,仅用了不到两天时间。 直至第三日,颜嫣终于坐不住了,一把扣住他手腕,忍不住出言讥讽。 “这样有意思吗?你若想死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可以捅你一刀,让你死得更痛快。” 顿了顿,又皱着眉头补充道:“纵是虎狼之药,也总比什么都不喝好,你浅啄两口再倒掉,就这点剂量,还不至于会伤身。” 听闻此话,谢砚之纤长的睫颤了颤,此刻的他虚弱到只剩气音。 “我不想死,只想离开盛京。” 他目光深深地望了颜嫣一眼,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御医说,我患得是风寒,之所以久久不愈,皆因盛京的冬太过寒凉,若能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养着,能事半功倍,奈何她不愿松口。” 谢砚之口中的那个“她”自是指端华长公主,颜嫣满目惊愕地瞪大了眼。 她本以为这小鬼是为了引起端华长公主的注意,才这般折腾自己,万万没想到,他骗过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竟是在使苦肉计…… 颜嫣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羞愧,一时语噻的她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是故意不喝药,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以此来逼迫端华长公主放手?” “年纪轻轻,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啊……” 无人应答,颜嫣尾音才落,谢砚之便已重重栽倒在地。 看这架势,是病得愈发严重了。 颜嫣有求于谢砚之,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他既已主动退步,与她表明心思坦诚相见,她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颜嫣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只要能离开盛京,逃离端华长公主魔爪,区区一个小屁孩,还不是任她拿捏? 思及此,她故技重施,打碎一个摆件,将人引来,从而发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谢砚之。 至此,病入膏肓的谢砚之终于停了课业。 对他失望透顶的端华长公主再未来过,他那爹也像个死人一样,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 他这一昏迷便是两天,高烧不退,整个人都烧得神志不清,攥住颜嫣的手,嘴里不停喊着:“阿嬷,玄儿难受。” 颜嫣当然知道谢砚之口中的阿嬷是谁,正是那个一手将他养大的乳娘。 那段记忆已然深深刻进颜嫣脑子里,太过刻骨铭心,她甚至都快分不清,梦境中的那个少年究竟是她还是谢砚之。 她盯着谢砚之的手看了很久很久,终是没能狠下心来将其甩开。 轻叹一口气,就当提前给他预付工钱罢。 她轻轻拍打着谢砚之背脊,哼唱那首颜璃用来哄她入睡的童谣: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 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 屋外风声渐起,红梅打着旋儿飘入半掩着的窗,满室生香。 谢砚之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不再用带哭腔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嬷。 颜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个计划已然在心中成型。 就是不知道这小鬼是否愿意上钩。 . 谢砚之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晌午。 守了他一整夜的颜嫣不知去向,那首歌的旋律却像是烙进了脑子里,仍在他耳畔绕个不停。 他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始终不见颜嫣。 她来得突然,消失得更突然,就像一阵风,抓不住,不知所踪。 明知道她迟早会消失,就像他的乳娘,就像那只会用大尾巴来勾他的小奶猫…… 谢砚之心中仍觉空荡荡的。 原来,时至今日,他仍未习惯离别二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倒也不全是坏消息。 三日后,端华长公主终于肯松口,病骨沉疴的谢公子被送往江南2养病。 越往南走,气候越是温暖。 谢砚之苍白的面颊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车轮碾在生满青草与雏菊的乡道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八百里洞庭。 历经寒冬,水波荡漾的湖面上一片萧条。 残荷枯枝垂落在水面,映着漫天霞光,竟也不比“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夏时节逊色。 谢砚之抬手压住被湖风吹乱的帷幔,遥遥眺望着远方。 听卖茶叶的老人说,徒步沿着洞庭湖畔往深处走,能找到一大片高约三米的芦苇荡,运气好时,还会遇见南下避寒的麋鹿。 入春后,南下迁徙的候鸟会飞回北方,道路两侧开满半人高的雏菊,一路连绵到天边。 真真是一步一景,处处皆可入画。 裹挟着微凉水汽的湖风拂过面颊。 不知怎得,谢砚之脑海中又闪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明明相识不到半月。 明明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明明说好了要带他走…… 他等了她整整三天。 她却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来无影去无踪,就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谢砚之想,他其实也没有很难过。 只是或多或少会感到遗憾。 或许,人生向来如此伶俜。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不断重复着相遇、相识、相离…… 到头来,终只剩你一人。 所以,又何必在意? 金乌沉入湖底,皓月爬上枝头。 夜色渐深,浩浩荡荡的车队停在洞庭湖畔扎营。 篝火一堆接一堆燃起。 不消多时,便有缕缕炊烟升空,带着勾人的辛香,随风散向很远的地方。 谢砚之正靠在软垫上小憩。 忽闻马嘶声响起,车厢内传来一阵剧烈颠簸。 正当此时,一只纤细的手探了进来,“刺啦”一声掀开门帘。 一切都是这么的突然,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月色洒落一地,与车厢内跳动的烛光一同照亮那个女孩的脸。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把你偷走。” “那么,谢公子,你可愿跟我走?”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 好似有根弦“锃”地一声断在了谢砚之脑海中。 他想,他完了。 穷尽一生都不可能会忘。 夜深人静的时候,颜嫣一把迷药放倒所有人。 在谢砚之震惊的目光下,将他拽上马背。 风似倾倒般掠来。 颜嫣长发拂在少年颈间,似羽毛扫过心尖。 他们共乘一匹白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69节 在皎皎月色下,在开满雏菊的乡间小道上策马奔腾。 马蹄踏碎似锦繁花。 谢砚之觉得今晚的他成了一阵风,呼呼刮过洞庭三千烟波。 谁也抓不住他。 作者有话说: 1授水壶:铜壶滴漏有日、月、星、授水壶四个壶,呈阶梯状排列,授水壶在最底端,上设刻了时辰表的铜尺,水滴入授水壶中,漂浮在授水壶中的小木板则会随之升高,与木板绑定的箭盘则会指向相对应的时刻(具体啥情况,可以问度娘~) 2江南:秦汉时期,对于江南的划分逐渐明确。秦代江南主要是指湖南省和湖北南部,江西部分地区,汉朝主要是指今天的江西省和湖南省,后来所说的江南主体就是两汉时期划分的洞庭湖南北直流,赣江流域地区。 第30章 【重写】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马儿不知疲倦地向前奔。 然后, 皓月消失了,一望无际的八百里洞庭也消失了。 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浅金色阳光钻透厚厚的云层,破开晨时雾霭, 瀑布般垂直洒落下来。 风与三千烦恼一同被他们甩至身后。 道路两侧草木渐深,晨风裹挟着柔嫩的花瓣擦过谢砚之面颊。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心跳快得乱了节奏。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与她私奔…… 颜嫣很快就察觉到谢砚之的异常。 他年纪虽小,却在某些方向格外讲保守。 纵是与颜嫣共乘一匹马, 也在竭尽所能地与她拉开距离, 只轻轻捏着她衣角, 未有半点要逾矩的心思。 而现在, 颜嫣甚至都感受不到他正坐在自己身后。 他就像是凭空失踪了般, 连轻轻捏着她衣角的手都已消失不见。 颜嫣下意识回头喊了声:“谢砚之?” 坐在她身后的少年仍无半点反应, 颜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彼时的他尚不叫谢砚之, 她不该喊这个名字。 清了清喉咙, 纠正道:“谢玄?” 谢砚之终于缓过神来。 正当此时, 马儿恰好撒蹄跨过一方水洼, 剧烈的颠簸惊得他用力捏住了颜嫣的肩。 就这么个小插曲,也将颜嫣吓一跳, 手中缰绳勒紧,惊得马儿仰天嘶叫。 猝不及防遭此变故的二人同时坠马, 滚下那片开满雏菊的山坡。 风呼呼地刮, 雏菊花瓣漫天飞舞。 他们被淹没在那片及膝高的花海中,也不知过去多久, 才停止滚动。 明明是件人人避之不及的祸事, 谢砚之却抑制不住地弯起了唇角。 他此生从未笑得这般畅快, 这般酣畅淋漓,引得颜嫣频频侧目,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小鬼指不定有点什么毛病。 可是,躺在这里真的好舒服。 前日才下过一场雨,泥土湿润,刚冒出头的嫩草软得一塌糊涂,就像睡在了云上。 颜嫣若不曾失去嗅觉,定然能闻到泥土与青草的味道,还有融入风中丝丝缕缕的雏菊花香。 她神思恍惚地看了会儿湛蓝的天,不知怎得,又想到了两百年后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的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悠闲自在,整日提心吊胆。 都说安逸使人堕落,古人诚不欺我,颜嫣的信念甚至都被眼前的惬意蚕食到有了瞬间的动摇,可也仅仅是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躺在她身侧的谢砚之也终于笑够了,微微侧目,朝颜嫣所在的方向望去。 花枝在微风中摇曳,头顶阳光越来越盛,驱散了晨雾与夜间湿气。 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在颜嫣身上,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视。 只看一眼,谢砚之便如火灼般挪开了视线,可很快,又忍不住转头,偷偷望一眼。 尔后,再次被她的光芒灼伤眼,再次挪开视线……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像个傻子。 谢砚之表现得这般明显,颜嫣又不瞎,岂能没发现? 满脸嫌弃地瞪着他:“再用这种智障般的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眼睛给挖了!” 装得再凶,也像小奶猫在挥爪,连故作强硬的嗓音都软得好似在喵喵叫。 谢砚之淡然收回目光,十分配合地装起了害怕,心中却在想:你到底是谁?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颜嫣已经从地上爬起,招呼着他继续赶路。 “行了,别发呆了,赶紧走啦。” 临近晌午,二人才抵达那个名唤云梦的小镇。 颜嫣在劫走谢砚之前便已打探过,这个偏远的江南小镇正是修仙界入界口。 然而,修仙界大门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对人敞开,要等到两年后,各大仙门来凡界收弟子才会开启。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她还得和谢砚之这小鬼朝夕共处两年。 一想到这点,颜嫣只觉头秃。 于是,她提前与谢砚之约法三章。 他们河水不犯井水,平日里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此后,二人马不停蹄地在小镇里逛了起来,赶在天黑前租了间三进三出的小院。 云梦是个临水而建的小镇,位于洞庭湖西侧。 他们租的这间院子背靠洞庭湖,视野十分开阔,每日清晨推开窗,便能瞧见在暮霭中穿梭的渔船,就像是住进了水墨画卷。 云梦多水泽,全镇人都酷爱养荷。 夏来赏花,秋可采莲,冬能挖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适合养在水乡的农产物。 如此一来,在洞庭湖畔种荷的人家多不胜数。 听闻入夏后,漂浮在湖面的荷叶密到能与天相接连,真真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 院子前方则是热闹的街市。 颜嫣喜欢热闹,喜欢人间烟火气,光是站门口看着叫卖的小贩与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能让她开心许久。 .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流逝。 颜嫣与谢砚之各过着各的小日子。 只是时间一久,颜嫣难免会感到乏味。 她那么喜欢热闹,热闹却都是别人的,皆与她无关。 只有一个谢砚之能看见她,能与她说话,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变故是在搬家后的第四日出现的。 颜嫣一如往日那般出门找刺激,蹲在院外逗狗。 狗是隔壁邻居家养的,生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听闻是喂生肉长大的,极具攻击性,偏生主人家还从不栓着。 故而,这狗平日里最爱跟在过往行人屁股后面咬,男女平等,童叟无欺,来一个咬一个,来两个咬一双,乃是镇上赫赫有名的恶霸犬。 颜嫣也是搬过来第二天才知晓,隔壁邻居家竟散养了条恶犬。 怪不得这么好的院子一直空着,没人租。 颜嫣又岂能沦落到被一条狗欺负? 答案是否。 自她搬来后,恶犬消停不少,再也不追着人乱跑。 整日提心吊胆,总被捉弄得嗷嗷叫,偏生又找不到那个捉弄它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家院子里怀疑狗生。 今日清晨,闲着没事做的颜嫣也照常出门逗狗玩。 一扇窗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谢砚之静坐在书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距离虽近,倒也不怕被颜嫣发现。 摆放在窗前的花影影绰绰遮住了他的身影。 那些瓶装插花皆出自颜嫣之手。 茉莉、山茶、雏菊、海棠、甚至还有金灿灿油菜花……无数盛开在春日里的鲜花被她采摘回来,插入瓶中,摆满整间院。 她的插花作品从不讲究色彩搭配,全凭心情来瞎抓,花里胡哨地挤在一个个粗糙的瓦罐里,与世家贵族所追求的“雅”字大相径庭。 那些花草无一名贵,却无一不生机勃勃,开得嚣张且热烈,就像她一样。 她与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喜欢热闹,喜欢一切花里胡哨,才不管所谓的规矩不规矩。 于她而言,似乎总是开心最重要。 这些,恰恰是他所不曾拥有的。 就在谢砚之发愣的空当,颜嫣突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平日里被她欺负到怀疑狗生的恶犬则眼冒绿光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追。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0节 谢砚之愣了许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跟着追出去。 待他找到颜嫣,已是半盏茶工夫后的事。 颜嫣正在找地方藏自己手中凶器——板砖。 地上歪七扭八躺了条晕乎乎的狗,以及一个生死不明的神武军将士。 初升的朝阳洒在那倒霉催的男人铠甲上,映射出刺目的光。 谢砚之瞳孔骤缩,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手便被颜嫣攥住。 她意图很明显,想要带他跑。 下一刻,她却被谢砚之反扣住手腕,强行拽了回来。 少年人看似身形单薄,力气还挺大。 颜嫣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谢砚之及时伸手扶了把,才让她稳住身形。 颜嫣狐疑地看着他。 他目光落在那名神武军将士仍有起伏的胸膛上,嗓音很淡:“他还活着。” 颜嫣一时间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回了句:“我又没下死手,当然还活着啦。” 末了,还不忘补充道:“对了,别担心,他看不见我,应该不会暴露咱们的行踪。” 向来乖顺的谢砚之一反常态地没听颜嫣的话,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无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神武军,若不斩草除根,她必然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们。” 那个“她”自是指端华长公主,谢砚之的话也只说了一半。 确切来说,他们非但要杀他,还得将他的尸首处理干净,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想要让一个大活人彻底消失在人世间,手段自不会温和。 谢砚之之所以没把话说全,是怕颜嫣会因此而厌弃他。 诚然,谢砚之即便说一半藏一半,颜嫣也已开始畏忌他。 她满目惊骇地盯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有着片刻的失神。 此时的他神色淡漠,再不复往日的温柔,说起杀人,就像谈论天气那般悠然自得。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颜嫣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谢砚之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惧。 他大致能猜到她在害怕什么。 然,端华长公主远比她想象中更可怕,他若是重新落回她手中,可不仅仅是死一个神武军将士这么简单。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颜嫣,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说,松开扣住她腕骨的手,弯了弯唇角:“我们回家吧。” 有些事若非亲眼目睹,任谁都不会信,既如此,又何必白费口舌? 更何况他也不想吓到她。 她本不该卷入这些是非中。 颜嫣一路磨磨蹭蹭跟在谢砚之身后走,某个瞬间,她是真有被他的眼神吓到。 这样淡漠的神情,无端让她想到了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 也是。一人再怎么变,都不可能从小白兔变作豺狼虎豹。 他就是谢砚之,谢砚之就是他,她决不能掉以轻心,被这小鬼的表相所迷惑。 颜嫣头埋得很低,目光始终落在地上,没走两步,突然发现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她有影子了。 刚来这个世界的她,就像一缕游魂,别说与人交往,连个影子都没有。 而现在,她脚下却生出了一抹淡淡的影子。 就像阳光穿透玻璃所留下的那种灰色淡影,与普通实物的影子有着明显的区别,却也能被看见。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那抹灰色淡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变黑,直至与旁的参照物无任何区别,才停止变化。 这一瞬间让颜嫣想通了很多事。 怪不得隔壁邻居家的恶犬能看见她,原来是她有了实体。 想到这里,颜嫣心中突然一咯噔。 等等!她若有了实体,岂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她…… 她虽是从神武军将士背后偷袭,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思及此,颜嫣再也按捺不住,连忙转身往回走,有些事需要她亲自去确认。 谢砚之见颜嫣忽地转身,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颜嫣走得很急,几乎是用跑的。 纵是如此,待她回到那个地方也花了近一盏茶的工夫。 一盏茶的工夫能发生太多事…… 被板砖砸晕的恶犬仍眼冒金星地瘫在地上,那个牛高马大的神武军将士却凭空消失了。 头顶的阳光这般盛,颜嫣只觉遍体生寒。 她脸色发白地看着那块空地,直至身后传来谢砚之的脚步声,方才回头,与他遥遥对视。 谁都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嫣嘴唇微微蠕动,她想说:趁时间还早,快跑。 那些话语尚未溢出唇齿,谢砚之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她往右看。 颜嫣看见了,右边有条窄窄的巷子,巷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听口音不像是云梦人。 “他娘的,穿这么威风,身上才这么点银子?” 尔后,又传来了重物敲打铁甲的“嗙磅”声,以及粘稠液体淌过青石地板的微弱声响。 耳力比寻常人强上数十倍的颜嫣已然知晓巷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她朝谢砚之点点头,循声而去。 果不其然,那神武军将士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巷子拐角处。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他身上。 他整张脸血肉模糊,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那抢夺财物的贼人,则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谢砚之深深望了一眼,突然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敢对神武军下手的,想必是个亡命之徒,神武军也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几日镇上不会太平。” 颜嫣闻言,无半点反应。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不是她一板砖敲晕了他,他堂堂神武军又何至于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死在一介宵小手中? 谢砚之一眼就看透颜嫣的心事。 放柔嗓音开导她:“别太往心里去,在我阿娘手中当差,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好,于他而言,或许是解脱。” 颜嫣抬头,怔怔望着他。 她想问:那你呢? 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二人肩并肩,一同踏上回家的路。 .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一如谢砚之所言,接下来几日,镇上果真不太平。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神武军,折腾了足足大半个月,待那抢人财物的贼人被抓捕归案,方才回归平静。 时光一往无前地向前冲,抹平所有伤痕。 一切又都变回初来小镇时的模样。 颜嫣如今有了实体,再也不愁寻不到人磕牙。 化身话痨,逮谁都能聊上大半天,丧心病狂到连过路的阿猫阿狗都不放过。 那条被颜嫣砸晕了的恶犬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颜嫣一板砖放倒了它,它却屁颠儿屁颠儿跑来认谢砚之做老大,时不时躺在他脚下,翻出肚皮来等谢砚之宠幸它。 谢砚之素来喜洁,才不会去摸一只从不洗澡的大黄狗。 大黄狗便每日定时定点趴在门口瞅他,可怜巴巴,毫无身为恶犬的尊严。 倚在长廊上赏景的颜嫣回眸瞥了大黄狗一眼。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也算是让她摸清了此狗的底细。 此狗名唤旺财,性别公,修得一手好茶艺。 时常狗狗祟祟埋伏在她身边,或是翻白眼,或是吐口水,又或是伸出狗腿子来绊她。 颜嫣若不搭理它,它便阴魂不散地潜伏在四周,想尽一切办法来恶心她。 更绝的是,颜嫣都还没伸手碰它,它便嘤嘤嘤地跑去找谢砚之求安慰,简直没眼看。 一言以蔽之,不论什么品种的绿茶都不好惹。 颜嫣才不想与这种绿茶狗一般见识,继续和捕鱼大爷唠嗑。 大爷忒热情,今日收成不错,非要塞给她一篓鱼。 颜嫣无力拒绝,只能笑着收下,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往船上扔了几个铜板。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1节 老人家挣钱不易,几个铜板换一篓鱼,也不知他会不会吃亏。 可若是丢银子,老人家定然会发现钱是她给的。 云梦隶属湘楚大地,湘楚人士爱食辣,热情且脾气暴躁,连老人家都不逞多让。 颜嫣可不想被大爷指着鼻子骂:‘你给钱作甚?是不是瞧不起我这老东西?’ 挥手与大爷告别后,颜嫣把篓子里的鱼全都倒进脸盆里。 多是些洞庭银鱼,这鱼只有拇指粗细,生得白白胖胖,养着玩儿也挺好。 其间还混入了七八尾黄骨鱼和几只小螃蟹。 这铜钱大小的螃蟹也生得怪可爱的,颜嫣舍不得让它们嗝屁,决定全都养起来。 至于那黄骨鱼…… 脑袋大,皮黄,胡子长,背上还生了一排锋利的尖刺。 丑!是在是丑!这副尊容,怎么看都不适合放缸子里养着。 颜嫣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把它们送给谢砚之当午饭。 颜嫣越想越觉着此计甚妙,既不会辜负老人家的心意,还连带替谢砚之解决了吃饭问题。 她强行塞给谢砚之一盆丑鱼,装起了热心姐姐。 “你可别以貌取鱼,黄骨鱼听过没?好吃得很,表皮煎得焦焦的,加水豆腐和酸菜同煮,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颜嫣说完,丢下脸盆就跑,看都不想多看这丑鱼一眼。 这可真是为难谢砚之,别说烹煮,他连盐跟面粉都分不清,若不是颜嫣突然送来一盆鱼,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下厨。 谢公子这双手是用来抚琴烹茶作画的,何曾杀过鱼? 他如临大敌地盯着案板上活蹦乱跳的黄骨鱼,深吸一口气,提刀砍下去…… 然后,皮韧体滑的黄骨鱼“呲溜”一声飞上天,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跃入洞庭湖,隐入水中,消失不见。 谢砚之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地盯着自己手腕。 捣鼓出这么大的动静,颜嫣岂能不发现? 颜嫣匆匆忙忙赶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谢砚之那血涌如泉的手腕。 她愣了足有两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傻子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伤口清洗干净,去找大夫呀!血再流下去,你怕是得去见阎罗王了。” 颜嫣这话半点不夸张,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杀鱼杀出这么大阵仗的。 二话不说,拖着这倒霉孩子去医馆。 药粉洒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少年人连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架势,看得医馆中那些被针戳得嗷嗷叫的病患们纷纷闭上嘴。 就连那见多识广的大夫都忍不住竖起拇指,夸谢砚之是条真汉子。 要知道,这么深的伤,就连那戎守边关的振威大将军都得哼上两哼,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颜嫣脸色铁青,半晌没说话。 上药的时候,她都看见了那小鬼额角爆起的青筋,还有藏在袖下攥到发白的指骨。 他怎就这么能忍? 十来岁的小屁孩装什么酷?痛就说出来啊? 同理,你妈虐你就使劲哭啊,不哭,怎会让她心疼你?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懂不懂? 事已至此,她甚至觉得这狗东西就是因为小时候憋多了,长大才会那么叛逆那么狗。 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谢砚之不知颜嫣因何而生气,只知她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冷到让他不安,让他心悸。 她对谁都抱有善意,会悄悄给捕鱼大爷塞铜板,会给素不相识的小乞丐送饭。 唯独对他,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偏见与恶意。 他不懂,也不敢去问。 直至今日,终于说出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作者有话说: 那啥,旺财是重要狗物来着~ 以及,写完这章才发现,竟然在无意中制造了一个小浪漫,嫣妹遇见狗之的那年十五,狗之初遇嫣妹也是十五!(*^w^*) 第31章 【重写】 ◎她直视谢砚之的眼睛,字字诛心◎ 闻言, 颜嫣愈发生气。 皮笑肉不笑道:“你既都已猜到了,那还问什么?” 这话太刺耳,谢砚之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颜嫣看得很清楚, 她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哪怕这张脸是这么的稚嫩,与两百年后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大人有着轻微的不同。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间蠢蠢欲动,雨后春笋般破土钻了出来。 她就像是魔怔了般。 莫名想看到这张脸露出更悲伤的表情。 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大声叫嚣。 “不够,与她从前受的那些伤害来比较, 这还远远不够。” 她憋了太久, 整整五十年。 禁锢在她心中的恶念悉数出笼。 她直勾勾盯着谢砚之, 一字一顿道。 “不, 我对你可不仅仅是讨厌, 是深入骨髓的恨。” 以字为刃, 道不尽的畅快。 是了, 早就该如此了。 凭什么她被伤得体无完肤, 还要反过头来治愈少年时期的他? 她非圣人, 没一刀捅死他, 已是仁至义尽。 她只是不想与他再继续纠缠下去, 他过得好或不好,是开心还是难过, 又与她何干? 所以,不要再可怜巴巴, 不要再用这种眼神来蛊惑她。 她不在乎, 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她直视谢砚之的眼睛, 字字诛心。 “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 “同时, 我也不怕告诉你,于我而言,你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你的自作多情,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谢砚之目光怔怔望着颜嫣,琥珀色眼眸中泛起氤氲水汽。 他试图从她眼中寻到一丝笑意。 结果很让人遗憾,除了憎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开玩笑。 那些恶语,那些恶意,皆发自内心。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毛绒绒地搔动着他的气管,却又出奇地沉重,顺着气管一路往下坠,直至填充整个肺部,连呼吸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刺痛。 原来,恶语伤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 即便没用眼睛去看,颜嫣都能感受到谢砚之此刻的情绪。 她垂下眼睫,遮挡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随便吧,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本就不该对他心生怜悯。 同情他,只会愈发让她厌弃从前那个卑微的自己。 .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可颜嫣清楚地知道,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一样。 明明同住一间院,她却再未见过谢砚之。 她倚在回廊上,聆听立春后的第一场雨。 雨声嘈杂,敲打着芭蕉与残荷,淅淅沥沥,那么吵,却又那么冷清。 在此之前的每个午后,他都会在院中抚琴。 从前,颜嫣只觉聒噪,却因他弹得不错,便也懒得去说。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个声音。 风不知何时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已隐去,家中愈发冷寂。 隔壁邻居家旺财探头探脑在院门口张望,与颜嫣目光撞上也不慌,先是朝她翻了个白眼,再大摇大摆走进来,趴在湿漉漉的花丛下冒充烤鸭,半点都不把自己当外狗。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2节 颜嫣懒得搭理这狗中绿茶,不可自拔地回想起了从前种种。 说来也是怪,自搬来以后他们每日话说不超过五句,可为什么他的存在感还是那么强? 颜嫣想,定然是这小鬼生得太好看了。 好看的人不论他是谁,总能在第一时间抓人眼球。 就好比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性子那么恶劣,她还不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道那时太年轻,倘若她身边有个比他生得更好看的人,她爱上的未必就是谢砚之。 所以说,哪有什么非谁不可? 只是世面见得太少,接触过的人不多,所以,才会被他的皮相所惑。 待她遇见更好的,自会将他忘个一干二净。 所谓白月光朱砂痣,还不就是墙上一抹蚊子血、黏在衣服上的饭黏子?1 她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眼界提高了,也就不会把什么都当宝,也就不会在此耗神。 颜嫣说走就走,几乎是用逃,半刻都不想在这满是回忆的院子里停留。 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远到几乎就要走出云梦镇,理智也终于回笼。 大梦初醒般地杵在镇口前的楼牌下。 此处距离他们所租的小院足有三四里路,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谢砚之这么远了? 莫非,他就在附近? 思及此,颜嫣冷着脸环顾四周一圈。 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 除非他会隐身术,否则,不可能藏身在这么空旷的地方。 既如此…… 颜嫣心跳如雷,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她有实体后,同时打破了不能离开谢砚之百米范围内的规则? 她想了想,又向前走了数百米,直至彻底走出云梦镇的范围。 云梦镇外有一片青草地,草地上有一群人。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披在身上的金甲在阳光的照映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纵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旧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颜嫣目力远胜常人,记性也不赖。 一眼便认出他们他们正是护送谢砚之下江南的那支神武军。 神武军之所以驻扎在镇外不敢进来,皆因云梦镇地理位置特殊,乃修仙界与凡界的交界点。 表面看着三不管,实则早已被修仙界纳入管辖范围内,凡界无人敢把手伸到这里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前些日子镇上死了个神武军这么大的事,却只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的缘由。 颜嫣远远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往回走。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推开谢砚之房门,他竟不在。 怪不得这些天旺财安静得出奇。 换做平常,早扒拉着房门吵吵嚷嚷要进去了。 一切迹象都透露出不寻常。 颜嫣再也静不下心来,却仍在安抚自己,再等等。 越是等下去越让人不安,直至金乌西坠,谢砚之仍未回来。 至此,颜嫣终于坐不住了,牵上那匹白马,决定出门去寻他。 云梦镇不大,以颜嫣的脚力一个时辰都能走完,更遑骑马。 她四处都寻遍了,始终未能看见谢砚之的踪迹。 正当颜嫣准备放弃的时候,镇口卖豆腐的阿婶喊住了她。 “呦!这不是颜家小娘子吗?你家小相公托我给你送封信。” 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片刻,一脸关切地看着颜嫣。 “怎么,小两口吵架啦?” 颜嫣缓缓摇头,直接忽视掉‘你家小相公’‘小两口’等字眼,收下阿婶递来的信,与她道了声谢,方才拆开去看。 偌大一张信纸上只写了十七个字 ——你我恩断义绝,从此,我决不会再纠缠于你。 这信的确出自谢砚之之手,字字遒劲,铁画银钩,有切金断玉之势。 可颜嫣始终觉得不对劲,处处透露着诡异,至于到底不对劲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阿婶盯着颜嫣看了许久,见她脸色大变,已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大腿道:“哎呦!我险些又给忘了!” “前些日子啊,咱们镇上来了几个生得牛高马大的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你家小相公把信交给我不久,便跟着他们走了。 “我还以为你家小相公遇上歹人了,正要报官,他却将我拦下,说那是他家家丁。” 她越说表情越是严肃,隐隐透着几分担忧:“可我总觉着,那群人不像普通家奴,倒像是上过战场的军人。” 颜嫣闻言猛地一抬头,她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儿了。 谢砚之又怎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呢?想来是被逼无奈,临时起意。 最开始出现的那个神武军要么是找人时误入此处,要么是有别的什么事,所以,他才会落单。 之后,他的死或是暴露了什么,又或是提醒了端华长公主,还有云梦镇这么个她手伸不到的地方。 可她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修仙界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来云梦镇抢人,便让自己部下扮做普通庄稼汉来此寻人。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颜嫣无从知晓,结果却很明显,那群人被谢砚之提前发现了,他自知逃不过,便写了这样一封信来与她撇清关系。 大抵是怕她贸然跑出去,会落入镇外那群守株待兔的神武军手中。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无意识将信纸揉做一团,又问阿婶。 “他是何时把信交到您手中的?” 阿婶目光闪躲,有些不敢直视颜嫣。 “嗳,都怪我这破记性,信是你家小相公三日前交到我手中的,我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 与此同时,盛京,长公主府。 谢砚之一路风尘仆仆,回到自己院中,已近黄昏。 推开院门,满目皆红。 天幕好似一张吸满血的生宣,残阳层层铺染开,血色汩汩涌来,蔓延至他足下,濡湿鞋面。 那些他所熟悉的面孔,院中一百零七人,无一幸免。 俱化作冰冷的尸骸,躺在血泊间。 血腥味仿佛无孔不入,争先恐后涌进他鼻腔,钻入他身上每一个毛孔,缠上他每一根发丝。 他空无一物的胃翻腾着,搅晃着,绞缠着,却又被理智拉扯束缚着,未能像立于他身后的婢子那般撕心裂肺地呕吐着。 纵是如此,他瞳孔仍不受控制地缩成针尖大小。 可很快,那些星星点点溢出的情绪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迹。 他无悲亦无喜地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暮风扬起他鬓角的发与月白色长衫,美得像句诗,像幅画,唯独不像个活人。 人是会恐惧、会难过、会共情的生灵,他却在拼了命般地压制自己生而为人的天性。 淡漠,麻木,冷峻,皆非真正的他。 可真正的他又是何种模样?太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 啪啪啪—— 啪啪啪—— 响脆的鼓掌声自远处传来,端华长公主踩着满地鲜血与断骸,步步行来。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不错,有长进,连本宫都看不出此刻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 “你该知道忤逆本宫的下场是什么,说来也是本宫的疏忽,死得皆是与你不相干之人,痛不在你身上,你自不会长记性。” 她红唇微翘,漾出抹惊心动魄的笑。 “也该让你切身体验下何为痛了。” 谢砚之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像个上了发条的傀儡娃娃。 他褪去上衣,直挺挺跪在屋檐下,术士从针盒里拔.出银针,一根一根往他穴位里扎。 针刑,是长公主府上一种用来逼供死士的极刑。 针长寸许,细如牛毛,灌入内力往特定的几个穴位里钉,痛到能撬开死士的嘴。 这银针若能在一定的时间内取出,既不致命,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可若不及时取出,轻则全身筋脉寸断,重则毙命。 端华长公主以为,她那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儿子定然撑不过三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痛吗?都是你自找的。” “不过,你若愿供出那个掳走你的幕后之人,倒也不必受此极刑。” 是了,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儿子是亲生的,纵使不爱,留着也有别的用处,还不至于盼着他死。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3节 之所以下这般狠手,皆因她要套出掳走谢砚之的幕后之人。 敢在她头上动土绝非善辈,也不知是卑罗旧部余孽做得手脚?还是说……前丞相余党又在蠢蠢欲动? 谢砚之下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指甲深陷掌心,粘稠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往下淌。 挺得笔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往下弯,又一点一点绷直。 尔后,抬眸,定定望向端华长公主,勾出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笑。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端华长公主勃然大怒,冷冷笑道:“很好,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三日,一晃三日过去。 谢砚之仍未松口。 月上柳梢头,端华长公主正在对镜梳妆。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咄咄逼人,时刻都在逼迫你低头臣服、极具侵略性与危险性的美,就像开在荆棘丛里的玫瑰。 此刻的她,正借水镜直勾勾盯着那个为她梳妆的婢子。 婢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下颌尖尖,眼睛大而圆,楚楚可怜且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站在她身旁亦毫不逊色,是另一种极致的美。 她悠悠收回落在婢子身上的目光,启唇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闻言猛地一抬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禀长公主,奴婢名唤颜嫣,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颜,‘姹紫嫣红’的嫣。” 声似黄莺,婉转动听。 端华长公主听之甚是满意,又与她道了句:“你换身衣裳,今夜随本宫一同入宫。” 当今圣上好女色,端华长公主不知往他床上送了多少美人,却无一人有所出,若非如此,她也不必这般逼着谢砚之。 她要的,是一颗能完全受她掌控的棋子,棋子是何人并不重要,听话才是关键,奈何天意弄人,她手中偏偏只有一个谢砚之可用。 颜嫣闻言忙不迭点头,欢天喜地跟着粗使婢子去库房领取新衣裳。 她前脚才踏出端华长公主寝宫,眼中的欢喜之色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色。 三日前,她从卖豆腐的阿婶口中得知谢砚之已然回盛京的消息。 她身无灵根,不靠谢砚之,根本没办法混进修仙界,总不能蹲守在那里,随手抓个修士带她去罢? 暂且不论她会不会被人拖出去打死这一值得深思的问题。 谢砚之出事,的的确确是因她疏忽所致。 倘若她不曾心软放过那个神武军将士,也就不会酿成现在这个果。 她于情于理都该追来盛京,救出谢砚之。 颜嫣心事重重思绪万千,在回廊拐角处与驸马谢敛擦肩而过。 若不是那粗使婢子出声提醒,她都没发现。 待驸马走远,颜嫣突然压低嗓音,对那粗使婢子道:“咱们公子可真是生得半点都不像驸马。” 粗使婢子知道颜嫣就要飞上枝头了,十分热络地与她聊了起来。 “咱们公子都不是驸马亲生的,若生得像,那才奇了怪了。” 这点,颜嫣也是知道的。 原文中有提过一嘴,谢敛的的确确是个正儿八经的喜当爹。 端华长公主出降时已怀胎十月,头一天成亲,次日孩子都给生出来了。 可谢砚之他亲爹究竟是谁,原文中并无着墨,故而,颜嫣也不曾知晓。 她笑吟吟望向那婢子,嘴里说着恭敬的话语。 “姐姐你懂得可真多,能否再与我多讲讲?我就爱听这些。” 粗使婢子见颜嫣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已然预知她将来定将前途无量。 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儿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 若是再早个十来年,盛京上下人无人不知端华长公主与卑罗旧部那档子事。 早在十六年前,大焱便已走向衰亡。 老皇帝沉迷方家术士不理朝政,内有奸臣祸乱朝纲,外有强敌环伺。 表面上的太平,都是一箱箱白花花的银锭子,一个个容貌倾城的女人换回来的。 偏生那年卑罗王对端华长公主一见倾心,不要宗室女,点明要她来和亲。 大焱立朝以来送出去的和亲公主皆为宗室女,哪有人会用长公主和亲? 端华长公主自是宁死不从,岂知那卑罗王竟以此为由发动战事,趁机掠走大焱数个边关要塞。 再往后,是没完没了的割地,没完没了的赔款,元气大伤的大焱不得不将端华长公主拱手送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谁曾料想,次年春,端华长公主挺着八个月大的孕肚,提着卑罗王犹在淌血的头颅,一步一步踏上城楼。 猎猎狂风掀飞她被血染红的裙裾。 那是这个腐朽王朝最后的荣光。 明明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攻下卑罗,扫清外患,老皇帝却不愿节外生枝。 她的隐忍,她的筹谋……统统成了笑话。 同年春末,怀胎十月的端华长公主诞下一子,她却看都不愿看一眼。 谁会去爱一个因强取而出世的孩子? 他的出生即是原罪。 是端华长公主贴身侍女将被丢去城外喂狗的他捡了回来,偷偷塞给一个年迈的乳娘养着,才有了如今的少年谢砚之。 听完这个故事,颜嫣久久不能语。 怪不得端华长公主对谢砚之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仇人一样。 原来,世上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可这又该去怪谁? 小婢子却像是说上了瘾,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咱们公子当真是个可怜人,七岁那年才被送回府上,一手将他养大的乳娘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提起乳娘二字,那些本不该属于颜嫣的情绪又如同海啸般涌了上来。 她喉咙里像堵了块铅,吞也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故作轻松地转移着话题:“我来这么久,连驸马都见上了,怎就偏偏没看见公子?” 小婢子神色慌张地扯着脖子张望一番,待确认四周无人偷听,方才讳莫如深地道了句。 “公子如今在暗牢里关着呢,这都第三天了,也不知到底怎样了。” 一说起这个,小婢子便止不住地叹气,满脸悲悯。 “你说,如咱们公子这般好心肠的人咋就这么命苦呢?” 她再也不会遇见比谢砚之更心软的小公子了。 去年秋,她娘染上咳疾,因无钱治病险些丧命,被逼无奈的她动了歪心思,从库房里偷了几块裁衣余料换银钱给娘治病,险些被管家发现,若不是公子替她瞒下,她怕是早被打断手脚,被赶出长公主府。 不仅仅是她,府上有太多受过公子恩泽的下人,只是谁都不敢提。 他救过那么多人,却无一人能救他。 小婢子越想越觉心酸,晃了晃脑袋。 “哎呀,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走快些了。” . 半炷香时间后,一辆雕龙画凤的马车缓缓驶入长公主府。 这车几乎人人都识得,守门小厮兴致盎然地看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马车。 他们驸马爷头上那顶帽子是绿得愈发苍翠了。 又过十息,精心装点过的颜嫣哭哭啼啼跑进长公主寝宫,恰与一男子迎面撞上。 她微微仰头,呆愣愣盯着那男子看了许久。 世人皆说端华长公主有倾城之姿,乃当之无愧的盛京第一美人。 殊不知,其胞弟瑞帝姿容更甚,很难让人想象,如斯美人,竟是传闻中那个荒淫无度的暴君。 彼时的颜嫣尚不知眼前之人正是谢砚之他舅瑞帝。 只觉,比起端华长公主,谢砚之与这男子生得更像,又或者说是,谢砚之专挑着这男子与端华长公主二人的长处来长。 瑞帝见颜嫣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自己看,眉眼含煞,眼神愈发的冷。 不是谢砚之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感,而是蛇一般冰冷阴寒的冷,任谁看了都要害怕。 不过颜嫣的害怕是装得,她慢悠悠收回目光,在心中思量,此人会是谁。 不待她多想,端华长公主与驸马谢敛便已肩并肩自长廊尽头行来。 颜嫣都还没发现,瑞帝笑得像个孩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阿姐,朕来接你了。” 目光又在看见驸马谢敛的那刻瞬间冷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 事已至此,颜嫣又怎会不知,他便是端华长公主一心想要干掉的那个昏君瑞帝? 颜嫣远远望着立在长廊尽头的那三人,莫名有种狗血淋头的感觉。 可惜,她是带着任务而来,没时间看戏。 只能按照原计划走到端华长公主面前,哭哭啼啼展示自己脸上“意外”多出来的那道疤。 而后,颜嫣理所当然地被端华长公主所舍弃。 她与驸马谢敛一同站在凄清月色下,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4节 都说做戏要做全。 直至马车彻底融入夜色消失不见,颜嫣才捂着脸,抽抽搭搭离开这个伤心地。 一切准备就绪,她该去救谢砚之了。 暗牢所在之处好找得很。 就连做杂役的粗使婢子都晓得,他们府上有间令人毛骨悚然的牢笼。 听闻它深藏地底近百米,透不进一丝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被关在这里的人多数都会被逼疯。 谢砚之蜷缩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不知昼夜。 倏忽间,一束光打了进来。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推门而入的女孩。 大抵又是梦吧? 暗牢里怎会有光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就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则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第32章 【重写】 ◎那两个字抵在舌尖,烙在心上:颜嫣◎ 那束光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最后落在他身上。 他仰头,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女孩, 愈发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四目相对的那霎,谁都没说话。 周遭静到趋近诡异,整个暗牢中只余他的呼吸与“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颜嫣就着手中微弱的烛光打量着谢砚之。 哪怕是落入这般境地,这个少年也丝毫不显狼狈, 依旧那么好看, 矜贵雅正, 只在某个短短的瞬间, 让她感受到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又盯着谢砚之看了足有十息, 方才皱着眉头挪开目光。 沉声道:“你早就知道放掉那个神武军将士会发生什么对不对?既如此, 为何不让我杀他?” 她嗓音很独特, 糯糯的, 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偏生说话时的语气格外强硬, 二者结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谢砚之纤长的睫颤了颤。 原来, 不是梦。 他沉默许久才出声,“因为你不想杀人。” 太久没与人说话, 他嗓音有些喑哑, 唇也有些干裂,唯独语调是向上扬的, 不加掩饰地透露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他越是如此, 颜嫣心中愈是不好受, 却仍在嘴硬。 “谁说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想不想杀人,不要弄错了。” 谢砚之静静倾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这次,连唇角都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那么温柔,那么好看。 颜嫣心烦意乱,凶巴巴地瞪着他:“再笑就把你嘴给缝起来!” 饶是如此,谢砚之仍在笑。 笑得琥珀色眼睛里落满繁星,笑得笑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不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然后,颜嫣听见他说。 “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语调那么轻,带着几丝怅惘与小心翼翼,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尽。 这话听得颜嫣越发烦躁不安。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在躲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 不要去想,不要再重蹈覆辙…… 若无谢砚之,她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她一把拽住谢砚之手腕,语气生硬地终止这段对话。 “行了,行了,少废话,赶紧起来,赶紧走。” 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仍钉在谢砚之穴位中,恰好被颜嫣触碰到,疼得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颜嫣回头瞥他一眼,努力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又怎么了?” 话是这般说,却已放缓步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谢砚之十分反常地别开了脸,让自己藏身于黑暗之中。 待确认颜嫣看不见,方才抬手,不动声色抹去那缕渗出嘴角的血迹。 尔后,唇角又向上扬了几分。 “没怎么,我们走吧。” 颜嫣来得并不轻松,走时愈发艰难险阻。 身披金甲的神武军将士如潮水般涌入这间逼仄狭窄的牢房。 她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将谢砚之护在身后,明明比他还矮大半个头,愣是装出了两米八的气场。 谢砚之又忍不住弯起唇角笑。 这画面喜感归喜感,他却从未看轻颜嫣。 她既能孤身闯入暗牢,自也有法子带他出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出不去,他也有法子护住她。 可谢砚之不曾料想,颜嫣的方式竟这般血.腥粗暴。 待第一个冲上来的神武军将士人头落地。 她昂着头,眼神轻蔑地扫过眼前那乌压压一大片:“不想死,就都给老娘滚开!” 气势倒摆足了,却架不住那群神武军将士不走寻常路,竟一窝蜂冲了上来,惊得颜嫣呆若木鸡,不禁喃喃:“不是吧,这种时候不应该被我的王霸之气震得四处逃窜嘛?” 被她强行护在身后的谢砚之忍不住出声提醒:“守暗牢的神武军皆为死士,早就把命典当给了我阿娘,又怎会怕死?” 于他而言,能再见到她,此生已无憾事,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颜嫣却如醍醐灌顶。 也不打算保留实力,只想速战速决。 说话间,又有一人袭来。 劲风“咻”地一声擦过面门。 那人也忒阴险,竟趁人不注意玩偷袭。 颜嫣甚至都未反应过来,谢砚之便已挡在她身前。 此时此刻,那柄泛着寒芒的刀距他鼻尖只差两公分。 若不是持刀之人训练有素,及时收了力,谢砚之怕是早已归西。 颜嫣又惊又怕,一把踹开持刀之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拽着谢砚之衣领。 “你没事替人挡什么刀?老娘死不了!” 别说颜嫣,就连突然跑来替她挡刀的谢砚之都有些后怕。 他从未这般冲动行事,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有些彷徨,亦有些迷茫。 相识不到一个月,她在他心中竟这般重要?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第三人也袭了过来。 速度太快,一心二用的颜嫣根本来不及躲避。 只闻“哚”地一声闷响,刀锋入骨,明晃晃的大刀几乎就要将颜嫣劈做两半。 黏稠的血液自她肩上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谢砚之满身。 那一霎,天为红,地为红,满目皆红。 谢砚之瞳孔剧烈震荡,心脏几乎就要停摆。 他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极大的恐慌。 嘴唇微张,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发现,除却她姓颜,他竟连她的全名是什么都不知晓。 看着谢砚之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颜嫣心中的烦闷已然攀至巅峰。 时间紧迫,抽不出空来与这小鬼继续纠缠,颜嫣一把将其推开,面不改色地转身看着那群神武军。 洒落到各处的血在颜嫣的操控下全部汇集聚拢,漂浮在虚空中。 它们相互交织,笼成一张巨大的血网。 不消片刻,冲在最前排的神武军将士皆已丧命。 而颜嫣肩上那道骇人的伤则早已愈合,干净得就像从未出现过。 这一幕太过怵目惊心,人总是对未知之物抱有畏惧之心。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5节 死士的确早已将生死置之身外,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害怕一个死不了的怪物。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颜嫣把谢砚之带走。 . 皓月西沉,金乌初升。 又是那条开满雏菊的乡间小道,车轱辘不停地转啊转。 晨风送来几缕花香。 谢砚之目不转睛盯着颜嫣受过伤的肩。 趴在车窗上赏景的颜嫣本不愿搭理他,奈何扛不住他这般炙热的目光。 回头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怎么?你现在才想起要怕了?” 很显然,是颜嫣误会他了。 谢砚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我不害怕。” 他只是在想,那一刀下去,该有多疼。 他一贯不善言辞,犹豫半晌,终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你,还疼吗?” 浮现在颜嫣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她从未想过,谢砚之在意的竟是这个。 她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语气依旧冷硬。 “我不是鬼,也不是人,既感受不到疼,也嗅不到任何气味,还尝不出任何滋味,我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睡。 “你说,这样的我还会不会疼?” 这些话本不该对谢砚之说,可她偏偏就是说了出来。 不是为了祈得怜悯,仅仅是为了将他推得更远。 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她身边。 将这样的关系一直维系下去,直至她离开的那天。 她缓缓垂下眼睫,狠下心来说出更绝情的话语。 “有这时间操心别人,倒不如管好自己。” 话一出口,颜嫣又觉自己未免太过刻薄。 只是想撇清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罢了,大可不必如此。 更何况,他还这般…… 颜嫣终是做不到对他彻底狠心。 思及此,她又放软了语气,不再话中带刺,不再咄咄逼人,尽量心平气和地去与他交谈。 “我虽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你也不必害怕,我不会强迫于你,更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将我带去修仙界找到魇熄秘境便可摆脱我。” 太久没用这种正常的语气来与谢砚之交谈,颜嫣有些不习惯,正要去看谢砚之是何反应。 一回头,这小鬼竟又睡着了。 颜嫣顿时火冒三丈,这次才不打算惯着他,拽住他衣领使劲摇晃。 “臭小鬼!赶紧给老娘起来!接着听!” 可他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颜嫣才不信这个邪,又在他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磨着后牙槽,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嘛!啊?” 谢砚之仍无半点反应。 一动不动靠在软枕上,像个精雕细琢的玉人。 了无生机。 事已至此,颜嫣再迟钝也已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只能半路改道带他去找大夫看病。 奇得是,偌大一间医馆,每个给他诊脉的大夫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对此,颜嫣只觉怪异,也没在原文中看到他有任何隐疾呀。 在她的再三逼问下,终于有大夫不再故弄玄虚,把话敞开了说,话一出口,却让颜嫣呼吸为之一滞。 “给他准备后事罢,这病没得治。” 短短十二个字,犹如一记惊雷,直击她心房。 颜嫣神思恍惚,脑瓜子嗡嗡作响。 第一反应是,她怕不是找了个庸医? 谢砚之这等祸害理应活个万儿千把年的,又怎会轻易嗝屁? 那“庸医”看颜嫣的眼神满是怜悯,可怜啊可叹啊,小小年纪就要做寡妇。 颜嫣才不信这个邪,又带谢砚之去了别家医馆。 大夫纷纷摇头叹气,语焉不详,看谢砚之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颜嫣这下是真慌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谢砚之从端华长公主手中抢回来,不是为了看着他死。 可越是如此,她大脑越是清醒。 豁然想起,自己香囊中还藏有几枚固元养气的丹药,虽不一定能让谢砚之“起死回生”,可到底是修仙界的东西,总比什么都不用强。 她捏住谢砚之鼻子,强行把丹药塞入他口中,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一晃半日过去,谢砚之仍未转醒,连脉搏都在变弱。 颜嫣不想承认,她是真有些害怕了,眼睛死死盯着谢砚之,不停念叨着。 “你将来可是威风凛凛、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又怎会轻易死在这里?” 可她骗不了自己。 越念,嗓音颤得越厉害:“你会醒的,对吗?” 无人应答,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人在自说自话。 “倘若你死了,我半点都不会难过,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下,另找一个有灵根的人带我去修仙界,我说到做到,你可要听好了!”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你还真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被蛆虫蛀空,与蚯蚓为伍,你这么爱干净,又如何能忍受?” 颜嫣越说得说心中越是忐忑。 明知说再多都于事无补,她仍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你娘手中抢过来,你就这般急着去送死,你对得起我吗?” “谢砚之!你不是说过你不想死吗?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若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想她会疯掉。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是无用功,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还有,她虽半点都不想承认。 可她是真真切切对眼前这个少年生出了怜悯之心。 她不懂,这个皎皎如月的少年为何要受这么多苦? 明明都已摆脱端华长公主?为何还要这般折腾他? 在她即将崩溃的前一秒,屋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颜嫣抹了把眼睛,连忙从床上爬起去开门。 来者正是白日里那个让颜嫣替谢砚之准备后事的“庸医”,他身后还站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不待颜嫣发话,那“庸医”便已抢先开口。 “你们二人运气不错,我师父回来了,你家那小相公定然还有救。”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得以知晓,端华长公主竟这般丧心病狂,往谢砚之穴位中钉入了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若再耽搁几日,药石无医。 她只觉心里堵得慌。 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 他口口声声说想要活下来,为何还要跟她走? 明明知道,跟她走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答案呼之欲出,颜嫣却不愿往深处去想。 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郎。 白胡子老头说,取银针的过程会比钉入时更疼。 颜嫣起先还没任何概念,直至她听谢砚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阿嬷,我疼。” 她才终于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疼。 又或者说,该有多疼,才会让忍了整整十五年的他说出一个“疼”字? 颜嫣那颗心终究不是铁打的,她拧眉握住谢砚之的手,轻声询问‘你哪儿疼?’时,谢砚之却再未吭声,死死咬着下唇。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往伤口外渗,他疼到整个人都已蜷缩成一团。 疼到极致时,又开始含糊不清地喊着:“阿嬷,我疼。” 每喊一声,颜嫣心中的自责便深一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谢砚之因何要遭受这些苦。 若不是她的疏忽,他又何需要经历这些?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6节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颜嫣心口上啃咬,细细麻麻地疼。 她甚至都顾不上现场还有两个糟老头盯着,一把将谢砚之拥入怀中,轻轻哼唱那首颜璃用来哄她入睡的童谣。 只有这样,她心中才会有片刻的安宁。 不再去想,他是因她而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 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 ……1” 软糯的歌声在夜色中荡呀荡,随风飘去很远的地方。 说来也怪,仍是唱到‘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这句时,谢砚之便静了下来,一如从前那般。 颜嫣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歌声未停,一直在他耳畔轻轻哼唱。 直至月亮落下,太阳爬上来,两个糟老头挥着手与她说再见,她方才停下。 她从不知,夜竟也能如此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当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钻破云层,透入窗时,谢砚之终于睁开了眼。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似纸,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扭头动作,都能耗尽他全部的体力。 他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意识被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不得摆脱。 然后,他听见一把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在轻声哼唱那首童谣。 光,亦在那一刻洒落,驱散黑暗,落在他身上,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睁开双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颜嫣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彼时的她仍维持着拥抱谢砚之的动作。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却始终无人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待颜嫣看见谢砚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时,连忙撒开手,将他“哐当”一声扔在不甚柔软的床上。 磕磕巴巴道:“你,你,你别胡思乱想啊,我只是担心……只是担心……”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却死活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苍白无力地扯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 颜嫣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口气喝下了十坛假酒,晃晃悠悠,头也昏,眼也花,一说话舌头就打结。 向来牙尖嘴利的颜嫣都紧张成了这副德行,不善言辞的谢砚之自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盯着自己的鼻尖,未等颜嫣把话说完,便已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嗯。” 你‘嗯’什么‘嗯’呀?! 颜嫣懊恼地鼓起腮帮子,忿忿不平地在心中想着: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附和?这不愈发显得我欲盖弥彰,想占你便宜么?!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寂,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 正当颜嫣以为沉默将会一直延续下去时。 谢砚之突然开口,打破这格外不寻常的凝寂。 “你……” 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你方才唱得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颜嫣抬起头,睨他一眼,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在哼哼:“就叫《亲亲我的宝贝》。” 她本还想再补充一句:‘这是老母亲唱给乖儿子听的歌。’ 忽闻谢砚之又道:“那你呢?” 他目光定定,直视颜嫣的眼睛:“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 颜嫣愣了好半晌。 不假思索道:“颜嫣。” 谢砚之在心中跟着默念一遍。 那两个字烙在心上,抵在舌尖。 颜,嫣。 作者有话说: 1歌词《亲亲我的宝贝》周华健 第33章 【大修】 ◎那日清晨,他偷走了颜嫣的心愿◎ 回到云梦, 一切如故。 不知在院外徘徊多久的旺财摇着尾巴来找谢砚之玩。 翻出软乎乎的肚皮,在他脚下使劲滚呀滚。 谢砚之喜洁,一如既往地不想搭理这只从未洗过澡的大黄。 旺财既是狗中绿茶, 又岂会轻言放弃? 它咧着嘴,斜着眼,暗搓搓往谢砚之所在的方向挪。 直至触碰到一团柔软的布料,方才停下,使劲用脑袋蹭啊蹭。 狗不像狗, 倒像只猫, 高兴到耳朵都快飞上了天。 得意忘形的旺财嘴角越咧越大, 正要扭头去看谢砚之, 竟对上了颜嫣那双圆滚滚的猫眼。 旺财突然整条狗都不好了, 如遭雷劈般杵在原地。 颜嫣伸手摸摸它油光麻亮的狗头, 表情焉坏:“好狗, 好狗, 想不到你竟还暗恋我, 这般赶着来投怀送抱。” 谢砚之倚在窗前看颜嫣。 忍不住出声提醒:“它没洗澡, 脏。” 他这话其实说得还挺含蓄。 云梦近些天来多雨, 在泥潭里打过无数个滚的旺财可不仅仅是一个“脏”字能用以概括。 旺财这狗贼精,听得懂人话, 眼巴巴瞅着他,宛若惨遭负心汉抛弃的怨女。 谢砚之看也不看它, 递给颜嫣一块皂角, 柔声道:“洗完手才能上餐桌。” 十来岁的少年郎,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颜嫣都想张嘴管他喊爹。 她非但不接住皂角, 还要把摸过旺财狗头的手往他衣服上蹭, 笑容狡黠:“谁说非要洗手,这不也干净了么?” 谢砚之低头看着被颜嫣蹭脏的衣襟,满脸无奈,偏生又拿她没办法,轻声叹道:“我去做饭。” 他们二人回到云梦已有三日。 云梦人嗜辣,谢砚之口味清淡,吃不惯此处的饭菜,为了不被饿死,只能硬着头皮去学烹煮。 闲来无事的颜嫣时常跑去围观谢砚之下厨,今日亦如此。 暮风徐徐吹来,将落未落的夕阳像颗一戳就会滋滋冒油的咸鸭蛋,懒懒挂在天边。 颜嫣趴在厨屋外的竹篱笆上,伸长脖子去看。 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佯装对烹煮感兴趣,实则在偷看谢砚之的手。 这厮不仅脸生得好,手也好看到犯规,就连握菜刀都别有一番风情。 斩鸡骨时,他手背上的经络会随之凸起,如玉雕成,隐隐透着爆发力,颜嫣看得目不转睛。 她那目光太过赤.裸裸,谢砚之想要不发现都难,抬头瞥了她一眼。 她反应敏捷,连忙挪开视线,假装在望天:“啊~真是夕阳无限好。” 谢砚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斩鸡骨。 颜嫣视线又暗搓搓落回谢砚之手上,默默在心中想:这手不论是用来握剑、抚琴、还是斩鸡都颇具美感,也不知能否用来搬砖?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颜嫣便被谢砚之给逮了个正着。 他目光倒挺平静,可把颜嫣给尴尬坏了。 与谢砚之对视半晌,颜嫣灵机一动,忙不迭鼓掌喝彩:“原来是我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竟能一刀斩断鸡骨!好气魄!” 谢砚之:“……” 她还真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啦? 盛京攀比之风盛行,别说谢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就连那些个平日里瞧着没点正型的纨绔子弟都是吹拉弹唱样样信手拈来,端华长公主素来要强,身为她的独子,自是样样都得拔尖。 颜嫣还不知晓,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少年,十二岁便能猎狼,此后每年秋猎都要拔得头筹,才兼文武,是朵正儿八经的高岭之花,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而现在,高岭之花谢砚之正在为该信哪本食谱而踌躇。 左手拿着《鸡的一百种食法》,右手捧着《想食鸡,听我的》,一展莫愁。 到最后,索性谁也不信,自己来琢磨。 他结合两家之长,给斩好的鸡肉裹了些腌料,直接拿上锅去蒸。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7节 他学东西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不过粗略翻了翻食谱,便已能做出十分可口的菜肴。 只可惜,颜嫣尝不出半点滋味。 菜被谢砚之端上桌。 颜嫣夹起一筷肉放入口中嚼了嚼,过完嘴瘾,便不再动筷,直勾勾盯着他:“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颜嫣此生没什么兴趣爱好,唯独爱吃,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被谢诀用肘子骗回去。 如今哪怕是失去味觉了,也想知道摆在自己眼前的佳肴是何等滋味。 谢砚之被她盯得面颊发烫,匆匆咽下一块鸡肉。 点评道:“尚可,火候把控得不错,可惜多放了几味香辛料,盖住了鸡肉原有的风味。” 他品尝过的珍馐佳肴不计其数,眼界高了,自是瞧不上自己头一回做的荷叶鸡。 殊不知,这等滋味足矣吊打一众不入流的小餐馆。 颜嫣信了他的鬼话,满脸失望。 “什么嘛~瞧这卖相挺不错的,我还以为会很好吃呢。” 桌下吃得满嘴油光的旺财可不同意这话,朝颜嫣“汪汪汪”嚎了两嗓子。 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你这品味有问题,咋就不好吃了??? 颜嫣听得直摇头叹气:“看来旺财也不甚满意?” 旺财继续“汪汪汪”:啊呸呸呸!你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休要污蔑我! “行啦,行啦,别叫了!” 颜嫣一把薅住旺财后颈,哼哼唧唧道:“给你一口吃的就很不错了,你还有脸挑三拣四?” 旺财:??? 天爷啊!怎会有这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坏女人! 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颜嫣良心痛不痛是个未知数。 谢砚之已然开始挥手赶狗:“吃完了,你该回家了。” 旺财心里哇凉哇凉的,拖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却无人在意。 . 夜里,他们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 漫天星辰如碎钻般镶嵌在如墨天际。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幕上最亮的那颗星,轻声嘀咕着。 “好不容易爬上屋顶,竟没看见银河。” 谢砚之没看星星,琥珀色眼睛里倒影出她的身影,唇角不自觉翘起。 “暮春时节是看不见银河的,你若想看银河,可以等到夏秋交替之际,那时的银河最为壮阔,自东向南延伸,贯穿整个夜幕。” 谢砚之此人向来话少,不论现在,还是遥远的两百年后,都是个惜字如金的锯嘴葫芦。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他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弯着眼角,笑靥如花:“想不到你看上去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懂得还挺多嘛~” 谢砚之歪头去看颜嫣,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不过,颜嫣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确懂得不少。 这些不成系统的杂乱知识皆是从书本上看来的。 端华长公主唯一不会限制他的便是看书,他看得书多且杂,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不入流的志怪话本。 故而,比寻常人稍稍懂得多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除此以外,他其实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写得一笔好字;闲暇时绘的小品流落到市井,俱已成为重金难求的珍品。 可谢砚之觉得,那些事在颜嫣面前没什么好炫耀的。 或许,在她看来,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才能,还比不上会杀鱼来得重要。 颜嫣倒是被谢砚之那番话勾出了些许兴致。 她一会儿指着天幕上最亮的那颗星,问:“它叫什么名字?” 一会儿又道:“天上的星星这么多,你是如何做到将它们的名字全都记下来的呀?” 问来问去,都是些无甚营养的废话,谢砚之却答得尤为认真。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在别人印象中都是个高不可攀,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人。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能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 夜色渐浓,漫无边际的湖面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往常的这个点,谢砚之早该上塌休憩了,他却舍不得离开。 好不容易才与她这般亲近,好怕闭上眼,一切又都消失不见。 他强撑着,与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天。 微凉的湖风扫过面颊,谢砚之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渐渐地,没了声响,像是在晚风中睡着了。 颜嫣就着清透月光,静静端视着他的脸。 闭上眼睛,这个在晚风中沉睡的少年与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愈发相像,她都快分不清谁是谁。 颜嫣无意识地伸出手,先是点了点谢砚之鼻尖,又轻轻拂过他在夜风中轻颤的长睫。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原谅你了。” “你不是两百年后那个冷峻无情的魔尊大人,只是一个我从洞庭湖畔偷来的少年,我会竭我所能地护住你,陪伴你,直至……你我分离的那日。” 既已下决心要陪伴谢砚之,颜嫣便再也没趴在长廊上与捕鱼的大爷瞎唠嗑。 可实际上,她如今与少年谢砚之还算不得相熟。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一门心思想要改造谢砚之,好为修仙界做贡献的颜嫣与他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却死活瞪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砚之本就话少。 颜嫣则是在认真思考,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共同话题能聊? 她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解决方案。 最后,只能放弃思考,直奔主题去问他:“你平日里可有什么兴趣爱好?” “兴趣爱好?” 谢砚之像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字眼,思索半天都未能想出个满意的答案。 直至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是个这般无趣的人。 又或者说是,无任何事物能勾起他的兴致,即便是每日都在做的事——阅读,于他而言,也称不上喜欢,不过是用意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听完谢砚之给的答复,颜嫣只觉头秃。 “你不喜欢下棋,不喜欢抚琴,不喜欢作画,不喜欢练字……甚至连马球、蹴鞠这等用以消遣的娱乐活动都不喜欢,那你究竟还能喜欢什么呀!” 谢砚之有着一瞬间的惶然。 目光飞快掠过颜嫣面颊,垂下眼睫。 在心中默念:你。 从前,于他而言,活着就仅仅只是活着,看不见未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日子是好是坏并无甚区别。 直至如今,他方才知晓。 原来,活着,竟这般有滋有味。 .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颜嫣决定,要带谢砚之去外面见见世面。 那么,问题来了。 还有什么是谢砚之这等世家贵公子没见识过的呢? 颜嫣一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道:“走!姐姐带你上山去玩!” 儿时的颜嫣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撒开脚丫子漫山遍野到处乱跑,那里,才是她的主场。 湘楚大地多丘陵,多油茶树。 颜嫣摘来不知名的植物茎秆当做吸管使,教谢砚之吸食油茶花蜜。 失去味觉的她尝不出任何滋味,可记忆里的油茶花蜜甜丝丝的。 谢砚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他从不知,花蜜还能这样吸食。 可新鲜感一会儿就过了。 花蜜固然好喝,然,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权势滔天的端华长公主之子谢砚之没见识过的? 比这新奇百倍的东西他见过不知凡几,真正让他愉悦的,从来就不是上山采蜜这件事,而是陪他做这件事的人。 他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颜嫣身上。 远山是蒙着雾气的青黛色。 她长长的眼睫落满阳光,眉眼弯弯,梨涡很甜。 “你快看!你快看!我找到茶耳了!” 急于分享童年宝贝的颜嫣一时忘了分寸,刚摘下茶耳,便往谢砚之唇边送。 谢砚之耳根又染上一抹胭脂似的红,连忙别开脸,伸手去接。 这片茶耳其实不太干净,沾了不少泥点子,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其送入口中咀嚼。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8节 味道稍稍有点涩,口感十分爽脆。 倒也称不上有多好吃。 只存在于回忆里的东西,永远比现实中美好。 颜嫣若不曾失去味觉,定然也会觉得不过尔尔。 正因无法拥有,此刻的她才会一脸期待地盯着谢砚之。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谢砚之在颜嫣期待的目光下弯了弯眼角:“很好吃。” 尔后,如往常那般,与颜嫣描述着茶耳的滋味。 得到满意的答案,颜嫣笑得愈发璀璨。 “山上能吃的东西可多了,除却茶耳,这个季节的野蔷薇嫰茎也能吃,待会儿摘几根给你尝尝,可甜啦。” 谢砚之望着她弯成月牙儿的眼睛。 心中思忖:纵是不尝,也已知晓该有多甜了。 他们摘着茶耳,采着油茶花蜜,一路向山花烂漫中去。 暮春时节,云梦多雨。 来得又快又急。 上一刻还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下一刻,他们身后那片天便已堆起厚厚的积云,远方天际则依旧晴朗。 “轰隆隆——” 震耳发聩的雷鸣声自身后响起。 颜嫣回头看了眼天,一把扣住谢砚之手腕,声音隐隐透着几分亢奋。 “快跑!别被那片云追上了!” 她儿时在山间与田野中玩耍时,时常会遇见这种云。 遇见了半点也不慌,和小伙伴们手拉着手,撒开脚丫子与身后那片云赛跑。 他们二人就这般手牵着手,在无尽的旷野中飞奔。 越过繁花似锦的茶树林,越过碧油油的稻田,越过那片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们一路向前奔,一路向前奔…… 将那片乌压压的雨云甩得远远的。 最后,再穿过一条生满青苔的石阶,一同挤在被时光打磨斑驳的拱形屋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儿时的颜嫣人小腿短,经常跑一半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如今长大了,连云都跑不过她。 此后,又过了足有两息,那团黑压压的雨云才追上来。 密密匝匝的雨丝兜头洒下,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响脆的“噼啪”声。 前方道路隐在一片朦胧烟雨中。 颜嫣突然“咦”了一声,踮起脚尖,拂去一片落在谢砚之头顶的树叶。 此时的她靠得这般近。 低头就能瞧见她根根分明的长睫。 谢砚之面颊隐隐有些发烫。 直至现在,才发现,他们竟仍手牵着手。 雨越落越大,响声嘈杂,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无端拨乱人心弦。 谢砚之心不在焉地盯着檐下成串的雨帘。 忽闻颜嫣道了句。 “云梦的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经常给咱们送鱼的那个大爷说,他们这儿曾有一场雨下了六十多天,就连洞庭湖的水都漫了出来呢……” 她眼眸晶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静静注视着她的谢砚之却在想:倘若这场雨能一直落下去,该有多好。 也不知可是上苍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场雨果真没停。 颜嫣讨厌下雨,更不想凄凄惨惨戚戚地与谢砚之挤在一团躲雨。 她朝谢砚之挥挥手,招呼他去摘芭蕉叶当伞举。 宽大的芭蕉叶挡在头顶,勉勉强强能把人遮住。 二人各顶一片芭蕉叶,在烟雨蒙蒙的山间乱窜,却不想,误打误撞闯入一间隐于山林的古寺。 这场雨来势汹汹,困住不少过往的行人,也让原本清冷的山间古寺有了些许人气。 颜嫣生性.爱热闹,根本闲不住。 安顿好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便跑来敲谢砚之房门。 彼时的谢砚之刚沐完浴,散着半干的发,倚在门口看她。 拥有一半异族血统的他肤色极白,是泛着玉石光泽的冷调,无端让颜嫣想到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蹿个的时候,半月不到,小谢公子身量又拔高不少,披着寺中僧人统一发放的绛紫色禅衣,玉树琼枝般高雅出尘。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失神,怔了片刻,忽而扬唇一笑。 “果然,还是紫色最衬你。” 不待谢砚之回话,颜嫣又一把扣住他手腕。 “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颜嫣说得好东西是棵许愿树。 树身足有六人合抱那么粗,遮天蔽日的树冠上宝牒缠绕,风一吹,满树红绸“哗哗”作响。 颜嫣从兜里掏出两份宝牒,分给谢砚之一份,笑吟吟地道。 “听闻这棵古树很灵,把你的心愿写在红绸上,再抛上树,指不定来年就能实现。” 话是这么讲,颜嫣其实并不信这些,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跑来凑个热闹。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卡在写心愿这一流程上。 她的心愿可太多了,若要一条一条地列举出来,怕是一百份宝牒都不够用。 于是,颜嫣决定,去看看谢砚之写了什么。 她猫着身子,悄悄凑到谢砚之身后,视线才落至红绸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 看见谢砚之在写这么离谱的心愿,颜嫣哪儿能忍,连忙扑上去抢。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重新再写个!” 谢砚之反应极快,仗着自己比颜嫣高,举起宝牒,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抛至最高的那根树枝上。 宝牒混入密密匝匝的红绸间,再也找不到。 向来“乖巧听话”的小谢何曾这般叛逆? 气得颜嫣直跺脚:“翅膀硬了?想造反了不成?” 虽说她是不信这些的,可万一实现了呢? 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这得造了多大的孽啊? 谢砚之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那个夜晚颜嫣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不想让她离开。 仅此而已。 宝牒既被抛上树,已无力回天。 颜嫣再恨也没办法,总不能拿竹竿把它打下来罢?只能坐回椅子上,继续写心愿。 谢砚之也跟着凑了过来,很明显,是想要偷看。 颜嫣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脑袋。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明明是我先偷看你的心愿,却小气巴巴不给你看?” 她眼尾一弯,笑得嚣张至极。 “就是小气,就是不给你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还真是…… 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十分自觉地选择放弃。 入夜后又下了场暴雨。 雨声淅淅沥沥,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窗。 谢砚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无端想起了那个承载着自己心愿的宝牒。 它被抛得那样高,会不会被雨淋湿?会不会被风吹落? 几经辗转,谢砚之愈发没了睡意,披上氅衣,撑着一柄油纸伞,来到许愿树下。 密密匝匝的宝牒似一阵红浪,在参天古树的枝叶间翻涌,尔后,被风簌簌吹落一地。 谢砚之守在树下,半刻都不敢松懈。 捡起那些被风掀落的宝牒,一张一张地翻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79节 这一夜,雨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临近破晓天明,才隐隐有要转晴的迹象。 谢砚之就这般撑着油纸伞,在许愿树下吹了一整夜冷风。 他身子并未痊愈,好几次,都要撑不下去,险些靠在树干上睡着,是那刀子般刺骨的寒风让他恢复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 倏忽间,又有一封宝牒被风吹落,砸在地上。 谢砚之撑伞上前,翻开一看,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字迹。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 那日清晨。 他偷走了颜嫣的心愿,将那红绸妥帖收好,藏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待谢砚之回到住处,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与此同时,古寺某间不起眼的禅房中。 趴在窗上听了整夜雨的颜嫣好不容易等到天晴,正要推开房门,出去逛逛。 甫一推开房门,一个裹着黑斗篷的男子便已从暗处走来,堵在她身前。 颜嫣心口狂跳,不待她发话,那男子便已摘掉用以遮挡容貌的兜帽。 原本转晴的天骤然暗下来。 “轰隆隆——” 雷声轰鸣,照亮他的脸。 第34章 【重写】 ◎既见过光,又怎甘心重归黑暗?◎ 来者星眉剑目, 生了副顶好的皮囊。 正是颜嫣那渣爹——付星寒。 付星寒静静凝视着颜嫣,眼底是她从所未见过的疯狂。 “轰隆隆——” 又有一声惊雷响起,良久, 颜嫣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果然也在这里。” 听闻此话,颜嫣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小半步,且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人神神叨叨的,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如此一来, 倒愈发让颜嫣肯定, 魇熄秘境外那个蝴蝶结的主人是付星寒。 他拍下第二枚易容丹, 改头换面来魇熄秘境也不知是要做甚;又或者说, 他的执念是什么, 才会让他们父女二人在这个时空再度相遇? 颜嫣着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刻, 却闻付星寒仰头大笑。 他笑声凄厉, 笑得颜嫣毛骨悚然, 头皮都快炸了。 他状若疯癫, 手舞足蹈, 反反复复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没有人能改变过去!我不行!你也不行!” 颜嫣是真被付星寒给整懵了, 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爹, 到底发生什么啦?” 她内心纵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迫使自己“认贼作父”, 与他和颜悦色地交谈。 否则, 还真不知该如何来与这老狐狸套话。 付星寒那如老鸹般刺耳的笑声亦在此刻停了下来。 装了大半辈子的他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用怨毒的眼神盯着颜嫣:“我只是来提醒你, 不要妄图与天命相抗, 你斗不过它。” 短短二十个字, 他花了近百年时间才得以参透。 只可惜,那时的他还满腔热忱地以为,只要能回到过去,一切皆可挽回。 直至如今,他方才明白,妄图与天命相抗的自己究竟有多可笑。 为了改变已发生的事,他甚至不惜杀掉了从前那个试图与世家大族相抗争的自己。 他以桃代李,接替死去的“付星寒”在那个旧时空活了下来,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 何曾料想,天命竟这般捉弄于他? 他越是想改变,命运的轨迹越往既定的历史上推。 若非他杀掉了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自己,他与颜璃之间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是他亲手造就了他与颜璃的悲剧。 是他欲念缠身,一点一点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付星寒越笑越癫狂。 “不要试图改变已发生过的历史,你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无法改变,哈哈哈哈哈……” 他这番话虽说得不清不楚的,却提醒了颜嫣。 她如醍醐灌顶般瞪大了眼,按照时间推算,颜璃也该还在这个时空才对。 她来不及多想,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你为何会突然对我说这些?你是不是见过我娘亲?” 付星寒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要走。 颜嫣则已被他这番话搅得彻底失去理智,跟在他身后大吼:“等等!你别走!你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颜嫣反应愈大,付星寒笑得愈狂肆。 令人骨寒毛竖的笑声绕梁不绝,他像融入墨汁中的清水般赫然消失在颜嫣眼前。 雨又开始下,“哗啦啦哗啦啦”没完没了地吵着闹着。 颜嫣像是魔怔了般,在这场暴雨中狂奔。 别说要等到两年后仙门开启才能回到修仙界。 她等不下去了,半刻都等不下去了…… 她想见颜璃,只想见颜璃。 哪怕,只有一眼……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颜嫣已冒雨找遍整座古寺,始终不见付星寒踪影。 她在暴雨中不断奔跑,不停呼喊着付星寒的名字。 “爹……付星寒!你别走!你带我去见她!” “我想见她!想见她……” 从头至尾都无人应答。 她边哭边跑,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我想见她……” 雨落得越来越大。 泪水与雨水混淆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她一脚踏空,摔在生满青苔的石阶上。 那些雨水渗入衣襟,划过肌理,刺骨地冷。 她哭声渐大,泣不成声。 “我想见她,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 谢砚之找到颜嫣的时候,她正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屋檐下。 眼圈红红,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兽。 谢砚之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蛰了下,说不出的疼。 他静默无语地收好油纸伞,抱膝靠在墙根上,与颜嫣排排坐。 他身量颇高,这般学着颜嫣的动作未免有些滑稽,那双引人注目的大长腿简直无处安放,只能憋屈地折叠在身前。 颜嫣却看也不看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走开,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待会儿。” 谢砚之恍若未闻。 稳若磐石般地坐于原地。 他目光从始至终都在颜嫣身上。 他看见雨水顺着她发梢滑落,一颗接一颗滚入衣裳里。 春衫轻薄,隐隐透出她抹胸上的绣样,是一串娇艳饱满的紫藤。 只一眼,谢砚之便如火灼般收回视线。 他自顾自地脱下氅衣,盖在颜嫣单薄的肩上。 此后,再未看多她一眼,双眼直勾勾地盯视着前方,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雨幕发呆。 肩上突然多了个重物,颜嫣又岂能没发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0节 她发白的指骨紧紧攥住氅衣,本欲将它还给谢砚之,掀开一看,才发现自己内外衣裳皆已湿透,遂作罢,又将氅衣穿了回去。 谢砚之虽未将目光定在颜嫣身上,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 自是知晓,此刻是与她交谈的最佳时机。 他沉吟片刻,忽与颜嫣道。 “有些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中舒服,你不妨试试把我当做一块木头,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统统倾倒出来。” 他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一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又傻傻地补充道。 “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听闻此话,颜嫣愣了许久,也不知她被戳中哪根不得了的神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实点评道:“你不像木头,倒像个傻子。” 语罢,拍拍裙子上的灰,站了起来:“行啦,没事了,我早就想通了。” 这世上比她苦的人多得是,没什么好矫情的。 说到此处,她深深望了谢砚之一眼。 至少,她曾得到过,既如此,又何必在一个连母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面前自艾自怜? 况且,就算能见到颜璃又如何? 宇宙浩瀚,众生渺渺,她不过是人群中最普通的那个,不敢奢望能靠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轨迹,可将来就说不准了,一切皆有可能。 已然摆正心态的颜嫣唇角上扬,轻声呢喃:“昨日之事皆成空,要把握的,是将来。” 这句话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在对早已疯魔的付星寒说。 她惯会调整心态,不消片刻,便已恢复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斜着眼打量谢砚之:“话说,你这脸色有点吓人啊,怎就白成了这样?简直像个纸糊的假人。” 谢砚之闻言,缓缓摇头,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缓,听不出半点波澜起伏。 “许是昨夜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便能恢复。”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掌心早已被指甲扎破,渗出血色。 也就是今日清晨,他方才知晓,自己体内还有几枚银针未能取出。 它们藏得太深,只有当日替他施针的术士能找到准确的位置。 自是端华长公主为防止他再次出逃,所留的后招。 他若乖乖听话,端华长公主自会差人替他取出那几枚银针。 反之,便只能日复一日地承受这深入骨髓的剧痛,直至他主动回到端华长公主身边,方才能得以解脱。 不明真相的颜嫣听到谢砚之这番鬼话直摇头。 “不是吧,不是吧,你年纪轻轻这么虚怎么行啊?回去多给自己补补,什么王八汤啊鹿鞭汤啊多喝点。” 听到“鹿鞭汤”三个字时,谢砚之眼睛顿时撑圆,原本苍白的面颊也在短短一瞬之间恢复血色。 平日里装得再持重,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还是颜嫣头一回见谢砚之露出这般窘迫的神情。 她心中一咯噔:哦豁,一时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念及此,她连忙转移话题。 “哎呀~来云梦这么久,都不见你尝尝新鲜东西。” 短暂的震惊之后,谢砚之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而今,一听这话便知晓,是颜嫣“嘴馋”了,想让他替她尝尝那些街边小食的滋味。 他仰头望了眼重新放晴的天,从善如流:“雨停了,不如我们一同出去逛逛?” 颜嫣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闻言,两眼直冒光,忙不迭点头附和。 “好呀!好呀!咱们先去西街逛逛,那边吃的多,然后……再去秀水街,听说那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闲着也是闲着,多走走,有益身心健康。” 颜嫣语气欢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如颜嫣所猜测,她要找的付星寒根本没走远,一直躲在暗处窥视她与谢砚之。 直至他们二人的背影被重重花木所遮掩,付星寒才从暗处走出来。 神色不明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声默念颜嫣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昨日之事皆成空,要把握的,是将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这句话,每复述一遍,眼神便冷一分,表情也逐渐狰狞。 她凭什么这么快就能走出来?凭什么这么快向现实妥协? 又凭什么只有他一人要受此折磨? 是了,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付星寒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之所以出现在颜嫣面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将她也拖入这无间炼狱,与他一同被欲.火焚烧。 而今,她却告诉他。 她早就放下了,根本不在意过去。 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甘心? . 西街不算长,却比想象中更为繁华。 颜嫣撒开脚丫子,一路跑得飞快,四处打探这条街上都有哪些好吃的。 谢砚之一天天像个小老头似的,自是做不到在大街上奔跑,不疾不徐地跟在颜嫣身后,不消片刻就被颜嫣甩得远远的。 他半点也不急,走马观花般扫视着周遭,偶然瞥见一个摊位上在售卖相思子,骤然停下脚步。 相思子,即“红豆生南国”中的那个“红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中的玲珑骰子亦是此物所制。 常有世家贵女将相思子安于象牙中,制成六面凿空的骰子来与谢砚之抒情肠。 从前,谢砚之只觉此举俗不可耐,而今,却也想做一回俗人。 他立于摊前,犹在踟蹰,该不该买下此物。 视线不经意落在被自己扎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上,愈发迷惘。 他们究竟还能在一起多久? 为何得到的越多,他越是不得满.足? 心中那个空洞越填越大,大到足矣将他与他的理智一并吞噬。 明明……最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要。 而今却在奢想,要将她私藏。 他从未这般困惑这般迷茫。 远远地,颜嫣在朝他所在的方向奔来,逆着光,耀眼到令人不敢直视。 他怔怔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颜嫣。 眼中的迷惘在一点一点消散,不再犹豫,买下相思子,藏于袖中。 待谢砚之做完这些事,颜嫣已然走近。 她手中捧着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手腕上套了若干个大小不一的油纸包。 谢砚之还未反应过来,颜嫣便已将这堆东西塞入他手中,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巷尾还有好几家铺子的点心看上去好好吃,你且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把它们买回来!” 整个下午,颜嫣都在买买买,直至他们二人再也拿不下任何东西了,方才罢手。 回到家后,她将刚买回来的栀子花插得到处都是。 最后还不忘分出一束送给谢砚之:“喏~这是给你的,你记得拿回去用水养着,隔两日换一次水,好养得很。” 相识一月有余,谢砚之终于收到了颜嫣送来的第一份礼物。 他半点都不敢懈怠,连花枝上多余的叶片也舍不得剪去,在屋子里挑挑拣拣,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挑不出一个能配得上这束栀子花的花瓶。 他犹自思索着,该不该出趟门,买个新的花瓶来配这束栀子花。 屋外便已传来颜嫣糯糯的嗓音:“该出来用晚膳啦。” 她将今日在西街买回的小食装在碗碟中,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厢,正双手托腮,眼巴巴地瞅着谢砚之。 谢砚之其实很挑食。 不食辛辣,不食葱蒜,除此以外,内脏下水与各类味道偏重的肉也统统都不沾。 偏生楚地人各个都是重口味。 虽说每道小食都被颜嫣挑去了辣子,却也足矣吓退谢砚之。 他视线掠过满桌奇形怪状的小食,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颜嫣脸上。 颜嫣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扑闪扑闪地瞅着他,只差把“快吃”二字戳在脑门上。 谢砚之见此状,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拉开椅子,静默无言地坐在颜嫣身侧。 期待已久的颜嫣连忙抄起公筷,夹起一块炸肥肠送入谢砚之碗中。 “听人说,西街上最好吃的小食便是这道炸肥肠,我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才把它买回来了呢,你快帮我尝尝它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好吃。” 谢砚之闻言,毫不犹豫地将那炸肥肠送入口中。 肥肠其实处理地很干净,基本没有异味,可对谢砚之这等闻个羊肉味都能被膻得几欲呕吐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谢砚之囫囵嚼了两口,强行把炸肥肠咽进肚子里,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话。 “表皮酥脆,口感韧且油润,炸之前定然放在卤水中浸泡过,滋味不错。”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1节 听完谢砚之的阐述,颜嫣也忍不住夹起一块炸肥肠,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除却酥脆二字,她尝不出任何多余的味道,满脸艳羡地望着谢砚之:“真羡慕你啊……能吃这么多好吃的。” 话音才落,她又用汤匙舀了一大勺血鸭放入谢砚之碗中,依旧满怀期待地瞅着他。 血鸭算是云梦的一大特色菜,将本地麻鸭斩成拇指大小,与葱姜蒜八角等香辛料一同煸炒,最后再往锅中撒入鲜鸭血,待每一块鸭肉都均匀地裹上血浆,方可起锅。 比起尚且能一口咽下去的炸肥肠,吃血鸭才是酷刑中的酷刑。 黏糊糊的血鸭堵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谢砚之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苍白着脸与颜嫣说:“今日风有些大,我去加件衣裳再来吃。”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腥味直冲脑门。 谢砚之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匆匆逃离。 待走出颜嫣视线范围,谢砚之才敢松开手,把胃里的东西统统都给吐了出来。 可那股子能要了人命的恶心感仍未散尽,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脑海中。 谢砚之吐到眼尾泛红,腹中空空时,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探了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谢砚之背脊一僵,满目惊愕地望着颜嫣。 颜嫣重重叹了口气,将一盏清茶塞入他手中,表情是从所未有的严肃。 “你明明都不吃这些,为何要勉强自己?” 谢砚之捧着茶盏,半晌没吭声。 颜嫣见他傻愣愣地杵着,就是不说话,愈发气势汹汹。 “不喜欢本就该大胆地说出来,我又不会因你挑食而嫌弃你。” “明知自己不吃这些,还非要往嘴里塞,这下好了,吐得开心吧?” 颜嫣说这话的时候是实打实地在生气。 既气谢砚之,也气自己。 她还真把他与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当做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啦? 明知他口味清淡,非逼着他吃这些作甚? 颜嫣装得再凶,也掩不住藏在话语中的真挚与关切。 谢砚之静静凝视着她,心中那个空洞越来越大,大到不知该用何物来填满它。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 唇角上扬:“好。” . 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 颜嫣不敢再让谢砚之替自己尝菜,只给他留了几样清淡的糕点,其余的全都打包好,送给街坊邻居,连旺财都分到了一包油滋滋的烤肘子,心满意足地在自家院子里啃着。 夜色渐浓,一轮下弦月高悬于天际。 被折腾了整个下午的谢砚之终于恢复元气,端坐于窗前,映着烛光打量那颗鲜红似血的相思子。 晚风阵阵袭来,满室生香。 颜嫣送给他的那捧栀子花已被妥帖安置好,放在书案上。 栀子花花香浓烈,向来不被附庸风雅的世家贵族所喜。 在此之前,谢砚之甚至都未见过此花的真容,而今见了,也觉这花香得委实太过了些。 可这花是颜嫣送的,纵是薰得他脑仁发疼,也舍不得挪开半寸。 只能把窗推得再开一些,让香味散出去。 云梦地处江南,气候温暖,还未立夏,已能听见蛙鸣。 远远地,又传来几声犬吠。 刚啃完肘子的旺财偷偷溜出家门,来找谢砚之玩。 尚未摸到谢砚之房门,便被颜嫣半路截胡,拦着它好一顿调戏。 旺财向来与颜嫣不对付,纵是吃了她的烤肘子,也不肯轻易低头,正“汪汪汪”与颜嫣对骂着。 颜嫣出现得太过突然,谢砚之推窗的动作为之一滞。 一瞬不瞬盯着正在窗外逗狗玩的颜嫣。 她的影子被月光与悬在屋檐下的八角灯拉得很长,落在窗棂上。 只差一点,便能与他交叠。 谢砚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尚未触及,消停不到四个时辰的银针又开始作妖了。 深入骨髓的痛席卷全身。 他痛到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搅作一团,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抽搐。 纵是如此,他仍在努力伸手,想去触碰颜嫣的影子。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可这次银针发作,着实太痛。 痛到他眼前一片朦胧,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眼看就要触碰到的影子忽地散开。 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 谢砚之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不是横贯在屋顶的系梁,而是一张泛着寒芒的金属面具。 金属面具的主人无名无姓,曾是端华长公主麾下死士。 而今,在为谢砚之办事。 此人本该死在半年前的一场大雨中,是谢砚之出手救了他,替他改头换面,又出银钱为他葬好心爱的姑娘。 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单字——影。 势要效忠谢砚之。 谢砚之当初之所以敢装病策划出逃,皆因有此人。 只要他能脱离端华长公主的掌控,来到江南,影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带走他。 而现在,影却在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劝谢砚之回到端华长公主身边。 谢砚之不疾不徐地从床上爬起,神色漠然:“然后呢?继续被她控制?做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他既见过光,又怎甘心重归黑暗? 第35章 【重写】 ◎他捂住那颗心脏,想让它跳动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云梦这场雨落了足有十八天, 从春分至清明,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洞庭湖上烟波浩渺, 颜嫣正在凭栏听雨。 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前那片枯荷已变作碧绿,再过俩月,又是一片繁花似锦。 皆时,泛一叶轻舟, 划入藕花深处, 采莲捕鱼, 光是用想的, 都觉快活。 思考间, 雨停了, 阳光却未出来, 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 颜嫣等得就是这刻, 连忙转身, 与谢砚之道:“待会儿若是一直没下雨, 我们就去洞庭湖畔放纸鸢罢?” 她转身转得太过突然, 谢砚之连忙将手中东西往身后藏。 颜嫣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抬手指天:“嗳, 你快看!那里有只好奇怪的鸟!” 谢砚之果真上当了,顺着颜嫣所指的方向望去。 颜嫣便趁此机会绕至他身后, 把他攥在手中的东西给抢了过来, 弯着眼角笑:“原来你在偷偷画我。” 谢砚之被她盯得面颊发烫。 正欲说些什么,又闻颜嫣道:“你怎不早说呀?早知你要画我, 我就去换身漂亮衣裳来给你画啦。” 她吹了吹熟宣上尚未干透的墨迹, 毫不客气地将那副画收起。 “既被我发现, 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了。” 语罢,一把拽住谢砚之手腕:“走啦,别傻站着,咱们出去放纸鸢吧。” 谢砚之垂眸望着颜嫣,唇角不自觉翘起:“好。” 昨天夜里,颜嫣花了足足三个时辰的工夫做了个新纸鸢。 纸鸢上的图形依旧是那个看上去很傻的猫猫头,今早,她让谢砚之改了两笔,那只长了六根胡子的傻猫瞬间活灵活现。 虽说依旧长得很抽象,可颜嫣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只傻猫瞬间被注入了灵魂。 或许,这便是“写意画”的独到之处罢~ 清明时节,前来踏春的人可不比扫墓的少。 清明素有放纸鸢的传统,人们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鸢上,再将它放上天,待飞到一定的高度时,用剪子将其剪断,意为放走晦气。 他们二人来得不算早,灰蓝色天幕上早已挤满各式各样的纸鸢。 既有“花开富贵”“松鹤延年”这等传统款,也有“猴子摘桃”“狗熊偷蜜”这等创新题材。 有了那些创新派做对比,颜嫣的抽象派傻猫似乎也没那么扎眼。 然而,颜嫣这人可懒了,说是来放纸鸢,实则,压根就没打算要自己动手,毕竟,她这个从未成功将纸鸢放上天的人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2节 她将猫猫头纸鸢往谢砚之手中一塞,眼睛又弯成月牙儿的形状。 “这下全靠你了,记得放高些!把那些妖里妖气的纸鸢统统都给压下去!我们猫猫头就是最棒的!” 谢砚之郑重其事地接过颜嫣手中猫猫头,不辱使命地将它放飞到最高处,在一众妖艳贱货纸鸢中杀出重围。 猫猫头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仿佛要穿透苍穹。 乐不可支的颜嫣在一旁使劲鼓掌。 可捧哏这等事也是需要体力来做支撑的,鼓掌鼓累了的颜嫣,自顾自地坐在草地上,看着那片天,看着那个人。 谢砚之身量又比前些日子拔高不少,以前的衣衫都短了,不能再穿。 他新制的衣裳清一色都是紫,或是浓墨重彩的绛紫,又或是清新淡雅的雪青与薄藤。 自古寺避雨那日之后,他似乎爱上了穿紫衣。 颜嫣倒也不觉别扭,比起那抹淡淡的月白,紫色才衬他。 颜嫣想,世间大抵再也寻不出比谢砚之更适合穿紫衣之人。 巧得是她最爱的颜色也是紫,不是因为谢砚之,仅仅因为颜璃,因为颜璃留下的那株紫藤花树。 颜嫣犹在盯着那片天发呆。 倏忽间,谢砚之握线轴的手一顿,纸鸢脱线,不知飞向何方。 藏在谢砚之体内的银针又开始作妖了,灭顶般的痛迫使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竭力把即将洇出唇齿的血咽回喉咙里,挺直背脊,转身对颜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捡。” 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终于回笼。 她刚想说:别去,反正到最后都要被剪断线。 从前,她总是舍不得将那滑稽的猫猫头纸鸢放飞,因为,那是“砚之哥哥”与她一同做的。 如今这个,她依旧舍不得,可它既已脱线飞走,也挺好的。 颜嫣道:“就让它飞走罢。” 谢砚之却像没听见,转身便走。 他走得格外匆忙,几乎是用跑。 甫一离开颜嫣视线,温热黏稠的血便已顺着唇角流出。 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同时啃咬他的筋脉,又好似有人拿刀在一根一根挑断他的筋骨。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深入骨髓,他挺得笔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弯下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藏身于暗处的影快如鬼魅般冲出来,将他扶住。 这些天来,影一直没离开,始终守在谢砚之二十米范围内。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亲眼目睹谢砚之的身体在一步一步恶化。 十日前,他至少还不会痛到吐血,偶尔有血丝,也是被他自己咬破的。 如今这血就跟不要钱似的,说流就流,说喷就喷,影看得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有些话纵是不该由他来说,他仍忍不住说出了口。 “公子!您若再不回去……怕是,怕是……” 谢砚之闻言,缓缓摇头:“无妨,这点痛我尚且能忍。” 他绝无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回去。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至少还能再撑三个月。 三个月能做太多事,倘若现在就回去,必将功亏一篑。 思考间,谢砚之又紧紧攥住那枚相思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碾成齑粉。 况且,他还有件尚未完成的心事。 话是这么说,可瞧谢砚之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一点都不轻松。 白到近乎透明的额角上青筋根根爆起,冷汗亦如流水般淌过面颊,简直触目惊心。 可影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谢砚之。 他一贯对自己狠,向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正因如此,影才会选择效忠谢砚之,否则,光凭一个“救命之恩”,还真不值得他替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郎卖命。 又过近半炷香时间,那波毁天灭地般的痛感方才有要消逝的迹象。 谢砚之面色终于恢复正常,他不紧不慢抹去蜿蜒在唇角的血迹,推开影,勉力站起,尔后,抬眸,看向某个方向。 风自西北方吹来,掀起谢砚之鬓角的发。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在风中簌簌作响,影顺着谢砚之目光望去,盯着风来的方向,大声呵斥道:“何方鼠辈?还不速速滚出来!” 他尾音才落,一个裹着黑斗篷,浑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的男子赫然现出身形。 那男子身形修长,纵是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亦难掩其风姿,正是那失了智的老白脸——付星寒。 付星寒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人生真理,甫一现身,便对谢砚之发起进攻。 他是为取谢砚之狗命而来,这一击拼尽全力,不敢有半点保留。 “砰——” 只闻一声巨响,谢砚之身后碧波万顷的洞庭湖骤然掀起丈余高的波浪。 被浪卷上岸的鱼虾俱已炸裂,化作肉泥散开。 位于灵力波中心位置的谢砚之却仍好端端地杵在那里。 不仅如此,连他身边的影也都毫发无损,二人排排站,神色有些许迷茫,表情困惑,很是费解,这位大叔究竟在做什么? 付星寒双目圆瞪,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 “怎会如此?” 不信这个邪的付星寒再度结印,对谢砚之发起进攻。 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谢砚之的命,撇开柳月姬,他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谢砚之这个狗东西! 同样被柳家女选中,他与他却是截然不同的宿命。 凭什么谢砚之就能得以挣脱,而他,从始至终都要活在柳月姬的阴影之下? 更别提,谢砚之这狗东西对他做得那些破事。 他纵是将谢砚之千刀万剐,都难解心中之恨! 既如此,付星寒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击杀谢砚之,又怎会轻言放弃? 一击不成没关系,还有第二击,第三击,总之,不论如何,他都要让谢砚之死! 潮湿的水汽拂过面颊,这次,洞庭湖上已然掀起数十丈高的骇浪。 修士想杀凡人何其容易?就算炸不死谢砚之,光是这个水量,都足矣要他的命。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谢砚之与影根本来不及时躲避。 眼看那滔天巨浪就要卷上岸,有一人踏波而来,素衣墨发,恍若谪仙。 时间亦被定格在这一刻。 不断向前翻涌的浪花像是突然被人冻住。 两息过后,全都“哗哗哗”向后倾倒,霎时间,风起云涌。 在湖畔放纸鸢的凡人也都纷纷意识到不对劲,慌不择路地收拾东西逃命。 百米开外的颜嫣见此场景,再也坐不住,连忙起身,往谢砚之方才消失的方向奔去。 无数被湖中异象吓跑的行人在往颜嫣所在的方向涌来。 她与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擦肩而过,她无意识地放缓步伐,一张一张地去端视他们的脸,却无一是她想之人之。 某个时刻,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是混迹在人群中逃命的付星寒,他目光不其然与颜嫣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未等颜嫣反应过来,付星寒便已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比起柳月姬与谢砚之,他对颜嫣倒称不上是恨,好歹她也是颜璃留下的唯一骨肉。 故而,他也从未想过要颜嫣死。 更别说,付星寒如今正在争分夺秒地逃命,压根抽不出时间来搭理颜璃。 踏浪而来的那白衣人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此人名唤容郁,修为深不可测,既是玄天宗现任掌门,亦是当之无愧的六界第一人。 付星寒若落入容郁手中,被其知晓,是他在此兴风作浪谋害一个凡人。 身败名裂是小,只怕要被其挫骨扬灰。 纵是在逃命,付星寒仍未放弃思考。 他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伤不了谢砚之。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连谢砚之身边那个影卫都伤不到? 难不成……又是所谓时间的法则在限制他杀人?念及此,付星寒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他若不弄清个中缘由,只怕会疯魔得愈发厉害。 此时,恰好迎面走来一路人,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裹得密不透风的付星寒。 付星寒一个眼刀扫去,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怪笑。 路人被吓得一激灵,骂骂咧咧道:“有病啊你!” 尾音才落,那路人便“砰”地一声炸开,尸块散落一地,死相无比凄惨。 付星寒神色阴鸷地收回手。 原来,他能杀人。 既不是时间的法则在限制他,为何他偏偏就杀不了谢砚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3节 莫非,又是所谓的天命?还是说……有个修为高到离谱的大能在暗中保护谢砚之? 倘若真有这样一个人,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付星寒毫无头绪。 与此同时,芦苇荡的另一端。 玄天宗现任掌门兼六界第一大能容郁正眯着眼打量谢砚之。 此人一开口竟是要收谢砚之为徒。 谢砚之当然没答应。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一旦跟容郁去了修仙界,定然要与颜嫣分离。 除此以外,他与端华长公主之间那些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见谢砚之拒绝地这般干脆,容郁也不恼,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也罢,两年后,本座再来寻你。” . 颜嫣找到谢砚之,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 待视线里重新出现那抹浓墨重彩的绛紫,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纵是如此,颜嫣心中仍憋了口恶气。 她在谢砚之胸口上狠狠砸了一拳,忿忿不平地骂道:“你跑这么快作甚?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呢!” “不过是捡个纸鸢罢了,你竟一捡就是半个时辰!方才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洞庭湖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被浪卷走了……” 除此以外,她更担心的是,付星寒会对谢砚之做什么。 颜嫣如今也算彻底摸透了付星寒的性子,此人心眼小,气量更是小到不能再小,是个正儿八经的伪君子。 他若能寻到报仇的契机,自不会放过任何人。 哪怕是用脚指头去猜,都知道,他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谢砚之扼杀于摇篮之中。 而付星寒之所以从一个谨言慎行的伪君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与颜嫣当初哄着他吞食“止痛丸”1脱不了干系。 颜嫣又何曾料想,付星寒竟也被空兽带到了这个时空。 若因她而连累到谢砚之,她这辈子都无法安心。 她骂着骂着,竟还自己委屈上了,红着眼眶又往谢砚之肩上砸了一拳。 “我费这么大劲才把你救出来,容易吗我?你若真被浪给卷走了,我又该上哪儿捞你去?” 她一拳接一拳地往谢砚之身上砸,满腔悲愤无处宣泄。 谢砚之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她去打,直至颜嫣打累了,方才微微俯身凝视她。 “我是否能理解为……你在担心我?” 他说话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缓,目光却是从未有的认真与专注。 颜嫣一愣,果断把手从他肩上拿开。 “不是,你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死后,无人带我去修仙界。” 颜嫣这谎撒得一点儿也不高明,光是从她那四处闪躲的眼神便能判断出,她这番话的真假。 聪慧如谢砚之却已动摇,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在自作多情。 他贯来平静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名为悲伤的神情。 都不用刻意盯着谢砚之看,颜嫣便已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又如何能藏得住? 事已至此,颜嫣已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她对谢砚之又怎会全然无感觉? 可她不敢放任自己,亦不想像从前那般深陷其中。 如今的谢砚之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少年人的喜欢最是炙热,像一团火,燃得快也熄得快。 她终会离开,而他,亦会遇见与他绞缠百年不离不弃的柳南歌。 两百年何其漫长?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再深的感情都将会被时光磨平。 更遑,两百年前本就无颜嫣。 她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迟早会被忘记。 既如此,倒不如不要开始。 可颜嫣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她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洒脱那般绝情。 她深深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望着谢砚之:“你可真是个大聪明呀谢公子。” 不待谢砚之反应过来,颜嫣便已拽住他手腕,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回家的方向走。 边走边与他唠家常,语调轻快:“清明除了踏青扫墓,还要荡秋千~” “咱们回去搭个秋千架,秋千架后面再种一棵紫藤花,等紫藤花长大了,将那秋千架笼在树荫下,届时再烈的日头都晒不到我,我便能日日在院子里荡秋天啦。” 颜嫣叽叽喳喳不停地说。 那日黄昏,她便得到一架谢砚之亲手搭建的秋千,与一株他们二人共同种下的紫藤花树。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颜嫣初来云梦时养得螃蟹都换了好几次壳,从铜钱大小长成拳头那么大一只,原来只需半年。 颜嫣兴奋地拿着螃蟹,来谢砚之面前显摆,岂知那螃蟹半点面子都不愿给她。 粗壮的蟹钳夹在她虎口上,拔都拔不下来。 虽说颜嫣早就感受不到痛了,可这依旧很让人生气好嘛? 她好一番折腾,才将那吃里扒外的白眼螃蟹给拽下来,气势汹汹地丢给谢砚之:“你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谢砚之:“……” 他还真没那个胆去吃颜嫣养了半年的螃蟹,白眼螃蟹的最后归宿自是又回到了缸子里,继续横行霸道。 一旁围观的捕鱼大爷笑弯了眼,趁机塞给谢砚之一篓鱼,调侃道。 “小媳妇生气了,还不多做些菜去哄哄她?” 谢砚之不善言辞,遇见这种调侃,大多数时候只能无奈地听着。 尔后,他看见了那满满一篓黄骨鱼,简直头皮发麻。 要知道,自那以后,杀鱼一事就成了谢砚之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甚至,此后的两百多年,谢公子食谱中都未出现过鱼字。 这不,捕鱼大爷后脚刚走,谢砚之就来到石驳岸上,偷偷放鱼。 第一尾鱼才把那宽宽扁扁的大脑袋探出竹篓,谢砚之头顶便传来颜嫣的声音:“你在做什么呀?” 谢砚之闻声连忙摁住鱼头,将它塞回竹篓,面不改色地扯着慌。 “换水。” 颜嫣:??? 她看了眼表情严肃的谢砚之,又看了眼谢砚之手中那个压根蓄不了水的竹篓。 心想:他可别真是个傻子吧?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谎撒得有多蹩脚的谢砚之耳根通红。 他提着竹篓,拾阶而上,来到颜嫣身边:“篓子里都是你嫌长得丑的黄骨鱼,养不了,只能烧着吃。” 颜嫣一听,突然来了兴致:“黄骨鱼哎,没刺。那我今晚和你一起吃好啦。嗯……我想让你把鱼煎得焦焦的脆脆的,给它做成干锅鱼。” 谢砚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唇畔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柔声道:“好。” 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谢砚之就此迎来一场浩劫。 他与砧板上那尾活蹦乱跳的黄骨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黄骨鱼无鳞,故而比旁的鱼摸上去更滑溜,覆盖在其体表的黏液也比旁的鱼多。 谢砚之手几度触碰到它,又几度缩回,来来回回折腾了不下十次。 十次之后,谢砚之终于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按住那条滑不溜秋的黄骨鱼。 将其固定在砧板上,右手举刀,猛地往下一砍…… 而后,历史重演。 体滑皮韧的黄骨鱼“呲溜”一声飞上天,投入洞庭湖的怀抱,消失不见。 谢砚之又受伤了。 这次,伤得更离谱。 血淋淋的伤口自他左手手腕处蜿蜒至手肘,几乎贯穿整条小臂。 猩红的血“滴答滴答”溅落在青石地板上。 闻声而来的颜嫣被吓一跳,那一霎,瞳孔缩到几乎只有针尖大小。 她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拽着谢砚之往医馆跑。 上次那场意外就已在谢砚之手臂上留下疤,这次伤在同一个位置,伤口还愈发深长。 颜嫣都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目光牢牢定在谢砚之被裹成蚕蛹的手臂上:“我早就想问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手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喊疼的?” 倒不是谢砚之反应迟钝,感受不到疼,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忍。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4节 他不知该如何去与颜嫣解释这些,亦不愿让颜嫣知道他那不堪的过往,索性闭嘴不谈。 颜嫣才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谢砚之,踮起脚尖,在他脑门上敲了敲。 眯着眼睛,凶巴巴道:“快点跟我学!说我疼。” 女孩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扑面而来,谢砚之呼吸为之一滞,正要别开脸,却被颜嫣捏住下颌,强行掰回来。 她语气强硬,一字一顿道:“快点!跟我学!”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这般近,谢砚之心脏“砰砰”直跳。 目光游移,声音很轻:“我疼。” 颜嫣满意地笑了。 松开手,继续向前走:“再来一遍,表情要可怜点。” 温热的触感仍未散尽,软软地,熨帖在他面颊上。 谢砚之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就要冲出胸腔。 他捂住那颗心脏,想让它跳动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千万不要被她发现。 可颜嫣的脸又一次凑了过来,清新的草木香编织成密网,将他牢牢笼罩,无处可逃。 他终是放弃挣扎,任由自己坠入那张裹满蜜糖的网。 微微俯身,直视颜嫣的眼睛,模仿她的语气:“我疼。” 颜嫣摇头似拨浪鼓,边走边叹气。 “不行!不行!都说了,表情要可怜点,最好能挤出眼泪,眼泪汪汪地才惹人怜嘛~” 她仰起那张小而精致的脸:“来~你好好观察,来跟我学。眉心微颦,眼尾往下耷拉,嘴唇也要嘟起来,再加把劲,挤出一包泪。” 谢砚之盯着颜嫣看了许久,又道:“我疼?” 颜嫣都快被他气死,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你这什么鬼表情?这哪里是装可怜?你这表情都能拓印下来贴门上辟邪了好嘛?” “哎呀,你站着别动,让我来!” 她两根纤细的食指摁住谢砚之唇角往下拉:“保持好,千万别动!” 再又捏着他眉心往上挑,最后,松开手,盯着自己的“作品”端详许久,笑得都快直不起腰。 “算了,算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这话反倒激起了谢砚之的好胜心,他在脑海中回忆着颜嫣的每一个步骤,又道了句:“我疼?” 看得颜嫣直叹气:“不行,不行,你这非但不可怜,反倒还挺欠揍。” “我疼,我疼,我疼……” “不行,不行,不行。” 颜嫣扶额长叹。 “哎,你还是放弃罢,没这个天赋。”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暮风呼呼地吹,声音在风中飘呀飘,散去很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1止痛丸:22章有提及,是颜嫣与周大幅共同研制出的一种慢性毒药,不致命,却能让人对其成瘾,长期磕下去会被影响心智 第36章 【重写】 ◎离别前夕最后的糖(保甜!)◎ 清明之后, 便是端午。 颜嫣与谢砚之约好一同去看划龙舟,谢砚之却在房中磨磨蹭蹭,半天没出门。 等了近半炷香时间的颜嫣早就不耐烦了, 一脚踹在门上。 哪知,谢砚之竟没将房门栓紧,那单薄的木门“吱”地一声敞开了。 颜嫣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半天,还是决定要进去瞧上一瞧。 她绕过用以做隔断的藤编屏风,首先映入眼的, 是一帘在风中飘摇的轻纱。 视线再往前挪半米…… 颜嫣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 如发现新大陆般激动:“想不到你平日里看上去病恹恹的, 竟还有胸肌和腹肌哎!” 她边说边逼近, 谢砚之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连忙穿好衣服,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颜嫣看了, 可不乐意了:“你这么防着我做甚?我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谢砚之系好腰带, 抬眸瞥颜嫣一眼。 虽能看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可她那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且还有越笑越把持不住的趋势…… 谢砚之又默不作声地往身上套了件外衫, 这下好了,连脖子都给包严实了。 颜嫣叹为观止, 噘着嘴,小声嘟囔着:“不是吧……” 可她仍不愿放弃, 仰头, 眼巴巴地瞅着他:“都快入夏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谢砚之直接忽视了热不热这一问题, 反倒认认真真解释起了颜嫣进门后说得第一句话。 “我七岁那年便拜了师学拳脚功夫。” 言下之意,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习武之人有胸腹肌再正常不过。 颜嫣才不管这些呢。 谢砚之既不给看,她就去看旁人的膀子。 试问一年到头,还有那个日子能像端午这般光明正大地盯着年轻男子的腱子肉看? 锣鼓声震天的河道中,云梦好男儿正在奋力划桨。 每一个动作都极具力量感,飞扬的河水溅落在愤起的肱二头肌上,与汗水交.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张力。 颜嫣站在人满为患的拱桥上,看得目不转睛。 谢砚之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问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当然好看了!”颜嫣点头似捣蒜。 如她这般特意跑来看龙舟赛的姑娘家不在少数,就像男孩喜欢看女孩白花花的大腿,女孩当然也喜欢看荷尔蒙爆棚的腱子肉。 末了,颜嫣还不忘补充道:“不过,也不是每个人的腱子肉都好看,你看红队坐船头的那位小哥,他肌肉块头忒大,青筋暴起的样子瞧着怪吓人的。” “可他身后那个就不一样了,每一块肌肉走向都生得极好,线条流畅,修长的骨架上覆着一层薄肌,骨肉停匀,增一分显腻,减一分则柴。” “只可惜啊,脸生得略有些磕碜,浪费了这身好筋骨。” “不过,没关系,我又不是来看脸的。” 颜嫣越说越兴奋,又指向另一人:“还有,你看他……” 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谢砚之截住话头,他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了句:“听闻云梦的碱水粽很好吃。” 颜嫣敷衍地点点头,视线仍未离开那些个活色生香的腱子肉。 “行,看完龙舟赛咱们就去买。” 谢砚之又道:“听闻酱板鸭也不错。” 他边说边前挪,不动声色挡住颜嫣的视线。 拱桥上人忒多,颜嫣只当他是被人潮挤过来的,压根没想到,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 看不见龙舟,颜嫣只得扭头去与谢砚之说话。 “酱板鸭可是很辣的,你能吃吗?” 且不提辣不辣,首先,只要是鸭肉,谢砚之统统都不沾。 他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在转移颜嫣的注意力罢了。 谢砚之随口搪塞了几句,便如来时那般轻轻扣住颜嫣手腕。 “一群糙汉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我们回去包粽子。” 此处人满为患,颜嫣个子小,一旦丢入人群,立马消失不见,若不牵着,怕是都不知该去何处找。 谢砚之这话说得颜嫣可不同意,下意识反驳道:“谁说的?明明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话一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砚之今日似乎格外反常。 有什么东西自颜嫣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仰头,笑盈盈地望着谢砚之。 “你今日话格外多哎。” 谢砚之表情十分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扣住颜嫣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 “你不就是想要看肌肉?我给你看便是。” 他声音很轻,偏生此处又格外吵,颜嫣未能听清,皱着眉头问:“你方才说什么?这里好吵,我没听见。” 谢砚之缓缓摇头:“没什么,回去吧,给你做好吃的。” 于是乎,颜嫣就这般被谢砚之半哄半拖地弄回了家。 这厢,她正坐小马扎上,托腮看谢砚之包粽子。 平日里格外保守,生怕会被人多看了几两肉的谢砚之包粽子时用襻膊把袖子绑了上去,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胳膊,正是颜嫣方才所说的那种骨肉停匀的好腱子肉。 颜嫣看了会儿被碱水泡成金黄色的糯米,又看了会儿谢砚之故意露出的胳膊。 心想:奇了,怪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思考间,她又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砚之看。 谢砚之被她盯得面颊发烫,连包粽子的节奏都被打乱。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5节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让颜嫣看下去,怕是什么都做不了,正欲开口阻止她。 颜嫣已然上手,戳了戳他胳膊,还不忘点评道:“不错,硬邦邦的。” 谢砚之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里严肃:“别乱动。” 颜嫣才不会被一个小屁孩吓住呢,她眯着眼,笑得像只坏心眼的狐狸,手也格外不老实,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胳膊上戳。 “就要动,就要动,你不是故意给我看的吗?怎么?给看还不给摸啦?” 心事被戳破的谢砚之头都快埋进了装糯米的脸盆里,偏生颜嫣还在继续捉弄他。 “胳膊肘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看就看你小腹上那几块……” 她尾音拖得老长,表情焉坏。 “看一样也是看,看两样还是看,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来,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谢砚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颜嫣越玩越上头,指腹在他胳膊上来回戳。 “为何你的脸这么红?难不成是害臊了?你既这般羞涩,把我拖回来做什么?” “莫非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这话没法接,这地方也着实待不下去了。 谢砚之豁然起身,却不想,竟会因此牵连到颜嫣。 重心全往他那边倒的颜嫣直扑扑地摔了下来。 即将跌倒的她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摆在桌上的脸盆“砰”地一声被掀翻。 谢砚之眼疾手快地将颜嫣捞进怀里。 金黄色糯米漫天飞舞,一粒接一粒地砸在他们身上。 “哒哒哒……” 无限拉长的时间里,连风声都已止住,只余糯米弹跳落地时发出的轻响。 颜嫣呆愣愣地趴在谢砚之胸口上,比糯米弹跳落地时更吵的,是他的心跳。 她微微抬首,想去看谢砚之的脸,却只能看见一截修长的脖颈,与少年人光洁白皙的下颌。 他似乎在刻意躲避颜嫣的目光,搂住她腰肢的手臂却在寸寸收紧。 紧到连颜嫣都稍稍有些不适,却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未曾出声提醒谢砚之。 这个意外的拥抱是被闻香而来旺财打断的。 它屁颠儿屁颠儿跑进院子,以为能吃到热乎乎的肉粽。 岂知,一来就看见颜嫣与谢砚之抱作一团,单身狗怒了,忿忿不平地嚎了两嗓子。 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抱什么抱???吃粽子! 颜嫣这才神色慌张地推开谢砚之,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端午要佩香囊,明明都做好了,怎就忘了送给你?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房间去取。” 不待谢砚之作答,颜嫣便跑得没了人影。 她紧紧攥住放在枕下的香囊,捂着胸口自言自语:“奇了怪了,明明早就没心跳了,为何我却有种心脏都要跳出胸腔的错觉?” 屋外,谢砚之站在满地狼藉中,紧紧捂着自己心口。 它跳得太快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叫嚣,都在试图冲出胸腔,若不将它捂紧,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们二人同时抬眸,同时转身,隔着一扇窗遥遥对望。 阳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盛,四目相对的那霎,二人先是一愣,旋即,都被粘在对方脸上的糯米给逗笑。 古怪的氛围就此被打破。 颜嫣拿着香囊走来,往谢砚之衣襟里一塞:“你可别嫌它长得丑,香味很别致的,你定然会喜欢。” 颜璃是制香高手,又擅莳花弄草,自幼受此熏陶的颜嫣也算是深谙此道。 从前她便经常做香囊送给谢砚之,如今纵是失去了嗅觉,仍能按比例调制出一模一样的香。 吃完粽子,天彻底暗了下来。 颜嫣在院子里荡秋天,谢砚之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 晚风一遍又一遍地拂过面颊,他们鬓角的发在风中交缠再又分离。 两岸蛙声渐大,盖过了自远方传来的渔歌。 烟火尘嚣中又过一日。 . 流光容易把人抛,眨眼便是夏至。 一夜间,整个洞庭湖的荷花都开了。 颜嫣蹲在后院小码头上,想摘几枝新鲜荷花回去插瓶。 忽闻几声犬吠,听这音色就知道是旺财在嚎,也不知它叫得这般急促,是发生了何事? 颜嫣抱着刚摘下的粉荷,匆匆回到前庭。 果不其然,狗霸旺财正蹲在谢砚之房门前狂吠不止。 颜嫣被它吵得可烦了,掏了掏耳朵,不甚耐烦地与它道。 “大上午的,你吵什么吵呀?” 旺财又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地对着谢砚之房间叫。 往日里它虽也聒噪,却从未叫得像今日这般撕心裂肺。 颜嫣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心中暗道:难不成是谢砚之出事了? 她疾步向前,手中荷花没抱稳,“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只能蹲身去捡。 初夏的阳光已稍稍有些灼人,明晃晃地打在人身上,落下一地暗影。 起先,颜嫣尚未发觉她的影子有何不对劲,直至她捡起那枝粉荷…… 有了对比,方才发觉,她的影子竟比手中荷花,乃至周遭树荫淡了不止一点两点。 且有正在缓慢褪色的趋势。 颜嫣瞬间僵住,连旺财都转过头来,满脸惊恐地盯着她。 它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彼时的颜嫣在它眼中显得格外诡异,整个人都蒙着一层水汽,仿佛随时都会蒸发在太阳底下。 第37章 【重写】 ◎“算了,还是忘了我吧……”◎ 颜嫣盯着地上的影子发了很久的呆, 轻声喃喃:“就要回去了么?” 她当然知道,影子变淡,意味着什么。 ——她即将从这个时空消失。 然而, 颜嫣所不知的是,一切的一切,皆因她的执念消失所致。 她因要杀谢砚之的执念而来,如今既已放下执念,便也意味着要离开。 甚至, 连她当初能离开谢砚之超过百米距离, 也因要杀谢砚之的执念在动摇所致。 她与少年谢砚之注定是场没有结果的悲剧。 一旦开始, 就意味着结束。 颜嫣抱紧怀中粉荷, 魂不守舍地来到谢砚之房门前。 与她一门之隔的谢砚之听到屋外脚步声, 连忙捂着嘴从床上爬起, 可仍有血顺着他指缝流出, “滴哒滴哒”溅落在地上。 旺财之所以狂吠不止, 皆因嗅到了屋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三个月期限已到, 谢砚之若再拖着不肯回京, 恐有性命之忧。 该部署的一切, 俱已让影部署好。 如今只差与颜嫣说出那句话,让她在云梦等他。 谢砚之紧紧握住那枚藏在衣襟中的相思子, 与颜嫣隔门相望。 云梦地方小,寻不到象牙, 他也曾买回几块兽骨, 刻了不下十枚骨骰,各个都不满意。 如今, 他心中后悔万分。 眼看就要离开, 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东西送给颜嫣。 “笃笃笃……” 叩门声拉回了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他不再犹豫, 即刻擦去渗出嘴角的血迹,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处理好滴落在地上的血渍,方才去给颜嫣开门。 颜嫣在门外等了许久,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说。 她心中很乱,明知什么该放下,却怎么也放不下。 谢砚之抱着同样沉重的心情,静静注视着颜嫣的脸。 许久,才道:“我有话对你说。” 刺目的阳光落在颜嫣脸上,如梦似幻,她眼睫微颤,如大梦初醒般恍惚。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颜嫣在少年谢砚之面前霸道惯了,完全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弯起唇角,仰头凝视谢砚之,目光是从所未有的坚毅与决绝。 “从现在开始,牵着我,一刻都不许松手。” 本该缱绻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凭空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凛然。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6节 谢砚之瞳孔剧烈震荡,全然忘了,他此番是要来与颜嫣告别。 他信念早已动摇,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就只放纵这一回。 而后,毫不犹豫地握紧了颜嫣的手。 她个子小,手也小,柔若无骨,握在手中微凉,谢砚之不敢捏太紧,怕会弄疼她。 反倒是颜嫣,几乎是使出全身力气来与谢砚之牵手。如若可以,她想将他一并带回去。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牵过很多次手,或是策马私奔;或是古寺避雨;又或是像端午那般防止对方走散而牵在一起。 从未像如今这般十指交扣。 夏日里的蝉鸣声最是聒噪,没完没了地趴在树上叫。 小船摇啊摇,穿过满池清荷,不知将要飘去何方。 颜嫣折下湖中心生得最饱满的那枝莲蓬,递给谢砚之,轻声道:“现在开始煲银耳莲子羹,晚上能喝到吗?” 说完,她又自顾自地道了句。 “算了,还是别白费工夫了,反正我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转而笑盈盈地望着谢砚之:“你且忍一忍哦,饿了就去吃桌上的小食,我买得可多了,既有你爱吃的,也有我从前爱吃的。” 她平日就不算话少之人,今日的话更是尤其得多。 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可喜欢吃东西了,就是因为小时候被饿得太多了,看见什么都想啃上两口,唯有肚子被填饱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一会儿又道:“所有菜中,我最爱的是红烧肘子,因为那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或许是因为习惯,又或许是因为一吃到红烧肘子就会想起我娘。” “所以,红烧肘子成了我最爱吃的菜。” 她牵着谢砚之的手,坐在船头絮絮叨叨不停地说。 谢砚之在一旁静静倾听。 他喜欢听颜嫣说她儿时那些事,喜欢看她说那些话时神采飞扬的表情,同时也在遗憾,未能遇见那时的她。 时光在指缝间缓缓流淌,颜嫣边与谢砚之说自己儿时的事,边观察湖中他们二人的倒影。 果然,时间不多了,就连她的倒影都在一点一点变淡。 向来心细的谢砚之却不曾察觉,消失不到两个时辰的痛意卷土重来。 仿佛有一团火在他筋脉中游蹿,似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紧紧咬着下唇不肯松口。 满怀心事的颜嫣又怎会发现谢砚之的异常呢?就像谢砚之也不会发现颜嫣即将消失不见。 二人各怀心事,依偎在船头。 长风吹皱满湖清水,十里碧荷无人来赏。 小船晃晃悠悠,随波逐流。 正午的日头高悬在头顶,已然有些灼人。 颜嫣说累了,拉着谢砚之的手,与他并肩躺在竹编的船篷下。 小船穿过桥洞,有光自蓬顶的罅隙里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们身上。 颜嫣指着蓬顶,满目惊喜:“你快看,这像不像古诗里写的‘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看见了白日的星河,忽而压低嗓音,喃喃自语:“今晚还能再看见银河吗?” 确切来说,是还能与他一同站在这片天空之下看银河吗? 这可真是件令人感到遗憾的事,与他相识半载,却从未与他一同见过银河。 谢砚之很想告诉她,明日若是晴,今晚便能看见比春日里璀璨数倍的星河,若是阴天亦或是雨天,就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张嘴便会控制不住地呕血,便会发出让她心生怀疑的闷哼。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展示出这般不堪的一面。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就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可不能再让她误以为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药罐子。 她一直在为此事自责,认定是她害得他再次落入端华长公主手中。 既如此,便更不能让她知道这些事。 他若能赢得这一战,他们之间自有大把的时间。 故而,也不急于这一刻。 久久得不到答复的颜嫣扭头看了谢砚之一眼,无奈地牵起嘴角。 果然,他又睡着了。 没关系,刚好她也累了,刚好她什么都不想再说。 她撑着脑袋,侧躺在谢砚之身边,用眼睛一遍又一遍描摹少年的眉眼。 还是舍不得…… 小船逐波而流,不知要飘去何方。 临近日暮,谢砚之才睁开眼。 他不断咽下涌上喉间的淤血,一张嘴便是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这么快天就暗了。” 所幸颜嫣失去了嗅觉,什么都闻不到。 所幸傍晚时分的船舱很暗,她看不见他正在悄悄抹去渗出嘴角的血迹。 他紧紧握住颜嫣的手,一刻都不曾松开。 他们一同泛舟在无垠的湖面,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夕阳是淡淡的紫,笼在天地间。 颜嫣说累了,便换做谢砚之来说。 他嗓音一贯很淡,不论说什么都没多大起伏,跟念经似的,今日是个例外。 光是用听的,颜嫣都能猜到,此刻的他定然正在扬起嘴角笑。 他不急不缓地说:“听卖茶的老人讲,入冬之时会有候鸟飞来,若泛舟在湖面,能看见漫天飞鸟的倒影与洞庭湖相接连。” “那些比人还高的芦苇荡在风中招摇,若不小心闯入其中,兴许还会撞上南下避寒的麋鹿” “它们性情温和擅游水,你见了定然会喜欢,届时,我们一同来看,多备些肥沃的水草,指不定还能拐回一只贪嘴的小麋鹿……” 湖面倒映出飞鸟与他们二人的身影,属于颜嫣的那部分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湖面只映出谢砚之一人。 天光亦在此刻散尽,连谢砚之的倒影都已被黑暗吞噬干净。 西方天际出现了入夜后的第一颗星子。 颜嫣记得,谢砚之曾对她说过,黄昏时分天际出现的第一颗星子名唤长庚。 颜她仰头看着被星子点缀得越来越亮的夜幕,弯了弯唇角。 “看来明日是晴天,你果真没骗我,入夏后就能看见银河了。” 谢砚之也抬起了头,看着璀璨的夜幕,他笑着道:“此后每过一日,银河便会变得越发清晰,直至秋夏交替之时达到巅峰。” 还有一半话藏在心中未能说出口。 只可惜,今年无法陪你去看秋夏交替之时最亮的银河。 颜嫣心中亦是感慨万分。 只可惜,再也没机会与他一同站在这片天幕下看星星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衬得两岸蛙声愈发吵闹。今夜,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在办喜事。 烟火“咻”地一声升空,撕裂这令人不适的寂静。 夏日的烟火一闪而逝,火光散尽,只余无尽的黑暗。 蛙声却越来越喧闹,没完没了地吵呀闹呀。 他们的故事将止于这个夏。 有浮光不断自颜嫣眼前掠过,她耳畔又响起悲怆空灵的鲸鸣。 她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弯起眼角,释然地笑了笑,“就像这场烟火,虽短暂,可我会记住。” 她顿了顿,又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两百年后,我是你的枕边人,我们同床共枕八年,夜夜相拥而眠。”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是每晚做梦都想嫁给你的那种喜欢。” “只可惜……未能真正遇见少年时期的你。” “你将来若是遇见一个叫颜嫣的女孩,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算了,你还是忘了我吧,因为……我本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你生命里呀。” 为什么越说,她的眼眶越酸呢? 也是。两百年何其漫长。 他会遇见柳南歌,会遇见很多很多她不曾见过的人…… 谁又会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在心中记上两百年之久? 她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最轻描淡写的一笔,无足轻重。 两百年后的谢砚之根本不记得还有颜嫣这个人。 她又一次扬起唇角,眼眸中却不曾染上半点笑意。 “我也会努力忘了你,倘若我有能力杀你,我仍不会手软,若无那个能力,我亦会躲你躲得远远的,我们此生最好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 她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听不真切。 一缕清风刮过,颜嫣此人便在这个时空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现过。 . 影找到谢砚之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他目光空洞地躺在狭小的船舱中,喃喃自语:“我为何会躺在这里?”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7节 一连重复三四遍,他才恍然想起是颜嫣,是颜嫣说想与他泛舟赏荷,故而,他才会躺在这里。 “可颜嫣呢?颜嫣又去了哪里?” 影被他问得满头雾水:“颜嫣是谁?听起来是个姑娘的名字,可公子你何时与一个陌生姑娘有了交集?” 谢砚之混乱的大脑有着一瞬间的清明,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不记得她了?” 这个名字乍一听是有些耳熟,可影着实想不起究竟在哪儿听过,他莫名有些心虚:“兴许是在哪儿见过罢?属下着实记不清了。” 复又将话题拐回正事上:“公子今日是否该启程回京了?” 谢砚之不曾回答,回到自己房中,翻出那副他偷偷藏下的画。 乌篷船半掩在接天碧日的荷花池中,影影绰绰露出个摘莲蓬的紫衣小姑娘,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颊畔还有两颗甜甜的梨涡,与他记忆中的颜嫣一般无二。 不是幻觉。 那是一个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姑娘。 后来,谢砚之拿着那副画卷寻遍整个云梦镇。 却无人记得,云梦曾来过一个名唤颜嫣的姑娘。 谢砚之攥住画卷的指骨微微泛白。 为何所有人都忘了颜嫣? 甚至……连他的记忆都开始模糊。 他不禁在心中质问自己,世间当真有颜嫣此人?而非一场梦?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旺财探头探脑地在院子外面徘徊,犹豫半晌才进来,咬着谢砚之的衣摆,牵他来到那株尚未长大的紫藤花树下。 有人用刻刀在花架上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颜嫣仍想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再往下,还有一行刻得更深的小字。 「不,不是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谢砚之,是少年谢玄。」 谢砚之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喃喃。 “颜嫣是谁?谢砚之又是谁?” 从他手中滑落的卷轴“咕噜咕噜”滚下石驳岸,落入湖水中,那幅画上的姑娘如他脑海中的画卷般,一点一点褪去了颜色。 谢砚之想伸手去捡,头却痛得愈发厉害,画中人是谁?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间院子里? 为何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旺财见谢砚之这般痛苦,急得直叫唤,咬住他袖子,想告诉他,什么都不要再去想。 它这一咬可谓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闻“刺啦”一声脆响,袖口被撕裂,谢砚之看见了那根被他缠绕在手臂上的红绸。 零散的记忆碎片自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看见了挂满红绸、风一吹便“哗哗”作响的许愿树。 小姑娘猫着身子凑到他身后,想偷看他写在宝牒上的心愿,少顷,满目惊骇地瞪大眼睛。 “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重新再写个!” …… 那些记忆太过零碎,他想看更多。 一把拆下缠绕在手臂上的红绸,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段段回忆。 “你是傻子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伤口清洗干净,去找大夫呀!血再流下去,你怕是得去见阎罗王了。” “我早就想问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手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喊疼的?” “快点跟我学!说我疼。” “再来一遍,表情要可怜点。” “都说了,表情要可怜点,最好能挤出眼泪,眼泪汪汪地才惹人怜嘛~” “不行,不行,你这非但不可怜,反倒还挺欠揍。” “哎,你还是放弃罢,没这个天赋。” …… 还有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还有呢?” 早已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裂,本该消失在他脑海中的画卷徐徐铺展开。 小姑娘托腮望着他,表情焉坏:“看一样也是看,看两样还是看,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来,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为何你的脸这么红?难不成是害臊了?你既这般羞涩,把我拖回来做什么?” “莫非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 某个瞬间,那些画面统统消失不见,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那个声音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算了,还是忘了我吧,因为……我本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你生命里呀。” 他不想忘,一点也不想忘。 …… 影再次找到谢砚之时。 他正倒在血泊中,一刀又一刀,划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双目空洞地呢喃:“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38章 【重写】 ◎没关系,他会找到她的◎ 三日后, 病入膏肓的谢公子被一神秘人送往盛京。 无奈之下,端华长公主只能放下手中政务,四处寻医问药。 那年大暑, 外出游历的玄天宗掌门容郁恰经此处。 容郁以仙门灵丹治好谢公子顽疾,一心想收这个资质逆天的少年为徒,奈何端华长公主不愿松手,兜兜转转,谢砚之还是回到了那间牢笼中。 同年冬, 小雪天。 蛰伏近二十年的端华长公主率兵逼宫。 鲜血灼灼, 染红盛京城中每一片雪。 那是一段史书都不敢浓墨重彩去记载的历史, 片纸只字, 寥寥数笔带过。 后人谈及这段这段被湮于时光洪流中的历史时。 首先想到的, 却是端华长公主与瑞帝那不清不明的姐弟情, 众说纷纭, 扑朔迷离。 恰值此时, 月色凉薄。 端华长公主染血的裙裾“沙沙”划过紫宸殿外厚厚的积雪。 她一步一摇曳,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服侍了两代君主的中常侍捏着兰花指怒斥之, 措辞辛辣, 字字珠玑,寻常人听了, 怕是得以袖掩面无地自容。 奈何端华长公主从来就不是寻常人,面对中常侍的叱骂, 她充耳不闻, 反过来诘问他。 “余侍郎废这么多口舌,可曾考虑过, 你说得这些话, 本宫压根就不想听?” 她漫不经心扫视着已然被血洗的中庭, 不疾不徐地质问着余常侍。 “本宫倒想反问你一句,凭什么本宫要牺牲自己,成为你们维系权力的工具?凭什么本宫要像牲口一样被送来送去?” “还有躲在紫宸殿中的那个废物。” “他样样不如本宫,凭什么继承大统,又凭什么凌驾于本宫之上?” 接连发出这么多质问的端华长公主眼皮一撩,笑意散尽。 立于她身后的神武军将士手握长戟,隐忍不发,只她一声令下便可倾覆社稷。 紫宸殿中。 冕服加身的瑞帝掀起眼帘,给自己斟了一壶酒。 酒是三十年前,卑罗一族上供给大焱的陈年葡萄酿,映着烛光,流淌在半透明的琉璃盏中,熠熠生辉。 瑞帝年岁尚轻,及冠不足五年,未能见得大焱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只在幼时听阿姐端华长公主说:“那时,万国来朝,四海升平,莫说一个小小的卑罗,整个天下都听令于我大焱……” 他至今都记得,阿姐说这话时的神情。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其姿容无人能及。 “砰砰砰”的撞门声拉回瑞帝胡乱飘飞的思绪。 他无波无澜地看着那扇即将倒塌的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沉淀近三十余年的佳酿入口醇厚回甘,瑞帝尚未来得及细品,沉重的殿门在神武军将士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月光洒入殿,照亮瑞帝秾丽似好女的绝色容颜。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8节 他殷红的唇向上勾了勾,笑着与立于殿外的端华长公主招手。 “阿姐可还记得这坛酒?终是被孤找到了。” “果然,如你当年所说得那般香醇。” 端华长公主静静凝视着他,不曾接话。 她右手微抬,一个端着酒盏的宫娥走了进来,若仔细盯着那宫娥看,会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盏中装得是何物,一目了然。 沉寂了足有十息,端华长公主方才开口,“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叙家常。” 瑞帝恍若未闻,仍在自顾自地笑。 他本就生得极好,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当真是应了那句‘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阿姐你该知道的,孤奢侈浮靡惯了,非龙肝凤髓不食,非琼浆玉液不饮,也不知那盏中之物可能入喉?” 端华长公主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心微颦。着实懒得去与他废话,下颌微抬,宫娥便已颤颤巍巍地托着酒盏逼近。 瑞帝终于敛去笑意:“看来,阿姐是铁了心想要孤的命。”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又或者说是,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降临。 没有片刻的犹豫,瑞帝仰头将那盏鸩酒饮尽,定定望向端华长公主,目光迷离。 “孤这条命本就是阿姐从鬼门关抢回来的,还给你又何妨?” 无人知晓端华长公主心中所想。 她只是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地注视着瑞帝。 本该寂静的雪夜无端响起一声惊雷,饮下鸩酒的瑞帝浑身一颤,露出孩童般惊惧的神情。 他下意识搂住端华长公主腰身,如从前那般对她撒着娇:“阿姐,我怕。” 鲜有人知,荒淫无度的瑞帝怕黑,更怕打雷。 儿时,每逢电闪雷鸣的夜晚,他都会抱着枕头偷偷跑去阿姐寝宫,一定要她哄,才能安然入睡。 端华长公主冰冷的面容有着一瞬间的松动。 她一反常态地未将瑞帝推开,如从前那般轻轻拍打着他背脊。 岁月如梭,那个整日哭哭啼啼的鼻涕虫竟也长得这般大了,重到她都快抱不动。 大焱历代君主皆是出了名的情种,先帝先后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只生得他们姐弟二人。 奈何先皇后体弱多病,生下瑞帝不足两年便仙逝。 自那以后,先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理朝政,日日躲在房中,钻研那黄白之术。 先皇后薨时,端华长公主刚满十二,一手给幼弟当娘,一手偷偷代父处理朝政。 先帝偶有清醒的时候,字字句句皆在感叹,为何她不是男儿身?同时还不忘叮嘱她,将来定要辅助好幼弟。 倘若不曾发生那件事,她定然能安安分分当一辈子的公主。 奈何,造化弄人。 屋外雷鸣声渐小,瑞帝搂住端华长公主腰身的胳膊却在寸寸收紧。 鸩酒的毒已然侵入他内腑,稠黑的淤血不断自他唇角溢出。 他目光望向远方,掠过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屋脊,随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若非我幼年贪玩,非要出宫凑那劳什子的热闹,阿姐又怎会遇上那人?” …… 瑞帝口中的那人正是名动天下的卑罗王。 他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短短五年内便已扫平塞外七族六部,野心勃勃的他早就想将已然走向末路的大焱一举拿下。 那一夜,孤身潜入盛京的卑罗王与端华在灯火通明的上元节惊鸿一瞥,祸根就此埋下。 这些年来,只要他想要,不论城池还是女人,没有他得不到的。 只可惜,年轻气盛的卑罗王太过傲慢,竟敢强娶端华长公主为侧妃。 玫瑰的刺早已与血肉融为一体,他想折断她的傲骨,拔掉她的刺,除非是死。 也就是那时候,端华方才明白,生而为公主又如何? 终究只是个任人摆弄的物件罢了,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想要不被人肆意玩弄,她就得爬上权力的最高峰…… 瑞帝嘴角渗出的淤血越来越多,他视线亦在一点一点变模糊。 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春,看见阿姐端华提着卑罗王头颅,一步一步迈上城楼时的盛景。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如刀劈火燎般深深凿在了他脑海中。 他想伸手去触摸端华近在咫尺的面颊,伸至一半,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转而弯唇,展颜一笑。 “我阿姐是翱翔于九天的凤,我样样都不如你,这大焱,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累了,终于能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若有来生,他只愿再也不要与她做姐弟。 . 驸马谢敛率军冲入紫宸殿时,恰巧看见这一幕。 瑞帝长发铺散,唇角含笑,长眠于长公主膝上。 端华长公主与瑞帝的事早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瑞帝生性残暴,却偏偏对端华长公主言听计从,二人共乘一车,共饮一盏,甚至,还有传闻说,瑞帝欲瞒天过海立端华长公主为后。 这些流言当然会传入谢敛耳中,可他从不信那些风言风语。 他与端华自幼相识,二人年少时便已许下终身,若非卑罗王横插一脚,他与端华之间从未出现过第三人。 瑞帝亦称得上是谢敛看着长大的。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处处针对他,时常与他在端华面前争宠。 也正因有了这层关系,任外头如何风言风语,谢敛从未往龌龊的方向去想。 此刻见了这一幕,他竟有着瞬间的动摇。 谢敛犹在纠结,自个头上绿不绿。 抱着瑞帝发了近半盏茶工夫呆的端华终于动了动。 她步步为营筹划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心中却愈发茫然。 然后呢?她还要再花多少年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十年?二十年?亦或者是三十年? 她杀了第一任丈夫,杀了亲手养大的胞弟,接下来还要再杀多少人才能爬上去? 从前的她有得是耐心,只因那时还年轻。 而今,她已至暮春之年,眼角生出了细纹,鬓发染上了白霜。 她究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用来蹉跎? 待谢敛缓过神来的时候,端华正在解瑞帝头上象征着天子权威的冕旒。 谢敛心中骇然,她这是要做什么?疯了不成? 他们能以荒.淫昏庸之名起义逼死瑞帝,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露出哪怕是半分肖想皇权的野心,接下来,该由四大世家一同商议,捧谁为新君。 当然,这也只是走个过场,瑞帝无后,端华长公主早年伤了身子,无法再受孕,如今整个大焱只剩谢砚之一个皇族直系血脉,除了他,无人能任此位。 此刻,谢敛思绪极其混乱,连谢砚之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都不知。 正要上前制止端华,忽闻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不知不觉间,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竟已生得与他一般高。 他像极了端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浮现在眼底的那抹凉薄。 他用只有他与谢敛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时至今日,父亲竟还没看清阿娘的真实面目?” “孩儿倒挺想知道,阿娘是如何来哄骗父亲的,她是不是说,届时,等孩儿登上皇位,整个天下都是你们夫妻二人的?” “同样的话,她也对孩儿说过,只可惜……” “她从未想过要与任何人共享天下,她想要的是效仿武皇称帝!” 说到此处,他眸中的笑意与嘲弄又深了几分:“杀夫,弑弟,接下来会轮到谁呢?” “是你?还是我?” 谢敛虽给谢砚之当了十七年的便宜爹,他们二人却鲜少有交集。 在端华长公主的蓄意调唆下,他对谢砚之这个便宜儿子从无好感,既如此,谢敛自不会这般轻易地被挑拨。 他笃信他与端华之间的情谊无人能及,谢砚之偏偏就要碾碎他的认知。 不动声色往他手中塞入一封泛黄的信笺:“父亲看完这封信,便能知晓,孩儿说得真是假。” 信是二十年前端华长公主写给麾下亲臣的手书。 谢砚之花了整整两年的工夫才将其找到。 也就这时,谢敛方才明白,原来他所以为的青梅竹马天赐良缘皆为假象。 从一开始,端华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 年仅十四的端华便已明白,凭她之力定然无法稳住朝堂。 她之所以挑中谢家长子谢敛,只因他谢家为四大世家之首,手握兵权。 如谢家这等延续了数千年的世家阀门向来不与皇族通婚,只在世家与世家之间联姻。 可端华有得是手段,早已将谢敛迷得团团转,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 她在信中与那亲臣说,她已然安抚好谢敛,他们二人先假意分开一段时间,待谢敛手中有了实权,无人能阻他时,再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世。 此为缓兵之计,可并不代表端华会吊死在他一棵树上。 那一年,端华共挑中了六人,谢敛是唯一一颗达到她预期,且对她情根深种的棋子。 奈何,造化弄人。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89节 端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被送往卑罗和亲。 再往后,便是那段人尽皆知的旧事—— 端华长公主手刃卑罗王,挺着十个月大的孕肚下降谢家。 看完这封信,谢敛只觉遍体生寒。 失而复得的他力排众议将端华娶回家,世人都嘲他笑他,说他头顶苍翠,平白无故多了个便宜儿子。 他只当所有人都嫉妒他。 公主二嫁又如何?一个能将乱世枭雄斩于裙下的女人,谁会在意她是否失贞? 那些所谓的贞节牌坊,不过是束缚普通女子的枷锁。 端华她出身高贵生来不凡,她就像是一副孤品名画,收藏过她的人越多,身世越显赫,越能抬升她的身价。 如她这等真正意义上的祸国妖姬,纵是千人枕万人睡,都有人趋之若鹜,心甘情愿为她奉上一切。 曾经的谢敛亦是这般坚定不移。 如今却在想,为了一个这么冷血的女人当真值得? 再回首,才恍然发现,他竟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众叛亲离。 甚至,还执迷不悟地想为她分裂天下。 谢敛越想越胆寒。 另一边,端华长公主已然卸下冕旒,一丝不苟地将其戴在头上。 她蓦然回首,居高临下地瞥了谢敛一眼。 也正是这一回眸,愈发坚定了谢敛想要与端华割席的决心。 世人总在大肆歌颂情情爱爱之事,却也留下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警世名句。 没有谁是傻子,再爱又如何?放在生死攸关、家族兴亡这等大事面前,不值一提。 比起端华,他更爱的,终究还是自己。 谢敛倒戈的速度比谢砚之预料中还要快。 他高举右手,缓缓闭上眼睛:“端华长公主祸乱朝纲鸩杀先帝,当诛!”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却无人敢动手。 端华长公主又回眸瞥了他一眼,她若连这点准备都没做,怎敢逼宫篡位?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在这静到趋近诡异的世界里,有破风声骤然响起。 “咻——” 长风呼啸,箭矢破空而来,正中端华长公主后肩。 马蹄声接踵而至,身披重甲的谢家军源源不断涌入中庭,将整座紫宸殿团团包围。 射箭之人是这个王朝真正的掌舵者,手握三十万雄狮的谢老将军。 半月前,他被端华使计调离盛京,却有人暗中传信,说端华想要趁机逼宫篡位。 皇帝由谁来当皆不会影响谢家的地位,况且,那瑞帝委实荒唐了些,杀了便杀了,只要师出有名,也不怕落下话柄。 谢老将军原本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谢砚之若能继位,对谢家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操控他,总比操控那疯疯癫癫的瑞帝方便,何曾料想,她竟这般胆大妄为! 这一箭射得太准了,端华长公主步伐踉跄。 可真疼呀,疼到她意识都开始模糊,纵是如此,她仍在一步一步往阶梯上攀爬。 近了,近了,只差几步,便能坐上她朝思暮想的皇位。 不论有多少人在她耳畔呵斥,她都不曾搭理,坚定不移地往上攀登。 又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扎入端华长公主膝弯。 她重重跌倒在阶梯上,心有不甘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王座,以手肘为支撑,拖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不断往上攀爬。 区区长公主之位又如何能满足她? 她要无人能阻,无人能挠,无人再敢掐着她的脖子说:尊贵如公主您也不过是本王胯.下玩物。 她要登上这至高之位,踏平卑罗,来报当年之耻! 她要…… 眼看第三箭要射来,驸马谢敛横剑将其扫开,一把拽住端华,冷声质问她。 “你机关算尽无所不为其用,这一生,可曾爱过谁?” 端华恍若未闻,挣开他的桎梏,继续往上爬。 眼看就要触碰到她日思夜想的王座,谢敛又一次攥住她手腕,眼中含泪:“你说啊!” 端华嗤笑一声,仰头,目光轻蔑地凝视他。 “从未,无人值得我爱。” 第四支箭呼啸而来,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反应,谢敛将她搂进怀里,挡下了那一箭。 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奋力推开他,继续往上爬。 紫宸殿乱成一片,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不断地……不断地向上爬,摔了,便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行。 她说过,无人能阻她…… “咻——” 第五支箭破空而来,撕裂黑夜,正中端华后心。 她在一片死寂中,抽搐着,战.栗着,拖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坐上梦寐以求的皇位。 只可惜…… 这王座太冷了。 她睁大将要涣散的双眼,仰头望向遥远的天边。 云的另一端,父皇在给母后描眉。阿弟抱着软乎乎的枕头,探出半个脑袋,期期艾艾与她道:“阿姐,又打雷了,我怕。” 她弯了弯唇,真好,原来他们都在。 还是继续当公主吧。 . 雪,漫无边际地下。 谢砚之站在紫宸殿前静静注视着一切。 他们都在演绎自己的故事,在自己的故事里生死相抵纠缠不休。 唯独他,彻彻底底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一层一层被孤寂覆盖。 这一刻,他终于成为端华长公主心中所期盼的模样。 而她却再也看不见了,只余他一人,揣着那颗麻木到仿佛再也不会跳动的心脏,像个怪物一样独活于世。 恍惚之间,他又听见那个声音说:“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糯糯的嗓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空洞的眼眸里重新聚起光。 微颤的指尖探到那根缠绕于腕间的红绸,垂眸,印下一吻。 没关系,他会找到她的。 第39章 【重写】 ◎情蛊(上)◎ 这场雪下了足有五日才停, 付星寒再遇谢砚之,亦是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冬夜。 一场宿命般的相遇就此拉开序幕。 彼时的谢砚之身份格外尴尬,瑞帝崩后不久, 竟发现他后宫一美人怀有身孕,这亦是谢砚之一早就埋下的手笔。 朝中两派争论不休,继嗣之事就这般被搁置下来。 谢砚之倒也乐得清闲,去了趟西郊坟山祭奠乳娘。 下山的路上偶遇一妙龄少女,少女初来人间, 看什么都觉新鲜, 正是柳南歌柳大小姐。 少年人的喜欢来得这样快。 谢砚之站在皑皑白雪间, 提灯, 分花拂柳而来, 只一眼, 便让柳南歌无法忘怀。 柳南歌从不知, 世间竟还有生得这般好看的少年郎。 她喜欢世间一切美好事物, 眼前这少年如玉树琼枝般高雅出尘, 在他面前, 连雪色与月色都无端黯淡三分。 好看到她心痒痒, 好想得到。 付星寒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那少年可愿拜他为师。 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不论早一点还是晚一点,谢砚之都不可能跟他走, 而今, 谢砚之正在想法子摆脱谢家,自是答应得毫不犹豫。 谢家当然不会这般轻易放手, 架不住付星寒是有备而来, 终还是让他带走了谢砚之。 此时此刻, 谢砚之、付星寒、柳南歌三人同乘一辆兽车,各怀心事。 付星寒此番来寻谢砚之,目的很明确,想要将他调.教出来,去与柳月姬抗衡。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试过给柳月姬暗中下绊子,奈何在这以实力为尊的修仙界,他自身资质有限,无法再向上攀爬一步。 付星寒算盘打得很响。 他要在谢砚之羽翼尚丰前狠狠将其拿捏住,待谢砚之有能力与柳月姬抗衡时,他再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0节 如今想来,还好当年没成功击杀谢砚之,否则,还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这么好一颗棋子。 至于谢砚之身后之人是谁,付星寒想,过不了多久,便会现出身形。 柳南歌则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谢砚之看。 她原本还想将这少年带回去做仙侍,却不想,竟成了她小师弟。 修仙界世家贵女养几个漂亮仙侍不算什么新鲜事,她那些交好的姐妹们身边养的仙侍一个赛一个好看,却无一人能超越眼前这少年。 对此,柳南歌只觉遗憾,她若能将他养在身边,定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带去哪儿都能艳压一片。 如今既已得不到,柳南歌才不想给谢砚之什么好脸色。 反正,她也从未给过任何人好脸色,她的出身早就注定了,向来都只有别人来讨好她。 谢砚之顶着柳南歌过分炙热的目光,犹自在思索,为何这位小师姐看上去这般眼熟? 柳南歌与颜嫣的脸生得足有七分相像,唯二不同的,也只有脸型和眼睛。 颜嫣眼睛生得像极了颜璃,圆滚滚的,天真且无辜,只在打坏主意的时候透出几分狡黠。 柳南歌则连眼睛都生得像付星寒,眼尾狭长,明艳张扬。 偏生被惯得无法无天,是个无甚心眼的草包美人,着实对不住那张一看就很精明的脸。 她的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又怎瞒得住付星寒这只老狐狸? 他此番是故意带柳南歌来与谢砚之相见。 上一世,柳南歌与谢砚之算是不打不相识,打一开始,谢砚之就认定了,柳南歌是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刁蛮大小姐。 第一印象何其重要。 后来柳南歌蹦跶了近百年,都未能改变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凭心而论,付星寒对柳南歌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偏爱。 生得像极了他也就罢了,还这般娇憨可爱,比起八百个心眼子的颜嫣,柳南歌更像是他与颜璃的女儿。 柳南歌既这般想得到谢砚之,他焉能袖手旁观? 该利用的,自当都要利用起来。 除此以外,他还考虑了很多。 谢砚之若能死心塌地喜欢上柳南歌,非但有利于他拿捏他,甚至,也就不会牵扯出后来的这么多事,他与至今都下落不明的颜璃也能多出那么一丝丝可能。 付星寒算盘打得倒响,却忘了,感情之事从来都勉强不得。 顺风顺水惯了的柳大小姐就这般迎来一场浩劫。 那时的柳大小姐还太年轻,哪里知道,不甘与怨怼皆因喜欢。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个玄天宗弟子都能看见柳大小姐气冲冲地跟在那个紫衣少年身后。 一会儿踩他新买的皂靴,一会儿拽他发带,说起话来也是各种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边不择手段地刺激他,边又因他的无动于衷而气急败坏。 很快,玄天宗上下全都知道了,柳大小姐讨厌那个新来的小白脸,全都变着法子欺负他。 托柳大小姐的福,谢砚之入门后的这段日子里,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不是课本被人丢进茅房,就是用来练手的木剑被人折断了。 如此持续半年,谢砚之对柳南歌的厌恶可谓是深入骨髓。 好在年轻人自己争气,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修为便已涨至练气四层。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普通人半年时间能涨到练气二层,就能被称之为天才。 半年涨到练气三层的,堪称凤毛麟角。 至于,半年涨四层的—— 放眼修仙界近十万年历史,也就只出了谢砚之这么一个。 那一夜,整个修仙界都沸腾了。 平日里总替柳南歌欺负谢砚之的狗腿子纷纷倒戈,恬不知耻地与他乱攀“亲戚”关系。 就连远在柳家主宅的柳月姬对这个少年也有所耳闻。 匆匆招来付星寒,询问他那新收的小弟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付星寒不敢隐瞒,将谢砚之真实情况上报的同时,还不忘透露,柳南歌对此子尤为感兴趣。 修仙界没凡间那么讲究血统与出身,更看天赋与能力。 付星寒此番分明就是在为自己的私心乱牵鸳鸯谱。 柳月姬亦有些动容。 她只生得柳南歌这么一个女儿,自是舍不得将她嫁出去,将来也只会招婿入赘柳家,倒不如趁机观察观察这个年轻人。 付星寒闻言,拿腔作调地抚须沉吟:“只可惜……襄王无意,神女有情。” 这可把柳月姬气笑了,向来都是她柳家女挑选别人,竟还有看不上她柳家女之人? 付星寒趁机提议:“不如给他下情蛊?” 柳月姬哪儿这么好糊弄?她盯着付星寒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道了句:“你就这么中意你那小徒弟?” 付星寒眸中笑意又深了几分,语气森冷:“非也,人中之龙,若不能得之,便只能杀之。” 付星寒一早就埋下了祸根,将来柳月姬与谢砚之若不斗个你死我活,还真对不起他这番折腾。 至于,柳月姬与谢砚之二人相争,柳南歌又当如何处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 柳月姬有着片刻的失神,她也是万万没想到,付星寒竟会说出这种话。 既如此,不得不慎重考虑。 下情蛊这三个字看似轻飘飘,实则要承受的代价比想象中还高。 柳家修行方式独特,以蛊入道,她柳月姬称不上是修仙界修为最高的,却绝对是最难缠的。 可这放蛊之术,哪有这么好操控,若非如此,她当年何不给付星寒下蛊? 更何况,情蛊极其珍稀,她还不确定谢砚之是否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只模棱两可地道了句:“倘若你那小弟子能在二十年内筑基,那么,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他与南歌结为道侣。”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 谢砚之只花了六年时间筑基,比柳月姬所预计的时间快了一倍不止。 这下,连柳月姬都坐不住了。 正如付星寒所说,如此天纵奇才,若不能为她所用,那便只能杀,绝不能让他落入旁人手中。 她将柳南歌唤至自己身边,轻声询问道:“南歌你当真非他不可?” 那个“他”自是指谢砚之。 柳月姬如此直白,反倒让柳南歌扭捏了起来,她支支吾吾,磨叽半天,才拐弯抹角地道是。 柳月姬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嗓音轻柔:“既如此,为娘就帮你这个忙。” 柳南歌有着瞬间的迷茫:“怎么帮?” 柳月姬掌心一翻,现出两个铜钱大小的锦盒:“此为情蛊,若让子蛊钻入那年轻人体内,他便会爱上体内有母蛊的女人。” 不过,所谓情蛊,并不似一般人印象中那般能够无中生爱,却比无中生爱更为阴毒。 是能让被放蛊之人对心中挚爱的那份情转移到放蛊之人身上,不论他从前爱过的,还是将来爱上的,统统都会转移给放蛊之人。 出乎柳月姬意料之外的是,柳南歌犹豫了。 这并非柳南歌想要,她想要的是,让谢砚之慢慢发现她的好,从此对她情根深种,矢志不渝。 柳月姬闻言勃然大怒:“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 “史书只会记载胜者的功勋,风光背后究竟埋了多少尸骨,无人会在意,只要能赢得他的心,使点手段又何妨?” 她见柳南歌神色有异,也知道不能将她逼得太急,放缓语调,循循诱导之。 “傻丫头,娘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会害你呢?你与他相识六载,他若真对你有意,你们早就在一起了,何需等到现在?” “况且,你这性子,娘还能不知道?” “若无外力的加持,他又怎会心悦于你?这做人呀,可不能太认死理。” 她尽说些漂亮话,却对情蛊的副作用只字不提。 倒也不能说柳月姬这个做娘的不爱柳南歌,只是身居高位的她再明白不过,如何取舍能将利益最大化。 柳南歌又怎会不知,柳月姬一旦下了决心,谁都别想忤逆她。 更难以启齿的是,她承认,她动心了,她想要从此以后,谢砚之眼中只有她一人。 多么阴暗卑劣的心思啊。 可那又怎样?比起患得患失反复煎熬,她终归是得到了。 . 与此同时,时光的另一端。 眼前掠过的浮光越来越乱,颜嫣又听见了那声熟悉的鲸鸣。 她在时间的长河中穿梭,过往的那些记忆犹如浮尘般在她脑海中散尽,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这便是——时间的法则。 她既不属于那个时间,自也不该留下任何痕迹。 空兽溯回仍在云雾间穿行。 某一瞬间,它张开了紧闭着的嘴,一丝光穿透黑暗,透入它腹部。 漂浮于无尽黑暗中的颜嫣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尔后,又听“呼”地一声闷响。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1节 她被那股吸力一路拖拽至光所在的方向。 阔别已久的阳光兜头洒下,落了她满身。 颜嫣茫然地看着漂浮在自己周身的白云,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取完接骨木不久,自己又遇上了空溯,再往后……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来不及思索,缭绕在她身边的云被风吹散,她就像一颗秤砣似的,在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下坠。 然而,预料中的结果并未到来,颜嫣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来者是谢诀,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颜嫣。 他看见了溯回中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谢砚之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颜嫣。 当事人颜嫣则表示很郁闷,她为何什么都没看见? 记忆被清空的颜嫣仰头凝视谢诀,本想与他探讨此事,见他眼神格外有深意,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与谢诀合作只是暂时的,此人太过复杂,绝不可轻信。 深思熟虑后的颜嫣学着谢诀的模样,也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沉默许久的谢诀突然开口问她:“你在溯回中看见了什么?” 颜嫣笑得一脸神秘兮兮:“自是看见了该看见的。”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你呢?” 谢诀唇角微翘,一语双关:“我呀……当然和你一样。” 颜嫣信他个鬼,偷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得,就是谁也别想向谁套话呗~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来魇熄秘境也只是为了接骨木。 整理好思绪的颜嫣眺目远望,不远处,谢砚之仍闭目漂浮于虚空中,也不知捅上他一刀会不会醒? 颜嫣直勾勾盯着谢砚之,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许是猜出了颜嫣心中所想,谢诀十分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的思绪。 “以你我现在的实力,切莫做不合实际的打算,若无法做到一招毙命,还是别打草惊蛇,不如先想想该如何去救你那朋友。” 颜嫣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也就只是想想罢了,让她现在动手去杀谢砚之,还真没那个胆。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她安安分分做诱饵即可。 掐指一算,还有两天魇熄秘境才会重新开启。 也就是说,颜嫣还得在秘境内与谢诀搭伙过两天。 他们找了处靠近出口的空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这次的绞杀计划。 这么阴险的法子自是谢诀想出来的,除了想给谢砚之戴顶苍翠的绿帽这等阴暗小心思,他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任何人。 池家还有另一样谢砚之想要的东西——魔神的右臂。 除了世代以复活魔神为己任的百里家,无人知晓它被封印在池家。 这或将成为他与谢砚之博弈中的最大转机。 魇熄秘境入口处风平浪静,一晃半天过去都无事发生,谢诀闲到跑去隔壁小溪钓鱼。 可别说,还真让他钓着了几条,他垂眸望向颜嫣,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怎么样,厉不厉害?” 颜嫣盯着那脑袋大,胡子长,背生尖刺的丑八怪鱼愣了好半会儿,脱口而出:“这是黄骨鱼吗?” 话一出口,连颜嫣自己都觉奇怪,她怎会认识这么丑的鱼? 谢诀亦觉奇怪:“黄骨鱼是个什么鱼?” 他就随手钓钓,只要是鱼就行,哪儿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颜嫣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又莫名其妙想起了谢砚之。 这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挑食挑到令人发指,不吃葱蒜,不吃辣子,不吃鸭羊肉,他甚至,连鱼都不吃…… 世上怎会有他这么奇葩的人? 明明这么喜欢吃虾,都是水产,怎就偏偏歧视鱼呢? . 时光的另一端。 柳南歌正在与谢砚之一同用午膳,她殷殷切切给谢砚之夹了一筷子鱼。 这鱼生得有些怪,味道却极好。 听闻,叫什么黄骨鱼,是这八百里洞庭产量最高的鱼种之一。 柳南歌与谢砚之此番来云梦,是代表玄天宗的门面来招收新弟子。 吃惯了好东西的柳大小姐竟也觉得这鱼滋味不错,肉质细嫩,还没刺,与嫩豆腐一同煎制炖煮,十分酸爽开胃。 谢砚之垂眸瞥向他碗中的鱼,缓缓摇头:“我不吃鱼。” 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怎就突然不吃鱼了,明明鱼是他那贫瘠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食谱中出现得最为频繁的一道菜。 他不吃的东西可太多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连鱼都被他踢出了食谱? 他越想神色越迷茫,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么……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柳南歌放下筷子,静静凝视着谢砚之。 她不知谢砚之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情蛊所致,还是因为其他。 他好像忘掉了从前的很多事。 虽不知原由,可情蛊蛊母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他之所以不吃鱼,皆因他心中所喜欢的那个姑娘。 这便是放蛊之人所要付出的代价。 明明她对谢砚之的过往一无所知,他的每一次心悸,每一丝痛楚,都会一一回馈给她。 乍一看,像是她在窥视操控他。 事实却是,她时时刻刻都会被他的情绪所牵引。 若真爱,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置身事外? 偷来的便是偷来的,永远都不会真正属于她,作茧自缚不外如是,当真可怜又可笑…… 柳南歌攥紧拳头,仰头憋回因自尊心受挫而要坠出眼眶的泪。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论那人是谁,他总会将她忘个干净,只是时间问题。 柳南歌自欺欺人的空当,谢砚之已然放下碗筷,迈步离开。 他离开云梦已有十个年头,这里的每块砖每片瓦他都觉熟悉,却始终想不起,究竟熟悉在哪里。 穿过繁花似锦的油茶树林,途径一片碧油油的稻田,翻过那个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向前走…… 最后,看见一条生满青苔的石阶。 青石砌成的的阶梯早已被岁月磨平棱角,他一路拾阶而上,走进古寺,来到那棵许愿树下。 长风拂过,满树红绸哗哗作响。 他怔怔望着头顶茂密的枝叶,为何还是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否也曾来过这棵树下? 他看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绸,究竟是何时来过? 为什么…… 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往后,他又去了很多地方。 云梦太小了,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他与颜嫣当年住过的小院。 一条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大黄狗冲他汪汪叫个不停。 他放慢步伐,望向那狗:“你认识我?” 大黄狗摇着尾巴,又汪汪嚎了两嗓子,拖着沉重的身躯带他走进那间杂草丛生的小院。 很奇怪,他分明就不知道自己何时来过此处,却无比清晰地记得。 从左边这间房走到右边这间,一共是三十二步。 它们只隔了三十二步的距离,记忆清晰到像是做过无数遍。 他循着记忆,一步一步,用脚来丈量。 他一步一步地数,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二步。 越来越多回忆涌向心间。 他扭头望向院中一角,遮天蔽日的紫藤花海在微风中摇曳。 不知为何,他总觉紫藤花下该有一架秋千。 是谁在他回忆里说:“秋千架后面再种一棵紫藤花树,等紫藤花长大了,将那秋千笼在树荫下,届时,再烈的日头都晒不到我,我便能日日在院子里荡秋千啦。” 如今紫藤花已长大,连那秋千架都快与花藤长为一体。 为何无人在树下荡秋千? 大黄狗慢吞吞地跟了过来,仰头看着那树繁花,双目放空,好似在回忆那段往事。 可除了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谁还会记得呢? 湖面掠来的风拂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花穗。 花海翻涌,埋藏在时光洪流中的那两行字若隐若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2节 历经十年,那浅浅的字迹已然要被时光磨平痕迹。 只隐隐约约能辩出“颜嫣”“谢砚之”“新娘子”八个字。 谢砚之瞳孔骤然放大。 “砚之”是他二十岁及冠时师尊付星寒所赐的字,他来自凡间,便也将这套凡间的传统带了过去,自此以后,所有人都唤他谢砚之。 可颜嫣又是谁? 第40章 【重写】 ◎情蛊(下)◎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颜嫣抱膝坐在篝火旁发呆。 火光映着她的脸,半是明媚,半是阴霾, 很矛盾,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谢诀不动声色望着她。 他对颜嫣何止是心动?可人活着,总不该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火焰在他眼瞳中跳跃,他弯起唇角,十分突兀地道了句。 “阿颜可要考虑, 把假成亲对象换成我?” 颜嫣掀起眼皮撩他一眼:“滚。” 谢诀捂着胸口佯装受伤:“可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小时候缠着我, 一口一个阿诀哥哥的究竟是谁?” 颜嫣:“……” 往事莫提, 谁还没个天真烂漫的萝莉期了? 况且, 那时的她兢兢业业在谢诀手底下讨生活, 就指望着靠他吃饭呢, 缠着他怎么啦? 更别说, 她打小就个粘人精, 逮谁粘谁的那种, 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罢了, 有什么好显摆的? 颜嫣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反正我早就死了, 你就当那是我前世吧,或者, 当在做梦也不错。”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谢诀神色明显有了变化。 颜嫣托腮瞅他:“你这什么鬼表情?该不会是被我说得开始难受了吧?” 她瞪大双眼, 表情浮夸。 “天呐!天呐!少主您还真暗恋我不成?” 谢诀:“……” 他很是认真地开始思考, 该不该把颜嫣嘴给堵上。 颜嫣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损谢诀, 才不会轻言放弃,轻轻拍打着他的肩。 “成大事者理应抛情弃爱,当初是你把我送走的,这是既定的事实,所以,送了就别后悔,也别假惺惺的装深情,我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只想打人。” “还有啊,我这个人呢,心眼很小的,栽一次跟头能记一辈子。” 她神色凛然地在谢诀眼前一顿比划:“你早被我划进黑名单里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见颜嫣说得这般认真,谢诀反倒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颜嫣闻言,满脸嫌弃:“这话说得我好像跟你很熟似的。” 有些人呢,生来变态,别人越是不搭理他,他越是来劲,很明显,谢诀就是这种变态。 他不露声色靠近颜嫣:“那你可知我为何这般针对谢砚……” 多年的生存本能告诉颜嫣,要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她蹭蹭蹭往后退了两三步,指着火堆上“咕叽咕叽”冒泡的鱼汤,正言厉色:“关我屁事,闭嘴吧你,赶紧吃鱼。” 谢诀扯了扯嘴角,果真没再继续骚扰颜嫣,有些事,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果,倒不如不说。 谢诀如颜嫣所愿闭嘴了,安静来得太过突然,身为话痨的她莫名有些不习惯。 干柴在烈焰的舔舐下发出响脆的“噼啪”声,颜嫣双手交叠护颈,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漆黑的夜幕上已然升起第一颗星子,闲得快要发霉的颜嫣用脚尖踢了踢谢诀。 “看你挺聪明的,问你个问题,天黑后升起的第一颗星子叫什么名字?” 正在吃鱼的谢诀险些被鱼刺卡到,谁会闲到去关心这种事? 他皮笑肉不笑:“聪明如我,从不关注这种无聊的事。” 行吧,本就没对他报多少希望。 颜嫣收回目光,继续自言自语道:“辰时升起的第一颗星叫启明星,那入夜后升起的第一颗星子呢?它又叫什么?启暗星?乌漆嘛黑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那是长庚星。” 时光的另一端,谢砚之坐在屋顶上,指着入夜后的第一颗星子,如是说。 柳南歌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 莫名其妙被谢砚之带到屋顶上看星星的她一时无法适应这个环境,坐在这里硌得慌不说,时不时掠来的湖风也吹得她怪冷的。 而今正值秋夏交接之际,璀璨银河横跨天际,漫天星光倒映在谢砚之眼眸中,他却再也找不回从前那份心悸。 在屋顶上吹了一整夜冷风的柳南歌忍不住嘀咕:“为什么要躺在这里吹冷风?好无聊啊……” 谢砚之如醍醐灌顶,眸光瞬间变冷,面无表情。 “你提醒我了,是挺无聊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绝非柳南歌。 谢砚之不发一言地走了,徒留柳南歌一人杵在原地咬牙切齿:“谢砚之!你什么意思!给我回来!” 他越走越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径直回到自己房中,解开那根缠绕在腕间的红绸。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二十三个字,仍嚣张肆意地在红绸上耍着威风。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记忆越来越模糊。 最初的时候,他还记得她的身形,她的眼睛,而现在,他却什么都已记不清。 . 柳南歌快被谢砚之这忽冷忽热的态度给逼疯了。 她执念太深,已侵入骨髓,昼夜不停歇地折磨着她。 柳南歌尚且如此,谢砚之自也没好到哪里去。 母蛊对子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一面抗拒,又一面忍不住想要靠近,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不断拉扯,逼得他濒临崩溃。 是夜。柳南歌在对镜梳妆。 她从衣柜里翻出最好看的衣裙,戴上了最精美的发饰。 她要去见谢砚之。 溶溶月色下。 紫衣青年衣袂翩飞,美得像幅会动的画。 盛装妆扮后的柳南歌拎着裙角,一点一点靠近。 她想从背后搂住他,给他一个惊喜,他却陡然转身,用一种平静到趋近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 那一霎,她心中涌现出无数种情绪。 有不论看多少回仍次次折服于他容貌的惊艳,有被他漠视的不甘,亦有无处可藏的自卑感。 是了,眼高于顶的柳南歌柳大小姐在谢砚之面前,时常会感到自卑。 无关家世,无关出身,他年少成名,是修仙界十万年都难出一个的天纵奇才,天赋高到让众生只能对其仰望,神与凡人之间的距离莫过于此。 若无情蛊,她又凭什么将这轮高高在上的月拽入怀中? 哪怕是被扎得遍体鳞伤,她也绝不松手,她要将这轮月私藏,只为她一人发光发亮。 她努力扬起笑脸,在谢砚之淡漠的目光下步步靠近。 “你才闭关多久呀,竟又进阶了。” 谢砚之不曾接话,就这么看着她。 他面无表情,一派从容,藏在宽衣广袖中的手已然紧攥成拳,手背上淡蓝色经脉根根鼓起,好似一条条在烈日暴晒下翻滚的蚯蚓。 他心跳很快,柳南歌靠得越近,他心脏跳动得越快。 血液燃烧成烈焰,在薄薄的血管中肆意焚烧,一股不属于他的污浊欲.念蒸腾而起,叫嚣着,咆哮着,想要挣脱理智的桎梏。 柳南歌的脸开始扭曲变形,逐渐在他眼中褪去颜色,变作空白。 画面十分诡异,他却忍不住想要靠近,指腹顺着她的轮廓轻轻碾过,试图勾勒出那张彻彻底底消失在他脑海中的脸。 他们靠得那样近,柳南歌嗅到了他身上清雅的菡萏香。 明明期盼了这么久,柳南歌却因他的逼近而颤栗,有兴奋,亦有恐惧。 他眼中的偏执与占有欲让人不寒而栗,偏偏又生了张不染纤尘的脸。 很割裂,很矛盾,柳南歌那颗心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又隐隐在期盼着什么。 不够,完全不够。 她潜意识里想要得到更多,主动勾住他脖颈,踮起脚尖,想要索吻。 他们相识数十载,从未如此亲密。 纵有情蛊从中作梗,他仍是清冷克制的翩翩君子,她偏偏要让他沉沦情.欲之中。 月色凉薄,洒落一地清晖。 谢砚之琥珀色的眼瞳在某一瞬恢复清明,此刻,柳南歌的唇与他仅有一指之隔。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3节 谢砚之毫不留情面地推开她,面沉似水:“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人是傻子,如斯极端反常的举动,谢砚之焉能不察觉? 柳南歌当然不会承认。 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失控感卷土重来,谢砚之走得很匆忙,几乎是用逃,却不想,竟与刚出关的玄天宗掌门容郁撞个正着。 容郁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闭关期间竟被付星寒给撬了墙角,万分痛心疾首。 心事重重的谢砚之并未搭理他,一言不发地在月色下疾走。 如今,理智已回笼,谢砚之大脑飞速运转。 他知道,柳南歌定是对他做了什么,柳南歌身后是柳月姬,背靠柳家这个庞然大物,尚未成长起来的他又当如何去抵抗? 还有付星寒,他那虚情假意的师尊。 纵使隐藏得再深,谢砚之仍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厮包藏祸心,收他为徒,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他被捧得太高,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偏生修炼天赋这种东西无法隐藏,若无天材地宝来为他遮掩,他自以为藏得再好,高阶修士仍能一眼看穿他的骨龄与修为,无所遁形。 更令谢砚之感到无力的是。 哪怕他放纵自己不去修炼,修为仍在疯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前无古人、后也不知可有来者能超越的惊世天赋早已成为各方势力争相抢夺的资源。 他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宝矿,所有人都欲夺之而后快。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离开,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飞速成长,直至有能力与他们抗衡的那一天。 谢砚之早就做好了要舍弃一切,离开玄天宗的准备。 除却一柄剑,什么都没带。 他如往常那般,神色自若地走向玄天宗正门,尚未走出去,便被两个面生的弟子拦住。 其中一人道:“近些日子外头不太安生,代掌门传令,我派弟子若想出去,需得与他上报,出示手谕方可放行。” 执勤弟子口中的代掌门正是付星寒,掌门容郁闭关期间,门中一切事务由他代为处理。 这条门规很明显是刚颁布的,只针对谢砚之一人。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们在变相软禁他。 真相亦如谢砚之所猜测那般。 他前脚才走,柳南歌后脚便用传讯玉简与柳月姬上报此事。 眼看用情蛊操纵谢砚之的计划败露,柳月姬装都懒得装了,即刻勒令付星寒将谢砚之困在玄天宗。 总之,在她想出新的法子之前,决不能让谢砚之落入其他势力手中。 谢砚之心中冷笑连连,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自知与守门弟子纠缠无用,谢砚之正欲折返,跟了他一路的容郁含笑走来,与那守门弟子道:“要什么代掌门手谕?本座就是掌门,莫非代掌门连本座都信不过?” 守门弟子连连赔礼道歉,谢砚之则乘此机会暗中打量容郁,也不知他频频接近他是有何目的。 谢砚之记性极好,过目不忘,纵是只在十年前见过一回,仍记忆犹新。 似是一眼就看出了谢砚之的顾虑。 容郁笑眯眯,自说自话道:“老夫好不容易瞧上一根好苗子,竟被人捷足先登了,你说气不气?” 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谁让他当年莫名其妙就突破了修为瓶颈,不得不闭关巩固,未能按时赴约。 虽然,那只是他个人单方面的意愿,谢砚之压根就没应过此事。 容郁又盯着谢砚之看了好半会儿,突然长叹一口气。 “放心罢,老夫与他们不一样。” 说着,话锋陡然一转:“瞧你这副架势,大抵是想要外出历练,不如咱俩结伴一起走?” 他这话说得毫无掌门的架子。 可时至今日,谢砚之已不敢轻信任何人,一如当年那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 这些年,谢砚之独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 偶尔在路边看见快要被饿死的小乞儿,又会想起那人说过的话。 “你在路上若是看见哪个小乞丐要被饿死了,记得送碗饭,说不定长大就会变成我这种人见人爱的小仙女儿。” 恍然间,一个又干又瘦的小黑鬼抱住他的腿,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大哥哥,行行好,给个铜板吧,我快两天没吃饭了。” 他请小黑鬼吃了顿丰盛的午膳,并送了包沉甸甸的白银。小黑鬼仰头,朝他咧嘴一笑,还缺了颗牙。 真丑。 向来喜洁的他仍是伸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小脑瓜:“快快长大吧。” 他说:“长大就再也不用挨饿,会变成人见人爱的小仙女儿。” 他在外漂泊了不知多少年,走遍了每一个暮春时节烟雨蒙蒙的小城,没有目的的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后来,世人皆说,玄天宗弟子谢砚之修得是普度众生的大爱之道。 可他这样的人,如何会拥有一颗向善之心?不过是遵循那人的心愿,在好好做人罢了。 三日后,月正圆。 芳村有邪祟入侵,谢砚之持剑而来,如神降临。 他如今的进阶速度堪称恐怖,每一次进阶,都是在生死存亡之际逼出来的。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如此,方才能肆无忌惮地支配属于他自己的天赋。 他剑指天穹,温热的兽血如喷泉般涌向夜空,开出一蓬又一蓬血色莲花。 又一次大获全胜。 以一己之力斩杀近万邪祟的谢砚之卸力躺在血泊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杀到卷边的剑刃“咔”地一声断裂,谢砚之松手扔开剑柄,十分不以为然。 他是剑修,却无本命剑。 这些年来断在他手中的剑不知凡几,也不差这一柄。 谢砚之正在给自己处理伤口。 方才那场恶战硬生生让那些邪祟撕走了他肩上一块肉。 虽说那些个邪祟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他肩上这处伤着实不轻,若不及时剜走那些腐肉,整条胳膊都该废了。 汗水自额角滑落,淌过紧绷的下颌,汇聚在深凹的锁骨间,又随着他刀起刀落的动作一一散开崩裂,血与汗霎时洒落一地,他仍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给自己上药的手法也依旧简单粗暴,若不是大臂上的肌肉明显绷紧隆起,还以为他根本就感受不到痛。 三息后,有阴风自枯木耸立的西南方掠来,裹着淡淡血腥气。 谢砚之咬紧束在肩上的绷带,缓缓掀开眼皮,反手抓起断剑,侧目望向风来的方向。 一只即将化形的瞿如鸟扇翅飞来,展开丈余宽的双翼,掀起阵阵腥风,遮天蔽月,不留半点天光。 他所选之路,是向死而生。 每一次搏杀,都在拼命压榨自己最后的潜能。 这次也不例外。 纵使他体内灵气耗空,手中剑刃已断,他仍爬了起来,虽未说话,眼底却翻涌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瞿如鸟焦躁不安地扑棱着翅膀,很是纳闷。 这人咋回事?前一刻还瞧着半死不活的,怎突然就活了?活了也就算了,咋瞅着比它还凶? 它硬生生刹住了车,装作没看见谢砚之,若无其事地调头走开了。 即将化形的瞿如鸟十分惜命,奈何无人愿意给它这个机会。 谢砚之与匆匆赶来的容郁同时出手,两股力量的冲撞绞缠下,瞿如鸟直接化作齑粉。 风一吹,四处飘散,现出立于它身后的那道人影。 那人毋庸置疑是容郁,待看清他的面貌后,灵力再度被抽空的谢砚之重新倒回血泊间。 看得容郁啧啧称奇,也顾不得脏不脏了这一问题了,连忙撸起袖子给谢砚之疗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这小子浑身灵气被抽空也就罢了,肩上那处伤更是堪称触目惊心,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起来杀瞿如鸟,实属奇迹。 谢砚之一贯对自己狠。 最凶险的那次,险些葬身鱼腹,纵是如此,他仍拼着一口气,剖开鱼腹爬了出来。 只是容郁刚好没看见。 这些年来,容郁时不时出现在谢砚之眼前晃悠。 大多数时间都跟唱独角戏似的在谢砚之面前自言自语,偶尔撞上谢砚之与妖邪缠斗,他便杵在一旁,做好替那小子“收尸”的准备,虽然到最后总会忍不住出手。 谢砚之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容郁暗中庇护他,他根本没有自由可言。 人非草木,岂能不动容?谢砚之眼中有疑忌,亦有迷茫:“你究竟有何目的?” 容郁仍是笑眯眯:“都说了,老夫缺个徒弟。” 尾音刚落,抛给谢砚之一把剑。 “你理应有把更好的剑,七年后的试剑大会可别让老夫失望。” 试剑大会每百年举行一次,说通俗点,就是个最具权威性的剑修比斗大赛。 参赛者不限出身不限年龄不限修为,只要你胆子够肥,都有机会去争夺官方认证的剑尊头衔。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矩,皆因剑修这个职业的特殊性。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4节 它不像法修与体修,有着堪称严苛的等级划分制度,修为还是那个修为,在剑道上天赋异禀的金丹甚至能吊打元婴,总之,剑修的战斗力就两个字能用以概括——玄乎。 谢砚之无疑是那群战斗力很玄乎的剑修中最玄乎的一个。 剑尊这一头衔,谢砚之志在必得,是他重现在世人眼前的第一步,他若想获得自由,便只能一步一步向上爬,直至……再无人能凌驾在他之上。 . 魇熄秘境中,颜嫣本还好端端地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忽闻轰隆隆一声巨响,连大地都在剧烈震动,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扭头去看谢诀。 “这……究竟是怎么了?” 谢诀神色凝重地望着风云巨变的天,缓缓摇头。 颜嫣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连忙拽住谢诀衣袖:“你说……会不会是他要醒了?” 二人对视一眼,赶往谢砚之所在的方向。 不远处,谢砚之仍闭目悬浮于虚空中,此刻的他似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浑身魔气翻涌,戾气横生,犹如山崩海啸般怵目惊心。 那些有如实质的魔气翻涌间掀起巨大的风暴,无数高速运转的龙卷直冲天际,恍若灭世之景。 恐怕再过不久,整个魇熄秘境都将毁于一旦。 谢诀一把拽住颜嫣:“他果真要醒了,快跑!” 托谢砚之的福,魇熄秘境硬生生被他身上涌出的魔气撕出一道裂缝。 谢诀当机立断抱着颜嫣跳出去,接下来,秘境是否会被毁,他们着实也管不着。 浓黑似墨的魔气仍在源源不断从谢砚之身上涌出,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往出口处跑。 唯有谢砚之,仍漂浮在虚空中,一动不动。 某一瞬,他身上的气息又稳住了。 即将苏醒的意识再次被拖拽回过往的时空中。 此时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残阳似血,天与地燃烧成一片,他穿着火红的吉服持剑立于胸前,剑刃倒映出他的脸,一半面向光明,一半陷入无尽的黑暗,是要堕魔的前兆。 第41章 【重写】 ◎不要堕魔(有一丢丢虐)◎ 被谢砚之握在手中的剑名唤无念, 正是容郁当年所赠的那柄。 五日前,他手持无念在试剑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为修仙界史上最年轻的剑尊, 谢砚之这三个字响彻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他手中所握的这柄剑无念,与“谢砚之”三个字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地开辟之初, 共流传下三柄凶剑, 无我、无妄、无念。 其中, 无念乃三凶剑中最臭名昭著的一把。 传闻它能惑人心智, 历届剑主无一不疯魔, 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只是, 容郁从未告诉谢砚之它的真实名字, 在一切都未爆发前, 也没有人知道这把剑真正的名字。 谢砚之又突然想起, 那日, 他问容郁, 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容郁微微一笑:“即便做不成师徒,老夫也想做你爹。” 容郁语气懒散, 一如既往地不正经,明明是感人肺腑的话语, 却被说得如开玩笑般随意。 他深信不疑。 从此剑不离手, 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冷冰冰的铁块。 在他看来,剑修惜之如命的剑与屠夫的杀猪刀并无多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 一个用来杀猪, 一个用来杀人。 屠夫不会刀不离手,剑修会,唯他,是剑修中的异类,杀再多人,再多妖兽,始终无法适应那渗入剑刃的血腥味。 所以,他的剑换得很快。 卷刃了,换;看不顺眼了,换;折断了,更是要换。 从未有一柄剑能在他手中待得超过半年,他杀戮太多,若不换得这么勤,渗入剑种的血腥味能熏得他三日吃不下饭。 唯它不同,在他身边一待便是十年,他甚至还学着别的剑修,翻阅无数典籍,给它取了个名字。 他将那根快要褪色的红绸系在剑柄上,从此,他生命中又多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这柄剑?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明明五日前,容郁还拎着那坛陈年桂花酿来与他庆祝试剑大会上的一举夺魁。 他此生从不饮酒。 酒能惑人心神迷人心智,他需时刻保持清醒,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可提酒之人是容郁…… 那个在他身后守了近百年,笑着说把他当儿子的容郁。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想。 那些触目惊心的回忆半点不受控制,如潮水般滚滚涌来。 他又看见了煞气冲天的魔族大军。 又看见了容郁在弥留之际指证他与魔域相勾结…… 其中最有力的证据,竟是那柄他用了十年的凶剑无念,以及,不知何时侵入他体内的那缕魔息。 谢砚之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容郁亦师亦友亦父地守了他近百年,竟只是为了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他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没有人相信谢砚之。 又或者说是,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放任他这个威胁继续成长下去。 当然,也不乏有替他惋惜之人。 心心念念想将他调.教出来制衡柳月姬的付星寒便是其中之一。 可柳月姬一心想要谢砚之死,付星寒还能怎么办?他如今的绝望比谢砚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砚之怎还是堕魔了? 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莫非他重来一次,就只是为了看着历史重演? 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这次他一定能有所改变…… 不知不觉间,付星寒竟已走到柳月姬书房门前,他尚未来得及施展行动,眼前忽地掠过一抹火红的人影,是柳南歌。 她收到各仙门与世家将要围剿谢砚之的消息,连那身行头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跑来找柳月姬。 书房外,厚重的木门被柳南歌一脚踹开,她拔剑横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红着眼眶逼视柳月姬。 “你们若真将他逼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柳月姬起身,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恨铁不成钢:“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为一个不听话的男人寻死觅活?” 谢砚之的追杀令是柳月姬颁发出去的。 就在昨日,柳南歌本该欢欢喜喜地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这是柳南歌得知谢砚之被容郁指证与魔域勾结后,跪在柳月姬房外苦苦哀求近六个时辰换来的一句承诺。 那时,柳月姬是这样对她说:“你若有法子让他娶你入赘柳家,我也不是没办法救他。” 是了,以柳月姬如今在修仙界的地位,只要她想,便有一万种法子来保全谢砚之,前提是,他肯折断傲骨,归顺柳家。 于是,便有了昨日那场闹剧。 柳南歌连坑带骗,外加损了数十年修为催动情蛊来逼谢砚之与她成亲,可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清醒,弃她而去。 他宁愿被整个修仙界围剿追杀,也不愿与她成亲。 纵是如此,柳南歌仍不愿放弃。 她觉得没关系,情蛊还在,只要他仍活着,她总会得到他。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对谢砚之这么有耐心,经此一事,柳月姬已对谢砚之动了杀心。 不听话的男人留着做什么? 天赋再高又如何?还不是尚未成长起来就被掐断了腰? 所以说啊,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要妄想以一己之力去与世家大族抗衡。 十万年才出一个又怎样?没有他,六界照样能正常运转。 躲在门外窥探许久的付星寒见此状,愈发不敢吭声。 他知道,柳月姬已然动了真格,不打算留谢砚之了。 也是,谢砚之此次逃婚,打得可不仅仅是柳南歌的脸,是将她柳月姬、是将整个柳家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柳月姬还如何能容得下他? 付星寒越想越不甘心。 如此一来,他所做一切皆成了无用功,这样下去,他的仇何时能报?又有谁能治得了柳月姬? 不久的将来,他是否又要被柳月姬逼着经历一次“二选一”? 付星寒越想越觉胆战心惊。 领队“讨伐”谢砚之的前一日,付星寒提着食盒来探望被柳月姬软禁的柳南歌。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5节 他一碟一碟端出装在食盒里的点心,语重心长:“爹明日就要带人去围剿那孩子了。” “你也知道你娘的性子,她向来如此,说一不二,没有人能劝得动她。” “爹已经尽力了,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又怎舍得看你如此伤心?” “可你娘……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柳南歌边吃点心边抹泪,抽抽噎噎道:“是啊,娘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不懂,她只是喜欢谢砚之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付星寒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她脑袋:“你娘她终归还是疼你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你给那孩子下情蛊,明知会反噬,还……哎,人没套着,倒把我这傻闺女给赔了进去。” 他垂眸看着趴在桌上啜泣的柳南歌,眼神一点点暗下去,目光阴冷潮湿,如诱捕猎物的蛇在嘶嘶吐信,说话语调反倒愈发轻柔。 “忘了他罢,有你娘在的一天,你们二人便绝无可能。” 柳南歌愣了半晌,旋即,半点都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我恨她,我恨她……” 付星寒唇角悄然上扬,动作轻柔地拍打着柳南歌背脊:“傻孩子,她可是你娘啊,你怎能说这种话呢?” 心中却在想:恨吧!恨吧!一起尽情地恨吧! 她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我的乖女儿,你又怎能不恨她? . 金乌沉入地平线,皓月自东边缓缓升起又落下,天亮了。 倚在枯木上小憩的谢砚之握紧剑,睁开眼。 远远地,似有战鼓声自天之彼岸传来。 谢砚之从未见过这么多修士,乌压压一大片,像遮天蔽日的乌云,自荒野尽头席卷而来。 站在最前列带队的,正是付星寒。 他昨晚一整夜未眠,也正是这一夜,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 既无法阻止谢砚之堕魔,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一举铲除,反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柳南歌被堕魔后的谢砚之打伤。 她若不被谢砚之打伤,柳月姬便不会费尽心思去找龟蛊给她续命,若无龟蛊,颜璃也不会被迫生下颜嫣,也就不会与他生死相隔,含恨而终…… 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他中间所做之事通通都成了无用功。 可若能改变这一切,无用功便无用功罢,没什么好纠结的。 除此以外,付星寒之所以又对谢砚之动了杀念,也与始终未能等到当年那个在暗中庇护谢砚之之人有关。 他向来小心谨慎,吃过一次亏,自不会轻易再犯。 他曾有所忌惮,不敢再造次,如今也早已放下心结,只觉,那大抵是个意外。 理清思绪后的付星寒再也无所顾忌,横眉怒视谢砚之,噼里啪啦一通话,便将谢砚之的罪给定了下来。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空洞且乏味的陈词滥调。 谢砚之听了,只觉好笑。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对与错哪有什么固定的标准? 可若当你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那你便是错。 没什么好解释的。 同时,也没人愿意听他的解释。 他们只会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说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呼呼而啸的晨风拉直谢砚之重新绑回腕间的红绸,无念雪白的剑刃映着晨时曦光,照亮每个人的脸。 他回眸的那一霎,犹若杀神降世…… 后来,人们再回想起那一战。 只记得漫天血雨,还有那柄断在谢砚之手中的无念剑。 而现在,这一战已不休不止地打了整整五天,原本早已被压制住的魔息在谢砚之筋脉中横冲直撞。 他快要控制不住了,那些魔息如蓄势待发的岩浆般翻滚沸腾,一旦让它们找到突破口宣泄出来,便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浩劫。 谢砚之自知不能在此继续逗留,即刻收剑,决定撤离。 此时的战场尸横遍野,只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噤若寒蝉的伤员,再杀下去也无任何意义。 变故亦发生在谢砚之转身的那刻。 倒在尸骨堆中装死的付星寒一跃而起,意图偷袭。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这般能耐,早在前两日,他便心生退意,奈何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看,想光明正大地逃跑几乎是不可能,只能浑水摸鱼躺在地上装死。他蛰伏数日,等得就是这一刻。 哪知,谢砚之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竟就这般轻轻松松避开了,甚至,还一掌将他震了出去。 付星寒浑身气血翻涌,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 谢砚之看似淡定,实则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刚刚,那缕魔息暴涨数十倍不止,如沸腾的岩浆般在他筋脉间喷涌流淌。 若再不想办法控制住,他随时都有可能堕魔,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了…… 谢砚之掏空身上仅剩的一点灵力,御风而去。 那缕魔息在他体内不断翻涌搅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识。 某一瞬,他忽觉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从云端跌落,不知掉落到了哪个山沟沟里。 魔息仍在他体内肆虐,他不敢轻举妄动,维持原状在杂草堆里躺了数个时辰。 待到天光散尽时,他身上气息依旧十分杂乱,又因失血过多,他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昏昏沉沉间,他好似听到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随之而至的,还有野兽的嘶吼与女孩的哭喊声。 这百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发自本能地想去救那个被野兽追赶的凡人。 一百年太久了,斩妖除魔救困扶危,已成为他的本能,一种几乎要刻在他骨子里,融入血脉中的本能。 正因如此,他明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却拖着沉重的身体从杂草堆上爬了起来。 “噗嗤…——” 是血液喷涌的声音,兽首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滚烫的兽血溅落在谢砚之眼睛上。 他纤长的睫颤了颤,连他所救之人的模样都未看清,便已彻彻底底地失去意识。 . 谢砚之再度醒来,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此刻的他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木屋中。 见他醒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端着药碗走来,颇有些羞怯地看着他:“大哥哥,你终于醒啦?快,趁热把药喝了。” 女孩正是谢砚之三日前在野兽口中救下的凡人。 谢砚之常年混迹在凡间,对凡人向来和颜悦色,无甚修仙者的架子,此刻的他却半天没接话,只皱着眉头看那女孩。 他在思考,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究竟是真是假。 莫说在凡间这么个偏远的小山村,哪怕是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寻不出一个比谢砚之生得更好看的男子,被他这般盯着,女孩脸都烧红了,眼神躲闪,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她匆匆道了句谢,又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搁下药碗,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此一来,倒打消了谢砚之的疑虑,他端起药碗嗅了嗅,药中有黄芪、白芍、熟地等补血的药草。 他不眠不休地鏖战五日,是该补些血。 念及此,谢砚之搁下药碗,掀开被子去看自己身上的伤。 他身上换了件粗布麻衣,尽管女孩是找村里个头最高的汉子借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仍短了小半截,裹在麻布衣里的每处伤口都上了药,用纱布细细裹着,倒是有心了。 正在查视自己伤口的谢砚之突然猛地一颤,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红绸不见了。 他神色骤变,豁然起身。 女孩正在院子里浆洗衣服。 快要入冬了,这水是一日比一日冰冷刺骨,家里囤得柴禾不多,有了前几日的教训,她也不敢贸然上山去捡,舍不得添热水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探进冰冷的脸盆里。 那寒意顺着指骨一路往上蹿,冷得她每根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女孩犹自纳闷着,可也不该这么冷的呀? 不知想到什么的她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系在我手臂上的红绸在哪里?” 人冷,声音更冷,女孩没由来得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在我屋子里,我现在就去拿。” 早在三日前,女孩便将谢砚之的衣服洗了,如今早已被烘干,被她整整齐齐地叠好,放置在衣柜里,就等谢砚之醒了来拿。 至于那根红绸,女孩至今都觉奇怪。 明明他那身绛紫色的衣袍都快被血染红了,身上也是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窟窿的,为何那根系在他手臂上的红绸就保存地这么好呢? 未沾半滴血,干净到根本不像是从他这么个血淋淋的人身上取下来的。 谢砚之接过女孩递来的干净衣裳与红绸,转身便走。 女孩回到原地,继续与那冰冷刺骨的水做斗争。 手刚探进盆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嗳,水怎么变热了?还是那种热得刚刚好,再升温便会烫手的热度。 谢砚之收回落在院子里的目光,阖上窗,隔绝女孩投来的目光。 指腹细细摩挲着那根快要褪尽墨色的红绸。 他能感受到,魔息正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将他吞噬掉的可能。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何才能守住她的心愿?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日子就这般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谢砚之在这偏远的小山村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6节 小山村平日里倒也算宁静祥和,只在入冬后的那几个月格外难熬。 冬天一到,盘踞在山上的野兽断了粮,纷纷下山来觅食,每年入冬后总要死上那么几个人。 那日,女孩若没遇见谢砚之,怕是早已葬身狼腹。 所以,她很感激。 她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善良本分,温柔羞怯,纵是对谢砚之惊鸿一瞥,也从未生出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她给谢砚之提供食宿,谢砚之给她提供取之不尽的热水与别的便利,二人都很满意。 . 七日后,村里下了场雪。 本就缺粮的野兽愈发捕不到猎,饿得饥肠辘辘。 彼时,谢砚之正在院子里赏雪,忽闻一声狼嚎,他跃上屋顶眺望,才发现村外有狼群逼近,正虎视眈眈地在村口徘徊。 于修士而言,随手杀几头狼造福大众,不过是举手之劳。 次日清晨,一大早就有人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嚷嚷,无非就是在警示村民,近些日子尽量少出门。 村外无缘无故多出一群狼尸,搁谁看了都觉渗人。 这可是整整三十头狼啊,还是饿红了眼,看见什么都能撕碎的那种饿狼,试问哪个普通人能做到? 一提起这个,便有人想起女孩带回村里的那个漂亮男人。 那漂亮男人都在他们村里住了大半个月,却从未出过门,故而,除了当日将谢砚之抬回去那几个村民,也没几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不过,村里的人倒是基本都知道他的存在,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女孩。 “这群狼该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杀得吧?你之前不是还到处吹嘘,他一抬手就能杀掉一头狼吗?那他抬三十次手,杀三十头狼,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这人明明是在调侃,却提醒了女孩,除了他,好像也没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在女孩看来,谢砚之可是救了她命的大英雄,岂容他人这般调侃。 她果断站出来,来给谢砚之正名。 “我才没胡乱吹嘘,他就是这么厉害!” 女孩从狼口脱险,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也没人怀疑谢砚之的能力,只是不信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毕竟,听说他生得极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吹捧那些个漂亮男人时,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是以,每日都有人拿这件事调侃女孩。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长脑子,那人若有所思地道:“她若没说谎,那么,那个男人该不会是从仙门来的仙师吧?” 女孩说得那些话看似离谱,可他若为仙师,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仙师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村里也曾来过几个很会唬人的半吊子,可是让他们震惊了好久哩。 村长心中已然有了计策,他清了清喉咙,捏着下巴上那一小绺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女孩。 “要不……你去问问他?那群狼要真是他杀的,他可不就是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嘛?” 是了,说谢砚之是他们全村人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三十头饥肠辘辘的狼,又是深夜来袭,他们村不说团灭,至少也得死上十几二十个人。 见女孩没反应,村长又道:“他若真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咱们总不能啥表示都没有吧?” “咱们村今年虽没什么收成,可该花的总不能省哇,定要设宴好好感谢那仙师,指不定仙师心情一好,便替咱们把这山上的豺狼虎豹通通都给灭了,你说是不是?” 女孩知道,所谓的设宴报恩不过是个幌子,最后那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可村长既已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敲谢砚之房门。 都已过去这么久了,每当谢砚之低头望着她时,女孩总觉怪不好意思的,眼神飘忽,半刻都不敢盯着他看,连带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虽有女孩挡在门前,可谢砚之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围观群众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清他的样貌。 扯长脖子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在心中感叹:奇了怪了,这仙师明明瞧着是个男人,竟比烟花楼的花魁粉头生得还俊俏。 不!那花魁粉头哪儿能与眼前之人相比较?怕是连他的小指甲盖都比不上。 世上怎就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呢?每一处都生得跟画出来的似的,落入凡尘的谪仙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也只敢在心里感叹,不敢说出来,全都屏息凝神,生怕会惊扰到仙师。 当然,也会有个别特立独行的。 人群中,某两个刚从城里回来的汉子看了谢砚之一眼,顿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震惊。 这……这不是近些日子仙门正在追捕的那个大魔头谢砚之么? 也不知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通缉令上的赏金竟高达百万上品灵石,换成黄金,怕是都能堆出十来座金山来。 那两人压下心中的惊恐,悄悄拽了拽村长的袖子,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 . 谢砚之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女孩的邀请,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 又过十日,才生变故。 女孩这次来找谢砚之,一反常态地没敲门,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走进他房中。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抬眸望她:“怎么了?” 女孩仰头盯着谢砚之的眼睛,欲言又止,嗫喏半晌,终是忍不住了,用带哭腔的嗓音说:“大哥哥,你快跑!他们要抓你去换通缉令上的百万赏金!” 谢砚之抿着唇,没说话。 女孩哭声渐大:“是刘墩子干得好事!他一直在怂恿村长拿你换赏金!” “他还说,他盯着你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说你一看就不中用,天天吐血,昨日还在院中摔了一跤,定如通缉令上所说的那般元气大伤。” 事实也的确如刘墩子所说。 这些天来,谢砚之为了抑制魔息蔓延,魔息往哪处走,他便割断哪一处的筋脉。 十日下来,他身上的筋脉俱已然断得差不多,如今的他,怕是连剑都舞不动,与废人无异。 这些事,女孩统统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谢砚之来得那日浑身上下全是伤,哪怕是修习仙术的仙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所以,她才会一听到消息便偷偷跑来报信。 可她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尾音才落,便有人扛着锄头冲了进来。 谢砚之当即挡在女孩身前,神色凛冽:“莫要伤她,我跟你们走便是。” 他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站在那里,周身气势依旧能压所有人一头。 无人敢忤逆。 整个世界安静得近乎诡异,谢砚之拿起断剑无念,缓步走了出去。 纵是如此,依旧无人敢靠他太近,相互推搡着往前挪,眼看谢砚之都要走出院门了,他们仍屋檐底下挤来挤去。 却不想,原本气势骇人的谢砚之张嘴便呕出一大滩血。 雪地霎时被染红。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先动得手,挥动锄头,对准他后脑勺一砸。 与近千仙门大能鏖战五天五夜,都不曾弯下背脊的当代剑尊就这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刘墩子一脸亢奋地嚷嚷:“他果然在强撑!俺都亲眼看见他边吐血边拿刀子挑断自己筋脉了,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啊!” “悬赏令上说了,生死不论!咱们一起上!一起杀了他,一起去领赏!” 百万上品灵石是个什么概念? 哪怕是全村连人带狗一起分,都能挥霍个十辈子!!!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所有人都被这泼天的富贵给迷昏了眼,一窝蜂地冲上去砸他,或是锄头,或是用钉耙。 谢砚之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 他向来不怕疼,只怕他的血会弄脏那根红绸。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故意抓住他的手,抢走那根他用性命去护的红绸。 那人的手可真脏呀,百年来都不曾沾上一粒尘埃的红绸就这般被印上一个黑漆漆的掌印。 他们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此人恰好是那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摊开红绸,摇头晃脑地念着红绸上的字。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什么玩意儿?” 红绸被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扔在地上。 昨日气温升高,雪都化了,路面上泥泞不堪。 眼看那红绸就要落入淤泥中,谢砚之奋力爬起,想赶在它落地前,将它捡回来。 又有人骂骂咧咧地往他后脑上锤了一榔头,他身子一僵,继续向前爬行…… 近了,近了,眼看就要攥住那根红绸了…… 那文化人笑着踩住谢砚之的手,狠狠往淤泥里碾。 他平日里读了不少圣贤书,却无一本告诉他,要同情这种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杀人会让他心生罪恶感,可眼前这个是魔,如何虐杀都不为过。 他笑容逐渐狰狞扭曲,将平日里的受得那些委屈统统都发泄出来。 不仅仅是这文化人,就连村里最木讷老实的男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 明明前不久,他还在忿忿不平地抱怨这个世道,抱怨为何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反倒让那些个恶人四处兴风作浪。 那根红绸终还是被弄得污浊不堪。 谢砚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裹满泥浆的红绸,眸中血色尽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息再次疯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蛊惑:“区区几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若想杀,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敞开怀抱接纳我吧,只要杀了他们,一切便都能结束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原谅你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7节 “你不是两百年后那个冷峻无情的魔尊大人,只是一个我从洞庭湖畔偷来的少年……” 软软糯糯的嗓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谢砚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出乎意料地静了下来,猩红的眼眸一点点褪去颜色。 他亦如大梦初醒,紧咬下唇,攥紧拳,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 不能堕魔,他不能堕魔…… 那个把他带回村的女孩泣不成声:“可是……可是他十日前才杀了那群狼,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啊,他又怎么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并已开始商讨,该如何分配那百万上品灵石,甚至,还因此而吵得不可开交。 那可是一百万上品灵石啊…… 终于得以喘息的谢砚之紧紧攥住那根红绸,他终还是压制住了心中翻涌的杀意,无声无息地趴在泥潭里。 阴沉沉的天在某一刻转晴了。 阳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上,仿佛先前的一切皆为幻觉,此处,仍是那个宁静祥和的小山村。 孩童们蹦蹦跳跳从谢砚之身边经过,往他身上扔石头。 大人都说他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们都在比谁扔的石头准头好。 孩童们尚未比出个所以然来,便挨了通骂。 “小兔崽子们滚远些,他要是破相了!仙师老爷不肯认,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孩童们做着鬼脸,嬉笑跑远。 今日的阳光怎就这么好?就连那被霜打焉的萝卜叶都抬起了头。 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来年定然会过得更好。 已然商讨好该如何分配赏金的村民正要将谢砚之捆好去领赏,碧霄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轰隆隆——” 震耳发聩的雷鸣震得每个人心口砰砰直跳。 所有人都楞住了,原来那轰隆隆的巨响不是雷鸣,竟是一只踏云而来的妖兽。 妖兽通体雪白,生得像马,额上却生了根独角,身后还拖了辆极尽奢华的车厢。 悬在车厢外的鲛鮹被人掀起一角,露出一只保养得宜的男人的手。 “轰——” 又是一声震耳发聩的雷鸣,整个山村毁于一片火光中。 村民们尖叫着,扭曲着,被那从天而降的怪火烧成劫灰散开。 唯一幸免的,只有那个哭着跑去城里替谢砚之搬救兵的女孩。 气若游丝的谢砚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入兽车中。 门帘放下,那人眼眸中盛满笑意:“世人凉薄,诚不欺我。” “一剑烁九州的剑尊没死在战场上,反倒险些丧命在山野村夫的锄头下,有趣有趣,哈哈,可真真是太有趣了。” 第42章 ◎光从她头顶洒落,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谢砚之昏迷至今已有数日, 纵是如此,仍在不停喃喃。 他声音很小,气若游丝, 若不凑近了去听,定然听不出,他是在说:“不能堕魔,不能堕魔……” 床畔,一个着玄衣的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 勾起唇角, 笑道:“都这样了, 你还在硬撑什么?” 谢砚之此刻若是醒着的, 定然会发现, 这玄衣男子面容瞧着虽陌生, 神态却与容郁一般无二。 他们都生了双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与谪仙般的容郁不甚相配, 可放在这男子身上, 出乎意料地合适, 又或者说是, 这样的眼睛本就该生在这张脸上。 这玄衣男子名唤百里烬, 乃魔域之主,也就是现任魔尊。 他挑起那双狭长的桃花眼, 又盯着昏迷不醒的谢砚之多看了几眼,自顾自地道:“看来, 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正当此时, 紧闭着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一个七八岁、与百里烬生得颇为相似的孩童推门而入,孩童径直朝百里烬走来, 依偎在他怀里, 颇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爹爹, 你为何非要逼这个人入魔呀?” 百里烬摸了摸那孩童尚未褪尽胎毛的脑袋,桃花眼里泛起波澜:“当然是为了我的小阿诀和咱们魔族的复兴呀。” . “阿诀哥哥?”魇熄秘境外的密林中,颜嫣正挑着眉调侃谢诀,“都已经走出魇熄秘境了,你是不是该把我放下去了?” 听闻此话,谢诀非但没松手,反倒将她搂得更紧,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亦随之弯起。 “多日不见,腰身似乎粗了不少?不过,没关系,阿诀哥哥我抱得动。” 颜嫣又不傻,当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在调戏她,想看她露出羞怯窘迫的神情。 可她颜嫣才不是一般的小姑娘,他既有这个心,她偏不遂他愿。 她故意掐着嗓子,用小拳拳狂锤谢诀胸口,每一拳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力道大到能随时抡起大锤去街口表演胸口碎大石:“哎呀,讨厌,不要调戏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啦~” 谢诀被她锤得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连忙撒手放人。 她生得好看,嗓音软糯,这样掐着嗓子发嗲倒也恶心不到谁,只是这力气未免也忒大了些,吃不消,着实吃不消。 颜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皮笑肉不笑地挑衅着谢诀。 “阿诀哥哥怎不继续抱人家了?” 谢诀笑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还是去找你家砚之哥哥吧,小白弟弟也挺不错,阿诀哥哥我着实没这个命来承受。” 不知怎得,这话听上去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也不知谢诀说这话是否别有用心? 颜嫣可不敢掉以轻心,斜着眼睨他,本想说什么怼回去,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中骤然现出一抹俏丽的鹅黄色身影。 虽隔得很远,颜嫣仍一眼就认出来了,来者竟是她与谢诀此番准备去救的周笙生。 周笙生步履匆匆,不时回头看几眼,似乎很担心会有人追上来。 可她发髻整齐,衣裳也十分熨帖工整,不像是与人缠斗后逃出来的模样,颜嫣心中颇有些疑惑。 此处草木繁盛,颜嫣与谢诀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清周笙生,周笙生却看不到颜嫣,待她又走近了些,才发现了被草木隐住身形的颜嫣二人。 她不由怔住,目光落在颜嫣身上,既有重逢后的喜悦,亦有些许忐忑与不安,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倒是颜嫣先反应过来,她两步并做一步迈进,一脸关切地望着周笙生,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关切:“你逃出来啦?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那个“他”自是指谢砚之。 周笙生闻言缓缓摇头,心中仍有些许不安。 她几番张嘴又几番闭嘴,犹豫半天,终还是说出了那句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 “你……难道就不怪我吗?” 这话问得颜嫣很懵,她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怪你?” 周笙生神色复杂:“怪我与魔尊透露你的行踪。” 当日在谢砚之的逼迫之下,她毫不犹豫地舍弃颜嫣,选择保全自己娘亲,虽说她至今仍不后悔,若重来一次,她仍会这么做,可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特别是看到颜嫣毫不掩饰的关切时,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她。 颜嫣愣了好半会儿:“我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这有什么好怪你的?他若撬不开你的嘴,那才叫奇怪呢,况且,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你们完全可以选择不帮,却还是为我而涉险,要怪,也该怪我连累了你,怎还反过来了呢?” 虽说本就是这么个理,却鲜少有人像颜嫣这般拎得清。 多得是斗米恩升米仇的白眼狼,甚至连周笙生自己都被绕了进去,总觉她愧对于颜嫣。 在此之前,周笙生其实并不理解江小别与她那傻弟弟怎就对颜嫣这般死心塌地,明明也没多少交集,如今方才发觉,颜嫣的确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她心中思绪万千,颜嫣仍在絮絮叨叨不停地说:“而且,他定然是拿你娘和你弟弟来威胁你罢?换做我,我也不可能牺牲自己亲人来救你呀。” “再者,我知道你定然对他有所隐瞒,否则,我哪有机会跟他斗到现在?早几百年前就被抓走了,说起来,还得亏你机灵呢,但凡是换个蠢笨点些的,我都没机会站在这儿和你说话了。” 颜嫣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周笙生澄清,周笙生心中又怎会毫无触动? 可成年人的友谊从来都不会直接挂嘴上,而是,你对我好,我都记在了心里,他日定会找机会来回报你。 说完这些话,颜嫣话锋一转,回到正事上:“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二人还准备去救你呢。” 周笙生回眸看了眼身后那幽深不见底的林荫道,目光与藏身于暗处的某人相撞,很快又收回。 “此事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罢。”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幽暗的林荫道中赫然走出一个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正是那个在谢砚之手底下当差的“黑影”。 神隐许久的青冥翘着二郎腿躺在他肩上,吊儿郎当地道:“你小子胆子可真够肥的啊,不过,放那个姓周的姑娘走也好。” 青冥与颜嫣相识时间虽不长,可若说他对颜嫣完全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他当日才会冒着被谢砚之发现的风险给颜嫣传音。 在他看来,谢砚之本不该沉溺于所谓的小情小爱,他做不到除掉颜嫣,那便只能忤逆谢砚之,让颜嫣跑得远远的,最好此生都不要再与谢砚之相见。 如此,对她,对谢砚之,对所有人都好。 念及此,他幽幽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天边:“也不知君上如今怎样了?” . 谢砚之如今的状态相当不好。 他是被不断掠过耳畔的风声与嘶吼声给吵醒的。 各式各样形态怪异的妖魔充斥在他眼前,既有头颅像水缸那么大的蜈蚣怪,也有全身上下长满眼睛的巨型蠕虫,还有生着人脸的九头巨蟒…… 它们相互绞缠着,撕咬着,拖拽着无法动弹的他往下坠落。 他眼睁睁看着那根火红的绸带从自己手中滑走,在风中飘呀飘,被不断刮来的罡风绞成齑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8节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在不停地下坠,不停地下坠。 渐渐地,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在狂风中不断往下坠落的他做了个绵长且寂寥的梦。 他梦中有个身披银甲的神邸,神祇手握长戟,脚踏青龙,抬手间,万里山河顷刻湮为飞灰,无人能与之比肩。 他还看见了那场仅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诸神之战。 那一战可真惨烈,尸骨成山,日月倒颠,从那银甲神邸身上流出来的血如溪流般淌向人间,所经之处烈焰滔天,焚尽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熄灭。 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神祇还是陨落了,死于诸神的合力围杀。 其肉.身与魔骨被分割封印在六界各处,其神魂不死不灭,为消其戾气,投入轮回,每五百年转世一次。 若无外力干扰,他会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湮灭魔性,重返神界。 可人的贪欲无止尽,总有人觊觎他的力量,打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幌子将他唤醒。 这一世,他是谢砚之,本该修出仙骨,摆脱轮回之苦。 仍难逃被迫觉醒堕魔的宿命。 牡丹跌入淤泥,美玉染瑕坼裂。 那个皎皎如月的少年郎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 魔窟外,百里烬寸步不离地守了整整十年。 十年后的某日,九天之上风云巨变。 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原本晴朗的天铅云密布,漆黑似墨的魔气自魔窟中源源不断涌出,方圆千里内的草木俱枯萎,自此以后,便是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干旱与饥荒。 这些,统统都与百里烬无关,见此异相,他激动到险些落泪。 五百年了,他等了整整五百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这是一个他守了一生的秘密。 他们百里家世代供奉魔神,魔神的每一次转世轮回皆有他百里家从中作梗,试图复活魔神,奈何前面的无数次都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从前之所以失败,皆因魔神所托生的肉身承受不住这般强大的神魂而崩塌,这次,魔神托生之人是谢砚之,乃修仙界近十万年来天赋最高的剑修,绝不可能再失败! 这个计划早在百里烬见到谢砚之的第一眼便已定型。 他用祖传的控傀术将玄天宗掌门容郁制成一具活傀,再将自己的神识附着在容郁皮囊之中,以此接近谢砚之,一边给谢砚之送关怀,一边搅风搅雨,推波助澜逼迫谢砚之堕魔。 是了,若无百里烬在背后兴风作浪,光凭一个柳月姬,谢砚之还不至于落得这番田地。 可他自认问心无愧,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魔族的复兴,如今只待君上现世,率领魔族一统六界! 涌出魔窟的魔气越来越浓郁,几乎就要遮蔽天日。 天外陨石打造的拱券门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兽吼中轰然倒塌,然后,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余那人的脚步声自深渊底部传来。 百里烬深吸一口气,难掩激动地伏跪在地:“臣恭迎君上!” 魔气仍未散尽,那人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 百里烬抑制不住地抬起了头,在魔气的遮掩下,用近乎痴狂的目光窥视着他的神明。 他完成了百里家历代先祖都不曾完成的夙愿,这让他如何能静得下心? 奈何,他的神明并不领情。 魔气散尽,乌云消退,一缕天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照亮他琥珀色的眼睛。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唤醒本座?” 短短十二个字,寒到了骨子里。 笑意凝结在百里烬唇畔,他满脸惊恐:“君,君上……?” 回应他的,是一股足矣毁天灭地的磅礴能量。 只闻“砰”地一声巨响,百里烬顿时化作血雾炸开。 始作俑者谢砚之垂下眼睫,慢条斯理擦拭着自己手指。 太弱了,比起十万年前,凡人之躯的他终究还是太弱了。 两米开外的灌木丛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谢砚之手中动作一顿,瞥向那处。 那一整排灌木顷刻化为飞灰,躲在其后的孩童无所遁形,瑟瑟发抖的他缩成小小一团,竭尽所能地往后退,直至退到墙角,再无后路。 谢砚之什么都没做,就这般静静地凝视着他。 危险气息四处蔓延开,周遭的空气也仿佛瞬间被抽干,孩童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绝望如海潮般涌来,一寸一寸将他淹没。 原来……这便是爹爹口中的,神与凡人之间的差距。 正当孩童以为自己也将毙命时,谢砚之却笑了,辨不出喜怒,只叫人毛骨悚然。 尔后,孩童听见他说:“你是容郁,不,百里烬的儿子。”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愈发让孩童感到恐惧。 纵是如此,他仍鼓起勇气应了声:“是。” 浮现在谢砚之唇畔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很好,从此以后,你姓谢。” . 谢砚之堕魔,再次现世的消息,如插上翅膀般传遍六界。 不消半月,所有人都知道魔域换了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疯子做尊主。 谢砚之疯倒是没疯,可如今的他也的确离这个状态不远了。 他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上一世,乃至上上上一世的记忆,他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堕魔死去,一遍又一遍被人唤醒,带着前世,乃至前前世的记忆不断轮回转世。 那些本不该属于他这一世的记忆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 是这么地刻骨铭心,有时他都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他开始频繁头疼,开始频繁杀人。 既有该杀的,也有不该杀的,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不知过了多少年。 时光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历史的轨迹从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付星寒机关算尽,柳南歌仍孤身一人提着剑杀来魔域找谢砚之。 再往后…… 柳南歌被谢砚之打成重伤,柳月姬不得不将她冰封于极北之地,四处寻觅龟蛊的踪迹。 那夜大雨磅礴。 柳月姬端坐于柳家家主之位上,抬手递给付星寒一封信函,弯起嘴角,视线在他面上游走:“璃妹已被我寻到。” 她从不强迫人,选择权向来都在付星寒自己手上。 是要牺牲自己来做容器,转走藏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还是去找颜璃,与她生个孩子,来给柳南歌做血包?皆由付星寒自己说了算。 付星寒颤抖着接过那封信,再一次向现实妥协。 那些曾发生过的事一遍又一遍上演,无人能挣脱这所谓的宿命。 此后,又过十年。 外出游历的谢诀在凡间捡到一个与柳南歌生得有七分相像的小姑娘。 小姑娘名唤颜嫣,生了双圆滚滚的猫眼,笑时唇畔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沁了蜜般的甜。 谢诀将她带回魔域,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用那张天真无害的面孔来收割男人的心。 她在谢诀的精心照料下一天一天长大,又在最好的年华,被谢诀当做一份厚礼送给谢砚之。 颜嫣来到魔宫的那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被阴云笼罩了近十年的魔域终于得以见天日,阳光照亮每一寸土地,唯独照不进那座耸立万年未倒塌的宫殿。 空旷的宫殿中,谢砚之独自一人抱着断剑无念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他坐姿尤为端正,是常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记忆,偏生眼神又格外散漫,与那过于端正的坐姿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耸立在殿中的一百零百根打磨平整的晶石柱倒映出他的身影。 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早已香消玉殒的端华长公主。 她在光滑如镜的晶石柱中对他笑,笑意一如既往地薄凉。 “挣扎,反抗,又有何用?你瞧,你终还是变成了我想要的模样。” 尖锐刺耳的笑声在他耳畔不断回荡,仿佛无孔不入,不断刺激着他纤细的神经。 他抬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淡漠的琥珀色眼瞳中戾气丛生,那些有如实质的杀气海浪般席卷而去,不过须臾,殿内所有能倒映出人脸的晶石俱在他的威压之下化作齑粉散开。 整个世界重归宁静,静到他的呼吸声无端被放大数十倍。 此后,又不知过去多久,原本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响起一阵响脆的“哒哒”声。 是弹珠弹跳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姑娘轻盈的脚步声。 “哒哒哒……” “哒哒哒……” 他们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哒哒哒……” 弹珠终于弹进了空荡荡的大殿。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涌来。 小姑娘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扫视殿内一圈。 光从她头顶洒落,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99节 置身黑暗的他缓缓掀起眼帘,静静注视着那个四处张望寻找弹珠的小姑娘。 某一刻,他们的目光隔着空气与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相撞。 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时光好似停止了流淌,小姑娘盯着他的脸愣了许久:“大哥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谢砚之琥珀色的眼瞳中既有迷茫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是啊,为何这么眼熟?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第43章 ◎情蛊破了◎ 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如泄闸之洪般涌入谢砚之脑海。 风呼呼地刮, 从溯回中猛然惊醒的他重重跌落在地,有什么东西“咔”地一声在心间裂开了。 他抬手抹去渗出嘴角的血迹,琥珀色眼睛望向天空, 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空洞。 良久,他收回目光,发出一声低笑,笑得胸腔微微震动…… 与此同时,青州, 容城, 玄天宗。 狂风呼啸, 撞得悬在檐下的风铃泠泠响个不停。 躺在牙床上小憩的柳南歌赫然从睡梦中醒来, 她忽觉喉头一甜, 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 在她心尖尖上盘踞了近两百年的情蛊蛊母就这般消弭于无形。 溢出她嘴角的血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多到她用手去捂, 都无法阻止它们的渗出。 她与谢砚之之间的“关联”便这般生生被切断。 她捂着嘴, 仰着头, 拼了命地将泪水憋回。 没有用, 没有用, 任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情蛊破了。再也没机会了。 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她抹掉不断往下坠落的眼泪, 翻身从牙床上爬起,正欲动身回柳家,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震动是从千里之外的魇熄秘境传来的。 颜嫣一行三人才离开不久, 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何事,纵是如此, 距离魇熄秘境足有千米之遥的他们仍感受到了那股自地底深处传来的晃动。 原本平整的路面如蛛网般寸寸龟裂开, 狂风肆虐, 尘土飞扬,不断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石块自他们耳畔划过。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上一躲,待情况好一些,再继续赶路。 说来也是巧,正当他们躲进不远处的山洞中时,空中泛起一阵细细的涟漪,竟是谢砚之徒手撕裂虚空,从魇熄秘境中追了出来。 他御风飞掠而过,倘若他此时能低头看一眼,定然能发现与谢诀、周笙生一同挤在山洞中的颜嫣。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次与颜嫣擦肩而过。 半个时辰后。 搜寻无果的谢砚之回到魇熄秘境入境口,捏着眉心问影:“周笙生何在?” 自知大难临头的影恭恭敬敬伏跪在他足下,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属下办事不利,让她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谢砚之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站在原地瞭望苍穹。 颜嫣还能去哪儿呢?太好猜了,她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去处。 他明知颜嫣会去哪儿,却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前看她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他只觉有趣,可如今呢?他又将如何去面对? 从指间传来的痛一路蔓延至心口,刺刺麻麻,似针扎一般绵延开。 谢砚之的思绪是被青冥一声怪叫给打断的,青冥扯着嗓子不停地嚷嚷:“君上!君上!您的手!您的手!” 谢砚之的手此刻正无力地垂在广袖中,早已皮开肉绽,滴答滴答往下淌着血。 是他以修士之躯强行施展神术,撕裂虚空所受的反噬。 谢砚之仍未接话,只定定望着那片天。 那片天位于西北方,正是颜嫣此番要去的池家所处的方位。 青冥朝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替谢砚之包扎上药,他自己则壮着胆子问谢砚之:“君上,咱们接下来去该去哪儿?” 谢砚之这才收回目光,闭了闭眼,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先回魔域。” 青冥没由来的松了口气,他虽不知魇熄秘境中具体发生了何事,可君上既没再追究此事,那是不是说明,他找到了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彻底放下颜嫣了? 也不知,君上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不过,管他是谁呢,只要别像颜嫣那样与他有血海深仇就行。 谢砚之回到魔域时,天恰好亮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揽月居,来到那株紫藤花树下。 今天早上风很大,花海翻涌间,他又看见了颜嫣刻下的那行字。 「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明明都已过去这么多年,字迹却依旧清晰,像是早已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 . 这个时间点,颜嫣也恰好抵达池家。 池家地处雍州,毗邻极北之地,常年冰雪覆盖。 听闻颜嫣要来,江小别与周大幅早早就在门口候着她。 周笙生未与颜嫣同行,颜嫣此番是与谢诀一同来的池家,池川白仍在玄天宗,有些事尚未处理完,暂时回不来。 之所以会选中池川白来做颜嫣的假成亲对象,是出于以下这几个方面的考虑。 一是池川白本人有这意愿,自告奋勇来担此重任。 二则是他池家家大业大,传承近万年的世家大族有足够大的场地设陷阱不说,纵是没能一举取走谢砚之性命,也不怕被他报复。 再者还能以宴请宾客为噱头,召集四海八荒的大佬一同前来埋伏。 三嘛,谢砚之与池川白曾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此人与颜嫣渊源颇深,颜嫣突然与池川白成亲,总比突然跟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成亲合情合理。 颜嫣尚未抵达池家,池家少主将要与一凡人女子结缘的消息,已在多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之下,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九州大地。 至于那凡人女人姓甚名谁,这等关键信息却被捂得紧紧的,无端引人遐想。 虽说颜嫣是他们这次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人物,可修士向来瞧不起凡人,池川白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会有人借机刁难颜嫣,早早便让江小别、周大幅二人来池家守着。 江小别与周大幅会来此处等自己,颜嫣倒没多意外,可她没想到,池川白他爹池峻竟也不辞风雪地在此处候着她。 他老人家可是当世剑尊啊,着实让颜嫣受宠若惊。 池峻身形高大,人如其名,周身气质尤为冷峻,颜嫣莫名有些拘谨,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老师和家长。 好在池峻没什么高人的架子,许是瞧出了颜嫣在他面前略有些不自然,与颜嫣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池峻一走,颜嫣方才重新活了过来,绷得笔直的腰杆松软下来,也不用再纠结手该往哪儿放了。 可不单单是颜嫣,在池峻这等大能面前,连平日里最不着调的周大福都装起了正经,待池峻一走,立马露出原形,隔着大老远朝颜嫣抛起了媚眼。 江小别见不得他这副骚样,一把将其挤开,笑着与颜嫣道:“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那魔头自投罗网,你很快就能恢复自由了。” 也不知是不是连夜赶路太累了,颜嫣有些打不起精神。 江小别看出了她的疲倦,挽着她的胳膊说:“你先歇歇,晚点咱们去试试看嫁衣是否合身。” 颜嫣有些恍惚:“嫁衣?” 她险些忘了,自己来池家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与池川白假成亲,引谢砚之入瓮,再集修仙界七门八派三世家之势合力将其绞杀。 明明盼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实现夙愿,却不知怎得,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人心。 从溯回中抽身的那刻起,颜嫣就总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像是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直至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何她明明遇见了溯回,却什么都没看见。 江小别在一旁轻声唤喊颜嫣的名字,颜嫣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扯起嘴角笑了笑:“好呀。”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颜嫣头一回看见到这样的嫁衣。 它好精致,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匠心,明明是在做戏,池家却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颜嫣小心翼翼地捧着嫁衣去屏风后试穿,生怕会将它弄坏,江小别则在房中整理她脱下来的旧衣裳。 这身衣裳颜嫣穿了许多天,很多地方都破损了,显然不能再穿。 江小别拎着那衣裳看了半天,开口问道:“老大,你这身衣裳估摸着没法穿了,我让婢子丢了,给你拿身新衣裳过来,你看如何?” 颜嫣对此没任何异议,旧衣服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婢子拿着这身旧衣裳,才走了不到十米远,便被迎面走来的谢诀拦住。 他随手打发了婢子,拎起颜嫣的旧衣裙一阵摸索,果真,让他找到一幅巴掌大小的美人图,正是溯洄中颜嫣从谢砚之手中抢走的那幅画。 两百年过去了,纸张微微泛着黄,连墨迹都淡了不少。 谢诀笑着将画收下,它果然被带回来了。 这时候,颜嫣已然穿好那繁杂的嫁衣。 嫁衣是依照她的身形量身定制的,很合身,可这么雍容华贵的装扮明显不适合她。 还真不是长得漂亮披个麻袋都好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0节 哪怕是端华长公主这等倾城美人,让她穿上粉粉嫩嫩的齐胸衫裙再顶着个双丫髻来装可爱,那也不合适,“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实乃人间真理。 颜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郁闷:“第一次穿嫁衣哎,竟有些丑。” 谢诀闻声而来,门被推开,鹅毛般的大雪飘落在颜嫣肩上,江小别笑着替她拂开:“哪里丑了?明明好看极了。” 她对颜嫣的滤镜怕是有一千米那么厚,故而,说得也都是真心话。 光看脸,颜嫣可是她见过生得最好看的姑娘,头一回见颜嫣时,她便在心中暗叹,怎就有人能生得这般好看,长得跟瓷娃娃似的。 . 柔软的紫藤花瓣在风中簌簌飘零,落了谢砚之满头满肩,像是下了一场雪。 他仍在看颜嫣刻在花藤上的那行字,那行字对她来说很高,需要踮着脚,踩着小马扎才能够得着,他只需仰头,抬手便可触及。 而今的他,满脑子都是颜嫣。 不是他找了两百年的女孩,而是那个陪伴了他八年的小姑娘。 他仰头望着满树繁花,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回忆中,那个小姑娘正仰头巴巴地望着他:“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我喜欢你,我想要嫁给你。” 他不知道,他对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可他知道,他不会动她,也绝不可能会娶她。 那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谢砚之突然又想起,他与颜嫣的第二次相遇。 彼时的她正在花丛间与阿梧闲聊,她很是不解地望着阿梧。 “为什么你们都怕他呢?可对我来说,他是除我娘以外,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人,供我吃,供我住,还给我送来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她年岁尚小,却早已看尽世间薄凉。 在她看来,谢砚之是无可挑剔的好,有钱有势,生得好看也就罢了,还无父无母,洁身自好,不似她在凡间见过的王公贵族那般肆意欺压百姓,亵.玩女人。 那时的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只要能抓住他,她就再也不用挨饿,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多好呀。 谢砚之不知颜嫣心中所想,却听见了她说得这番话。 多么有意思的小姑娘,竟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他从密密匝匝的花墙后走出来,颜嫣一扭头就看见了他,眼睛霎时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哒哒哒冲他跑来:“你怎么来啦?” 她说得是你,而非尊上。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有谁似她这般。 这个刚来魔域的小姑娘才十五岁,还没他肩膀高,瘦瘦的小小的,像根风一吹就会倒的豆芽菜。 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他只能低头俯身去看她,她把头仰得很高,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她笑起来的时候颊畔有两颗小梨涡,嘴角扬起的弧度弯弯的,像两个小钩子。 她怎就能笑得这么甜? 无端让谢砚之想起了他幼时养的那只猫。 不是那只死于大雪中的大尾巴猫,而是乳娘从田埂上捡回来,养在身边,陪伴着他长到七岁的那只猫。 那只猫也有一根蓬松的尾巴,那么小,那么软,总爱围着他喵喵叫,嘴角的弧度与她笑时一模一样。 怪不得会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原来是长得像猫。 谢砚之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谢诀献给他的美人,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便给打发走了。 今日,他难得主动一回,启唇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得愈发甜,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颜嫣,颜嫣,颜嫣,我叫颜嫣!” 她是真的很特别,从未有人这般激动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从未有谁似她这般令他记忆犹新。 他想,他大抵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胆大妄为,喜欢她的活泼明媚。 她就像一丛生在荒原里的野蔷薇,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肆无忌惮地绽放,生机勃勃,热烈张扬。 那么,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他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将她娇养在他精心编织的金丝笼里。 他爱她吗?彼时的他不知道。 小姑娘仍一脸倔强地望着他,糯糯的嗓音里夹杂着几许不易被察觉的卑微。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我想要嫁给你做新娘子。” 他飘飞的思绪倏地被拉回,垂眸凝视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穿着不合身碧绿衣衫的小姑娘。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笑容不再似从前那般明媚,每每望向他,都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开始变得无趣,开始变得乏味。 她在枯萎,她在褪色,再也不是那丛生机勃勃的小蔷薇。 他没给她答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总觉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他突然又想起,多年前,小姑娘送他香囊时的场景。 她无所畏惧地将那绣工蹩脚的香囊塞到他手中,表情认真且真挚。 “我针线活一贯不好,这个香囊丑是丑了点,可它香得很别致呀,我猜你一定不会讨厌。” “不过,你若是真讨厌它,也千万别丢呀,记得还给我,我做了很久的,你若是把它丢了,我真的会很难过,就再也不会给你送任何东西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姑娘和他说:你若敢嫌弃我做的东西,我就不干了。 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个香囊。 正如她所说,香味很别致,他一戴就是很多年,直至她离开前,再未换过。 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与那些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他的蠢货无任何区别? 若仅仅只是嘘寒问暖煲汤暖床,这些事,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去做,凭什么让他对她另眼相待? 而那时的他却忘了,爱从来就是不自持的,若真爱上了,又有几人能做到始终保持自我?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柔而不弱,依而不附,有独当一面的勇气与决心,是热烈的,是张扬的,是不屑于讨好于任何人的。 是他让她枯萎,让她褪色,让那丛生机勃勃的小蔷薇变得有如杂草一般。 她甚至……还险些因他的过失而丧命…… 兜兜转转两百年。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女孩。 她仍是她,可她的眼中却再也容不下他。 . 门被谢诀推开,一团雪球呼啸而来,颜嫣躲避不及,被砸了满头满脸。 她长睫微微扇动,抖落挂在眼睫上的雪,气呼呼地瞪着谢诀:“有病啊你!” 江小别站在一旁围观,很是纠结。 她怎觉得这个叫谢诀的也喜欢老大?她可是站在小白那边的。 论相貌,二人倒是不分伯仲。 可这个叫谢诀的性子似乎更讨女孩子喜欢,听闻他还与老大相识多年……着实有些危险。 江小别越想越忧心忡忡,恨不得直接冲上把这个碍眼的谢诀赶走,理智提醒她不能冲动,可她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总得想些办法。 念及此,江小别朝周大幅使了个眼色,暗搓搓拖着他出门商讨大计了。 这两人一走,倒是方便了谢诀,他朝颜嫣勾勾手指头,意味不明地道了句:“看到雪,有什么感受?还恨不恨他?” 那个“他”自是指谢砚之。 颜嫣脸色瞬变,有些事,她原本都快忘了,是谢诀提醒了她。 曾经的她很讨厌下雪,每当看到雪,都会让她想起那年冬刺骨般的冷。 那时,她虽成功爬上了谢砚之的床,与他同寝共眠,他却从未碰过她,她就像是他养来逗趣的小猫小狗。 他给她吃的,穿的,用的,统统都是最好的,那些年他对她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将她抱在膝上,挠一挠她的下巴。 可这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想要更多,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想要嫁给他,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她的。何其可笑? 那年,她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想要嫁给你。” 凡间的姑娘十五岁便可婚配,说这话时的她已二十有三,放在凡间,孩子都该有一打了。 彼时的他是怎么说得来着?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那时的她怎就这么傻呢? 他是一个正常男人,一个正常男人抱着她睡了整整八年,却什么都没发生,还能说明什么? 他从未把她当做正常女人来看待,只是他善心大发喂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哪个男人会对小猫小狗生出那样的想法? 再往后,她听人说,他要去极北之地把柳南歌接回来。 她是真的慌了,跪在雪地里不停地哀求他,可不可以不要赶她走? 那一夜可真冷呀。 那些渗入骨头缝里的风,是杀人不见血的钢针,一根一根钉入她毛孔。 冻得她浑身血液几乎就要凝固。 她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她说,她会很乖,绝不会碍了柳小姐的眼。她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谢砚之这样的人又岂会动容? 他就坐在这张书案前,神色淡漠地翻着书品着茗。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1节 那一夜,若不是谢诀恰巧经过,她早已被冻死在那片茫茫白雪间。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她彻彻底底死了心,搬进揽月居,就此消失在谢砚之视野中。 最初的她也曾骄傲过,慢慢地,便被那所谓的“爱”字磨平了棱角,变得患得患失,只为他一人而活。 当我不再是我,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又有何意义? 颜嫣敛回胡乱飘飞的思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诀:“我说过,我很记仇,无需你来提醒。” “况且,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如今箭在弦上,我已没有回头路,他必须死。” 谢诀直视她的眼睛,啧了一声:“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 “除了魇熄秘境里的见死不救,他对你其实还挺不错。不然,你以为那年大雪我怎会恰好从你身边经过?” 这人总奇奇怪怪的,比谢砚之还令人捉摸不透,颜嫣不懂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伤害既已造成,谢诀是不是他叫过去的又有何区别? 难不成她要因他的“大发慈悲”而感恩戴德?更别说,她之所以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皆因他所赐。 她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 颜嫣懒得与谢诀绕来绕去,开门见山与他道:“你现在跟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在考验我,还是不相信我要杀谢砚之的决心?担心我会临时变卦,从而影响你的大计?” 谢诀很是认真地端视着颜嫣,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尔后,缓缓摇头:“不,我相信你的决心,你定然能够狠下心来杀了他。” 他嘴角一翘,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送你一幅画,好生收着,这可是孤品绝笔。” 他嘴角越翘越高,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这么好的画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早点更,以后就固定在下午六点更啦~ 第44章 ◎“阿颜啊阿颜,你还想嫁给谁?”◎ 谢诀来得突然, 走得更突然。 颜嫣摊开那幅画看了眼,画纸只有巴掌大,画中女孩梨涡浅笑, 穿着薄藤色春衫,身后是黛青色山峦与连绵到天边的碧荷。 她一眼便认出,画中人是自己。 寥寥数笔,惟妙惟肖,该有多熟悉才能画得这般传神? 可这也太奇怪了, 究竟是谁画的? 颜嫣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却莫名有股异样的熟悉感。 与此同时, 脑海中有个声音提醒她, 不要再去想, 定然是她不愿想起的回忆。 然, 人向来都如此, 那个声音越是告诉她不要去想, 她越是想要一探究竟……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本该紧闭的房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江小别走了进来, 还不忘反手把门给锁上, 整得神秘兮兮的。 颜嫣的思绪就这般被打断,她抬头看江小别, 江小别也正看着她,一脸姨母笑。 颜嫣无端被江小别笑得心里发慌, 她冷不丁开口:“老大, 杀了谢砚之那个大魔头后你有何打算?” 颜嫣不知她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仍如实告知:“杀完他, 再想法子去杀柳月姬。” 江小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柳月姬可不好杀。” “她如今乃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 连小白他爹都不是她的敌手, 谢砚之倒勉强能敌之,可他到底年纪太轻,才两百来岁,与活了近千年的柳月姬对打,怎么想都有些勉强,他若再多成长个几十年,估计是没问题,可他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江小别这番话说得很委婉,她想阐述的内容是,无人能治柳月姬,事实也的确如此。 说到此处,她重重叹了口气,斟字酌句地劝导颜嫣,不如放下仇恨。 这又如何能放得下呢? 颜嫣可以做到不杀谢砚之,却绝对做不到不杀柳月姬。 事已至此,江小别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轻声叹道:“蜉蝣撼树谈何易?如今柳家在修仙界一家独大,你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盟友一同对抗她。” 这些,颜嫣当然知道,所以,她不急。 十年不行,那便百年,千万,万年……总能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江小别止不住地叹气:“难道你就要因此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你杀谢砚之,除了报仇,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想要自由,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柳月姬呢?就算真能杀了她,你娘也不会复活,甚至……还要因此而搭上自己。作为朋友,我是真不愿看你如此蹉跎一生。 这些道理,颜嫣自也懂。 “可假成亲时,我定然会被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在此之前,柳月姬即便知道我的存在,怕是也会出于对谢砚之的忌惮,不敢贸然对我出手。” “假成亲之后,她既知道我的存在,谢砚之又死了,你猜她当如何?会不会想要斩草除根?” 所以说,从来都不是颜嫣想怎样就能怎样,而是她不得不怎样。 听完这番话,江小别脸色大变,她都不曾往这方面去想。 若真如此,颜嫣一介无依无靠的凡女当如何自处?又有谁敢与柳月姬抗衡? 颜嫣不甚在意地笑笑:“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应对。” 至少,目前来看,付星寒舍不得她死,还有一个谢诀亦如此,跟谁混不是混?反正她脸皮厚,不怕被人看不起。 江小别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她斟酌许久,仍是忍不住道了句。 “老大,你……你要不要考虑下与小白假戏真做?” 听闻此话,颜嫣呆若木鸡,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江小别又将那话重复一遍,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小白的心思我们都懂,老大你这是当局者迷,不知他其实心悦于你。”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主动请缨,要与你办一场假婚礼?老大,你对小白当真就没一点感觉吗?” 不待颜嫣回话,她又道:“若柳月姬真要除掉你,如今唯有池家能保全你,加之小白又这般喜欢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颜嫣仍有些懵。 第一印象可太重要了,在她看来池川白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颜嫣这副呆样成功误导了江小别。 她与颜嫣有着相同的经历,她们同样是来自凡界,在凡界,女子生来就低男子一等,说是她们皆为男子的私产都不为过。 颜嫣小小年纪便跟了谢砚之,连个妾都算不上,若是放在凡间,她有段这样的经历,莫说找户好人家另嫁,怕是终身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践踏。 可修仙界从来就没有这般腐朽的观念,弱肉强食,能者居之,再也不会有人给女子打上这样的枷锁与烙印。 到了他们这个时代,人、妖、魔、鬼……各婚通婚都十分常见,听闻小白他二大伯的准女婿就是个蛇妖,小白若是真心喜欢颜嫣,将来颜嫣便是成了妖,亦能畅通无阻的在一起。 江小别不知该如何开导颜嫣,只能拿自己来举例。 她说:“就在老大你来的前一天,周大幅与我提亲了,我也应下了。” “在此之前,我其实挺自卑的,因为我在凡界嫁过人,还是给一个能当我爹的糟老头做小妾,又生了两个孩子,相貌也平平,所以,我始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虽说他平日里总没个正型,可他到底也是个年少有为的炼丹大师,家世也不错,相貌也尚可,我始终想不通,他怎就看上了我。” “我一再拒绝,可他从未放弃过,他告诉我,修仙界不吃这套。” “他还告诉我,在爱情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我有什么配不上他的?” “他不就是出身比我好了点?天赋比我高了点?我能从一个杂灵根外门弟子走到现在,成为玄天宗金丹长老,有谁是我配不上的?” 修仙界虽残酷,可她爱极了这里,这里无男女之别,无尊卑之分,全看实力来说话。 在凡界,他们都唤她黑寡妇,只因她抛夫弃子来求长生,可既见过外面的世界,谁又愿意屈居于内宅之中,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她对颜嫣的好感,一半来自她们二人相同的经历,一半来自颜嫣身上那股子不屈服于命运的韧劲,出身卑微又如何?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谁才是赢家? 颜嫣当然知道江小别的良苦用心。 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哪儿配不上小白,可感情的事就这么玄乎,如小白这样的男子,又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呢?可她偏偏就对他没任何想法。 感情的事从来都勉强不来,还是顺其自然罢。 颜嫣尾音才落不久,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听这力道就知道,来者定然是周大幅。 果不其然,门很快便被周大幅拉开,他杵在门口挤眉弄眼的:“老大,你快瞧瞧,谁来了~” 音落,他像只花蝴蝶似的翩然飘开,池川白裹着霜白色的斗篷正自风雪中走来。 因江小别先前那番话,颜嫣现在想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都难。 她盯着雪中漫步的池川白看了半晌,果然,他已经从少年长成男人了呢,挺拔如松,清隽雅正,不负御剑公子之盛名。 颜嫣的目光太过赤.裸,完全不加掩饰地在欣赏品鉴,池川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垂下眼帘,以此来躲避她的目光。 见此状,颜嫣不禁莞尔。 可他一点都没变,骨子里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池川白已然落座,刚从青州容城回来的他给所有人都带了伴礼。 青州容城也正是玄天宗所在之处,江小别本为玄天宗弟子,周大幅也一直住在容城,他们二人的伴礼还有什么好带的?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池川白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给颜嫣送些东西。 周大幅与江小别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找了个借口开溜,如今,房中只剩池川白与颜嫣二人。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与颜嫣单独相处时,池川白仍有些手足无措。 他对颜嫣称得上是一见倾心,是未见其容貌时,便已倾倒的那种一见倾心。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2节 她明明生得这般柔弱,怎就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池川白虽生在池家,又是嫡子,可他从小性子都很软,许是越缺什么就越容易被什么吸引,起先,他听了谢砚之的故事,被他所吸引,再后来,他认识了颜嫣,眼睛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他目光温柔且坚定地看着颜嫣,颜嫣也正望着他。 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她又不是傻子,江小别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怎还会不知道池川白喜欢自己? 可她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觉着,他们二人不甚相配。 小白性子这般温和,与她在一起,定会日日被她欺负,做朋友还挺有意思,做伴侣,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颜嫣兀自纠结着,该说些什么来拒绝小白,才能既不伤他自尊,又能与他继续做朋友。 她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谢诀那厮又出现了。 似笑非笑地依在门框上:“没打搅到你们二人罢?” 问是这么问,也不见他有多客气,就这般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池川白客套地与他打着招呼,颜嫣白眼都快翻破天际,没好气地道:“你又来做什么?” 谢诀弯起眼角:“没什么,就想来和你说说话。” 语罢,挑眉望向池川白:“御剑公子该不会不同意罢?” 不待池川白回答,他又笑笑,故作懊恼地道:“瞧我这记性,阿颜又不是真要嫁给你,逢场作戏罢了,这种事问你作甚?” 池川白微微颦眉,他感受到了从谢诀身上散发出的敌意,颜嫣则只感受到了谢诀的阴阳怪气。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池川白,池川白不发一言,许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以他的性子,自是做不到对谢诀而言相加,如此一来,便只能被谢诀欺负。 谢诀拿起池川白送给颜嫣的那根发簪,指腹在熠熠生辉的宝珠上细细摩挲一番,笑着摇头:“这簪子啊,着实与阿颜你不配。” 池川白也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他拧着眉头反问谢诀:“那谢兄以为,怎样的簪子才配得上阿颜?” 气氛从此刻起,变得尤为微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颜嫣又岂会感受不到平静假象下的暗涌,她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得管管这两个人。 她自然而然地偏向小白这边,反问谢诀:“哪里不配了?我觉得它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别说我,配谁都绰绰有余。”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认真谛视谢诀。 “你给我好好说人话,这个点跑来找我,又究竟是要做什么?” 谢诀权当池川白不存在,含情脉脉地望着颜嫣:“都说了,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把重音压在“和你”二字之上,目光轻飘飘落回池川白身上,眸中笑意更甚:“说些不便给外人听的话。” 他意图很明显,是想要赶池川白走。 颜嫣当然不能就这么由着谢诀欺负小白:“小白怎么是外人了?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与其说他是外人,倒不如说你才是外人。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卖关子。” 见颜嫣替自己出头,池川白很开心,可当他听到朋友二字时,仍有些失落。 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他不愿让颜嫣夹在自己与谢诀之间左右为难,选择主动离开。 池川白一走,颜嫣变脸比翻书还快,她盯着谢诀,皮笑肉不笑。 “你送我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谢诀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给你留个念想罢了。” 这件事,颜嫣越想越觉奇怪,还想和他说些什么,谢诀却冷不丁转移了话题:“接骨木需用你的精血养在极阴之地,蚀骨深渊是个不错的选择。” 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是为了正事而来。 颜嫣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生生憋回肚子里,沉吟道:“我想,除了蚀骨深渊,应该还有别的阴地可用来栽种接骨木。” 谢诀直视颜嫣眼睛:“你这是在防我?” 颜嫣耸耸肩:“没办法,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诀又道:“你可别忘了,你还需靠我用秘法来替你移魂。” 颜嫣不甘示弱地回道:“你也别忘了,你发了血誓,若敢做对我不利之事,定将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短暂的沉寂之后,谢诀忽地笑了:“阿颜,为何你要生得这般聪明?” “我这不也是被逼得么?迫于生计没办法,若不生得聪明些,怕不是被你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二人就这般不欢而散。 临走前,谢诀若有所感地看着颜嫣:“我们之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针锋相对。” 颜嫣挑眉:“不与你针锋相对,难不成还要与你相亲相爱?” 这话听得谢诀眼角一弯:“未尝不可,我自是不会介意。” 懒得再与他废话的颜嫣一脚将其踹出门:“我介意,赶紧滚吧你!” 岂知,挨了颜嫣一脚后,谢诀那厮竟在茫茫大雪中抚掌狂笑。 “阿颜,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颜嫣看着这神经病就来气,“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谢诀的到来倒是提醒了颜嫣,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尚未来得及去做。 她轻叹一口气,拿出装有接骨木的玉盒捧在掌心看了又看。 这截接骨木关系到她的下半辈子,她自是不能交给谢诀,可除了他,还能找谁呢? 小白?若不知他的心思,以朋友的身份找他帮这个忙其实也没什么。 如今既已知道人家的心思再这般,岂不就是故意吊着人家? 不妥,不妥,着实不妥。 颜嫣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去找江小别来帮这个忙。 江小别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她也不傻,都这般与颜嫣说了,颜嫣有事不去找小白,反倒来找她,还能说明什么?说明颜嫣是真对小白没半点想法。 现如今,江小别是真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不是她图一时口快,与颜嫣说了这些话,指不定颜嫣还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小白日久生情,现在是没半点机会了。 .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在为三日后的大婚做准备。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大婚前夕,竟来了个贵客指名要见颜嫣。 听闻此消息时,颜嫣正趴在窗上赏雪。 小白他们皆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唯独她,整日游手好闲,除了与人闲聊就是发呆。 婢子来时,房中恰好只有颜嫣一人。 颜嫣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可知那贵客是谁?” 婢子只是个跑腿的传话筒,贵客是谁,她也不清楚,只道:“好像……是个女的,修为似乎还挺高。” 贵客?女的?还指名要见她? 颜嫣被谢砚之当做金丝雀养了这么多年,在修仙界认识的大能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半盏茶工夫后,颜嫣方才抵达池家宴客厅。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片刺眼的老黄瓜绿,放眼修仙界,除了柳大小姐,没人爱穿这颜色。 柳南歌目光与颜嫣撞上,光一个眼神,便叫颜嫣感受到了她那澎湃的杀意。 然而,指名要见颜嫣的贵客并非柳南歌,而是那个端坐于中堂之上的黄杉女子。 那黄衫女子气质极其温婉,光看脸,根本辨不出年纪。 她在这美人如云的修仙界自是称不上多美,却生了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笑时,愈发温柔和婉,有种大地之母般的包容感。 她,便是现如今的修仙界第一人——柳月姬。 柳月姬笑意盈盈地盯着颜嫣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去问池家家主池峻:“想来这位便是颜嫣颜姑娘罢?” 语落,她目光再次回到颜嫣身上,轻声叹道:“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颜嫣在溯回中见过柳月姬,这张脸,哪怕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她不知柳月姬在这节骨眼上跑来见她是有何用意,只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论演戏,她也不比谁差。 仰头,绽出一抹纯良无害的笑:“晚辈亦是久仰柳家主大名。” 无人知晓柳月姬此刻心中是何感想。 她与颜嫣寒暄几句之后,便收回目光,再未多看颜嫣一眼,仿佛,指名要见颜嫣的人不是她一样。 颜嫣也不恼,人要她来,她就来;人要她走,她便走。 倒是柳南歌,想走都走不了,只能继续杵在一旁听柳月姬与池峻谈话。 柳月姬此番来池家无非就两个目的。 一是来见颜嫣,二则是特此来说明她不会参与到这次的剿魔大计中。 谈完正经事,柳月姬半刻都未逗留,马不停蹄地领着柳南歌走了。 她们母女二人走出院门时,恰有一婢子端着茶盏走来,这婢子年岁尚小,又是刚进池家,认错路也就罢了,竟连茶盏都端不稳,与母女二人迎面撞上时来不及收力,热腾腾的茶汤就这般泼洒在柳月姬簇新的百迭裙上。 静,死一般的静。 小婢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道歉,使劲用帕子擦拭着柳月姬裙摆上的茶渍。 柳月姬嘴角噙着一丝笑,她神色从头到尾都未变过,待那婢子冷静下来,方才柔声安抚道:“左右不过是盏热茶,泼在裙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你无需害怕。” 婢子虽不知眼前之人是谁,却依稀能感受到,此人定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她连声道谢,端好托盘,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心中想着,回头定要打探清楚这位菩萨般的大能是谁。 柳月姬噙在嘴角的笑,在跨出池家大门的那刻消失殆尽。 她垂眸看着裙摆上那片显眼的水渍,轻声问道:“她方才是那只手先碰到本座?” 立于她身后的侍女答道:“回家主,是右手。” “哦?”她面色如常地道:“那便寻个合适的时机,把她右手砍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3节 始终缄默不语的柳南歌不由拧紧眉头:“池家上下皆为剑修,你砍她右手,倒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柳月姬在侍女的搀扶下俯身钻入车厢:“那便依大小姐所言,杀了她。” 柳南歌从来都不是弑杀之人,见柳月姬因迁怒于她而草菅人命,不由道:“左不过是盏热茶,你非要人家的命做什么?” 柳月姬靠在车壁上,冷冷注视着她:“你这些年长宿在玄天宗不归家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教为娘做事?” “那个叫颜嫣的凡女也不过如此,我当是什么倾城绝色呢,竟还没她那个祸水娘亲生得好,你有情蛊加持,却连这么个姿色平平的凡女都胜不了,我养你何用?” 柳南歌亦不甘示弱:“我不中用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娘你呢?你这么中用,不照样输给了她娘颜璃?你自己都赢不了,还想指望我?” 在付星寒的蓄意挑拨下,柳南歌与柳月姬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是愈发紧张了。 若不是情蛊破了,柳南歌定然不会主动来找柳月姬,此番,她只庆幸自己来了,她竟不知,这群人又要合伙来算计谢砚之。 笑意又重新回到柳月姬脸上:“你说得对,我们都输了,那凡女不该继续留在这人世间。” 颜嫣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曾败给颜璃,败给一个空有美貌,脑袋空空的废物,这让她如何能忍? 柳南歌自是盼着颜嫣去死。 可如今,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处理。 两个时辰后,魔域,揽月居。 在紫藤花架下吹了一天一夜冷风的谢砚之掌心翻转间,那张蕴满灵气的信纸顷刻被烈焰吞噬。 余烬洒落一地,随风散去。 谢砚之寒冰碾玉般的嗓音缓缓响起:“阿颜啊阿颜,你还想嫁给谁?” 第45章 ◎“我既抓住你了,便绝不会放手,任你溜走。”◎ 今晚注定不平静。 在池家苦苦寻觅数日之久的谢诀终于找到魔神右臂的封印之地。 他们百里家生来就是为了复活魔神而存在, 传至他爹百里烬这代,方才等来一个谢砚之,这是近十万年来百里家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可谢诀不明白, 始终想不明白。 他们百里家存在的意义为何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陨落近十万年之久的上古神祇? 他曾亲眼目睹百里烬死在堕魔后的谢砚之手上,童年的恐惧一直延续至今。 他绝不要重蹈覆辙,今生今世,他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谢砚之必须死! 同一时刻, 颜嫣才送走来与她闲聊的江小别, 便靠在床头上细细打量那副巴掌大小的画。 她越看, 眉头拧得越紧。 画中人分明就是她, 可她何时去过此处? 更令她迷惘的是, 她脑海中似隐隐有这么一段记忆。 明明那么熟悉, 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失控感着实让人厌烦。 与这间客房相隔不到两百米的听风苑, 池川白正在擦剑。 和绝大多数自己选择走上剑道这条路的人不同, 他乃池家嫡长子, 生来注定只能握剑。 如今这柄被他握在手中的斩宵剑, 自他出生那日起,便被打上他的烙印。 是池峻找来九块天外陨铁, 集齐十方筑器大师共同打造的一柄神兵。 他一出生就站在了无数剑修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的终点。 可若问池川白是否真心喜欢剑道,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人生。 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斩宵, 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格外浮躁不安, 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又将斩宵擦拭了好几遍, 他终是放弃了想要练剑的念头, 收剑入鞘,径直朝颜嫣房间所在的方向走。 今夜月色澄清,颜嫣房门紧闭,池川白一路踏雪而来,行至屋檐下,犹自纠结着是否该在这个时间来打搅颜嫣,颜嫣却已推门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那霎,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愕。 还是颜嫣先反应过来,她弯唇一笑,语气轻快:“小白,你怎么来了?” 连池川白自己都说不清,他为何会来此处找颜嫣。 可有些东西,他该学会自己来争取,他沉默不语地盯着颜嫣看了半晌,启唇道:“阿颜,你……” 他唤得不是老大,而是阿颜。 这声格外不同寻常的“阿颜”听得颜嫣莫名有些紧张,她悄悄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 池川白停顿了半晌,又接着说:“就是……” 颜嫣心口“砰砰”直跳,握拳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嗯?就是……?” 她装得很是从容淡定,实则心中早已乱成一团麻。 焦躁不安地在心中猜测着:他该不会是想要告白罢!?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颜嫣究竟有多紧张,不断在心中期待: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她尚未想好该如何委婉地拒绝。 她不想让小白伤心,更不想失去他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 对于朋友,她珍惜且感激。 因为除了他们,她一无所有,不论失去谁,都会难过。 池川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我其实一直都很……” “轰——” 倏忽间,地动山摇。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巨响瞬间盖住池川白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那声告白。 再往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说不清颜嫣现在是种怎样的心情,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她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要找个机会与他说清。 至于池川白,则暗自松了口气。 他不该这么冲动行事,若是将颜嫣吓着了,他们之间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二人各怀心事,也顾不上什么告白不告白了,对视一眼后,循声而去。 被这番动静吸引来的人很多,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始作俑者谢诀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中。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好了,而今只需安心坐等谢砚之上钩。 谢砚之可是不死不灭的魔神转世啊,他怎会将希望寄托于这群没用的修士身上? 那群修士不过是他手中的刀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用颜嫣将谢砚之引来,再利用这群修士重击谢砚之,让谢砚之夺走被他动过手脚的魔神右臂…… 好戏即将上演,功成身退的谢诀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竟会与颜嫣擦肩而过。 为掩人耳目,他又制了具活傀,以池家小厮的身份行此事。 颜嫣认不出他,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不知为何,与颜嫣擦肩而过的那瞬,他心中竟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喜欢颜嫣,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而放弃利用颜嫣。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矛盾的割裂感在不断加剧。 他知自己因何而恨,因何而妒,又因何而喜。 恨,因求而不得 ;妒,因放而不舍;喜,因他们之间仍有牵绊。 他在人群中驻足,目光落在池川白虚虚环绕在颜嫣肩部的手上,眼底一片阴霾。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快结束了,你在别的男人那儿已经待得够久了,该回来了,我的阿颜。” . 这一夜,终是无人入眠。 没人知晓那凭空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又因它是在池家被发现的,且其上还有数道繁复的上古封印,最后只能暂由池家保管。 待谢砚之一死,整个修仙界再共同来钻研该如此解开此物的封印。 天色渐亮,池家上下依旧死气沉沉。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宁静,明明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却莫名有股山雨欲来的萧飒感。 偌大一个池家,除却四处张灯挂彩的下人,竟无一人出门。 颜嫣安安静静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那群婢子给自己梳妆打扮。 有人为她描妆,有人替她挽发,这些婢子的手艺皆是一等一的好。 可再好,又有何用?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精致的妆面都不及她素颜。 颜嫣倒不在乎这点子细节,反正是假成亲,也无所谓美丑,只要能忽悠到谢砚之便成。 这繁琐的梳妆过程仿佛漫漫无尽头。 临近黄昏,方才告竣。 婚礼婚礼,自是昏时行礼。 这点,修仙界的规矩与凡界无甚区别。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4节 盛装打扮后的颜嫣端坐于步辇之上,被一群着彩衣的婢子簇拥着送上礼台。 为了方便杀谢砚之,池家以最快的速度搭建了个用以行礼的露天台。 台上铺满寓意“恩爱美满、夫妇好合”的粉色合欢花,处处用心,着实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烟火升空的那刹,连颜嫣自己都生出了一种她将要嫁给心爱之人的错觉。 只可惜,一切皆虚幻,这注定是场充满杀戮的血色“婚礼”。 暮风扬起颜嫣火红的裙摆,她站在高高的礼堂上,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新郎官”池川白有任务在身,来得比颜嫣稍晚。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池川白穿除白色以外的衣裳,一眼望过去多少有些不习惯。 二人并肩立于高台之上,并无新婚夫妇的喜悦,无一人主动开口说话,是肉眼可见的局促。 颜嫣现在很紧张,故而,向来话多的她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与池川白交谈,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止不住地在心中想:马上就要拜堂了,也不知道谢砚之能否赶得上? 他若在“入洞房”时赶来,那可就尴尬了,这场戏都不知该如何演下去。 向来淡定的颜嫣都紧张成这样了,池川白更甚。 一方面,他有些不敢直视今日的颜嫣,虽说她这妆画了还不如不画,可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不那么好看。 至少今日的她乍一看,完全称得上是艳光逼人,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池川白不敢多看,怕看多了,便会心生旖念,纵是如此,他仍感受到了颜嫣的紧张。 他几番犹豫,仍是选择靠近,压低嗓音安抚着颜嫣:“别害怕,他待会儿若是进了迷阵,你便跑,躲进暗室里,把战场留给我们便可。” 颜嫣紧张归紧张,跑是不可能跑的,她费尽心思将谢砚之引来池家,怎么都得留下来欣赏欣赏他落魄时的惨样。 可这些话她不好对池川白说,怕他会因担心她而分神紧张,胡乱点了点头:“嗯,嗯,嗯。” 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谢砚之即将出现的时候,天边升起了第一颗昏星,长庚。 夕阳将落未落,懒懒挂在地平线上。 猝不及防间,平静被打破。 天之彼岸掠来一群寒鸦,扇翅声汇聚成一片,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惊扰,惶恐不安地哀嚎嘶鸣着。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残阳似血,层层铺染开。 这一刻,气氛凝重到极点,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静待谢砚之的到来。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迟迟未现身。 天色渐暗,拂过面颊的暮风带着几许凉意。 那群聒噪的寒鸦终于散尽,浓黑的魔气自西北方席卷而来。 气氛愈发凝重,颜嫣反倒在心中松了口气。 一直翘首望天的礼生收到池峻的指示,清了清喉咙,高唱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他嗓音高亢且嘹亮,在这等落针可闻的环境下无端被放大数倍,可谓是声声刺耳。 就在礼生尾音落下的那霎,魔气逼近,凝结成人形。 男子紫衣墨发,迎风立于高台之上,雍容闲雅,若不是他浑身魔气缭绕,定然无人能猜到,他便是人人喊打的魔尊谢砚之。 比起他这与魔尊形象不甚契合的外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魔头如斯狂妄!竟敢孤身前来抢亲! 他若率兵来攻池家,执意要打破六界的宁静,反倒更让人安心。 一来,是他先动的手,修仙界师出有名,有理由打回去。 二来,他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着实令人惶恐,不由担心,他是否留有后手。 谢砚之凶名在外。 摸不清虚实的情况下,无人敢与他硬碰硬。 饶是他们早有准备,谢砚之现身的那刻仍教人捏了把冷汗。 好在藏在高台下的迷阵一触即发,早在谢砚之落地时便已发挥它的作用。 浓雾自四面八方笼来,将谢砚之牢牢包裹住。 不远处,一只巨大的蜃妖在吞吐云雾,它最擅蛊惑人心,能编织出以假乱真的幻境,杀人于无形。 浓稠的雾气不断喷洒在谢砚之身上,他被困在蜃妖精心编织的幻境中,辨不清虚实。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谢砚之又看见了那座曾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城楼。 和从前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 面色苍白的颜嫣正被谢诀挟持在怀中,锋利的匕首抵在她喉间,她白皙的脖颈染红一线…… 明知一切都是假的,谢砚之仍开口说出了那句话:“放开她。” 谢诀闻言,扬起嘴角,表情夸张地道:“义父,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我又不傻,若真放开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剧情,已不知在谢砚之脑海中上演过多少遍。 他仍重蹈覆辙,义无反顾地喝下散灵液,自废右臂来换取颜嫣。 “到你了,该放人了。” 堆积在天穹之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无声呜咽。 那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啪嗒——”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谢砚之泛着寒芒的铠甲上,摔得四分五裂。 城楼上,谢诀甫一松手,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来,下一刻,本该春风得意的谢诀眉心骤然现出一道笔直的血痕。 那血痕以破竹之势向下蔓延,不过须臾,他整个人就已裂成均匀的两半。 血似喷泉般涌向天空,溅了颜嫣满身,她呆呆立于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砚之静静注视着她。 他知道,下一步,她便要来杀他了。 事实亦如他所预料,颜嫣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的怀抱,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原来你左手也能使剑……” 旋即,她又哭得梨花带雨。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喝了散灵液就真要散尽灵力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谢砚之垂眸,配合她演戏,无悲亦无喜:“我身上灵力的确已散尽,方才不过是使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罢了。” 颜嫣仰头望他,一脸不敢置信:“此话当真?” 谢砚之颔首,语气淡漠:“当真。” “噗嗤——” 回应他的,是穿心一剑。 滑过面颊的泪痕尚未干透,颜嫣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娘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足足五百年。” 意外?他又怎会意外? 他内心早已惊不起半丝波澜。 他不害怕自己会死在颜嫣手上。 从来都不。 比起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背叛。 可是无所谓了,一切都早已无所谓了,她背叛又怎样?不背叛又能怎样? 这场雨终于落大了,倾盆而下。 鲜血染红谢砚之的衣襟,在雨水的冲刷下一层又一层晕染开,他却视若无睹。 以血肉之躯抵着那柄剑,步步逼近,任由鲜血肆意流淌,纵使被剑刃贯穿身体,亦在所不惜。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终于能抓住了。 他紧紧搂住颜嫣,俯身埋在她颈间低笑,雨水打湿长睫,他的笑,温柔中透出几分病态的执着。 “阿颜,我既抓住你了,便绝不会放手,任你溜走。” 像誓词,像诅咒,唯独不像告白。 第46章 ◎抢婚◎ 笼在四周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 呈现在谢砚之眼前的景象随风飘散。 黑暗中传来“咔”地一声脆响,整个幻境在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不断向外蔓延。 蜃妖河蚌般坚硬的壳上霎时裂开一道醒目的痕迹, 很明显,是谢砚之破阵后令它受到了反噬。 蜃妖的主人乃灵兽阁阁主,蜃妖何其娇贵?光是这一条缝就足矣让他养上百来年。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破除蜃妖编织出的幻境,这也从侧面说明, 谢砚之是何等的难以对付。 不过, 谢砚之破了迷阵也无妨, 他们还留有后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5节 不给谢砚之半点用以喘息的机会, 霎时间, 万箭齐发。 那是两门四派一同设下的机关陷阱, 每一支箭看似寻常, 实则暗藏玄机。 箭头上既浸泡过能瞬间削弱谢砚之身上魔气的纯阳之水, 制箭的材质更是专克邪魔的陨铁。 这些, 统统都是同样身而为魔的谢诀所提供的线索。 也只有他才知道, 该如何来压制谢砚之。 “咻咻咻——” 破空声撕裂暮时的宁静, 数十万支破魔箭犹如潮水般向谢砚之奔涌而来。 颜嫣看得正紧张,池川白突然拍了拍她的肩。 他如今有任务在身, 抽不出空来保护颜嫣,临行前, 又与颜嫣叮嘱了几句, 方才离开。 颜嫣一身反骨,何时听过话?自不会乖乖躲进密室。 她纹丝未动地杵在高台之上, 攥紧拳,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砚之看。 他就要死了。 照现在这个攻势来看, 谢砚之定然活不到天亮。 她在心中轻声与自己说。 恭喜你,终于能重获自由了。 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仇也终要在这一日结清。 可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心口甚至还隐隐泛着疼? 她从未否认自己曾爱过谢砚之。 是了,若无爱,何来的恨? 既爱过,又怎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她不后悔,若能重来一次,她仍会选择配合谢诀做诱饵杀谢砚之。 时光将会冲淡一切,爱恨皆已作古,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然,颜嫣终还是低估了谢砚之。 他就这么悠闲自得地漂浮于虚空中,却无一支箭能近其身。 在滔天魔气的侵蚀下,那些箭统统化作齑粉散开。 暮风袭来,不断掀起他的衣袍与发。 明明谢砚之从未往她这边看过一眼。 颜嫣仍有种被他牢牢锁定住了的错觉,她没由来的一阵心悸,决定依池川白所言,躲去密室避一避风头。 至于谢砚之…… 颜嫣并不觉得他还能活下来。 藏身于暗处的诸位大能皆已现身。 这是一场看似赢得毫无悬念的伏击,一如百多年前的那场诛魔之战。 喊杀声冲天,不时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爆破音。 热浪与混杂着血腥味的劲风翻涌而来,纵使隔着一层结界,颜嫣也险些被这阵风刮倒。 她不该在此逗留,纵是如此,她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用尸山火海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亦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 眼前除了红,还是红,连同那不断在空中喷涌的血泉都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谢砚之手中握着断剑无念,杀得正酣。 而今的他不过是区区修士之躯,在这么多大能的围剿之下自也伤得不轻。 那袭华丽的绛紫色衣袍早已被鲜血浸湿,既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倏忽间,又有一人鬼魅般闪现。 泛着寒芒的刀刃携着迅猛的劲风砍向谢砚之后颈,只差一寸,便能教他人头落地。 可还是让谢砚之避开了。 刀风撩起他泼墨般的长发,斩在他背脊之上。 “噗嗤——” 血色当空洒,他身后绽出一朵又一朵妖冶蓬勃的花。 他身形一顿,步伐微微踉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反手一剑斩落偷袭者的头颅,踏着满地尸骸,像感受不到痛楚般,继续朝颜嫣所在的方向逼近。 颜嫣心中的惊骇已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 这么多大能,竟还拦不住一个谢砚之?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断安抚自己:“他已是强弩之末,定然会死在今晚!” 话是这么说,颜嫣仍有些心神不宁,至此,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地。 正当她转身的那刻,一支破魔箭呼啸而来…… 有人想要趁乱杀她,很明显,那是柳月姬的人。 短短一瞬之间,颜嫣脑子转得飞快。 她不能暴.露龟蛊的秘密用血雾去抵挡破魔箭,更不能让柳月姬知道,现在的她能称得上是拥有不死之躯。 这些皆为她最后的底牌,不到关键时刻,决不能轻易摊牌。 既如此……颜嫣便只能将计就计,如柳月姬所愿,意外“死”在这场诛魔之战上。 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好机会,从此,柳月姬在明,她在暗,愈发方便她报仇。 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死”得更合情合理,她身上伤口会以最快的速度愈合,着实是个大问题。 该如何掩人耳目呢? 颜嫣灵机一动,有了!她只需…… 颜嫣身体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直分神关注她的池川白与藏在人群中的谢诀同时出手。 只闻“砰”地一声响,破魔箭赫然被人拦截在半路,就连那暗杀者也已受术法反噬,当场毙命。 颜嫣:“……” 她非但不感动,还想骂人。 怎如此突然!!! 且不说有没有坏她的事,这两人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一个个的又不是不知道她死不了。 至少得给那人留口气,虽不一定能逼供出什么,可他身上定然能寻出蛛丝马迹。这下好了,都被轰成了肉渣,什么证据都没了。 颜嫣面无表情地抹掉溅在她脸上的血渍,四处张望。 也不知柳月姬有没有留后手。 她的计划已然被打乱,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念及此,颜嫣下意识望向谢砚之先前所在的方向。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谢砚之竟消失不见了? 不仅仅是颜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尸堆火海中寻找着谢砚之的踪迹。 偏生他就这么凭空蒸发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此刻的谢砚之也的确如颜嫣所猜测那般,已是强弩之末。 身受重伤的他被自己安插在池家的魔族细作所救。 早在得知池川白要娶一凡人女子为妻时,谢砚之便猜到了那人定然是颜嫣。 故而他早早便在池家安插下了眼线,后来柳南歌的传信也证实了这点,他便愈发谨慎。 此刻,这名魔族细作正蹙着眉替谢砚之处理他背上那道几乎要将其腰斩的伤。 细作兄着实想不通,明知是陷阱,他家尊上为何还要往下跳? 更令细作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十万魔军明明就在来的路上,尊上何不再等一等,非要单枪匹马地跑来受虐作甚? 然而他啥也不敢问,只默默在心中腹诽:他们这位尊上可真能折腾。 正当此时,这位巨能折腾的尊上又不知准备捣鼓些什么。 他在夕阳的余辉下垂着长长的睫,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直至背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他方才映着漫天夕阳与滔天火光,在镜前细细擦拭着溅落在自己脸上的血污。 他擦得过于认真,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细作君一度怀疑,他家尊上究竟是来抢人的还是来相亲的? 然而,更令细作兄叹为观止的是。 待擦净脸上与身上的血污之后,这位巨能折腾的尊上又在给自己束发,不厌其烦地试戴着储物戒中的玉冠,甚至……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做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合格细作,脸上本不该出现半点多余的表情,在谢砚之一个接一个骚操作的攻势下,他还是没能撑住,破功了。 特别是看到谢砚之拿出香炉熏衣服时,他终是没能忍得住,露出一个“震惊他全家”的表情。 谢砚之始终缄默不语,专注且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直至淡雅的菡萏香彻底遮盖住他身上的血腥味,方才罢手。 半炷香工夫后,容光焕发的谢砚之重新出现在高台之上。 猝不及防被吓一跳的众人皆震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魔头竟毫发无损!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6节 从某种程度来说,此次诛魔之战,无异于是一盘散沙,柳家都不派人来,其他门派与世家怎可能团结得起来? 没有谁是傻子,人人都留有后手,人人都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 百年前的那场诛魔之战之战,让原本如日中天的青城派一夜成为三流门派,而只派出一个付星寒与数名元婴长老应战的柳家却迅速崛起,一跃成为碾压修仙界其他世家的超级世家,无人能望其项背。 有了上次的教训,谁还愿做这出头鸟? 他们虽留有后手,损失也不小。 谢砚之既毫发无损,还有谁会去犯傻?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 眼下,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颜嫣。 那些繁杂的情愫中,占据上风的自是震惊与恐惧。 他竟还活着…… 甚至……未伤分毫,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颜嫣所认识的那个谢砚之睚眦必报,雷霆手段。 从前,她虽也对他动过杀念,可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想必他也乐在其中,玩得十分开心。 那么这次呢?他还会再放过她吗?颜嫣不知道,亦不敢抱有幻想。 三息后,她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如惊弓之鸟般,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甚至还没放弃,仍在暗中观察张望,想要搬救兵。 可事情既已发展到这步,还有谁能来救她呢? 无人敢吱声,整个世界静到只剩下谢砚之一人的脚步声。 “嗒嗒嗒——” “嗒嗒嗒——” 他在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压迫感便暴涨一分。 颜嫣一步退,步步退。 直至退无可退,被谢砚之抵在墙角。 她小腿肌肉止不住地抖。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惧,发自本能,全然不可控。 现如今,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不想在谢砚之手中“死”得太难看,更担心会“死”不透,从而被谢砚之抓回去折磨。 谢砚之微微俯身,阴影兜头罩来,几乎要遮蔽这天日,彻彻底底遮盖住瑟缩在墙角的颜嫣。 她本就生得娇小玲珑,谢砚之身量又比寻常男子高出一大截,两相对比之下,愈发显得颜嫣孱弱可怜。 就像一只即将葬身凶兽之腹的羔羊。 此刻的她因紧张而闭上了双眼,害怕到连牙齿都在抖。 可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谢砚之伸手钳住了她纤细的下颌。 他因常年握剑,指腹略带薄茧,碾过肌肤时的触感是那么的强烈,颜嫣一阵颤栗,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耸立在她手臂上。 预料中的死亡却迟迟未降临,有个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颜嫣面颊。 颜嫣被那冰凉潮湿的触感吓一跳 ,整个人又是一颤,猛地睁开眼。 谢砚之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都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 可他的眼神依旧冷冰冰,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 颜嫣甚是疑惑,他这是在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脑袋,想要去看,却被谢砚之捏住下颌,将脸掰回原位:“别乱动。” 不仅仅是表情,连他的声音也辨不出情绪。 但颜嫣看见了,他手中拿了块被水浸湿的帕子,瞧他这架势,似是……在为她卸妆? 不过须臾,那精致的妆面便被谢砚之擦得惨不忍睹。 颜嫣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活脱脱一小花猫,还是自带黑眼圈的那种。 谢砚之紧拧眉头,大为不解:“怎越擦越丑?” 颜嫣:??? 他不是要杀她么?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然,颜嫣向来惜命,不敢造次,只能任由谢砚之折腾自己的脸。 台下围观群众纷纷屏息敛气,比颜嫣本尊还要摸不着头脑,却碍于谢砚之的淫.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迫杵在原地,看这场闹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谢砚之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颜嫣脸上的妆终于被卸干净。 他向来不喜颜嫣在脸上抹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更别说,还是抹给别的男人看。 妆甫一卸干净,他满意地端视着颜嫣,轻轻捏了捏她脸颊:“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颜嫣又气又怕,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事情既已发展到这一步,聪慧如她又怎会猜不出,谢砚之压根没动过要取她小命的念头。 她一脸不耐烦地甩开脸,朗声质问谢砚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砚之却像是与她杠上了,又将她脸掰回,静静凝视她。 他视线一路下移,途径她的眼,她的鼻……最后定格在她饱满润泽的唇上,带了几分笑意:“你觉得呢?” 颜嫣愈发烦躁,却敢怒而不敢言,恶狠狠地在心中想:我觉得你有病! 谢砚之看出来了,她现在很生气。 可她长成这副模样,生起气来能有多凶?分明就是只正在炸毛,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谢砚之又忍不住凑近了些。 颜嫣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如坐针毡般焦躁不安。 她稍稍愣神,便被谢砚之拽入怀中,扣住后脑勺,吻上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个吻。 谢砚之一贯强势,今日却出奇地温柔,也正因太温柔了,才会给颜嫣她能将他推开的假象。 可她忘了,他的本性是什么。 当她开始挣扎,温柔的假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足矣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她就像一只被巨蟒绞缠撕咬的羔羊,被他紧紧嵌入怀中,仿佛要被他拆吞入腹,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 窒息感如影随形,任颜嫣如何挣扎反抗都是徒劳。 饥肠辘辘的兽又怎会轻易放开到手的猎物?唯有将她嚼碎,一口不剩地咽下去,方能止饥。 静,死一般的静。 任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池川白早已按捺不住,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正要拔剑冲上高台,被池峻一把按住。 他又怎会看不出自家儿子对颜嫣的心思,可谢砚之的女人哪有这么好抢? 池川白有池峻拦着,谢诀才没那么多顾虑,更别说,他如今穿得还是旁人的皮囊。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高台之上将颜嫣牢牢禁锢住在怀中的谢砚之,正要动手,察觉到杀气的谢砚之赫然睁开眼,微微侧目,望向他所在之处。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不经意对上。 谢砚之眯了眯眼,松开紧扣住颜嫣后脑勺的手,指尖微抬,那块区域瞬时被夷为平地,连带谢诀新制的活傀也被炸成劫灰。 谢砚之嚣张到如斯地步,被迫观戏的众修士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噤若寒蝉般地杵在原地,只盼着这尊煞神办完事能早点滚。 今日之辱,他们铭记在心。 然而,谁都知道,此仇定无来报之日,那个曾让所有人都忌惮的天纵奇才终是成长起来了,再也无人能阻他,六界怕是要变天了。 谢砚之稍一愣神,便让颜嫣找到了他的破绽。 她趁机挣脱谢砚之的桎梏不说,还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啪——” 响亮的巴掌声如击鼓雷鸣般回荡在每个人耳畔。 空气瞬间凝固,连风声都在此刻止住。 只余在场之人倒吸凉气时所发出的“嘶嘶”声。 那一耳光扇得太过用力,即便早已感受不到痛意,颜嫣的手仍在一阵一阵地发麻。 她有些紧张,亦有些兴奋。 她此番在下一步险棋,其目的是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 可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冲动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谢砚之巴掌,颜嫣是真有些后怕。 她心跳如雷,几乎就要冲出胸腔,台下围观群众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被颜嫣一巴掌打偏头的谢砚之。 谢砚之动作极缓极慢地扭正被颜嫣打偏的脑袋,用指腹拭去从嘴角渗出的血迹,十分客观公正地点评着:“几日不见,力气倒是大了不少。” 说这话时,他仍在笑,笑意甚至都已渗入眼底。 越是如此,越让颜嫣惶恐不安,可同时,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便是谢砚之找了两百多年的那个人。 别想把她当傻子来糊弄。 那幅画,以及谢砚之与谢诀的异常表现,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才是谢砚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她也曾听人说过,溯回有能将人传送到过去的能力,或许就是那段时间让她回到了过去,遇见了从前的谢砚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7节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一点也不在意,可她知道,该她反击了。 理清思绪的颜嫣瞬间有了底气,目光咄咄逼视谢砚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砚之清晰地感受到了颜嫣的情绪变化,从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从容自若反客为主。 他望向颜嫣的目光透出几分欣赏与赞许。 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懂审时度势,知进退,一个巴掌便探出了虚实。 可谢砚之并不打算在此刻回复颜嫣。 不动声色抬眸看了几眼天,尔后,垂着眼帘,神色懒懒地抚平每一寸被颜嫣抓皱的衣褶。 夕阳的余辉铺满大地,在他身上笼上一圈淡淡的橘,傲气凛然的他也因此而染上几许烟火气。 停了足有半日的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盖住满地尸骸与血污。 当最后一缕天光也要散尽时,天之彼岸现出一抹比血更刺眼的红。 魔云滚滚,锣鼓声喧天。 让谢砚之苦等近半个时辰之久的迎亲队终于临近,百里红妆,几乎要将整片天映红。 这,便是谢砚之孤身前来的原因。 见时机已成熟,谢砚之顺势脱下披在身上的玄色大氅,露出穿在里面的喜服。 顶着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映着最后一缕天光,缓声与颜嫣道。 “当然是来娶你。” 第47章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此言一出, 满场哗然。 然而,八卦是全人类的天性,纵是修士也无法幸免。 霎时间,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颜嫣,全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偷听。 所有人都想知道,颜嫣会是何反应。 颜嫣却垂着眼睫,半晌没接话。 良久,她轻轻笑了起来, 笑得浑身都在颤。 她的砚之哥哥多威风呀。 哪个姑娘不盼着意中人来迎娶自己?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眼眶酸酸的, 涨涨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 他可知, 她等他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她娘留下的紫藤开了一轮又一轮, 她在他身边等了一年又一年, 从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 从活人等成了死人。 没用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一直笑, 一直笑, 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直至笑够了, 方才抬眸,定定望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谢砚之。 “魔尊大人觉得我该如何回复您呢?我若说不想嫁, 您可会放过我?” 谢砚之迟迟未接话。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顶, 栖在肩畔, 钻入衣领,刺骨的寒意沁透肌理, 直往他骨头缝里渗。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终是什么都没说。 颜嫣仰头逼视他, 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而后, 弯了弯唇角,直挺挺跪在这场大雪中。 她双膝甫一触地,便被谢砚之拽了起来。语气中隐隐带着愠怒:“你这是在做什么?” 颜嫣被谢砚之顺势带入怀中,倚在他胸口,头仰得愈发高,只神色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小女子已无路可走,只求魔尊大人能放过。” 谢砚之冷冷注视着她,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依旧没接话。 颜嫣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大人,您可还记得?” “那年冬,我亦是这般跪在雪地里求您,求您不要赶我走。” 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往下坠的雪,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 “那一日,可真冷啊。” “竟比今日还要冷上几分。” 她笑声渐大,笑到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还有,大人您可知蚀骨深渊底下是何等模样?” “世上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 “而我……”她目光望向远方,停顿许久,才道:“拜大人您所赐,在那种鬼地方待了整整五十年。” “每多待一息,我对自己的恨便深一分,我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你?”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询问谢砚之:“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大人,您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发生这么多事,我怎还敢与您继续纠缠下去?”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 “可若接二连三栽倒在同一个地方,连我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大人,阿颜错了,阿颜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喜欢您了。” “求您大发慈悲,不要再与我继续纠缠下去,这,真的……一点也不值得。” 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悄然裂开,血淋淋,散了一地。 明明那么近,谢砚之却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抓不住。 他该说什么? 说他被情蛊所控,从未看清自己的真心?说他只是忘了她?说他其实找了她整整两百年? 她会信吗?她敢信吗? 或许,他什么都不该说……错便是错。 太多年了,他早已忘了该如何像个正常人一样表达情感。 他想留住她,可是该怎么留? 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他指腹在颜嫣面颊上游走,一寸,一寸,细细勾勒。 放不下……他又如何能放得下? 谢砚之闭了闭眼,对颜嫣所说之话充耳不闻,自欺欺人般地道:“明天是个好日子,你准备一下。” 颜嫣猛地抬头。 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对谢砚之的爱是真的,恨是真的,所思,所感,所悟亦通通都是真的。 唯独这场戏是演的。 换做平常,她定然说不出这么矫情兮兮的话。她无非就是在赌,赌谢砚之会心软,会放她走。 如今看来,是她输了。 谢砚之不可能会放手。 那么,她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忍耐许久的池川白也终于爆发。 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大局不大局,气沉丹田,朗声质问谢砚之:“魔尊大人,您这是准备逼婚?” 谢砚之凉凉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这话与其说是在回复池川白,倒不如说,是讲给颜嫣听。 他不会放手。 绝不。 颜嫣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帘,半晌没吭声。倒是池川白“锃”地一声拔.出了斩宵剑,速度之快,连池峻都拦不住。 谢砚之却看也不看他。 手掌微抬,前来迎亲的金吾卫动作整齐划一地掀去披在身上的红绸,露出一身重甲。 寒风呼啸,甲胄上泛着寒芒的铁片随风招摇,只谢砚之一声令下,随时可大开杀戒。 始终保持沉默的围观群众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敢拿全修仙界来开刀。 能从那场恶战活到现在,在场的诸位又岂是等闲之辈?岂容谢砚之任意摆布? 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工夫,所有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雪,停在了这一刻。 正当他们以为又将迎来一场恶战时,地面在剧烈震荡,浅金色结界笼住整个池家。 有人大惊失色,惊呼道:“是困仙阵!”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8节 在场之人纷纷变了脸色,这魔头是何时设下的困仙阵?! 困仙阵,字如其名,说是困仙,实则专治修仙者。 结界甫一罩下,阵中修士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灵力被掏空。 这个过程简直快到不可思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连修为最高的池峻都已变得与凡人无异。 修士对灵力的依赖就好比风之于鸟,水之于鱼。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这群有头有脸的大能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脸面,如那骂街的泼妇般吵了起来。 向来以“端雅”著称的千年世家池家顿时变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他们骂得越凶,谢砚之心情越好,与一旁待命的婢子道。 “给仙师们备好桌椅,莫要让人说本座待客不周。” 此话一出,连颜嫣都不淡定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人知晓谢砚之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环顾四周一圈,淡淡道:“这些东西统统都要换了。” 语罢,目光落在颜嫣头上,弯了弯唇角:“险些忘了,还有这个。” 颜嫣只觉有阵风从她头顶刮过,她头上的礼冠“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砚之在池川白眼风扫来的那刻,一脚将其碾碎,笑意愈发浓。 “我家夫人怎能戴这种东西?” 池川白从未这般愤怒这般无力。 他平日里瞧着再温柔再随和,说到底也是个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的世家公子,何曾被人这般羞辱? 况且,还是在自己心爱的姑娘眼皮子底下遭人践踏。 他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常言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池川白已冲动过一次,池峻绝无可能让他再冲动第二次。 就连江小别与周大幅都已拨开人群,来到他身边。 最难过的莫过于江小别,她一直盼着颜嫣能够与小白在一起,盼着颜嫣能够有人疼。 她是真不明白,本还好端端的,怎就变成了这样? 其他围观群众倒是一下就看明白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这。 不过,谢砚之这魔头好不要脸!!! 抢了人家池公子媳妇儿就算了,还要占着人家的场子来完婚,占了人家场子完婚也就罢了,这魔头竟有脸当着人正主的面挑三拣四? 到最后,谢砚之还不忘往池川白心口插上一刀:“场地凑合,胜在热闹。” 语罢,扭头望向颜嫣:“阿颜,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了么?” 事已至此,颜嫣是真无话可说。 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杀你的人都被抓来吃席了,这能不热闹吗? 深谙杀人诛心之道的谢砚之又笑了笑。 “若非他们想杀我,以我之力,定然凑不齐这么多宾客。”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可不小,一字不漏地落入所有人耳中。 在座诸位大能纷纷觉得自己膝上中了一箭。 谁不要面子的啊,转而化尴尬为悲愤。 谢砚之这狗东西必须死!必须死!!! . 经谢砚之一番折腾之后,已是深夜。 他与颜嫣的婚期定得这般突然,嫁衣却早早就备好了。 自谢砚之恢复记忆之初,便有了这样的打算,他要娶颜嫣。 却不想,被池川白捷足先登,与颜嫣办了场假婚礼,左右他也来不及差人布置新房,索性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聘礼与嫁衣上。 历时半月赶制出的嫁衣比谢砚之想象中还要合身。 颜嫣乖巧地站在等身高的水镜前,任由谢砚之打量自己。 屋外风声不减,谢砚之在跳动的烛光下凝视颜嫣的脸,他道:“这身也比那件好看,可最衬你的,还是第一件。” “那件”约莫是指颜嫣与池川白假成亲时所穿的嫁衣。 他为颜嫣准备了很多套嫁衣,每一套都比池家准备的更为精致,却不是那种张扬的华丽,雅致且清新。 谢砚之的确比池川白更了解颜嫣,他所选的每套嫁衣穿在颜嫣身上都尤为合适。 若非时间仓促,他还能准备地更周全,光是嫁衣,都能为她搜罗数百套。 而谢砚之口中的第一件嫁衣,从款型到嫁衣上每一粒暗扣,每一处绣样……皆由他亲手绘制。 于私,他自是盼着颜嫣会选他亲手绘制的那套嫁衣。 可嫁娶本就是两个人的事,说他自欺欺人也好,他已逼着颜嫣做了她不愿做的事,不想连嫁衣都选得不称她心意。 颜嫣则像个提线木偶般,十分听话地换回了第一件嫁衣。 哪怕是第二回 穿,她仍被镜子里的自己狠狠惊艳到了。 这是一件样式十分别致的嫁衣。 每颗暗扣都用通透的玉石雕琢成蔷薇花的形状。 布料是全天下仅此一匹的流光锦。 看似薄薄一层,却能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而调节所穿之人的体温,得亏颜嫣生得娇小玲珑,她若长得再高些,怕是这点布料都做不成一件嫁衣。 就连这嫁衣的颜色,都是谢砚之差人用了九十九种寓意美好的花草染红的,凑近了,还能嗅到嫁衣上那种别样的芬芳。 还有嫁衣上的绣花。 谢砚之舍弃了,福、囍、鸳鸯、祥云、仙鹤、牡丹等传统纹样,将他们的故事绣在了这身嫁衣之上。 他们的故事,始于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冬。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梅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 自此,少年的心便乱了。 如此一来,嫁衣之上又怎少得了红梅? 还有洞庭湖畔接天碧日的芙蕖,他们一同种在院子里的那树紫藤,尚未来得及去与她看的冬日芦苇,秋冬交接之际的璀璨银河与漫天飞鸟…… 嫁衣裙摆像洞庭湖畔的水纹般层层漾开,颜嫣无法欺骗自己,说她不喜欢。 再也不会有比它更适合颜嫣的嫁衣,点到即止的艳,衬得她有如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蔷薇。 谢砚之太了解颜嫣了。 纵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仍能一眼瞧出,她很喜欢他亲手绘制的这件嫁衣。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不自觉扬上去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高兴之余,他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颜嫣,沉声道:“打开看看。” 颜嫣接过匣子,依谢砚之所言,掀开盒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手套。 它与谢砚之五十多年前送给她的黑革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在手背的位置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般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 谢砚之这次送的手套,又在那副黑革手套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这副手套是透明的,戴在手上会与肌肤融为一体,就连嵌入灵石的地方都别出心裁地设计成了手链的形状。 看见这副手套时,颜嫣眼眶发涩,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她生来便无灵根,时常羡慕那些能够随意使用灵力的修士。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在谢砚之面前随口提了句,半年后,便收到了那副独一无二的黑革手套。 从那以后,她这没有灵根的凡女也能像修士那般任意使用灵力。 后来,她从阿梧口中得知,这副黑革手套是谢砚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构思出的一件法器。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筑器大师都被他这奇思妙想所折服。 百来个筑器大师耗时近半年,方才铸造出这样一件举世无双,连凡人都能肆意使用的法器。 他若想对一个人好,当真无人能及。 若非如此,那时的颜嫣又怎会陷得这么深? 可她宁愿从未见识过他的好。 她恨他,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恨他。 颜嫣收回落在这副手套上的目光,阖上匣子,表情冷淡地望着谢砚之:“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放人。” 谢砚之恍若未闻,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颜嫣这次看都懒得看,将那盒子往地上一摔,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一字一顿:“谢!砚!之!” 她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谢砚之的名字。 谢砚之眼睁睁看着那颗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无缘相见的鲛珠“骨碌碌”滚入床底。 沉默了足有十息,方才启唇:“只要你乖乖与我成亲,我自会放了他们。” 颜嫣神色淡漠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09节 而后,便是长达一夜之久的沉寂。 . 次日,池家主宅格外热闹。 撇去常年神隐的仙、神两界,六界有头有脸的角儿几乎都被谢砚之“请”了过来观礼。 不论是与他有仇的还是没仇的。 他甚至丧心病狂到连路过打酱油的修士都不放过,愣是把人强行掳来吃席,就只是为了营造出那浮于表面的“热闹”。 酉时一到,鸾凤齐鸣,天幕上豁然出现一辆饰着红绸的龙车。 适时,起了一阵风,漫天紫藤花瓣飘零。 众人皆骇然,常年冰封的雍州怎会有紫藤花? 有人伸手去接,那花瓣落入掌心,顷刻消失不见,正如这场自欺欺人的婚礼,一切皆虚幻。 无人知晓颜嫣刻在紫藤上的那句话:「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只当谢砚之是在卖弄实力,有对此表示不屑的,亦有满脸艳羡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去想,谢砚之与颜嫣成亲的这一日,整个修仙界都在下紫藤花雨。 在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时常被女修拿来当正面案例刺激自家道侣。 这一切仿佛都与颜嫣无关。 她神色麻木地与谢砚之行完礼,便被送入新房,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她头上顶着绣工精致的盖头,被这满目鲜红刺得眼睛发疼。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嫁给了谢砚之,这场婚礼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 而今美梦已成真,却只余恨。 她听见谢砚之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不重不轻,一点一点拉近。 他不喜一切繁文缛节,这场婚礼上能省的流程他统统都给省了,这也大大减轻了颜嫣的负担。 她戴在头上的礼冠美则美矣,着实太重了些。 她想,谢砚之若再晚来一时半会儿,她怕是连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推门声响起。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 整间屋子只有谢砚之一人的脚步声。 无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正常的诡异,热闹繁华之下,是他作茧自缚般的挣扎。 但那又怎样呢? 至少,她已是他的妻。 他有漫长的岁月可用来弥补过往的遗憾,他会用一生来扭转他们之间的宿命,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他会向她证明。 他小心翼翼,如失而复得的孩童般,慢慢掀起落在颜嫣头上的红盖头。 刺目的红终于消失在颜嫣眼前,她看见了谢砚之的脸。 她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落入春水里,温柔潋滟地不可思议。 颜嫣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忍不住在心中胡思乱想,他是喝醉了吗? 若不是喝醉了,他又怎会笑得这般温柔缱绻? 谢砚之没喝醉,今日的他仍滴酒未沾,他动作轻柔地扶住颜嫣发髻上的礼冠:“重不重?” 礼冠上嵌了太多宝石,谢砚之拆取的过程不慎勾断颜嫣一缕青丝。 他懊恼地蹙起眉:“疼不疼?” 颜嫣摇头,反手扣住谢砚之正在替她卸礼冠的手。 “亲已经成了,你何时候放了小白他们?” 谢砚之身子明显僵了僵,流淌在眼眸中的温柔一扫而空。 他推开颜嫣的手,褪下外袍,往床上一躺,神色懒懒:“看心情。” 颜嫣气极:“你!” 谢砚之撩起眼帘,瞥她一眼:“我厚颜无耻?” 颜嫣冷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她摘下那顶缀满奇珍异宝的沉重礼冠,往地上一砸,从谢砚之身上跨过,也躺下了,背对他生闷气。 谢砚之听见礼冠落地时的那声响,眼皮跳了跳,声音闷闷的:“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按照规矩,应先喝合卺酒,再摘礼冠,再…… 听闻此话,颜嫣只觉好笑:“你都不放人,喝什么喝?” 谢砚之再也没说话。 二人背对背,各躺各的。 桌上喜烛渐短,烛泪汩汩而流。 外面烟火升空,里面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烟火终于停了。谢砚之扭头,偷偷看了颜嫣一眼。 她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影子将她牢牢包裹住,就像是依偎在了他怀里。 他心尖尖上泛起痒。 好想抱抱她,就像从前那样。 他一点一点靠近,铺满瓜子桂圆红枣的床单泛起涟漪,层层叠叠,向她涌去。 听见动静的颜嫣转身望他,满脸警惕:“你干什么?” 谢砚之动作就此止住,被她不加掩饰的防备刺痛眼。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他手停在半空,顿了几秒,终是收回,扯了扯嘴角,语气薄凉:“看来,那个姓白的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又怎能任由谢砚之伤害小白?她如遭棒喝,瞬间清醒。 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谢砚之温柔的假象蒙蔽了双眼,都快忘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毁掉一切她所珍视的东西。 纵是再不情愿,她仍强迫自己靠近谢砚之,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颤声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很乖,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谢砚之心口狠狠一抽,猛地将颜嫣推开。 烛光在昏暗的婚房里跳跃,他看见了颜嫣的眼泪。 她在他面前哭过太多回,何时是真哭,何时是假哭,他一眼就能辩出。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颜嫣抹掉眼泪,笑笑:“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砚之哥哥呀,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做新娘子呢。” 谢砚之认真端视她的脸:“你说谎。” 颜嫣仍在笑,眼泪不停往下流:“我才没有说谎,我最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 她越是这样说,谢砚之心里越是难受,就像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谢砚之握住帕子的手在轻颤,他是真有些慌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拥住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枯萎会褪色,可他不会放手,永远都不。 除非是死。 颜嫣仍在哭,悄无声息且汹涌。 埋在谢砚之颈窝的脑袋一颤一颤,泪水早已濡湿一片。 谢砚之被她哭得心都乱了,轻轻拍打着她背脊:“你,你……别哭了。” “我会放了他们,马上就去放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尚未溢出唇齿,谢砚之忽觉后颈一痛。 他浑身僵硬,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嫣:“阿颜,你……” 颜嫣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地拔.出插在谢砚之后颈某个穴位上的簪子。 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得手了。 她才不会再信谢砚之这种狗男人的话。 靠人终不如靠己,还好她早有准备,在簪上抹了东西,放倒一个谢砚之不在话下。 下一步,换身衣裳,先把小白他们几人救出来。 至于其他被谢砚之抓起来的修士,她也是有心无力,全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颜嫣收好簪子,推开双目紧闭的谢砚之,正要起身。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她纤细的脚踝…… 第48章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0节 ◎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空气就此凝滞。 颜嫣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 攥住她脚踝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紧到几乎要将她胫骨捏碎。 寒意顺着脚底直往上窜,从背脊一路麻到头皮。 烛火随风摇曳, 他的影子拔地而起,压迫感如影随形。 颜嫣瘫坐在床上,瑟瑟发抖,如临深渊,咬紧牙关等待审判降临。 此刻的谢砚之无疑是愤怒的。 所幸, 他理智尚存, 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 只钳制住颜嫣双手, 将其压制在床榻上,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你骗我。”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顿了顿, 他那冰冷的嗓音裹挟着极北之地所特有的料峭寒意, 一字一句, 拍打在颜嫣鼓膜上。 “告诉我, 你所说之话, 究竟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 颜嫣当然怕, 她又怎会不怕? 可她不想再演了,笑着反问谢砚之:“你觉得呢?” “我爱你。” “你觉得这句话是真还是假?” “我恨你。” “你不如再猜猜, 这句话它又是真还是假?” 她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谢砚之的眼睛。 “真真假假, 你分得清吗?” 谢砚之眉心微蹙, 许久,才道:“你爱我是真, 恨我是真, 字字句句皆为真。” “若非如此, 你在这簪上抹得该是毒药,而非迷药。” 听闻此话,颜嫣不禁一愣。 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还真是谢砚之想多了。 她之所以在簪上抹迷药而非毒药,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若真涂了毒药,这一击又没得手,那她岂不是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颜嫣垂着眼睫,半晌没接话,还在思考该如何回复他。 谢砚之却早已被耗尽耐心,抬起她下颌,语气强硬地命令着:“看着我。” 喜烛已燃至过半,烛泪滚滚而流,“啪”地一声炸出朵烛花,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明明早已没有心跳,颜嫣却有种自己心脏将要冲出胸腔的错觉。 此刻的他们离得这样近,鼻尖与鼻尖间仅隔着不到两指宽的距离,眼瞳中只容得下对方的倒影。 只可惜,他们不是恩爱夫妻,亦不曾心心相印许诺终身。 沉默良久,颜嫣决定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凄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说我其实还爱着你?说我根本狠不下心来杀你?” “我只是不想把他们拖下水,我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我……” 谢砚之揉了揉额角,面露疲色,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 “阿颜,同样的把戏玩多了就没意思了,下次记得换个套路来演。” 被戳中心事的颜嫣即刻闭嘴,且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这话说得……好像她很愿意跟他玩似的? 颜嫣所不知的是,她下得药其实早已开始发挥作用。 谢砚之的疲惫不是装的,他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却仍在硬撑。 “我会放了他们。” “不过,天亮以后你要陪我去个地方。” 而后,再无动静,他搂紧颜嫣沉沉睡去。 经此一折腾,颜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躺在谢砚之怀里,静待天明。 . 离开常年冰雪覆盖的雍州,处处是春。 谢砚之此番要带颜嫣去的地方是那个江南小镇云梦。 两百年了,故人不在,云梦依旧,却连一句物是人非都称不上。 他们曾住过的小院生满杂草,房屋倾倒。 没有那只脏兮兮、喜欢在泥潭里打滚的绿茶狗。 没有那个总来送鱼的大爷,她从前种下的花花草草也早已枯死,只剩一棵紫藤花树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 而今正值紫藤花开的季节,那棵树上的花却稀稀拉拉。 它身上缠满绿油油的菟丝子,快要被吸干养分而绞杀。 看着眼前的景,颜嫣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莫名地难受。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谢砚之一眼,谢砚之目光平静地望着那架紫藤,没说话。 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得,自打到了云梦,谢砚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本就话不多的他愈发沉默寡言,可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颜嫣也看不出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 颜嫣坐在谢砚之新搭建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但见谢砚之撩起飘逸的广袖,用襻膊将其缚在身后,像个乡野村夫般除草伐木修葺房屋。 这些事,本不用他亲自动手。 他只需抬抬手指,一切皆能变做他所想要的模样。 颜嫣不懂他今日抽得哪门子的风,又不想拉下面子去和他说话,只能满头雾水地干看着。 事实证明,除却拔草这等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其他粗活,魔尊大人统统都干不好。 眼见钉子钉入魔尊大人那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暗中偷瞄许久的颜嫣终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谢砚之抬眸瞥她一眼。 她连忙敛去笑,假装抬头望天,末了,还不忘欲盖弥彰地在那儿自言自语:“今天天气可真好。” 谢砚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很快便掌握技巧,在颜嫣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干完所有活。 颜嫣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然而,谢砚之这厮还在继续折腾。 不知哪根筋搭错的他又马不停蹄地插起了花。 用来插花的容器是他从这间破院子里翻出来的破陶罐。 而今快要立夏了,当季新鲜花材多不胜数,谢砚之将它们一股脑全塞进破陶罐里,看得颜嫣直皱眉头。 这哪儿像是魔尊大人谢砚之的品味? 瞧这放荡不羁的色彩搭配,瞧这粗犷的剪枝手法,分明就是她一贯的风格。 颜嫣越看越觉匪夷所思。 她年少无知时,倒是一厢情愿地给谢砚之送过不少花,可她从未在谢砚之面前展示过自己那手拙劣的插花手法。 思考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颜嫣突然想起了谢诀“送”给她的那幅画,瞬间明白,谢砚之今日为何表现得这般异常。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湖面与天边。 而今正值春夏交接之际,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荷叶亭亭。 再过不到一个月,那抹碧色将会一路延绵到天际,与远方层层叠叠的黛青色山峦交.融在一起。 是这里,原来那副画画得是这里…… 颜嫣不知那段时光中她与谢砚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现在,她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感所侵蚀着。 她捂住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明明她什么都不曾记得,为何会这么地难受? 无人能给她答案。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发呆,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光将要散尽时,谢砚之从厨屋里端来了一碗酸汤鱼。 鱼是用热油煎过的黄骨鱼,虽未放什么香辛料,却无半点腥气。 颜嫣盯着那碗酸汤鱼看了很久,忽道:“我记得你不吃鱼。” 许是没料到颜嫣会突然开口和自己说话,谢砚之有着片刻的怔忪,半晌,才接话:“不一样的,它是洞庭湖产的黄骨鱼。” 这句话乍一听很奇怪,颜嫣却未对此发出质疑。 仿佛她的潜意识已认定,这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后,久久无人说话。 那股令人窒息的悲伤感越来越浓厚,压得颜嫣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间,天色也已彻底暗了下来。 今夜格外安静,既无风声也无蛙鸣,安静到有些压抑。 用过晚膳,颜嫣又坐在了那架秋千上,谢砚之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推。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1节 一下又一下,她裙摆高高扬起,忽又落下,一如她今日的心情。 眼看就要入夏,夜幕之上却无半颗星子,浅浅一弯月挂在天际,道不尽的孤寂凄清。 颜嫣仰头望着那轮月,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原来,有月亮的夜晚是没有星星的。” 她又道:“不玩了,回去吧。” 而后,乖巧地任谢砚之牵着自己,与他一同踏入那间曾独属于少年谢玄的卧房。 这间卧房很小,房中只有三件家具,架子床、书案、衣柜,却被谢砚之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空气中漂浮着世家大族皆不喜的栀子花香。 这气味于谢砚之而言多少有些冲鼻,甚至在起风的那一刻,熏得他脑仁发疼,他仍固执将那束栀子花放在书案上,对着风口。 颜嫣在谢砚之的注视下褪去外衫,躺在了床上。 她其实并不害怕谢砚之会对自己做什么,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夫妻之间发生点什么,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别说,她从不觉得睡谢砚之,自己会吃亏。 她这副身子已无受孕的可能,早已断了后顾之忧,所以,她无所畏惧。 出乎颜嫣意料的是,谢砚之依旧什么都没做,只紧紧搂住她,轻声道了句:“睡吧。” 然而,颜嫣哪有觉可睡? 她一直睁着眼,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脸。 自她从蚀骨深渊底下醒来的那刻起,她便成了个没有睡眠、没有痛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不死不活的怪物。 待谢砚之呼吸平稳,颜嫣用指腹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脸。 为何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纠缠她? 杀不掉,跑不了。 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 指腹划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一路下移……落至唇峰上时,谢砚之赫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空气再次凝滞。 颜嫣被吓一跳,正要收回手,谢砚之及时将其握住,在她冰凉的指尖印下一个吻。 很快,他又闭上了眼,揉揉她乱蓬蓬的发,顺势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他没醒,只是旧时的习惯。 颜嫣心中泛起酸涩,咬紧牙关将他推开。 这次,谢砚之是真醒了。 两两相望,相顾却无言。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谢砚突然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颜嫣垂着眼睫,没接话。 谢砚之又道:“我会为你觅来一副有灵根的肉身,你能变回从前那样。” 颜嫣还是没说话。 月光穿透窗,铺满一地,悲戚在无尽蔓延,沁入人骨头缝里。 许久许久以后,她才说:“夜深了,该睡了。” 她再次推开谢砚之。 这次,谢砚之没再强行挽留,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蜷缩在月光与烛光都照不进的角落里。 然后,屋外下起大雨。 淅淅沥沥,越落越大,颜嫣却再也没了动静。 她闭着眼,背对着谢砚之,仍能感受到他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陈旧的架子床发出“咔咔”的轻响,大抵是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地响起,他推门走了出去。 云梦的夏季格外潮湿,潮湿到每个毛孔,每吸一口气都是黏稠的。 颜嫣独自一人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以后,她终还是爬了起来。 她坐在被谢砚之摆放了一瓶栀子花的书案前,悄然推开窗。 屋外,雨落得又大又急,偏生还是在夜里,颜嫣视线朦胧地像是在看一幅被水浸湿的画。 她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很模糊,唯有谢砚之是清晰的。 他散着发,未披外衫,未撑伞,冒雨在给那棵半死不活的紫藤搭雨棚。 可这场雨来势汹汹,着实太大了。 天好似破了个窟窿,“哗啦啦”不停地……不停地下。 孱弱的紫藤花树在狂风中瑟缩,稀稀拉拉的花被风卷落一地,湿漉漉地浸泡在水洼里。 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吱”地一声被人推开,谢砚之转身望去,目光不其然与颜嫣相撞。 他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下意识避开颜嫣的目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被雨淋湿时的狼狈模样。 如他这样的人,何曾在颜嫣面前狼狈过? 背脊永远挺得笔直,纵是浑身上下皆被雨淋湿,仍是一派冷傲清贵的姿态。 然,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只一眼,颜嫣便从他身上看到了落寂,还有几许不易被察觉的脆弱感。 这种感觉太过荒谬,以至于颜嫣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撑伞站在檐下,斟酌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何不用灵力?” 她尾音才落,忽闻院中传来“砰”地一声响,被岁月腐蚀蛀空的紫藤花架应声倒塌。 他们的树终还是死了。 谢砚之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那一瞬间,颜嫣似隔着重重雨幕与那扇浓密的长睫,看见了他眼中的无措。 他面色有些苍白,从雨幕中缓缓走来,勉力扯了扯嘴角。 “因为……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 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颜嫣有些听不真切。 她目光寸寸下移,离开谢砚之略显苍白的面颊,落在他被雨水浸泡开裂的伤口上。 这场诛魔之战竟比想象中有用,他其实伤得很重,至少比颜嫣表面上看到的要重。 颜嫣不再纠结于谢砚之何不用灵力去救那棵紫藤,放柔嗓音道:“你伤口裂开了,回来吧,我给你上药。” 她想知道,谢砚之究竟伤得多重,以帮他上药之名去验视他的伤,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谢砚之回倒是回房了,却不肯脱衣服,给颜嫣查看自己的伤。 颜嫣见他素白的中衣被血一层一层染红,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很不可理喻。”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凶巴巴地瞪着他:“松手,别再拽着了,否则,别想让我理你。” 谢砚之闻言,果真乖乖松开了拽住衣襟的手,任颜嫣撕开那件染血的中衣。 这场雨不过是个导火索,这些天来,谢砚之大伤小伤不断。 先是在魇熄秘境中,以修士之躯强行使用神术撕裂空间遭到反噬。 再是抢婚之日的那场诛魔之战,他以一敌千,浑身上下所有伤加一块,足有七百六十八处,几乎处处致命,都不知他是如何扛下来的。 这还没完,新婚之夜又被颜嫣在后颈死穴上捅了一簪子。 他能撑到现在,还跑出去淋了场雨,实属奇迹。 颜嫣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喜欢他的皮囊,其中自也包括他的躯体。 他浑身上下无一处生得不好,骨骼与筋肉的形状走向皆为最上等,纵是这般伤痕累累,亦难掩其风姿。 只是,颜嫣曾见过那个美玉无瑕的他,两相对比,眼前这副景象未免太过惨烈。 颜嫣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不禁问道:“明知是陷阱,你为何还要往下跳?” 谢砚之没接话,只静静望着她。 颜嫣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开始转移话题:“我要帮你上药了,可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轻重,你若疼,就喊出来,我尽量控制下力道。” 时隔两百年,在同一个地方听颜嫣说着类似的话,谢砚之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直至颜嫣挖出药膏,用指腹化开,点涂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轻声询问着:“疼吗?” 他胡乱飘飞的思绪方才被拉回,微微侧目,看着颜嫣近在咫尺的脸,不假思索:“疼。” 颜嫣有些纳闷,她动作已经很轻了,也就装装样子随口问问罢了,按理来说,是不疼的呀。 思及此,她特意选了处最浅的伤,涂抹药膏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那这里呢?疼不疼?” 谢砚之仍是道:“疼。” 行了,这下颜嫣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哪儿能疼?分明就是谢砚之这厮在装可怜! 她一脸无语地朝谢砚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方才那个地方都已结痂,快要愈合了,你疼什么疼呀?” “况且,我怎不知魔尊大人您几时变得这么娇气了?碰哪儿哪儿就疼,可真真是……比那凡间的千金大小姐还娇贵。” 谢砚之面不改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疼就是疼,况且,你说过,疼就该喊出来。” 颜嫣:“……”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2节 她几时说过这种话了? 可瞧谢砚之的神情,不似做伪。 旋即,颜嫣便反应过来,大抵是那段被她所遗忘的时光中说得罢。 她并不好奇,那段时光里自己与谢砚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人总该向前看,既能被忘掉,不也正说明,那些事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所以,她为何要去纠结那些早已被时光所掩埋的陈年旧事?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在溯洄中与谢砚之旧情复燃了,那又怎样? 他这般不顾她意愿地囚着他,便已注定,他们之间绝无好结果。 她宁可死,也绝不要再做笼中雀。 若不是打不赢谢砚之,颜嫣早想甩胳膊走人了,只能勉为其难地继续敷衍他。 “行吧,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胡乱吹了两三下,她又耐着性子问了句:“怎么样?还疼吗?” 谢砚之:“疼,很疼很疼。” 颜嫣嘴角抽了抽,直接撂担子罢工:“哪儿有你这么矫情的魔尊?!我不干了,你自己慢慢疼去吧。” 眼见颜嫣转身要走,谢砚之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拽进自己怀里,抱得很紧,才上过药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淋漓。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嗓音很轻:“别走。” 他真的好疼,好疼。 第49章 ◎从始至终都只有谢砚之一人沉溺在过去◎ 烛光从身后漫来, 颜嫣的脸逆着光,藏在一片黑暗中,垂着眼睫, 看不清表情。 许久,她纤长的睫颤了颤,语气冷淡:“放手。” 岂知,谢砚之非但不松手,反倒将她搂得更紧。 像个泼皮无赖一样胡搅蛮缠:“不放。” 颜嫣:“……” 这人怕不是有病? 她正欲伸手去推谢砚之, 谢砚之恰好抬起了深埋在她颈窝中的脑袋, 与她的脸紧贴在一起。 很烫, 很烫。 他灼人的体温激得颜嫣心中一动, 瞬间了然, 原来是起烧了, 怪不得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念及此, 颜嫣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谢砚之如今这副无赖样, 她是真有些拿他没办法。 左思右想, 只能放柔嗓音去哄他:“那你乖一点, 去床上好好躺着,我唱歌给你听。” 谢砚之在她颈窝蹭了蹭:“好。” 话是这么说, 也不见他松手。 颜嫣:“……” 彻底被耗尽耐心的她开始骂骂咧咧:“你倒是给我松手啊!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赶紧的!我都快被你给压活了!” 颜嫣是真的心累。 她这么个只有谢砚之胸口高的小矮子, 愣是站在这里, 承受住了他全部的体重,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压着她。 越想越觉气愤的颜嫣咬牙切齿。 “你到底是发烧了, 还是发.骚了?生病了了不起啊, 就可以脸都不要的吗?” 她骂得越凶, 谢砚之表情越惬意,再次把头埋进她颈窝,闭上眼,一副睡得十分安详的模样。 颜嫣扛着这等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神色痛苦地咆哮着:“你是猪变得吗?!” “放手啊~大哥!我叫您一声大爷,您看成不成?求你赶紧放手吧~~我是真扛不住了!” 也不知谢砚之是真被烧糊涂了,还是睡着了,这次竟连声都不吭,就这般沉默不语地将全部体重都压在颜嫣肩上。 几番交涉无果,颜嫣是真没辙,只能一根一根去扣他手指,企图以此来摆脱他的桎梏。 眼看就要成功,那一根根好不容易被她扣松的手指再次收拢,牢牢扣在她后颈上。 颜嫣:“……” 经此一折腾,她是真半点没力气了,就这般被谢砚之搂着,与他一同直挺挺地栽倒在床上。 破旧的架子床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哀嚎”,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习惯,谢砚之用自己的躯体垫在了颜嫣身下。 这个过程很短暂,他甚至都没睁开眼,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却先行一步做出反应。 至于他的手,仍牢牢搭在颜嫣肩颈之上,丝毫没有要松开放她走的意思。 彼时的颜嫣正与他脸贴着脸,活生生给气笑了:“魔尊大人,您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若以为自己生病了,扮个可怜便能肆意拿捏她,那可真是大错特错。 颜嫣一肚子邪火无处释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头去撞谢砚之脑袋,撞得他闷哼一声,额角都青了一大块。 纵是如此,他仍不肯松手,固执且执拗地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发展到这步,颜嫣是真彻底没招了,生无可恋地望着谢砚之近在咫尺的脸。 先就这么躺着,别的事,等他烧退了,醒来再说罢。 屋外雨声渐小,打更人的吆喝声在寂静的夜里一声接一声响起。 眼看都已过去两三个时辰,谢砚之却仍无要松手的意思,反倒将她越搂越紧。 颜嫣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换个计策。 她扬起脖颈,唇贴在谢砚之耳畔,轻轻唤了声:“砚之哥哥?” 烧得神志不清的谢砚之眼睫颤了颤,颜嫣一看有戏,继续道:“你把我勒疼了。” 说着,还不忘抽抽噎噎地装了几声哭。 何曾料想,她尾音才落,谢砚之即刻松开了禁锢住她的手。 颜嫣大为震惊,早知如此,她还跟他瞎折腾个屁? 她活动着被谢砚之箍得发麻的手臂,蹲在床畔,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睡颜。 颜嫣生气,后果很严重。 有仇必报的她一时恶向胆边生,伸出罪恶之手,在他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上使劲掐,边掐边念念有词:“叫你重得像头猪,还敢压我!” 在此之前,给颜嫣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把谢砚之的脸当做面团来捏。 如今,既已被她逮到机会,自是得出完这口恶气,方才能收手。 谢砚之整张脸都被她掐了个遍,颜嫣方才觉得解气。 而后,静静注视着仍在沉睡的他。 平日里,他哪怕是睡着了,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拽样,如今倒好,一副可怜兮兮的勾人样,唬谁呢? 想是这般想,颜嫣内心实则是有些震惊乃至动摇的。 他如今这副模样瞧着太有欺骗性了,真的,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 颜嫣双手托腮,趴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之后,恍然惊醒。 她这是在做什么!!! 别忘了,是谁把她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不可以!绝不可以对他动恻隐之心! 某一瞬间,屋外的雨又落大了,“哗哗哗”敲打在门窗之上。 颜嫣豁然起身,推开紧闭着的房门,冲进雨幕中。 夜雨冰凉,淋在身上透骨般的冷。 她咬紧牙关,站在大雨中,不躲不避,脑子里那团乱麻般的思绪亦在一点一点被理清。 最后,只汇聚成十七个字。 这样的机会着实不多,就该趁他病,要他命。 彻底理清思绪的颜嫣在雨幕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坚毅且冷漠。 半刻钟都不想耽搁的她跑进被暴风雨撞击得“哐哐”作响的厨屋,抄起菜刀。 紧闭着的房门“嘎”地一声被人推开。 忽闻“轰隆隆”一声巨响,漆黑的夜幕之上炸起一声惊雷。 颜嫣藏在黑暗中的脸被闪电照亮。 不过瞬息,又暗了下来,与黑夜融为一体。 破旧的木门在狂风中摇曳,她脚步声很轻,完全被掩埋在这场大雨中。 她提着菜刀,藏于袖中,一点一点逼近正在沉睡的谢砚之。 “轰隆隆——” 天幕之上又炸开一声惊雷,震耳发聩。 本该继续沉睡的谢砚之赫然睁开眼,电光石火间,与颜嫣的目光撞在一起。 颜嫣来不及收探出袖口的菜刀,就这般提着刀,与谢砚之对视良久。 她动作僵硬地杵在原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3节 过了约莫三息之久,默默从袖中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捧着一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香瓜,是她取菜刀时顺手从厨屋里拿出来的。 此刻的她也顾不得谢砚之心中是何感想,目不斜视地走到书案前,自顾自地切起了香瓜。 一块一块,摆放在小碟中。 整个过程,颜嫣都不敢抬头。 可她仍能感受到,谢砚之的目光离开了她身上。 这个过程无疑十分难熬,颜嫣后背冷汗直流,切香瓜时,手都在抖。 果然,还是不行。 同时,她又无比庆幸。 还好她没贸然祭出血雾,这玩意儿只能用来偷袭,一击不成,便再无下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在谢砚之面前显摆。 某种程度来说,颜嫣与付星寒其实是一类人,行事谨慎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只因吃过一次亏,便再也不敢冲动行事。 她却不知,此刻的谢砚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醒了,只是习惯性地在找她的身影。 她若敢豁出去,不说一击毙命,至少也得耗掉谢砚之半条命。 “性格决定命运”,此话当真半点都不假。 不明真相的颜嫣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切好香瓜,放置在床头小几上。 她自不会轻言放弃,换个思路来想,杀不成谢砚之,还能趁此机会逃跑。 早在启程来云梦之前,谢砚之便如约放走了小白等人,现在的她已无半点后顾之忧,随时都可开溜。 是以,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颜嫣手掌搭在谢砚之滚烫的额头上,竭尽所能地放柔嗓音:“你在这里好好躺着,渴了就吃些香瓜,我去烧壶水来给你擦脸。” 谢砚之仍无半点反应,也不知他可有将这番话听进去。 颜嫣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机会只此一次,只要谢砚之不跟出来,她便有逃出去的可能。 至于,接下来该去哪儿,她其实还没想好。 或是去找付星寒,或是去找谢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之,绝不能再给小白他们几人添麻烦。 . 这场雨终是赶在天亮之前停了。 雨停之后,天色渐亮,黎明撕破黑夜,晨曦笼罩着大地。 颜嫣提着被雨水浸湿的裙摆,一直向前跑。 远方,是一大片碧油油的稻田,微风拂过,掀起“浪花”阵阵。 颜嫣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碧色稻田,有着片刻的失神。 这些皆是只在她儿时记忆中出现过的东西,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般连绵不绝的稻田。 许是,终于摆脱了谢砚之的缘故。 颜嫣放松紧绷的神经之余,忍不出开始畅想。 待杀了柳月姬,一切都平定下来时,找个有大片稻田与湖泊的地方隐居,倒也不错。 颜嫣已不再奢望凭一己之力能杀掉谢砚之,只盼能找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藏起来度过此生,不被他寻到。 与此同时,稻田的另一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沾满晨露的稻浪,静待颜嫣的到来。 此地为走出云梦镇的必经之路。 谢砚之退烧醒来,发现颜嫣不在,便即刻动身,堵在了此处。 不明真相的颜嫣又向前行了近五十米,方才发现立于稻田尽头的谢砚之。 看见谢砚之的那一刻,颜嫣顿时浑身紧绷。 她第一反应便是转身要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跑不掉的。 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仰头,静静望着谢砚之。 谢砚之也正低头凝视着她。 时间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刻。 他们二人隔着云梦晨时潮湿的空气遥遥对望。 旭日缓缓升起,浅金色阳光在谢砚之脸上投下大片暖光,纵是如此,也未能化掉他眸中的寒霜。 谁都没挪开目光,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长达十息的沉寂后,这片死寂终于被打破。 是“呼呼”掠过稻田的晨风,与谢砚之皂靴碾过碎石、以及梨花从枝头剥落的声音。 清晨的风拂过面颊,略带几分寒意。 颜嫣心神不宁地看着步步逼近自己的谢砚之,终还是挤出了个勉强至极的假笑。 “我……我本想给你买些吃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说着,她还不忘干笑两声:“好巧呀,竟会在这里遇见砚之哥哥,不然,我怕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 说话间,谢砚之已来到她身边。 发现颜嫣逃跑的那刻,他的确有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可一看见颜嫣堆在脸上的假笑,与止不住轻颤的肩,他心中又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捻走一瓣落在她鬓角的残花。 又不知过去多久,谢砚之方才启唇,清冷的嗓音里夹带着大病初愈后所特有的喑哑。 “站着,别动,有样东西,我很早就想送给你了。” 语罢,他在颜嫣震惊的目光下,撩袍下蹲,将那枚被制成脚链的玲珑骰子系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兜兜转转两百年,他心仪的姑娘终于戴上了他当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这一栓,便是生生世世。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诗,耳熟能详到连颜嫣都知道,既如此,她又怎会不知谢砚之的用意? 可当颜嫣看见翻涌在谢砚之眼中的偏执与占有欲时,她只觉不寒而栗。 他不会放过她,永远也不会。 有些被吓到的颜嫣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禁出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行吗?” 谢砚之轻轻拂去落在他肩上的梨瓣,起身,直视颜嫣的眼睛,一字一句:“当然,不行。” 语罢,动作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又自顾自地道:“既来了云梦,不如再陪我多逛逛。” 颜嫣纵是一千个不情愿,也无法挣脱,就这般被谢砚之牵着到处乱逛。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时间竟能过得这样快。 他们躺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看日出日落,而后,又坐在屋顶上静待璀璨星河缀满夜幕。 明日大抵会下雨,银河迟迟未现身,仍只有一轮上弦月孤零零挂在天际。 虽有些遗憾,倒也称不上是多大的事,谢砚之搂紧颜嫣,柔声与她道:“明日既有雨,你再陪我去个老地方。” 他口中的老地方,正是那间他们避雨借宿过的古寺。 谢砚之循着那年的记忆,牵着颜嫣的手,与她在山上摘茶耳采油茶花蜜,一路向山花烂漫中去。 然后,又遇见那片雨云,他牵紧颜嫣的手,在无尽的旷野中飞奔。 越过繁花似锦的茶树林,越过碧油油的稻田,越过那片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们一路向前奔,一路向前奔…… 将那片乌压压的雨云甩得远远的,挤在被时光打磨斑驳的拱形屋檐下,看着大雨倾盆而下。 此刻的谢砚之究竟是何感想,颜嫣不得而知。 她只知,自己无比迫切地想要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1 她早已忘记那段往事,从始至终,都只有谢砚之一人沉溺在过去。 他将当年所发生之事一一重现在颜嫣眼前。 待雨停了,又牵着颜嫣来到那棵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抛宝牒。 他的心愿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仍是「生生世世都要和颜嫣在一起」。 承载着颜嫣心愿的宝牒已被抛上树,无处寻踪迹。 夜已深,谢砚之几经辗转,却不得入眠。 他如两百年前那个名唤谢玄的少年郎那般,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来到许愿树下。 长风拂过,密密匝匝的宝牒在枝叶间翻涌,被风“簌簌”吹落一地。 他收伞,守在树下,一张一张翻看被风掀落的宝牒。 连谢砚之自己都说不清,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许是害怕自己的心愿被风掀落便不灵了;又或许是仍抱有侥幸心,觉得自己会像两百年前那样,捡到颜嫣的心愿。 直至破晓天明,这场雨才终于有了要停下的迹象。 又是一阵风刮过,满树宝牒“哗哗”作响,被风掀落一地。 谢砚之耐着性子一张一张地翻找,终于看见了那笔熟悉的字迹。 原来,她的心愿已然变成—— ——「手刃谢砚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4节 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谢砚之垂着眼帘,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嫣写在宝牒上的字迹。 半晌,只是化作一声轻笑。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很遗憾,未找到你,我绝不会轻易死去;既已找到你,我更不会轻易死去,把你拱手让给别的男人。” 他迎着晨曦的光,将那封宝牒重新抛回枝头。 却不知,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霎,又“簌簌”刮来一阵风。 两封相隔两百年时空的宝牒翩然落地,被风吹开,被雨水浸湿。 同样的字迹,同样的心愿。 「生生世世都要和颜嫣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1明,袁了凡《了凡四训》 第50章 ◎她本就该是他的,凭什么让谢砚之染指?◎ 天亮不久, 二人便启程回了魔域。 回去的路上,颜嫣半点都不想搭理谢砚之。 虽说,前两日她也基本没怎么理他, 都是谢砚之一人在自娱自乐,可那时,谢砚之正在兴头上,她配合或是不配合,关系倒也没那么大。 如今, 他们二人皆沉默不语地坐在龙车之中, 气氛便显得尤为凝重。 谢砚之看似从容自若, 实则全程都在暗中观察颜嫣。 龙车在天幕上缓缓行驶。 朝阳透过悬在车窗上的纱幔, 浸入车厢, 将颜嫣的脸染成绚烂的暖金色。 她垂着长长的睫望向窗外。 半边脸面向光明, 半边脸浸入无尽黑暗中, 无悲亦无喜。 谢砚之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拉近, 直至完全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稳如磐石”的颜嫣终于动了动, 扭头望向不知何时与她靠坐在一起的谢砚之。 谢砚之与她离得其实也不算很近, 他们之间仍隔着两指宽的距离。 颜嫣却连这样的距离都无法接受, 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想要避开。 是了。经此一折腾,她又忍不住开始害怕谢砚之。 她一贯知道谢砚之有病, 可知道和亲眼目睹,从来都是两码事。 直至现在, 她回想起谢砚之为自己系玲珑骰子时的眼神, 都会禁不住冒冷汗。 该如何来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她随时随刻都会被盘桓在他眼眸中的深渊所吞噬。 更难以启齿的是。 那一刻,颜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颤.栗与亢奋。 这种如临深渊般的危险感令她感到恐惧的同时, 亦在深深吸引着她, 引.诱着她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直至与他一同沉沦。 她发自内心的惶恐,想去抵抗,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竭尽所能地将自己封闭,以此来摆脱他的蛊惑。 颜嫣却不知,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又刺激到了谢砚之。 他面上虽未显露分毫,却不由分说将她拽进怀里,越搂越紧。 颜嫣心中一颤,起先,她也试着反抗了几下。 发现反抗无果,索性躺平,任由他抱着自己,权当躺在了人.肉坐垫上。 谢砚之岂会这般轻易放弃? 他见颜嫣依无要搭理自己的打算,又开始作妖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她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却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盯着她。 颜嫣自知不能与谢砚之硬碰硬,向来能屈能伸的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与他说话了。 声音闷闷的,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不情不愿:“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和你说话。” 然后,就真没再说话了,继续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 谢砚之能善罢甘休?答案是否。 秉着“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人生态度。 谢砚之反手便将那扇窗给关上了,连个洞都没给颜嫣留。 颜嫣嘴角抽了抽,却仍无要搭理他的打算,又转头去看另一扇窗。 窗外除了云,还是云,依旧没什么好看的,可总比看着谢砚之那张讨债脸强。 谢砚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所有窗都给堵上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大上午的,还在车厢内点起了琉璃灯。 颜嫣:“……” 不知为何,她总觉这位老兄病得是越发严重了。 车厢内静悄悄的。 火光明灭,一下又一下在琉璃灯盏中跳跃。 颜嫣两眼发直地盯着那簇火苗看,并且,暗搓搓地在心中想:有本事你就把灯也给灭了,乌漆墨黑的,看不见你正好。 熄灯是不可能的,谢砚之还指望着颜嫣多看他两眼呢。 他不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将颜嫣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头顶,轻声哼起了那首颜嫣时常唱给他听的歌。 虽说谢砚之嗓音很好听,可他才唱不到两句,打定主意不理他的颜嫣忍不住出声了。 颜嫣表情很严肃:“你有没有发现?你一开口就唱跑调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等张嘴便将她娘夜夜唱来哄她入睡的歌唱跑调之事,是万万不能忍的。 谢砚之神色未变,嗓音依旧很淡,听不出半点波澜:“你一直都是这么唱给我听的。” 颜嫣为谢砚之的厚颜无耻而感到震惊,她半眯着眼,满脸嫌弃:“你瞎说什么,我唱得明明是……” 语罢,她在自己的调上,又将那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谢砚之从始至终都未变过表情,仍板着那张面瘫脸,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那么几分悲悯。 沉默良久,他忽然启唇:“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别人,让他们告诉你,我们唱得可是同一个调。” 颜嫣本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见谢砚之这般信誓旦旦,莫名有些心虚。 说起来……她这人是不大通音律。 很快,她又甩了甩脑袋,来否决这个荒诞的念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再不通音律,也不至于将颜璃夜夜都要唱来哄她入睡的旋律记错。 理清思绪的颜嫣顿时挺直腰杆,瞬间有了底气:“问就问,谁怕谁呢!” 于是,本在御车前行的魔兵甲活都不用干了,满头雾水地被拖来听颜嫣和谢砚之唱歌。 魔兵甲可太令颜嫣失望了,生得这般憨厚老实,竟也学人家睁眼说瞎话,非说她与谢砚之唱得是同一个旋律。 见颜嫣仍不服气,谢砚之推开窗,朝魔兵乙勾勾手指。 魔兵乙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来。 魔兵乙虽不懂尊上与夫人的闺房之乐怎这般别具一格,仍老老实实回答。 “禀夫人,是同一个调。” 颜嫣仍不肯服输,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他们都是你的人,自是都向着你。” 谢砚之今日也不知怎得了,还真与颜嫣杠上了。 就地将龙车停在郊外,牵着颜嫣进城,准备随机抓几个路人来做判决。 他们正要进的这座城名唤穗阳,乃修仙界几大势力的交界处,一言以蔽之,是个三不管地带。 穗阳城热闹繁华且鱼龙混杂,每日都有不同的故事在此上演。 颜嫣甫一进城,便瞧见城中树了若干绣有柳家家徽的旗帜。 柳家修行方式很特别,以蛊入道,就连家徽上的图腾都是阴森诡异的蛊虫,黑底红线,隐隐透出几分邪气。 也不知可是先入为主的缘故。 颜嫣发自本能地不喜欢那图腾,看多了莫名觉着不舒服。 遂挪开目光,开始随机抓路人。 此处人多且杂,颜嫣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索性逮着离自己最近的路人去“祸害”。 颜嫣算盘打得很响,离她最近之人蓬头垢面,一看就很落魄,大抵是个缺灵石的。 她想也不想,便将那人拦下,笑道:“这位小哥……” 话才说一半,颜嫣正准备往那路人小哥手中塞灵石,小哥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边跑还边气喘吁吁地嚷嚷:“哎呀呀,起开些!别挡道!柳家正在招工呢,再晚些,俺都抢不到名额了!” 颜嫣握住灵石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有些懵。 在柳家做长工竟是件这么吃香的活?香到这位衣衫褴褛的小哥连到手的上品灵石都不愿捡?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5节 要知道,一颗上品灵石能抵千颗下品灵石,在不大肆挥霍的情况下,足够一个凡人花上好几年。 颜嫣百思不得其解。 收回手,环顾四周一圈。 这座城很大,同时也十分繁华。 然,就是这样一座繁闹的城,却也有许多与那路人小哥如出一撤的流民。 他们满身污垢,衣不蔽体,神色匆匆地往树有柳家旗帜的方向赶。 颜嫣所不知的是,这些流民皆是从百里之外的洛城迁徙而来的。 洛城地处修仙界与妖界的交界处,位置偏远,本就不富庶,偏生今年还闹上了蝗灾,饿死不少人,如今尚还活着的皆变成了流民,四处迁徙,就是为了找一处安身之所。 柳家家主柳月姬听闻此消息,特意遣人在柳家管辖范围内搭棚施粥,扬言要收纳这群流民。 奈何柳家所管辖的幽州距洛城甚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修仙界,流民皆为凡人,纵是知晓幽州可安身,却也有心无力。 于是,柳月姬便将手伸到了穗阳这个三不管地带,在此搭棚施粥不说,还要在这群流民中招募近千人去柳家务工。 颜嫣耳力甚好,周遭人的议论声全都落入了她耳中。 “柳家主一贯菩萨心肠,不似旁的大能,视咱们凡人为草芥。” “好人呐,柳家主当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分明就是菩萨转世!” 更有甚者,边抹着眼泪,边哭哭啼啼地道:“若能去柳家做工,哪怕是不给我工钱,我都愿意!” 颜嫣心情尤为复杂,对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谢砚之一眼,想知道听闻此话的他作何感想。 结果很失望,谢砚之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颜嫣虽不知谢砚之与柳月姬之间的那些恩怨,却也隐隐有所察觉,他与柳月姬似乎一直都不大对付。 故而,她才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谢砚之此刻的心情是怎样。 此刻虽看不透谢砚之在想什么,颜嫣也不是一无所获。 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砚之与柳月姬不对付这一点的她,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既如此,她何不添把火,让谢砚之去杀柳月姬? 这个念头甫一打颜嫣脑海中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越想越觉有道理,就是不知该如何挑起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 要知道,谢砚之可没这么好忽悠,柳月姬更是比她想象中还难对付。 颜嫣心事重重,边走边思考这个问题,再也没了要与谢砚之较高低的心思。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谢砚之这厮竟这般执着,趁她发愣的空当,一连抓来五个路人。 这五个路人可没魔兵甲魔兵乙那么好的耐心。 颜嫣才开口唱了不到三句,所有人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收灵石办事的五个路人着实想不明白,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怎会拥有这般离谱的歌喉? 愣是唱出了种不顾听众死活的既视感。 凭良心来说,她第一句唱得不难听,往后的每一句,都难听得能要了人命。 哪怕他们没听过原曲,却也能大致分辨出,她唱得这首歌,怕是一句都没在调上。 听完五个路人的点评,颜嫣信念动摇了,三观崩塌了。 悲惨地发现,原来,真是她跑调了…… 所以……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唱这首跑调的歌给谢砚之听,还沾沾自喜地觉得,是她用歌声治好了谢砚之的头疾? 颜嫣尴尬了,这可太尴尬了! 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打算出来。 如此一来,本就不想理谢砚之的颜嫣愈发不想搭理他。 谢砚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做此事的初衷并不是要打颜嫣的脸,而是想借这首歌,与她聊上几句话。 为时晚矣。 颜嫣现在看都不想看见他。 她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路疾行。 可任她腿轮得再快,谢砚之都阴魂不散地在旁边跟着。 他走得不急不缓,气定神闲,偶尔走快了,还会放慢步伐来等她。 颜嫣深深觉着自己受到了羞辱。 这狗东西迈一步便能低得上她两步乃至三步,他当然走得轻松了。 越想越生气的颜嫣鼓着腮帮子,只管向前冲。 五十米开外,某茶楼第三层雅间窗边坐着个脸色惨白似纸的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尤为怪异,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讲,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一具活尸。 这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颜嫣与谢砚之的老熟人——谢诀。 颜嫣与池川白假成亲那日,他披着池家家仆的皮囊被谢砚之一掌轰成齑粉,虽说保住了性命,神魂却严重受损,近些日子已无力操控活傀,只能随手找具死尸附体。 穗阳四季分明,不比常年冰雪覆盖的雍州,而今已入夏,天气肉眼可见的热了起来,尸身腐烂得快,为了不露出破绽,谢诀只能一日一换。 换做平日,死尸可没这么好找,要么得去义庄偷,要么得去乱葬岗挖坟。 近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郊外随处可见死尸,且还都是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被分散着埋在枝繁叶茂的树下做肥料。 埋在树下的死尸体多不胜数,莫说一日一换,谢诀纵是想一个时辰一换,怕也够用。 然,谢诀如今没这么多工夫来思考这些死尸是怎么来的,他始终都想不明白,谢砚之为何要毁掉魔神右臂。 明明谢砚之早已恢复所有记忆,知道自己便是魔神转世。 如此一来,谢砚之该集齐五块被封印的魔神残骸,想尽一切办法复活才是…… 也正因如此,谢诀才会处心积虑策划这场假成亲。 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谢砚之换上那只被他动过手脚的魔神右臂。 谢砚之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谢诀死活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天过去了,谢诀这边仍无头绪。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扭头看向窗外,眺望远方。 正当此时,一个纤细的紫裙姑娘豁然闯入他视野中。 她在喧闹的人群间是这般的显眼。 待看清她面容的那刻,谢诀不自觉站了起来,可当他发现紧随颜嫣身后的谢砚之时,又缓缓坐了下去。 茶楼下,汹涌的人群中。 谢砚之紧紧扣住颜嫣手腕,颇有几分无奈:“两个时辰了,还没闹够?” 颜嫣欲将谢砚之手甩开,就她那么点力气,甩了半天都甩不开,遂仰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砚之全然不在意,松开扼住颜嫣腕骨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再一点一点从她指缝插.入,与她十指相扣。 颜嫣仍鼓着腮帮子,不肯搭理他。 从谢砚之这个角度望过去,颜嫣就像只气呼呼的小河豚,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强行压制住这等不合时宜的念头,谢砚之收回落在颜嫣腮帮子上的目光。 沉声道:“倒也不急着回去,穗阳很热闹,你若喜欢,在此小住几日也不是不可以。” 颜嫣自不想这么快就回魔域,她还没想好,该如何挑起他与柳月姬之间的矛盾呢。 念及此,她勉为其难地仰头对谢砚之笑了笑:“好呀。” 茶楼第三层靠窗雅间中…… 谢诀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目光黏在颜嫣笑得弯弯的眼睛上。 手掌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如感受不到痛楚般,越扎越深,直至染上一抹血色,方才松开。 她本就该是他的。 凭什么让谢砚之染指? 谢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阿颜啊阿颜,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是时候回来了。” 谢诀这厢才走出茶楼雅间,下楼时恰与一群穿着柳家族服的男子擦身而过。 他悄然勾起唇角,想不到机会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有存稿,还是早点更吧~存稿用完了再固定在下午18:00更~ 第51章 ◎他果然疯了。◎ 谢砚之就这般陪着颜嫣在外面闲逛了一整天, 临近日暮,才找了间有独立院落的客栈下榻。 月色清浅,树影婆娑, 烛光摇曳的卧房中水声潺潺,是谢砚之在沐浴。 他一贯能折腾,每次沐浴都要花上不少时间,且声势无比浩大。 光是沐浴用的香汤都需花上数十种香料,用以除垢的香胰子更是花样百出。 颜嫣活了两辈子, 就没见过比谢砚之更讲究之人。 她双手环胸, 百无聊赖地瘫在院中摇椅上看月亮。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6节 今晚的月不甚明朗, 像是隔了层雾, 朦朦胧胧挂在月桂枝头。 颜嫣收回目光, 觉得没意思极了, 正欲起身, 在院子里随便逛逛。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颜嫣下意识朝声源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脸蛋圆圆的小童手捧木质托盘缓缓行来。 颜嫣对这小童印象颇深, 他乃客栈掌柜幼子, 闲暇时来此打童工, 虎头虎脑,生得还怪喜庆的。 这厢, 小童正端着谢砚之指名要的几种香胰子,磨磨蹭蹭走向内室。 途径颜嫣身边时, 小童不甚摔了个狗啃泥, 颜嫣被吓一跳,连忙将他扶起, 皱眉问道:“你没摔疼吧?” 小童摇摇头, 圆鼓鼓的包子脸煞白煞白。 他这脸色着实白得有些不正常, 简直都不像个活人,可今晚月色太淡,颜嫣一时看不真切,还以为这小童是怕会挨而骂吓白了脸。 连忙往他手中塞了颗糖,轻声安抚之:“这里不会有人骂你,别怕。” 小童仰头,直勾勾盯着颜嫣,绽出一抹僵硬且古怪的笑。 颜嫣愣了许久。 这眼神…… 就在颜嫣发愣的空当,小童已然敛去笑,若无其事地捡起香胰子,将它们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折返的时候,那小童又回头瞥了眼颜嫣,意味深长。 颜嫣抿紧唇。 这眼神……不会错的,是谢诀。 可他没事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颜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决定追出去,一探究竟。 然,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等着她来解决。思及此,她扭头望向水声潺潺的内室。 谢砚之沐浴向来费时费力,他才进去没多久,一时半会儿想必也不会出来。 但颜嫣不敢冒这个险,她行事向来谨慎,特意走至檐下,隔着门与谢砚之交代了几句。 谢砚之知道颜嫣生性.爱热闹,倒也没想过非要将她栓在这间院子里。 道:“你若实在闲着无聊,便让王副将陪你出去逛逛。” 颜嫣忙不迭点头,装出欣喜的模样,兴冲冲地出了门。 . 夜色渐浓。 穗城不比处处灯火通明的魔域,虽未设宵禁,却也清冷得与白天像是两个世界。 颜嫣漫无目的地闲逛。 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别说谢诀,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耐心将要被耗尽的颜嫣正准备往回走,斜后方突然刮来阵阵阴风。 与此同时,她耳畔传来了古怪的“咔咔”声。 是骨骼被人生生拧断时所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擦着人耳膜划过,说不出的诡异。 颜嫣猛地回头。 这一眼,只见王副将脖子呈一百八十度往后扭,以一种十分扭曲畸形的姿势死在她面前。 颜嫣倒吸一口凉气,心口突突直跳,拧眉望向立在一旁的谢诀。 谢诀又换了副皮囊,正披着刚被他宰杀的柳家人的皮子,神色阴郁地盯着颜嫣。 颜嫣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又垂眸瞥了眼瘫倒在地、不声不响被拧断脖子的王副将,眉头紧锁。 隔了半晌,颜嫣方才启唇:“你找我有何事?” 谢诀挑挑眉,皮笑肉不笑:“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谢诀所附体之人虽才死不久,可到底是个死人。 做起挑眉这等细微动作时无比僵硬,在暗淡月色的照映下,愈显诡奇,看得颜嫣心里瘆得慌。 颜嫣已察觉到谢诀今日有些不对劲,态度颇有些冷淡:“你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谢诀一把抓住她的肩:“等等。” 他手好凉,初夏的夜晚已隐隐有些燥热,纵是隔了层单衣,颜嫣仍被那只冰冷的死人手激得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颜嫣不想与谢诀在此拉扯,同时心里也清楚,此刻定不能与他硬碰硬。 她没反抗,扭头看着谢诀,静待下文。 谢诀那双没有焦距的空洞眼眸定定望着她,说出来的话让颜嫣神色为之一变。 “围杀谢砚之的计划既已失败,你留在他身边已无任何意义,不如随我一同回血渊禁地?” 虽是商量的语气,可颜嫣知道,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与自己商量。 颜嫣不懂谢诀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一会儿要带她走,一会儿又要她留在谢砚之身边,从前是,现在更是,反反复复,阴晴不定。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谢诀对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思。 无非就是,谢砚之的一切他都想抢。 从前,他以为谢砚之心悦柳南歌,便不余遗力地去勾惹柳南歌。 如今知道她才是谢砚之找了两百年的白月光,又转过头来纠缠她。 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颜嫣对谢诀此人的感情同样复杂。 说不上讨厌,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 如果可以,她只想与这人彻底撇清关系,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交集。 她不喜欢和疯子打交道。 整件事发展到现在,颜嫣现在只觉头秃,又不能真和谢诀撕破脸,毕竟,她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她斟字酌句地与谢诀道:“柳月姬一日不死,我便一日得待在谢砚之身边,毕竟,放眼六界,只有他能奈何得了柳月姬。” 言下之意,就你那量级,放柳月姬面前压根不够看的,少来妨碍我报仇。 谢诀却道:“我有办法让谢砚之在最短的时间内掉杀柳月姬。” 颜嫣顿时来了兴趣:“哦?” 谢诀继续道:“仍是要用你做饵。”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颜嫣一眼:“你若能‘死’在柳月姬手中,谢砚之定不会让柳月姬继续活下去。” 颜嫣思索片刻,方才接话。 “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可你确定,你能骗过谢砚之的眼睛?” “别忘了,上一个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如何惨败的。” 谢诀声音明显冷了下来:“上次的确是我低估了他,可这次不一样,赌注更大,直戳他软肋。” 说到此处,他话锋陡然一转:“你可有听过金蝉脱壳之计?” “刚好你也不想要这副残躯,既如此,何不加以利用?” 颜嫣狠狠心动了一把,谢诀还真给她提供了个新思路,迫在眉睫,想要脱离困境的她不禁问道:“何时开始行动?” 谢诀:“就是现在。” 颜嫣虽急着摆脱谢砚之,急着杀柳月姬报仇,却也没急到把脑子都给丢了。 直觉此事行不通的她拧紧眉头。 “现在?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要如何嫁祸给柳月姬?” “别把谢砚之当傻子。” “你,我,乃至半个修真界凑一块都玩不过一个谢砚之。” 颜嫣说得对,可谢诀已经等不了了,他一想到颜嫣与谢砚之耳鬓厮.磨,夜夜缠.绵,便想杀人。 谢诀没接话,攥住颜嫣肩胛骨的力气越来越大。 颜嫣心中敲响警钟,直觉不妙,他这是又打算做什么? 却不想,谢诀竟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了,直言道:“跟我走。” 颜嫣疯了才会跟他走,谁知道他脑子里装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二人僵持不下时,悬在颜嫣腰封上的传讯玉简亮了起来。 她这块传讯玉简是今日新买的,目前只存了谢砚之一人的通讯符文,传讯人是谁一目了然。 她趁谢诀盯着传讯玉简看的空当,转身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少主请自重,我该回去了。” 每当颜嫣用“少主”二字来代指谢诀时,便说明她生气了,且正在急着与他撇清关系。 谢诀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又怎会轻易放颜嫣离开? 他出手如电,一把捏碎不断闪光的传讯玉简,再次扣住颜嫣手腕,将她卷入自己怀里。 快到颜嫣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便被谢诀搂住。 颜嫣再也绷不住了,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想不通,谢诀这是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可她既被逼急了,谢诀也别想好过,口不择言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做事之前能否先经过脑子?别把我拖下水可好?” 他这计划若能成功倒还好说,一旦失败,谢砚之定然会加强防备,今后,她若想逃,怕是插翅也难飞。 既已与谢诀把话敞开说,颜嫣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7节 又道:“还有,我问你,你对客栈里那个孩子做了什么?是不是把他给杀了?” 谢诀没否认,十分不以为然:“区区一介凡人,杀了又如何?” 听闻此话,颜嫣目光瞬间变冷,谢诀却没打算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掐住她腰身,准备将她强行掳走。 颜嫣心中无比急切。 倘若她真被谢诀掳走,这辈子怕是都不一定有机会去找柳月姬报仇。 可她根本没有力气去与谢诀抗衡,索性顺着谢诀的力,依偎在他怀里。 颜嫣突然变乖,谢诀反倒觉得奇怪。 果不其然,下一刻,颜嫣便满脸欣喜地望向前方。 “砚之哥哥你终于来啦!” 谢诀手中动作僵了僵,神色骤变,顺着颜嫣视线望去。 正当此时,一抹血色骤然在谢诀眼前炸开。 他附在死尸身上,并无痛觉,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三息之后,他方才反应过来,原来颜嫣卸掉了他一条胳膊,且已成功挣脱。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中计的谢诀目眦欲裂:“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颜嫣指尖泛出一点红,血雾扫来,“谢诀”头颅应声而落,“咕噜咕噜”滚入血泊中。 那颗头颅在血泊中滚了两三圈,正脸朝上,仍死死盯着颜嫣。 颜嫣半点也不憷,一脚碾在那颗头颅的眼睛上,冷声道:“别忘了,我也是凡人。” 那副肉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被颜嫣碾在脚底的头颅却仍在动,它嘴角高高扬起。 谢诀的声音直直刺入颜嫣脑海中—— “我记住了。” “阿颜,咱们后会有期。” 直至今日,颜嫣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始终对谢诀喜欢不起来。 比起连杀人都要摆个谱的谢砚之,他才是真正的魔,至少,谢砚之从不屑对弱者下手。 以防将“血雾”这个秘密暴露在谢砚之眼前,颜嫣还需对那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进行二次加工。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作案工具”,认真且细致地破坏着尸体上太过平整的切口。 此刻的颜嫣无比庆幸,在面子与里子之间,自己选择了后者。 愣是从谢砚之手中讨回了那副曾被她拒绝的聚灵手套。 若非如此,她从哪儿弄来灵力打开储物袋?又如何会佩戴传讯玉简? 说来,还是进魇熄秘境前的那次“大逃亡”给她涨的经验。 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不论如何都要自己掌握主动权,没有灵力,什么都要仰仗别人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处理完尸体,颜嫣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谢诀所说之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确可以用她的“死”,去刺激谢砚之去杀柳月姬。 却不是现在,总之,还需从长计议,所以,她必须留在谢砚之身边。 机遇从来都是靠抢的。 有舍方才有得,她定要牢牢抓住。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环顾四周一圈,一路往巷子深处走。 虽说本不该打草惊蛇,奈何王副将死在了谢诀手中,她若不想办法解局,迟早得让谢砚之发现。 若不慎暴露了她与谢诀仍在暗中往来,那可真是…… 颜嫣都不敢想将会发生什么。 . 谢砚之找到颜嫣,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他从未见过颜嫣这般狼狈的模样。 发髻散乱,衣裙沾满血污,蜷缩在巷尾,瑟瑟发抖。 像只遭人抛弃的小兽。 月色清浅,谢砚之一步一步向颜嫣走来。 听到脚步声的颜嫣缓缓抬起头,直直望向不断走向自己的谢砚之。 黑夜是最佳保护色,不露声色藏匿住了他外泄的情绪。 讲究到近乎矫情的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这般散着发,披着寝衣跑了出来。 颜嫣还在思考,她这一身会不会弄得太过浮夸了些? 血渍呼啦糊了一身,简直就像刚宰完猪的屠夫。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下一刻,便被谢砚之紧紧搂住。 他长发尚未干透,仍沾着水汽,湿漉漉地贴在她脸上。 颜嫣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该说。 月色太暗了,他又出现地这般突然,颜嫣来不及揣摩他眼中的情绪。 只依稀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那点红,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扎眼,就像是一抹烙印。 颜嫣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 天马行空地猜想,他这是急红了眼?还是背着她偷偷哭了? 可他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又怎会为谁急红眼呢? 是月色太淡,她看花了眼? 还是说,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竟重到了这等程度? 没有人能给颜嫣答案。 时光在破旧的小巷子里缓缓流淌。 被谢砚之紧紧搂在怀中的她仰头望着月亮,开始胡思乱想。 他就不嫌脏吗?究竟要抱到什么时候呀?手都快麻了。 而后,谢砚之动了动,松开紧扣在她背上的手。 牵着她站了起来,仍是十指交扣的姿势。 此刻的他理智已回笼,又恢复成那副高不可攀的冷淡模样。 他道:“是谁把你掳走的?”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颜嫣愣了愣,旋即,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瞬间入戏,一脸后怕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在谢砚之这等聪明人面前,少说少错,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猜罢。 谢砚之只静静望着她,没接话。 颜嫣莫名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可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往往都是要稳住心情,千万不能露怯。 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淡定,淡定,莫要慌。 好在谢砚之似乎并不打算深究此事,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回走。 回客栈的路上,颜嫣又看见了那具被她动过手脚的残尸。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反应,她眸色暗了暗,总觉谢砚之定是知道些什么,原定的方案怕是得改。 颜嫣想得正出神,突然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抬眸,才发现谢砚之正在打量自己。 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颜嫣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如此一来,愈发猜不准他究竟想做什么。 颜嫣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饶是知道自己要竭尽所能地保持淡定,眼中仍划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惊慌。 这丝惊慌又恰恰好被谢砚之给捕捉到了,他微微挑眉,明知故问。 “怎么?你认识此人?”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吓得颜嫣险些露馅。 谢砚之这样的人从不说无用之话,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颜嫣暗中咬牙,决定赌一把。 “认识,那时就是他要掳走我。” 听闻此话,谢砚之居然笑了。 他下颌微抬,示意守在一旁的魔将说话,“你来告诉夫人,此人是何身份。” 那名魔将单膝跪地,恭恭敬敬道:“禀夫人,此人乃柳家家主柳月姬的亲侄子,柳家家主十分看重他,此次施粥招募家丁皆由他一手操办” “另外,此人……好男色,喜欢嫩生的少年郎。”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着实太大了,颜嫣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满脸不敢置信。 首先是第一句:‘此人乃柳家家主柳月姬的亲侄子,柳家家主十分看重他,此次施粥招募家丁皆由他一手操办。’ 这个信息告诉颜嫣,柳月姬绝不可能会蠢到派自己看重的柳家后辈来刺杀她。 再是第二句:‘此人……好男风。’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8节 他既好男色,便绝不会因垂涎颜嫣美色而将她掳走。 既不图色,也不是为取她命而来。 那么问题来了,颜嫣为何一口咬定,此人要将她掳走? 事已至此,颜嫣终于明白谢诀最后那抹笑是何意。 他冒着会将自己暴露在谢砚之眼前的风险,设下这么大的局,堵住她所有退路。 他果然疯了。 颜嫣面色苍白,动作极缓极慢地扭头去看谢砚之。 月光倾斜,照亮他琥珀色的眼。 他始终缄默不语,扣住颜嫣腕骨的手却在寸寸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腕骨捏碎。 作者有话说: 有预感,接下来的两章大概率会挨骂,所以,提前解释下这么写的原因。 首先,狗之不是恋爱脑,他从头到尾都很理智清醒,否则,也不会酿成他与嫣妹之间的悲剧。 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块很难啃的硬骨头,也正因如此,他不可能一找到嫣妹就悔不当初,“扑通”一声跪了,他内心必然是痛苦的后悔的。 但现阶段他不可能会在嫣妹面前表露出来,只会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继续强撑,明明很心痛,也只会在烧得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说出口。 后续也会通过一个个情节,一点一点将他压垮,不会一棒槌把他打死,而是钝刀子割肉,细火慢炖。 这个过程,他势必会挣扎,会反抗,但我个人觉得,有这种拉扯,整个故事的层次才更丰富,更好看。 如果不想看,建议直接跳到54章~但可能会不理解付星寒怎么突然就叛变了,以及柳月姬后续的一系列行为都不太立得起来,总得来说,每一章都是有目的地在写,宝子们自己来做选择就好了~ 第52章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龙车在天幕上疾驶, 氛围比来时更凝重。 颜嫣不知谢砚之究竟在想什么,全程不发一言,攥住她手腕的力道仍大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骨骼将碎未碎时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虽早已失去痛觉, 颜嫣仍被这股子骇人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近在咫尺,却连直视谢砚之的勇气都无。 惴惴不安地垂着眼睫,盯着自己鞋面上的绣纹发怔。 在龙车上的每一分每一秒于她而言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回魔域,甫一下车,便被谢砚之打横抱起。 颜嫣根本不敢反抗, 只能乖乖依偎在谢砚之怀里。 薄薄夏衫之下, 他看似消瘦的躯体暗藏极其危险的爆发力, 不论胸膛还是手臂, 皆硬如钢铁。 蜷缩在他怀中的颜嫣宛若一只被囚于笼中的金丝雀, 娇小, 孱弱, 且惶恐不安。 她时不时仰头偷瞄谢砚之几眼, 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怎样。 只可惜,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 除了他修长的脖颈, 随着呼吸加重而微微浮动的喉结,以及那条清晰到堪称锋利的下颌线, 颜嫣什么也看不见。 她仰头仰得太过努力,谢砚之想要不察觉都难, 二人目光就这般不其然相撞。 目光对上的那一霎, 颜嫣秒怂。 连忙收回落在谢砚之脸上的目光,盯着自己鼻尖发愣, 只差在脑门上戳着“我很乖”三个大字。 明明目光是冷的, 谢砚之唇角却不自觉向上翘了翘。 旋即, 又被生生压下去,这个细若柳丝的微笑仿若从未出现过。 他人高腿长,不消片刻便已抱着颜嫣回到寝殿。 两侧守门婢子对视一眼,忙不迭推开房门,不敢耽误尊上的大事。 谢砚之抢亲已是三日前的旧黄历,抢亲前的准备可谓是累垮了魔宫上下。 在魔宫中当值的这些个宫娥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却从未见过有谁娶新娘子娶得这般铺张,这般用心,这般兴师动众,这般人尽皆知…… 若说完全不羡慕,自是不可能的。 二人也曾议论过此事,颜姑娘究竟好在哪里?尊上怎就对她这般上心? 她这张脸倒是生得极好,可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生得好看的姑娘多着去了,为何偏偏就是她? 二人讨论来讨论去都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四个字用以概括:人各有命。 寝殿门甫一阖上,“好命”的颜嫣即刻被谢砚之丢上床。 她眼皮狂跳,下意识拔高音调:“你要做什么?” 尾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嚣张…… 于是,气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熄灭,瞧着竟比方才还怂。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依旧没说话,眼瞳中黑压压一片,山雨欲来。 颜嫣心中七上八下,盯着谢砚之看了足有十息。 十息之后,她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般,秒懂谢砚之的用意。 随即又忍不住开始唾弃自己。 她问得都是些什么废话?在床上除了睡觉,还不就是“睡觉”? 想到这里,颜嫣反倒不紧张了。 这种事又不是只爽他一个,有什么好忧心的?更别说,睡了魔尊大人她也吃不了亏。 比起这个,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些未知之事。 因看不懂猜不透而无法提前预防,从而落败,那才叫悲催。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兀自纠结着该如何反守为宫,打他个措手不及。 猝不及防间,谢砚之握住了她脚踝。 颜嫣不禁一愣,不知为何,她总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周身气息虽极具侵略性,目光却是冷的,未沾染半点俗世的情.欲。 与其说他想睡她,倒不如讲他想吃了她。 是用锋利的犬齿刺破她颈动脉,一口一口撕碎,吞入腹中的那种吃。 颜嫣就这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弄清谢砚之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头皮都是麻的。 谢砚之若想睡她,颜嫣是真一点都不会拒绝。 她不觉得自己会吃亏是一方面。 更为关键的是,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跟谢砚之吹吹枕边风。 再耐着性子去哄一哄,指不定谢砚之就被她给轻松拿捏住了。 而他偏偏却…… 颜嫣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砚之亲手为她戴上的脚镯。 谢砚之松手的那个瞬间,嵌在脚镯上的铁链重重砸落在床上,“当啷”作响。 或许,用脚铐来形容它会更为准确。 他大抵也疯了,竟用铁链将颜嫣锁在床上。他垂着眼帘,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颜嫣脚踝上细腻的肌理。 良久,抬眸,道了句:“它果然很适合你。” 至此,颜嫣终于憋不住了。 她咬牙,低声嘶吼着:“谢砚之,你疯了!” 谢砚之撩起眼皮看她,目光依旧很平静,未惊起半丝波澜。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我只是想告诉你,聪明与自作聪明从来都是两码事。” 自作聪明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她只会愈发不知收敛。 她既想要柳月姬的命,他自会去帮这个忙,把柳月姬的头颅送给她。 可并不代表,他会毫无底线地惯着她。 这,便是她利用自身安危来算计他的代价。 . 与此同时,幽州,柳家。 付星寒挥手赶走他派去监视柳月姬的眼线,心神不宁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这都已是第七天了,仍无柳月姬的下落。 自打她去了趟点苍山,近半年来都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点苍山乃仙界与修仙界的交界处,不论人、妖、魔亦或者是鬼族,只要你修行圆满,便可在此静待飞升。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暂时打通下界通往上界的路。 不知柳月姬可是在点苍山发现了什么,否则,还无法解释她近段时间的异常表现。 不过,柳月姬不在自也有她不在的好,付星寒正好要“借”她的宝印一用。 平日里柳月姬不在,其他人都不得擅自进入书房,一连观望数日的付星寒终是按捺不住,偷偷潜入。 就在付星寒盖完章,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又有意外横生。 他赫然发现一个被柳月姬藏在暗格之中的卷轴。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19节 更令付星寒感到惊奇的是,卷轴上所画之人竟是他。 不,不对,不是他…… 画中人虽与他生得有九成相像,可若是再看得仔细些,会发现他与那人五官走向在细节处稍有不同。 除此以外,他最不喜的便是青色,故而从未穿过青色衣物,那画中人偏偏穿得是青衣…… 等等,青衣? 付星寒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背脊一阵阵地发麻。 莫非是他? 付星寒根本来不及多想,有人正在朝书房走来。 脚步声越拉越近,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卷轴收好,隐住身形。 紧闭着的书房门“呀”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来者竟是柳南歌,她不似付星寒这般躲躲藏藏,拿着柳月姬给的手谕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付星寒眉头紧皱,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仍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观察着,只见柳南歌转动书房中某个机关,走进一间密室。 见此景,付星寒满目惊骇,这对母女究竟瞒着他在做什么? 他费尽心思挑拨她们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她们怎又串通在一起了? 不行!他绝不允许! 盛怒之下,付星寒早已失去理智,再也没了往日的谨慎,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密室中藏了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暗道,付星寒小心翼翼尾随在柳南歌身后。 暗道两侧千年不灭的鲛人油灯熊熊燃烧,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血腥味。 这些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是从暗道更深处溢出来的。 付星寒不敢跟得太紧,生怕会被柳南歌发现。 然而,也就是慢了这么一两步,便让付星寒在某个转角处跟丢了柳南歌。 他前方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不论哪条都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嘴般幽深不见底。 直至此刻,付星寒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冲动的事。 奈何箭已射出弓,再无回头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他所选之路一如既往地幽暗,血腥味反倒比在岔路口所闻要淡。 他拧紧眉头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走到底时看见一间布局十分奇怪的石室。 石室里的光线比暗道还要暗上不少。 待付星寒看清摆放在石室中的“物品”时,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险些就要夺门而逃…… 另一条道,柳南歌也已走到底。 迎面扑来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屏息凝神,几番挣扎,几番犹豫,方才下定决心,要走进这间宛若人间炼狱的石室。 石室占地面积很大,大到柳南歌都在怀疑,柳月姬是否将整个柳家地底都给挖空了,方才腾出这么大一块地。 这大到令人惊叹的密室中摆放了无数个精铁浇灌而成的巨大铁笼。 铁笼中装着数不尽的修士。 全都骨瘦如柴,薄薄一层皮覆在骨架上,宛若脱水的干尸。 他们哭着,喊着,哀求着,咒骂着……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入柳南歌耳中。 柳南歌前进的步伐为之一滞。 她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捂住耳朵,闭上双眼,箭一般冲到密室尽头。 密室尽头与炼狱般的外间大为不同。 它被打造成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清新雅致,甚至还燃有熏香,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厢,柳月姬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练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四具脱水的“干尸”。 这些“干尸”是柳月姬从修仙界各地搜刮来的活人,大部分都是从洛城逃来投奔柳家的流民。 柳月姬打着施粥的幌子,将那群流民引到穗城,再以招工为由头,为他们测灵根,最后,只留下有灵根的流民,其余的统统都杀了,埋在郊外大树底下做肥料。 这,便是谢诀在穗城郊外随处可捡尸的缘由。 有灵根的流民被源源不断送往柳家,集中在一起修炼她所传授的功法,只要有人能练气入体,立马会被接走,关在此处,被当做人畜来饲养。 那些盘踞在流民体内的蛊虫会以最快的速度激发他们的潜能,每一个人的进阶速度都堪比天灵根,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没有人能在这铁笼中活着超过三个月。三个月一到,他们就像熟透的果实般被柳月姬“摘走。” 这一切,柳南歌都知道。 她知道得越多,便越是害怕,偏生又无力去反抗。 没有人能违抗柳月姬的命令,哪怕她是柳月姬的女儿,亦如此。 在此之前,柳月姬所作所为虽也让柳南歌有些看不惯,可好歹有个底线。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柳月姬去了趟点苍山说起。 自那以后,本就不折手段的她愈发疯魔,疯到连柳南歌都觉害怕。 柳月姬体内灵气运转一个大周天,抬眸,定定望着柳南歌。 柳月姬性子虽古怪,却生了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脸,就连嗓音也如水似的温柔。 偏生她所做之事血腥残忍令人发指。 “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恰好又熟了几颗‘果子’。”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刹那,五具“干尸”掠空而来,落在柳南歌脚下。 柳月姬抿唇笑了笑:“这五人皆已筑基,于你而言完全够用。” 具体怎么用,柳南歌心知肚明,她不是头一回来这里,故而,也“吃”过这里的“果子”。 说话间,一具“干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紧紧攥住柳南歌脚踝。 用他那对几乎就要掉出眼眶的凸眼球死死瞪着她们母女二人。 干涸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你,你们这些魔鬼都不得好死……统统都不得好死……” 那双干枯如老树皮的手凉得像冰,无法言说的恶心感如游蛇般蹿上柳南歌背脊。 她瞬间崩溃,一把甩开那具皮包骨的“干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要练这种邪门的功法!我天赋绝佳,不做这种事照样也能飞升!” 柳南歌无疑也是恶的。 又恶得不似柳月姬那般纯粹,是误入歧途的羔羊,尚存人性。 柳月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在笑,不停地在冷笑。 直至笑够了,方才缓缓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天真。” “你可知,为何这十万年来飞升到仙界的大能多不胜数,那些大能却再无音讯?” “你又可知,仙界与神界为何会成为上界,而我们却为下界的蝼蚁?” 许是她所说之话太过惊世骇俗,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凉薄。 柳南歌即刻止住哭声,怔了很久。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数十万年来,仙、神二界都与其他四界隔着天堑,它们被尊称为上界,下界之人穷尽一生都在想往上界飞升。 上界究竟有什么,无人知晓。 纵是如此,飞升上界,仍是每只下界“蝼蚁”终始不渝的梦。 见柳南歌神色有所松动,柳月姬正要接着往下说,倏忽间,神色骤变。 猛地抬头,望向另一间石室所在的方向。 就在刚刚,有人动了她的东西。 …… . 两日后。 魔域,栖梧宫。 被谢砚之一连锁了两天的颜嫣乖巧得像是换了个芯子。不论谢砚之想做什么,她都分外配合。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夜里,谢砚之搂着颜嫣入眠。 每日清晨,颜嫣起床第一件事,便是为谢砚之梳头束发。 两百年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连头发都梳不好的少年。 可他喜欢被颜嫣这般对待。 谢砚之的发很滑很顺,像上好的丝绸。 颜嫣动作很轻很柔,犀角梳穿过发梢的声音缭绕在他耳畔。 “沙沙沙——” 像蚜虫在心间细细啃咬,说不出的痒。 谢砚之静静凝视镜子里的他们。 这一切的一切,与往日又有何区别? 感受到谢砚之的目光,颜嫣嫣然一笑。停下手中动作,搂住谢砚之脖颈,侧身坐在他膝上。 她每动一下,系在她脚踝上的铁链便会响一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0节 “当啷,当啷——” 并不算刺耳的声音锥子般刺入谢砚之耳膜,他如梦初醒,死死盯着那根泛着寒芒的铁链。 这根铁链很长,长到颜嫣足矣在寝殿内随意走动而不受阻。 这根铁链很短,短到颜嫣只能被困于这方天地,寸步难行。 他以为他是用什么留住了她? 像栓牲口一样,用铁链将她强行拴在了自己身边。 她既不打他,也不骂他,甚至……还在对他笑。 这笑是裹着玻璃渣的蜜糖,扎得他满嘴腥甜,却仍在狼吞虎咽地往下咽。 颜嫣不知谢砚之怎突然就沉默了。 可他一贯喜怒无常,她早就见怪不怪。 直至谢砚之从她手中抽走那柄犀角梳,拨散她随意用木簪束起的发,轻轻梳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温柔得像是轻轻拂过嫩柳梢的三月细风。 颜嫣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这一变故惊得她险些失手将谢砚之推开。 好在她理智尚存,生生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她透过镜子,细细端详正在为自己梳头的谢砚之。 镜子里的他尤为认真,神色专注地梳理着她每一缕发丝,仿佛此乃天地间最圣洁之事。 颜嫣拧紧眉头,不知他又准备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 耐着性子静静地等。 结果很是让人意外,谢砚之悉心竭力地为她梳了个鸡窝头。 从前面看有些丑,侧面看,还是丑,后面看,丑上加丑。 有些事,没天赋就是没天赋,谢砚之给自己梳头都花了两百年时间才梳好,更别说这种复杂的女子发髻。 颜嫣看着水镜中的自己,眼角直抽。不再对谢砚之抱有任何希望的她伸手去抢犀角梳:“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砚之轻轻按住她的手。 虽未说话,颜嫣却一眼就看懂了他想要传达的讯息。 颜嫣还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只能选择放弃。 在谢砚之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也只勉勉强强梳了个比方才稍好看些的鸡窝头。 颜嫣卖了这么多天的乖,还不就是在等一个好时机,哄着谢砚之替自己解开那根铁链? 她见时机已差不多成熟,抱住谢砚之胳膊,软软撒着娇。 “砚之哥哥~你把我放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乱跑了。” 谢砚之手中动作顿了顿,似是在笑,目光却是冷的:“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吗?” 颜嫣也是个有脾气的,对此早已感到厌烦的听闻此话,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将他推开。 “学会怎么梳头再来伺候老娘。” 既然装乖没用,那便彻底与他撕破脸,对抗到底。 犀角梳“咔”地一声被折成两段,在空旷的寝殿中久久回荡。 谢砚之冷冷凝视着她,没说话。 颜嫣才不管谢砚之生不生气,反正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她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捂着脑袋,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谢砚之仍紧紧握着那柄断掉的犀角梳,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原来,是付星寒来了。 这话全都落进了颜嫣耳朵里,颜嫣心中疑惑,他没事跑来魔域做什么? 颜嫣直觉此事定然不简单。 她身随心动,偷偷掀起薄被一角,探出脑袋去观看。 却不想,竟与谢砚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颜嫣连忙收回目光,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她又躺下了,继续用被子捂着脑袋。 谢砚之目光在那团将自己捂得密不透风的不明物体上停留许久,终还是收了回来,迈步离开。 直至关门声响起,待确认谢砚之已经出去,颜嫣掀开被子,再次从床上爬起。 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根碍事的铁链,鬼鬼祟祟摸到外间,准备偷听。 作者有话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居然有加更哎~(插腰) 柳月姬两母女的戏份很重要,和主线息息相关,划重点【飞升】 第53章 ◎“她,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颜嫣蹑手蹑脚走过去偷听, 把隔出内外间的格栅门推开一条缝,悄悄躲在门后。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统统都落入了谢砚之眼里。 谢砚之抬眸, 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吓得颜嫣连忙将门缝阖上。 再往后,颜嫣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很显然,是谢砚之做了些什么。 颜嫣被气个半死,又将门推开些, 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砚之目光与她相撞, 面上虽仍无半点多余的表情, 唇角却弯了弯。 很快, 便被压下去, 如那划过天际的流星, 一闪而逝。 付星寒又不是瞎子, 岂能看不见他们这有来有回的“眉目传情”? 此刻的他心中其实十分不是滋味。 为了撮合谢砚之与柳南歌, 他甚至都怂恿柳月姬动用情蛊了, 仍不奏效。 反观颜嫣, 分明就是奔着谢砚之的命来的, 谢砚之却毫不在意。 虽说他撮合柳南歌与谢砚之,也是有一定的私心。 可柳南歌到底是他亲手养大的闺女, 他利用她,并不代表他就不爱这个女儿。 为人父母者, 虽总在说自己一碗水端平, 绝不会偏心谁。 可实际上又有谁真能端稳那碗水?更别说,颜嫣本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付星寒心中感慨万千。 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他还得靠跟颜嫣认亲来保命。 是了, 他此番来魔域,正是想用颜嫣生父的头衔,来给谢砚之送投名状。 谢砚之见付星寒突然没动静了,侧目瞥他一眼,“接着说,本座在听。” 付星寒胡乱飘飞的思绪就此被打断,他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老夫也是前两日才发现这桩辛秘……” 时光回溯到两天前,柳家密室。 这间石室很暗,光线微弱到一时根本看不清里面都摆放了些什么东西。 直至一把熟悉的嗓音传入付星寒脑海中…… 付星寒僵了足有十息,方才缓过神来,对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声音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再未出现,仿佛他先前所闻统统都是幻觉。 付星寒却毫不犹豫地走进密室。 许是眼睛适应了这么昏暗的环境,他终于看清了摆在石室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口做工考究的玉棺。 棺盖没完全阖上,留了个足有尺许宽的缺口。 也正是这个尺许宽的缺口,让付星寒看见了盛放在棺椁中的东西—— 那是一群指甲盖大小的蛊虫,既有身披硬甲的甲虫,也有像蛆虫一样软趴趴的蠕虫。 随着付星寒的靠近,那群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蛊虫变得格外亢奋,在玉棺里不断地翻涌。 整间石室中只剩下虫与虫相互摩擦碰撞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在空旷的石室里来回缭绕,无端听得人头皮发麻。 付星寒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掏出一把匕首,拨开那群躁动的蛊虫。 直觉告诉他,棺椁中定然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果不其然,一张被蛊虫啃食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人脸赫然映入他眼帘。 付星寒凝视着这张脸,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险些就要站不稳。 玉棺中被蛊虫啃得面无全非的男子不是旁人,是他舅舅顾长青! 也就是画卷上那个与他生得有九分相像的青衣男子! 顾长青的遗体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与柳月姬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付星寒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1节 与此同时,顾长青那把熟悉的嗓音再度出现在付星寒脑海中。 他似在叹气:“星寒,你不该来此。” 付星寒神思恍惚地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如坠梦里,仍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他幼年丧父,娘也早早便抛下他魂归故里,是舅舅顾长青一手将他拉扯大的。 三百年前,顾长青离奇失踪,成为一桩悬案。 本就不算兴盛的顾氏一族也因失去这个修仙奇才而一落千丈。 没有人知道当年风头正盛的顾长青去了哪里。 直至三百后的今天,付星寒在这副玉棺中发现他的残躯。 很久很久以后,付星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谁这样对你!” 顾长青的残魂在苦笑:“我说过,你不该来的。” 他嗓音在发颤:“你既来了,便该明白,你如今的妻子柳二小姐……她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 顾长青与柳月姬的故事始于三百五十年前。 三百五十年前,柳家还是个寂寂无闻的三流世家。 到了现任家主柳世惊这一代,更是连双灵根的后辈都找不出几个。 柳世惊又怎甘心让柳家断送在自己手中?他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在某个秘境中寻到了传说中能改变修士灵根的灵果。 那灵果虽能改变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的资质,却也有一定的弊端。 那个孩子会不断吸收母体的灵力,直至母体衰竭。这也就意味着,柳世惊若想得到一个资质绝佳的孩子,就必须牺牲他的夫人。 十个月后,柳夫人诞下一对双生子,灯枯油尽。 姐姐吸收了母体柳夫人的灵力与妹妹的养分,果真天赋异禀,乃万里挑一的天灵根。 妹妹本也是天灵根,却成了成就姐姐的牺牲品,生来体弱,连个普通的凡人都不如。 她本就是个不该降生于世的残次品,一出生就被舍弃,养在柳家最偏僻的那间院子里,不见天日。 世人只知柳家大小姐柳月姬天赋异禀,却不知,柳家还有个一出生便被抛弃的二小姐。 姐姐享尽宠爱,妹妹却只能躲在连阳光都照不进的角落里。 生来体弱的她别说修炼,多走几步路都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趴在窗前看姐姐修炼。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趴在窗上看啊望啊,她不断地在心中问自己。 为什么站在外面的那个人不是她?为什么她就一定要待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所有人遗忘? 无人爱她,无人伴她,她被囿于那间阴暗的房间里,任恨意滋生。 当她心中的妒意浓到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时,紧闭着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阳光洒了进来。 姐姐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蛊,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听小婵说,你今日又偷偷把汤倒掉了,你身子骨本就弱,又这般挑食,半点荤腥都不沾,怎会好得起来呢?” 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 她对姐姐的感情尤为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究竟是爱她更多还是恨她更多。 亦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地在嫉妒姐姐,嫉妒姐姐拥有她所无法拥有的一切。 可她贪恋被人关心的滋味,她再嫉妒姐姐,也想拥抱她。 她红着眼扑进姐姐怀里,嗓音哽咽:“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才来看我?” “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废物?觉得我是柳家的累赘?觉得我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姐姐闻言满目惊愕,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已然蓄满水雾。 “你怎能这么想?你怎么会是废物呢?你是我妹妹,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可爱的小姑娘。” “你有和我一样出众的资质,你只是生病了,待你养好身子,你便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姑娘,再也无人能挡你的锋芒。” 她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湿漉漉的眼尾,从袖袋里摸出一根簪子送给妹妹。 “你昨日不是问我,莲花玳瑁簪长什么样子吗?我给你买回来了,你快瞧瞧,像不像古诗里写得那样?” 妹妹握紧莲花玳瑁簪,心中妒意却未减半分。 找到莲花玳瑁簪又能怎样呢?她甚至都无法出现在阳光底下,又要戴给谁去看? 可她一贯懂得该如何隐藏真正的自己,她笑得眉眼弯弯:“姐姐你对我真好。” 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用过晚膳,天色渐暗。 姐姐如往日那般偷偷御器带着她外面的世界看,这是妹妹唯一能出门的机会。 飞行法器越飞越高,脚下风景如画卷般徐徐铺展开。 可妹妹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看见自己的准姐夫顾长青。 彼时的顾长青一袭青衣立于琼花树下,真真是应了那句面如冠玉。 这是她第一次见除爹以外的男人,她不喜欢爹,更不喜欢这个名唤顾长青的漂亮男人。 特别是当她看见姐姐望向这个男人的目光时,几乎就要被滔天的妒意给吞噬。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姐姐,只剩下姐姐了……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用这种眼神去看那个男人? 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人消失。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怨毒,顾长青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连忙敛去外泄的情绪,垂下脑袋,用头纱遮挡住她本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容貌。 拽住姐姐袖子,弱弱说道:“柳姐姐,他好凶,我害怕。” 姐姐连忙撇开那个男人,搂住她,她终于心满意足,趴在姐姐怀里,很是得意地在心中想。 你瞧,姐姐最在意的果然还是她。 回去的路上,她咬着下唇,与姐姐撒娇。 “姐姐,你可不可以别理那个男人?我不喜欢他。” 姐姐自是知晓她在害怕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很是无奈地道:“以后,我会抽空多陪陪你。” “所以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把身子调养好了,姐姐就能带着你到处去玩了。” 她信了,她果真有在好好吃饭。 可姐姐没有遵守承诺,姐姐食言了,竟是为了与那个男人幽会而冷落她。 得知真相的她气得浑身发抖,面无表情地啃着指甲。 她不会让他们好过,绝不! 她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行动派。 次日,便以姐姐的名义将顾长青骗来柳家,再换上姐姐的衣服,扮成姐姐来与他私会。 好戏即将开始。 她与顾长青最亲密之时,姐姐掐着点来了,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 接下来,该让姐姐识破这个狗男人的真面目了。 她与顾长青拥吻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站在假山后的姐姐。 你瞧,男人都是这副德行。 可姐姐为何不生气?为何不来质问他们? 她默默在心中数着数,数到三十时,姐姐终于动了动,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愣了足有五息之久,待姐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她心中又气又恨,一把推开顾长青,面上却半点都不显。 甚至,还能垂着眼睫装羞涩,“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莫要让人发现我们……” 事态没有朝她所拟定的方向发展,顾长青留着还有用,自不能轻易摊牌。 至于姐姐…… 她垂着脑袋,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住的那间院子里。 姐姐果真在房间里等她,不待她张嘴,便郑重其事地与她道:“你是不是喜欢顾长青?” 喜欢?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可她仍红着脸,忙不迭点头:“自是喜欢的。”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直勾勾盯着姐姐,眸子里浮现出残忍且天真的笑意。 “姐姐,你会把他送给我吗?你说过,你所拥有的一切也都将会属于我,不过是区区一个男人,你该不会舍不得罢?” 姐姐很想告诉她,爱情是不能拿来赠送的。可她会明白吗? 到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咕噜咕噜”滚回了肚子里。 柳世惊从未在姐姐面前隐瞒他们姐妹二人的秘密。 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心虚,想用这种方式来让姐姐代替他来补偿妹妹。 这些年来,姐姐竭尽所能地在弥补,因为,这是她欠她的,她理应来偿还。 所以,区区一个男人……妹妹若真喜欢,她退出便是,可她不该用她的身份来勾引顾长青。 妹妹不知姐姐心中所想,见她露出痛苦的神情,胸腔瞬间被一股气流填充得满满的,从未如此满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2节 她们是双生子,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之人,凭什么只有她受此煎熬,姐姐也该陪着她才对。 这一日,姐姐终是什么都没说。 满脸失望地走了。 这一走,便是三百五十个年头,再也没回来。 妹妹每日趴在窗台上等呀等。 再也没人给她送古诗里写得莲花玳瑁簪;再也没人絮絮叨叨与她说要好好喝药,好好吃饭。 是不是因为她不乖? 所以……姐姐开始讨厌她了? 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惶恐不安…… 她再也不敢捣乱,她每天都很乖。 姐姐让她多食荤腥,她连肥肉都能眉头也不皱地咽下去。 可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趴在窗台上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等到屋外的柿花都已落尽。 姐姐仍未归来。 当院子里的柿树结满黄橙橙的果实,树枝也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她等来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柳世惊。 也就是这时候,她方才知晓,原来姐姐离开的那日不慎发生意外,命悬一线。 就在半刻钟前,姐姐终是没能撑住,已然香消玉殒。 她如遭雷劈般杵在原地。 姐姐向来胆大心细,又怎会被蛊虫反噬?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答案。 但她不会承认,不会承认是自己害得姐姐心神不宁,害得姐姐发生这种本不该发生的意外。 这笔账被她记在了顾长青头上。 柳世惊之所以来找她,没有别的目的。 他只生了这么两个女儿,姐姐一死,柳家将来势必要落入二叔手中,谁让二叔前些日子恰巧添了个单灵根的好儿子? 修仙界就是这么现实。 谁资质更好,谁天赋更高,权力就会落在谁手中。 所幸,世间没几人知道柳家二小姐的存在。他想要妹妹李代桃僵,捡起柳月姬这个名字,以柳家大小姐的身份活下去。 至于她这身病,柳世惊自会想法子来解决。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明明可以救二女儿,却因已经有了个柳大小姐,从而放弃投入成本过高的二小姐。 如今大女儿没了,他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天赋同样出众、却因体弱而无缘修仙的二女儿。 虽无人告诉她真相,可聪慧如她,早已从细枝末节中看了个透彻,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般恨姐姐。 当姐姐不在了,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 原来,她对姐姐爱终究是要比恨多一点。 奈何一切都已太晚。 她从未如此恨。她恨他们,她恨所有人,是他们害得她失去了姐姐。 她打着闭关修炼的幌子,在那间密室一待便是十年。 这十年间,除了修炼,她每日做得最多之事,便是在镜子前模仿姐姐的一颦一笑。 她很聪明,她装得越来越像姐姐,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渐渐地,连柳世惊都快忘了,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柳月姬。 真正的柳月姬温柔善良心怀大爱,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个体。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柳世惊所求,不过是让柳家在他手中继续延续下去。 后来…… 她彻彻底底取代了柳月姬。 顾长青与柳世惊皆死于她手中。 无人知晓她脑子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她杀了顾长青,却又不让他入轮回,将他的魂魄与肉身分离藏于这间石室。 即使已然过去三百多年,回想起那段往事,顾长青仍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口玉棺旁,用怨毒且病态的语气与他说。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姐姐,可你为何连我与她都分不清?” “骗人的,统统都是骗人的!你根本就不配说你爱姐姐!” “姐姐既已不在人世间,你还活着做什么?” “不……杀了你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承受与我一样的痛苦!” “这,便是你背叛姐姐的代价!” “不听话的男人都该去死!都该去死!!!” 可后来,她好似又后悔了。 轻轻抚摸着他早已溃烂的面颊,嗓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姐姐这么爱你,我又怎舍得让你去死?” “你与姐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你们理应成婚,理当厮守终身。” “姐姐死了没关系,我既能代替她活下去,自也能代替她与你成婚。” “我让你重新过来,你说好不好?” “可你的肉身早已残败,我该怎么办?” 倏地,她又弯起眼角笑了起来:“啊~没关系,我在玄天宗遇见了一个与你生得足有九分相似的清冷少年郎。” “待你养好魂魄,我便将他抓来给你夺舍可好?” “听闻他是你亲侄子,你们二人既血脉相连,夺舍成功的概率约摸能提高至八成罢?” …… 听到这里,冷汗早已浸湿付星寒背脊。 惊魂未定的他开始回忆他与柳月姬相识的种种。 怪不得了,怪不得他从未感受到柳月姬的爱意,却总觉她对自己有股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原来,他也不过是他人的替代品。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这个女人的爱如此骇人,舅舅说得对,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告别顾长青,付星寒按原路返回。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房间,心中已然乱成一团乱麻。 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绝路,他若不反击,迟早会死在柳月姬手中。 在此之前,颜嫣也曾多番诱导付星寒,想要激起他与柳月姬之间的矛盾。 然,付星寒何其狡猾?哪怕他对柳月姬有再多的不满,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也别想让他与柳月姬正面为敌。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终于明白,柳月姬分明就是冲着他的命来。 既如此,他又如何能坐得住?只能抢在柳月姬之前动手。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上谢砚之。 毕竟,放眼六界,也只有谢砚之能与一手遮天的柳月姬相抗衡。 至于他与谢砚之之间的种种纠葛? 付星寒完全不在意,毕竟,他手中还有颜嫣这张王牌。 不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乃谢砚之丈人的事实。 谢砚之既对颜嫣一往情深,自不会袖手旁观。 . 听完付星寒这番阐述,谢砚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无波无澜。 付星寒见他反应这般冷淡,心中不禁有些慌,思索片刻,又添一记猛料。 付星寒盯视谢砚之的眼睛,直言道。 谢砚之当年之所以会被逼着堕魔,实乃柳月姬一手策划,就连他身上的情蛊,也是柳月姬逼着柳南歌下的。 既是来与谢砚之做交易,自是地让他看见自己的“诚意”。 付星寒在撇清自己的前提下,将自己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最后,还不忘总结道。 “她,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付星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就等着谢砚之的回复呢。 谢砚之却在悠闲饮茶,仍无半点反应,仿佛这些事统统皆与他无关。 发展到这一步,付星寒着实憋不下去了。 他咬了咬牙,又补充道:“实不相瞒,老夫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要相告。” 他生怕谢砚之会不耐烦,不敢再卖关子,连语速都不自觉加快不少。 “嫣儿实乃老夫亲生女儿。”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悄悄用眼角余光扫了谢砚之一眼,又接着道:“嫣儿她生母颜璃也正是死于柳月姬这个毒妇之手!” 谢砚之这才拿正眼去瞧付星寒,搁下手中茶盏,道:“这便是她要杀柳月姬的缘由?”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3节 付星寒见谢砚之终于肯搭理自己,那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忙不迭点头应是。 殊不知,谢砚之也有自己的打算。 柳月姬是一定会死的,他却没给付星寒一个准确的答复,已然开始挥手赶人。 付星寒拿不准谢砚之心中是何想法。 可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暂且保住了,他不敢在此多做逗留,生怕会被柳月姬发现端倪,倒也走得利索。 付星寒前脚才走,隔出内外间的那扇门应声而开。 颜嫣来不及躲藏,就这般趴在门框上,与谢砚之大眼瞪小眼。 谢砚之朝她挑挑眉:“看够了?” 颜嫣本就一肚子邪火,见他这般嘚瑟,愈发暴躁。 偏生她又不想在谢砚之面前落下风,只能故作淡定。 也就是视谢砚之为空气,假装没看见他。 谢砚之又岂能遂她愿?答案是否。 他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瞧那表情,似乎很是得意。 很快,颜嫣便闻谢砚之道:“他此番是为柳月姬之事而来。” 那个“他”自是付星寒。 落入颜嫣耳中,关键词却是“柳月姬”这三个字。 颜嫣瞬间不淡定了,猛地抬头望向谢砚之。 谢砚之对她这毫不掩饰的剧烈反应表示很满意。 唇角越翘越高,不疾不徐吐出后半句:“你爹,他也想要柳月姬的命。” 短短十一个字所包含的信息量着实太大了些。 颜嫣不懂他在这种时候说这话是有何用意,颇有些纠结地杵在原地。 她思来想去,觉得谢砚之无非就是想让她服个软。 颜嫣自认没什么长处,最大的优点便是知进退,如她这般出身的苦孩子,为了活下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换做平常,莫说服软,哪怕是让她去给谢砚之当狗腿子,她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做。 可如今不同,她若轻易服软,就别想在他面前重新支棱起来。 谢砚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复又收回,转身欲走。 此刻,颜嫣也终于理清思绪,连忙拽住他衣袖:“你等等!” 谢砚之等得就是这句话,转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怎么?想让我帮你杀柳月姬?” 颜嫣仰头盯视着谢砚之,没接话。 她选择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双手似藤蔓般缠上他脖颈。 踮起脚尖,吻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嫣妹霸王硬上弓狗之,然后农民翻身把歌唱(bushi) 下午三点没更的话就是六点,最好准时准点来瞄一瞄哦~划重点【准时,准点】【下午三点或六点】 第54章 ◎谁把这场游戏当真,谁将尸骨无存◎ 谢砚之瞳孔一震,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竟透出几分慌乱。 他显然没料到颜嫣会和他玩这出。 颜嫣仍死死缠着他。 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像颗扣也扣不下的牛皮糖。谢砚之想甩开她倒也容易,却因担心会伤着她, 而不敢用力。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搅乱了心绪,连同呼吸也一并乱了。 颜嫣压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挂在他脖颈上手臂越收越紧,使劲踮着脚尖,撅着嘴要吻他。 谢砚之颇有些哭笑不得, 混乱间, 他后退了几步, 直被颜嫣逼得跌坐在坚硬的太师椅上。 颜嫣也扑了上来, 斜依在他怀里, 终于结结实实地吻上去。 可惜被谢砚之躲开了。 这个吻落在他脸颊上, 他一把捉住颜嫣胡作非为的手, 却没说话, 只定定望着她。 颜嫣也不恼, 抬起尖尖的下颌, 目光挑衅地望着他。 “你躲什么呀?你该不会是在害怕罢?怕什么呢?难不成……是怕我?” 此刻的颜嫣简直像个调戏良家夫男的女恶霸, 谢砚之紧拧眉头端视着她,依旧没说话。 颜嫣气焰愈发嚣张, 直勾勾地盯着他:“容我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会怕我呢?” “怕我仍盘算着要杀你, 想勾着你, 趁你沉迷之际动手?” “还是说,你所忧心的, 其实是……怕自己染上了就再也戒不掉?” 谢砚之仍是沉默,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已然裂开一道缝。 颜嫣所说之话他不否认, 也不想承认。 感受到谢砚之情绪波动的颜嫣仍不知死活地继续刺激他。 “你费尽心思把我娶回来,却放着不动,是要当佛供着不成?” 话虽这么说,颜嫣其实也在赌。 她总觉得,这不像是谢砚之的性格,以他的性子又岂会这般优柔寡断踌躇不前? 可她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件事必须得有个结果。 她决定再添把火,目光从谢砚之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嘴唇,再到喉结……一路下滑。 最后落在某处,满脸讥诮。 “哪里是不想?原来是不敢啊~没意思。” 说完,颜嫣豁然起身,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谢砚之扣住手腕。 他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对我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激将法没用。” 颜嫣眉头微挑:“是吗?我不信。” 她遂又转身,坐回他膝上,俯身轻.咬他喉.结。 谢砚之明显僵了僵,如火灼般推开她,并沉下脸:“颜嫣。” 每当他连名带姓来唤颜嫣的名字,则说明,他动怒了。 颜嫣当然知道。 她就是想要让他生气。 她将谢砚之的警告视做耳旁风,打散他亲手为自己盘的鸡窝头,长发如瀑,散落在肩头。 青丝缕缕垂落,藤蔓般勾勾绕绕,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细网,将他们笼在其中。 他视线里的光倏地暗了下来,颜嫣的脸近在咫尺,在黑暗中白得耀眼。 女孩身上所特有清香丝丝缕缕漂浮在空气里,像阳光晒过的青草,很特别。 她坐于他膝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表情无辜且懵懂,有种魅而不自知的天真。 “我今日涂得口脂是玫瑰味的,想吃吗?” 不待谢砚之回答,她已然靠近,贴着他的唇轻轻碾压厮.磨。 “真的,可甜了,我来喂你呀~” 窗外阳光正好,他们影子交叠,映在朱墙上。铁链“哐当”作响,时而急,时而缓。 颜嫣却什么都看不见,谢砚之用手捂住了她的双眼。他的吻很轻,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直捣黄龙,带着腾腾杀气。 他这人真的很奇怪。 第一次,颜嫣也全程都没看见他的脸。彼时的她还以为他是想羞辱自己,直至现在才恍然发觉,他大抵是有些羞涩。 羞涩这个词用在堂堂魔尊谢砚之身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着匪夷所思。 可若不这么理解,又该如何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然,颜嫣这姑娘多少有些叛逆。 他越不让她看,她便越要看,趁谢砚之沉迷之际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此刻,天色已有些暗。 房中未燃灯,她透过将要散尽的半缕天光看见了他的脸。 依旧那么冷淡,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不再是一片荒芜,盛满污浊的欲。 是要吞噬,是要毁灭。 颜嫣想,他这副模样才像个真正的魔。 “不准看。” 略显沙哑的嗓音擦过颜嫣耳膜,只一眼,她双眼又被蒙住了。 这次,是谢砚之的发带,两指宽,恰好能遮住她的眼。 他长发倾泻而下,如水一般包裹住她。 皓月缓缓升起,清透月光洒满大地。她与他的长发绞在一起,影子绞在一起,天与地仿佛也都绞在了一起。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4节 拴在颜嫣脚踝上的那根铁链越来越吵,她语不成调,抱住谢砚之软软撒着娇,“这条链子吵得我好烦,你把它解开好不好?” 她最会扮可怜,最会撒娇,同时也最会翻脸不认人。 谢砚之岂会不知她的动机是什么,可他又能怎么办? 瞬间清醒的他抬起颜嫣下颌,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微有些红肿的唇。 为什么仍觉心口空荡荡的? 不够,怎么都不够。 虚幻的甜,是一戳就会破的泡沫。 夜鸦栖在枝头,却被从窗中传来的哭声惊扰,它无比厌烦地扇翅高飞,扇翅声“刺啦”一声划破黑夜。 那奶猫般的哭声仍连绵不绝,逐渐高亢,激越。 铁链“当啷”做响,世界颠倒。 他心口上的那个空洞刚填上,又被撕裂,反反复复,直至血肉模糊。 . 谢砚之终还是替她解开了那根铁链。得偿所愿的颜嫣乖巧地依偎在他臂弯里,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很乖,每日想尽办法勾着他缠着他,不知餍足。 谢砚之明知她的乖巧她的柔顺统统都是装出来的,仍在配合她演戏,无比清醒地沉沦。 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谁把这场游戏当真,谁将尸骨无存。 又是一日清晨。 谢砚之将醒未醒之际习惯性地伸手去搂颜嫣,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双眼,瞬间从梦中惊醒,穿着寝衣,连发都来不及束,匆匆出门去寻她。 所幸,走出殿门的那一霎他便看见了颜嫣。 颜嫣正坐在他昨日新扎的秋千上。 她越荡越高,薄如蝉翼的藕荷色纱裙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只差一点就要飞走。 谢砚之目光紧随那秋千,扬起又落下,扬起又落下,心也随之所动。 幸而她不是真正的鸟,她没有翅膀,也飞不走。 替颜嫣推秋千的阿梧率先发现谢砚之,连忙用手稳住秋千,朝颜嫣眨眨眼,压低嗓音道:“尊上来啦。” 颜嫣蓦然回首,目光与谢砚之相撞,他未着外衫,穿着素白的寝衣静立在那里,恰似一树琼花开。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故作淡定地道了句:“你在做什么?” 颜嫣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他,“当然是寻欢作乐呀。” 她说这话的声音着实不小,糯糯的嗓音在初夏微醺的暖风中散开,钻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宫娥们震惊颜嫣胆大的同时,忍不住转动脖子,用眼角余光去偷瞄谢砚之,都想知道自家尊上被调戏后会如何反击。 结果很令人瞠目结舌。 那个在传闻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凶残到让人发直的魔尊谢砚之竟一脸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秋千仍在摇摆个不停,颜嫣不知何时靠近,故作天真地仰头望着他。 “哎呀,你耳根好红啊。” 她踮起脚尖,趴在谢砚之耳畔轻声细语:“你该不会是……想和我在秋千上罢?” 南方姑娘所特有的软糯嗓音与那沾着水气的黏稠话语,一股脑往谢砚之耳孔中钻。 他耳根上那抹红简直都要能滴出血来,目光却极冷,皱着眉头警告颜嫣:“你是个姑娘。” 红着耳根说出这种话的谢砚之身上有股奇异的割裂感。 确切来讲,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一不矛盾,越是如此,越让人着迷,想去一探究竟。 颜嫣玩心大起,像没骨头的藤蔓般歪在他怀里,说话声也娇滴滴。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谁规定姑娘就不能肆意寻欢作乐了?” 论说歪理,谢砚之从来就说不赢颜嫣。可她既没乱跑,他也就放心了,低头看了眼自己披在肩上的发,不自觉拧紧眉头。 端华长公主家教甚严,谢砚之向来注重仪表,这是他第二次为颜嫣破例,披头散发到处乱跑。 许是觉得自己这副尊容有碍观瞻,加之他还有别的事要忙,见颜嫣好端端地在这里玩,便匆匆离开了。 谢砚之离开不久,颜嫣又愉快地荡起了秋千。 阿梧在她身后卖力地推,她笑声像银铃般荡开,充斥在栖梧宫的每一个角落。 阿梧到底是个修为低微的姑娘,很快就推累了,有气无力地道:“小姐,啊不,夫人,您可歇会儿吧,我着实推不动了。” 颜嫣与谢砚之成婚已有半月,阿梧仍未改掉从前的习惯,总是一不小心就喊错了称谓。 这也不怪她,她本就不是个多机灵的丫头。 这些年来,在魔宫里当值的宫娥换了一茬又一茬,以阿梧这样的资质本无缘筑基,是谢砚之替她洗髓,她们主仆二人方才有机会再见面。 若非她与颜嫣感情颇深,不离不弃地陪着颜嫣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怕是都没机会继续留在魔宫。 颜嫣不甚在意地朝阿梧挥挥手。 “行吧,你去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来这里找我便是。” 阿梧笑着应好,一溜烟跑了。 院中还守了好几个面生的宫娥,颜嫣与她们不熟,更不想被人盯着,也让她们一并去休息。 她们可不似阿梧这般缺心眼。 客套且疏远地笑着与颜嫣打太极,仍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那叫一个稳若磐石。 颜嫣有些愠怒,连带说话也不大客气:“你们这般盯着我,我岂能玩尽兴?” “放心罢,我又没长翅膀,飞不了的,你们若想守着,就继续守着罢,别让我看见就行。” 尊上有多宠爱夫人,大家有目共睹,宫娥们也不敢真得罪颜嫣,加之颜嫣这些天的确乖得很,从未让人操心。 她们便退而求其次,守在这间院子里,人却走得远远的,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颜嫣视线范围内。 可人一但松懈下来就懒散了。 宫娥们起先还会打起精神,时不时扫颜嫣几眼,到了后头,谁还记得自己在值班?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全都聊上了八卦。这被八卦的对象无非就是颜嫣与谢砚之。 如今,最让这群仙娥好奇的是,颜嫣究竟有没有收心,决定好好跟着他们尊上。 有人道:“我瞧这件事可悬得很,他们二人还不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夫人生得倒是柔柔弱弱,可这性子未免也太过刚烈了些。” 颜嫣勾结池家围杀谢砚之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谓是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她与谢砚之的那段往事自也被挖了出来。 时隔五十年,颜嫣这个“平平无奇”的凡女再度登顶六界八卦榜榜首,她与谢砚之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然成为普罗大众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有只想吃瓜看戏的乐子人,自也有替谢砚之打抱不平的。 那宫娥忿忿不平地道:“不懂她究竟在折腾些什么,虽说尊上当年是让她坠崖了,可她如今不照样好端端地活着么?” “更别说,她还与修仙界那些个伪君子联手算计了尊上,尊上也险些折去了半条命啊,这不都已经扯平了么?既已扯平,她还想怎样?” “就是!咱们尊上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一天天的总在瞎折腾,也不想想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出去能做什么?又有哪个男人会像咱们尊上一样惯着她?” 大多数人都是秉着和她一样的观念,因为她们深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若不依附强者,弱者能否生存,都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众宫娥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聊着聊着竟从隔壁跑来个特立独行的。 那姑娘笑得满脸讳莫如深:“我可不关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只知道尊上和夫人玩得可花了,前天在香汤池里,昨日啊竟是在车里……” 话题就此被她成功带歪,立马有人接着说:“尊上平日里瞧着一副不近女色的冷淡模样,想不到竟这般,这般……” 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想了许久,才将那个空补上,“竟这般……放浪形骸。” 几个姑娘捂着嘴相视而笑,不约而同道:“那还不是因为从前没能遇上那个能让他失控的人?” …… 几个宫娥聊得热火朝天,唯独平日里最爱与人磕牙闲聊的小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板着个脸,神色郁郁地听着她们讨论这些私房话。 很快便有人发现小叶的异常,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平日里就数你嘴碎,你今日是怎么了?去了趟更衣室,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小叶摇了摇头:“没怎么,只是突然想起,落了样东西在夫人那里。” 颜嫣正坐在秋千上发呆,原本静止的秋千突然又荡了起来。 她以为阿梧来了,头也不回地道:“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吗?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没接话,霎时间,颜嫣脑海中多出个男人的声音。 “阿颜,是我。” 这把嗓音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 颜嫣心跳漏了一拍,骤然回头,小叶正站在秋千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颜嫣心头狂跳,当即便认出了此人是谢诀,她不动声色扫视四周一圈,压低嗓音,用嗔怪的语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 颜嫣对谢诀这态度着实有些微妙。 完全看不出数日前他们还曾针锋相对、狠狠坑了对方一把。 谢诀没接话,许是在思量颜嫣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颜嫣盯着谢诀细细打量了片刻,忽又皱着眉头道:“你明明可以操控活人,为何那日非要杀了客栈掌柜的儿子?” 她对此事仍耿耿于怀,若不是谢诀触碰了她的底线,颜嫣也不会轻易与他翻脸。 她如今之所以还愿意与谢诀维护表面上的关系,说白了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除此以外,颜嫣其实也很好奇谢诀杀客栈掌柜儿子的动机是什么。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5节 在此之前她也不是没见过谢诀的控傀术,除了魇熄秘境中那个陆仁贾,她记得谢诀一般都是操控活人。 毕竟活人随处可见,死人可不好找,哪怕是现杀,也得比用活人多出个“杀”的步骤,更别说,还极有可能会错杀不该杀之人,反被沾上一身腥。 谢诀对颜嫣的态度也很微妙,谁都没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仿佛那些勾心斗角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谢诀笑了笑,倒也没打算隐瞒,学着颜嫣的语调,一脸嗔怪地道。 “还不是你那夫君做得好事,我魂魄险些就要被他震散了,故而,那几日只控得了死人。” 说到此处,谢诀又道:“既提起这个,我再卖你个情面。” “穗城郊外埋了不少新鲜尸体,我猜,兴许与你那老仇人柳月姬脱不了干系。” 颜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事若真与柳月姬有关,兴许她还能从此处下手,来报弑母之仇。 岂知,谢诀话锋陡然一转:“说起报仇……” 他眼神突然变得很古怪,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你与谢砚之瞧着倒真像对恩爱夫妻,每日勾着他缠着他,便是你的报仇方式?” 这可把颜嫣给气笑了。 她还有笔旧账没跟他清算呢,他也有脸来数落她? 颜嫣自顾自地荡起了秋千,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我这副身子又不会受孕,一次也是睡,两次还是睡,难不成……你觉得睡他,我会吃亏?” “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们魔尊大人了罢?” “他挺好的,我很满意。” “况且,你别忘了,我打小就馋他身子。” “他当年之所以愿意碰我,细算下来,还得多亏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浮现在她唇角的笑意越扩越大,颇有些意味深长,“如他这样的,我头一回的确有些吃不消。” “可如今,既已完全适应,我怕是再也瞧不上旁人了。” 谢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像是一下被人抽空了血色。 颜嫣仍无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口不择言地刺激着他。 “而且你知道吗?他这人和表面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他平日里瞧着凶巴巴的,做那事时竟比我这个姑娘还害羞。” “他总挡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动作却半点也不含糊,好几次遮住我眼睛的发带都被颠散了。” “可惜呀,我只看见他被汗水浸湿的下颌,本还想低头去看些别的,眼睛又被他给挡住了,他……” 谢诀红着眼打断她:“够了!你非要如此吗?” 堆积在颜嫣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她冷冷注视着谢诀,“不这样,我还能怎样?” “只准你陷害我,不准我反击,是个什么理?” “别忘了,是你逼我用此下策,我与他之所以会发展到这步,全拜你所赐!” 她直视谢诀的脸,忽地又笑了起来。 “想让我离他远点也不是不行,我们之间的那些个恩恩怨怨亦能一笔勾销。” “只要你能想到法子替我提前换魂。” “你该明白谢砚之是个怎样的人,我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待柳月姬一死,他只怕会看得更紧,所以,我必须抢在柳月姬死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撇开这点,更为关键的是,颜嫣早已不信任谢诀。 她没把握掌控住一个情绪不稳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发疯的神经病。 谢诀没接话,在用尤为微妙的目光审视颜嫣。 颜嫣当然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不再咄咄逼人,开始改用怀柔政策。 “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 “柳月姬一死,我绝不可能继续待在谢砚之身边。” 她放柔嗓音,循循诱导之,“离开他,除了你,我还能跟谁?” “纵是我有心想逃,怕是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罢?况且,与我有仇的是谢砚之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谢诀仍在犹豫,他早已领教过颜嫣的诡计多端,是万万不敢再轻信。 很是敷衍地道了句:“过几日我会再来找你。” 不料,听闻此话的颜嫣竟冷笑连连。 “我还当你是真心喜欢我,说来说去也不过如此,莫说和谢砚之比,你连小白都比不过。” 她微微仰头眺望远方,神色淡漠至极,还隐隐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 “没关系,你既不愿帮这个忙,我再去缠着魔尊大人多睡几次便是,指不定他腻了便能还我自由。” 谢诀被颜嫣气得头昏脑涨,半晌说不出话来。 颜嫣缓缓垂首,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悄然勾起唇角。 “我不懂,你为何总这么防着我?” 她很是怅惘地道:“我们究竟要相互伤害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我为何这么恨你?还不是恨你当年狠心把我送给谢砚之。” “若非如此……我们早该在一起了。” 谢诀心中又岂能不动容? 他此生最后悔之事莫过于将颜嫣拱手送出去。 况且,颜嫣所说之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一个没灵根的凡女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谢诀千防万防,终还是又踩进了颜嫣为他设下的圈套。 他与颜嫣一番密谋,转眼已至晌午,谢砚之也该回来与颜嫣共用午膳了,谢诀不敢在此多逗留。 却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谢砚之竟提前回来了。 二人擦肩而过时,谢砚之侧目瞥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 好戏即将开始。 第55章 ◎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借刀杀人。◎ 七日后, 谢诀果真依约来找颜嫣。 他来得很不是时候,颜嫣正在厨屋里揉面,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快忙完了, 你且再等等。” 再过三日,便是谢砚之的生辰,近些天她都在跟厨娘学习做长寿面。 语罢,颜嫣神色专注地干起了活,再也没搭理附身在宫娥小叶身上的谢诀。 就这般被颜嫣晾在一旁的谢诀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当然知道谢砚之的生辰就快到了。 从前, 每逢谢砚之过生辰, 颜嫣都会绞尽脑汁为他准备惊喜。 而他……颜嫣却连他生辰是何时都不知晓。 谢诀心中酸得厉害, 厨娘仍守在一旁教导颜嫣该如何调节水与面粉的比例。 他纵是想对颜嫣冷嘲热讽也寻不到个合适的机会。 那碗长寿面出锅, 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也不知可是笃定颜嫣将来只能依靠他的缘故, 谢诀近些天来是愈发会摆谱了。 这不, 颜嫣前脚才打发走厨娘, 他立马开始阴阳怪气:“想不到你竟还这般贤良淑德?” 酸当然没用, 可他就是见不得颜嫣对谢砚之好, 见不得她的区别对待, 哪怕明知颜嫣这么做定然有目的, 他也仍会嫉妒。 嫉妒本就是人世间最复杂的情感之一,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颜嫣对谢诀的嘲讽充耳不闻, 将那碗煮好的长寿面放在八仙桌上。 启唇道:“这是我煮得第一碗面,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吗?” 谢诀当然想尝了, 若非如此, 他也不至于酸成这样。 更别说,这还是抢在谢砚之前面吃到颜嫣亲手煮的长寿面。 颜嫣清楚地捕捉到了谢诀的情绪变化, 单手托腮, 仰头凝视他。 一字一句, 温柔缱绻,“这碗面是为你而煮,与谢砚之无关。” 她话止于此,双目含情,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仿佛天底下只他一人能入她眼。很难让人相信,她所说之话统统都是假的。 谢诀心中那点醋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夹起一筷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许是颜嫣忘了放盐。 面汤很淡,淡如白开水的那种淡。 谢诀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只一眼,颜嫣便瞧出这面不合他口味,满脸关切地问着:“怎么啦?不好吃吗?是不是面汤太淡了?” 旋即,她一拍脑门,很是懊恼地道:“哎呀,我都没给你做过吃的,故而这碗面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做得,你吃不惯倒也正常。” 谢诀握住筷子的手一紧,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许久,才道:“你给我做过。”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颜嫣很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大抵是我忘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6节 短短两句话,又在谢诀心中掀起波澜。颜嫣的确给他做过吃食,且也是面。 那是在颜嫣被他捡回去的第一个年头。 十三岁的颜嫣比同龄姑娘矮了一大截,像根弱不禁风的豆芽菜。 许是担心自己会被谢诀赶跑,又要出去挨饿,她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想尽一切办法来讨他欢心,被谢诀带回家的第二天就为他煮了碗面。 那时的她手艺其实远比如今好。 直至现在谢诀都还记得,那碗面里卧了颗焦焦脆脆的煎蛋,还有三片碧油油的青菜与两勺红彤彤的油辣子,就连那乳白色的面汤都是她亲手熬制的筒骨汤。 那时的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将那碗面倒了。 且出言嘲讽道:“你最好不要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抱有幻想。” 颜嫣把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这句话更是记了六十年之久。 后来,她果真再也没对任何人抱有幻想。 谢诀却后悔了。 说不清此刻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 他神色恹恹地吃着那碗没滋没味的白水面,心中思绪万千。 颜嫣当然是故意的。 她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掉那碗被谢诀倒掉的面,自也记住了谢诀与她一样,嗜辣,是个重口味。 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唤醒谢诀的记忆。 以此来提醒他,她曾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是他不珍惜,亲手把它摔碎了。 人性本贱莫过于此,得来太过容易的东西总是不会被珍惜。 当年那碗她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做好的面被他毫不犹豫地倒了,如今这碗淡如白开水的面他却奉若珍宝,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翼翼。 颜嫣单手托腮盯着谢诀看了许久。 眼看这碗面就要见底,直奔主题地与他说起了换魂之事。 谢诀闻言收回了胡乱飘飞的思绪。 与颜嫣坦言,他回血渊禁地翻阅了数十本古籍,今日来找颜嫣,就是为了替她提前换魂。 他为颜嫣做这些当然是有条件的。 可在这碗面面前,他说不出口,便也没打算再提,左右颜嫣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颜嫣听完谢诀的话,抑制不住地翘起了嘴角,她的喜悦溢于言表,可同时她也有些忧心。 她勉力压下漾在唇畔的笑,与谢诀道:“你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出卖我。” 谁听到这种话能开心? 可到底是谢诀理亏,故而,也没反驳。 颜嫣思来想去,仍觉谢诀此人不可靠,又道了句。 “不行,你得再跟我发一遍誓,说你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许是心虚,又或许是那碗面起了作用,谢诀今日难得没与颜嫣唱反调,格外配合。 颜嫣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她说一句,再让谢诀跟着念一句,让他发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谢诀统统都照做了。 一番折腾后,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去处,开始为换魂做准备。 接骨木虽已被江小别种在了极阴之地,却还未生根,而颜嫣这边也还有要事未办,自不能轻易离魂,谢诀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来解决此事。 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是将颜嫣七魂六魄中的主魂各抽出一部分,装在盛有谢诀精血的容器中。 谢诀之所以有这样的神通,皆因他那神奇的血脉,故而,他的精血能让颜嫣部分魂魄离体后仍保持原有的状态,不会因缺魂少魄而变得痴痴呆呆。 待接骨木生根,便能将被谢诀精血浸泡过的部分魂魄移入结婚木中。 再往后,只要颜嫣毁掉自己现在这副肉身,残留在她躯体内的魂魄便会被吸入接骨木中与浸泡过谢诀精血的残魂重组。 抽魂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快,颜嫣却无半点不适。 她小心谨慎地收好装有自己部分魂魄的容器,过几日还得想法子把它转交给江小别。 . 既已办完正事,也该送谢诀离开了。 谁又曾料想,二人刚从小树林里钻出来,便迎面撞上了谢砚之。 确切来讲,这并不是偶遇。 明眼人都能看出谢砚之早早便守在了此处。 原本空无一物的院子里凭空多出了个小几,小几上摆了副盘棋。 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惨烈,是场无人能破的死局。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暖烘烘的日光照在人身上,彻骨的凉。 颜嫣与谢诀同时打了个冷颤,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这是他们潜意识里的恐惧在作祟,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便已凭借本能做出反应。 好在谢砚之没抬头,他一手捻白子,一手执黑子,盯着棋盘沉思。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施舍给他们二人,压迫感却如影随形。 “呼——” 起风了,漫山枝叶“哗哗”作响。 他手中黑子“啪嗒”一声落下。 局势紧张的棋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甚至还有不少棋子因此而溅出棋盘外。 “嗒,嗒,嗒——” 那些棋子弹起又落下,每声撞击皆如击鼓雷鸣般震耳发聩。 谢砚之依旧没抬头,不疾不徐地在收棋子。 浅金色阳光斜洒而下,他白得耀眼的肌肤上泛着玉石光泽般的冷调,如玉雕成的手背青筋根根爆起。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杀机。 颜嫣盯着他叩在棋盘上的手看了半晌。 世上没几个真正了解谢砚之的人,她算是为数不多的那个特例,不说了如指掌,也勉勉强强能揣测出他的心情。 于是,她壮着胆子,缓步走到谢砚之身边,侧身坐入他怀里。 随着颜嫣的到来,谢砚之松开了紧叩棋盘的右手,棋子也不收了,顺势揽住她的腰,勒得很紧。 此刻的谢砚之心情很差,差到想用铁链将颜嫣重新栓回寝宫,只让他一人赏。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颜嫣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颜嫣,若不想彻彻底底地失去她,唯有一个“忍”字。 于是,他强忍着怒火,决定再给颜嫣一次机会,她若能说出个合理的解释,他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于谢诀,他今日必须得死。 谁都没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 谢诀就这般直挺挺地立于原地,冷眼注视着一切。 霎时间又起了阵风。 “呼——” 平静不到五息的枝叶不断摇曳。 谢砚之像是才发现“宫娥小叶”的存在,撩起眼帘,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 这是场无声的较量,只一眼,便已决出胜负。 谢诀深感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他输了,谢砚之眼中的蔑视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他脸上。 无声,却是痛彻心扉的疼。 谢砚之此人向来如此。 他若想羞辱人,连嘴都不用张,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将人踩入泥潭。 颜嫣对他们之间的暗涌恍若未觉般,突然伸手指向谢诀,笑容很甜。 “砚之哥哥,你可知他是何人?” 此话一出,谢砚之与谢诀同时皱起眉头,唯恐会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不愿去听的话。 好在颜嫣也并没打算卖关子,很快便闻她道:“他是谢诀。” 静,死一般的静。 谢诀立马变了脸色,满目惊愕地瞪视颜嫣。 颜嫣毫无出卖同伴的愧疚感,咬着下唇,委屈巴巴地往谢砚之怀里钻。 “你凶我也没用,没办法,我不想和你纠缠的,是你非要逼我。” 短短一句话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谁都没料到颜嫣会来这招。 空气又一次凝滞。 谢砚之掐住颜嫣腰的手明显松了松,好整以暇地望着谢诀。 谢诀本不是易怒之人,此刻的他却被颜嫣气得怒目切齿。 既已被颜嫣和盘供出,且倒打一耙,他再装下去也于事无补,索性破罐子摔破,将她一同拖下水。 他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镇定,可越是如此,他表情便越是狰狞。 “阿颜,你究竟想做什么?莫不是要背叛我?”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7节 他把重音全压在“背叛”这两个字上,其用意不言而喻,明晃晃的威胁。 分明是在警告颜嫣,他们二人本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死了,定也不会让她好过。 颜嫣依偎在谢砚之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天真烂漫。 “你也不听听自己说得都是些什么话,我分明就是受你胁迫,又不是与你同谋,既如此,哪儿来的背叛?” 很好,非常好。 谢诀硬生生被颜嫣气笑了,气急之下,竟生出了要与颜嫣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已动过得不到便要将颜嫣毁掉的念头。 此刻的他甚至觉得,与颜嫣一同死在谢砚之手上也挺好。 至少,谢砚之也得不到。 如此一来,他也不算是输得太惨。 理清思绪后的谢诀甚至隐隐有些亢奋。 立下血誓又如何?左右他也不是没违过誓,两次跟一次又有何区别? 可当他做好准备,要将自己与颜嫣的秘密说给谢砚之听时,却恍然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与换魂有关的任何字眼。 谢诀不是傻子,也就糊涂了这么一时。他瞬间醒悟,是禁言术! 颜嫣定是在那碗面里加了东西! 怪不得了……怪不得她突然哄着他说出那番话。 原来她早就做好准备要舍弃他。 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借刀杀人。 想必她早已对他动了杀心,连带她上次所说之话也都是精心编排过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搅乱他的心神,一步一步引他入陷阱。 颜嫣仍在笑,看似天真的笑容里藏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冷意。 谢诀没猜错,她的确早就对他动了杀心。 她说过,她这人心眼小,有仇必报。 可这次,不仅仅是因为谢诀背信弃义令她身陷囫囵。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 他不该杀那个无辜的孩子,这是生而为人的底线。 所以,他必须死! 到这里,这场戏也差不多该落幕了。 谢砚之没心情看着他们二人继续拉扯下去,手掌微抬,谢诀便被身披重甲的金吾卫团团包围。 做完这些,谢砚之又低头瞥了颜嫣一眼。 颜嫣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嗓音很冷。 “砚之哥哥,他多番骚.扰我,意图对我不轨,这等宵小鼠辈留着本就是个祸害,若不亲眼看着他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谢砚之没接话,若有所思地盯视着颜嫣。这个发展已然超乎他的预料。 早在穗城的那一夜,谢砚之便知晓颜嫣仍与谢诀纠缠不清。 他从未把谢诀放在眼里,之所以留谢诀不杀,不过是想趁此机会看清颜嫣对谢诀究竟是何态度。 这个结果倒是很让谢砚之满意。 可不知为何,他心情仍有些郁郁,并未因此而感到欢喜。 谢诀知道颜嫣心狠,却没想到,她竟狠到这等程度。 这下,他是真有些慌了,再也顾不上所谓的颜面,扭头望向谢砚之,颇有些急切。 “你不能杀我,你欠我爹一条命,你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全靠我们百里家人,你若杀我,那便是忘恩负义!” 这才是谢诀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谢砚之亏欠他们百里家。 他幼时亲眼目睹谢砚之杀了他父亲百里烬,又眼睁睁看着百里家数位先祖打拼下的江山落入谢砚之手中。 他血脉中所继承的记忆还在不断提醒他,要效忠谢砚之,这让他如何能忍? 谢砚之当年若把他一并杀了,亦或者是将他驱出魔宫,他或许还不会生出妄念。 可谢砚之非但没杀他,还将他收为义子留在身边,如此一来,他便愈发觉得是谢砚之心中有愧。 许是看穿了谢诀的心思,谢砚之唇畔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可知本座为何要收你为义子?” 谢诀眉头紧锁,缓缓摇头。 谢砚之唇角的古怪笑意又漾开了些,“待你下了黄泉,你爹自会告诉你。” 在这关键时刻,颜嫣突然开口:“等等!这副肉身是小叶的。” 她忽而掀唇一笑:“砚之哥哥你只管震散他的魂魄便是,莫要伤了小叶。” 谢砚之若直接毁掉这副躯壳,谢诀兴许还有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 颜嫣却让谢砚之对准他的魂魄来攻击,他便只剩死路一条。 而这些,偏偏又都是谢诀自己亲口告诉颜嫣的。 谢诀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陷阱! 想通一切的谢诀不禁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竟也释然了,他直视谢砚之的眼睛,无悲亦无喜。 “听见了吗?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我的现在便是你的将来。” 谢砚之没接话,他寒冰碾玉般的声音直直刺入谢诀脑海中。 “那又怎样?” 他早已领教过了。 在畏天的预言里,在蜃妖编织出的幻境中,在无数场梦里,在新婚之夜,在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 他知她心狠,知她的甜言蜜语皆为假,知她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利用他,知她就是冲着他命来的。 可那又怎样?能怎样? 谢诀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了。 颜嫣双目放空盯视着前方,心中仍有些不踏实。 谢砚之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安,本不想说话的他鬼使神差地道了句。 “他魂魄已被震散,这次是真死透了。” 颜嫣点点头,不曾流露出半点不舍,仍有种脚没踩在实地上的虚幻感。 她还在发呆,谢砚之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在发呆的她。 她成长得太快了。 或许,她本就是羽翼未丰的雏鹰,而非需要祈求上位者垂怜的莺雀。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些年颜嫣究竟在蚀骨深渊底下经历过什么? 话到嘴边却不敢去问,知道了又能怎样?只会徒增伤悲。 他曾亲手折断她的羽翼,而今又要将她锁入金丝笼中。 后悔吗?他在心中问自己。 大抵是不后悔的。 知错,并不意味着会改。 若能重来,他仍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捆在身边。 许是谢砚之的目光太过炙.热,颜嫣这下连呆都发不好了。 她总觉谢砚之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已然做好准备,静待下文。 却不想,谢砚之张嘴便道:“我不管你们之间究竟有何秘密,他既已死了,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莫名好笑,颜嫣下意识想反驳。 “我和他怎么了?我和他清白得很,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纠缠不休,反观你与柳南歌,那才叫不清不楚。”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突然说了好多不该对谢砚之说出口的话,可她没打算要闭嘴。 “一直以来我都被人说是她的替身,直至现在都有人在拿我跟她做比较。该反思的是你才对,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颜嫣不后悔,只觉痛快,比杀了谢诀还要痛快。 谢砚之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她,有笑意自他琥珀色的眼瞳中闪过,“你在吃醋?” 此刻的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比颜嫣毫不犹豫地杀了谢诀还好。 颜嫣却在心中想:我吃你大爷的醋!当然,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我吃醋了,吃了近六十年的醋。” 语罢,歪头望着谢砚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她在谢砚之的注视下越凑越近,轻咬他耳垂,吐气如兰:“要不要试试在秋千上?” 黏稠的话语一股脑往谢砚之耳孔里钻,他面无表情掰开颜嫣凑上来的脑袋,嗓音冷淡:“不要。” “是真的不要,还是假的不要呀?” 颜嫣弯着眼角,表情焉坏,像只坏心眼的小狐狸:“可是……你耳根又红了哎。” 谢砚之无力反驳,索性用手捂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颜嫣像没骨头似的歪在他怀里狂笑,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可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很痒。谢砚之静静凝视着她,没说话。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8节 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突然松开手,俯身,以唇堵住颜嫣的嘴。 这场游戏,从来都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56章 ◎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她的心,而非同情◎ 近些天颜嫣总觉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具体怎样个怪法, 她也形容不出来。 直至阿梧满脸激动地跑来与她说:“小……啊不是,夫人!原来,原来你才是咱们尊上心头的那抹白月光!柳南歌她就是个鸠占鹊巢的西贝货, 竟还敢这么神气!” 这话一下把颜嫣给听懵了,她正在蘸取花汁、准备染指甲的手顿了顿,挑眉望向阿梧,“什么情况?” 阿梧撩起裙摆坐在小马扎上,边给颜嫣捣花汁, 边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她今日听来的八卦。 她那张小嘴“叭叭叭”不停地说, 总结下来也就这么几个信息点。 原来柳南歌从头到尾都在单相思, 为了得到谢砚之, 她甚至不惜给谢砚之下情蛊。 正因如此, 才会有百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逃婚事件。 对此, 颜嫣只觉不可思议。 她好歹也是个穿书女, 虽基本不记得剧情了, 可谢砚之逃婚之事她也隐隐有些印象。 也是万万没想到, 柳南歌做事竟这么绝, 敢给谢砚之下情蛊。 如此一来, 倒让她理清不少从前想不通的事。 怪不得谢砚之对柳南歌的态度那么奇怪,时而像是爱极了她, 时而又像是恨极了她,搞半天, 是情蛊在作祟呀。 如此说来, 谢砚之从头到尾就只喜欢过她一人,柳南歌纯属意外了? 颜嫣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 旋即, 她又莫名觉得讽刺, 这种时候让她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伤害既已造成, 不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她绝不可能原谅。 可颜嫣心中也难免会有些纳闷,这种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于谢砚之而言简直是黑历史,他不要面子的吗?又岂会任由此事外传? 对柳南歌来说…… 就更别讲了,百坏而无一利。 与此同时,玄天宗。 柳南歌正在对镜乔装打扮。 她那身标志性的绿裙是再也不敢穿了,只捡了身最不显眼的玄天宗弟子服换上身。 发髻更是怎么低调怎么来,平日里满头珠翠的她只在头上插了根简单的木簪,又戴了块面纱用以遮掩容貌,待确认无人能认出自己后,方才鬼鬼祟祟摸出自个的院子。 自打她们母女二人给谢砚之下情蛊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后,柳南歌连门都不敢出了,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三天。 再不出去透透气,她身上怕是都得发霉长蘑菇。 不可一世的柳大小姐平日里嚣张惯了,得罪不少世家小姐,加之她柳家嫡系大小姐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招人妒,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只盼着她能栽个大跟头。 如今既有这么好的机会,她的那些个死对头又岂能轻易放过? 柳大小姐既躲在玄天宗闭门不出,没关系,她们长了腿,随便找个由头寻过来便是。 这不,柳大小姐才迈出院门,正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 她的那些个“好”姐妹们便如嗅到腥味的苍蝇般蜂拥而至。 带头起哄的那姑娘是汝南周家嫡系大小姐。 她只管起个调,便有无数狗腿子前仆后继地来为她做马前卒。 “呀~这不是咱们修仙界第一美人儿柳南歌柳大小姐吗?” “什么第一美人不第一美人的?咱们柳大小姐可不玩这些虚的,人家志气大的很,想做谢夫人。” “志气?哈?是自己赶着送上门倒贴都没要的那种志气?还是明知人家有心上人,也非要给人下情蛊、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的那种志气?” “瞧瞧你说得都是些什么话?人家柳大小姐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说话客气点,莫要伤了和气。” …… 这群姑娘其实压根就不认识颜嫣,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为打压柳南歌,全都闭着眼睛使劲吹捧颜嫣,颜嫣被捧得越高,柳南歌自也就被踩得越低。 江小别、周大幅几人恰巧途径此处围观了全程。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江小别还特意用传讯玉简把这段对话传给颜嫣听。 劈头盖脸遭人一通夸的颜嫣不禁有些懵。 满脑子都是“谢夫人颜嫣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姿绰约、玲珑剔透、钟灵毓秀、聪慧过人……实乃魔尊谢砚之的良配。” 颜嫣听得脑瓜子嗡嗡嗡的,忍不住发表感想。 “有这么夸人的吗?就很离谱,怕不是在捧杀哦。” 江小别捂着嘴掐断传音,继续看热闹。 看热闹之余,她其实也有些纳闷,除了当事人,还会有谁知道这等辛秘? 周大幅若有所思地道:“大抵就是谢砚之本尊了。” 听闻此话的江小别很是震惊:“这种事说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况且之前那么多年也没见他说,怎就突然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以实力为尊的修仙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那些事被传出去只会削弱谢砚之的神格,让人觉得魔尊谢砚之也不过尔尔。 周大幅伸手揽住江小别的肩,笑了笑,“对他是没好处,可对咱们老大有好处呀。” 他虽未把话敞开说,江小别却听懂了,轻声喟叹道:“想不到他对阿颜竟这般用心。” 修仙界是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江小别恰巧又是修仙界中无数个慕强者之一。 确切来讲,在谢砚之冒死抢亲的那一日起,她便对谢砚之有所改观。 而后,谢砚之非但没为难他们这些个与颜嫣暗中勾结之人,反倒不计前嫌地给了他们诸多便利,如今又见他对颜嫣如此上心,江小别多多少少有些动容。 不说盼着颜嫣真能与他在一起好好过日子,至少,没从前那么抵触他了。 她尾音才落,便被周大幅在腰上掐了把,并朝她努努嘴。 江小别连忙噤声,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池川白。 距谢砚之抢婚已过去整整两个月,这还是小白头一回出门与他们几人相聚。 江小别总觉小白和从前看上去有些不一样,可若问她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没了那股子意气风发的精神气,像一下被人抽空了。 正值盛年,已现沧桑。 . 同一时刻,柳家。 柳月姬今日出了趟远门,时刻关注她动态的付星寒又偷偷摸去书房,且发现藏在密室里的另一个秘密…… 半个时辰后,颜嫣悬在腰上的传讯玉简亮了。 玉简上显现出一道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符文,她颇有些疑惑,却仍选择接听这通传讯。 待传讯之人与颜嫣说完所有话,她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再由震惊变作恚怒。 直至谢砚之出现在她眼前,她方才挂断传讯,仰头,定定望着他。 她承认,她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偏生谢砚之还出现得这般及时。 谢砚之垂眸迎上颜嫣的目光,明知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也不过问,就这般等着她主动开口。 颜嫣此刻心中乱得很,几番犹豫,仍觉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口。 她虽不知谢砚之是出于何种目的一直拖着不肯杀柳月姬,可她也明白,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若不在合适的机会暴露自己的目的,效果定然会大打折扣。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谢砚之仍无要动柳月姬的意思,颜嫣难免会有些焦躁。 他若不出手,还有谁能动得了柳月姬?以她之力,怕是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报得了这个仇。 再等等罢,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心急,否则怕是得前功尽弃。 于是,接下来几天颜嫣一直在等,等谢砚之的答复。 谢砚之迟迟未回应,颜嫣终还是没能沉得住气。 又过三日,正值盛夏,恰是谢砚之的生辰日。 颜嫣特意起了个大早,带阿梧回揽月居折了些犹带晨露的紫藤花。 她精心修剪好那些饱满的花穗,插在水晶瓶中,给谢砚之充当生辰礼。 颜嫣所不知的是,她偷偷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谢砚之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确切来讲,他这一整晚根本就没睡,一直在等颜嫣与他说生辰快乐。 那八年间,颜嫣再困都会熬到子时,贴在他耳畔,与他说声生辰快乐,不管他是否会听见。 头一年他不甚错过了,往后的每一年,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至如今,方才明白。 哪里是刚好都让他听见了,分明就是他一直在等,等颜嫣与他说‘生辰快乐’。 只有真真切切地听见这四个字,他才能得以安心入睡。 昨晚,他等了一整夜,什么都没听见,便这般闭着眼躺在床上装睡,从天黑等到天明。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29节 被他搂在怀里的颜嫣悄无声息,直至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透窗格,她方才动了动。 睁开眼后的头一个动作便是掰开谢砚之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再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摇醒正在外间打盹的阿梧,与她一同去揽月居摘花。 不知颜嫣又准备打什么鬼主意的谢砚之其实很想跟上去。 可今日是他的生辰,他理应矜持些才是。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垂在帐顶的流苏,如怀春少女般迷惘。 纠结着,纠结着,颜嫣回来了。 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风与阳光一同涌来,他嗅到了漂浮在空气里的紫藤花香,而颜嫣,正在对他笑。 她笑意盈盈地道:“生辰快乐,砚之哥哥。” 谢砚之眼眸倏然被点亮,堆积在胸口的乌云似尘烟般散开,如雨过天晴,如云开日出,如拨云见雾的万里晴空。 他从未如此开怀,连带唇角都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压都压不下去。 他还看见了被颜嫣揣在怀里的那束紫藤,每一串花穗都极其饱满,沉甸甸地挂着晶莹的朝露。 只一眼,谢砚之便知,那是颜嫣送给他的生辰礼。 人的贪欲无止尽。 最开始,他只是想听颜嫣说句生辰快乐,如今得到了一份生辰礼,他还想要更多,在心中隐隐期盼起了颜嫣亲手煮的长寿面。 结果很是令谢砚之失望。 早膳仍是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他所期盼的那碗面。 颜嫣按照以往的惯例坐在谢砚之身边陪他用膳,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碗中的杏仁豆腐。 不知为何,总觉现在这个氛围怪怪的。 她猛地抬头,发现谢砚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也不知可是出现错觉了,她仿佛在谢砚之眼中看到了一丝哀怨,颜嫣压下心中的疑惑,望向谢砚之:“砚之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上去很不开心,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凝视颜嫣片刻,又垂下了眼睫。 颜嫣无语至极,还以为他过个生辰能消停会儿,看来是又要作妖了。 她又怎会知晓,谢砚之在等她为自己送上一碗长寿面。 何曾料想,等到天黑,那碗面都没个影子。 颜嫣见谢砚之脸色越来越黑,愈发迷茫,不懂他这是又怎么了。 他竟连晚膳都不吃了,就这般直盯盯地瞅着她。 颜嫣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着实遭不住了,勉为其难地开口问了句:“砚之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谢砚之那黑如锅底灰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缓缓启唇,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颜嫣:“今日是我生辰。” 颜嫣从善如流:“是呀,所以我一大早就和你说了生辰快乐,还给你送了生辰礼。” 他看上去仍有些不开心,目光愈发幽怨了,隔了半晌,才道:“我要吃长寿面。” 颜嫣已然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说:“中午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谢砚之定定望着她,言简意赅:“我要吃你煮的。” 颜嫣瞬间哽住。 搞半天,闹这么久别扭,是因为没给他煮长寿面。 她弯起眼角,笑容甜如蜜:“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做。” 空气瞬间降到冰点,谢砚之凉凉瞥她一眼:“你三日前才给谢诀煮过。” 颜嫣缠着那厨娘学做长寿面,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谢砚之又岂会不知? 而现在,她却说她不会做。 颜嫣神色不变,笑得愈发甜:“那叫断头饭,你也想吃?” 谢砚之半点都不嫌晦气:“有何不可?” 他既已这么说了,颜嫣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当即给谢砚之煮了碗面,放了半碗盐,外加整整十勺油辣子。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给口味重的谢诀吃白水面,故意给口味清淡、吃不得半点辣的谢砚之做了碗又油又辣还齁咸的地狱版长寿面。 面被端上桌,颜嫣在谢砚之的注视下两手一摊,柔弱且无辜地道。 “没办法,失去味觉了,我把握不好这个度,辣子放多了,盐好像也放多了,你若不吃,就倒了吧。” 谢砚之看到这样一碗面,本还有些愠怒。那些尚未来得及被点燃的怒火却因“失去味觉”这四个字而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迹。 没有人比谢砚之更清楚颜嫣因何而失去味觉,这是他种下的因,理应由他来承受这苦果。 他将面碗挪近,沉默不语地吃了起来,第一口便被呛到。 滚烫的辣油冲进气管,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往肺里扎进了十万根烧红的钢针,他冷白如玉的肌肤顷刻晕出大片大片胭脂般靡丽的红。 他以手帕捂着唇,止不住地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被“钢针”扎得千疮百孔的肺一同咳出来。 纵是如此,他仍未停下。 第二口面入腹,辣得他头皮都开始发麻,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晶莹的汗液不断从额角渗落。 他咳得愈发剧烈,好似随时就要断气般惨绝。 在此当值的宫娥们纷纷面面相觑,心中急切之余,又不敢上前阻拦,全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颜嫣。 颜嫣视若未睹,神色漠然地看着谢砚之将那碗面吃完。 他非要自虐,她也没办法不是? 可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颜嫣非但开心不起来,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感。 与谢砚之这般纠缠下去真的很没意思,猝不及防间,她问出了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去杀柳月姬?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等了太久了,久到已彻底失去耐心,懒得再与他玩这场无聊的游戏。 谢砚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蛰了下,连咳嗽都忘了,被辣油呛红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 他的呼吸在某刻变得格外急促,旋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许久许久以后,他呼吸终于畅通,神色亦已恢复成他所惯有的平静。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去杀柳月姬?” 听闻此话,颜嫣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瞪视他。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她目的性这么强,又全都暴露在了谢砚之面前。 他既知道她所求是什么,又怎会轻易松口替她去杀柳月姬? 怪不得哄两句他就解开了锁她脚上的链子。 原来他是有恃无恐,知道柳月姬不死,她便绝不可能会再逃。 颜嫣冷笑连连,转身欲走。 却被谢砚之扣住手腕,强行将她拽去书房。 她不懂谢砚之这是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可她太累了,累到什么都不想管,任由谢砚之折腾。 颜嫣静默不语地坐在书案前,看谢砚之翻箱倒柜地忙活。 她送给他的每件生辰礼他都很珍惜,他一件一件翻出来,摆在书案上,展示给颜嫣看。 他们相识的第一年,她送出去的那四十八束花都还好端端地盛放着。 第二年,她刚学会做香囊。 绣工惨不忍睹,硬生生把鸳鸯绣成了大鹅,他满脸嫌弃地收下,一戴便是数载,直至香囊的边边角角都磨损得起了毛,方才摘下。 第三年,她送的是木簪,用养魂木雕刻而成的。 彼时的她听人说堕魔之人魂魄最是不稳,容易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思绪,于是,她千方百计寻来一块养魂木。 却因养魂木太过珍贵,她迟迟不敢动刀,用别的木材练了整整半年的手,才敢换成养魂木,给他雕成木簪。 那半年间,她手上随处可见刻刀划出来的伤,伤得最严重的那处,养了足有半月才愈合结痂,那段时间她连手都不敢洗,一碰水就剖肝泣血般的疼。 第四年,她终于学聪明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犯傻,知道那些东西他统统不会用,却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为他编了个剑穗。 她从来就不是个手巧的姑娘,光是穿流苏这一步骤就学了整整五天,花费大半个月才穿出一串整齐像样的流苏。 第五年,她试探性地给他送了件他赏给她的小玩意儿,他压根没发现。 也就这时候她方才明白,不论自己送什么给他都无任何区别,因为他从来就不在乎她送的是什么。 第六年,她也想像去年那样敷衍了事。 无意间看见他随身佩戴了自己做的香囊,高兴地近半宿没睡,连夜赶工给他做了个新的,眼睛都快熬瞎了。 第七年,她仍是送香囊。 却存了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偷偷往香囊中放了一缕她的青丝。 第八年,他去极北之地找柳南歌,整整半年杳无音讯。 她一个人在栖梧殿里等啊等,从天明等到日暮,等来的却是他带回来的另一个女人——柳南歌。 如今是第五十九年…… 颜嫣看着那些本该消逝于时光中的旧物,沉默良久。 而后,笑了笑:“我累了,该休息了,魔尊大人您也请自便。”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谢砚之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0节 他想像从前那般扣住她手腕,可太晚了,来不及了,她走得那样快。 黑暗一点一点将她吞没。 她没有回头。 . 凑巧围观全程的青冥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有任务在身,很不巧错过了谢砚之与颜嫣的大婚。 刚从冥界回来的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颜嫣便是自家君上寻了两百多年的白月光。 两个人还这么快就搞上了,真是孽缘啊,孽缘啊。 他杵在原地纠结老半天,还是忍不住跑到谢砚之跟前道了句,“君上,要不……” “要不,您还是和她好好解释一番罢,女人嘛,都是要哄的,如她这般心眼子多如马蜂窝的女人更是得耐着性子好好哄。” 谢砚之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乜他一眼,“你觉得她如今这个状态能听得进我的解释?” 况且他也不是没解释,是她选择不听,不看,不理。 青冥觉着谢砚之这话说得倒也挺在理,可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吧? 他沉思良久,又道:“首先,您得让她知道,她便是您一直在找的那个姑娘,只因被那两母女下了情蛊,才失手错杀她……” 青冥尚未把话说完,便被谢砚之打断。 他垂着眼帘,神色似有些痛苦,隔了半晌,才道:“不是误杀。” 青冥撇撇嘴,“行吧,不是误杀就不是误杀,但您总得把话说漂亮点哇,您当时也不知道她便是您一直都在找的那个人来着,所以,这和误杀有什么区别吗?” “然后,您再找个机会,把那些年您为了找她所受的苦一并说与她听,哪个姑娘听了不会落泪!” 谢砚之始终保持沉默,良久,方才启唇:“本座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况且,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她的心,而非同情。 青冥:“……” 他是真无话可说。 可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谢砚之往死胡同里钻啊。 青冥决定换个方案,他思索片刻,又道:“那君上您准备何时去杀柳月姬?” 谢砚之闭了闭眼,似有些疲倦:“时机尚未成熟,再等等。” 青冥知道,他说的时机是要等他的伤恢复,他一贯如此,从不轻易与人许诺。 说起这个,青冥又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魔神右臂,只有当年百里烬植在他体内的那颗魔神之心,这种程度的伤哪儿能这么快愈合? 第57章 ◎“你若想再试试,就尽管动。”◎ 接下来的很多天, 颜嫣都未搭理谢砚之。既已走到这一步,她为此付出了这般多,绝不可能轻言放弃。 她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来拿捏谢砚之, 想要以此来逼迫他加快进度罢了。 就看谁熬得过谁。 先败下阵来的,果真是谢砚之,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已缴械投降。 可任凭他如何招惹颜嫣,颜嫣都不曾多看他一眼,权当他是团透明空气。 宫娥们皆看出来了夫人在与尊上斗气, 一个个机灵得很, 全都躲得远远的, 压根不敢靠近颜嫣, 生怕会因此而被尊上迁怒。 唯独阿梧依旧傻乎乎的, 每日围在颜嫣身边, 叽叽喳喳说着她从别处听来的八卦。 这厢, 她与颜嫣说得正来劲呢, 谢砚之又出现了。 颜嫣用眼角余光瞥他一眼, 转身欲走。谢砚之也不说话, 就这么大喇喇挡在她身前。 她往左, 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亦也往右, 二人来来回回折腾了足有近半盏茶工夫。 颜嫣着实忍不住了,白眼一翻, 冷冷笑道:“好狗不挡道。” 此话一出, 迟钝如阿梧都感受到了谢砚之“蹭蹭蹭”往上蹿的怒火。 她悄悄拽了拽颜嫣衣袖,弱弱说道:“夫人,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 我还有点事, 我先走了!” 尾音才落,颜嫣便已扣住她手腕,语气坚定:“不许走。” 阿梧那叫一个愁啊,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默默抬头看谢砚之一眼。 这不看倒好,一看不得了,谢砚之正垂着眼斜睨她,满脸写着“快滚”。 阿梧心口狂跳,瞳孔骤缩,奋力挣开颜嫣的手,当机立断决定要滚得远远的。 岂知,她才迈出一小步,竟又被颜嫣拽住后领。 颜嫣阴阳怪气地道:“有些人啊脸皮就是厚,他不走,咱们走。” 尚未转身,阿梧便已感受到了谢砚之那锐利如钢刀般的目光。 她心如死灰,哭唧唧地道:“夫人,奴婢还有事要办,奴婢不能跟你走啊……” 语罢,阿梧一个鹞子翻身,毅然且决绝地挣脱了颜嫣的桎梏,“哧溜”一下跑得没影。 着实不是她不讲义气,是尊上太可怕了呜呜呜。 谢砚之收回落在阿梧身上的目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颜嫣。 阿梧不在了,颜嫣也依旧不搭理他,他则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像条小尾巴似的黏在颜嫣身后,走哪儿跟哪儿,甩都甩不掉。 见谢砚之这般阴魂不散地缠着颜嫣,众人皆很识趣,全都躲得远远的,缩在角落里,暗搓搓吃瓜看戏。 一连数日都如此,颜嫣是真的很无聊,别说人,如今连只蚂蚁见了她都绕道躲得远远的。 她坐在秋千上,两眼发直望着天。 太无聊了,真的太无聊了……除了谢砚之,这些天,她身边连个能动的活物都没有。 除此以外,更让颜嫣愁得是,谢砚之这厮究竟打算跟她磨到什么时候? 她自是不能轻易低头,否则,以后还不任他随意拿捏? 可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颜嫣惆怅且乏倦地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午时三刻,刚办完公的谢砚之又掐着点出现了。 他今日还特意抱上了那只肥嘟嘟的大尾巴猫,一圈接一圈地在颜嫣眼前晃。 颜嫣都快被他晃晕了,继续仰头望天,心中却在思量,该如何来打破这个僵局。 谢砚之亦在等,等颜嫣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边揉小猫毛茸茸的脑瓜,边斜着眼偷瞄她。 今日阳光甚好,丝丝缕缕从枝叶间洒落,如碎金般缠绕在她身上,很美。 慑于谢砚之的淫.威,阿梧都好几日未现身了,今日也是颜嫣自己束的发,随意在头顶拧了个小揪揪,没抹梳头油,碎发张牙舞爪地在微风中招摇。 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空中摇摆,她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在这片暖阳中。 谢砚之有些挪不开眼。 时光流淌的速度突然变得尤为急切,眨眼间竟已过去半个时辰。 有侍从匆匆跑来,与谢砚之上报政事,谢砚之收回几乎就要黏在颜嫣身上的目光,放下肥嘟嘟的大尾巴猫,理好衣袍,回书房。 同样在暗中观察许久的颜嫣扯长脖子张望好半晌,待确认谢砚之已走远,方才跳下秋千,去逗弄那只小肥猫。 上次见此猫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彼时谢诀还未死,正附在此猫身上与颜嫣筹划围剿谢砚之的大计。 短短一个月内竟已发生这么多事。 颜嫣神思有些恍惚,正当她出神之际,小肥猫已然翘起蓬松的大尾巴绕着她转了一大圈,分明就是在勾.引她。 那软绵绵的小奶音听得颜嫣心都快化了,她环顾四周一圈,又确认一遍谢砚之不在,方才将它抱起。 小东西还挺沉,浑身上下都是软乎乎的肉,颜嫣抱得颇有些费劲,脸已不受控制地埋进它毛茸茸白花花的肚皮里。 她这厢吸猫吸得正来劲,忽觉头顶飘来一片乌云,笼在自己头顶。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的颜嫣万般不情愿地离开小猫咪肚皮,抬头一看,竟是谢砚之杵在那里,遮住了她头顶的光。 猝不及防被抓包,颜嫣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放下那只猫,推开它凑过来的小脑袋,指桑骂槐道:“真烦人,你是牛皮糖变得吗?干嘛老粘着我?” 虽听懂了颜嫣这番话,谢砚之亦丝毫不为所动,仍一动不动地杵那儿,继续盯着她。 颜嫣莫名有些尴尬,开始转移话题,两眼发直望着天自言自语:“今天天气不错。” 却不想,谢砚之冷不丁道了句:“它有名字了。” 这个“它”自是指那小肥猫,颜嫣曾义愤填膺地指责谢砚之,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家取,就只简单粗暴地在它脖子上挂着“谢砚之的猫”五个大字。 听闻此话,整整七天未与人交流的颜嫣内心无比挣扎无比犹豫。 她其实也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在这种时候与谢砚之“和好”。 思来想去,还是回了句:“真的吗?它叫什么?” 彼时的颜嫣算盘打得很响,先顺着谢砚之给的台阶下,与他闲聊几句,再找个机会插入正题,问他打算何时去杀柳月姬。 谢砚之静静凝视着她,目光突然变得极其柔软,他唇角上扬,缓声道:“就叫一条。”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因谢砚之捡到它的时候它刚好在他脚下摊成一条。 它平日里最大的兴趣爱好亦是摊成一条,或是仰面朝天地躺,或是四仰八叉地趴,总能恰如其好地摊成一条猫猫虫。 颜嫣着实忍不住了,一脸不敢苟同:“这算什么名字?你好歹也是个魔尊,能不能有点文化?” 说着,她眯了眯眼睛:“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掩饰自己没文化的真相,所以才不给它取名字罢?” 事实还真如颜嫣所预料,谢砚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取名废。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1节 他自是不会承认,仍在嘴硬。 却因颜嫣终于肯搭理他了,心情变得格外好,说话语调亦在向上扬,藏不住的欢喜:“一只猫需要什么名字?” 颜嫣斜着眼睨他:呵呵,我信你个鬼。 谢砚之也不继续狡辩,索性破罐子摔破:“你会?那你帮它重取个。” 说起取名字…… 颜嫣思索半天,声音有些虚:“咪咪?” 这下轮到谢砚之鄙夷她:“你可知,在大街上喊声咪咪,会跑来多少只猫?” 颜嫣亦不甘示弱:“那你可知?它若叫一条,会被多少只猫嘲笑?” 谢砚之:“……” 也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多歪理。 谁也不肯服输,二人就这给猫取名之事又吵了起来。 到最后,颜嫣瞪着眼睛质问他:“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吵架?” 谢砚之吵不赢,但他很生气,声音也有些闷:“不是。” 语罢,抱着猫,调头就走。 颜嫣好不容易找到点乐子,岂能轻易让那小肥猫离去? 她连忙提起裙子跟上:“你走就走,猫留下!” 听闻此话,谢砚之走得愈发快了。 他人高腿长,一下就把颜嫣甩得远远的,却越走越懊恼。 好端端的,怎又和她吵起来了? 谢砚之一懊恼,整个魔宫上下人心惶惶。 青冥见他这副模样只觉无语。 和自己老婆吵架吵不赢就算了,还被气成这样,至于吗? 阿梧与其他吃瓜群众也都纷纷摇头叹气。 都散了罢,还场架,还不知吵到何时是个头哦。 . 接下来的日子,不论颜嫣还是谢砚之都格外苦恼。 谢砚之“苦”得是,该如何与颜嫣重归于好;颜嫣“恼”得是,该找个怎样的机会开口,让谢砚之替她去杀柳月姬。 二人各怀心事,到最后还是谁也没搭理谁,直至三日后,魔尊大人谢砚之又开始作妖。 他像是与颜嫣杠上了,做什么都抱着那只猫。 吃饭抱着,睡觉也抱着,每当颜嫣目光扫来,他便故意当着她的面揉一揉猫猫毛茸茸的脑袋。 几天下来,小肥猫脑瓜子明显秃了一圈,而颜嫣,也成功被谢砚之激怒了。 她是真的好生气,可她还要仰仗谢砚之这个狗东西去杀柳月姬。 她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却越想越忿忿不平,这种事怎可能不生气?! 这狗东西分明就是在故意气她!最可恶的是,她还真被这幼稚的把戏给气到了。 颜嫣气势汹汹地找到谢砚之时,他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他书房算是栖梧宫中一大禁地,可无人敢拦颜嫣,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脚踹开紧闭着的门,冲了进去。 书房外守门的金吾卫十分有眼力劲地把门带关上了。 谢砚之则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停留多久,又回到了书案上。 许是他这副模样过于正经和严肃,颜嫣没由来得收了几分气焰。 可转念一想,她是来找麻烦的,找麻烦就该有找麻烦的样子,于是,又挺起了胸脯,趾高气扬地绕到谢砚之面前。 她明明就在眼前,谢砚之却视而不见,与和她吵架时判若两人。 这哪儿能忍?颜嫣可不像谢砚之那般内敛,要干就干波大的。 她身随心动,撩裙抱膝坐在了谢砚之身前的书案上。 这还不够,又抬脚踩在那叠堆得高高的奏章上,挑衅意味十足。 而今是盛夏,颜嫣贪凉,近些天来几乎日日都赤着足。 栖梧宫打扫得再干净,她足底也难免会沾些灰,被她踩过的奏折登时现出一个黑黑的足印。 颜嫣心想:这下他该生气了吧? 待他一生气,胡搅蛮缠几句,再想法子把话题引到柳月姬身上。 颜嫣越想觉此计甚妙。 不知颜嫣心中所想的谢砚之眼皮跳了跳,撩起眼瞥她一眼,将那堆东西挪开,继续办公。 见他竟还是不搭理自己,颜嫣颇有些意外,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她清了清喉咙,决定先发制人,总之,把天聊上再说。 “既然你最近这么忙,那你让她们跟我说话吧,都没人能陪我玩,我太无聊了。” 谢砚之眼睛仍盯着奏章,未置一词,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给她。 颜嫣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砚之,怎还是不理她?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颜嫣抄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觉着没意思极了。 又忍不住斜眼去偷瞄谢砚之,他手中执笔,神色专注地批阅着奏章,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且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那笔字也写得极好,铁画银钩,傲骨铮铮,与他本人一样。 可颜嫣今日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谢砚之的,不是来看他批阅奏章;不论如何都得缠着他问清楚,他究竟会不会帮她去杀柳月姬? 论作妖,颜嫣也不比谢砚之逊色。 理清思绪后的她又开始挑事,一脚将谢砚之手中毛笔踢开,在他目光扫来之时昂了昂下巴:“你不让人陪我玩,我就玩你。” 谢砚之目光终于停留在她身上,他揉了揉眉心,似有几分无奈:“别闹。” 语罢,重新捡起笔,蘸着朱砂,继续批阅奏章。 鲜红的笔尖才触及纸面,又被颜嫣一脚踢开,她笑得前仰后翻,嚣张且肆意。 见谢砚之蹙起了眉,她气焰愈发嚣张:“怎么?生气啦?那你就……”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谢砚之揪着后领,像拎猫崽子一样丢出书房。 颜嫣才不会轻言放弃,她又把门踹开,继续胡搅蛮缠:“你把咪咪借我玩,我就不骚.扰你了。” 谢砚之出声纠正:“是一条。” “况且,它是我的,我为何要将它借给你?” “你关着我,还不让那些宫娥跟我说话,你就是故意的,你想闷死我。” “再说了,我是你夫人,你的就是我的,借只猫怎么了?” 后面这句话听得谢砚之颇有些愉悦,他说话语气明显有所缓和。 “是你先不理我的。”话锋一转,又道:“况且,我从未对她们下禁言令。” 颜嫣仍不依不饶:“你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她们谁敢理我?” “况且,我不理你,你就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心眼还能再小点吗?” 谢砚之理不直气也壮:“当然能。” 颜嫣是真无话可说,半晌,只憋出一句话:“我可真是高看你了。” 说完,转身欲走。 好不容易等到颜嫣肯搭理自己,谢砚之岂能轻易放她走? 长臂一伸,勾住她衣领,拽到自己身边:“别走,留在这里陪我。” 这可把颜嫣给逗乐了,她歪着脑袋,没好气地道:“你玩也不跟我玩,走又不让我走,究竟想做什么?” 谢砚之今日确实很忙,分身乏术的那种忙,他并未接话,反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颜嫣:“这本书很有意思,你可以翻翻。” 说完,继续低头办公。 虽说没能直奔主题说出自己此番的目的,但好歹也成功与谢砚之吵上架了不是?颜嫣决定再等等,还真翻开书乖乖看了起来。 她不闹腾了,谢砚之反倒有些不习惯,时不时抬头瞟她几眼。 正愁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的颜嫣一下抓住了他的破绽,好家伙,他手中奏章竟拿反了…… 颜嫣顿时笑弯了眼,以手掩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谢砚之即刻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眉眼弯弯,笑靥如花:“想不到魔尊大人竟这般能耐,倒着也能看懂。” 此言一出,谢砚之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但他反应很快,从容不迫地将那拿反的奏章转了过来,同时还不忘嘴硬:“这等小事,无需你来提示,本座自是知晓。” 颜嫣信他个鬼,可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几乎就在谢砚之尾音落下的那霎,颜嫣便跳进了他怀里,直勾勾盯着他。 她嗓音本就软糯,此刻更是甜得都快能沁出蜜来:“砚之哥哥,你知不知道,陪有很多种方式的?” 谢砚之放下握在手中的笔,垂眸瞥她一眼,嗓音冷淡:“你适可而止,这里是书房。” “书房就一定只能看书吗?”颜嫣故意压低嗓音,黏稠话语沾着湿.润水汽,一股脑涌入他耳孔里,“明明还可以做些更有意思的事呀~” 谢砚之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深深地望她一眼。 而后,她又被拎着后领,丢出了书房。 门“哐”地一声合上,颜嫣在书房外笑得直不起腰。 太好玩了,猫哪有他好玩?她以前怎就没发现魔尊大人竟这般好玩? 谢砚之在书房里听着颜嫣的笑声,握笔的手紧了又紧,再也静不下心。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2节 不消片刻,门被推开,颜嫣被打横抱起。 她学着谢砚之方才的语气:“你适可而止,这里是书房。” 谢砚之亦用她说过的话回敬:“书房就一定只能看书?” 颜嫣笑意不减,朝他挑挑眉:“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找你借点东西。” 谢砚之说话间,房门已被阖上。 他扫开堆积在桌上的折子,解开发带,蒙住颜嫣的眼。 颜嫣是想故意折腾他,倒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把自己交代出去,毕竟,都还没和他提柳月姬的事。 况且,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谢砚之将她抵在书案上时愈演愈烈,她挣开谢砚之的手,想跑,很快又被谢砚之捞回怀里。 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擦过她耳膜,隐隐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跑什么?砚台里该添些水了。” 他将颜嫣抱于膝上,捏住她下巴,吻得很重。 偏头的那一瞬,遮住颜嫣双眼的发带松了,电光火石间,她又看见了谢砚之的脸。 他看上去依旧很平静,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早已燃烧成一片。 红,是足矣将她焚烧殆尽的红。 颜嫣瞳孔骤缩,灵台瞬间清明,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谢砚之反剪双手,狠狠钉回原地。 指腹擦过她湿漉漉的面颊,端视着她哭得像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目露怜悯:“真可怜,还没开始,就哭成了这样。” …… 这日,颜嫣是被谢砚之抱回寝殿的,她浑身力气皆已被榨干,松松垮垮披着他的外衫。 长风拂过,掀起衣摆一角,现出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印记。 有宫娥没忍住好奇心,偷偷往那处瞄了眼。 在风中纷飞的衣角很快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下去,隔绝所有窥视她的目光。 可也就是这么匆匆一眼,便看得那小宫娥面红耳赤。 尊上与夫人可真是…… 谢砚之抱着颜嫣径直走入盥洗室,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入水汽氤氲的汤池里。 他从未伺候过谁,手有些笨,颜嫣也不反抗,双目仍有些聚不齐焦,像个精致的人偶,不声不响地靠在池壁上,任由谢砚之摆弄自己。 她身上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墨迹遇水晕染开,他用浓墨在她身上写下的字亦随之飘散。 他并不热衷于这种事,可一旦开始,便有不死不休的狠劲。 好半晌颜嫣才缓过神来,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玩脱,她如今半点都不想搭理谢砚之。 一看见他的脸,便会想起被他盛在砚台里的水;便会想起毛笔游走时的触感。 他竟敢……这个死变态!!! 颜嫣想起此事就来气,恨不得扇肿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她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行动派,刚抬手,便被谢砚之扣住手腕。 他那张写满淡漠与疏离的脸半掩于浓白的水雾间,叫人看不清表情,咬字却格外清晰。 一字一句,如寒冰碾玉般冰冷刺骨:“你若想再试试,就尽管动。” 颜嫣怂了,是真怕了。 再来,她怕是会死。 少顷,她又闻谢砚之的声音缓缓响起,漂浮在水汽氤氲的汤池上空。 “你早已不是小姑娘了,做任何事前都该想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我不信,你会这般冲动行事。” “你情我愿的事,你有什么理由扇我这巴掌?” 语落,他松开扣住颜嫣腕骨的手,继续为她清理。 颜嫣并腿,抓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她说这话的声音有些发虚,谢砚之这般冷着张脸,一本正经地为她为她清洗,着实有些难为情。 说来也怪,她向来脸皮厚,又怎会觉得难为情? 思及此,颜嫣抬头看了谢砚之一眼,他衣冠楚楚,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反观她…… 颜嫣突然明白了,定然是他此刻太过正经了,从而衬得她一点都不正经。 她突然有些生气,低声斥道:“你,给我转过去。” 颜嫣哪儿敢指使魔尊大人做事,不过是在说气话罢了,岂知,谢砚之竟还真乖乖听话,转了过去。 此时此刻,漂浮于水面上的蒸汽已然散尽,眼前再无遮挡物,颜嫣一下就看见了他红成一片的耳根,只觉无语至极。 你先前折腾人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现在害臊个屁,死变态! 不单单是颜嫣觉得别扭,谢砚之更甚,他虽转过身去了,可那连绵不绝的流水声止不住地往他耳孔中钻,无端引人遐想。 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他本就有此意,向来惜字如金的魔尊大人竟主动提起了有关柳月姬的话题。 “你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替你去杀柳月姬。” “我若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照样会为你杀她,你可信?” 汤池里的水流声突然停了,颜嫣怔了许久才接话,她嗓音与神色皆冷。 “如此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短短十二个字,如薄刃般划过谢砚之心间,说不出的难受,他胸口莫名有些堵,舌根发苦。 她哪怕是装一装都好。 想让她撒谎的时候,她却从不撒谎,坦诚得让人心悸让人发慌。 颜嫣凉薄的嗓音再度响起。 “那么,你可想好了,打算何时去杀柳月姬?” 第58章 ◎“是么?可我从不信命,偏要勉强。”◎ 颜嫣陡然拔高音调:“半年!这么久?” 谢砚之对她的态度甚是不满:“是你求我办事, 不是我求你。” 颜嫣皱着眉横他一眼,又不打算搭理他了,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谢砚之并不解释, 由着她去。 经此折腾,他们之间的关系终还是有所缓和。 夜里,谢砚之再也不用抱着那只会掉毛的小肥猫睡觉,颜嫣躺在他怀里,身上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谢砚之轻轻抚着她的发, 想得很美。 待柳月姬一死, 找齐五块魔神残躯, 便能为她造出一副举世无双的新肉.身。 届时,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颜嫣在黑暗中凝视谢砚之侧脸, 与他打着截然相反的算盘。 若能得偿所愿, 她便能彻底摆脱谢砚之, 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可半年太久了, 她等不了。 得再想个什么法子, 刺激他加快进度。 翌日清晨, 谢砚之出门不久, 颜嫣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们既已“和好”,阿梧也不再躲躲藏藏, 即刻跑来伺候颜嫣更衣梳妆。 那些“失踪”已久的宫娥们亦陆陆续续出现在颜嫣眼前。 只可惜,她今天没心情玩。 她又坐回了院子里的那架秋千上, 朝阿梧与那群宫娥挥挥手, 示意她们走远些,她想一个人静静。 近些天来宫娥们也都闲散惯了, 十分顺从地退下。 秋千越荡越高, 颜嫣飘飞的裙裾被风拉直, 像一面燎着火星子的鲜红旗帜,在风中肆意招展。 不论阿梧还是别的宫娥,都不敢将她的秋千推得这样高,怕会伤着她。 她从未看得像今日这般远,宫墙外仍是宫墙,一层叠一层,延绵不绝,无边无沿,仿佛没有尽头。 这,便是锁着她的金丝笼的本貌。 颜嫣突然没心情继续荡秋千,想寻处最高的地方,去看看樊笼外的世界。 她身随心动,爬上院子里最高的那株凤凰木。 而今正值盛夏,满树繁花剧烈燃烧绽放,与颜嫣鲜红的衣裙融为一体,藏匿住她的身形。 她抱着凤凰木粗壮的枝干,在花与花的罅隙间向下眺望。 宫墙外的清晨是被一屉屉冒着热气的蒸笼唤醒的,行人熙熙攘攘,或是沿街叫卖,或是排着队买新鲜出炉的油炸果子…… 颜嫣目光怔怔望着宫墙外沾着人间烟火气的热闹街景,看得入了迷,一待便是整个上午。 三百米开外的膳房内,午膳已备好,谢砚之等了许久都不见颜嫣人影。 又过近半炷香工夫,阿梧神色慌张冲了进来,哭丧着脸道:“尊,尊上,夫人她,她不见了!” 谢砚之神色一凛,本就没多少表情的脸变得愈发严肃,即刻放出神识去寻颜嫣。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3节 他修为高深,神识覆盖整座魔宫,魔宫内每一件活物俱逃不过他的眼。 三百米外,空荡荡的秋千仍在晃,火红的凤凰花打着旋儿飘落,花瓣上趴了只肥嘟嘟的毛虫。 五百米外的料峭屋檐上,几只肚皮圆滚的鸟雀正在嬉闹,蹦蹦跳跳,展翅翱翔。 千米外,潮湿的土壤中,有种子在破芽,胚芽撑破种皮,徐徐舒展开,直至钻出泥土。 …… 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唯独看不见颜嫣。 那一刻他竟是忘了,颜嫣没有心跳,没有脉搏,并非活物。 待谢砚之想起此事,空气骤然冻结,冷凝成冰,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可很快,那些外泄的情绪通通都被压入心底,颜嫣外逃也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谢砚之从未这般直观地感受到她肉.身已死,而酿成这等苦果的罪魁祸首偏生又是他自己。 他甚至都无法与颜嫣解释。 当年要杀她是真,并无任何误会。 甚至,若能重来,在不知颜嫣便是那个姑娘的情况下,他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以绝后患。 他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孤女颜嫣纵然有情,却也不足以让他失了智,冒这么大的险养虎为患。 “背叛”二字于他而言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死,彼时的他对颜嫣的情谊尚不足以做到这一步。 故而,他无法解释,亦不觉得自己错在此处。 他错得是,未能及时发现颜嫣便是他在找的那个人,从而导致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悲剧。 若说谢砚之心中全然无悔过之意,自是不可能的,可他这样的人又岂会轻易服软? 这个阳光微醺的午后,身披重甲的金吾卫来回巡逻踱步,将通往外界的每扇门统统堵住。 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魔域笼在一片阴霾之中。 气氛很紧张,伴在谢砚之左右的青冥连大气都不敢出,其余人等更是噤若寒蝉,只盼着能快些寻到夫人。 外面的世界早已乱成一锅粥,颜嫣仍坐于那株凤凰木上,无动于衷地看着满城人瞎忙活。 如若可以,她真想就这么彻底消失在谢砚之眼前,让他明白何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惜她如今尚不能走,还得仰仗谢砚之来杀柳月姬,只能借此机会过下干瘾。 纵是如此,也让她心中无比快意。 她敞开双臂,半眯着眼平躺在凤凰木粗壮的枝干上,藏匿于那片火一般热烈的花丛间。 正午的阳光稍稍有些灼人,被满树繁花削弱,只余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颜嫣身上,不晒也不冷,一切都刚刚好。 颜嫣躺得很是惬意,简直就快要睡着,却不知,因她而起的这场“祸事”已然蔓延至修仙界。 江小别与周大幅本还好端端地在大街上闲逛,倏忽间涌出无数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他们二人就这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被“请”去魔宫。 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那凡女颜嫣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迷得那魔尊都快失了智。 他这般兴师动众地跑来修仙界掳人,若有人故意拿此事做文章,那可是要打仗的。 酉时三刻,阳光已然式微。 颜嫣翻身调整姿势之际,不经意间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江小别与周大幅。 正在打哈欠的她瞬间惊醒,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不过是想吓吓谢砚之出口恶气,万万没想到会将他们二人拖下水。 她心中有些慌,正打算悄悄爬下树,溜回寝宫。 却不想又有变故横生,猝不及防间,她右手好似摸到了个软得超乎寻常的条状物,毛绒绒地搔着她掌心,还在拼命蠕动。 颜嫣浑身猛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动作且僵且慢地抬起头…… 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胖虫正与她眼对眼。 “啊——”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颜嫣手一抖,凄厉的惨叫声打碎这场分外不寻常的死寂。 风“呼啦啦”地吹,擦过面颊,擦过耳廓,眼前的景在不断倒退。 火红的凤凰花“簌簌”飘零,落在颜嫣额上,不断往下坠的颜嫣落进谢砚之怀里。 她连忙闭上了眼睛。 阳光在头顶轻晃,紧紧搂住她的谢砚之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纵是如此,颜嫣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骇人寒意。 她色若死灰,愈发不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谢砚之怀里装死。 江小别、周大幅恰好抵达此处,看见这幕。 二人面面相觑,对视许久,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迷茫。 他们本以为颜嫣出了什么事,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可如今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呀…… 最后,还是周大幅壮着胆子问了句:“不知魔尊大人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谢砚之没接话,垂眸凝视着犹在装死的颜嫣,本有满腔怒火想要宣泄的他而今只觉无奈。 轻轻拍打着颜嫣面颊,柔声哄道:“你好姐妹来了,不想与她叙叙旧?” 颜嫣丝毫不为所动,仍在奋力装死。好姐妹有得是时间见,死皮赖脸躲过这劫,才是重中之重。 江小别性子暴躁,见颜嫣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不免有些急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冲上去问:“还请魔尊大人如实告知,阿颜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颜嫣悄咪咪转过头,趁谢砚之不注意,朝周大幅使了个眼色。 周大幅即刻会意,伸手挽住江小别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笑着与谢砚之告辞:“想来也无别的事,既如此,我们二人便不叨扰了。” 一语毕,拽着满头雾水的江小别径直离开栖梧殿。 直至再也看不见谢砚之,方才松开紧拽江小别胳膊的手,轻弹她脑门,笑着调侃之:“他们夫妻二人正在调.情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江小别倏地瞪大了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还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阵仗的调.情,且不说这乱成一锅粥的魔域,连修仙界都已受到波及。 可真真是活久见,活久见。 但这也恰恰从侧面说明颜嫣在谢砚之心中究竟占了多重的分量。 起先,江小别还觉着,谢砚之对颜嫣的这般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 而今是愈发迷茫了,若单单只是占有欲,当真能做到这一步? 越是如此,谢砚之越不可能放手。 届时,他们又将如何处之?以他们之力究竟能与谢砚之相抗到几时? 江小别越想越觉心情沉重。 二人忧心如焚地走出魔宫,有人早早便守在了兽车外。 那人神色恭敬地与他们二人行了个礼,且将一盆息雾草送至江小别面前,温文尔雅。 “惊扰二位了,这是我家尊上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息雾草乃洗髓丹中最关键的药材,一甲子成熟一次。 这株息雾草是谢砚之前些日子从魇熄秘境中带回来的,栽在聚灵盆中催熟,再过不到半年便能开花结果。 车轮“骨碌骨碌”在青石地板上转着圈,江小别双目放空,盯着那盆息雾草发怔。 她资质不好,天赋亦不高,能结丹已堪称是奇迹,如今正处于瓶颈期,再不想法子攻破此关,她的仙途乃至阳寿怕是只能止步于十五年后。 旁的东西,她再心动都能拒绝,唯独息雾草,她是真狠不下心来将其推开,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修士的阳寿与仙途? 可收下息雾草,她又总觉自己对不起颜嫣。 许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周大幅顶了顶她的肩,朝她眨眨眼:“实力悬殊,魔尊大人送的东西,我等小辈也不敢不收,你说是不是?” 倒也是这么个理。 江小别仍皱着张苦瓜脸,止不住地叹息,若有所感地道:“也不知阿颜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个多月来,谢砚之明里暗里为他们这伙人提供了不知多少便利,如今又是送息雾草来解她的燃眉之急,连她都快动摇了,颜嫣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周大幅笑着打趣:“咱们老大可不像你这般唯利是图,她啊,看似柔弱,实则骨头硬得很,我看魔尊大人注定是要白费心机。” 江小别皱着的脸仍未舒展开,她靠在车壁上,又是一声长叹:“如此说来,我还真没阿颜那般硬的骨气,真怕我哪天会倒戈,背叛她。” 看似是句玩笑话,周大幅心中亦有所思,他们如今尚能站在颜嫣那边,可将来呢?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谁又能抵挡得住这一次又一次的加价?怕得是他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倒向谢砚之,温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车轮“骨碌骨碌”响不停,兽车已然走远,隐入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 颜嫣仍闭着眼,躺在谢砚之怀里装死。 谢砚之是真无奈,又好笑又好气。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揶揄道:“你那好姐妹都走远了,下一次相见还不知是何时,不去送送?” 颜嫣才不会上当,她一动不动似王八,在谢砚之怀里“死”得很是安详。 只要她坚持不醒,她就不信,他还能对一具“死尸”做什么不成。 谢砚之的确对她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她继续玩下去。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不论谢砚之做什么都抱着颜嫣。 颜嫣很是急切,不断在心中碎碎念:死变态,究竟要抱到何时?怎还不放开她? 何曾料想,谢砚之这一抱便没完没了,眼看暮色四合天色都已暗透,也不见他撒手。 待最后一缕天光也被收尽时,谢砚之抱着颜嫣上了龙车,也不知将要驶去何方。 颜嫣听着“骨碌骨碌”的车轮声,心中有些打鼓。 魔宫外的世界很是热闹,不过须臾,便已盖住了车轮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4节 好奇归好奇,颜嫣却依旧死撑着,不肯睁开眼。 约摸又过半炷香工夫,龙车停在了闹市中,充斥在颜嫣耳畔的喧嚣声更甚。 谢砚之遣开左右侍者,不发一言地抱着颜嫣下了龙车,也不知他要作甚。 他走得很缓很慢,虽说使了障眼法用以遮挡容貌,可除了他,谁会闲着没事抱着个大活人在闹市里瞎溜达?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哪怕是闭着眼,颜嫣都如芒在背,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谢砚之仍气定神闲,视周遭行人为无物,时不时垂眸瞥颜嫣几眼。 闹市中各个方位的吆喝声皆不同,人间百态如潮涌般灌入颜嫣耳中,光是用听的,都能感受到有多热闹。 恰时,有个卖花小姑娘盯上了谢砚之。 小姑娘拦住他的去路,嘴很甜:“大哥哥你与漂亮姐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鲜花赠美人,这么好看的姐姐又怎能不佩花?” “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九个字无疑取悦到了谢砚之。 谢砚之心情不错,出手阔绰买下小姑娘所有的花,“你这花不错,我全都要了。” 一听此话,颜嫣便知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魔尊大人又开始作妖了。 他作起妖来当真令人发指,愣是将那满满一篮子花都插在了颜嫣头上。 插一朵,垂眸瞥她一眼,插一朵,又瞥一眼……直至颜嫣脑袋变做花瓶,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方才罢手。 这个过程,颜嫣只自己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她想骂人。 奈何现在还不能醒,只能继续忍。 谢砚之见她皱着一张小脸,眼睫颤了又颤,就是不肯“醒”,他眸中笑意更甚。 清了清喉咙,甚是惋惜地道:“八年一度的盛节,可惜有人不愿看,既如此,那便回家罢。” 听闻此话,颜嫣连忙睁开眼睛。 开玩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才不要就这么回去,况且,听他的语气,明显是气消了,既如此,她也该顺着台阶下才是? 谢砚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活了?” 颜嫣甩甩头,抖掉那满满一脑袋的花,没好气地朝他翻着白眼:“本来就没死。” 语罢,好奇地四处张望,心想,魔域何时多了个这样的节? 她两眼亮晶晶地扫视着街道上琳琅满目的摊贩,随手指向某几处:“我要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但凡过节都有个由头,颜嫣这姑娘好奇心忒旺盛,还是想知道这节究竟是怎么来的。 趁谢砚之排队买东西之际,随手抓了个摊主来询问。 那摊主挠了挠头,他虽是土生土长的魔域人,可他也不知这节叫什么名字。思索半天,只道:“兴许它就叫……盛节?” “哎,没办法,尊上也没给这节命名,好像是五十年前凭空冒出来的。” “据说啊,是咱们尊上为了悼念已故的心上人而建立的节日,每八年举行一次,从今晚开始,七日后方才结束。” 颜嫣沉默许久都不曾接话。 七天后,恰是她的生辰,她与谢砚之一样,也生于盛夏。 从前,她最期待的便是过生辰,偏生魔域的夏天热到能让人脱了一层皮,夜里又设有宵禁,每年她都只能遗憾地在魔宫内庆生。 唯一的安慰,也就是谢砚之会为她放上整夜的烟花。 她喜欢热闹,喜欢一切闹哄哄的事物,自也喜欢谢砚之为她放的那一场场烟花。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喜欢的究竟是代表热闹喜庆的烟花,还是谢砚之为她放的烟花。 可过生辰要放烟花,早已烙进心里,成为她的一种执念。 寻常人家怎有这么大的手笔? 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卸下防御、只宠你一人的谢砚之? 可不对等的爱正如那转眼即逝的烟花,烟花易冷,人心善变。 摇尾乞怜他人的宠和爱,本就悲哀至极。 那摊主这会儿生意冷清,正闲着无聊呢,颜嫣来得刚好,能给他解闷,他像是说上了瘾,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自那以后啊,咱们整个魔域夜夜灯火通明,再也不设宵禁。” “大伙都说,是尊上怕颜姑娘的亡魂归来,找不到回家的路,特此为她燃灯引路。” “说句不该说的,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是真打心底里感激那位颜姑娘。” “尊上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慕名而来逛夜市的游客不知凡几,白日里无人想出门,哪怕是摆上一整天的摊,都比不过这夜里的半个时辰。” 颜嫣始终缄默不语。 如今知道这些又有何用?终究是来不及了。 倏忽间有击鼓声响起,摊主抚掌大笑:“到点了,要放烟花了,姑娘你赶紧找个好位置占着,晚了可就没地方看咯。” 几乎就在那摊主尾音落下的瞬间,夜空中绽出了第一朵烟花。 人群瞬间沸腾,如潮水般涌来,将单薄纤弱的颜嫣挤至一旁。 眼看颜嫣就要跌倒,有人如风般掠来,揽住她的腰,带她跃上离夜空最近的屋宇。 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那么近,仿佛触手便可及。 颜嫣与谢砚之并排坐在屋顶上,手捧她最爱的樱桃酥山,看着夜空轻叹:“好美。” 烟火点亮夜空,点亮她眼眸。 谢砚之定定望着比烟花更耀眼的她:“嗯,是很美。” 而后,一点一点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待颜嫣意识到此事,她与谢砚之之间仅隔不到两寸远。 谢砚之却仍在逼近,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地拂去粘在她唇畔的糖渍。 颜嫣瞳孔剧烈震荡,倏地睁大眼,晶亮的眸子里映出漫天烟火与他的脸。 她愣了足有两息,如梦初醒般,下意识缩着脖子后退。 谢砚之皱着眉头瞥她一眼,动作快如闪电,抢走她碗中最后一颗樱桃。 颜嫣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留到最后再吃。 这碗樱桃酥山统共也就三颗樱桃,她扣扣索索留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一口也能吃到樱桃。 这哪儿能忍!颜嫣瞬间变脸,怒而瞪视谢砚之:“你!……” 余下的话尚在喉咙里打着转儿,被他挑起下颌,俯身吻上去。 清甜的樱桃汁在舌尖绽放。 烟花“咻”地冲上天幕,点亮夜空,一朵燃起,一朵又熄灭。 待第一场烟火落幕,谢砚之终于松开扣住颜嫣后脑勺的手,退了回去,一本正经地望着天:“很甜。” 颜嫣手中木勺“啪”地一声掉在屋脊上,表情有些呆。 她被魔尊大人调戏了不成?他这么个冰块脸何时学会了说骚话? 但见谢砚之神色自若地擦擦嘴角,表情与嗓音皆冷淡:“我说得是樱桃。” 终于缓过神来的颜嫣:“……” 死变态,想亲我就直说好吗。 烟火再次升空,点亮整块夜幕。 谢砚之在低头整理衣服,颜嫣在奋力擦嘴,二人都竭力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越是如此,气氛越是旖.旎。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目光又绞缠在一起。 长达十息的沉默。 颜嫣突然说:“不看烟花了,再去别的地方逛逛罢。” 他们十指相扣,漫无目的地游荡。 颜嫣又指使谢砚之买来许多小食,她尝不出味道,便由谢砚之代劳,为她描述那些吃食的滋味。 这一幕幕,恍若回到了两百年前的云梦,谢砚之侧眸望向颜嫣,神思恍惚。 可到头来,终只有他一人记得那些过往。 她再也不会皱着眉头,凶巴巴地说:“你明明都不吃这些,为何要勉强自己?” …… 颜嫣不知谢砚之怎突然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心情其实也不大好,这种感觉很奇怪,片刻的欢愉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伤悲。 烟花落尽,繁华成空。 这座城突然静了下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去了何方。 小贩们开始收摊清钱,脸上洋溢着疲倦与喜悦。 颜嫣不想就这么回去,好不容易出趟门,自得逛够本,她拉着谢砚之又去了另一条街。 另一条街愈发冷清萧条,只剩一个算命先生仍在勤勤恳恳地摆摊。 颜嫣什么热闹都想凑,打起精神跑了过去。 她在话本子中看过不少类似桥段,那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算命先生总能一语成谶,道破主角们的宿命。 从未找人算过命的颜嫣也想玩玩。 当算命先生问颜嫣想算什么时,她本欲说事业财运。 回头看了谢砚之一眼,脱口而出:“算姻缘,就算我与这位公子的姻缘。”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5节 算命先生很是为难地看着自己手中灵签,有些担心自己说实话会被人掀了摊子,纠结许久,才道:“不太妙,是下下签。”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颜嫣与谢砚之的脸色,斟字酌句地道:“你们二人共有三世情缘,奈何三世皆为悲,终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呐。” 叹气之余,算命先生颇有些感慨,怎就有人能抽中这么差的签?他这番话还特意往委婉里说,没别的,真怕挨揍。 他总该不能与灵石过不去,真跟人家讲:你们二人早分手早解脱,若非要强求,那便只能阴阳两相隔罢? 颜嫣不甚在意地笑笑:“一听就不准,我与他怎会有三世姻缘?” 话是这么讲,她心中其实也有些犯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真有三世姻缘,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算命先生没接话,目光越过颜嫣,落在谢砚之身上,语重心长地道:“缘分天注定,公子千万莫要勉强。” 谢砚之的反应也分外耐人寻味,他将那枚灵签一折两段,搂紧颜嫣的腰,并赏给那算命先生大笔灵石。 朗声道:“是么?可我从不信命,偏要勉强。” 命?何为命?不过是命薄上一段潦草谵语。 有人命薄,寥寥数笔概此生;有人命贵,功名利禄享之不尽,却也仍只是上界仙神眼中的玩物。 既如此,又凭什么让他信这所谓的命? . 因这段小小的插曲,回去的路上气氛变得尤为凝重。 二人各怀心事,颜嫣径直回了寝宫,谢砚之则一反常态地去找青冥,问他可有溯世镜的下落。 听闻此话,青冥好半晌都未能缓过神来,下意识道:“君上您找溯世镜作什么?” 而后又瞬间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莫非您是想让夫人恢复那段记忆?” 谢砚之微微颔首:“与其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解释给她听,倒不如让她亲眼去看。” 青冥抚掌叫好:“妙啊,妙啊,不愧是君上。” 谢砚之走得十分匆忙,当晚便已收拾妥当。临行时,只与颜嫣简单交代了几句。 “我需出趟远门,长则数月,短则十日内便可返回,你想去哪儿玩与青冥说一声便是。” 言下之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禁颜嫣的足,放她四处玩耍。 颜嫣乖巧地点点头,倒也没对谢砚之说什么体己话,与平日里无甚不同。 又过半炷香工夫,待确认谢砚之已离开魔宫。 懒瘫在床上的颜嫣豁然起身,拿出传讯玉简朗声道:“谢砚之出魔域了,你需想个法子告诉柳月姬,七日后,谢砚之将会对她动手。” 面对传讯玉简那头来自付星寒的质疑,她只是笑笑:“爹,您可别忘了,谢砚之亦是咱们父女两的仇人。” 她唇角越翘越高,一字字缓缓道。 “柳月姬若不声不响地死了,还有谁能替咱们来收拾谢砚之呢?” “自是……得让他们狗咬狗呀。” 第59章 ◎一片红叶寄相思【名场面】◎ 付星寒捏紧传讯玉简, 拧紧眉头沉思许久,终还是选择将颜嫣所说之话只字不漏地转述给谢砚之。 狡猾谨慎如付星寒,又岂会不经过谢砚之同意, 私下与颜嫣传讯? 自他递上投名状那日起,便已做好要给谢砚之俯首称臣的准备。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局势,更遑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何对不起颜嫣。 反观颜嫣,为人子女, 从未尽过一天孝道, 鸟兽尚知哺乳之恩, 她却视他这生身父亲为仇人, 实为大逆不道。 半盏茶工夫后, 传讯玉简那边只传来一个冰冷的单音节:“嗯。” 停顿半晌, 又闻谢砚之道:“按她说得去做便是, 不主动放饵, 又怎钓得到大鱼?” 听闻此话, 付星寒不禁怔了怔。 他起先有些迷糊, 不懂谢砚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旋即瞬间反应过来。 他与颜嫣正面交锋过无数次,又岂会不知自己这个女儿是怎样的性子? 说她是只小狐狸, 半点都不为过,既如此, 又怎会轻易相信于他? 只是不知她心中在打什么算盘。 如此一来, 还真不好轻举妄动。 他忌惮的并非颜嫣,主要是不知谢砚之如今对她是种怎样的态度。 在付星寒看来, 谢砚之无疑是宠自己这个女儿的, 可那场轰动六界的抢婚并不能说明什么, 试问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能能容忍戴绿帽? 反倒是他为顾及颜嫣的感受,愿意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让付星寒有所动容。 可付星寒猜来猜去都猜不准,谢砚之对颜嫣的感情究竟深到何种程度,他若把握不好这个度,怕是得遭殃。 他虽隐隐猜测到谢砚之话中深意,慎重起见,仍多嘴问了句。 “你的意思是……嫣儿她早就知道咱们暗中往来,是在将计就计?” 谢砚之不置可否。 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想知她的目的是什么,很简单,唯有一字,等。” . 眨眼又过两日。 院子里的秋千如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般晃晃悠悠地荡着。 坐在秋千上的颜嫣无聊到直打哈欠,虽说谢砚之已不再禁她的足,她也着实也没地方可去。 江小别近些日子在闭关,周大幅忙前忙后,又是为她炼丹又是为她护法,压根抽不出时间来搭理颜嫣。 周笙生就更别说了,她一贯都很忙,只偶尔与颜嫣寒暄几句。 至于池川白……自谢砚之抢婚那日起,颜嫣便再未与他联系过。 栖梧宫里的这些宫娥就算不是谢砚之的眼线,颜嫣也不敢与她们走得太近。 她注定是要离开的,只怕她一走,谢砚之会拿她们来做文章,近些天来,颜嫣连阿梧都疏远了,就是怕她会因此而牵连。 可谢砚之那厮也忒阴险,竟连那只大尾巴猫也一同打包带走了,颜嫣当真无聊到要长草。 荡了会儿秋千,原本阴沉沉的天落起了雨,愈发无聊的颜嫣索性跑去书房找乐子。 谢砚之看书很杂,收藏的典籍几乎涵盖所有类型。 颜嫣随手抽出一本《杂记》,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细细品鉴。 这本《杂记》类似于古代的百科全书,书中引用典故科普无数颜嫣从未见过的名词,无聊时翻翻,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更遑谢砚之书房外的景堪称一绝,别说看书,纵是坐在这里发呆,都是种享受。 颜嫣尤爱那丛齐腰高的无尽夏,深深浅浅的蓝与紫交织成一片,清爽怡人的色彩顷刻冲淡盛夏的燥热。 有风自不远处的湖面掠来,压弯满枝繁花,轻抚颜嫣面颊。 夏日里,她喜欢赤着足到处乱跑,而今整个栖梧宫都铺满了平整细腻的木质地板,任她怎么踩都不会硌脚。 她放松身体,躺在铺满木质地板的长廊上,听着雨打清池的“滴答”声,舒服得都快要睡着。 书“啪”地一声盖脸上。 颜嫣揉了揉鼻子,悬在腰间的传讯玉简亦随之亮起。 这个时候会是谁给她传讯呢? 颜嫣慢悠悠按下接听键,谢砚之清冷的嗓音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在做什么?” 谢砚之离开魔域已有两日,这还是他头一回给颜嫣传讯。 颜嫣即刻坐直,如临大敌。 也不知他突然冒出来是要做甚? 谢砚之如今所在之处毗邻极北之地,已然入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1,他望着头顶火红的枫叶,忽道:“兖州的枫叶红了。”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颜嫣心中微哂,决定打起精神,好好敷衍他。 她扭头望向长廊外,目光越过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无尽夏,眺望不远处的那汪碧湖,缓声道:“魔域下雨了。 雨声渐大,潇潇落下,世间万物皆笼在这片蒙蒙雨雾之中,颜嫣的声音仿佛也被这场雨沾湿。 带着盛夏所特有的潮湿热度,一字一句灌入谢砚之耳中。 “嗯……还有,你书房外那丛无尽夏快要谢了。” “待它们彻底开败了,种些山茶罢,白山茶太清冷了些,我喜欢红色的,瞧着便热闹喜庆。” 她嗓音很软很黏,是蜜糖裹砒.霜。 水汽滋漫的夏日凉风掠过谢砚之心海,那里原本水波不兴,而今洪水滔天汹涌澎湃。 她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筹划出这样的诡计,怎还能这般坦然自若? 他若不主动来寻她说话,是不是永远也等不来她的传讯? 可他仍不甘心,仍抱有些许希望,仍想听她的声音,哪怕她所做一切皆是另有所图。 雨声嘈杂,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谢砚之没接话,而后,是长达半盏茶工夫的沉寂。 相隔千里的他们各自仰头望着各自头顶那片天,直至雨声渐消,谢砚之忽道:“阿颜,抬头,看天。”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6节 “呼~”来了一阵风。 自湖面腾起的水雾随之飘散,雨彻彻底底地停了。 充斥在颜嫣视线里的,是红。 火一般剧烈燃烧的红叶漫天飞舞,铺天盖地,覆盖世间所有色彩,让她眼中只剩下那片红。 她瞳孔骤缩,放下紧攥在掌心的《杂记》,倾身探出长廊,伸手去接。 那些枫叶触手冰凉,犹带兖州秋日里的寒霜,竟都是真的,而非幻术。 颜嫣诧异地睁大了眼,不假思索道:“你这是如何做到的?” 谢砚之唇角向上牵了牵,扯出一丝笑意:“你猜?” 颜嫣没空去猜,被这场绚烂的红叶雨迷花了眼,哪儿还有心思去搭理谢砚之? 枫叶漫天飘舞,染红她眼中的世界,落了足有半炷香工夫,方才停歇。 堆积在地的红叶已没过脚踝。 整座魔宫都已变作红,颜嫣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今日执勤的宫娥与侍卫心中皆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纷纷扭头望向颜嫣,既有羡慕亦有嫉妒,更多的,是在感慨他们尊上的痴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青冥大人早已叮嘱过他们,不准放过夫人面上哪怕是一丝细微的表情。 不论她是皱了下眉头,还是要弯了下嘴角,皆要及时上报。 可夫人她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这该如何上报哟? 愁,暗中窥视的宫人们都快愁秃了头。 起先,颜嫣的确有被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景震慑到,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她一会儿就看腻了红叶,敛回心神,想去找那本被她随手丢掷在地板上的《杂记》,好一阵摸索,方才从落叶堆里翻了出来。 而此时又恰有风吹过,书页被“呼啦啦”吹来的风掀开,一片仍在空中飘零的红叶悄然落下,盖在泛黄的纸张上。 颜嫣皱着眉头扫开红叶,但见那页书上赫然写着—— ——「一片红叶寄相思,红叶传书,亦可诉衷情」2 与此同时,传讯玉简的另一端。 漫山红叶皆不见,谢砚之仰头望着头顶光秃秃的枫树,任爱意翻涌肆虐,如荒草蔓延,生生不息。 他的思念无边无际,又何止是一片红叶能够道尽? 颜嫣鬼使神差地又捡起了那片红叶,指尖微颤,如火灼般丢开《杂记》。 “一片红叶寄相思”七个字挥之不去地在她脑海中萦绕。 玉简那端再次传来谢砚之的声音。 她垂着脑袋,始终没接话,神思恍惚盯着受众那片红叶。 直至传讯玉简自她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屏幕上闪烁的光彻底熄灭…… 颜嫣缓缓吁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半分迷惘。 有些事必须趁早做个了断。 她遣开阿梧与众宫娥,独自待在长廊中发愣,五息过后,方才重新拾起传讯玉简,给周大幅传讯。 此刻的她脑子很乱,说出来的话亦无多少条理。 先是在传讯中感谢周大幅前些日子教她调制禁言咒符水。 随即又说,上次是她太过任性,害他与江小别一同被谢砚之掳来魔域。 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两个呼吸的工夫,她便得到了回应。 周大幅在传讯玉简那头爽朗地笑着:“老大你可真客气,禁言咒符水配方乃小弟力所能及之事,何须言谢?” “至于你口中的拖累……” 周大幅声音渐小,犹豫半晌,终还是决定跟颜嫣坦白。他深吸一口气,沉吟道:“老大,我有话要对你说。” 许是周大幅语气太过严肃,颜嫣握住玉简的手紧了紧,颇有几分紧张地环顾四周,连带说话声都无端压低了几分,“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周大幅仍有些踌躇,静默半晌,方才启唇:“那日离开魔域时,他送了我们一株息雾草,小别她阳寿将要耗尽,故而,我们没拒绝,收下了。” 这个“他”无需多说,自是指谢砚之。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的颜嫣愣了愣,旋即笑道:“好生收着,这本就是你们该得的。” “不。”周大幅语气笃定地截断她的话,“我们本不该收此物。” “很多事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我们与他的牵扯便会无休止。” 明知是陷阱,明知收下便会有愧于颜嫣,他们仍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只因他们无力与谢砚之抗衡,只因他们无比迫切地需要这个东西。 这,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颜嫣恍若未闻,硬生生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我此番来找你,是想向你讨要个无色无味的毒方,最好是药材本身不带毒性,但几样东西混在一起便会生效的那种。” 周大幅本是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态来与颜嫣坦白,何曾料想颜嫣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这人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此刻已隐隐有些不安,总觉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压下心中的焦虑,与颜嫣说了几个秘方,颜嫣将周大幅所说的那些药材与香料一一记下。 少顷,又闻周大幅道:“这些,可都是要用在谢砚之身上?” 颜嫣不置可否,周大幅却沉默了。 他瞬间了然,怪不得颜嫣会是这种反应,原来她仍未放弃要杀谢砚之。 以她一己之力毒杀谢砚之,多么天真、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周大幅自不能就这么由着她去,尚未想好说辞,颜嫣的声音已然响起。 她道:“这是你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打搅你们了。” 周大幅尾音发颤:“老大……” 颜嫣弯了弯唇角,她尽量说得很轻快,喉头却阵阵发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能遇见你们,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她没给周大幅回话的机会,语罢,直接挂断传讯。 抹了把发涩的眼睛,再拍拍脸颊,喃喃自语:“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这一辈子哪能不经历几段别离?” 他们仍是朋友,只是再也不会相见。 颜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找齐材料,又开始做香囊。 这是她送给谢砚之的最后一件礼物,自是得尽心尽力。 她如今做香囊已做得十分熟练,奈何绣工依旧惨不忍睹。 鸳鸯绣成了大胖鹅,蝴蝶绣成了扑棱蛾子……不论绣什么都会强行改变人家的物种。 好在谢砚之早就习惯了,也无人敢嘲笑他佩戴这么丑的香囊。 待颜嫣收针,绣完最后一笔,传讯玉简又亮了起来,此番给她传讯之人是付星寒。 付星寒开门见山与她道:“柳月姬生性多疑,怕是没这么好糊弄。” “以谢砚之如今的权势,想让她涉险去杀,怕是比登天还难,除非,她有非杀谢砚之不可的理由。” 颜嫣慢吞吞收好针线,将自己新制的香囊放至一旁。 专心致志来与付星寒交谈:“不急,届时我会自当助你一臂之力,你只需想法子把握住时机便是。” 她拨弄着悬挂在传讯玉简上的流苏穗子,笑意渐深:“既要对付柳月姬,自是得多花费些心思,可不能让她死得太过轻松。” 付星寒拧着眉头,没即刻接话。 他突然想起谢砚之与他说得那番话,愈发好奇颜嫣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却也深知颜嫣机敏,不敢打草惊蛇,他甚至都不敢旁敲侧听地去试探,生怕会误了谢砚之的事,又与她寒暄几句,便挂断了传讯。 颜嫣若有所思地盯着玉简发怔,一字一句在心中分解整理付星寒所说之话的用意。 付星寒所说之话不似作伪,他也并无要在此事上忽悠颜嫣的理由,颜嫣信了他说得这番话。 同时也在心中琢磨,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搅风搅雨。 待她彻底理清思绪,方才唤阿梧取走新制的香囊,一层一层包裹好,系在专门传送物件的灵鸟腿上,将其寄给谢砚之。 她眯着眼看灵鸟扇翅飞远,直至再也瞧不见,方才悠悠收回目光,回寝殿换衣裳。 她也要准备要出门了,与青冥简单交代几句,便启程去了穗城,那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管辖范围内的鱼龙混杂之地。 青冥前些日子刚从冥界回来,是在物色自己的新肉身,而今正忙着呢,故而未与颜嫣一同启程去穗城。 更遑他心中本就不大看好颜嫣与谢砚之,对颜嫣的态度倒也称不上是坏,就始终不冷不热的,颜嫣走了,他反倒更自在。 颜嫣既要挑起谢砚之与柳南歌之间的矛盾,自是不能闲着。 近些年来本就声名鹊起的她出门时如何高调如何来。 衣衫要穿最华丽最扎眼的金色,裙摆拖得足有半米长,浓妆艳抹,满头珠翠,出行排场简直比谢砚之还大。 用九只十二羽火凤拉车不说,还特意挑出三十来个貌美宫娥,在兽车前捧着香炉撒着花瓣为其开路。 更为浮夸的是,车后还跟了支乐队,丝弦管竹一应俱全,弹奏曲目从《高山流水》到《长工谣》,一路吹拉弹唱不带重复。 如斯做派,凤车甫一驶出魔域,不到半日的工夫,所有人都已知晓魔域女主人颜嫣此番是要移驾去穗城。 至于,她没事跑去穗城是要作甚? 众说纷纭,说来说去,却无一人能猜到点子上,但这并不影响好事群众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吃瓜之心。 身陷舆论旋涡中心的女人颜嫣,亦不负众望地作起了妖。 凤车驶入穗城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工夫,便开始闹事,堵在城门口死活不肯走,非说自己落了根珠钗在郊外,要斥重金来聘城中修士去寻。 结果可想而知,珠钗是无人能找着,反倒在城外的树下翻出死尸若干。 说来那穗城郊外的树也长得忒奇怪,外观似榕树,生有无数气根,可那叶片又与银杏相识,且两面皆生有半寸长的尖刺。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7节 无人能识得此树,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埋在树下的尸体所吸引。 颜嫣直觉这树定然不简单,索性赖在穗城不走了,又是自掏腰包请人来挖尸,又是颁布悬赏令,广招贤士来破此奇案。 在她坚持不懈地努力下,此事越闹越大。郊外的尸体越挖越多,细细数来竟有千余具,霎时轰动六界。 奈何穗城乃三不管地带,加之修士皆凉薄,不是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事,无人愿蹚这趟浑水。 左右也不过是死了千来个凡人,还不足以让他们对此事上心,比起这个,他们似乎更关心颜嫣此行的目的。 怕是只有傻子才会信,谢夫人来此闹事,只是为了替天行道弘扬正义。 既如此,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魔尊谢砚之与此事可有关系? 修仙界大能们都在暗中看热闹,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到最后还是颜嫣的钞能力起了关键作用。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一查,竟查到了柳家家主柳月姬头上…… 柳月姬得知此事,已是次日清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捏碎了握在手中的茶盏。 前些日子,因情蛊的事本就折损了她苦苦经营的好名声。现如今颜嫣又闹这么一出,所有矛头都指向她。 名声被毁是小,只怕会有人顺着蛛丝马迹挖出那件事。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若提前让那事暴露,怕是会功亏一篑。 柳月姬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此事,可谓是忧心如焚。 付星寒见此状屏退众人,见缝插针道:“谢砚之而今远在兖州,夫人可要趁此机会将她……” 他眯着眼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并未说下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柳月姬又没疯,这个时间点颜嫣若出了事,傻子都能猜出,是她动得手。 她不甚满意地瞪视着付星寒,心中暗骂:这男人啊,果真是越老越蠢越不中用。 却不想,付星寒话锋陡然一转。 脸色亦随之而变,忧心忡忡地与她道:“可为夫听人说,谢砚之此番去兖州,是要寻一神器来报当年之仇。” 付星寒没明说是什么仇,柳月姬心中自是有数,她敛目哂笑:“黄口小儿不知深浅。” 话是这么讲,柳月姬心中不免有些忌惮。那件事也该加快进度了,再拖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是夜。颜嫣本还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忽闻屋外传来阵阵剧烈的打斗声。 皓月当空洒,烛光摇曳,屋外人影憧憧,鲜红黏稠的血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泼洒在单薄的格栅门上。 不知不觉间,屋外的世界已成炼狱。 来人仅花不到半炷香工夫,便已除尽谢砚之留给颜嫣的精锐。 颜嫣神色自若地看着屋外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 她知道,定是柳月姬的人来了。 而她此次计划第一步又恰恰是落入柳月姬手中。 夜色渐浓,只闻“砰”地一声响,门被人用蛮力踢开,在晚风中来回摇摆。 待看清那人的脸,颜嫣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明明是盛夏,鸡皮疙瘩却如雨后春笋般争先夺自颜嫣手臂钻出。 怎会如此……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作者有话说: 狗之矜持含蓄:一片红叶寄相思,我想说得是……其实,我很想你。 嫣妹温柔小意:七郎,该吃药了~ . 1原句出自《沁园春.长沙》 2红叶传书的典故出自唐宋传奇《流红记》 第60章 ◎“后不后悔,做了才知道。”◎ 来者一袭漆黑如墨的夜行衣, 长发高束,扎成利落的马尾。 明明是同一张脸,颜嫣却险些认不出, 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柳南歌。 从前的柳南歌骄纵任性,本性却不坏,是个被执念冲昏了头脑的草包大小姐,虽动过歪念, 却从未真正落实。 而今的她, 脸仍是那张脸, 气质却迥然不同, 像从鲜血中打捞出的一具残骸, 躯体仍活着, 灵魂却不再。 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受, 颜嫣只觉毛骨悚然, 相隔不到两个月, 她怎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乍一看, 甚至让颜嫣无端联想到了她当年在溯回中看见的柳月姬。 五息过后, 柳南歌朝颜嫣翻了个白眼,并恶狠狠道:“别用这眼神看我, 你以为我想来啊?” 柳南歌一开口,方才让颜嫣相信, 眼前之人真是那个骄纵任性的柳大小姐, 而非旁人假扮。 颜嫣收回胡乱飘飞的思绪,清了清喉咙, 有意套话:“那你现在这是……?” 柳南歌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瞒着颜嫣, 脱口而出:“是我爹让我来我来的。” 颜嫣紧拧眉头, 大为不解:“他让你来做什么?” “保护你。”柳南歌撇撇嘴,已隐隐有些不耐烦。 对此,颜嫣只觉匪夷所思。 故意用激将法去刺她:“你不是和我有仇吗?他让你来你还真来啊?” 柳大小姐果真中招了,皮笑肉不笑道:“我怎就不能来了?” “况且,我觉得爹说得很有道理,你若出事了,砚之定会与娘打起来,届时,我又当如何自处?” “所以,我现在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好好保护你。” “但你也别得意,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仍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拆散你们二人,必要时还会杀你,他只能是我的。” 颜嫣:“……” 你这墙角撬得还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见颜嫣目光呆滞地杵在那里,柳南歌面露不满:“我说得话你听见没有?” “嗯嗯嗯。”颜嫣点头似小鸡啄米,继而开始转移话题,“你给你爹传个迅,我有话要对他说。” 傻子都能看出颜嫣态度有多敷衍,柳南歌心中再不忿,也知不该在此刻胡搅蛮缠,压下心中的不悦,如实道:“爹如今和我娘在一块,不方便回讯。” 说着,她拿出一封信函塞给颜嫣。 正色道:“他猜到了你心中定有所疑虑,叫我把这个拿给你。” 那是一封被设了禁令的信函。 顾名思义,只有被指定的那个人能看得见信上的字迹,其他人若想要强行解封,信会自行烧毁。 付星寒在这封信中告诉颜嫣。 穗城之事并没表面上看得这么简单,定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柳月姬万分谨慎,可谓是油盐不进。 正因柳月姬不肯派人来,故只能用此下策,哄着柳南歌来将她掳走。 这个节骨眼上,只要颜嫣消失不见,他再跟谢砚之添油加醋趁机诬陷柳月姬,还不怕他们打不起来? 最后,一言以蔽之。 他假意投靠谢砚之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觉得颜嫣说得很有道理。 试问还有什么是让他们狗咬狗更大快人心? 信中内容已自动跃入颜嫣脑海中。 而后,信纸焚烧殆尽,散落一地灰烬。 颜嫣眉心紧蹙,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知该不该信任付星寒。 既如此,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她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敛回心神,扭头望向柳南歌。 “信看完了,然后呢?我们该去哪儿,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杵着罢?” 柳南歌其实很想知道付星寒都对颜嫣说了些什么。 可一看到颜嫣那张脸,她便知,自己定然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老大不情愿地道:“爹让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上几日。” 颜嫣点点头:“那我们出发吧。” 她竟这么乖?柳南歌很是诧异。 心中却在想:这人诡计多端,还是要多加防范,万万不能再中她的诡计。 看穿柳南歌心思的颜嫣笑眯眯。 “你这么防着我做什么呀?可别忘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 柳南歌着实不敢苟同,她冷眼望着颜嫣:“你先把这身金灿灿的衣裳给换掉,太扎眼了。” 颜嫣很听话,说换就换,愈发让柳南歌紧张,半点都不敢松懈。 甫一走出客栈,连颜嫣这等凡女都感受到了周遭气氛很古怪。 绛紫色烟雾笼罩在天地间,死气四处蔓延,地心深处隐隐传来轰隆隆的低鸣。 颜嫣看见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且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8节 她侧目望向柳南歌:“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南歌眉头紧锁,似也有些恍然,隔了好半晌才道。 “是蚀骨深渊,它是循着死气而来的,有死气的地方便有它。” 颜嫣知道蚀骨深渊不会固定在某个地方,会被外界因素影响而随机移动。 当年她是在魇熄秘境掉下蚀骨深渊,后来却是从相隔万里的豫州爬了上来,彼时的颜嫣并未往深处去想,而今方才知晓,竟是这么个缘由。 可蚀骨深渊既已循着死气而来,那岂不是说明…… 颜嫣与柳南歌对视一眼。 果不其然,危险骤然逼近。 罡风擦着面颊急速飞掠而过,柳南歌下意识推开颜嫣,出手如电,拽下迎面袭来的那只怪物的胳膊。 “噗呲——” 血色当空洒,危机暂时解除。 颜嫣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匍匐在地的怪物。 确切来讲,那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被藤蔓贯穿身体,面目扭曲,正处于失智状态,几乎要与缠绕在他身上藤蔓融为一体的活人。 他整个人早已瘦得脱相,只勉勉强强能认得出本貌,不断扭动瘦骨嶙峋的躯体,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救我……救我……” 声音是脱水后的哑,空洞洞的眸子死死定在颜嫣身上,仿佛她就是唯一的希望。 颜嫣记得这张脸,正是此人发现穗城郊外的尸体与柳月姬有关。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救他。 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柳南歌抢了先。 只闻“轰”地一声,那人与缠绕在其身上的藤蔓皆被搅成碎片炸开。 颜嫣心中骇然,正要诘问柳南歌此举是为何意。 倏忽间,那根被柳南歌用剑气绞断的藤蔓又缠了上来,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直逼二人面门。 柳南歌猛地将颜嫣拽上飞行法器,连溅落在其身上的血渍都来不及清理,几乎是拔腿就跑。 待她与颜嫣一同逃出藤蔓的攻击范围,方才抽空与颜嫣说话,“没用的,我也救不了他,一旦被那些东西缠上,只有死路一条。” 颜嫣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柳南歌定是知道些什么,可她定然不肯轻易透露真相。 某种程度来说,颜嫣并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穗城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更多的是震惊与后怕。 她捂紧胸口,站在百米高空之上俯瞰穗城全貌。 绛紫色烟雾如薄纱般罩在穗城上空,整座城死气缭绕。 城外一百零八棵模样古怪的树状若疯魔,原本安安静静垂落在地的气根肆意生长,有如巨蟒般四处追逐捕猎。 它们对修士的兴趣明显要大于凡人,气根不断延伸,向城中逼近。 一旦发现目标,不给猎物半点可逃脱的机会。 交错编织成巨网的根系蜂拥而上,堵住所有退路,再缓缓收拢气根,包裹缠绕住那些无处可逃的修士,直至吸干他们身上每一滴灵力。 此情此景,颜嫣终还是有些不忍,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下意识攥紧柳南歌胳膊,尾音微微发颤:“你敢说,你当真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 柳南歌面色也没多好看,她咬紧牙关,色厉内荏:“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她虽比从前有所长进,脸上仍藏不住事,瞧她这副样子,显然是知情的。 颜嫣又道:“你娘不是喜欢在世人面前充当好人吗?快给你她传讯,你我二人能力有限,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柳南歌脸色愈发不自然:“此处是穗城,不在我柳家管辖范围内,我娘若贸然插手,定会落人话柄。” 从柳南歌此刻的反应来看,这些事定然与柳月姬脱不了干系,甚至还让颜嫣联想到了那些被她关在密室中的修士。 颜嫣心中了然,便不再试探。 柳南歌有意让此事发酵下去,她纵是有心想阻拦,效果也甚微,怕是得另寻他法。 颜嫣心中思绪万千,柳南歌亦心事重重,她没想到柳月姬竟提前动手了,如此一来,便只能先将颜嫣带回柳家主宅。 幽州地势诡谲,常年云遮雾掩,易守难攻,若无人带路,外人想要找到柳家主宅,怕是比登天还难。 也正因如此,它对幽州原住民以外的人而言,是个极其神秘的地方。 故而,颜嫣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直至柳南歌偷偷带着她翻墙,进入一间极其华丽的房间,她方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颜嫣心中警钟骤然敲响,扭头去问柳南歌:“这是什么地方?” 柳南歌神色自若:“我房间。” 颜嫣:“……” 她还真不懂柳大小姐的脑回路究竟是何构造。 下一刻,又闻柳大小姐道:“如今再也寻不出一个比柳家更安全的地方,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乱跑,我出去一趟。” 颜嫣若肯乖乖听话,那才叫奇怪。 这父女两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她自是不能坐以待毙,决定先发制人,把主动权夺回自己手上。 眼看柳南歌就要走出去,颜嫣突然拍了拍她的肩:“你等等。” 电光石火间,颜嫣洒出了藏在掌心的迷.药。 出乎意料的是,柳南歌竟没上当,她回头的同时屏住了呼吸,正满脸嘲弄地看着颜嫣。 她又不笨,更何况,爹早就叮嘱过了,在颜嫣这只小狐狸面前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万不可大意。 柳大小姐突然变聪明了,颜嫣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无奈地耸耸肩,轻声嘟囔着:“哎呀,失策了,失策了。” 尾音才落,本还好端端站着的柳大小姐突然直挺挺栽倒在地。 颜嫣眼疾手快接住她,并拔.出插在她后颈上的那根针,摇头轻叹:“是变聪明了不少,可惜啊,还是太嫩了些。” 她连拖带拽地将柳南歌藏在衣柜里,思来想去,仍觉谁都不靠谱,还是得靠自己,奈何暂时尚无任何头绪,只能先躲在柳南歌房间里慢慢筹划。 思考着,思考着,竟已入夜。 颜嫣目光呆滞两眼发直地瘫在柳南歌床上,仍未想出应对之法。 今日所发生之事堪称离谱,她在不断复盘,竭尽所能地为自己理清思绪。 先是付星寒怂恿柳南歌将她掳走一事,颜嫣甚至都有些怀疑,他是否已被那药丸给影响了,否则,又怎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再就是穗城外那些树,明显是柳月姬的手笔。 可颜嫣死活猜不出她做这些事的动机,以及被她关在柳家密室的那些修士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那些树看见凡人几乎无动于衷,反倒撞上修士,便如疯狗般冲上去…… 难不成她是想杀光所有修士? 颜嫣着实有被自己这个荒诞的念头给蠢到。 除非柳月姬有病,不然,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 柳大小姐想必是知情的,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将她带回柳家,奈何套不出话。 至于付星寒,颜嫣仍有些拿不准主意,是否该在此刻给他传讯。 倘若付星寒信中所说是真,她这般贸贸然地找过去,只怕会坏事。 可他所说之事若为假…… 颜嫣越想越觉头大,索性躺平,不再纠结。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解决之法。 此刻已无限临近子时。 彻底放空大脑的颜嫣犹在感叹,想不到她今年的生辰竟要偷偷摸摸躲在柳南歌房中度过。 下一霎,屋外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万朵烟花同时升空,点亮夜幕。 颜嫣骤然从床上弹起,把窗推开一条缝,仰头望向夜空。 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璀璨的烟火不断升起,又不断落下,仿佛未有穷期。 颜嫣从未见过这般盛大的烟火。 千万朵绚丽的花火同时绽放,几乎能与日月争辉,莫说整个天幕,就连这间黑漆漆的房间都被照亮。 颜嫣眼中倒影着漫天烟火,既有惊艳也有惊骇,究竟是谁在放烟花呢? 与窗外烟火一同亮起的,是被她悬在腰上的传讯玉简。 光滑的玉璧上显示出谢砚之的传讯符文,颜嫣犹豫半晌,终还是选择接听。 谢砚之清冷的嗓音从玉简中传来,带着几分不真实的缥缈感。 “你这些天在外面玩得可还开心?” 重音压在“玩”字上,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颜嫣手指攥紧玉简,没接话。 旋即,又闻他道:“今年的香囊没有往年的好闻,多了味樱罗草,略有些呛鼻,不过,既是你送得,我都会好好收着。” 他顿了许久,嗓音渐渐放柔。 “还有,生辰快乐。” 谢砚之会发现樱罗草,颜嫣并不意外,他定然猜不到她准备如何来利用此物。 意外的是,这场烟花竟是他放的。 颜嫣仰头望着漫天烟火,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直至突然想起穗城之事,她犹豫半晌,终还是选择将此事告诉谢砚之。 她用一段简短的话语说清来龙去脉,而后,颇有些殷切地问道:“你,能不能去救那些人?” 她知谢砚之从不管闲事,更何况还是人族的闲事,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又补充了句:“就当送给我的生辰礼。”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39节 谢砚之半点没犹豫:“好。” 颜嫣弯了弯唇角:“谢谢。” 也不知是谢他去救那些人,还是谢他送来的这场烟火,又或许二者皆有之。 . 临近天亮,这场盛大的烟火方才停歇。 阳光穿破厚厚的云层,聒噪的蝉鸣与鸟啼声一同响起,没完没了的吵着闹着。 颜嫣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前看了整夜烟花。 洒扫婢子们打着哈欠从长廊中路过,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这么大的手笔,他倒是放得开心,可苦了咱们,被吵得一整夜都无觉可睡。” “什么仁兄不仁兄的?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跟人家瞎说啊,昨天夜里放烟火的是魔域那位……” “我有个朋友原本也想要买些烟花,结果,你猜怎么着?整个幽州的烟花都被买空了,他跟人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是那位魔尊大人买走的。” “啊?你说他没事买空整个幽州的烟花作甚?” “谁知道呢~兴许他这是又发现咱们大小姐的好啦?” 洒扫婢子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也终于拉回。 谢砚之从不做无用之举,她知道,这场烟火除了给自己庆生,还有一个功效——用以震慑柳月姬。 一介洒扫婢子都能顺藤摸瓜摸出昨夜那场烟火是他所放,柳月姬又怎会毫无察觉?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如何得知她如今在柳家? 颜嫣突然一拍脑门,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她如今所用的传讯玉简与储物袋皆为谢砚之所赠,他随便在什么地方覆一缕神识,她便无所遁形。 颜嫣大思路是对的,偏偏猜错了方向。 正因她前些日子的任性妄为所致,为防止她下次又偷偷躲起来,谢砚之生生撕下一缕神识附着在那枚玲珑骰子之中。 颜嫣若遇见危险,他亦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只是或多或少会对谢砚之有所影响,分出神识时的痛暂且不提,若有人故意损毁那枚玲珑骰子,谢砚之亦会受反噬,相当于是将他的软肋附着于颜嫣身上。 未过多时,传讯玉简又亮了。 颜嫣垂眸看了眼玉璧上的符文,连忙钻进她藏柳南歌的那个柜子里。 甫一接听,玉简那头便传来了江小别的咆哮声。 “颜嫣!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收了谢砚之一盆息雾草,你便要与我断交是不是?” 颜嫣耳膜都快被她给吼破了,连忙拿远玉简,无奈地皱起眉头。 “你该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你觉得我贪生怕死,不敢为你两肋插刀?” 颜嫣又是一声长叹:“你再胡搅蛮缠,不好好说话,我就挂断通讯了。” 江小别这才镇定下来,声音里透着哀伤:“你非要如此吗?” 颜嫣道:“也不一定,倘若我能杀了谢砚之,一切都好说。” 这下,江小别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杀谢砚之?简直痴人说梦话。 就连颜嫣自己都觉此事难于上青天。可做人嘛,总该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江小别今日不是来与颜嫣吵架的,其实有正事要说。 她话锋陡然一转:“对了,那个药,付星寒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又开始吃了。” “以他这个剂量来看,至多再服用两颗,就可能会疯。” “如今尚有转圜的余地,你看要不要让他继续服用下去。” 颜嫣并未直接表明态度,悠悠说道:“最开始的确是柳月姬对他苦苦相逼,可后来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他为了自己的仙途,毁了我和我娘的一生,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江小别已然知晓颜嫣的选择,继而又问道:“若柳月姬死了,付星寒也疯了,但你永远也杀不了谢砚之,永远也无法从他身边逃离,你是否要与他相互折磨一辈子?” 颜嫣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她会选择另一条路,成为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江小别忽道:“那么,你……还爱他吗?” 颜嫣唇角向上牵了牵:“爱。” 若无爱哪儿来的恨?她的世界黑白分明,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不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可他欠我一条命。” “是再多的宠与爱都无法补偿的,除非,他也死一回。” “也像当年的我那般,眼看就要抓住希望却又破碎,一次又一次坠入深渊,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被摔得支离破碎,那么,我勉强可以考虑原谅。” 江小别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颜嫣不以为然地笑笑:“后不后悔,做了才知道。” 江小别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无奈:“阿颜听我一句劝,别钻牛角尖,倘若你这次真能摆脱他,忘了那些所谓的仇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倘若还是无法摆脱他,你心中既仍爱着他,那便不要再折腾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我不是你,的确不曾经历蚀骨深渊下的一切,也没你有骨气。” “我只知,人活着不容易,不能为了争一口气而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说话间,周笙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阿颜,我若是你,我会好好利用他的权势,让他成为我的垫脚石,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 “有朝一日若能超越他,那便杀了他,若始终无法超越,也得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开心,而非不停地与他斗气。”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提醒颜嫣,莫要冲动,莫要与谢砚之硬碰硬。 江小别的声音又插了进来:“有什么事记得找我们,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周笙生也跟着附和:“我们能力有限,能帮则帮,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自是不可能搭上身家性命。 “说这么多,你只需明白,不必急着甩开我们,我们自有安身立命之法。” 出乎颜嫣意料之外的是,周大幅也在,他声音十分突兀地响起。 “对!老大你大可放心。” 原来他们三人都凑一块了,颜嫣倏地笑弯了眼,可她终是什么都没说。 从储物袋里摸了块上品灵石,嵌入聚灵手套中。 指尖聚力,徒手捏碎传讯玉简。 彻彻底底切断她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她就是钻牛角尖,就是执迷不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当年爱谢砚之时如此,恨他时,亦是如此。 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与谢砚之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第61章 今日注定不平静。 柳月姬心事重重地在书房来回踱步, 她自是看懂了藏在那场烟花背后的警告之意。 令她胆颤的是,谢砚之究竟是如何做到在她眼皮底下潜入幽州? 既能逃过她的眼睛,那岂不是说明, 他的修为已在她之上? 柳月姬越想越觉心慌,不断在心中否决这个荒谬至极的念头。 这根本不可能…… 谢砚之天赋再逆天,也不过是个两百来岁的黄口小儿,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越她谈何容易? 更遑她这半年来在不断吸收其他修士的灵力,进阶速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既如此, 那么, 他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幽州? 还有, 他来此处的目的是什么?可会牵扯出那件事? 柳月姬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 今日愁得可不止柳月姬一个, 付星寒亦是忧心忡忡。 都已过去这么久, 他始终联系不到柳南歌, 也不知这孩子究竟跑哪儿去了。 若是遇到危险又该如何是好? 果然, 还是不该让她去接近颜嫣。 五百米开外, 藏身于柳南歌闺房中的颜嫣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发展到这一步, 她着实有些拿不准主意, 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原计划中的第二步是“死”在柳月姬手中。 如此一来, 她既能金蝉脱壳顺利死遁,谢砚之又有非杀柳月姬不可的理由, 不论她在或不在,柳月姬都只剩死路一条。 为造成谢砚之与柳月姬同归于尽的局面, 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件用狼萱花汁浸泡过的衣裙。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0节 狼萱花与颜嫣提前放在香囊中的樱罗草相生相克, 她若死了,谢砚之定然会来抢尸, 只要那个装有樱罗草的香囊仍在他身上, 他的战力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谢砚之以中毒之躯对上柳月姬, 就算不死,怕是也得折去半条命。 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至于付星寒,颜嫣也早早就写好了他的结局。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若不是半路杀出个柳南歌,怕是都已顺利进行到第三步。 颜嫣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去找付星寒。虽不知他底细,可如今,似乎也只能找他一同商议了。 谁曾料想,意外又抢先一步降临。 颜嫣未见着付星寒,反倒看到了谢砚之,他就这般气定神闲地立于付星寒房中。 怀里还抱着那只名字待定的大尾巴猫,慢悠悠撩起眼皮,状似随意地将目光瞥向她。 他装得再矜持,也藏不住那双一看见颜嫣便亮起来的眼睛。 他不露痕迹且克制地打量着颜嫣。 七日不见,瞧不出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倒是一如既往地有活力。 看见他的那个瞬间,至少变了三轮表情,先是震惊,再是疑惑,而今瞧着似还有些忧虑。 唯独没有欣喜,好似一点儿也不欢迎他的到来。 颜嫣当然不欢迎他的到来,他一来,便意味着她的计划将要全盘覆灭,再无发挥的余地。 她何止不欢迎他来?简直恨得牙痒痒。 纵是如此,仍未在面上显露半分。 她反手阖上房门,笑意盈盈地走来:“砚之哥哥,你怎么来啦?穗城的事可都办妥了?” 谢砚之并未接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周遭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本还好端端窝在他怀里打瞌睡的大尾巴猫突然浑身炸毛,挣扎着想要逃离。 他昂然自若地放开猫,目光始终停留在颜嫣身上,似乎很生气。 他早就知道颜嫣想杀他,故而,当付星寒告诉他颜嫣的计划时,他毫不意外,甚至,心中都不曾泛起半丝波澜。 可她不能七天没见面,连封传讯都不给他;不能在他用漫天红叶诉衷情时,一声不吭挂断他的传讯; 更不能见了他连句问候都没有,上来便提起不相干之人不相干之事。 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这些。 而她却从始至终都无所察觉,连戏都不愿做全。 颜嫣不懂谢砚之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的疯,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与他斗气。 计划被打乱已成既定的事实,与其唉声叹气,倒不如把宝都压在谢砚之身上,先哄着他去杀柳月姬,旁的事再慢慢筹划也不急。 她再次扬起笑脸,侧身坐于谢砚之膝上,搂着他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软乎乎地撒着娇:“砚之哥哥,我好想你呀~” 谢砚之在心中冷笑:果真是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 手臂却已不听使唤地将颜嫣搂紧,脸也埋在她颈窝里。 颜嫣不懂他怎突然抱得这般用力。 谢砚之声音却已响起,闷闷的,好似还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那些树全毁了,凡人皆活着,城中修士折损近半。” 言简意赅,没一个多余的字,说得又恰恰好都是颜嫣想听的。 颜嫣若还猜不出他这是怎么了,那可真是个傻子,连忙做出应对措施来补救:“那你呢?可有受伤?” “没有。”上扬的语调,无法言说的好心情。 颜嫣趁机仰头偷瞄他一眼。 柔和的目光,微微向上翘的唇角,无一不在述说他此刻的好心情。 于是,颜嫣又抱着他脖子蹭了蹭,说起了甜言蜜语。 “昨夜那场烟花很好看,我好喜欢呀,果然,只有你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打量谢砚之的神情,进一步试探。 “你来得这般突然,想必不止是为了帮我杀柳月姬罢?这种事又不急于一时,怎不歇歇呢?” 谢砚之虽爱听甜言蜜语,倒也不至于就这么昏了头。 只能说骗子就是骗子,才说一两句好话,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嘴里套话。 他骤然从温柔乡里惊醒,垂眸凝视颜嫣,颇有些意味深长。 “没错,除了要杀柳月姬,我还需再确认两件事。” 以颜嫣对谢砚之的了解,她并不抱任何希望能从他嘴里套出别的信息。 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提醒谢砚之,别忘了要帮她杀柳月姬,目的既已达成,自是得见好就收。 她甜甜一笑:“既如此,那我们……”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溢出唇齿,便遭谢砚之半路拦截,他忽然道:“先找个地方歇歇。” 五百米外的碧汀苑中,柳南歌已悠悠转醒,她比颜嫣预料中早醒了近半个时辰,此刻,正浑身发麻地从衣柜里摔了出来。 好不容易扶着柜门从地上爬起,柳南歌忽见前方空气一阵扭曲。 谢砚之揽着颜嫣的腰,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目眦欲裂,颤颤巍巍指向他们二人:“你,你们俩……” 那些话还在喉咙间打着转儿,又“砰”地一声倒了。 这次,是谢砚之动得手。 他可没颜嫣那么温柔,压根没想过要管直挺挺栽在地上的柳南歌。 颜嫣盯着柳南歌看了半晌,大发慈悲地帮她翻了个身,用这个姿势躺着,醒来不至于扭着脖子。 而后,仰头望向谢砚之,颇有几分不解:“砚之哥哥,你既是来杀柳月姬的,又为何要躲躲藏藏?” 不是颜嫣想太多,这着实不符合魔尊大人一贯高调的行事风格。 谢砚之轻轻推开大尾巴猫凑过来的小脑瓜,端坐于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声音懒洋洋的:“身子虚,打不过。” 颜嫣:??? 这话说得……真以为她会信? 许是猜到了颜嫣会对此表示质疑,他十分反常地解释着。 “我身上的伤你也见过不止一回,当真觉得我是铁打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 颜嫣摇头似拨浪鼓,内心已隐隐有些动摇,谢砚之的确伤得很重,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忽悠她。 可她仍不死心,又问了句:“你……当真打不赢?” 殊不知,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让谢砚之那颗心瞬间坠入谷底,他扭头转向颜嫣看不见的角度,自嘲一笑。 你究竟还在期盼什么? 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真心实意的关心话,当真比登天还难。 颜嫣见谢砚之脸色突然冷下来,也知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的她蹭蹭蹭跑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脖子,轻声细语:“好好休息,若是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谢砚之又在心中冷笑:虚情假意。 想是这么想,也不见推开颜嫣,反倒紧紧扣住她手腕,生怕她会离开。 越到这种紧要关头,颜嫣越是静不下心。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她又按捺不住地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砚之仍未睁开眼:“等。” “等?”颜嫣不知谢砚之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她是万万不可能就这么干坐着等下去。 心中思虑万千的颜嫣眼睛倏地亮起来,戳了戳谢砚之的肩,笑眯眯的。 “我有一计,砚之哥哥可要听?” 她贴在谢砚之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一拍胸脯。 “总之,砚之哥哥你只需坐在这里帮我坐镇,其他的事通通都不用管,交给我办就好。” . 谢砚之插手穗城之事又怎瞒得住柳月姬?一晃三日过去,却始终未能打探到谢砚之的消息。 她甚至都不知道谢砚之这般做究竟有何目的,在猜测与妄想之中艰难度日。 半个时辰后,柳月姬终还是沉不住气了,决定将计划提前,起身往密室中走。 柳家密室最底层有个付星寒与柳南歌都不曾去过的地方。 通往此处的隧道需要柳月姬的血方才能开启,她手捧用以照明的夜明珠,一路沉至密室最深处。 那里藏了棵大到不可思议的树,枝叶皆已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树杆,显然是在沉睡。 柳月姬掌心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往树中注入灵力,一点一点将它从黑暗中唤醒。 …… 今日已是柳南歌失踪的第四日,付星寒亦是忧心如焚。 他始终联系不到柳南歌,颜嫣也不知所踪。 时光在看似平静的暗流中急速流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今晚又是个月圆之夜,付星寒身上龟蛊再次发作了。 剧烈的疼痛从骨髓深处涌出,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他颤抖着吞下一枚止疼丸,疼痛明显有所缓解,眼前却再次出现了幻觉。 浑身痉挛的他一把攥住眼前之人纤细的手腕,轻声唤:“璃妹。”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1节 那人却笑着甩开他的手:“爹,你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 女孩软软糯糯的嗓音落入付星寒耳中突然变得极其刺耳。 他眼前的世界像是蒙着一层纱,许久许久以后,那层薄纱般的雾气方才散尽。 颜嫣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付星寒既震惊又愤怒,口不择言道:“怎么是你?” 颜嫣眼中笑意不减:“爹,您这说得这都是些什么话?我怎么你啦?” 直至此刻,付星寒方才从幻觉中彻底抽出心神,自知失言的他懊悔万分。 他怎么都没想到,消失这么久的颜嫣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未过多久,付星寒面色便已恢复如常,笑得甚是慈祥:“嫣儿,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南歌呢?你们二人怎分开了?” 颜嫣长叹一口气,很是惆怅地道:“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谢砚之知道咱们父女俩合谋算计他,很生气,把柳南歌给抓了。” 听闻此话,付星寒神色剧变,表情跟不上眼神的变化,那抹笑像层面具似的黏在脸上。 颜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笑了笑。 “骗你的,她被我藏起来了,安全得很,你大可放心。” 颜嫣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的,又出现得这般突然,付星寒也不傻,心中已隐隐有所预感,冷不丁道:“是不是谢砚之也来了?” 颜嫣微微颔首,她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付星寒,说白了,是想让他代替谢砚之打头阵,去给柳月姬投毒。 她储物袋中还装有好几份从周大幅那儿抄来的毒方,只要付星寒愿意配合,定能轻松拿下柳月姬。 付星寒、谢砚之、柳月姬三人中若只能死一个,她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柳月姬。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冒这个险,让重伤未愈的谢砚之正面对上柳月姬,就怕谢砚之会因此而折在柳月姬手中。 谢砚之若死了,柳月姬的弑母之仇怕是此生都无望去报,甚至,可能连她都没命活着。 谢砚之则不然,虽对她有所防备,可终究对她有情,顶多也就是把她捆在身边,断不会伤及她性命。 反正不管怎样,付星寒所求也不过是杀柳月姬。至于他那封信究竟是真是假,颜嫣已不打算追究。 哪知,付星寒竟主动提起了那封信。他知颜嫣定是在怀疑他的动机,索性将自己所思所想统统都给抖出来。 只闻他道:“你那好夫君谢砚之从未信过我,既如此,我为何还要为他效力?试问给柳月姬做狗和给他做狗又有何区别?” 付星寒虽未把话说全,颜嫣却一下就听懂了。直至现在,她方才明白付星寒所求是什么。 仙神二界常年神隐,说是六界,其实也就只有妖、魔、冥、人四界。 谢砚之与柳月姬无疑是两座越不过的山脉,他们二人一死,也就只剩个池峻能与付星寒争锋。 池家那位剑尊向来不问世事,如此一来,好处岂不是都落到了付星寒头上? 怪不得他会突然改变主意,盼着谢砚之和柳月姬打起来。 不。或许他从未想过要投靠谢砚之,打一开始就想着要两头骗。 这下颜嫣是真无语了,搞半天他们三人是谁也不信谁,怪不得会发展成现在这副局面。 而今,付星寒既已把话跟她敞开说,那么,一切是否都能回到正轨上? 颜嫣很犹豫,该不该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付星寒听,倘若他是与谢砚之联合起来诓骗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屋外突然响起阵阵急促的叩门声。 她与付星寒对视一眼,付星寒朝她摇摇头,她瞬间会意,躲进卧室里间。 就在颜嫣藏好不久,外间传来了奇怪的打斗声,桌椅茶具“哐啷”掀翻在地,最后,以付星寒的低呼收尾,一切又都回归平静。 颜嫣手掌紧攥成拳,密切关注外面的动静,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可她向来惜命,不会轻易冒险,待一切都风平浪静,方才走了出去。 此刻的外间一片狼藉,巨力袭击之下,桌椅皆被劈成碎片,不知被什么东西扯走一半的门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在晚风中“嘎吱嘎吱”摇曳。 至于付星寒,则早已消失不见,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 颜嫣搓平不断钻出手臂的鸡皮疙瘩,心道:“这是什么情况?” 她犹豫再三,终还是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偌大一间柳宅,静到连风吹叶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除颜嫣以外的其他人都像是凭空蒸发了般,她一路走去竟瞧不见半个活人,道不出的诡异。 颜嫣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拎得清。 这种时候,当真生不出半点多余的好奇心,只想赶紧回到谢砚之身边,有他在,才安全。 颜嫣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越走越觉不对劲。 她下意识去摸悬在腰间的传讯玉简,想给谢砚之传讯,却摸了个空,也就这时候,她方才后知后觉想起,传讯玉简早已被自己捏碎。 颜嫣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前方隐隐传来几声哭嚎,可很快,又被风吹散,再也听不见。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直觉告诉颜嫣,不能再往前走,可往回走似乎也并不安全…… 颜嫣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满月高悬,拂过面颊的晚风越来越凉,粗如婴童手臂的藤蔓在无人能看得见的角落悄然潜伏蔓延。 它们对活着的凡人都不甚感兴趣,更遑颜嫣这个“死人”,顷刻间,有数根藤蔓擦着颜嫣脚踝掠过,“咻”地一声卷走某个躲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修士。 “咻咻咻——”破风声响起。 数不尽的藤蔓一齐向那修士涌去,不断交织绞缠,如撒网捕鱼般将人从灌木丛中捞起。 月色缓缓流淌,照亮那人的脸。 僵立于原地的颜嫣豁然瞪大眼:“柳南歌!” 彼时的柳南歌已被密密匝匝的藤蔓裹成巨大的茧,只留一颗头在外面。 她像是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艳丽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仍不忘向颜嫣呼救:“救我……颜嫣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颜嫣纵是想救也有心无力,当务之急,自是赶紧跑路保命! 那些藤蔓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走,拖拽着被裹成茧的柳南歌消失于茫茫夜色间。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的颜嫣这才发觉,那些藤蔓对她似乎并不感兴趣。 颜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连忙提起裙子往碧汀苑跑,谢砚之定然还在那里。 夜色渐浓,依山而建的柳家主宅腾起了雾,眼前的一切皆已开始变模糊。 耳畔不断传来藤蔓穿梭时所发出的“簌簌”声,颜嫣就这般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行,早已辨不清方向。 随着她的不断深入,颜嫣能感受到地面在微微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她步伐为之一顿,视线里豁然出现一棵不断拔高,枝叶遮天蔽日、几乎要冲上云霄的树…… 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颜嫣此刻的心情呢?巨大的恐惧如潮涌般侵袭她内心,她原地驻足,满目惊骇地看着那棵几乎就要撕裂夜幕的参天大树。 一切的一切犹如梦一般。 巨树仍在不断破土生长,充斥在她视线里的,是密密麻麻如蚕茧般挂在树上的修士。 他们皆如柳南歌那般,被藤条裹得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某个时刻,笼罩在天地间的浓雾被夜风吹散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她,像一场隐秘而壮阔的献祭。 每双眼睛都在述说不同的故事,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向她求救。 奈何她有心无力,只能暂时选择视而不见,赶紧离开搬救兵,方才是上上策。 颜嫣咬紧牙关,本欲调头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刻,骤然听到一把并不算陌生的嗓音。 她猛地一回头,待看清那人的脸时,瞳孔骤然紧缩。 颜嫣做梦都没想到,柳月姬竟也被裹成了茧,挂于此处。 此时的她状似疯癫,不断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柳月姬念了足有半盏茶工夫之久,倏忽间,她那双空洞的眸子里聚起了光,迸射出骇人的寒芒。 “不,许诺成仙根本就是个幌子!他从未想过要留活口,他竟敢骗我!竟敢骗我!” 颜嫣根本听不懂柳月姬叽里呱啦地在说些什么,柳月姬神色于顷刻间恢复正常,定定望向满目惊骇的颜嫣,忽地笑了。 “此乃棎木,生于仙界,连神族被它缠住都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作它的养料。” “可它挑食得很,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去动没有灵力的凡人,故而,你大可放心,这些藤蔓不会伤你分毫。”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 “若想救你夫君,你便只能按照本座说得去做。” 近些日子所发生之事着实太过耸人听闻,颜嫣消化得颇有些艰难,尤在发懵的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下意识接道:“我夫君?” 尾音才落,她便感受到了来自谢砚之的冰冷目光,如芒在背的颜嫣缓缓转过身…… 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颜嫣只觉头大,从他此刻的眼神来判断,他似乎很生气? 谢砚之当然生气。 他与柳月姬一同被挂在棎木上,她竟先发现柳月姬,而迟迟未看见他。 更令谢砚之生气的还在后面。 颜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小片刻,很快便挪开,被同挂在树上的付星寒与柳南歌所吸引。 第62章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2节 ◎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生来就站在峰顶?◎ 该如何来形容颜嫣此刻的心情呢? 不费一兵一卒, 她仇人全都被绑起倒挂在树上,如坠梦里般恍惚迷离。 尚未感叹多久,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在颜嫣身上。 她目光掠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最后定格在柳月姬眉眼间,霎时笑靥如花。 “敢问您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我想救他的?” 语罢,她转身看向谢砚之,说话声也娇滴滴的:“夫君~你觉得我想救你吗?” 谢砚之仍板着张脸,却十分配合地道:“不想。” 颜嫣目光重新回到柳月姬身上, 甚是无奈地耸耸肩:“听见没?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丧偶呢~连我夫君都心知肚明。” “这不, 刚想瞌睡, 便有柳家主您给我递上枕头。” “我夫君若死了, 他的一切岂不是都将变成我的?我欢欢喜喜继承遗产、再养上十几二十个面首他不香么?既如此, 我为何要救他, 给自己添堵?” 此言一出, 震惊的可不仅仅是柳月姬, 柳南歌目光呆滞, 付星寒亦是满脸诧愕。 谢砚之那张淡漠矜贵的脸则早已黑成锅底灰, 魔气不断从体内溢出, 紧紧缠住他的藤蔓发出骨骼断裂般响脆的“咔咔”声,一副将要破茧的架势。 颜嫣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紧张兮兮地盯着谢砚之。 那些固若钢铁的藤蔓一层一层裂开,又生出新的枝条一圈一圈缠绕在谢砚之身上, 不断从他体内吸收灵气化为己用。 棎木破土而出的声响愈发高昂。 就这么短短一瞬之间, 又拔高数丈,彻彻底底遮蔽住那高悬的月亮。 整个世界俱已陷入黑暗之中。 被挂在树上的其他修士或是放声哭喊, 或是抱着要与这棵树同归于尽的决心, 奋力抵抗。 柳月姬已从震惊之中抽回心神, 气沉丹田,朗声喊道。 “所有人听我令,莫要调动灵力!莫要调动灵力!不能再让它继续长大,否则我们都得死!”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到这声吼,所有人都停下了。 全场最悠闲的颜嫣在储物袋里一顿摸索,终于翻出颗夜明珠用以照明。 视线才落至谢砚之身上,便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眼神,简直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颜嫣心虚且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中暗想:既没冲出来收拾她,该是真被困住了罢? 可被他这么盯着,也怪渗人的。 思及此,颜嫣连忙挪开目光,趁机把气都撒在柳月姬身上。 没好气地道:“你都没把我俩夫妻关系打探清楚,就来威逼利诱,也不嫌丢人?” 从未被人这般对待的柳月姬简直被气得七窍冒烟。 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思想太过狭隘,先入为主地认定颜嫣是攀附在谢砚之身上的菟丝花,没有他便活不下去,故而,才会对颜嫣说出那番话。 然,柳月姬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当即调整好心情,好声好气地与颜嫣打着商量。 “你想要什么?不论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颜嫣满脸鄙夷地朝她翻了个白眼,语气恶劣至极。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条件?现在是你在求我办事,求人办事怎么都不该是这种施舍的态度罢?” 说到此处,她特意将音调拔高好几个度:“切记,要拿出诚意。” 颜嫣这般油盐不进,摆明了是在故意挑衅,柳月姬又岂会看不出来? 既如此,她也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自她提前启动计划的那刻起,便已下定决心要舍弃从前的一切,所谓的名声与体面皆为过眼云烟,如今的她,已没什么戏可演的了。 念及此,柳月姬目光瞬间冷下来,凝视颜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颜嫣盯着她看了许久,皮笑肉不笑:“我想要什么呀?我当然是……想要你死啊~” 不待柳月姬做出回应,颜嫣又笑眯眯地说:“你信吗?” 柳月姬当然信,且还对此深信不疑,可她不知颜嫣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颜嫣也不打算绕来绕去地与她卖关子,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 “我娘当年生生被您逼死,我既逮住了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您,可我这个人呢,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自是做不出赶尽杀绝之事。” 她嘴角一点一点向上扬,笑得无辜且纯良,“所以,摆在您面前的,也并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您如今还有得选。” “这样吧,我也不与您兜圈子了,现在给您两个选择。” “若是让我就这么放过你们一家子,我自是不甘心,可也着实没必要像您那样,一个都不放过啊。” “您与令嫒之间还是能留一个活口的,究竟是谁死谁活,皆由您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任谁都没想到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凡女竟有这般歹毒的心思,要杀便杀,整这么多幺蛾子作甚? 却不想,下一刻便闻颜嫣道:“我这可都是跟柳家主您学的。” 柳月姬表面功夫做得极好,除却几个心腹,无人知晓她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可这里到底是柳家,加之颜嫣气焰如斯嚣张,怎么都不像受害者。 哪怕现在,这些被迫围观的群众也都是站在柳月姬那边,谁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更何况这本就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 只是不免有些唏嘘,原来,看似温良心怀天下的柳家家主也并不清白。 颜嫣的话还没说完,语罢,定定望向付星寒:“你说是吧,爹?” 没有人比付星寒更熟悉这个二选一的句式,当年柳月姬便是这般逼迫他,让他在自己的仙途与颜璃的性命中二选一。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颜嫣,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付星寒此刻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既有对颜璃的愧疚,又不想让此事公之于众。 于他而言,脸面与仙途远比替颜璃报仇来得更重要。 好在颜嫣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很快便收回,继续盯视柳月姬,嘴角越翘越高,当真是应了那句灿若春晓。 “我给柳家主您半盏茶的时间用来考虑,届时,您若犹犹豫豫,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她眼中的笑意与暖意俱在这一刻散尽:“那你们母女二人便一同去死罢!”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介凡女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柳月姬当即怒不可遏。 她怎可能这般轻易被颜嫣拿捏住? 面色阴沉似水的她对颜嫣所说之话避而不答,张嘴便在转移话题。 “你若按本座所说去做,一切都还来得及,若再磨磨蹭蹭耽搁下去,待棎木彻底长成,届时,所有人皆会因你而死。” 她特意将重音压在“因你而死”四个字上,群众的情绪瞬间被煽动。 他们并不关心柳月姬是否真逼死了颜嫣的母亲,可颜嫣若是再磨蹭下去,他们都将必死无疑。 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颜嫣。 或是哭着喊着求救,或是对她趁火打劫的行为表示不齿,声声入耳,每一字每一句都牵动着颜嫣的心。 颜嫣虽称不上是善人,可她终还是做不到为一己私欲而白白牺牲这么多人。 姜不愧是老的辣,柳月姬一眼便看出颜嫣于心不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棎木仍在不断拔高,颜嫣心中已然乱做一团。 她当然知道,再耽搁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可这是唯一一个她能亲手杀死柳月姬的机会…… 此刻的柳月姬自也没比颜嫣好到哪里去,命悬在仇人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全看谁更能豁得出去,而颜嫣,显然不敌老谋深算的柳月姬。 始终保持沉默的谢砚之突然开口,十分突兀地道了句:“我们这群不相干之人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 乍一听,像是在与颜嫣置气。 颜嫣转身望向谢砚之,有着瞬间的迷惘,他在这种时候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可向来惜字如金的魔尊大人又岂会说无用之话? 颜嫣瞬间醒悟,至此,那些骂声再也影响不到她。 她环顾四周一圈,很是无辜的摊开手,“你们不骂将你们害到如斯境地的柳月姬,反倒来骂我这个唯一能救你们的‘救世主’,真不怕我转身就走?” “事已至此,我也想通了。” “反正不论我动不动手,柳月姬都只有死路一条,我还乐得清闲,直接回家继承遗产岂不美哉?” 她这话既是说给那些口不择言骂她的群众听,更是说给柳月姬听。 有冷汗自柳月姬白皙的额上渗出。 她终还是退缩了,命只有一条,没必要与这凡女硬犟。 颜嫣见柳月姬有所动摇,将她先前所说之话悉数奉还。 “您若按照我说得去选,一切都还来得及,若再磨磨蹭蹭耽搁下去,待棎木彻底长成,届时,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柳月姬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颜嫣,你莫要欺人太甚!” 颜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您当年逼死我娘时,怎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到头来还不是折在了我这凡女手中?所以说啊,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行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赶紧选,若是选不出,那便让所有人一同给你陪葬!” 静,落针可闻的静。 柳月姬的呼吸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尤为沉重。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刻说话,连吸气呼气的幅度都尽量控制到最小。 虽说八卦乃人之本性,可还真不是什么八卦都能随意参和,众人皆屏息凝神地等待柳月姬做出抉择。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3节 柳月姬从未经历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半盏茶工夫。 颜嫣则漫不经心地磨着指甲,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她慢悠悠掀起眼帘,瞥向柳月姬:“您可要考虑好了,如今就只剩下三息。” 三息一晃而过,颜嫣吹了吹自己被打磨平整的指甲,好整以暇地望着柳月姬:“时间到了,柳家主可有考虑清楚?” 柳月姬仍心有不甘,更多的,还是对颜嫣的不信任。 她直言道:“我信不过你,倘若我做出选择,你却仍坚持要灭我柳家满门,我又当如何?” 柳月姬无疑是在拖延时间,给颜嫣施加心理压力,她早就料准了颜嫣定然会心软,否则就不会在此与她周旋。 既已找到突破口,自是要快准狠地出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不少修为低下的修士要被棎木吸干,颜嫣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可谢砚之说得对,她凭什么要为一群不相干之人舍弃手刃柳月姬的机会? 更别说,他们还都是些不分是非的白眼狼。想是这样想,可不论怎样,颜嫣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眼前。 她之所以在这里与柳月姬说这么多废话,说白了,就是想从柳月姬口中套出解救众人的法子。 偏生她又做不到就这么放过柳月姬与谢砚之,就这般陷入两难的境地。 那些痛苦的呻.吟无孔不入地钻入颜嫣耳廓,每多死一个人,她心中的自责便深一分。 就在颜嫣将要松口的前一秒,看了许久热闹的谢砚之又开口了。 他道:“想要解决此事,很简单,你只需发下血誓,承诺绝不会违背誓言即可,它对凡人亦有一定的约束力。” 颜嫣目光在谢砚之身上停留了很久,虽不懂谢砚之究竟想要做什么,仍以最快的速度立誓。 “我若违反此誓言,定将死无全尸。” 语罢,她定定望向柳月姬:“该您了,您可有做好选择?” 目的既已达成,柳月姬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她侧目望向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柳南歌,缓缓闭上眼睛:“柳家不可无主。”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这是为保自己性命而舍弃了柳月姬。 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听闻此话,柳南歌轻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眼泪亦随之滚落,浸湿芙蓉面。 未曾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颜嫣不禁皱起眉头,她是很不喜欢柳南歌,可这一刻,她仍忍不住对柳南歌心生同情。 她至少还有颜璃,还有几个至交好友,看似什么都有的柳大小姐实则什么都不曾拥有。 可也仅仅只是同情,颜嫣摇了摇头,露出失望的表情。 “柳家主您与付掌门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柳月姬早已等不及了,她体内灵气至少已被棎木吸走十分之一,再折腾下去,怕是会伤及根基。 连忙催促颜嫣:“快!你赶紧爬到树顶,树顶上有根拇指粗细的嫩芽,只需将它砍了,便能为我们赢得一线生机。” 却不想,颜嫣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不是为了这句话,她何须与杀母仇人折腾这么久? 她看着柳月姬,轻声笑道。 “和我有仇的从头到尾都是你,我这是闲得慌吗?干嘛要杀你女儿?” “还有,忘了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好好活着,究竟是死无全尸,还是粉身碎骨,我通通都不在乎。” “在柳家主您这等大人物看来,我这般折腾分明就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生来就站在峰顶?” 语罢,颜嫣即刻祭出血雾,毫不犹豫地砍掉柳月姬头颅。 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倏地划破夜的平静,柳南歌瞳孔骤然一缩,嘴唇轻颤,那些话却卡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出不来。 除谢砚之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颜嫣擦掉洒落在唇畔的血渍,半刻都不曾耽搁,又转眸望向缩在角落里的付星寒,笑意凉薄。 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当年所发生之事,我都在溯回中看到了。” “第一场戏既已落幕,第二场自是该轮到您上台去唱了。” 付星寒从听到颜嫣让柳月姬二选一时,便已经猜到,自己定也是她的复仇对象之一。 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不禁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又不免觉得悲凉,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他知颜嫣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早已做好赴死的决心,语气决绝。 “我知道你等这一刻定然已经等了很久了,动手罢。” 支撑着他的那口执念早已消亡。 他苦苦追求的名与利也将成空,活或者是死又有何区别? 出乎意料的是,颜嫣并不打算取他性命,但闻她道:“你终归是我爹,我不可能会杀你。” “可我也绝不会让你的下半辈子好过,这是你背叛我娘亲的报应。” 音落,她又转身望向谢砚之。 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血雾在指尖缭绕,沁出一点若隐若现的红,直袭谢砚之面门…… “砰——” 说时迟那时快,血雾与浓黑的魔气相撞,掀起巨大的风暴。 颜嫣眼前霎时扬起漫天黄沙,迎面刮来的那一阵阵妖风着实太大了。 视线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她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眼看就要跌倒,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睁开眼,谢砚之已近在咫尺,正牢牢扣住她手腕。 颜嫣整个人都僵住了,神色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没说话,只唤了声:“青冥。” 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霎,一个全然陌生的玄衣男子架着龙车飞掠而过,颜嫣就这般轻飘飘地被谢砚之塞入车厢之中。 此刻的颜嫣脑子里乱糟糟的,仍有些缓不过神来。 已然换了副新皮囊的青冥架着龙车,哼哼唧唧念叨着:“就你那点小伎俩,又怎逃得过君上的眼睛?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啊,老子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少折腾。” 至此,颜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她又输给了谢砚之。 可她不想输得这么不清不白,至少得弄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已从震惊之中抽回心神的颜嫣直奔主题,问青冥:“他之所以整这么一出,就只是为了试探我?” 青冥挠了挠脑袋,颇有些烦躁。 “少来套话,老子哪儿知道这么多?” 青冥说得可都是大实话,他的确不知道自家君上究竟在搞什么鬼明堂。 确切来讲,谢砚之并不信任包含青冥在内的任何人,故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嫣对青冥所说之话半信半疑。 待到车外风沙消弭,她推开窗,远目眺望。 这个时间点,天之将亮,四周已不再是一片漆黑,有几缕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下。 颜嫣忽闻“轰”地一声巨响,那株足矣遮天蔽日的巨树,被谢砚之以剑气劈开,从树冠到树根,裂成均匀平整的两半。 霎时间尘烟四起,大地剧烈震荡,久违的阳光蜂拥而至,照亮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或是劫后逢生的狂喜,或是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空,又或是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混乱中,无人发觉柳月姬的元婴已悄然溜走。 天色越来越亮,耀眼的朝阳破开层层雾霭,高悬在天际。 这一刻的阳光太过刺眼,颜嫣只隐隐看见谢砚之正逆着光朝自己走来。 眼看他就要逼近,颜嫣那混乱的脑子反倒彻底清醒。 倘若打一开始谢砚之就在装,那么,一切不合理都将变得合情合理。 只是,她不懂谢砚之为何会救被棎木所缠住的其他人,又为何要假装被困,真只是为了试探她这么简单吗? 颜嫣却不知,唤醒棎木的是柳月姬;使其发狂,缠住所有人的却是谢砚之。 谢砚之曾对颜嫣说过,他此番前来,除了要帮她杀柳月姬,还需确认两件事。 第一件事:揪出柳月姬背后之人,也就是棎木真正的主人。 早在颜嫣恳求他去救穗城之人时,他就已发觉,此事定有仙界之人在背后操控,否则,就凭一个柳月姬,又如何能将棎木从仙界带到下界? 他便将计就计,一步一步给柳月姬施压,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启动计划,只可惜那人从始至终都未现身。 若不是为了兑现“帮”颜嫣杀柳月姬的诺言,耐着性子再等上几日,定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人的尾巴。 而今,柳月姬一死,线索自也就断了,可谢砚之并不后悔,人族修士乃至整个六界的生死存亡皆与他无关。 第二件事也已有了答案,颜嫣果然还是想杀他。预料之中的结果,谢砚之心情却比想象中更为沉重。 他收剑入鞘,立于车厢外,凝视颜嫣许久。 许久以后,方才目光凉凉地道:“继承我的遗产、再养上十几二十个面首?” 思绪突然被打断的颜嫣:“……” 她半天才憋出句话来:“骗人的,就我这小身板哪儿能吃得消?” 话一出口,谢砚之又逼近几分,颜嫣头顶的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压迫感如影随形,她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放弃抵抗。 不管怎样,她这次都把事做得太绝了,毫无转圜的余地,谢砚之想必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与其再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让自己“死”得体面些。 谢砚之也的确没打算轻易放过颜嫣,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冷冷笑道:“想继承我的遗产可没那么容易。” 颜嫣一反常态地没与他闹。 大仇得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空虚,吊着她的那口气像是突然被抽空。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4节 她靠在光滑的车壁上,放松身体,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也是,若无龟蛊,她早就烂得只剩一副骨架,何尝不是在靠一口气吊着呢? 她表现得太过反常,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缥缈得像是海上一戳就会破的泡沫。 谢砚之没由来的心慌,面色苍白地将她揽入怀里。他突然很害怕,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颜嫣像是已经死了。 唯有紧紧拥抱她,方才能感受到,原来她还活着。 可颜嫣就这么静静窝在他怀里,不言也不语。 此刻的她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连体温都比寻常人低。 那么,此刻被他抱在怀里的究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具尸体? 谢砚之试探着唤了句:“阿颜?” 颜嫣仍未接话,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她从未如此疲倦,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隔了很久很久,她方才启唇。 轻声询问谢砚之:“你如今抱着我是种怎样的感觉?” 说不出是种怎样的心情。 谢砚之静静凝视着她,不曾接话。 颜嫣也仰头望着他,自顾自地道:“有时候我也挺困惑的,这样的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谢砚之再也撑不住,紧紧搂着她,尾音发颤:“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定会送你一具最好的肉身。” 颜嫣终于展颜笑了,笑意只浮现在表面,未达眼底。 柳月姬一死,他们之间的缘分便也就断了,哪儿还有两年? 第63章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柳月姬一死, 颜嫣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和谢砚之说过话。 整日坐在秋千上发呆,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谢砚之从未如此不安。 他抱着那只大尾巴猫悄然靠近, 试图引起颜嫣的注意。 毫不掩饰的企图,脚步声很重,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颜嫣下意识抬头望去。 明明正在看他,眼中却一片荒芜, 什么也容不下。 见此, 谢砚之心中的不安更甚, 却仍在故作镇定。 边挠大尾巴猫毛茸茸的下巴, 边撩起眼尾去瞥她, 说话声很轻。 “觉不觉得它很像你?贪吃, 粘人, 爱哭, 还喜欢耍小性子, 动不动不理人, 看似柔弱无害, 实则坏得很,一点小事不开心, 便要伸爪挠人。” 这是回到魔域后,他们二人说得第一句话。 颜嫣空洞洞的眼睛里聚起光, 像是终于回魂。她静静凝视谢砚之, 无悲亦无喜。 柳月姬既已死,她定会离开谢砚之, 可在此之前, 还需弄清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 你怎突然就喜欢我了呢?” 不曾料到颜嫣竟会开口说话的谢砚之有着片刻的迟疑。 旋即,语气笃定:“不是突然,是一直如此。” 这句迟到了两百多年的告白来得如此突兀,颜嫣瞳孔一震,倏地睁大了眼。 谢砚之趁机又逼近几分,近在咫尺的他目光灼灼,琥珀色眼瞳中有火焰在剧烈燃烧,骇人的热浪席卷而来,仿佛要焚尽一切。 颜嫣心慌意乱地挪开眼,避开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他态度强硬地掰正她的脸,直视她双眼:“我从未忘记你,我找了你整整两百年。” 一字一句,郑重且庄严。 “从始至终,我心中都只有你一人。” 颜嫣垂下眼睫,只轻声道了句:“哦。” 那一瞬之间,她心中涌起无尽哀思。 那一帧帧在旧时光里被冲淡的画卷;那一幕幕或是刻骨铭心、是安稳平淡又或是心酸悲痛的回忆,在她脑海里挤攘着叫嚣着……终只是化作一句轻若尘埃的嗟叹。 那些人,那些事,皆已成为过去。 她不会回头,永远也不。 谢砚之的声音再度响起,搅乱颜嫣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阿颜,你看着我,不要逃避。” 颜嫣这才抬起眼帘,正视他。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说着,她轻声笑了起来:“你觉不觉得,你这声告白委实有些荒谬?”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那你当年又为何又要杀我?”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真找了我两百年,那又怎样?” “我喜欢你也喜欢了整整八年啊,不是修士的八年,而是一个普通姑娘一生中最好的八年。” “我很疑惑,倘若我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姑娘,只是你亲手养大的孤女。” “那么,你还会说喜欢我吗?” 谢砚之骤然陷入沉默之中。 颜嫣笑着摇头:“答不上来对不对?” “在你看来,我和两百年前那个姑娘是同一个人。” “可我现有的回忆里,只有单恋你时的辛酸和卑微,只有坠崖时的绝望与不甘。既如此,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所说之话皆为真?” 她淡漠的眼神如刺一般扎进谢砚之眸子里,细密的疼自心口处泛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砚之面色微微泛着白,薄唇轻启,复又阖上,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该如何去与颜嫣解释,这种事也无法与她解释。 半晌过后,他握住颜嫣冰凉的指.尖,语气坚定:“我会让你恢复那段记忆。” 颜嫣心中冷笑连连,本该厉声质问他:你想杀我就杀我,想娶我就娶我,想让我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事已至此,颜嫣是真的不想再与谢砚之继续纠缠下去。 他们之间注定只有两条路可选。 或是杀了谢砚之,让她恢复自由。 或是躲他躲得远远地,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如今的颜嫣已彻底绝了要杀谢砚之的念头。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一场又一场引人发笑的闹剧。 她心中思绪万千,话一出口却成了:“如何恢复?” 这四个字愈发让谢砚之意外。 他目光一寸一寸在颜嫣面上游走,她眼眸中并无欣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是虚与委蛇?又或者是暂时性的选择认命?谢砚之猜不到,亦看不透。 良久,他方才启唇:“若能找到溯世镜,便可让你看到你想看见的一切。” 颜嫣眼眸再度被点亮,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找”字。若没记错,他上次离开,似也在寻此物。 至此,颜嫣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也就是说,她若应下,便能成功支开谢砚之,为自己死遁创造机会。 理清思绪的颜嫣心中狂喜。 抬眸,发现谢砚之正在打量自己,眸光晦暗不明。 颜嫣莫名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喜悦,不断提醒自己,定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可谢砚之的目光太过锐利,她的那点小心思根本无处可藏。 颜嫣不敢回避,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时光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对峙中流逝,空气一点一点被抽干,渐渐地,连呼吸都开始变困难。 谢砚之笑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目光柔软,语气缱绻。 “阿颜,不要再动不该动的歪心思,你该明白,我是怎样的性子。” 颜嫣明白,她当然明白。 索性把心一横,踮起脚尖,勾住谢砚之脖子,仰头送上一个吻。 谢砚之没回应。 他知道,颜嫣定是有所图谋。 颜嫣当然是有所图谋,她窝在谢砚之怀里,勾着他修长的脖颈:“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未曾料到颜嫣竟会说这种话,谢砚之怔了半晌:“我以为你会恨我。” 颜嫣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当然恨呀,可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谢砚之答得斩钉截铁。 “那不就是了?” 她掐着手指开始算数:“这两个多月来,我明里暗里杀了你五次,次次皆以失败告终。” “你非但不计前嫌,还替我杀了柳月姬,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 谢砚之垂着眼睫,看不出情绪:“柳月姬是你自己亲手杀的。”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5节 颜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不成?你明明有挣脱棎木的能力,却假装被困,除却试探我还会不会杀你,怕是也有想为我创造亲手杀柳月姬机会的意思罢?” “否则,你就不会在那种时候接连两次提醒我,还有,你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去救那些人,也是因为我想救他们,对不对?” “我承了你这份情,自也该放下对你的仇恨,所以,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听到此处,谢砚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很快便闻颜嫣道:“你为我换副新肉身,我替你生个孩子,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看可好?” 颜嫣所说之话分明就是用以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她早已备好一具新肉身,又怎会为了这种事来帮谢砚之生孩子? 无非就是想给谢砚之提供一个“她真的很需要一副新肉身”的信息,让他放松警惕,方便她逃跑。 她边说,边细细打量着谢砚之的神色。 就这么一瞬之间,谢砚之仿佛整个人都在褪色,连目光都黯了下来。 直至此刻,谢砚之方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不怕被颜嫣恨,也不怕时时刻刻会被颜嫣算计,唯独害怕她心中再也容不下他。 谢砚之半晌没接话,将颜嫣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力道很大,攥住她胳膊的指骨隐隐泛着白,手背经络虬结,透出几许狰狞。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将要不受控制的情绪,淡声道:“我不喜欢孩子。” 颜嫣很是疑惑:“为什么?”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看见不想要孩子的男子。 生育所带来的伤害往往都是由女子来承担,正因不需要承受太多的风险便能轻易得到,很少有男子会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来延续血脉。 谢砚之眉头皱紧,不愿多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更何况……” 说到此处,他深深望了颜嫣一眼:“再美的花一旦结果便要枯萎,我愿你能永开不败。” 又是一句来得猝不及防的情话。 可这次,颜嫣心中并无半点波澜,只在心中想,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寻常。 如今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颜嫣继续给他下套:“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谢砚之答得毫不犹豫:“不想。” 颜嫣一时语塞,接下来该如何忽悠他呢? 颜嫣又开始犯愁了,既如此,要如何才能逼得谢砚之即刻动身去寻溯世镜?或许,她该换个更激进的方式,譬如说,和他大吵一架? 念及此,颜嫣面上已然带了几分不耐烦:“那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谢砚之牢牢握住她的手:“只想让你待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分外平静,颜嫣却深刻感受到了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涌。 她知道,谢砚之永远都不可能放手,他们之间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颜嫣心中自也有所动容,可那些伤害从来都不是他低头便能够弥补的。 颜嫣心事重重,不断在脑子里思考应对之计。 而谢砚之也已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中装有一串价值连城的软璎珞,是他途径雍州,寻找溯世镜时,随手在拍卖行中买下的竞拍品。 此物名唤琼华,有聚灵养魄、延长修士阳寿之奇效。故而,很多女修为了得到它,都快争破了头。 它对颜嫣来说,实则鸡肋得很,除却好看,并无任何裨益。 谢砚之仍一掷千金,将它从拍卖行里抢了回来,只因他记得,颜嫣有套新制的衣裙尚无璎珞可配,便想买回来试试。 他亲手将软璎珞琼华戴在颜嫣纤细的脖颈上,牵她去镜前细赏。 并柔声说道:“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觉得适合你,果真如此。” 他眼光向来很好,所选之物无一不适合颜嫣。颜嫣从都不缺首饰,甚至都未多看它一眼,盯着镜子里的谢砚之,面露讥诮:“是你觉得适合我,而非我喜欢。” 谢砚之默了一瞬,从善如流:“那下次,我带你一同去挑选。” 少顷,他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要总想着离开,好不好?” 颜嫣微微仰头,注视谢砚之的眼。 他那双琥珀色浅瞳像被雨水潲过,湿漉漉的,好似一只收起獠牙爪牙,正在祈求主人垂怜的大狗狗。 而此刻,窗外恰好又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是雨打芭蕉时所发出的脆响。 漂浮在空气里的暗香被冷风冲散。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肆意疯长蔓延,丝丝缕缕,勾勾绊绊,如雾一般缠绕在她颈间。 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喉咙却越收越紧,再也挣不开了。 谢砚之微微俯身,与颜嫣对视。 “恨我没关系,我不祈求你原谅,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 颜嫣没说话,自也不会回应他。 她芜乱如杂草的情绪终于在某个时刻失去控制,倏然起身,推倒立于身前的那面水镜。 霎时间,水镜裂成无数块闪着寒芒的碎片,不断飞舞跳跃。 屋外,水花也飞迸,“啪嗒啪嗒”砸落洁白的琼花,而室内,是死一般的寂。 时光在压抑的静默中飞快流逝,又不知过去过去,颜嫣方才调整好已然失控的情绪,仰头盯视谢砚之。 “你真觉得破镜能够重圆?” 谢砚之没接话。 垂下密密匝匝的眼睫,盯着满地碎镜沉思良久。 选择用实际行动来回复颜嫣。 他不过是抬抬手,碎镜便已重组,好端端地躺在地上,映着颜嫣写满震惊的脸,寻不出一丝瑕疵。 彼时的谢砚之目光阴鸷,态度冷硬,已然陷入偏执之中。 “有何不可?只要我想,一切皆有可能。” 谢砚之已然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不会放手。 预料之中的答案。 颜嫣早有准备,她猛地扯断挂在自己脖颈上的软璎珞。 珍珠与宝石霎时溅了满地,“啪嗒啪嗒”弹跳。 这还远远不够,她又将谢砚之送的珠宝首饰一盒一盒倾倒在镜面上。 随着一声又一声响脆的撞击,光滑的水镜再次现出裂纹,如蛛网般四处扩散绵延,裂成数不尽的碎片。 谢砚之绷紧下颌,冷冷注视着一切,直至颜嫣赤着足踩在这堆东西上,被扎得鲜血淋漓,他完美无瑕的面具上方才裂开一道裂缝。 颜嫣舒展双臂,像一只轻盈的蝶,踩在寒光闪烁的碎片上,放声大笑,笑容里透着几分癫狂的意味。 谢砚之以为他能狠下心,冷眼旁观下去,到头来终还是高估了自己。 气压骤然降下来,空气也在这刻变得尤为稀薄,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一把将颜嫣捞入怀里,丢上床,拽住她纤细的脚踝,替她上药。 颜嫣眸中笑意不减,仰躺在床上,凝视他:“怎么?这就心疼啦?” “魔尊大人您莫要忘了,我根本就没有痛觉,这份大礼还是您亲手送的,我之所以会变得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皆为你所赐。” 谢砚之握紧她脚踝,始终不发一言。 颜嫣抬起另一只血淋淋的脚,踩在他胸口上,步步上移,眼看就要挑住他下颌,又被攥住。 她也不恼,笑得愈发放肆:“你看,才多久,它便要愈合了。” 说到此处,颜嫣堆积在面上的假笑一扫而空,指着自己心口。 “可是这里,永远鲜血淋漓。” 她目光在某个瞬间变得尤为偏执,固执地凝视着他:“放我走。” 谢砚之握住颜嫣脚踝的手颤了颤,却对她所说之话充耳不闻,继续为她包扎伤口。 颜嫣继续口不择言刺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你笑?” “如今的我就像时时刻刻都踩在这堆东西上舞蹈,我却还要对你装。” 谢砚之喉头寸寸收紧,发干。 他嘴唇微微开合,似想对颜嫣说些什么,可到头来,那些话语统统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许久许久以后,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贯来清冷的嗓音如同被火燎过般艰涩:“我不打搅你了,你自己静一静。” 他走得如此匆忙,形只孤影,颓然,落寂。 颜嫣看着谢砚之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一点一点暗下来。 那颗早已停摆的心脏,似又在“砰砰”跳动,良久,她收回目光,捂着胸口,轻声呢喃:“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 午时刚过,在颜嫣世界里失踪已久的周笙生突然出现。 对于她的到来,颜嫣很是震惊。 震惊之余,还颇有些急切,连忙问道:“你怎来啦?是不是谢砚之他又对你们做了什么?” 周笙生笑着摇头:“他没对我们做什么,就是想让我们过来陪陪你。” “小别早已开始闭关,他们夫妻二人抽不出空来看你,故而,今日只有我一人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6节 她专挑些无关紧要的话来与颜嫣闲聊,说完这番话,她慎重地盯着窗外看了片刻,旋即,蘸着温热的茶水在桌上写道:「你可还想从谢砚之身边逃离?」 周笙生自是没那个能力去帮颜嫣杀谢砚之,可颜嫣若是仍想逃,她定当竭力。 颜嫣神色凝重,缓缓摇头,用口型说道:我不逃。 而今谢砚之明显有所松动,只要能逼得他去寻溯世镜,她自有办法逃。 既如此,又何必要拖周笙生来蹚这趟浑水? 周笙生眉心微蹙,又在桌上写道:「你还怕会拖累我不成?」 颜嫣继续摇头,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比起这个,我更需要你帮我另一个忙。」 颜嫣目光定定凝视周笙生。 缓缓写下三个字。 周笙生见字,瞳孔倏地放大,满脸惊愕,忙不迭回道:「你疯了?当真要做到这种程度?」 颜嫣唇角稍弯,以眼神安抚周笙生:「我没疯,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我与他之间的纠葛。」 周笙生心中的惊骇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手速极快地在桌上写道。 「报仇心要狠,要舍得利用每一个能利用的人,你还在顾忌别人,你要拿什么报?怎么报?」 颜嫣擦干周笙生方才留下的字迹,写道:「报不报仇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继续留在他身边」 「柳月姬一死,你真以为我能逃得出他掌心?」 「事已至此,又有谁能奈何得了谢砚之?」 「我如今只担心,换副壳子仍会被他找到,倘若又被他找到,能心无旁骛地杀他自是最好,即便杀不了,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心。」 周笙生沉默良久:「你会后悔的。」 颜嫣不甚在意地笑笑:「还是那句话,后不后悔,做了才知道。」 周笙生自认为心狠,却也绝对做不到像颜嫣这等程度。 她垂着脑袋思索许久,久到落日西斜,暮色四合,万般思虑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好,我答应你。” 语罢,她话锋一转,颇有些犹豫地道:“小白,他……如今很不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颜嫣思索片刻,笑着道:“没有。” 周笙生忍不住打断她:“你明知小白他……” 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颜嫣截住话头:“彻底绝了他的念,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笙生嘴唇动了动,本还想对颜嫣说些什么,听见屋外的脚步声,连忙向颜嫣使了个眼色,以眼神示意:谢砚之来了。 二人当即擦干桌上的茶水,继续闲聊,聊得皆是多年前,他们一同在魇熄秘境中苟命时所发生的趣事。 那段时光虽困苦潦倒,却因年少,对未来充满畅想,是颜嫣回忆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甜。 她弯起眼角,笑盈盈地道:“谁知道你们几人这么笨,竟还真把我当做元婴老祖来供着。” 周笙生也跟着一起笑:“是呀,谁知你竟这般胆大包天,演技还如此精湛。” ……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谢砚之倚靠在门框上,闭眼聆听颜嫣久违的笑声。 颜嫣这个姑娘爱哭,更爱笑。 从前,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了他,那双圆圆的眼睛总会笑成月牙儿的形状。 哪怕上一秒还在哭,都能即刻将泪水憋回。 仰头,微微睁大眼,绽在唇畔的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沁着蜜般地甜。 紧紧抱着他胳膊,像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哼~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黏着你,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记忆里,牛皮糖小姑娘的笑颜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颜嫣那张写满虚情假意与倦怠的脸。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吗?” …… 他当然分得清何为真,何为假。 她若发自内心地笑,眼睛会变弯,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不一样,叫人看了,也想跟着她一起笑。 这些日子,颜嫣也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对他笑,可谢砚之又怎会不知道,那些笑统统都是假的。 分明就是包裹成蜜糖的毒药,明知它可致命,他仍饮鸩止渴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屋内谈笑声渐大,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如此肆意烂漫。 他左手臂内侧那道本该愈合的疤,再度裂开,鲜血四溢,他却弯起唇角,无声地笑。 可明明伤得是手臂,为何心口会这么疼? 作者有话说: 芜湖~狗之马上就没老婆了 下章死遁+柳月姬最后的结局 第64章 ◎“你永远也别想抓住我。”【重要章节】◎ 周笙生在栖梧宫一待便是两三天, 直至第四日清晨方才离开。 也就是这时候,颜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砚之早已离开魔域。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颜嫣颇有些兴奋。 虽已隐隐猜到谢砚之因何而离开, 她仍装作不知情,跑去询问青冥,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冥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君上他又去找溯世镜了。” 颜嫣压制住心中的狂喜, 不发一言地离开青冥住处。 她此刻尚不能轻举妄动, 魔宫内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接下来的日子, 只剩一个字, “等”。 时光在一片沉寂中悄然流逝, 谢砚之不在的日子里, 颜嫣又搬回了她曾住过的揽月居。 太久没回来住了, 从前所熟悉的那一切, 犹如隔着层拨不开的云雾。 颜嫣今日换了身半旧的窄袖衫裙, 拿着小铲子, 在颜璃留下的那株紫藤花树下一阵挖掘。 她这番动静着实不小,阿梧探头探脑地缩在月洞门后偷看。 又紧张兮兮地将自己所见所闻, 以传讯的方式转述给青冥。 “大人,大人, 夫人她从紫藤花树下挖出了个盒子。” “那盒子我有些印象, 夫人她当年埋的时候,我也在场。” “大人, 大人, 夫人把盒子拿走了。” “大人!大人!夫人看过来了!我好像被发现了……qaq” 颜嫣目光扫来的那霎, 阿梧呼吸一窒,连忙躲至月洞门旁的芭蕉树后,拍着胸脯,絮絮叨叨地继续念叨。 “完了,完了,夫人她真看见我了,真看见我了,我该怎么办呀,呜呜呜……” 颜嫣盯着阿梧的藏身之处看了半晌,甚是无奈地摇摇头,让阿梧来监视她,这种事怕是也只有青冥能想得出。 她佯装没发现阿梧,拿着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小铁盒,一瓢一瓢舀着水,冲洗覆盖在铁盒上的污泥。 五十个年头转瞬即逝,这个半尺大的铁盒几乎要与紫藤花树下的泥土融为一体,颜嫣太久没干过粗活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恰好阿梧又鬼鬼祟祟摸了过来,在距颜嫣十米开外的长廊中踌躇不前。 阿梧很是纠结,该如何去与颜嫣坦白,告诉她这些事都是青冥大人强迫自己做的。 颜嫣见阿梧这般愁容满面,只觉好笑,假装没发现她的苦恼,朝她招招手,笑道:“阿梧你来得正好,有活干,来把盒子外面的泥巴洗干净。” 阿梧当即喜笑颜开,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干起了活,再也不纠结该如何向颜嫣开口,果然,细作什么的,根本就不适合她来干。 也不知这盒子有何妙用,洗干净后,夫人又往里面装了好些东西,用绸布细细包裹好,再次埋回土里。 阿梧虽早已下定决心要撂担子不干了,可当青冥问起时,她仍十分没出息地全盘托出。 魔宫的另一端,听到最新情报的青冥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什么毛病?挖出来,洗干净又埋回去了?” 他很是惆怅地在心中想,这等奇葩事该不该与尊上汇报。 最后,青冥还是将此事上报给了谢砚之,谢砚之反应一如既往地平淡。 又问青冥:“她今日过得可还好?” 青冥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同一句话,谢砚之今日已经问过六遍了,距上一次问,才过不到半个时辰,能发生多大变化? 青冥不敢把这话说给谢砚之听,只能绞尽脑汁地来敷衍他。 “夫人她自是过得极好,天底下再也不会有比夫人过得更滋润的女子了。” 谢砚之沉默半晌,又道:“那她今日可有提起我?” 青冥登时愣住,啊……这,这,这话不好接啊,分明就是道送命题! 搜肠刮肚思索良久的青冥着实装不下去了。他仰天长叹,难得正经一回。 “君上,要不咱还是放她自由罢,何必再相互折磨呢?君上您不在的时候,她的确是挺快活的,也从未提及您,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当真犯不着啊。” 青冥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话,谢砚之又怎听得进去? 最后的结果是,青冥黑着张脸来到揽月居,心不甘情不愿地与颜嫣说着违心话:“都这么多天了,你总该给君上发个传讯罢?” 正坐在紫藤树下发呆的颜嫣撩起眼皮,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7节 “哦,那你替我向他问声好。” 青冥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发作,悬在他腰上的传讯玉简不停闪烁。 他眼睛倏地一亮,瞬间化身狗腿子:“君上,是您要回来了呀? 说到此处,青冥倏地拔高音调:“什么?您竟这么快就找到了溯世镜?” 他边说边用眼角余光偷瞄颜嫣,心道:她怎还是这么一副被人欠了千儿八百万的表情? 颜嫣就静静地看着青冥用他那蹩脚且浮夸的演技来演戏,心中未掀起半点波澜。 青冥见她这般油盐不进,是真没辙,只能战术性选择撤退。 颜嫣则早已回房,为跑路做准备。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跑,主要是出于以下三个考虑。 一、如今已确定谢砚之仍在回魔域的路上,只要她动作利索些,必然能够避开,不怕一出去便会撞上他。 二、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魔宫内所有人皆已对她放松警惕,她又时常屏退阿梧与众宫娥,在房中一待便是整天,如今,所有人都对此事习以为常,她哪怕是在房中待再久,也无人会起疑心。 三、这些天她又将自己在五十年前挖通的隧道清理了一遍,并来来回回走了数趟,早已摸清隧道那头都能通往哪些地方,纵是突发变故,亦有应对之策。 亥时已至,天光湮灭。 颜嫣见院中已无半点动静,起身吹灭蜡烛。 待眼睛彻底适应昏暗的环境,正要动身,屋外传来了阵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推门一看,来者竟是阿梧。 颜嫣心中暗松一口气,笑着与她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呀?我这里不需要人守夜,快入秋了,天气有些凉,你快回去,别冻着了。” 阿梧盯着她看了许久,愣是没接话,像藏着心事。 过了好半晌,她才道:“小姐,今晚我想陪陪你,就像咱们从前那样。” 月色透进窗,她眼中好似隐隐有泪光闪动,颜嫣怔了怔,没拒绝。 阿梧动作倒是利索,不消片刻,便将自个的被褥抱了过来,开始铺床。 从前,最难熬的那几个夜,都是她睡在外间的牙床上,一宿一宿陪颜嫣聊过来的,彼时的她们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逮住什么都能聊上大半宿。 那样的日子早已不复返,回忆是暖的,而今只余悲戚在流淌,却道物是人非。 颜嫣不发一言地帮阿梧整理着被褥,待床铺铺好,她朝阿梧笑笑。 “好啦,都弄好了,你躺上去感受下,看还有哪里没弄平整,咱们一次给它弄好。” 阿梧很听话,说躺就躺,颜嫣便趁这个机会朝她撒了把迷药。 阿梧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目光开始涣散,四肢逐渐松软,须臾间,连扭头的力气都无,纵是如此,她仍固执地望着颜嫣。 颜嫣迎上她的目光,柔声说道:“莫要害怕,不消五个时辰,你便会醒,也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怀疑与我同谋。” 阿梧却在无声地哭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颜嫣轻叹一口气,替她擦干泪,甚是无奈地道:“你哭什么呀?” 阿梧眼泪越流越汹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是不是要走了,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颜嫣拍拍她的肩,只是笑笑:“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否则又怎会突然说要和我睡?” 阿梧没接话,她的确一直知道颜嫣想离开,却没想到竟走得这般急。 阿梧之所以会发现颜嫣要离开,也是个意外,若不是突发奇想来问颜嫣可要喝甜汤,她也不会发现大晚上穿戴整齐的颜嫣。 颜嫣一贯不爱拘着自己,不论从前还现在,不出门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若不是准备好了要出门,定不会穿得这般熨帖整齐。 故而,阿梧一眼便瞧出了,颜嫣要走。 阿梧哭声渐大,鼻音浓厚。 “我知道你床底下那个洞,这些年我都把它藏得好好的,我没告诉任何人。” 若不是阿梧有意遮掩,床底下凭空多出这么大个洞,又怎可能不被发现? 哪怕颜嫣当然准备做得再充分,亦抵不过时光的腐蚀。 阿梧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还有,你记得拿走我腰上这个储物袋,尊上送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用,你若带着那些东西逃,指不定刚走出魔域又被抓回来了。” 颜嫣突然也觉得眼眶发涩,被人真心以待的滋味当真太好了,她摸了摸阿梧的脑袋,笑道:“傻姑娘,我怎会拿你的东西?” 听闻此话,阿梧顿时就急了,哭得愈发厉害:“这些本来就是为你而准备的,你快些拿走呀。” 颜嫣无声地笑,掏出个一早便备好的储物袋塞入阿梧衣襟,缓声说道。 “将来,你若想出宫,便去和他说一声,他定不会为难你。” “可你出宫后需得留个心眼,千万记住,莫要在他人面前露富,哪怕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亦要慎重。” “这些灵石够你花很久,若不肆意挥霍,花上十辈子约莫都还有剩。”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这次,我是真的要走啦。”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与颜嫣说,阿梧的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直至颜嫣的身影糊做一团,直至上下眼皮黏成一块,再也睁不开。 …… 夜色深沉,颜嫣目标明确,乘着周笙生送的飞行法器直奔柳家。 她此番要去的地方正是蚀骨深渊,前些日子柳家死了不少人,蚀骨深渊既会循着死气而去,极有可能还在柳家。 同时间,柳家也在发生新的故事。 柳月姬一死,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偌大一个柳家,竟无人能掌舵。 而今,整个幽州俱已乱作一团。 随处可见竖着旗帜自立为“王”的修士,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散修打着惩恶扬善的名号,趁机攻入柳家打劫抢掠。 经棎木一事,柳家有威望有手段的后辈皆早已收拾细软跑路,现如今,只剩柳南歌柳大小姐仍在苦苦支撑。 号称固若金汤的柳家主宅在烈烈火光中倾塌,属于柳月姬的时代就此落幕,湮于时光的洪流中,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历史。 见此状,颜嫣并不觉得痛快,墙倒众人推,她只觉悲凉。 柳月姬固然十恶不赦,可在此之前明明所有人都将她奉若神明,幽州百姓亦多有受她恩惠,而今,最先倒戈的竟也是这批人。 颜嫣不愿多看,又往飞行法器上拍了张隐形符,继续前行。 遗憾的是,她在柳家上空盘旋了整整三圈,都未能寻得蚀骨深渊的踪迹,正要离开幽州,冷不丁瞧见个奇怪的小玩意儿。 那玩意儿只有她拳头大,像个等比例缩小的绢人娃娃1。 乍一看,有几分形似柳月姬。 颜嫣骤然敲响心中警钟,又往那飞行法器的卡槽中塞入几颗灵石,加速前行,跟上那小人。 那小人一路飞奔,直奔柳南歌的住处碧汀苑。 谨慎起见,颜嫣不敢跟太紧,停在碧汀苑上空观望。 约莫半炷香工夫后,柳南歌从房中走了出来,似也准备离开,另谋生路。 哪怕相隔这么远,颜嫣亦能感受到柳大小姐的落魄,而今的她身上再也没有那股子独属于柳大小姐的矜傲,犹如一朵跌入淤泥、被人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玫瑰。 那拳头大的小人则鬼鬼祟祟躲在门后,也不知要作甚。 颜嫣盯着她们看了半晌,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等下去,岂知,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那拳头大的小人竟从门后窜了出来,犹如疯犬般扑向柳南歌。 霎时间,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柳南歌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之远,吐血不止。 就连远在百米高空之上的颜嫣都受到波及,“噗”地呕出大滩血。 与此同时,远在雍州的谢砚之灵台处传来针扎般细密尖锐的疼。 他神色骤变,望向幽州所处的西南方…… 幽州,柳家碧汀苑上空。 颜嫣擦干渗出嘴角的血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拳头大的小人。 若没猜错,那小人定是柳月姬出窍的元婴,颜嫣虽是凡女,却也知晓,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丹田中的“元婴”可出窍。 纵是肉身已毁,那小小的元婴仍能存活数月,直至夺舍到新的肉身。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 柳月姬这是想要夺柳南歌的舍!!! 理清思绪的那短短一瞬之间,颜嫣只觉头皮发麻,虎毒尚不食子,她从未见过柳月姬这般冷血之徒。 结果也正如颜嫣所预料,碧汀苑中,柳月姬的元婴正在步步逼近柳南歌。 在此之前,柳月姬也曾尝试过夺舍其他修士,却无一不失败。 眼看她残存的魂魄之力就要溃散,她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柳南歌头上。 同血脉夺舍的成功率能提升至八成,她既为柳南歌生母,那么,夺舍成功的概率甚至能直逼十成! 也就是说,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她定然能够成功夺舍柳南歌。 此时的柳月姬已彻底疯魔,她面目扭曲地靠近柳南歌,状若癫狂地说道。 “你可知为何这十万年来飞升到仙界的大能多不胜数,那些大能却再无音讯?” “你又可知仙界与神界为何会成为上界?我等却生而为下界蝼蚁?” “因为,我们也被关在了笼子里,我们亦是他们饲养的牲畜!” “南歌,乖~不要试图反抗。” “你这条命留着本就没多大的用处,把它交给娘,娘会替你报仇,娘会打破通往上界的路!届时,再无仙凡之别!人人生而为仙!” 柳南歌早已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吞噬,哭得声嘶力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某个瞬间,她只觉灵台一阵刺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灵魂正在剥离自己肉.身。 灵魂将要离体的最后时刻,响彻在柳南歌脑海中的,竟是颜嫣的声音。 “你可千万要保持住,别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否则,我第一个上去踩你,踩得你永无出头之日。”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究竟被这句话折磨了多久,自颜嫣坠崖后,时时刻刻响彻在她脑海中。 无数个深夜,她因这句话而辗转难眠,又因这句话而刻苦修炼。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8节 她出身高贵,天资优越,颜嫣活着的时候赢不了,总不能到最后还输给一个死人,她想要谢砚之看到自己,这已成为一种执念。 不论用怎样的方式,她都想让谢砚之眼中有她。 柳南歌空洞的眼眸骤然聚起光,那张原本麻木的脸亦随之变得狰狞可怖。 她不要从云端跌落!她不要被颜嫣踩在脚下!她不要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局势骤然倒转,柳南歌的魂魄非但未被挤出去,还顺势运转起了当初被柳月姬逼着去练的邪门功法。 柳月姬的修为源源不断涌入柳南歌体内,可她根本停不下来,又哭又笑,用微微发颤的嗓音说道。 “娘,不要怪我,这都是你教我的,当日是你逼我练此邪功,今日亦是你在逼我杀你。” “我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我不能就这么让颜嫣踩在我头上!” “还有谢砚之,我那么爱他,他凭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我要活着!我定要好好活着!” “反正你肉身已毁,早已存不住灵气了,不如把你残余的修为给我,对!都给我!” 她像一头不知餍足的兽,红着眼疯狂吸收柳月姬残存的修为,青筋根根爆起,灵脉都快被撑爆亦不曾收手。 不够,不够……这些修为还远远不够,转入她体内的尚不足六成,她与谢砚之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远到根本不足以将他囚在身边。 黑暗中,有婢子提灯而来,恰好撞见柳南歌弑母。 柳南歌猛地抬头,隔空扼住那婢子脖颈,语气森冷:“你都看见什么了?” 那婢子面白似纸,冷汗直冒,结结巴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姐饶命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彻骨地冷笑,柳南歌虚空而握,手指寸寸收紧,不过须臾,那婢子便已炸做一蓬血雾,消散在夜色里。 温热的血兜头洒落,浇了她满身,柳南歌忽而又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在晚风中蜷缩成小小一团,紧紧抱住自己膝盖。 冷,很冷很冷。 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她两眼发直,不断喃喃自语。 她的人生本不该如此,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百米高空上,目睹全程的颜嫣已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惊骇,毫不犹豫地调头,选择离开柳家。 柳月姬既已死透,旁的事统统都与她无关,她得想法子快些寻到蚀骨深渊才是。 殊不知,就在颜嫣离开不久,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来得尤为突然,雪白的衣裾在晚风中轻扬,如鬼魅般飘然而至。 他柔且清的嗓音突兀地响彻在夜色里,犹带着几分笑意。 “你说得对,错根本就不在你,而是这个世界。” 柳南歌豁然抬首,警惕地看着这个不断向自己逼近的白衣男子:“你是谁?” 白衣男子缓缓摘下戴在脸上的金属面具,笑而不语。 莹白的月光倾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柳南歌瞳孔倏地放大。 在她将要启唇说话时,白衣男子抬手指天,神色矜傲。 “吾乃世间秩序的奠定者,苍梧仙君,也正是你们口中的天帝。” . 与此同时,奋力赶路的颜嫣也不甚与一人迎面相撞。 待看清那人面容时,颜嫣与他皆露出惊愕的神情。 那可不是旁的人,正是徒手撕裂虚空,匆匆打雍州赶来的谢砚之。 他在颜嫣身上附着了一缕神识,故而,能在颜嫣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赶来。 多日不见,他肉眼可见的变憔悴了,又因以修士之躯强行使用神术撕裂虚空,神魂承受双重伤害,肤色本就极白的他在月色下白得恍若透明,好似一樽易碎的琉璃。 颜嫣无暇去关心这些,刹那间,心如死灰,她甚至都已放弃反抗,无力地笑了笑。 这抹笑落入谢砚之眼中格外刺眼。 她却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着愈发伤人的话:“我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你毫无悬念地赢了,开心吗?” 见颜嫣如今这副模样,谢砚之又怎开心得起来?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咽下将要溢出喉间的淤血,缄默不语地将颜嫣拽上飞行法器。 这艘飞行法器外形很独特,生得像马车,行驶速度虽缓慢,胜在宽敞舒适。 颜嫣静靠在车壁上发愣,谢砚之没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似曾相识的场景,心境却与那时截然不同。事已至此,谢砚之已不知该如何去与颜嫣搭话,只怕多说多错。 既如此,倒不如不说。 颜嫣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兜兜转转,终还是落到了谢砚之手中。 可若就这般让她放弃挣扎,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扭头望向窗外,思索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大亮,迎面袭来的风吹散堆积在天幕上的白云,霎时间阳光蜂拥而来,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流云在脚下翻涌,颜嫣在云与云的罅隙间看见了连绵不绝的山峦,与指甲盖大小的碧色田野。 再往前,一切又都变得模糊朦胧,就像是笼了层绛紫色的薄纱。 死气不知从何处蔓延过来。 颜嫣视野中豁然闯入一条不断向前开裂的幽深沟壑。 她有着一瞬间的恍惚,眼睛忽地睁大,双眸骤然被点亮。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条循着死气而来的沟壑正是颜嫣在苦苦寻觅的蚀骨深渊。 颜嫣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扭头望向谢砚之。 用极淡的语气说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柳家的?” 沉寂打破得有些猝不及防。 谢砚之早已做好颜嫣十天半月都不搭理自己的打算。 他怔了好半晌,旋即,望向她脚踝,淡声道:“系在你脚踝上的那枚玲珑骰子中附有我的一缕神识。” 听闻此话,颜嫣自嘲地笑了起来。 “可真是百密而一疏啊,我将你给的东西送给了十个路人,让他们分别赶往十个不同的方向,唯独忘了它。” 也是,它那么小,那么没有存在感,戴久了便忘了,那本是一个将她拴在谢砚之身边的枷锁。 是枷锁,亦是谢砚之执念的源头。 两百年岁月倏忽而逝,只有它与那幅意外被颜嫣带回来的画能够证明,他们相识于两百年前。 谢砚之嗓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 “阿颜,莫要再闹了。” 他不自觉放柔嗓音,想要牵住颜嫣的手,却被躲开,他手在空中顿了足有三息之久,颜嫣仍无要与他亲近的打算,只能黯然收回,藏在袖中,紧攥成拳。 而后,又不知过去多久,他方才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 “阿颜,我已寻到溯世镜,不论你想知道什么,它都会告诉你。” “你可知,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倘若你看完我们全部的故事,仍坚持要走,我便放手。” 颜嫣没回话,不动声色瞟了眼窗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距离飞行法器尚有一段距离的蚀骨深渊已然逼近。 她垂着睫,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是欲盖弥彰,亦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你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此时的颜嫣犹如困兽,歇斯底里,根本听不进谢砚之说得任何话? 谢砚之果真停下了,没敢再动。 他知颜嫣性子倔,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激怒她,否则,一个不慎,怕是要玉石俱焚。 为保万无一失,颜嫣仍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她闭了闭眼睛,缓声说道。 “这次逃跑,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任何人都无关,你不要迁怒他人” 谢砚之微微颔首:“我知道。” 颜嫣又道:“你出去,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你。” 谢砚之犹豫片刻,仍选择按照颜嫣所说去做,却不曾想,变故竟会发生在他推门而出的那刻。 谢砚之转身回眸的刹那,目眦欲裂,浑身血液冻结,连心跳都好似漏了一拍。 他看见颜嫣从窗中跳了下去。 她坠落的速度是那么地快…… 快到谢砚之想拽住她的衣角都来不及。 也就是这时候,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脚下便是蚀骨深渊。 可这次,她是笑着坠落的。 厚厚的积云被狂风撕裂,初升的朝阳洒落在她脸上。 她梨涡浅笑,嗓音又软又粘,唯独眼神是冷的。 ——“你永远也别想抓住我。” 万尺高空上,凛冽似刀刃的风将她的话语搅得支离破碎。 那一瞬息之间,谢砚之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悄然碎裂。 狂风呼啸而过,她那么轻,如尘埃般,轻飘飘坠入那个连光都透不进的深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49节 世上当然有谢砚之手伸不到的地方,这便是颜嫣早早就为自己写好的结局,恨到极致时,竟是连具完整的尸骨都不愿留给他。 可颜嫣未曾料到,谢砚之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 落地的那个瞬间,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谢砚之大抵是真喜欢她。 倘若……他,可世间哪有什么倘若?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床底下的那个洞:好歹是个挖了整整三章的洞,咱终于派上用场了就是说~ . 1绢人娃娃:传统手工艺品之一,起源于唐,造价高昂工艺复杂,选用上等的丝,绸,纱,绢为原料 第65章 ◎狗之精分◎ 七日后, 谢砚之是在魔域栖梧宫中醒来的。甫一睁开眼,便瞧见青冥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他像个殚精竭虑的老父亲般,热泪盈眶地握住谢砚之的手。 用沙哑的嗓音道:“君上, 您终于醒了,您这一下可是昏迷了整整三天啊~” 谢砚之面无表情抽出被青冥攥在掌心的手,思绪仍有些混乱。 七日前,他随颜嫣一同跳下蚀骨深渊,眼看就要落地, 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回悬崖上。 在此之前, 他虽早已通过青冥的嘴得知, 那副沉睡十万年之久的魔神之骨被封印在蚀骨深渊底部, 却不知蚀骨深渊下竟有这般强大的结界。 蚀骨深渊因魔神之骨而存在, 是聚众神之力造出的一方世界, 需不停吸收死气, 以维持整个界面的运转。 后不知因何故, 成了罪神的流放之地, 慢慢地, 也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能毫无阻拦地坠入蚀骨深渊, 唯独谢砚之不能。 那个结界分明就是针对他而设,颜嫣坠崖后的那四日, 他一次又一次往蚀骨深渊底下跳,一次又一次被结界弹回, 直至耗尽灵力, 被青冥带回魔域。 现如今蚀骨深渊已不知移去了何处,他却至今都未见着颜嫣的遗骸。 不, 他绝不相信颜嫣会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龟蛊, 她定然还在深渊底下等着他。 念及此,谢砚之涣散的眸子一点一点聚起光,豁然起身,又要出门。 青冥见之,连忙拽住他袖角:“君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青冥着实没见过比谢砚之更能折腾之人,可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便是那位魔神的转世。 谢砚之走得十分急切,头也不回:“去寻蚀骨深渊。” 好家伙,这是又要去自虐了? 青冥闻言,张开手臂,一个大鹏展翅挡在谢砚之前面,摇头似拨浪鼓。 “不行不行,再这般折腾下去,您这身子骨怕是都得垮了。” 青冥至今都忘不了,他寻到谢砚之时的那副惨样,他家君上何其尊贵?竟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凡女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那一刻,青冥从未如此庆幸颜嫣当真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家君上注定要重掌六界,绝不能耽于情爱。 谢砚之却充耳不闻,指尖聚起灵气,再次以修士之躯强行施展神术,撕裂虚空,消失在青冥眼前。 青冥简直气得脑壳发昏,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啊! 边在心中狂骂,边火急火燎地跟着冲出去:“君上,你等等我,等等我!” 谢砚之再次找到蚀骨深渊,已是十日之后的事。绛紫色死气四处缭绕,深渊下,是墨一般浓稠的黑。 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他仍毫不迟疑地往下跳。 万尺高空上凛冽如刀的风刃搅得他身无完肤,不论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被包裹于衣料下的肌肤,皆被割出一道道细若柳丝的口子。 那些伤看似很轻,只有谢砚之知道,那是怎样的痛。 从他伤口中渗出的血,汇聚成一颗颗小拇指盖大小的血珠,不断坠入深渊底部,未过多时,空气中便荡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深渊底部九九八十一根泛着寒芒的铁链在剧烈晃动,沉寂了数十万年之久的魔骨终于感应到他的存在,有了将要苏醒的迹象。 困兽般的咆哮自深渊底部传来。 大地开始震荡,霎时间地动山摇,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天地间,茫茫六界无一处能幸免,皆能感受到这股足矣毁天灭地的威能。 青冥便是循着这动静,一路寻过来的。他来时,谢砚之恰好又被结界弹回崖上,弯腰呕出大滩鲜红刺目的血。 见谢砚之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青冥简直心如刀绞。 他已任性地毁去三块魔神残躯,这副肉身若又被他折腾坏了,上哪儿去寻能承受魔神之力的躯壳? 眼见谢砚之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惨样,还要往下跳,青冥当即上前阻拦,声嘶力竭:“君上……” 某个瞬间,从深渊底部传来的动静愈发大了,远远地,似有“晃啷晃啷”的铁链声自黑暗中传来,清晰地仿佛就响在耳畔。 青冥手中动作为之一顿,怔了许久,才道:“莫非它真要醒了?” 来时青冥便感受到了,有股熟悉的力量在召唤自己,可魔骨又岂是这般轻易就能被唤醒的。 故而青冥也是半信半疑。 而今,亲眼目睹了方才确信。 见此状,本搜肠刮肚要劝谢砚之回魔域的青冥动摇了,君上的肉身固然重要,倘若魔骨真与君上融合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青冥此刻很是纠结,但也不能让君上就这么一直疯下去哇。 以他现在的修为定然无法解开封印,再这般折腾下去,并无半点裨益,搞不好,命都要被他玩完儿。 青冥心中思绪万千,谢砚之却始终缄默不语,狂风撩起他泼墨般的发,他迎风立于悬崖边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定然是自己的血唤醒了魔神之骨,然,他从未想过要复活魔神。 当年,他之所以会继承部分属于魔神的记忆,皆因百里烬为他植入了魔神之心,他也因此而堕魔,险些被魔神所留的残识所吞噬。 一百零三世轮回都洗不净的“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彼时的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毫无差别、不分轩轾地杀。 他都快记不清,他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方才从那片黑暗中脱身。 那一幕幕,遥远地仿佛是上辈子所发生之事,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意识被剥夺、变作提线木偶时的无力感。 至于那些被强行灌入他脑海中的记忆,他始终无法感同身受,陌生得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人与人之所以有不同的性格,皆因那些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生与阅历,不同的人生与阅历区分开不同的人。 纵使他与魔神共用同一个灵魂,他与他之间终究是不同的。 他不曾经历他所经历之事,仅仅是用一双眼睛去看,又如何能做到感同身受? 故而,他从未承认自己便是魔神。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独孤一掷地毁掉魔神残躯来为颜嫣塑造新肉身。 才会明知魔骨被封于蚀骨深渊之下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问鼎六界。 而是以谢砚之之名,挣脱这所谓的宿命。 谢砚之从来都只是谢砚之。 不会被任何人取代,亦不想成为任何人。 青冥思来想去,死活想不到该如何来劝说谢砚之。 却不想,谢砚之竟突然“清醒”,冷不防出声:“该回去了。” 青冥愣了好半会儿,还以为风太大,自己听岔了。 犹豫半晌,才道:“可下次,咱们都不一定能够找到蚀骨深渊入口处。” 这是一句全然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倒也从侧面佐证了,青冥打心底里更倾向于让谢砚之继续折腾下去,早日与魔骨融合,重返神界。 他哪儿知,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魔神,也从未动过问鼎六界的心思,便一厢情愿地跑来表忠心。 谢砚之没接话,不发一言地走了。青冥还能怎么办?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 所幸,回魔宫以后谢砚之没再继续折腾,准备好好吃饭。青冥甚感欣慰,特意叮嘱膳房做些好克化的膳食。 这顿饭只有一锅谢砚之从前最爱的虾粥,并几道口味清淡的佐粥小菜。 青冥也是万万没想到,好了不到半个钟的谢砚之看到虾粥,又开始发疯。 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碗虾粥,再次陷入沉默。 那是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虾粥,香菜与葱切得细碎,洒于熬得软烂绵滑的粥底中,间或缀着数只橙红的鲜虾,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 青冥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过了整整三息,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他家君上这一世挑食到令人发指,偏生厨娘是近些日子新换的,无人告知她,君上不食葱蒜和香菜。 可事实真如青冥所猜想的这般简单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把葱和香菜这两种东西放入谢砚之碗中了。 上一次,还是在五十七年前。 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定在左侧的椅子上——那是专属于颜嫣的位置。 那些年的每一顿饭,他身边皆有她。 谢砚之思绪不受控制地拉回从前,倏忽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颜嫣。 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鼓着腮帮子,坐于他左侧,很是不解地道。 “怎么会有你这般挑食的大人?葱也不吃,香菜也不吃,只放姜的虾粥能好喝吗?” “你且等着,看我的。” 说话间,她将整锅粥都端走了,不消片刻,又端了回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0节 虾粥仍是那锅虾粥,她却笑弯了眼:“你快尝尝它有什么不一样。” 谢砚之将信将疑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须臾,启唇问道:“你加了什么东西?” 小姑娘朝他眨眨眼睛:“加了你不喜欢的东西。” “可我只让它们在粥里滚了一遭,便捞了出来,所以,没留下什么味道,只是你味觉灵敏,定然能尝出有何不一样。” “不同的东西,浓淡不同,滋味自也就截然不同,我猜把度控制在这个范围内,你一然不会讨厌。” ……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琐碎的日常片段,却已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鲜活明媚的姑娘,如雾般散去了。 “君上,您这是在做什么?” 青冥聒噪的嗓音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他摁住太阳穴上那根突突直跳的青筋,缓缓闭上眼睛。 青冥又试探性地问了句:“君上?” 回应青冥的,是一声冰冷彻骨的“滚。” 谢砚之此刻头疼得厉害,多年未犯的头疾再度发作了,他眼底有红光隐现,周遭气温低得吓人,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冻结。 有眼力劲的宫人早已选择撤离,青冥几番纠结,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滚了。 偌大一间房只余谢砚之一人。 他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他大抵是要疯了。 否则,为何他每望向一个地方,便会多出一个颜嫣? 或是哭,或是笑,或是在与他闹。 可不论他走向哪个颜嫣,她都会像雾一般被风吹散,不论他如何努力,总是抓不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时刻都会裂开。 他终于放弃去与那些幻觉周旋,摁紧太阳穴上那根突起的青筋,跌跌撞撞回到寝殿。 可“颜嫣”还是不断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他以为早就被自己所遗忘的日常点滴,竟这般挥之不去地藏在他脑海中,又以这种形式重新呈现在他眼前。 他一路走,一路看,从膳房到寝宫的三百米之遥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不觉间,天色也已暗,长廊外下起了雨,嚣嚣灌涌,一如那日。 回忆与现实交叠,他隔着重重雨幕,又看见了“颜嫣”。 那仍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年。 小姑娘推开栖梧宫厚重的殿门,举着油纸伞,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小姑娘眼中盛满笑,目光柔软得像片云,刹那间,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却也无比清楚地知道,她看得定然不是他。 她恨他,恨到宁愿再次坠入蚀骨深渊,也绝不愿继续留在他身边。 小姑娘看得当然不是他。 她看得是自己的心上人。 可她的心上人不曾多看她一眼。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一步并两步走,明明跟得这般吃力,却不曾落后半点,仍固执地踮起脚尖,举着伞为他挡雨,而她自己,浑身上下皆被雨淋湿亦不管不顾。 终于,她的心上人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亦随之停下,小心翼翼靠近:“砚之哥哥,你……是不是头疾又发作了?” “你不要淋雨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怕你,真的,我一点也不怕你。”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如今只是生病了,待你病好了,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从前那么多次,都是我陪你熬过去的,这次,也一样可以。” “你不要丢下我,不要独自一人来承担这些,我唱歌给你听呀,你不是一听到我唱歌就不疼了吗?”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轰”地一声撕裂夜幕,雨越落越大,大到她都要握不稳伞,她索性将伞抛开,紧紧搂住早已失控的心上人,轻声哼唱那首歌谣。 “亲亲我的宝贝……” 歌声与雨声交织成一片,她与他紧紧相拥,一同跌落在这场大雨中。 她一直唱,一直唱,直至雨停,直至破晓天明,她终于也病倒,苍白的小脸埋在厚厚的被褥里,眼睛却在笑,满是期冀。 “砚之哥哥,我生病了,头晕眼花,手脚无力,连勺子都握不稳了,你喂我吃好不好?不然,我就要被饿死了。” 她说着,还不忘抽抽噎噎地去抹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好不容易战胜病魔,却要活生生被饿死,我真的好可怜哦~” 她那高傲冷淡的心上人一反常态地没拒绝,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开始挑挑拣拣。 “已经连着吃了两口青菜了,你都不知道我喜欢吃肉的嘛?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嘛,不要青菜~” 可当她的心上人真依她所说去做时,她却抑制不住地掉起了金豆豆,抱着他胳膊不肯撒手,鼻音很重。 “我不吃了,你别动,我生病啦,我现在就想抱抱你,这次让我抱久一点,不要急着推开我,好不好嘛?” 她一贯是个话痨,纵是无人回应,亦能自顾自地说上许久。 “砚之哥哥,你知道吗?除了我娘,从未有人给我喂过饭。你真的,真的,很好。” 夜里,她又整晚没睡,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时而悄悄用手勾勒他的轮廓,时而偷偷给他盖被子,盖厚了又怕会闷着他,盖少了又觉得会冻着他。 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宿,怎么都不满意。 他其实早就被吵醒了,甚是无奈地看着她:“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似有几分窘迫:“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温柔的模样。” “所以,我很害怕,怕它只是一场梦,怕我醒来就再也见不着了。” …… 现实与回忆不断交叠闪回,那八年相处的点滴早已烙进他脑子里,渗入骨髓,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云梦的故事反倒像是隔着一层膜,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谢砚之头痛得越来越厉害。 不断涌现在眼前的一幕幕使他愈发迷茫,他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哪个颜嫣? 无数个“颜嫣”同时在他眼前哭,同时在他眼前笑。 “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点?因为,我最最最喜欢砚之哥哥了呀~” “我想做你的新娘子,我想陪伴在你身边,我想让你永永远远都不会孤单。” …… 他眼前的场景一变再变,到最后,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她在那片黑暗中不断往下坠,眼中蓄满泪水。 他明明想伸手去抓她,却不知为何,眼看就要触碰到,反推了她一把。 蛰伏在脚底的深渊张开血盆巨口,瞬间将她吞噬,而她,正在对他笑。 ——“我恨你。” ——“你永远也别想抓到我。” 剧烈的恐慌与心口处传来的撕裂感迫使谢砚之从这场噩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住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十息过后,他那双盛满痛苦与悔恨的琥珀色眼眸方才恢复以往的镇定。 与此同时,极阴之地哀牢山。 周笙生已在此处守了整整十日,终于等到颜嫣魂魄归位,成功与接骨木上的残魂融合在一起。 她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再过个百来年,颜嫣便能重新化形,届时,他们几人又将重逢。 以防引起谢砚之的注意,让他发现转世后的颜嫣,近百年内周笙生几人都不会再来哀牢山。 周笙生满心欢喜地离开此处,却不想,变故竟出现得这般突然。 天黑不到半个时辰,哀牢山便被一片银光所笼罩。 黑夜中划过万道银丝,形如橄榄的帝流浆1与月光一同洒向人间。 那株毫不起眼的接骨木在帝流浆的灌溉下顿时拔高数丈,不过须臾,那树便已化作妙龄少女,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这个有着百年修为的妙龄少女,正是颜嫣的转世。 倘若周笙生尚未离开,定会露出惊恐的表情,她的相貌与体型竟与从前一般无二。 更为古怪的是,她并无前世的记忆,天真懵懂得像张白纸。 这一切的一切,还得从谢诀活着的时候说起,如他这般狡诈之人,又怎会任凭颜嫣趋势,而不留半点后手? 他并未料到自己会死在颜嫣手中,却早已知悉,凭他之力定然无法斩杀谢砚之。 既如此,他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掳走颜嫣隐居在血渊禁地。 可颜嫣何其狡猾?倘若真顺了她的意,为她改变容貌,她定然不会乖乖待在血渊禁地,届时莫说被蒙在鼓里的谢砚之,连他都别想再抓住颜嫣。 至于颜嫣的失忆,自也与谢诀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这是暂时的,百年后,她自会想起从前的一切。 他怎舍得让颜嫣忘记谢砚之,忘记他们三人的过去? 谢砚之必须得死,而颜嫣也注定只能是他的。 却不想,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实施。 他便死在了颜嫣手中,留下这副烂摊子,与不知将会通往何方的路途。 而此刻,如颜嫣这般一夜化形的小妖可不在少数。 正漫山遍野地撒着欢儿,霎时间,整个哀牢山热闹如菜市场,吵得不可开交。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热闹将要一直延续下去时,倏忽之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1节 刚化形小妖们纷纷扭头望向某个地方,颜嫣亦如此。 只见一华服男子身披月华款款而来。 他所经之处草木疯长,繁花竞相绽放,端得是浓桃艳李,恍若神仙妃子。 正当所有人都慑于该男子的美貌时,那男子眼波一转,轻飘飘落至颜嫣身上,眼睛倏地一亮。 下一刻,颜嫣只觉有阵风自她眼前掠过,男子的脸已然逼近,带着与他相貌极不相称的谄媚。 “孩子,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妻妾成群吗?你想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颜嫣整个人都很迷茫,那华服男子已然朝自己身后的侍卫招手。 “快快快,赶紧把少夫人带回去,旁的庸脂俗粉统统都不必再看了。” 作者有话说: 1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续子不语》 第66章 ◎狗之大彻大悟【划重点】◎ 颜嫣与一五彩斑斓的“山鸡”已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盏茶工夫。 她是懵懂好奇, 那“山鸡”两颗豆豆眼中透露出的目光则要复杂许多。 先是警惕,再是由心而发的惊艳,那惊艳化作流光, 一闪而逝,转为嫉妒,最后又从嫉妒中透出丝丝清澈的愚蠢。 颜嫣自是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山鸡”却二话不说,把她拽至镜前。 将镜子里的他们上上下下打量许久, 好半晌, 终于松了口气。 暗自在心中想:这小花妖生得虽好, 倒也没盖过他的风头, 怎么看都是他的美貌更胜一筹, 既如此, 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 这只色彩斑斓的“山鸡”名唤锦羿。 他爹, 也就是那莫名其妙拐跑颜嫣的华服男子, 名唤岚翎。 岚翎乃哀牢山山主大人, 原形是只雉鸡, 正是众人所熟知的山鸡,话本子里主人公上山去打猎, 十有八九打得都是这玩意儿。 岚翎原形虽是只平平无奇的雉鸡,却生了副顶好的皮囊, 放眼六界都能排得上号的美貌。 然而, 这厮却是个“表里不一”的老实巴交纯洁男妖,白瞎了这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 这厮年轻时苦恋自家师姐孔雀精,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其告白, 当夜却被被丹穴山一醉酒的凰给霸王硬上弓。 那凰生性不羁, 睡完岚翎提起裙子便跑,若干年后,丢给岚翎一颗蛋,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岚翎苦恋的孔雀精师姐因他凭空多出个便宜儿子耿耿于怀,弃他而去,至今下落不明。 老实巴交的岚翎守在哀牢山这穷苦之地,好不容易将自家便宜儿子孵化出来,而今只想着要将其甩开,去寻师姐。 可他到底是个有责任心的老实男妖,知道自家儿子不靠谱,便一门心思想着要给他找个童养媳。 从小养着,好好教导,总比找那些个不靠谱的外人来辅佐自家儿子强。 他深知自家儿子是个怎么样的货色,亦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总之,只要这儿媳能替他儿子守住这份家业,给他儿子一席之位,让他做大,将来,哪怕是养上百来个小妾也无妨。 刚化形的颜嫣便这般好巧不巧被岚翎看中。 岚翎轻轻拍着自家儿子的背,甚是欣喜地道:“从今以后你也是个有媳妇儿的妖了,定要好好对待人家。” 凭空多出个媳妇儿,还是相貌不俗的小花妖,锦羿自是不从。 他们雉鸡一族皆是雄性花里胡哨争奇斗艳,雌性平平无奇,找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谁还能注意到他的美貌啊? 锦羿身随心动,摇头似拨浪鼓。 “不好,不好,她生得太过扎眼了,将来定会招蜂引蝶无数。” “依我看啊,这媳妇儿就该找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通体黝黑的,既不怕遭人惦记,更能衬得我英俊潇洒人比花娇。” 岚翎对此话可不敢苟同。 他早知自家儿子脑瓜子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问题。 找个平平无奇的儿媳,若是生出一窝丑崽子又该如何是好? 他连吃菜都要挑着生得最好的那根去吃,宁死都不要一窝丑崽子管自己喊爷爷。 父子二人就这事吵了老半天,翅膀还没长硬的儿子自是争不赢他老爹,颜嫣自也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哀牢山。 哀牢山山主大人岚翎怎么看颜嫣怎么觉着顺眼,名字都未给她取,便已想好该如何培养自家儿媳。 书架上满满当当塞着《玄女兵法》、《练兵实纪》、《六韬》……等书籍,摩拳擦掌地想给她上上几堂课,好守住他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家业。 他们哀牢山山情颇有些特殊,山上穷得只剩下十来座灵石矿,遍地是奇珍异草,故而十分惹人眼红。 常有修士闯入此处寻宝不说,隔壁山头的妖魔精怪亦对这些资源虎视眈眈。 偏生这哀牢山上土生土长的妖怪们皆是些老弱病残,一个个孱弱且胆怂,岚翎未任山主之职时,常年被隔壁山头的大妖按在地上摩擦。 颜嫣的出现无疑让岚翎看到了希望,妖族与人族不一样,看重血脉而非天资,毫不夸张地说,血脉能够决定一只妖此生所能达到的高度。 当年霸王硬上弓岚翎的那只凰女乃是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只纯血凤凰,凤凰血脉如何无需赘言,而锦羿又恰好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他母亲的凤凰血脉,是只无限接近纯血的凤。 只是他如今尚处于幼年期,未能觉醒天赋血脉,待他觉醒化形之日定能成为一方大妖。 既如此,用以辅佐锦羿之人天赋血脉无需太强,排在第一位的是忠心,其次是美貌,再者是要够机灵。 这小花妖血脉虽普通,却生得极好,这亮晶晶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姑娘,更为难得的是,她刚生灵智,好好培养,定能与锦羿携手守住这份家业。 岚翎甚感欣慰,心中畅想无限,真真是越看这小花妖越觉喜欢。 . 同一片夜空下。 谢砚之正仰头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青冥缩在屋檐下的石柱后,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谢砚之似有所察觉,微微侧目,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眼,青冥干笑一声,只能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昨日那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直至今夜都未停歇,青冥半边身子皆被淋湿,被他护在怀里的食盒竟半滴雨都未沾上。 他神色自若地朝谢砚之走去,尚未开口说话,已然开始叹气。 “君上,您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这九华糕是阿梧那丫头按照夫人改良过的方子做得,很是清甜松软。” 青冥这是真拿谢砚之没辙,谁曾料想,他堂堂一魔尊为了个不知好歹的凡女还闹上了绝食。 为了让谢砚之能吃上一口饭,青冥可谓是操碎了心,好不容易从魔宫外找到阿梧,又哄又骗地央着她做了这碟九华糕,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栖梧宫。 果不其然,甫一听到“九华糕”三个字,谢砚之空洞的眼睛终于聚起了光。 可他仍只是盯着那碟糕点发呆,并无要将它们吃进肚子里的打算。 青冥那叫一个更愁啊,皱着眉头,苦巴巴地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这都多少顿没吃了?长期以往哪儿有力气去把夫人的尸骸……” 说到此处,他赫然噤声,紧张兮兮地瞥了谢砚之一眼,忙不迭改口。 “哪,哪有力气去把夫人从蚀骨深渊底下接回来?” 说完,他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可一定要趁热吃啊,凉了就不松软了。” 青冥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谢砚之竟会因这句话而有所触动。 掩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蜂拥而来。 那时的颜嫣尚未入住栖梧宫,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么大的雨。 她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边玩水边哼着那首找不着调的歌谣。 他目光透过窗格,瞥向她。 而今正值盛夏,夏日里的燥意全然被倾盆而下的雨水所浇灭,他却仍觉心烦意燥。 于是,他放下执在手中的笔,盯着颜嫣看了许久。 他想:定是那赖在门外不肯走的牛皮糖小姑娘太过聒噪所致。 他推开厚重的殿门,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那牛皮糖似的小姑娘忙不迭从地上弹起,仰头望着他笑。 尚未开口说话,便已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歪头凝视着他。 细声细气道:“你先别急着赶我走。”语罢,动作麻利地剥开油纸包。 谢砚之一眼便认出来了,油纸里包得是九华糕,九华即为菊花雅称,菊花性寒,可明目提神驱风清热之功效,最适合在这炎炎夏日食用。 身为魔尊身边唯一的女人,颜嫣这个夏天自也跟着他食了不少九华糕。 对此,颜嫣并无任何异议,唯独担忧谢砚之身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她素来胆大,有话也从不往心里憋,倒豆子似地与他诉说。 “这九华糕很好吃,可菊花性寒,你思虑颇重,平日里饮食也不甚规律,多食恐伤肠胃。” “我便自作主张地改了方子,加了不少健胃养脾的食材,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才做出这么几块糕点,你替我尝一尝好不好?” 她所做之事并无其他目的,无非就是想让谢砚之尝一尝她亲手做的糕点,糕点既已送出,自也没打算要在此处多逗留。 她将油纸包团成团,往谢砚之怀中一塞,掉头便跑。 跑了不到两步,在大雨中被淋得湿漉漉的她忽地又回头,两颊梨涡嵌在唇畔若隐若现。 “一定要记得趁热吃呀,凉了可就不松软了。” …… “君上,君上,您可一定要趁热吃啊。”青冥聒噪的嗓音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谢砚之捻起一块九华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越咀嚼越觉这糕点苦涩。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晦暗,青冥莫名有些紧张,果不其然,才过不到两息,谢砚之清冷的嗓音便已然突兀地响起。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又该拿什么来弥补? 青冥心中的惊骇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震惊之余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糕点。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2节 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不由在心中嘀咕:哪有什么错不错的?这女人啊,她分明就只会影响您拔剑的速度,不谈情爱,战战兢兢搞事业岂不美哉? 可青冥他哪儿敢当着谢砚之的面说这种话?斟酌许久,才道。 “君上您既已走到这一步,再纠结这些无任何意义,倒不如先想法子将夫人接回来。” 青冥说这话自是存了私心,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再让颜嫣回到谢砚之身边。 可碰上这种事,他又能怎么办呢?直至如今,他方才明白,他家君上对那凡女岂止是爱,分明是离开她就没法活啊!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倒不如趁着将那凡女寻回来的时机与被封印在蚀骨深渊底下的魔骨融合,一统六界。 谢砚之淡淡瞥他一眼,不再言语,依旧食不知味地嚼着糕点。 这些天来他冷静了不少,亦想通了不少从前所不解的事。 须臾间,谢砚之指间的九华糕被捏得粉碎。本就惴惴不安的青冥愈发紧张,内心分在纠结。 他这是又说错了什么不成?若真说错了,他是否该放下食盒,圆润地开溜? 谢砚之则神色阴鸷地摁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了,不断在脑海中思索。 他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 又究竟是在哪个时刻违背本心,爱上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孤女? 那本是一件他不愿去承认的事。 过往的一幕幕犹如泄闸之洪般席卷而来,那些往事在他脑海中依次排列开。 他与她的那八年,的确不曾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用平淡如水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也正因他们之间的日常太过平淡,他从不知晓,原来这亦能被称之为“爱”。 那么,他究竟是何时开始动的心? 回忆定格在五十年前的某个夜。 直至今日,谢砚之都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的雪,如鹅毛般降落在铺满月光的大地上。 彼时的他与颜嫣相识已近九载。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任何人看来都很奇怪。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如光与影般紧密相连,却无夫妻之实。 偏生他们相互凝视时的目光又都称不上是清白,浮光掠影,暧.昧丛生。 那是一段在爱与不爱之间不断摇摆的迷离旧时光。 他的不断纵容,使她的欲与望急速膨胀,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开始以谢夫人自居。与她夫君有关的一切,她皆能豁出性命去“争取”。 实则她对谢砚之的过去着实称不上了解,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绞尽脑汁费尽心神来留意谢砚之的一举一动。 谢砚之虽什么都不曾与她说,她却不断在用眼睛发掘与他有关的一切。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赶在谢砚之之前发现,他时常“把玩”的那枚鸽血红戒指消失不见。 两百年前,那颗宝石曾寄托着一个七岁稚童的思念,被送入一介老妪手中,后又被端华长公主夺回,嵌入金冠之上。 直至端华长公主香消玉损,谢砚之方才将它取下,重新嵌入那枚戒指之中,至此,再未离身。 那时的颜嫣并不知这枚戒指的来历,只知它对谢砚之而言定然十分重要。既如此,她自是得想尽一切办法将它寻回。 那夜的雪一直下个不停,魔宫上下齐出动寻了大半宿仍未寻到。 恰巧谢砚之那日有场不得不去赴的宴,只能暂时选择放弃,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不论他上哪儿都要黏着的牛皮糖姑娘竟破天荒地想要在家待着。 谢砚之再回魔域时,天之将亮。 大雪覆盖整个世界,平日里最是怕冷的那个小姑娘正裹着厚厚的狐裘在雪地中四处翻找。 明明冻得直哆嗦,她仍紧咬牙关,提着灯,一步一步向黑暗中摸索。 谢砚之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心口处传来了钝钝的撕裂感,说不上疼,细微的创痛,好似有颗深埋在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待颜嫣从厚厚的积雪中找出那枚戒指时,阳光恰好冲破云层,洒落在她脸上。 而她,恰在仰头对他笑。 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也就是这个时刻,谢砚之如遭棒喝,骤然清醒。 ——他一定会爱上她,只是时间问题。 …… 繁乱的回忆逐渐远去,思绪回笼,那一刹那,他终于大彻大悟。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他早早便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地爱上自己一手养大的孤女。 说到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他一面被她吸引,一面又不断在厌弃这样的自己。 他突然又想起,数日前,颜嫣曾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 “倘若我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姑娘,只是你亲手养大的孤女,你是否还会说喜欢我?” 彼时的他答不上来,心中亦十分迷惘,直至今日,他心中方才有个准确的答案。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爱得从来都只是两百年那个如神明般降临的姑娘。 她是他在无尽深渊中拼了性命去仰望的月亮;是他唯一能够触碰到的光;亦是少年谢玄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找到她,是支撑着堕魔后的他活下去的最后信念。 唯有她在,“谢砚之”才是完整的,而非世人眼中嗜杀成性的魔头。 既如此,他又如何能背叛她? 背叛她便等同于彻底抛弃曾经的自己。 所以,他决不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孤女,哪怕她们本就是同一人。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他想揽入怀中的那轮月从始至终都在枕边,而他却视而不见。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第九年,颜嫣印象最深的是雪中下跪的那一夜。 那么,谢砚之印象最深的则是,暌违半年再相逢时,她无悲亦无喜的淡漠眼神。 彼时的他不曾多想,而今却万分在意,他不在的那半年里,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是什么把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变成这副模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自己许久不曾踏足过的揽月居。 他记得,青冥曾与他汇报过,前些日子颜嫣在这株紫藤花树下埋了个巴掌大的铁皮盒。 大雨瓢泼,繁花零落。 他迎风立于屋檐下,一封一封拆开颜嫣五十年前写下的信。 纵是被藏于铁皮盒中,纸张也已泛黄变旧。 「壬寅年腊月初二」 「今日是我被赶出栖梧宫的第八天,娘,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这里的冬天好冷,那日在雪地里跪出来的腿疾又复发了,可揽月居既没有炭,也没有法器来供我取暖,他们都说我定然扛不过这个冬。」 「除阿梧以外的宫婢皆已另觅出路,今日清晨我还瞧见阿梧在偷偷抹眼泪,怕是她也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罢?」 「但我仍想再见他最后一眼,想听他亲口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 「葵卯年正月十五」 「昨日已立春,这个冬真的好漫长,可我活下来了。」 「除此以外,阿梧还替我打探到一个消息,原来他不是故意不来看我,早在我入住揽月居那日起,他便离开了魔域,大抵是去极寒之地接柳大小姐了罢。」 「我的确很难过,却又不似想象中那般难过。也对,再也不会有比雪地下跪那个夜晚更难熬的时刻了。」 「答案既已摆在眼前,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我本就是沾了柳大小姐的光,生了张与她颇为相似的脸方才偷来这八年。」 「既已活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学着去忘掉他。」 「娘,我一定能忘掉他,对吗?」 . 「葵卯年二月初十」 「娘,我太没用了,我又梦见了他为我放烟花;又梦见了他带我逛庙会;又梦见了他带我去吃烟柳巷里包着虾仁馅的小馄饨。」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去喜欢他了。可是我该怎么办?梦里的他一对我笑,我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为什么还要自甘下贱?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为什么还要在梦里继续喜欢他?」 「你告诉我,告诉我怎样才能忘掉他好不好?」 . 「葵卯年三月初一」 「暌违半年,我又见到了他,还见到了那位美貌的柳大小姐,」 「他们远远地站在合欢花树下,果真很相配。若是换做从前,我定然又会难过得吃不下饭罢?」 「可今日膳房送来的酱肘子分外软糯入味,我一连用掉了三碗大米饭。」 「原来时光真能磨平一切,我想,再过不到半年,我定能彻彻底底地忘掉他。」 「所以,娘,你能否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 「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偷偷跑去栖梧宫看那盏灯是否熄灭。」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3节 「再也不会想他想得睡不着。」 . 「葵卯年三月廿一」 「娘,你瞧,我果真做到了。」 「我好像变得不那么喜欢他了,我再也不会控制不住地梦见他,再也不想偷偷跑去见他。」 「我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待到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时,我会找个机会离开魔域,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记得我曾喜欢过谢砚之。」 「我会找到一个视我为生命、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的男子,我会比喜欢谢砚之用心百倍地去喜欢他。」 「所以,我才不会去吃他与柳大小姐的醋。」 . 「葵卯年四月廿五」 「我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就要忘了他。」 「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不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娘,我心口好疼,我真的好疼好疼,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我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 每看一封信,谢砚之眼尾的红晕便深一分。 直至他看见垫在铁盒底部的那片红叶,手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用蝇头大小的字在叶面上写下两行字,浸过水的字边沿处俱已被晕染开。 纵是如此,那短短几行字,仍像刀子般剜着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刀刀致命。 「庚午马年四月初九」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1」 这是时隔五十年,她写给颜璃的第七封信,亦是那日她对谢砚之以红叶寄相思所作出的答复。 ‘你可知,我曾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你?你所沉溺的那些过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酸涩中夹杂着缕缕腥甜的梦。 人不该活在梦中。 故而,我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醒了过来,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你。 爱恨消弭,两两相忘。 这便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 …… 许是太过悲戚,又或许是心怀愧疚却仍有不甘。 谢砚之手背上的青筋已然微微隆起,又恐会弄坏颜嫣留下的印记,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动着筋骨松开自己紧攥的拳。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亲手摔碎了他想要私藏的月亮?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她拼凑完整? 他从未这般迷茫,这般无助,仿佛又变回了两百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 此时恰有一阵风袭来,红叶自他指缝中逃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 眼看就要落在淤泥上,他正欲伸手去抓,却被举着伞急匆匆赶来的青冥一脚碾入泥土里。 “咔——” 有道清脆的声响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心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神思恍惚间已然辨不清那究竟是叶碎的声音,还是自心脏深处传来的龟裂声。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被抽空灵魂的木偶般杵立在这场大雨中。 又于一瞬之间骤然回魂,不顾仪态地蹲伏在地,去捡那片被青冥碾碎的红叶。 从未见过谢砚之这副模样的青冥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油纸伞举于谢砚之头顶,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君上……” 谢砚之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想捡回那片红叶。 可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加大,那个原本好端端被他搂在怀里的铁盒“哐当”一声落地。 余下的六封信亦如那片红叶般被风卷走,漫天飘零。 直至彻底被雨水润湿,浸泡在不断泛起涟漪的水洼里。 还有一卷被藏于铁盒夹层中的帛轴,“咕噜噜”敞开,滚至他足下。 他眼睫颤了颤,看见了自己年少时为颜嫣画得那幅小象。 画中那个被积水浸湿的的姑娘眉眼弯弯梨涡浅笑。 是他再也瞧不见的模样。 他怔了怔,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终是惨然一笑,跌坐于冰冷的雨水中。 原来有关云梦的一切她都知道。 原来,他早已错得再无挽回的余地。 第67章 ◎“阿颜,你不要不理我……”◎ 颜嫣自是不知她与少年谢砚之的那段往事, 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戳谢砚之心窝子,以及利用他的愧疚,让他对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友人好一点罢了。 当然, 这已是后话。 时光一晃而过,眨眼间,哀牢山上已过十六载。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道暗影从山主大人岚翎的住处直掠向天边,彻底消失不见。 直至黎明破晓, 天微微亮。 颜嫣箭一般闯入锦羿房间, 将岚翎留下的信件往桌上一拍, 唉声叹气道:“你爹他果真抛下咱俩跑了。” 正处于化形关键时期的锦羿顿时被吓得缩回原形。 颤声道:“这可该如何是好?” 相比较锦羿的“花容失色”, 颜嫣则要淡定得多。 这已是锦羿十六年来第八次化形。 每逢化形之时, 他都要摆上满满一屋镜子, 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自己将要幻化出的人型, 稍有不满之处, 便强行憋回去, 再修个一年半载, 为下次化形蓄力。 然而, 颜嫣亦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锦羿这次化形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背。 他此番好不容易幻化出一副哪儿哪儿都让自己倍感满意的好皮囊,却不想, 在这等关键时刻,颜嫣闯了进来, 叫他岔了气, 从而错失良机。 缓过神来的锦羿越想越生气,险些一口老血喷在颜嫣脸上。 至于他爹岚翎的离开……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自打他听得懂人话的那日起, 岚翎便时常在他耳畔念叨着。 “我儿啊, 快快长大, 只有待你长大了,爹才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被迫听了百来年老父亲唠叨的锦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也正因如此,关于岚翎的不辞而别,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中并无多少触动。 毕竟,那是个自他懂事以来便知晓,总会要离开的人。 倒不如打一开始便不将他放入心里。 因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父子二人从来都算不得亲近。 反倒是颜嫣这个半路被捡回来的小花妖与锦羿相依为命。 故而说颜嫣是这世间最了解锦羿之人都不为过。 只消一眼,她便从锦羿那双呆滞的豆豆眼中窥得真相。 她没好气地朝锦羿翻了个白眼。 并抽出一张白纸,铺在桌上,与他分析当下局势。 “你虽身负凤凰血脉,却羽翼未丰至今都不得化形。至于我……不过是个天赋与血脉皆普通的小花妖。” “咱俩凑一块,莫说守住这偌大的家业,怕是刚走出哀牢山地界就得被隔壁山头的大妖分而食之。” 说到此处,她不禁长叹一口气。 “好在你爹他还算是有良心,离开前散尽半身修为给哀牢山加了道结界。” “可咱们隔壁山头那些个大妖修为如何,你心中想必十分有数。” “你爹他散尽半身修为所塑的这个结界顶多也就只够支撑个五十年。” “五十年后结界一开,你若仍是只只会搔首弄姿的山鸡,我若仍是个只会基础妖术的半吊子,咱们就只能和哀牢山上这群老弱病残一同等死。” 纵是锦羿脑回路再清奇,也被颜嫣说得有些心慌害怕。 可他心中又没主意,只能眼巴巴瞅着颜嫣:“那咱们又该怎么办?” 颜嫣继续道:“你爹他定然早已预料到这些,故而,他早早便给咱俩安排好了接下来这五十年该学习的课程。” 听闻此话,锦羿本还眉开眼笑的,却不料颜嫣话锋陡然一转,沉吟道。 “你爹出发点是不错,可想事情未免也太过理想化。” “时间从来都不会偏袒任何人,这五十年里,你我二人的修为会有所精进,外面山头那些大妖又岂会一直停留在五十年前?”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4节 “五十年前的今天你我二人尚且打不赢,五十年后……还是别做白日梦了,该打不赢照样打不赢。” 她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洒在锦羿身上,他是身也哇凉心也哇凉。 真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他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不成? 锦羿忧心忡忡殚精竭虑。 颜嫣却一扫眼中的阴霾,笑靥如花:“既如此,咱们倒不如趁那些大妖如今进不来,转被动为主动?” 锦羿一看颜嫣那表情便知,她定有解决之法,那两颗黑豆豆似的小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呈洗耳恭听状,静待下文。 这个计划早在颜嫣得知岚翎将会离开时便已成型。 每年立春后,总有不少人族修士跑来妖族盘踞的十万大山中历练。 人族实力强悍,又多奸猾之辈,哪怕是强大如须萸山山主都不愿得罪那些个人修。 只要前来寻宝历练的修士不胡乱屠杀妖族,各个山头的山主向来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去。 毕竟实力摆在这里,打不赢。 颜嫣如今要做的便是—— 打乱原有的秩序。 说到此处,她挑眉朝锦羿狡黠一笑:“我早就打探好了,今日会来一批人族修士来咱们妖界历练,其中不乏一流世家与顶尖修仙门派的精英弟子。” “咱们啊……” “只需杀上几个人族修士,再嫁祸给须萸山,便可关门看戏。” 至于她为何挑中须萸山做靶子,而非别的山头,理由很简单。 须萸山乃是妖界十万大山中实力最强悍的山头,又因毗邻哀牢山,故而,哀牢山平日里可没少受须萸山欺负,称其为头号大敌也不为过。 除此以外,颜嫣还有个不得不剿灭须萸山的理由。 妖界十万大山听上去好像厉害,实则大妖接二连三的隐世,以至妖族式微,仍在瞎蹦跶的多是些不成气候的虾兵蟹将。 否则,偌大一个妖族又何必憋屈地缩在这等不见天日的山旮旯里? 说白了就是人魔二族强盛,妖族孱弱,千万年来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还不敢讨回公道,只能忍气吞声,在夹缝中求生存。 而今连岚翎都已选择隐世,整个妖界能拿得出手的大妖便只剩下须萸山山主,加之岚翎素来无甚野心,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妖怪也都是唯须萸山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须萸山若被人族修士剿了,届时群妖无首,定会为争夺资源而大打出手。 妖族虽已是强弩之末,却有六界公约为束缚,人族倒也不敢真把整个妖界都给踹了,撑死也就铲平个须萸山。 若运气好,借助岚翎所设结界避过此劫的哀牢山便可趁此机会崛起,一举吞并西南数座妖山。 听完颜嫣的阐述,锦羿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可真不愧是他爹用兵法喂大的姑娘,这脑瓜子可真会转! 时间紧迫,二妖又商议了几句,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下山去杀人。 与此同时,哀牢山山脚下的结界外赫然闯入一名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量颀长,面容清隽雅正,端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锦羿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可对此人下手。 而颜嫣恰也发现了此人,与锦羿对视一眼,当下决定,就杀他了。 二人虽未见过十万大山外的世界,却也知晓,此人衣襟上所绣之物乃是雍州池家所特有的图腾——鲲鹏。 如今池家已跃升为修仙界第一世家,自家人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须萸山,池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看怎么都觉着,杀他划算。 颜嫣正准备要对那人下手,忽有寒芒自眼前闪过。 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她纤细的脖颈上便赫然多了把名唤斩宵的剑。 颜嫣顿时绷紧身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并缓缓转过身,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瞅着那人,十分没有骨气地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途径此处的小花妖,我生性纯良,我从未做过坏事,我……” 颜嫣自不会这般轻易低头服软,她是在借机转移那人的注意力,好为躲在一旁放暗箭的锦羿拖延时间。 岂知,锦羿还未来得及动手,那人手中的剑便“哐当”一声落地。 锦羿当即愣在原地,满脸困惑地盯着那人紧攥住颜嫣的手,犹自纠结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见那人用微微发颤的嗓音与颜嫣道:“阿颜,是你!竟真的是你!我听阿笙说了不少你的事,可你为何会提前这么多年化形?” 颜嫣又何尝不是满头雾水?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你认识我?” 她此生从未出过妖界十万大山,又怎会有人族修士认识她呢? 颜嫣越想越觉此事不妥,这位仁兄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碰瓷儿。 颜嫣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 她别开脸,继续朝锦羿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下杀手。 万万没想到,又有变故横生。 须臾间,天光敛尽,从晴空万里变作漆黑一片,只在短短一瞬之间。 尔后,墨汁般粘稠的黑又于某个瞬间被撕裂,霎时间天光大盛,漫天的白如飘雪般从天而降。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工夫,整个世界已然被累累白骨所覆盖。 这等奇景……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诡异,随着异相的不断持续,地面也开始剧烈震荡。 眼见颜嫣脚底下裂出了一道深渊,白衣人修连忙将她拽入怀中,悬浮于虚空之上,极目远眺。 同时间,地平线的另一端。 距妖界十万大山相隔不足百里的蚀骨深渊…… 深渊底部积攒数十万年之久的骸骨不断涌向苍穹,散向九州各处。 锁住魔骨的九九八十一根铁链亦在山崩地裂的巨响中寸寸断裂,顷刻间,天地为之色变,整个蚀骨深渊都在向地心深处塌陷。 …… 青冥匆匆赶来时,谢砚之正抱着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踏空而来。 那片永恒的黑不断往地底深处流淌,魔骨则早已消失不见,显然已与谢砚之相融合。 这十六年来哀牢山外的世界可谓是天翻地覆,柳月姬一死,打破了修仙界原有的平衡,人族纷争不断。 所有人都以为谢砚之定会趁机向人族发难,却不知因何故闭关十六年不曾现身。 何曾料想,他甫一现世便掀起了这般大的风浪,竟生生用一柄断剑斩裂了蚀骨深渊。 此情此景,青冥是又惊又喜。 喜得是,他家君上终于与魔骨相融合,他再也不用急得上蹿下跳。 惊得是,暌违十六年,君上瞧着竟比夫人刚坠入蚀骨深渊时还要疯颠? 谢砚之性子内敛,内敛到堪称闷骚的境界,纵是要发疯,也不会大哭大闹大吼大叫。 可青冥觉着,他这副模样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疯上一场。 察觉到谢砚之异样的那刻起,青冥的笑便已僵在脸上。 他动作僵硬地盯着被谢砚之搂在怀中的颜嫣,心情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偏生谢砚之还如同魔怔了般,在不断自言自语:“你说,她究竟还要与我闹多久的别扭?” 他口中的“她”自是指颜嫣。 可她那副失去魂魄滋养的肉身已然开始腐坏。 许是在那十六个不见天日的年头里缓慢地凋零,又或许是蚀骨深渊被劈开的那刻起开始瞬间腐化。 曾经在夜色中都能莹莹发光的肌肤黯淡地像一张泛黄的纸,她静静躺在谢砚之怀里,好似一枝即将凋零腐化的蔷薇。 谢砚之却视若未睹,神色温柔地抚摸着她枯败的面颊。 青冥甚至都不知晓,他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因为颜嫣,还是受魔骨影响所致?更想不通,有龟蛊护体的颜嫣怎还是死了? 倘若是受魔骨影响,倒还好说,无非就是先疯上十年半载的,以谢砚之的魄力,总会有压制住魔气的时候。 倘若是因为颜嫣…… 青冥越想越觉胆战心惊。 若果真如此,又该上哪儿去找个颜嫣还给他? 青冥不敢再多想。 他上下唇不断蠕动,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君,君上……” “连龟蛊都已无法阻止夫人尸身的腐坏,这说明……她魂魄已然离体转世了。” 青冥尾音才落,骤然发觉,周身气温已然降到冰点。 谢砚之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冷冷注视着他:“她那么恨我,又有龟蛊护体,我不死,她又怎甘心去投胎转世?” 说着,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漾在唇畔的笑容染上几分癫狂的意味。 “她分明还活着,不过是故技重施,在装死,与我斗气罢了。” 是了。她那性子惯来顽劣,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装死。 很明显,她这厢是又给装上了,他绝不会上当受骗。 理清思绪的谢砚之神色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眼中的癫狂与歇斯底里俱已被柔情缱绻所取代。 那日之后,谢砚之将自己锁在栖梧宫中整整半个月,再未出门。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与“颜嫣”黏在一起,每日清晨做得头一件事是替“颜嫣”洗漱。 尔后,一件一件为她试穿那些早就备好的衣裙,时不时笑着与她交谈几句:“我家阿颜生得这般好,果真每一件都美极了。” 待选好今日要穿的衣裙,他又将颜嫣抱至菱花镜前,一手托着颜嫣下颌,一手拿着篦子,替她梳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瘦小得可怜,搂在怀里轻得像只猫,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5节 不知怎得,他心中突然格外难受。 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下颌,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遇见你?” “你总嚷嚷着要长高要吃胖,可遇见你时,你都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姑娘了,既喂不胖,也长不了多高。” “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倘若能再早一点遇见你,你是否会少挨些饿?” “而我,又是否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心?”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痛苦与仇恨又是否能因此而淡化一些? 无人能应答,只有梳篦穿过发丝的声响在空旷的宫殿中被无限放大。 “沙沙沙——” “沙沙沙——” 如毒蛇游曳过草丛的声响不断溢出,守在门外的宫娥们只觉头皮发麻。 早就有人怀疑谢砚之其实早就疯了,疯在颜嫣坠入蚀骨深渊的那日。 青冥纵是日日来开导他,亦无半点改变,谢砚之仍沉浸在自己所幻想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事已至此,青冥已然确定,谢砚之定是受了魔骨的影响方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跟了谢砚之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知谢砚之有多厌恶“魔神转世”这一身份? 可他既要从蚀骨深渊底下带回颜嫣尸首,便只能走向这条路。 青冥知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谢砚之都不会恢复正常。 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被魔骨上所遗留的残念所吞噬。 青冥承认,他对谢砚之隐瞒这个信息很是卑劣。但只有这样,君上方才能归位,方才有能力去报当年之仇。 人人生而不同,如他这样的人又怎能耽于情爱,将自己困于这方小小的天地? 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朝青冥所预料的方向去走。谢砚之很安静,出乎意料地安静,并不似当年堕魔那般,被魔骨上遗留的残念所支配,从而大开杀戒。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饶是再没天赋,这般苦练整整一个月,也能像模像样地替颜嫣梳出几个简单的发髻。 梳完发,他如往常一样,将“颜嫣”抱去院子里的秋千上一起晒太阳。 每当这时候,总会走来一只肥嘟嘟的小奶猫,围着他不停地喵喵叫。 谢砚之用下巴蹭蹭“颜嫣”冰凉的发,唇角微微上扬,是笑时的模样。 他轻声与她说:“从前那只大尾巴猫早已老死,它是我出关那日捡到的。” “比起上一只猫,它更像你,小小的,软软的,脾气很差,一不开心就挠人,格外生气时还会咬人,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你瞧,我虎口上这道疤便是它咬出来的。” “可它还是不如你,你多厉害呀,能一手撕裂我心口,鲜血淋漓,数十年不愈。” 说罢,他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再也没说话,只搂紧颜嫣,端坐于秋千上,静看日出日落。 这样的日子尤为单调,他却丝毫不觉乏味,直至月上柳梢头,呆坐一整日的他方才动了动。 栖梧宫后有口温泉。 从前,一入夜,颜嫣便喜欢跑来此处泡热汤。 他看似冷淡,却对颜嫣的喜好了如指掌,天底下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了解颜嫣之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了解。 才让他笃定,颜嫣本是惜命之人,绝不会为了逃离他而选择自尽。 只是他的偏执在魔骨的加持下,被放大无数倍,早已丧失理智,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褪去颜嫣身上衣物,目不斜视地将她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泉水之中。 又打散她盘结于头顶的发,一缕一缕清洗干净,再用丝制的帕子擦拭干她的身体,为她换上柔软的寝衣。 这个过程很枯燥也很漫长。 可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他将颜嫣抱至铜镜前,一点一点烘干她的发,再次盘成髻。 镜子里的姑娘从始至终都未睁开眼,那张纤巧的瓜子脸比他手掌还要小上一圈。 烛光摇曳,映亮她的脸与不知何时浮现在她肌肤之上的暗紫色尸斑。 谢砚之瞳孔骤缩,如遭重击般僵于原地,旋即,颤抖着手,掰开粉盒,一层一层往她脸上敷着粉。 粉敷再厚,也遮不住大片大片往外冒的尸斑,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幻境就这般毫不留情地被戳破。 他嗓音哽咽,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阿颜,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你知道的,我受不住的……” 烟火自夜空中升起,盖过黑暗中的低喃,他嗓音在逐渐高亢的爆破声中嘶哑,却在某一刻止住,忽又笑了起来。 是了,他怎忘了这件事? 随着夏日的逼近,八年一度的盛节也将重新开启,今晚便是第一夜。 念及此,谢砚之暗下去的眸子又重新聚起光:“是了,那年盛节你亦如今日这般顽皮,躺在我怀中装死,不论如何逗弄都不肯醒。” “你喜欢烟花,喜欢热闹,我带你去瞧便是,我再也不把你关着了。” “阿颜,你不要不理我,哪怕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 依旧无人应答,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在唱独角戏。 偏生唱得这样入迷。 往事历历在目,一样的街景、一样的房屋、一样的青石板路…… 就连当年卖花的姑娘都仍在同一条街道上。 唯一不同的是,时隔十六年,小姑娘早已长大嫁做人妇,如今正手把手牵着自家小女儿来卖花。 小女儿亦如当年的她,笑着拦住谢砚之的路:“大哥哥,你与怀中的姐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鲜花赠美人,她定然会喜欢的。” 当年的卖花小姑娘如今的卖花妇人一眼便认出了谢砚之。 直至今日她都仍记得,那年有个出手阔绰的公子一口气买走了她篮中所有花,笑意盈盈地插了他怀中姑娘满头花。 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十六载,她半是惊喜,半是感慨,朝那公子笑笑:“你家夫人这是又装上死了?” 谢砚之闻言,轻抚颜嫣面颊,面露无奈:“是呀,内子生性顽劣,也不知这一次要闹上多久才肯睁眼看我。” 卖花妇人笑着直摇头:“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是常态,你好生哄着,下次莫要再犯错惹夫人不开心才是关键。”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公子此番可还要再买花?” 谢砚之如十六年前那般,笑着买走了她所有的花,那妇人本还想凑会儿热闹,看这对小夫妻是否仍会如当年那般打闹。 恰时刮来一阵风,掀开谢砚之垂落在颜嫣面颊上的青丝,露出那一团团用脂粉都遮盖不住的深紫色尸斑。 卖花妇人笑容瞬间冻在脸上,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谢砚之怀里究竟抱了个什么东西,猛地拽走自家小女儿,见鬼似的跑远。 谢砚之视若无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如当年那般插了颜嫣满头鲜花,她却纹丝不动,既没眨眼,也不曾咬牙切齿地跳起来找他算账。 谢砚之轻点她冰凉的额,笑笑。 “也对,都过去整整十六年了,我们都变了。” …… 青冥寻到谢砚之时,第一场烟火将要落幕。光焰如花坠落,夜明如昼。 谢砚之正抱着颜嫣坐在他们曾一同看过烟花的屋顶上。 外界的繁华与热闹皆与他无关。 他静坐在那里,仿若一朵将要消融于曙光之下的霜花。 青冥从未见过谢砚之这般颓靡的模样,没由来得一阵难受。 他没喜欢过任何姑娘,自是不懂谢砚之为何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情”之一字,当真是这世间最叫人头疼的东西。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靠近,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谢砚之打断。 “嘘,别说话,你吵到她看烟花了。” 说这话时谢砚之甚至还在笑,流淌在眼中的偏执令人胆战心惊。 很显然,他已在妄想中走向崩坏。 那一霎,青冥只觉毛骨悚然。 第68章 ◎黑心山主颜嫣与她的小娇夫◎ 既已走到这步, 青冥又怎能让谢砚之继续沉迷下去?纵是冒着性命之忧,都要让他醒过来。 他稍作思索,沉吟道:“龟蛊乃您当年所创, 您既已与魔骨相融合,想必已然恢复有关魔神的所全部记忆。” “既如此,您该明白的,夫人她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这些谢砚之又怎会不知?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愿承认颜嫣已离开, 不愿承认她甚至都不愿继续恨他。 青冥将谢砚之的反应看在眼里, 终还是不忍见他如此伤悲。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 他闭着眼说起了言不由衷的违心话。 “夫人至今都未醒, 大抵是魂魄早已离体转世投胎去了, 君上您日日守着这么个空壳子也不是办法, 何不去寻夫人的转世?”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让颜嫣那红颜祸水回来继续嚯嚯谢砚之。 可架不住谢砚之喜欢, 除了妥协, 他还能怎么办? 半天都未等来谢砚之的答复, 青冥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这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感情他说了这么多, 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6节 青冥犹自忿忿不平着。 却不想,原本面无表情的谢砚之冷不丁笑了起来, “转世?” 见此状, 青冥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他这又是碰着了君上哪根不得了的神经哦?为何笑得这般可怕…… 事实证明,青冥还真给蒙对了。 “轮回”二字于现阶段的谢砚之而言格外刺耳, 无异于是在触他逆鳞。 这与谢砚之融合魔骨后, 恢复魔神的全部记忆有关。 也就是这时候, 他方才明白,当年那算命先生说他与颜嫣有三世情缘,三世皆为悲是为何故。 他与颜嫣的缘分比想象中更深。 他从不知,谢砚之与颜嫣只是他们的第二世。而第三世的结局,他亦早早便在畏天中窥见,当真是三世皆为悲。 漫天烟火将夜幕染得绚丽多彩。 他轻抚颜嫣遍布尸斑的面颊,喃喃自语:“可你还是太傻了,区区凡剑又如何能杀得了我?” “你该以神骨为引,融合三柄凶剑,铸出弑神剑方才能使我彻底消失。” “否则,你永世都别想摆脱我。” 向来会抓重点的青冥猛地一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君上……我没听错罢?您方才是不是在说弑神剑?” 魔神不死不灭,若想弑他,就得取来神骨,以它为引,方才能铸得此剑,可如今他们被流放到这么个破地方,上哪儿去找神骨啊?很明显,谢砚之只能取出刚与其相融合的魔神之骨来铸剑。 谢砚之神色未变。 “若无弑神剑,区区堕魔之躯如何能杀上天界?” 青冥一听便急了:“君上您既已将魔骨寻回,纵是失去了魔神之躯亦能恢复从前六成的神力,六成神力足矣荡平九重天……” “君上,您又何必……” “莫非,莫非……”突然捋清思路的青冥神色骤变,“莫非您仍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您才要抽出魔骨,以此来与他撇清干系!” 谢砚之既没接话,青冥便当他默认了。青冥那叫一个愁啊,着实想敲开谢砚之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好半天才平复好心情,苦口婆心地给谢砚之做着疏导。 “君上您既已恢复从前的全部记忆,那么,您与他之间又有何区别呢?” 是了,这便是谢砚之与青冥之间最大的分歧。 在青冥看来,不论魔神转世轮回多少次都仍是他要效忠的君上。 而谢砚之却从不认同他与魔神是同一人,他目光定定,沉声道:“我与他自是不同的。” 谢砚之不过是魔神上百次轮回中的一部分,而魔神却从来都不只是他。 纵是强行将上一世乃至上上上世的记忆强加于他又能怎样? 未曾亲身经历,犹如看戏,又何来的刻骨铭心?不过是被迫看了一场又一场不属于他的闹剧。 两百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尚与今日的他有所不同。 更遑隔了百余次轮回的魔神,归根究底,不过是世人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青冥哪儿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是真被谢砚之的执拗气得脑壳疼,口不择言道:“您既说转世后便不是同一个人,又何必去找夫人的转世?” 他这纯粹是在说气话,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后怕。 谢砚之自是懒得搭理青冥,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在谢砚之看来,他与颜嫣的情况当然有所不同。 六十五年前,他在畏天中所看到的部分预言,如今想来,其实是第三世所发生的事。 第三世的颜嫣仍是这张脸,仍是这个名字,甚至连性子都未曾改变。他便不曾往别的方向去想,从而忽视了许多细节。 细细想来,方才发觉,他在畏天中所见的“颜嫣”与第二世的颜嫣在细微处明显有所不同。 甚至,在某些时刻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已非人身。 念及此,谢砚之又不禁想到了谢诀,或许……颜嫣的第三世与谢诀有关? 这个猜测一旦在心中成型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之所以转世百余次容貌都未发生改变,皆因此为神族为了方便认出他而印下的烙痕。 寻常人一旦转世,不说彻底改头换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许变化。 思路既已打通,谢砚之越想越觉颜嫣当初之所以会与谢诀合作,定是因为这个。 他对百里家一族所拥有的天赋神通多少有些了解。 怪不得她能拒绝换副皮囊重活一次的诱惑,怪不得她当年会这般刻意,非要当着他的面跳入蚀骨深渊。 原来她早有准备,使得是金蝉脱壳之计来迷惑他。 若不是他一剑劈开了蚀骨深渊,找到她的遗骸,定然不会发现她的诡计。 那么,脱身后的她又会藏身于何处? 谢砚之沉思片刻,忽与青冥道:“你去趟玄天宗,探下江掌门口风。” 青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话题怎突然跳到这上面了? 话一说回来,江掌门是谁来着? 青冥想了老半天方才想过来:“哦!是那个江小别,江掌门可对?” 说着,还不忘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这些年君上您又是送洗息雾草助她结婴,又是扶持她做玄天宗掌门的,是该派上用场了。” “可她与夫人曾为闺中密友啊,真能从她口中撬出话来么?” 谢砚之没接话,继续仰头看烟花。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幕下的哀牢山上空也已燃起烟花。 “你怎知道我喜欢烟花?” 说这话时,颜嫣正仰头望着漫天烟火,清澈的眼眸一点一点被点亮。 池川白静静凝视着她的脸。 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在流淌。 未过多时,颜嫣软软的嗓音又再度响起:“不过,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烟火。” “从前我很是向往书中写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1” 她越说嗓音越轻,像一片柔软的絮,挠得人耳孔痒痒的。 “今夜虽未见宝马雕车与彩灯辉煌的热闹街景,却已是我化形十六年来最开心的一个夜晚,谢谢你,小白。” 池川白即刻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望向颜嫣时已恢复一贯的温柔。 “小姑娘大多都爱看这个,我也是胡乱猜测,却不想歪打正着了,你若喜欢,以后我常放给你看便是了。” 他这话说得不甚诚恳。放眼九州,谁人不知魔尊夫人颜嫣最爱看烟火? 随手在街上抓个七岁小儿都知道,每逢颜嫣生辰,魔域上空都要放上一整夜的烟火,乃至那享誉九州的盛节,也是为了找机会放烟火给她看而设立。 颜嫣一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小花妖自是不懂这些,乖巧地点点头。 心中却在思量,此人所说之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说,他与她乃是旧识。 他还说,她险些嫁给他,成为他的妻。 …… 这些话颜嫣并不全信,又碍于打不过此人,索性照着话本子上所述,与此人虚与蛇委地演起了戏。 这厢,颜嫣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这话该怎么接,悬在池川白腰带上的传讯玉简亮了。 玉简显示的符文乃江小别所有。 池川白捏紧玉简,侧目望向满脸好奇的颜嫣,柔柔笑道:“抱歉,我需要离开片刻。” 传讯已接通,却无人开口说话。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曾经亲密无间,也会在某日变得相顾无言。 更遑江小别已在谢砚之的扶持下成为玄天宗掌门,而与谢砚之势同水火的池川白又将要继任池家家主之位…… 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友人也终将要走向对立面。 终还是江小别先打破沉寂。 她依旧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泼辣姑娘,说话时的嗓门很大,极具穿透力,好在池川白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没让这些话落入颜嫣耳朵里。 她说:“谢砚之派人来我这儿打探阿颜的消息了,我也不知还能瞒多久。” “近些日子你若没事,可千万别往哀牢山跑,他定会派人来盯住咱们几个。” 她又说:“我知你怨我贪慕虚荣,与谢砚之为伍,故而,这些年都不曾与我联络。”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出身显赫,能自己做选择。若无谢砚之,我早在十年前便已耗尽寿元。” “有些事多说无益,但我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比谁都希望阿颜能够幸福,因为我如今所得到的一切皆是沾了她的光,这是我欠她的。” 她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阿颜还要多久才能化形,明明只过了十六载,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池川白侧目望向不远处仍在仰头看烟花的颜嫣。他从未想过,因颜嫣而聚在一起的他们,亦是因颜嫣而散。 说到底,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共同的话题,也就只有一个颜嫣,仅此而已。 出于某方面的私心,池川白并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颜嫣已然化形。他客套且疏远地敷衍了江小别几句,便挂断了传讯。 谢砚之既已发现阿颜所使的金蝉脱壳之术,他也需早早做些准备才是,自不能让颜嫣一直待在此处,等着谢砚之来发现。 池川白收好玉简,回到颜嫣身边,满脸歉意地望着她:“抱歉,家中突发急事,我需提前离开。待我忙完,定会第一时间来探望你。” 他都快记不清,这是他与颜嫣重逢后说得第几个谎。却不知,谎言像雪球,越滚越大,临近崩塌,终将埋葬自己。 彼时的他仍沉浸于要独占颜嫣的妄想之中,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7节 “近些日子外面不甚太平,你千万要记住我说得那些话,莫要溜出哀牢山去玩耍。” 颜嫣睁大一双滚圆的猫眼,点头似捣蒜,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池川白忍不住想伸手抚摸她面颊,她却微微皱着眉头躲开。 他手僵在空中紧握成拳,终是什么都没说,笑着转身离开了。 池川白前脚才走,堆积在颜嫣面上的假笑便已消失不见,真真儿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锦羿便趁此空档,急冲冲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不好了!不好了!小疙瘩他擅自溜出结界,给人打残了!” 锦羿口中的小疙瘩原形是只碧油油的蛙,生在一方无名水池中。 那水池又恰好位于哀牢山与须萸山交界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岚翎并未将它划入哀牢山结界内。 小疙瘩之所以偷偷溜出结界,说白了就是想家,哪知,家没能回成,刚走出结界,便遇上了正四处找人撒气的须萸山妖怪,不由分说将他胖揍了顿。 那伙妖怪为首的是只鬣狗,平日里媚上欺下,仗着有须萸山山主撑腰,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哪想他们今日运气竟这么背,前脚才走出自家山头地界,后脚就来了群人族修士,法器跟不要钱似的全往他们身上砸,一副不把他们炸死绝不罢手的架势。 平素横行霸道惯了的鬣狗哪儿能咽得下这口气?那倒霉催的小疙瘩就这么撞枪口上了,险些被鬣狗生生撕碎,能捡回半条命已是万幸。 听完小疙瘩的阐述,颜嫣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此情此景她自是不忍再去责骂小疙瘩,只能沉下脸,疾言厉色地敲打着聚在四周围观的小妖。 “近两个月内谁都不要走出结界,违者必有重罚!” 她称不上是个严苛的山主,平日里与山头上的小妖们打打闹闹惯了,还是头一回摆出山主的架子来训话。 小妖们倒也听话,纷纷点头应是。 气若游丝的小疙瘩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看样子是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颜嫣一把摁回床上躺着。 她拍拍小疙瘩的肩,目光坚毅。 “你只管躺好养伤,山主大人我定会找机会替你报仇。” 颜嫣说完便走,并未在此多做停留。 自打被迫接了这山主之位,她每日忙得像个团团转的陀螺,连最爱的狗血话本子都抽不出空来看了。 今日又花了大半天工夫来应付那个名唤小白的人修,书案上还不知堆积了多少折子来等她批阅。 哀牢山虽大,妖却不多,又多是些温顺无害的小妖,故而,颜嫣每日要处理的都是些琐碎小事。 可再小的事堆一块,处理起来也叫人头疼。 锦羿见颜嫣走了,也连忙跟上。 他本就有许多话要质问她,奈何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索性边走边问。 “小疙瘩的仇你可想好了该如报?” “还有,你干嘛对那叫小白的人修如此上心?莫非……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小疙瘩的仇具体该如何报颜嫣尚未想好,至于那个叫小白的人修…… 颜嫣两手一摊:“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他既能自由出入你爹设下的结界,则说明他修为定在须萸山山主之上。” “他既身而为人修,修为还在须萸山山主之上,便说明我们不能轻易得罪于他。” “咱们既不能轻易得罪他,而他又明显对我有意,非说我与他前世有缘,那我还能怎么办?” “自是得顺势而为,先承下他这份情,再想法子哄着他去杀须萸山山主咯~” 这话说得…… 锦羿不靠谱归不靠谱,可不代表他没长脑子。 比起浑身都是胆的颜嫣,他明显有所顾虑:“你都已经知道他修为高深了,那哄完之后呢?难不成还真打算给他娶回哀牢山?” “他修为如此之高,又怎甘心屈居我之下,给你做小?” “万一,万一……” 锦羿越想越觉恐惧,“我是说万一,他偷偷把我给杀了,意图独占你,我又该找谁哭去?” 颜嫣依旧很淡定:“走一步看一步咯,具体该如何应对,还得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倘若他性子强硬,是个不好脱手的,我也不介意暂时牺牲色相,为哀牢山上下三百条性命换取一个牢固的靠山。” “至于再往后要如何蹬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倘若他是个好说话的……” “那更好处理,届时,我与他自是人妖殊途,不得不分开呀。” 打一开始颜嫣目标就很明确。 就算真如那个叫小白的人修所说,她前世是个人又能如何? 今生她既生而为妖,又岂能真委身于肆意屠杀妖族的人修? 与他笑脸相迎不过权宜之计,否则,以她的能力又如何能护住哀牢山上下三百条性命? 虽说近些年仍有不少人族与妖族通婚,可二者的关系早已在人族日益猖獗的资源掠夺中僵化。 故而,颜嫣若以此为借口蹬掉池川白,倒也算合情合理。 锦羿听完不禁眉开眼笑。 “虽然我仍觉着你生得太过招摇了些,不适合给我当媳妇儿,但不得不说,我爹眼光是真不错!” 颜嫣回头瞥他一眼,高高挑起眉:“再不适合,你也得与我成婚。” “我既答应了你爹,自得护你一世无忧。” 这可把锦羿给吓坏了,他结结巴巴道:“那,那也不一定非得娶我啊!” “再,再说了,你我又不相爱,既不相爱何必强行捆在一块?” 势把承诺兑现到底的颜嫣才不管锦羿的感受,笑眯眯地拍着他脑瓜。 “你可别是看话本子把脑子给看坏了,谁规定与人成亲就非得相亲相爱?” “既可为权,亦能为利。” “还能为了责任与义气,懂不懂啊你?” …… 同时间,魔域街市。 青冥正毕恭毕敬地与谢砚之做汇报:“禀君上,江掌门的意思是,她没见过夫人。” “但我觉得她说之话不可尽信。”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江掌门她终归是夫人闺中密友,自是会向着她些。” 谢砚之亦是这般想,故而,他此番所做实为“引蛇出洞”。 是想通过江小别的嘴来惊扰颜嫣,从而让他们自行露出阵脚。 青冥哪儿知道他这么多心眼子? 又巴巴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直至夜幕中最后一朵烟花消散,谢砚之方才收回目光,缓声道:“等。” 等他们自行暴露。 起初,所有人都还能沉得住气,谢砚之自也不例外。 又过半月,最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谢砚之本人。与颜嫣有关的事,他皆做不到沉心静气。 不消半日,他竟开始差人四处发布悬赏令,说是有歹人掳走了他夫人。 魔兵亦以此为借口,在各界领地上四处巡查。 如此做派,怎能让人不气? 其他三族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柳月姬一死,还有谁能治得了谢砚之?他分明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加之他又向来阴晴不定,谁敢触这个霉头去得罪他?嫌命太长了不是? 至于他夫人被歹人掳走了这么个破理由……狗都不信,更别说是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谁都闹不明白这位魔尊大人又在折腾什么。 此刻的池川白亦是心事重重。 他虽知道颜嫣定不会到处乱跑,却尤为担心其他山头的妖会认出颜嫣,从而上报给谢砚之。 不得不说,池川白的担心还真不是没道理。这不,万里之外的须萸山山主正对悬赏令上的画像陷入了沉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画像上的姑娘瞧着怪眼熟的。 他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着悬赏令挨个挨个询问自家小弟可有见过画像上的女人。 颜嫣生得好看,还是个性情活泼、常在山里山外瞎蹦跶的女妖。 须萸山山主才问不到十个人,便有了答案。 ——是哀牢山前任山主岚翎捡回家养了十六年的小童养媳。 虽说这物种和年龄都不大对得上,可二者分明生得一模一样。 再深入打探一番,二者连名字都撞了,可真是奇了怪了。 须萸山山主登时就坐不住了,豁然起身,前往哀牢山,想一探究竟。 他却忘了,岚翎那厮为护住山中那群老弱病残,耗尽半身修为弄了个结界把整座哀牢山都给藏起来了。 明明知晓哀牢山的方位,他们却死活找不到入山口,鬼打墙似的在山脚下绕来绕去。 在妖界横行惯了的须萸山山主哪儿能受这种鸟气? 岚翎在的时候便已隐隐压他一头,如今人都已经走了,还弄出这么个破结界来与他作对,简直欺人太甚!!!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8节 眼看自家山主就要爆发。 杵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狗腿子鬣狗连忙上前出谋划策。 “大王您可千万别自降身价与那岚翎置气,您若气坏了身子,咱们这群小的可就要遭殃了咯。” “小的倒是觉着啊,咱们也不一定非得将那女人亲手奉给魔尊大人。” “倒不如……” 他眼珠子一转,龇着口大黄牙谄笑道:“倒不如让小的跑一趟,去给魔尊大人送个口信?” “如此一来,既能让那魔尊大人欠您一个人情,大王您还免了舟车劳顿之苦,岂不美哉?” 这无疑是给了须萸山山主一个台阶下,衬得他好像没那么无能了,须萸山山主自是乐意。 若真能通过这次机会攀上魔尊大人,莫说区区一个哀牢山,那些人修怕是再也不敢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须萸山山主心中那个美呀,越想越觉这日子有盼头。 岂知,造化弄人,狗腿子鬣狗前脚才踏出须萸山山界,后脚便被人敲了闷棍。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颜嫣自灌木丛后钻出,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戴假肢的小疙瘩,笑得眉眼弯弯。 “该你报仇了,可千万别留活口啊。”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见面啦~ 1宋 辛弃疾 第69章 ◎“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距颁布悬赏令已过去整整五日, 前去给谢砚之送口信的狗腿子却至今都下落不明。 须萸山山主整日胡思乱想惴惴不安,又不敢贸然跑去魔域询问此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另一边, 谢砚之的日子自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年他为斩开蚀骨深渊而拼了命的修炼,修为已无限接近大圆满,再往前一步便要渡劫飞升。 这十万年来,他纵是轮回了百余次,却无一次能够渡劫飞升。 故而, 他如今所要面对的最大一个问题是, 飞升后可还能继续留在这个空间? 无人能给他提供正确的答案。 一切需得靠自己去摸索。 直至今日, 他越来越压制不住体内汹涌澎湃的灵力, 而颜嫣却至今都还下落不明。 时光如水般流逝, 看似平静, 实则暗潮汹涌, 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 明明接连数日都是大晴天, 整个魔宫上空却像是笼着一层灰, 无端压抑。 这五日内, 包括青冥在内的所有魔侍连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会触到魔尊大人的霉头。 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实则什么都没干,每日就抱着那只名唤咪咪的猫, 立于颜嫣棺椁前面等待。 可他的耐心早已被耗尽。 盛夏来临,气温一日比一日高, 颜嫣尸身腐化得只剩一堆白骨, 静默无言地躺在那里。 将落未落的夕阳漫入窗,整个世界都被染成热烈的橘调。 他垂下眼帘, 静立于棺椁前。 发色是极深的鸦青, 肤色是极冷的瓷白, 就连穿在身上的绛紫色华服都隐隐透出几分冷入骨髓的蓝,与这个被夕阳泼洒成暖调的世界格格不入。 青冥推门而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 不论是被夕阳紧紧裹缠的谢砚之,还是躺在棺椁中的那堆白骨,皆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产物,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诡谲。 眼看是静,却有滔天烈焰在薄冰之下翻涌,直叫人胆战心惊。 青冥不动声色抚平不断钻出手臂的鸡皮疙瘩,沉声道。 “君上,近日那个姓白的颇有些异常。” “他名义上说要去玄天宗,才走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消失不见了,据探子来报,他偷偷摸摸去了西南方,也不知是要作甚。” “而今几个脚程快的探子仍牢牢跟在他身后,但跟得很是吃力,也不知还能跟多久。” 谢砚之这才动了动,阖上棺盖,沉吟道:“西南方?妖界十万大山所在的方向?” 青冥应声道:“正是”。 很快,他便闻谢砚之道:“你随我去趟点苍山。” 青冥当然知道谢砚之带他去点苍山是为何故。每位大能修到渡劫期大圆满时,都会提前收拾东西在点苍山上候着,以免天雷降下来时殃及他人。 不仅如此,那里还是距离仙界最近的地方,又恰好毗邻妖界十万大山。 池川白究竟要做什么,一去便知。 同时间,与魔域相隔数千里的妖界十万大山…… 须萸山山主这厢正率自家座下小弟将哀牢山山脚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此大的阵势又岂能不惊动颜嫣?她早早便与锦羿一同蹲守在结界后围观。 虽说心知须萸山山主并无这么大的能耐闯入结界之中,锦羿仍忍不住捏了把冷汗,紧张兮兮地盯着颜嫣。 “那叫小白的人修当真会来支援咱们?” 颜嫣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番景象,说不紧张自是假的,池川白会不会来,更不是她说了算,却仍在故作轻松地安抚着锦羿。 “会来的,他都答应我了。” 锦羿点点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结界外那群将要发狂的大妖。 五颜六色的妖法光束不断砸来,却像石入泥潭般,掀不起半点波澜。 须萸山山主不得其所,愈发暴躁。 宛若患了失心疯般在结界外撒泼。 颜嫣却盯着结界外狂兽般的大妖们陷入了沉思。 妖族寿命何其漫长,五十年甚至都不够一只最普通的草木妖长到成年。 她虽早已下定决心要利用池川白,却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 确切来说,他更像是颜嫣碰巧发现的捷径。 有他,能事半功倍。 无他,路也得继续走下去,只是会更艰难。 颜嫣思索许久,扭头对锦羿说。 “如今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可谓是占尽优势,倘若待会儿池川白没来,咱们也得想法子杀上他们几个卒子。” 这不是临时起意。 而是颜嫣在遇见池川白之前便已定好的一套作战方案。 无非就是不断挑事,将他们引来结界外,再趁他们无能狂怒时放暗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颜嫣若没失忆,会管这种作战方式为打游击。 前几次或许效果很显著,可一旦让他们回过味来,定然不会反复上钩。 故而,还需随机应变,再想别的作战方案,力争在五十年内耗死须萸山这等头号大敌。 而现在之所以会变成眼下这一幕,还得回溯到五日前。 …… 五日前,颜嫣才替小疙瘩报完仇,便将那鬣狗精的尸首丢在了两山交界的水池中,任其漂流。 颜嫣这般做,自是为了挑起两个山头之间的矛盾,再趁此机会借池川白之手除掉须萸山山主。 果不其然,不消半日的工夫,鬣狗精的尸首便被须萸山上的妖怪们打捞回去了,须萸山山主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下就弄清楚了是何故。 岚翎早已不在,区区一个哀牢山还敢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须萸山山主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被杀的那鬣狗精还是他的得力下属,眼下正要给魔尊大人送口信,为他挣得一个好前途。 只恨岚翎那厮是真有两把刷子,都已经过去足足两个时辰了,他们仍未找到结界入口。 动静闹得越大,对颜嫣来说越有利。若那叫小白的人修真如他自己所表现出的这般痴情,想必是不会给颜嫣留后患,一出手便能弄死须萸山山主。 这,正是颜嫣行此举的真正目的。 亦是池川白突然改道来哀牢山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 是因就算没有颜嫣从中作梗,他亦会抽时间赶来哀牢山将颜嫣挪走,换个更安全的地方继续藏着。 至于见过颜嫣真容的妖怪们…… 自是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眼看池川白就要抵达妖界十万大山,下一刻,天幕之上风云巨变。 铅云蔽日,狂风骤起,电若游龙划过天际。 “轰隆隆——” 一声惊雷劈得所有人皆是一愣。 有人要渡劫了? 渡劫之人会是谁? 放眼人、妖、魔、冥四界,修为最高的也就只有一个谢砚之。 他修为何时高到能渡劫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59节 他虽能一剑劈开蚀骨深渊,可到底还不足三百岁,三百岁前飞升简直闻所未闻。 可若不是他,又会是何人? 池川白面露疑色,决定绕个道,先去点苍山看看。 可怜颜嫣还在哀牢山望眼欲穿地等着,越等越焦急。 “那人修怎还不来?传讯也不接,真真是奇怪。” 当最后一个字溢出她喉间时,天幕之上霎时又响起第二道惊雷。 “轰隆隆——” 明紫色的闪电携着毁天灭地之威势,迅速撕裂黑夜。 在场之人皆跟着颤了颤,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久久未从耳畔散去。 颜嫣已不再纠结池川白究竟来还是来不来,转而开始担忧那些天雷会不会劈歪,从而砸到自个儿山头上? 死死盯着头顶那块黑黢黢的天幕,眼睛都不敢多眨。 不仅仅是颜嫣紧张,就连那嚣张跋扈惯了的须萸山山主也在死死盯着夜幕,简直都快忘了呼吸。 他活了数千年,还从未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雷劫。 向来都是渡劫者越强,雷劫便越厉害,两百多岁就已然能飞升的魔尊大人当真是厉害至极,厉害至极啊…… 和池川白一样,须萸山山主第一反应也是谢砚之在渡劫。 可现在他没工夫感叹魔尊大人谢砚之的天赋异禀。 只盼着在天幕上盘旋的电龙能够劈准些,莫要殃及池鱼,寻常的妖啊怪啊可真扛不住他魔尊大人的雷劫! 可别说,须萸山山主的担忧还真不是多余的,从前就发生过多起诸如此类的乌龙事件。 毕竟,也没人胆肥到敢用铁锁把渡劫大能强行锁起来。 是以,人家渡劫时左躲一下,右躲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渡劫修士既能左右闪躲,追着他们劈的天雷劈歪的概率还真不算低。 否则,怎会说妖界十万大山是个水深火热的鬼地方呢? 灵矿再多,灵草再多又有何用? 日常被抢劫被压迫也就算了,来个修士渡劫天雷它劈歪一下,来个修士渡劫它又劈歪一下……这谁能顶得住? 须萸山山主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回去,不管怎么说,保命最要紧,万一被误伤,那可真真是全玩完了。 颜嫣与锦羿已在岚翎布下的结界之中,自是不必刻意躲藏,可他们仍有些许担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夜幕,数着一道接一道往下落的天雷。 天空一会儿蓝,一会儿紫,一会儿又是能把人闪瞎的纯白。 轰炸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有要停歇的迹象。 颜嫣与锦羿对视一眼,稍稍有些弛懈。整整八十一道天雷,简直旷古绝今,该不会继续往下劈了罢? 这念头才打颜嫣脑子里冒出,下一刻便闻空气里传来“咔”地一声脆响。 这阵声响来得很是突然,同时也很难让人忽略,宛若瓷器开片般清越,且在源源不断传入颜嫣与锦羿耳中。 二妖顿时僵住,再次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恐。 岚翎舍弃半身修为铸造出的结界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裂开了? 还是被一道劈歪了的天雷给击碎的…… 颜嫣显然还未能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呆愣愣地望着头顶如蛛网般寸寸龟裂开的结界。 轻声喃喃:“怎,怎会如此……” 天雷还在不断往下劈,密集地像是在下一场流星雨,俨然一副要将那渡劫之人给挫骨扬灰的架势。 全程都在围观谢砚之渡劫的青冥亦是两眼发直,目光呆滞。 那密集如流星雨的天雷倒是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劈下来了,登仙路却迟迟未开启。 登仙路若不开,君上如何杀上天界去报当年之仇?登仙路未开启,同时也就意味着不会有甘露从天而降。 若无甘露从天而降,谢砚之身上被雷劈出来的伤自也就不会迅速愈合,需用自身的灵力慢慢滋养方才能痊愈。 除此以外,更为关键的一点是…… 纵是成功渡完了雷劫,他也仍算不得仙身。 既因没有甘露的滋养,从而无法塑得仙身,又因他未转入仙籍,仍无法挣脱那所谓的宿命。 青冥那个愁啊,愁得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他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扭头,苦巴巴地瞅着谢砚之。 “君上,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才说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他豁然瞪大眼睛,茫然四顾。 “不是,君上呢!君上他人呢?” …… 这个点已临近天亮,池川白却迟迟未出现。 关于他的爽约,颜嫣脑海中已排列出无数种可能,但那些皆已与她无关了,此刻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定要赶在须萸山山主反应过来之前,开启山头上所有机关陷井。 否则,以须萸山山主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给他们留一个活口。 颜嫣半点都不敢耽搁,扭头便跑,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锦羿也连忙跟上去。 就在这等关键时刻,颜嫣却险些被一不明物体绊倒。 她一个踉跄,险险稳住身形,下意识扭头望去。 皓月仍藏于乌云之后,失去月光的照耀,她只依稀能看见茂密的杂草丛中躺了条奄奄一息的人形生物。 之所以用人形生物来形容,只因颜嫣修为太低,辨不出他是何种族。 然,颜嫣此刻已无暇来管闲事,头也不回地从那条状物头顶跨过。 说时迟那时快,那了无生机的条状物却突然惊醒,一把扣住颜嫣脚踝。 颜嫣便这般猝不及防地摔了个狗啃泥。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锦羿也已气喘吁吁地追上。 他显然还没弄明白此处发生了何事,正要上前将颜嫣扶起。 晚风恰在此刻吹散乌云。 皎皎月色照亮颜嫣与藏身于草丛间的那人。 也就是这时候,锦羿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多了个人。 说来也是怪,那人明明浑身上下血渍呼啦的,却半点不见狼狈,纵使脸被血糊去一大半,仍遮不住那身风华。 宛若一朵从淤泥里开出的牡丹。 矜贵,倾颓,却又有着令人不敢侵犯的威严。 月色倾泻,那人缓缓睁开眼。 危险气息如迸溅的热油般浮动在空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成永恒。 喧嚣的风声不断钻入颜嫣耳孔之中,她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怔了足有五息。 她盯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眼瞳看了许久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静,死一般的静。 那人亦定定望着颜嫣,始终保持缄默,攥住她脚踝的力道却在逐步加重。 溶溶月光下,颜嫣能清楚地看见他深褐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似震惊,似不敢置信。 翻涌在他眼中的情绪更是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一层叠着一层,颜嫣根本看不懂。 而攥住她踝骨的那只手,却像被淋了盆滚烫的铁水,已将她牢牢焊住。 莫名让颜嫣生出一股纵是她插翅也难飞的荒谬错觉。 她不知自己心跳为何会变得如此快,更不知自己为何一看到他就想逃。 可与此同时,胸腔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泛出酸酸涨涨的液体。 这种感觉很陌生,亦很让她感到惶恐。 她下意识想挣脱出那人掌心。 又不愿在这节骨眼上生出事端,客套且疏远地与他道:“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劳烦兄台松下手,我现在真的很急。” 谢砚之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瞬不瞬盯着颜嫣,只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不见。 他不断在心中反问自己,是幻觉吗? 可被他握在掌心的脚踝温热柔软,甚至都能感受到她脉搏跳动的声音。 “嗖嗖嗖——” “嗖嗖嗖——” 那微弱的震动刺破空气,穿透时间的间隙,与他的心跳连接在一起。 这一刻,她是有呼吸的,会动的,温暖的,柔软的,鲜活的…… 而不再是一具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尸体。 多么害怕,又只是一场梦。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0节 他甚至都不敢太过用力去触碰。 直至颜嫣染着草木香的发丝拂过他面颊,他方才确定,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在此之前,他也曾想过无数次,寻到她后该说些什么? 当真正见到时,却什么都忘了,唇瓣颤抖着厮磨着,从滚动的喉间、从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缓缓挤出朝思暮想的那两个字:“阿颜。” “阿颜,阿颜,阿颜……” 一遍又一遍,梦呓般地重复着。 第70章 ◎到处乱碰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颜嫣表情先是震惊再是疑惑。 这个陌生男人怎会知晓她的名字? 难不成……又是一个与她前世有缘的“爱慕者”? 有了池川白这个前车之鉴, 颜嫣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组团来找她碰瓷儿? 可她这十六年来都不曾走出妖界十万大山呀,谁会这般大费周章地来戏弄于她呢? 着实想不通, 颜嫣索性也就懒得去想了。 只是眼前这位仁兄力气着实太大了些,又这般疯疯癫癫…… 颜嫣不敢招惹一个脑子有大病的不知名物种,只能尽量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柔声与他说道:“兄台,你抓疼我了, 你看……能不能先放个手?” 谢砚之微微睁大了眼。 似在震惊颜嫣怎会说这种话。 可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并已恢复一贯的从容,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 少女身穿烟紫色齐胸衫裙, 不施粉黛, 未佩钗環, 只在鬓角戴一串鲜嫩的紫藤花, 与记忆中的她生得一般无二。 说话时的语调与音色亦不差分毫。就连生气时, 嘴角向下拉出的那个细小弧度都一模一样。 两个人生得再像, 都不至于会像到这等程度, 根本不是“轮回转世”四字能用以概括的。 谢砚之已然在心中盖章, 她定然就是颜嫣。 可她为何不认识他? 瞧她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装的, 莫非是……失忆了? 谢砚之越想越觉胆战心惊。 又不敢去质问,生怕会因此将她吓着。 他微微垂下眼睫, 遮挡住眸中翻涌的情绪,连同说话时的语调都被掌控地刚刚好:“抱歉, 是我认错人了。” 说这番话时, 他仍抱着试探的心态,可眼前的少女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她当真把他给忘了? 还是说, 她不是颜嫣?只是个与她生得一样的陌生人? 不论哪个答案, 谢砚之都不敢去多想, 而颜嫣本人心里倒是清楚得很,眼前这位仁兄大抵是没认错人的。 她的确时常被友人唤做阿颜,全名则为颜嫣。 这两个字还是岚翎当年翻遍韵书,精心挑选而出的。直至今日,她都记得岚翎为她取名时说得那番酸话。 “韶颜稚齿嫣然含笑顾盼生辉,你这般姿容当真配得上‘颜嫣’二字。” 至于,颜嫣为何没怀疑他便是那个在点苍山渡劫的大能? 理由很简单,没能渡过雷劫的都被劈成劫灰了,渡过的也都早已飞升,又怎会灰头土脸地躺在杂草堆里给她当肉垫踩? 可事已至此,颜嫣绝不会轻信任何人,被那名唤池川白的人修骗也就罢了,其他人休想再取得她的信任。 念及此,颜嫣客套且疏远地朝谢砚之笑笑:“行,那我们先走了。” 他没有跟上去,就这般静立于原地,眼睁睁看着颜嫣的背影一点一点被黑暗所吞噬。 他宁愿她继续恨他,也好过把什么都忘了。忘尽前尘往事的她究竟还算不算是从前那个人?谢砚之不知道,亦不敢去深想。 青冥寻来时,晨曦已至。 谢砚之仍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 晨光微醺,日影斑驳,浅金色阳光洒了他满身,青冥却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不明真相的青冥下意识以为他是因登仙路未开启之事而伤神。 尚未靠近,谢砚之那寒冰碾玉般的嗓音冷不丁响起:“我看见她了。” 谢砚之口中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青冥愣了小片刻,当即反应过来:“啊,那夫人她如今在何处?” 谢砚之缓缓摇头,前言不搭后语。 “可她什么都已经忘了。” 他的执着,他的不甘,他的苦苦挣扎,犹如一场引人发省的笑话。 信息量太大,且还都来得这般猝不及防,青冥消化得颇有些艰难,缓了好半晌,才大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可巴不得谢砚之与颜嫣永世分离呢!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得趁火打个劫,落井投个石才是。 青冥眼珠子一转,忙不迭点头。 “啊!对!对!对!都已经转世且把君上您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们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言下之意:她早已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搞事业吧。 譬如说,先杀上九重天,斩他千儿八百个仙兵神将什么的。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 谢砚之突然唤了声:“青冥。” 青冥连忙应道“是”,并暗搓搓在心中想,这下君上总该要放手了罢? 青冥想法很简单,君上既不肯承认他与魔神乃是同一人,自也不该把转世且失忆的那个人当做颜嫣来看待才是。 颜嫣既已不再是颜嫣,又何必在此继续逗留?总该回家好好想想这登仙路咋突然就没了不是? 青冥想得倒挺美,下一刻,便闻谢砚之道:“你回魔宫一趟,取些衣物过来。” 青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君上,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在此处长居罢?” 谢砚之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青冥:“……” 做人能不能别这么双标?说好的没有记忆便不能算做同一个人呢?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中碎碎念。 依旧任劳任怨地替自家君上干起了苦力活。 就在青冥离开不久,消失了一整夜的池川白也在马不停蹄往哀牢山所在的方向赶。 百里之外,时刻关注着哀牢山动态的须萸山山主亦蠢蠢欲动。 显然他已经发现结界被天雷击破一事。 池川白隔着老远便瞧见了形如刀刃的哀牢山。 哀牢山地理位置独特,相当于妖界门户,又是妖界十万矮子山中数一数二的高峰,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这也正是哀牢山结界刚破,便被须萸山山主知晓的原因之一。 它太扎眼了,很难让人忽视掉它的存在。 见此状,池川白心中愈发急切。 颜嫣修为如何,他心中已然十分有数,倘若这结界是被须萸山山主攻破的,后果简直不敢想。 念及此,他又加快了御剑的速度,眼看就要抵达哀牢山山脚。 忽有一阵极其强大的妖气掠来,直冲天际。 这股妖气于池川白而言并不算陌生,他怔了怔,当即避开。 若再晚上几秒,定会与青冥迎面相撞。 事已至此,池川白又怎会不知自己来晚了一步?谢砚之终还是抢在他之前找到了颜嫣。 新仇旧恨搅作一团,池川白手掌紧攥成拳,指骨根根发白。 险些被怒火烧干的他终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他定不能就这么贸贸然跑去与谢砚之抢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而另一边,青冥才离开不久,谢砚之便隐去身形,紧随颜嫣身后。 彼时的颜嫣正在哀牢山上传授自家小弟她独创的保命之法。 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说道:“强有强的活法,咱们虽弱,却也有弱的活法,无需自扰。” 语罢,开始手把手教自家小弟苟命秘诀的最高奥义—— “落单时若遇强敌,千万记得,莫要与人家正面对上。” “若能跑,自是得在第一时间跑,跑不掉优先选择跪地求饶,再趁其不备,扳动机关,射出暗器。” 颜嫣正说到关键处,却被某小妖横插一句打断:“可万一,人家先看穿我的破绽,挥刀朝我砍来呢?” 颜嫣笑着道:“无非就两个结果,被他砍死或是躲过去。也正因如此,比起进攻,咱们需多练防御之术,争取能在那群大妖的围剿下活下来。” 那小妖才没这么好打发,仍不依不饶地道:“那我若是怎么都躲不开呢?” 颜嫣眉头已然微微皱起,却依旧保持微笑:“那就尽量用手护住关键部位,譬如脖颈,胸腹,其他的断个手断个腿照样能活。”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1节 小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以为他终于能消停了,岂知他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那他若是专盯着我胸腹和脖子砍,我又躲不过呢?” 至此,颜嫣的耐心已彻底被耗尽,小妖若敢再废话,她怕是得暴起打人。 “那你就乖乖躺好装死,指不定还有一星半点的活命机会。” …… 从头至尾,谢砚之的目光都牢牢黏在颜嫣身上,他观察得很是仔细,没放过半点细节。 她耐心将要被耗尽时,眉头会微微皱起,嘴角微抿,说话声倒是一如既往地轻柔,丝毫看不出她将要生气。 可谢砚之知道,即便真生气了,她那把细细的小嗓音也毫无威胁力。 谢砚之看着被小妖缠得几乎就要炸毛的颜嫣,不自觉扬起唇角笑。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 她一点都没变,分明还是从前那个颜嫣。 晨间时光飞速流淌,颜嫣在将要生气与沉住气之间反复横跳,转眼就到了晌午。 隐去身形的谢砚之仍寸步不离地跟着颜嫣,眼下是用午膳的时间,今日的她尤为忙碌,往嘴里扒饭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上许多倍。 她口味依旧像从前那般,无辣不欢,爱食肉,不喜食青菜。 纵使吃得这般急,菜里的配料不论是葱蒜还是辣子统统都要挑出来。 她喜欢的食物永远都要留到最后,攒金子般将它们攒在碗里,整个过程只扣扣索索吃上几口,待到碗里的饭和素菜都被扫空了,再一把将那堆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上眼睛。 这些通通都是她年幼时流落街头所形成的习惯。 有些记忆纵使被遗忘了,身体也依旧会记得,哪怕她已然转世投胎,也仍是颜嫣。 事已至此,谢砚之也不打算深究颜嫣为何会失忆,那些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在。 有那么一瞬间,谢砚之甚至在暗自庆幸,她将那些不堪的过往通通都遗忘了。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看见一个这般生动、这般真实的她? 青冥的传音恰在此时传来。 谢砚之最后再看了颜嫣一眼,折身返回山脚。 同时间,须萸山山主也正带着自家小弟往哀牢山上冲。却不想,竟与正在下山的谢砚之撞了个正着。 须臾山山主犹自发着懵,心想此人是谁?谢砚之已然掀起眼帘,瞥向他。 看见谢砚之的第一眼,须萸山山主甚至都没认出他便是传说中的魔尊。 只觉眼前之人虽是一副被雷劈焦了的狼狈模样,却有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仿佛生来就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众生万物都该匍匐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第二眼看去,又觉这黑漆漆的不明生物着实是难得的盘靓条顺,都已经这样了,亦难掩其姿容。 生性好色且男女不忌的须萸山山主不禁心神荡漾,已然动了要将此人掳回自家洞府这样那样的龌龊心思。 他那双眼睛几乎就要黏在谢砚之身上,却不知为何,他瞧越觉眼前之人当真眼熟得紧。 待他想起眼前之人究竟眼熟在哪里时,流淌在眼中淫.秽之色一扫而空,肝胆俱裂,竟是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不停地打着摆子,险些跌坐在地。 还得多亏身侧的小妖扶了他一把,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不断在心中咒骂自己昏了头,已然在脸上堆出假笑,恭恭敬敬与谢砚之行了个大礼。 谢砚之自是不识眼前之人。 虽不知他领着一大帮子人气势汹汹地跑来哀牢山是要做甚,却不想在这等关键时刻开杀戒,以免吓着颜嫣。 他远远朝须萸山山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颌一抬,示意他快滚。 须萸山山主非但滚了,还滚得十分麻利。 只是他心中依旧十分惶恐,一路忧心忡忡。他既能稳坐山主之位这么多年,自是蠢不到哪里去。 故而在看见魔尊大人的那刻起,便已确定,岚翎家的小童养媳定是谢砚之在找的那个“夫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般忧心。 毕竟,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哀牢山麻烦,很难保证那小童养媳不会向魔尊大人告状。 念及此,他闭上浑浊的眼睛,缓缓吁出一口气。习惯性地呼唤那狗腿子鬣狗精的名字,却无人再应。 某个瞬间,须萸山山主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猛然惊觉狗腿子已死的他悲从中来,想要除掉颜嫣的决心愈发坚定。 …… 青冥来得比谢砚之想象中还要早。 原本需要花上一整日的路程愣是被他缩短到半日。 只因他突然想起,压根不用自己亲自跑一趟,传讯唤人将衣物送来便是。 被青冥挑中的倒霉蛋正是影。 谢砚之还只是个凡人时,他便已是贴身暗卫,自打青冥出现,便被升职,丢去做将领了。 可这年头还有谁敢招惹谢砚之?所谓的军队都拿来做摆设了。 影这日子过得可比当暗卫时潇洒太多,他练兵之余,日日缩在军帐中莳花弄草,收到青冥传讯时,正在给一个姑娘写信。 自打有了传讯玉简,便很少有人再用书信交谈,他与信那端的姑娘是个例外。 影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好,再用空间术法将今日清晨盛开的第一朵桔梗封入信中,做完这些,他方才回魔宫去拿谢砚之的换洗衣物。 谢砚之梳洗完已是下午。 终于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颜嫣了。 日头西斜,青冥与影一左一右杵在谢砚之身侧,三个“巨人”般高大的男子排排站,将一巴掌大的小妖逼至某个隐秘的角落里。 小妖瑟瑟发抖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觉自己眼前像是立了道高耸入云的人墙,简直令妖窒息。 三人中面相最为和善的青冥向前一步,伸手指碰了碰它背上的硬甲。 用自以为最温柔的声音问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山头上这么安静?” “还有,你们山主可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妖?隔壁山头的大中午跑来此处可是为了寻仇?” 青冥还有一肚子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小妖竟就这么被吓破了胆,神志不清地昏了过去。 腰和脖子都弯得十分艰难的青冥上一秒还想着要将那小妖提溜起来问话呢,瞧它如今这副模样,竟像是被吓死了? 青冥:“……” 他蹭蹭蹭后退两步,很是慌张地摇起了头:“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 谢砚之收回落在那小妖身上的目光,启唇道:“的确不关你的事。” 犰狳本就胆小,称其为世间最胆小的动物都不为过。 闲来无事时自己都能把自己给吓死,纵是成了妖,也只有芝麻绿豆那么点儿大的胆子,没将它吓死已是万幸。 青冥听完不禁松了口气。 依谢砚之所言,刨了个坑将它藏进去,希望它从洞中醒来时不会又被吓晕。 哀牢山上的小妖怪们可真是……太脆弱了,青冥再也不敢轻易去抓哀牢山上的妖怪来打探消息,若真给吓死了,夫人定会找君上算账,君上定不会轻饶他。 这消息十有八九是打探不成了,既如此,君上该如何接近夫人呢? 青冥盯着谢砚之看了半晌,突生一计,嘿嘿笑道:“君上,您看,要不这样……?” 谢砚之听罢,对此表示怀疑。 “此计当真可行?” “戏折子里不都是这么演得么?”青冥点头似捣蒜,眉飞色舞,“君不见有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当女人开始心疼一个男人的时候,便是她为之疯狂为之沦陷的开始!” …… 半个时辰后,分头探路的青冥与影同时传音给谢砚之。 “君上/尊上!夫人朝您所在的方向走近了。” 虽觉青冥那个法子不甚靠谱,谢砚之听完,仍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趁颜嫣还未靠近,又调整了下躺姿,力求能够做到以假乱真。 长风掠过及膝高的粉黛乱子草,整片草丛犹如海浪般拂动。 谢砚之一动不动躺在柔软的草丛里,听着不断从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与颜嫣渐近的脚步声,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那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谢砚之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睁开眼睛去偷瞄。 这一眼,只见粉黛乱子草修长的叶脉在头顶招摇,搅碎所剩不多的残阳。 颜嫣裙摆划过叶面的声音也在某个时刻变得格外清晰。 “沙沙沙……” “沙沙沙……” 鲜艳的裙摆如刀刃般刮过他面颊。 他眼前掠过一抹绯红,快如天际一闪而逝的流星,抓不住。 她却不曾朝他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谢砚之既困惑又失落,是草木太深,将他遮挡得太过透彻了吗? 又过半盏茶工夫。 谢砚之整理好仪容,躺在了溪边某块显眼的圆石上。这次,定然不会被她看漏。 结果大大出乎谢砚之预料,颜嫣今日所要处理的杂事颇多,无暇关心十米开外的河滩上是否躺了个人。 她手中拿着阵法图,边走边思索,还有哪些机关需要再进行调整。 走着,走着,忽闻溪畔传来阵阵呼救声。 颜嫣思绪就此被打断,循声望去。 只见一紫衣男子侧卧于溪石上,撑着半边身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救命,好疼啊,我可能要死了,快救救我……” 木头人般的演技,干巴巴宛若念经、毫无起伏的声音。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2节 这不摆明了是在把她当傻子糊弄? 颜嫣怔了片刻,嘴角抽了抽,然后默默收回目光,捏紧阵法图,拔腿就跑。 别以为她长得天真就好骗。 这年头,路边的野男人可不兴捡。 前些日子她还在话本子上看了这样一个故事。 是说某个边陲小国的公主在路边捡了个漂亮男人,然后被骗心骗身,到最后全族都被杀了,她也自尽了。 再往前推个半年,她还看过一个诸如此类的故事。 是说某个前途光明的女夫子在路边捡了个男人,然后,被囚禁,被□□,折腾了大半辈子方才得以挣脱。 连狗血话本都在劝说不要在路边乱捡野男子,如她这般机智,又怎会轻易上钩?自是有多远跑多远。 至于那男子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暂不在颜嫣思考范围内,哀牢山结界破了,如今不论在她面前出现什么人,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见颜嫣一阵风似的跑了,谢砚之豁然起身,不发一言地盯着刚现出身形的青冥,躲在暗处望风的影也冒了出来,斜着眼去瞅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青冥顿觉压力巨大,他十分头秃地挠着下巴,竭尽所能地使自己说出的话显得委婉。 “君上……您这表情,嗯,稍稍有些僵,语气嘛也干巴巴的……着实无法让人心疼得起来啊……” 余下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总之,怎么看都像个别有用心的坏人,莫说失忆后的夫人,搁他……他也是万万不敢去救的哇。 谢砚之倒也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自是知晓自己演技有多拙劣,此事说来自也不能全怪青冥。 青冥见他脸色稍霁,又接着道:“要不……咱再试最后一次?” “不管怎么说,夫人都该对您眼熟了,您就算是再用别的法子去接近她,怕是也会被一眼识破,倒不如故技重施,主动挑起夫人对您的兴趣?倘若还不行,咱们再去想别的法子。” 谢砚之还能怎么办?只能按照青冥所说,故技重施,换身衣服继续躺在颜嫣的必经之路上。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此番躺得愈发利索,说倒就倒,毫不带犹豫,连动作都无需重新调整。 颜嫣隔着大老远就瞅见了他,着实遭不住了,不懂他三番两次的是要作甚,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是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未曾想到真能与颜嫣搭上话的谢砚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仍没忘记还要接着演戏:“我受伤了,姑娘能否将我带回去医治一下?” 微微上扬的语气,藏不住的好心情。 颜嫣是真觉得这人约莫有病。 哪有人受伤了还笑成这副德行?她如实说道:“抱歉,我还真不会给人治脑子。” 眼看颜嫣要走,谢砚之连忙伸手扣住她手腕。眼见她眉心微颦,他又以最快的速度松开手,改为拽住她衣袖。 “阿颜……”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颜嫣垂眸看了眼被他攥在掌心的袖角,眉心越皱越紧。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撵都撵不走。 这伙人也真是的,折腾来折腾去,来来回回都是那句话,就不能换句台词么? 颜嫣是真的很头疼。 可眼前之前她明显打不过,必须得维持表面上的礼貌,不能轻易撕破脸,否则,怕是得吃大亏。 她调整好表情,用调侃的语气道:“莫非阁下也与我前世有缘?” 不待谢砚之回话,她又笑意盈盈地道:“前尘事前世了,与今生的我又有何干系?” 第71章 ◎我那碰瓷不成反被气晕的前夫◎ 语罢, 她胡乱朝谢砚之挥挥手。 “你还是赶紧走罢,我是真抽不出空来与你瞎折腾。” “况且你也看见了,我这哀牢山上尽是些老弱病残, 你纵是看中了我这山头上的灵矿,想明抢,也无人能拦得住你,无需与我做戏。” …… “前世缘前世了”短短六个字,斩断了谢砚之的所有妄想与渴念。 不知不觉间, 天光已然散尽, 残月如勾缓缓攀上天际, 冷得刺骨的月光洒落一地, 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寒霜。 某个瞬间, 颜嫣好似看到了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悲戚, 可它消失得太快, 根本无法捕捉。 颜嫣倒也称不上是铁石心肠, 无非就是被池川白骗过一次, 再不敢轻信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人。 此刻的她也不知是怎的了, 竟莫名有些心虚。 兴许是此刻的他瞧着太过脆弱了。 颜嫣不禁开始反思, 她这番话说得很过分吗?否则他为何会如此难过? 他既难过,怎还这般凶巴巴的? 其实这不怪谢砚之, 如他这般一路杀上来的大能,身上若不沾些肃杀之气, 那才叫奇怪。 但颜嫣不懂, 只觉他瞧着怪凶的。 为保证自身安全,见状不对的她抱住胳膊, 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小半步, 早早便为跑路做好了准备。 谢砚之将她的警惕与不信任尽收眼底, 眸色渐沉,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此刻的她们有着半臂之隔,微凉的风扬起颜嫣泼墨般的发。明明那么柔,却锋利如刃,轻而易举划开他的肌理,细密的痛感顺着“伤口”一路蔓延至心口。 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嗓音有些发颤,语气轻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开:“我没和你做戏。” 颜嫣再次捕捉到了他眼中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 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暴起揍人,还是边揍别人自己边哭的那种…… 这种感觉就很奇妙,毕竟他脑瓜子瞧着虽有些问题,可到底是个容貌倾城的大美人,否则颜嫣也不会耐着性子与他扯上这么久。 大美人生得一副从未被人欺负过的模样,也不知哭起来是否真如话本子中写得那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颜嫣被自己这危险的想法惊到了,晃了晃脑袋,强行止住这等不着边际的联想,决定要跟他好好讲道理,否则,还真怕会莫名其妙挨顿揍。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情真挚,语气诚恳至极:“大哥,你听我一句劝,不论我前世与你是何关系,可你也须明白,‘昨日之日不可留’1那些事既已成为过去,便只能停留在回忆里。” “人嘛~总该是要向前看的,咱们就好聚好散罢。” 她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大美人似乎更难过了,仿佛那拂过面颊的风都开始变得哀婉凄转。 颜嫣心中一咯噔。 总觉氛围有些不对劲,他该不会是真要哭了罢? 她身随心动,无意识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尚未来得及靠近,大美人便已别开脸,隐隐约约间,她好似看见了他眼尾泛着一抹红,旁的,便再也看不清了。 毕竟他身量这般高,此刻又黑灯瞎火的,只靠一轮上弦月来照明,着实看得有些费解。 颜嫣只能选择放弃,踮起脚尖,拍着大美人的肩轻声安慰。 “想开点吧大哥,这年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到处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说是不是?” 话已至此,颜嫣可谓是耗尽了所有耐心,生怕谢砚之还会阴魂不散地缠上来,耽误她忙正经事,遂又补充道。 “你可千万别再跟上来啦!我真的真的很忙,抽不出空来应付你!” 若换做平常,她还真不介意与这等姿色的大美人玩上一玩话本子上写的感情游戏,而今哀牢山结界都已然破了,生死攸关之际,还是保命要紧。 谢砚之依旧没追上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强迫于她。 待颜嫣走远,青冥与影方才现出身形,欲言又止地看着谢砚之。 已无人能说清此刻的谢砚之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曾经属于他的在逐渐远去。 盛夏的雨水说来就来,自万尺高空上坠落而下,“啪嗒”一声砸在他眉间。 雨越落越大,渐渐地,连成一片,彻底模糊了视线。 青冥与影对视一眼,当即上前劝阻道:“君上,下雨了,您身上的伤还未愈合,可不能沾水啊。” 谢砚之却恍若未闻,仍站在那片大雨中。 他昨日才扛了百来道天雷,既无甘露来为他塑仙身,又不曾修养半日,雨水一泡,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透衣服,层层晕染开。 青冥简直心急如焚。 谢砚之身上受得可不是普通的伤,任意一处伤口放到普通修士身上都足以致命。 他决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谢砚之继续折腾自己,既劝不动,他便把主意打到了颜嫣身上。念及此,青冥扭头朝影使了个眼色,影即刻会意,如风般掠走,顷刻融入夜色中。 与此同时,回到自家洞府避雨的颜嫣正觉奇怪。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须臾山山主怎还没攻上来? 这着实不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呀。 这个点本该在山脚下巡逻的小妖却一声不吭摸了进来,冷不丁开口。 “山主,山主,不好了!那紫衣男子还没走,像根笋似的杵在山脚下淋雨呢!” 小妖这番话说得不情不愿。 她也是运气背,巡山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影抓壮丁,逼得来此处替谢砚之卖惨。若非如此,“紫衣男子”淋不淋雨与她有何干系? 颜嫣犹自纠结须萸山山主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淋雨好啊,淋雨能长高。” 她说得可是大实话,她们这些个花花草草淋得雨越多方能长得越高。大美人虽然已经生得很高了,可也不妨碍他能长得更高哇。 从未想过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的小妖目瞪口呆地走了,颇有些忧心自己能否能交差。 又过约莫半盏茶工夫。 本还好端端趴在荷叶上淋雨的小疙瘩也气喘吁吁地拖着假肢跑了过来。 “山主大人!山主大人!不好啦,不好啦,那紫衣男子晕倒了!” 哪怕是用脚指头去想都知道,小疙瘩也是被影逼迫着过来的。 正惴惴不安地等着颜嫣的答复。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3节 “什么?”听闻此话,颜嫣神色骤变,连忙丢下一直被她攥在掌心的阵法图。 紧张兮兮地问道:“你确定真是那个穿紫衣的大美人?你快说,他晕在那里了?” 小疙瘩一听有戏,面上一喜,倒豆子似的与颜嫣说了一大通。 “就在山脚下那棵桑树与合欢花树的中间位置……”位置详细到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就等着颜嫣去救呢。 闻此言,颜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拍着胸脯,颇有些后怕地念叨着。 “还好,还好是在山脚下,那里紧挨须萸山,踹他一脚就能让他滚出咱们哀牢山地界。你赶紧去罢,只要他不死在哀牢山上,就不关咱们的事。” 小疙瘩欲言又止,他脑瓜子虽不大灵光,却也看得出那紫衣男子分明就是爱慕山主。 都说草木无心,不想竟是真的,这些个花花草草化形的精怪,果真天生少根筋! 颜嫣才懒得去管谢砚之的死活。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须萸山山主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纠结半天,还是没能憋住,派了只麻雀前去须萸山打探敌情。 麻雀穿过密集如线的暴雨,一路扇翅疾飞,隐入山林,而另一边,被影抓壮丁的小疙瘩也已铩羽而归。 至此,青冥与影着实没辙了,茫然无措地看着谢砚之。 大雨倾盆,砸在脸上生疼。 谢砚之浑身上下俱已湿透,雨水浸软那些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血液顺着袖口一路向下淌。 青冥见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又落在他因失血过多而逐渐苍白的面颊上,鼓足勇气道。 “君上,咱们还是回去罢,再这么淋下去,怕是大罗金仙都扛不住啊!” 谢砚之始终缄默不语。 一动不动地立于这场大雨中,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 这一刻,他脑海中掠过了很多东西。 既有那年大雪纷飞,颜嫣长跪于雪地中的画面;又有暌违两百年,他与颜嫣再去云梦时的那场雨。 他真正想留住的东西好似从来都留不住,不论悲或是喜,都在逐渐远去。 青冥知他性子倔,既劝不动,便与影一同站在磅礴大雨中,为他撑伞。 这场雨下了足有一整夜,直至破晓天明,方才有要停的迹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撕裂厚厚的积云,浅金色阳光从那道裂缝中透出,洒满大地。 血仍在顺着谢砚之指尖往下淌。 “啪嗒啪嗒”,一滴接一滴,仿佛未有穷期。 一夜过去,整个水洼都已被谢砚之的血染红。他本就生得白,还流了这么多血,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樽羊脂玉雕琢成的玉雕,没有半点活人的温度。 纵是如此,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也是,他这样的人,哪怕是死,都不可能会弯一下脊骨,又怎会因淋雨而佝偻起背脊? 这可把青冥给愁坏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威名赫赫的魔尊谢砚之怕是得交待在这里。 青冥斟酌一番,忽道:“君上,您若是真想把夫人追回来,不能就这么干站着淋雨啊,自我折磨有什么用?您在这儿凄凄惨惨戚戚的,夫人她也见不着啊……” 听闻此话,谢砚之终于动了动。 他被雨水浸湿的长睫颤了颤,如振翅的蝶般上下纷飞,缀在睫上的雨水已然被抖落,他定定望向青冥。 青冥一看有戏,忙不迭道:“夫人忘了您,忘了过去是件好事,您又何必再对那些往事耿耿于怀?倒不如,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重新让夫人爱上您……” 青冥说得可是大实话,却在谢砚之的注视下越说越没底气,频频去偷瞄谢砚之,见他神色无异,方才敢接着说。 “这些个小姑娘好骗……啊不是,好哄地很,您就不要整日都板着个脸。” “生成您这副模样还怕什么?神色温柔一点,多笑一笑,多给小姑娘送些吃的玩的用的,还怕她不肯跟您走?” 他见谢砚之神色越来越缓和,愈发地胆大了:“照我说啊,您如今这副惨样就不该藏着掖着,得让她看到,再柔弱不能自理地往她身上一倒……” 他说着,甚是激动地一拍掌:“嘿~这不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了么!” 青冥这番话其实还没说完,只是后半段他没敢说。 只能偷偷在心中想:话本子里那些个勾搭书生的女妖精都是这么做的,女妖精可以,比女妖精生得不知好看多少倍的君上您为什么不可以? 谢砚之半晌没接话。 微微颦着眉,似是在思考这番操作的可行性。 青冥正等着他的答复呢。 垂着眼睫的谢砚之突然抬眸,神色一凛,望向颜嫣洞府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哀牢山上。 颜嫣终于收到了麻雀精传来的军情。 她就说嘛,须萸山山主怎会完全没有动静?原来是有急事出了趟远门,没空来收拾他们这群小虾米。 纵是如此,颜嫣仍不敢掉以轻心。 她本欲将锦羿找来,再商讨商讨作战方案,那厮却一声不响地跑去闭关了。 怠惰如锦羿尚能如此勤奋,颜嫣自不能落了下风,连忙清出一块空地,开始盘腿吐纳,做好临时抱佛脚的准备。 她们这些个花花草草修炼起来可比人族修士简单,只需吸收天地精华往丹田中挤压,再集中到妖丹之上,日复一日地淬炼那颗妖丹即可,甚至都不用像人族修士那样到处去找修炼秘籍,妖法和神通都刻进了血脉里。 如颜嫣本体这般普通的小花妖原本没什么血脉传承,可她好歹是帝流浆催熟的妖物,筋脉什么的,早就在化形的那一刻被打通,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亦称得上是普通妖物中的天才。 灵气在颜嫣体内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今日的她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周遭空气更是在某一刻骤然降低好几度,仅穿着一条单薄纱裙的颜嫣凭空冒出一堆鸡皮疙瘩。 她能肯定,定有什么东西在朝自己逼近,连忙睁开眼睛,四下张望。 目之所及,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颜嫣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是错觉? 她环顾四周一圈,狐疑地阖上了眼睛,果不其然,那股子让人心神不宁的异样感再次涌上心间。 这次,颜嫣已百分百确定,她洞府中定然藏了个什么东西。 再没心思打坐吐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几乎就在颜嫣起身的那个瞬间,一道黑影寸步不离地贴在她身后。 颜嫣浑身肌肉紧绷,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周遭寒气又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道阴冷黏腻的“嘶嘶”声如游蛇般滑过她耳廓。 颜嫣不露痕迹地转过身,心中已然明了此番来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条有着数百年修为的赤练蛇。 妖界十万大山中统共也就三条赤练蛇,修为最高的那条乃是须萸山山主身边的右护法,另外两条她则见都没见过。 很明显,是她太天真了。 须萸山山主出没出远门尚是个未知数,可眼下这条赤练蛇定然是他派来的。 弄清怎么回事的颜嫣愈发紧张。 她都不知自己区区一草芥小妖怎就值得须萸山山主这般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暗杀? 可来者若真是右护法,她定无获胜的可能。既如此,便只能狠下心来舍弃一些东西来保命。 颜嫣闭了闭眼睛,手指已然偷偷潜入袖中。 那黑影亦如影随形紧贴颜嫣。 某个刹那,绿光闪过,一颗足有两米高的蛇头赫然出现在颜嫣身后,近半米长的獠牙在逼仄的空间内泛着寒芒。 眼看那猩红的蛇信就要戳上颜嫣后脑勺,空间一阵扭曲,泛起阵阵涟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凭空探了出来,揽住颜嫣的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颜嫣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觉身上一轻,再回过神来,已然被人打横抱起。 她很是震惊地睁大眼,仰头望去。 这个角度,颜嫣只能看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与随着呼吸一同起伏的喉咙。 纵是如此,她仍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晕”在暴雨中的大美人。 大美人一如既往地凶巴巴,绛紫色衣袍无风自动,犹如杀神降世。 蛇妖满目惊骇,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想要逃窜却发现自己半点都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匍匐在地,与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对视。 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不曾掀起半丝波澜,他并未开口说话,蛇妖脑海中却骤然响起一把寒冰碾玉般的嗓音:“我的人你也敢动?” 音落,他唇角又向上扬了几分,漾出一抹薄凉的笑,“说来还需感谢你。” 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回到颜嫣身边。 “赏你全尸。” 这是蛇妖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砰——” 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是被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给拉回的。 冰凉黏腻的液体星星点点溅落在她面颊上,她正欲抬眸去看发生了什么,却被谢砚之捂住眼睛。 他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脏死了,别看。” 谢砚之果真给那蛇妖留了全尸。 可她死相依旧怪吓人的,全身上下所有骨头俱已碎裂,连同内脏一同被搅成浆糊,包裹在薄薄一层蛇皮内,瞧着竟像条软趴趴的肥虫。 不待谢砚之发话,循声而来的青冥与影便已胁迫其他小妖收拾好了颜嫣的洞府。 待颜嫣能视物时,一切俱已恢复成蛇妖未出现时的模样。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4节 颜嫣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心跳得很快,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眼睫随着她心跳的频率一同扇动,毛茸茸的长睫一下又一下划过谢砚之掌心,莫名的骚痒一路传至心尖。 谢砚之如火灼烧般松开搭在她眉骨上的手掌,却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颜嫣仰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死活不打算松手将自己放下,十分有礼貌地道:“谢谢你啊大哥,不过……你能把我放下来吗?” 放?自是不想放的。 谢砚之抿唇与她对视良久,终还是放手。他当然知道,若想改变她与他之间的结局,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放手给她自由。 “咳,咳,咳……” 一旁指挥小妖们收拾残局的青冥正在疯狂朝谢砚之使眼色。 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时机已成熟,君上您该行动啦~ 谢砚之当即会意,垂眸瞥了颜嫣一眼,内心仍有些许挣扎。 颜嫣则莫名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慌,总觉得这位大美人儿有些不怀好意。 也是,他分明就只差在脑门顶个牌子,写着“我想碰瓷儿”,颜嫣见了又怎会不心慌? 果不其然,上一刻还生龙活虎、能徒手打死赤练蛇妖的大美人下一秒便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还算计好了似的,直挺挺往她身上倒。 好在颜嫣早有防备,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先行一步躲开。 谢砚之就这般直挺挺砸在了地上,那“砰”地一声闷响,听得人牙都发酸。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颜嫣。 颜嫣被盯得怪不好意思的,很是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这人实在太奇怪了,我这不是怕被碰瓷嘛?” 柔弱不能自理且正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谢砚之:“……” 这下真晕了,是被气晕的。 好在倒下一个谢砚之,还有两个勤勤恳恳的狗头军师。 青冥见机行事,连忙拽住正在发愣的影一同扑上去,抱着谢砚之哭天抢地地哀嚎着。 “公子!公子!我那身受重伤舍己救人却还不得善终的苦命公子呦~” “你怎就这么糊涂?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你不值得啊~” 哀牢山上的小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这抑扬顿挫整得跟唱大戏似的。 有只小妖偷偷摸来,拽住颜嫣袖子,仰头问道:“山主大人,他这是在骂你吗?” 颜嫣双手交叠于胸前,抱着胳膊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我猜应该是的。” 青冥失策了,大大地失策了,道德绑架对颜嫣没用,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道德”,这点小伎俩,搁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不管怎么说,那紫衣大美人都救过她的性命。 颜嫣思来想去,似也觉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将功补过地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给谢砚之养伤。 心中却在想:虽不知他们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目的,但有他们在此坐镇,须萸山山主想必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再乱来。 至于别的事,再看吧就。 作者有话说: 1李白 第72章 ◎既要勾引,那便贯彻到底◎ 谢砚之晕倒前, 青冥和影都感受到了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气。 为苟住小命,影提前溜回魔域练兵了,无处可逃的青冥只能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照料谢砚之。 青冥唉声叹气, 像个任劳任怨的老母亲似的在给谢砚之上药。 打从渡完雷劫到现在,他身上那些伤都未被精心处理过,雨水一泡,愈发严重了,简直触目惊心。 青冥边替谢砚之上药边在碎碎念:“英雄难过美人关诚不欺我啊。” “你说这人嘛, 好端端地非要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各过各的日子, 各做各的事它不好吗?” “你看看, 你看看, 都伤成这样子了, 也不见那薄情寡义的女人来看一眼。” 青冥越念叨越是替谢砚之感到不值:“女人啊, 女人啊, 她分明就是祸水!” “阿嚏!”正在自家山头上兜圈的某祸水颜嫣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 很是困惑地在自言自语。 “这好端端的, 怎打起了喷嚏?莫非是谁在说我坏话不成?” 说话间, 她已然走至哀牢山与须臾山的交界处,从前那个朝歌夜弦的须臾山而今一片死寂。 此情此景, 一看便知不正常。 兴许是赤练蛇右护法的死震慑到须萸山山主了,以至于让他至今都不敢回老巢? 颜嫣不大确定, 亦不敢贸然跑去须萸探口风, 生怕会中埋伏。 又在山脚下转悠了几圈,方才回到哀牢山上。 如今哀牢山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奈何锦羿始终闭关不出, 颜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闲散让她很是不习惯, 走着走着竟又回到了自个洞府。 推门一看,青冥仍在给谢砚之上药。正在偷骂颜嫣的他很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 此情此景莫名有些滑稽,不明真相的颜嫣盯着青冥看了好一会儿。 平心而论,他这副肉身生得也怪好看的。 与谢砚之这等气度高华沉静自持的大美人不同。他的好看带着几分不羁的野性,略深的肤色,秾丽的眉眼,如青金石般光辉灿灿,叫人挪不开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眼神未免也太过痴钝了些,连带那副皮囊的美貌都被生生削弱了不少。 颜嫣喜欢美人,才不管他聪明还是笨,总之,养眼就行。 她本就闲得无聊,与青冥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后,索性搬来个小马扎,坐在一旁围观他给谢砚之上药。 美人儿活色生香。 这不比赏花赏月更能怡情? 暗中观察颜嫣许久的青冥自不会错过这等好机会,借着要给谢砚之上药的由头,使劲扒拉他衣服。 边扒拉边用眼角余光去偷瞄颜嫣。 呦呵,她果真撑着下巴,看得目不转睛。 青冥心中突生一妙计。 正所谓孤男寡女干柴烈那个什么火,他就不信,这么好的肉.体摆在颜嫣面前,她能不动心? 衣服往下拉一点,再往下拉一点…… 不行,拉太过就有些变态了,万一吓到颜嫣,遭殃的还得是他。 就这样罢。 既能完整地展示出他家君上的腹肌,还能若隐若现地露出那两条人鱼线。 很好!很完美! 试问哪个女子看了能不心动! 做完这些,青冥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只留颜嫣一人继续盯着谢砚之发呆。 说来,颜嫣也不知自己为何还会留在这里。兴许是因为无处可去?又或者是因为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太过诱人?她一时舍不得离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越是这般想,颜嫣心跳越快。 “砰砰砰——” “砰砰砰——” 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她目光一寸一寸下移,掠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喉结,再是轮廓分明的腹部肌肉…… 一切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十分新奇。 可看得越是仔细,颜嫣越是心痒难耐,终还是伸出了罪恶之手,偷偷在谢砚之紧实的小腹上戳了戳。 这腹肌,就……还挺弹挺滑的,和话本子里写得差不多。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要收回手,腕骨便被人扣住了。 无法令人忽视的压迫感自头顶传来,根本不用抬头去看,闭着眼睛都能猜出那是来自谁的目光。 害臊是不可能害臊的。 颜嫣不懂男女大防,又贯来脸皮厚,一本正经地点评着:“你这手感不错,平常没少练吧?” 谢砚之:“……” 他缄默不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颜嫣,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耳根却已然悄悄泛起红,是少女涂抹在雪腮上的那抹淡淡胭脂红。 颜嫣没看见,目光停留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他提衣服的动作幅度很小,是故意不想让人察觉到,可颜嫣的目光始终离不开那抹玉石般的冷白。 她看见他的衣襟一点一点被提着往上拉……遮挡住那过分暴露在外的胸腹与肩颈,最后,只露出一小截皓白的颈子。 他虽什么都不曾说,颜嫣却莫名有种自己被人当做登徒子来看待的窘迫感,色厉内荏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真没扒你衣服!就是有些许好奇,没忍住戳了戳,真的!我发誓!我没对你做别的事!” 她不解释倒还好,越说越理不清。 谢砚之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古怪,几分纠结,几分犹豫,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敞开自己好不容易拉上去的衣襟。神色凛然,视死如归般地凝视着颜嫣。既要勾·引,那便贯彻到底。 颜嫣满目惊愕,一时间闹不明白,他这般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是要作甚。 莫非……是在怪她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不够恭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5节 理清思绪的颜嫣从善如流,扑通一声跪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世定将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 紧紧攥住自己衣襟、犹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勾·引的谢砚之:“……” 这话没法接,是真没法接。 谢砚之此生从未这般尴尬,好在颜嫣跪完便麻溜爬起来了,继续与他说道:“我修为虽不高,却也是个义字为先的小妖,你先好好躺在这里养伤,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一声,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半真心一半试探。 颜嫣说这么多场面话,无非就是想知道谢砚之究竟打算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 谢砚之所求,不过一个她。 然,此事定不可操之过急。 他半晌没接话,神色复杂地望着颜嫣,脑海中赫然响起青冥说过的话:‘不要板着脸,神色温柔点,多笑一笑……’ 他颊肌发力,牵动嘴角向上扬,漾出一抹笑,酝酿半天,却只憋出两个字:“我疼。” 颜嫣简直一脸莫名。 心道:你疼关我屁事? 谢砚之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变柔软,认认真真注视着颜嫣的脸:“我别无他求,阿颜姑娘可愿帮我上药?” 颜嫣愣了片刻,颇有些为难:“啊……这不是才上过吗?” 她的确不太愿意帮一个陌生人上药,毕竟话本子里很多奸.情都是从疗伤上药开始的,太容易擦出火花了。 她可是很负责的,至少得先娶了锦羿,再考虑纳妾。 谢砚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唯恐吓到颜嫣,还在小心翼翼调节自己的表情,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显得很亲切,连带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祈求的意味。 “我还是很疼,想让阿颜姑娘你再帮我上些药,可以吗?” 颜嫣向来吃软不吃硬,心中虽在嘀咕:我上跟别人上有什么区别吗? 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毕竟,他救她在前,还在昏迷之际被她占了便宜,怎么看都是她理亏。 相比较胸口上的伤,他背上的伤更为严重,好几处都隐隐能见到白骨,皮焦肉绽的,看得颜嫣心惊肉跳。 得多激烈的打斗才能伤成这样? 颜嫣莫名有些慌,边将药粉撒在谢砚之背上,边问:“疼不疼?” 其实也不是真在关心他,也就随口问问,不然总觉这里安静地过了头。 谢砚之直勾勾盯着她。 “疼,很疼很疼。”纵是有所收敛,也无法彻底抹掉他目光中的侵略性。 在他的注视下,颜嫣心跳如鼓,手中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疼地谢砚之发出一声闷哼。 尾音慢捻,悠悠上扬。 在过于寂静的环境里来回缭绕,像情人贴在耳畔私语。 颜嫣愈发手忙脚乱,连忙停下手中动作,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他却不知因何故笑了起来,笑得连胸腔都在微微震动。 他笑起来的模样其实很温柔很好看,比颜嫣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若实在赶不走,把他留下来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颜嫣想法很简单。 这妖界十万大山里,不论哪个山头的山主皆是妻妾成群,她自不能给哀牢山丢脸,怎么说都得讨上十几二十来房小妾。 谢砚之不知颜嫣心中所想,凝视她的目光仍如蜜糖般绵甜。 空气在某个时刻变得尤为黏稠,颜嫣已不仅仅是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好似一尾被搁浅在岸的鱼。 谢砚之单手支颐,一点一点靠近,气氛越来越微妙,于某个时刻攀上巅峰,迟钝如颜嫣都已有所察觉。 正当她以为这种奇怪的氛围将要一直持续下去时,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 谢砚之与颜嫣同时扭头望向门外。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但见迎面走来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对此,颜嫣很是纳闷,她都不知自个山头上几时多了这么号人物。 那少年郎步伐骤然一顿,先是盯着颜嫣看了会儿,又盯着衣冠不整的谢砚之看了好一会儿。 猛地一跺脚,大步冲进来:“好你个颜嫣!竟敢背着我养野男人!”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这聒噪的嗓音,一开口,颜嫣便知他是谁了。 立马撇开谢砚之,围着他绕了一大圈,甚是欣喜地勾着他的肩:“不错呀你小子,终于舍得化形了。” 颜嫣口中那小子还能是谁?自是锦羿。 锦羿抱着胳膊轻哼,目光幽幽飘至谢砚之身上:“你还没告诉我,躺你床上的那野男人是谁呢?” 颜嫣这才想起,自个床上还躺了个谢砚之,于是,转头问他。 “对哦,我都险些忘了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谢砚之没接话,死死盯着颜嫣勾在锦羿脖颈上的手。 左手食指“嗒嗒嗒”敲击着摆放在床榻之上的藤制小几。 那一声声脆响携着骇人的压迫感,击鼓雷鸣般踩在每个人心尖上。 危险气息如夜雾般铺洒开,渗入在场每一个人毛孔之中,其中自也包括刚走至门口的青冥。 被吓一跳的青冥险些栽倒在地,连忙扑上去制止谢砚之。 传音道:“使不得啊君上!您若真在此刻动怒了,您和夫人这辈子又没可能了!” 这个道理谢砚之又岂会不懂?若非如此,锦羿怕是早已血溅当场。 理清思绪的谢砚之两眼一闭,往床上一趟,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明显被吓到的颜嫣便趁着这个空当牵住锦羿的手,拔腿便跑。 就在他们二人迈出门的那一瞬,身后又传来“了砰”地一声响,藤制小几在那足矣毁天灭地的压迫感中四分五裂。 “君上!使不得啊……” 青冥一把抱住谢砚之大腿,嘶吼声倏地响起,几欲冲破云霄。 “您可千万不能动夫人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呐!哪怕是头顶绿成一片青青草原,您也需先忍着啊~” 颜嫣愣了愣,拽着锦羿跑得愈发快了,生怕会被谢砚之追上。 两只小妖一路拔足狂奔,直至确认将谢砚之彻底甩在了身后,方才停下脚步。 锦羿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直至现在,他都仍觉背脊发凉。 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人好生可怕!话一说回来,他不是那个血渍呼啦躺在草丛里的男人吗?怎得被你捡回来了?该不会又是你前世的情人罢?” 颜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着气,摇头似拨浪鼓。 “谁知道他呢?我也不想捡,着实没办法了,他非要缠上来,也不知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锦羿闻言,沉默半晌,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呐呐说道, “十有八九又是你前世欠下的情债,还有,我觉得他方才是真想杀我。” 颜嫣对谢砚之的杀气亦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拽着锦羿没命似的跑。 思及此,她神色瞬间冷凝,眼底划过一道阴翳,定定说道:“莫怕,他若真敢动你,哪怕救过我性命,我也照样要他的命!” 可现如今的问题是,她根本不知此人的深浅。既摸不清他的底线,便想不出对策,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锦羿反倒无所谓地笑笑:“我猜他之所以想杀我,定是因为喜欢你。” “也正是因为喜欢你,故而想扫清我这个障碍。” 见颜嫣用一种“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懂”的目光审视自己,锦羿又连忙补充了句:“你藏在床底下的那堆狗血话本子不都是这么写得么?” 说到此处,他语气稍顿,颇有些惆怅地看着颜嫣:“可他定然不知,你连爱魄都没有罢?” 是了,颜嫣没有爱魄。 喜、怒、哀、乐、爱、乐、惧,颜嫣偏生丢了缕爱魄。 再往下,爱魄又可被细分为三缕,爱情、友情、亲情、颜嫣丢的偏生是掌管爱情的那一缕,她这一生。 不,确切来说,是永生永世都无爱人的能力。 这是与她朝夕相处整整十年后,锦羿猛然发觉的一个重要问题。 而这,亦是锦羿不想和颜嫣在一起的最大原因。 爱上一个永远都无法回应你的人,该有多悲哀? 第73章 ◎美人计&美男计◎ 颜嫣一脸无语:“这种事, 我又岂会到处跟人乱说?况且,纵是没有爱魄,我也与常人无异, 既如此,纠结这个作甚?” 语罢,她又道:“你这两日尽量少出来晃荡,既是为了巩固修为,更是为了暂避风头。” “至于那个男人, 我来搞定。” 颜嫣说完便按原路折返, 回到谢砚之身边。 谢砚之不曾料到颜嫣竟还会回来。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青冥方才抓来盘问的那只小妖所说之话。 “山主大人和咱们少主呀……那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 将来是要结为夫妻的。” “莫说咱们哀牢山, 就连隔壁山头、隔壁的隔壁的山头都知晓, 山主大人她是咱们少主的童养媳。” “拆散他们?谁有这个本事能拆散得了他们呀?山主大人为了咱们少主那是连命都能豁得出去。” ……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6节 盛夏的阳光潜入窗, 洒落在谢砚之脸上, 光晕明明是暖的, 他面色却极其苍白。 那一个个跳动的字眼, 犹如针扎般刺在心口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 某个时刻甚至都快忘了呼吸,犹如将死之人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人这一生, 出场顺序何其重要? 他晚了整整十六年,错过了她情窦初开时的懵懂, 错过了五千八百四十个朝暮。 这一错过, 可会是一生? 谢砚之不敢再去细想,脑子却在不断嗡嗡作响。 他从未想过,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颜嫣, 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吗? 无人应答,只余他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颜嫣来时所见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阳光勾勒出万物轮廓,他的剪影投落在空旷的墙面上,眼睫低垂,向来笔挺的背脊微屈。 他十指紧攥成拳,用力之大,骨节处皆已泛着白。 彼时的他在思考什么? 又在害怕什么? 颜嫣盯着他那张几乎就要融化在阳光下的脸看了半晌,到嘴的话语通通都被咽回肚子里,她突然改变主意了。 唇角一翘,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一同出去晒晒太阳?” 谢砚之闻言,猛地抬头,与颜嫣四目相对。似震惊,似欢欣,一切的一切,皆因她的到来而变得不一样。 他琥珀色的眼瞳里藏了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海浪汹涌,有荒草蔓延……欲说还休,芜杂难辨。 那一声声不可言说的思念,终只是化作最简单的音节溢出喉间:“好。” 盛夏的阳光在枝繁叶茂的林间来回跳跃,他与颜嫣并肩在哀牢山上兜了近半个时辰的圈。 各怀心事的他们谁都不曾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始终保持缄默。 可这样的沉默还能维持多久呢? 谢砚之目光悄然落至颜嫣身上。 她与前世其实还是有些许不一样。 显而易见地更圆润了些,细长的骨架外包裹着一层嫩如凝脂的皮子,藏而不露,见肉不见骨。 曾经贫瘠的胸脯也隐隐有着曼妙的起伏,谢砚之身量比她高出太多,从他如今所在的角度望去,可一览无余。 他红着耳根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颜嫣的目光却在此刻扫来,微微仰头,望向他轻轻滚动的喉结。 她弯了弯眼角,又有坏主意在心中酝酿成型,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摸他脖颈,尚未来得及触碰,便被他躲开。 他捂着喉咙后退小半步,斜睨颜嫣一眼。 那一眼包含太多信息。 既有警告,亦有戒备。 颜嫣才不管这么多,正愁找不到突破口的她朝谢砚之招招手,微微弯起的月牙儿眼裹着蜜般的甜。 “你身量太高了,蹲下来一点点嘛~” 谢砚之很是困惑,不懂她又要做什么。从前的她也是这般爱折腾,想一出是一出。许是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谢砚之眼中已无半点防备,依她所说去做。 可当颜嫣靠近时,他仍忍不住僵了僵。她身上很香,是一种很特别的草木香,清新淡雅,有别于旁的女子身上那股子腻人的脂粉香。 就连这点,都与从前一样。 她又怎会不是颜嫣? 颜嫣盯视着他眼眸,笑得一派天真烂漫:“你就这样站着,别动哦,我想摸一摸那个会上下滚动的东西。” 谢砚之果真没动了,任由她折腾。 耳畔却传来她细细软软的声音:“你像刚才那样,咽下口水。” 颜嫣目不转睛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嘴角越翘越高,嗓音愈发甜糯。 “它好有意思,还在上下翻滚,你不许动,再咽一下,再咽一下嘛~” …… 待她玩够了,谢砚之早已浑身僵硬。有所察觉的颜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笑意盈盈问道:“你很紧张吗?” 谢砚之将青筋凸起的手背往袖中收了收,语调干巴巴的,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哑:“没有。” 话是这么说,却避开了颜嫣再次凑上来的手。 颜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目光又飘向他泛红的耳根:“那你是不是很热呀?” 谢砚之梗着脖子别开脸,语气生硬:“不热。” “哦~是吗?”颜嫣尾音拖得老长,笑得像只坏心眼的小狐狸。 心中却在想,这人可真好玩,瞧着一本正经,竟这般经不起撩拨。 察觉到颜嫣目光的谢砚之时而抬头看天上的云,时而低头看地上的草,看这看那,就是不肯直视颜嫣,仿佛视她为洪水猛兽。 颜嫣愈发觉得有趣,又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忽而启唇,状似随意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至此,谢砚之终于肯看她了。 迎上她的视线,目光深且澄清:“谢玄,字砚之。” 颜嫣颊畔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一副天真模样:“那我唤你砚之哥哥可好?” 谢砚之颔首:“嗯。” 而后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 颜嫣不说话了,谢砚之时不时斜着眼去偷瞄她,心中亦是万分急切,不知她怎突然就不搭理自己了。 从前都是她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只需应和几句便可。 而今的他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一切都需看她的心情。她若想搭理他,便缠着他说个不停,若不想搭理,怕是连面都见不着。 颜嫣倒没谢砚之想象得这般喜怒无常,她不过是在思考,该如何顺其自然地引出她想说给谢砚之听的话题。 犹在暗中纠结的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截住话头:“你……” 最终谢砚之选择退让:“你先说。” 颜嫣便开门见山地与他道:“我想知道你与我前世是何关系?又为何非要缠着我?” 谢砚之道:“夫妻。”想了想,又补充了句,“确切来说,是我强娶。” “所以,我与你的上一世,并无好结局。” 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与他近几日的行事作风倒也对得上号。 颜嫣已然信了大半,亲自盖章他便是这般厚脸皮。 只是“强娶”二字,听上去多少有些骇人,莫名让她联想到了话本子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不知不觉间,颜嫣对他印象又差了几分。 谢砚之也不是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只是不想隐瞒。纸终究包不住火,倘若有一天她想追寻当年的真相,只怕会闹得更难堪。 谢砚之稍稍斟酌,又道:“你呢?你这十六年又过得怎样?” 说不清问出这句话时,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既怕她过得不好,更怕她过得太好,身边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颜嫣不知他问这番话的用意,心中已然十分清楚,该引出她想说的话了。 她酝酿好情绪,目光飘向远方,柔柔笑道:“岚翎在的时候还挺好的。” “你大抵还不知岚翎是谁罢?” “他乃上一任哀牢山山主,修为很高。他任山主之位时,虽也有不少人族修士来十万大山中历练,却都会看在岚翎的面子上绕过哀牢山。” “只要不走出哀牢山,我们的日子向来都是快活的。” “可我这性子,贯来闲不住,哀牢山于我而言着实太小了,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景,有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趁岚翎不注意,带着锦羿偷偷溜了出去,方才发现,没有岚翎这等大妖庇护的小妖竟过得这般惨。” 说到此处,她长吁一口气,流露几分真情:“你可知十万大山中有多少尚未来得及化形、便被人族修士杀戮的妖?” “它们苦苦修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出灵智,以为将来能化形,走出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山地。” “却无故被人族修士盯上,剖走妖丹,皮与骨一个不漏地被带回宗门制成法器,只留下一滩又一摊无用的烂肉腐在山林间。” 那些可怕的画面历历在目,颜嫣嗓音微颤,几近哽咽。 谢砚之自是知晓妖族的处境,却不想颜嫣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拥抱颜嫣,手伸至一半,方才恍然发觉,如今的他尚无资格与她做这般亲密的事。 他悬在空中的手紧攥成拳,终还是缩了回去,凝视她的脸:“你可恨人族?” “恨?又怎会不恨呢?”颜嫣耸着肩笑了笑:“可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么?” “同理,弱小的人族也会成为我们这些山精鬼魅的口粮。” “我乃帝流浆点化催熟的草木精灵,吸收日月精华即可修炼,可其他的妖不同,人族既为万灵之长,多食自有益于他们的修行,就好比人族时不时要采集灵草炼个丹般寻常。” “这种事本就称不上孰对孰错,全看谁的拳头大。我更恨的,反倒是那些欺软怕硬,残杀同族的大妖。” 最后一句才是颜嫣真正想对谢砚之说的话。 她今日所要传递的信息很简单—— ‘你若对我有意,那便替我去杀了须萸山山主罢。’ 接下来,她只需旁敲侧打几句。 他若有心,自会提刀为她杀该杀之人。 原本一切尽在颜嫣掌控中,岂知半路杀出个青冥。 他那把聒噪的嗓音冷不丁刺入谢砚之耳中:“君上!君上!时辰到了,您该开始咯血了。” 谢砚之闻之微愣,旋即,连忙拿出手绢捂住唇:“咳咳咳。” 手绢瞬间被血染红,正要接着往下说的颜嫣满脸惊恐:“你……你这是怎么了?” 谢砚之这精强力壮的,还能是怎么?无非就是想留在颜嫣身边,在使苦肉计扮柔弱罢了。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7节 说白了就是在给颜嫣传递这样一个信息—— ‘为了救你,我身负重伤去与那赤练蛇搏斗,这伤它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你需对我负责。’ 换做寻常姑娘,怕是真得上钩动恻隐之心,可颜嫣她压根就不是寻常人。 她本就不喜人族,连同谢砚之这个由人族分化而成的魔也不受她待见,更别说他还对锦羿动过杀心,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颜嫣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哀牢山。 此等情况,颜嫣自不能再哄着谢砚之替她去杀须萸山山主。 她虽是个没良心的,倒也称不上坏,自是做不出哄着人家替她去送死这等缺德事。 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颜嫣陷入沉思之际,青冥又贸贸然打斜刺里杀了出来,抱着谢砚之一通哀嚎。 “公子!公子!你怎得又吐血了?不是跟你说好了吗?这半个月内都尽量不要外出吹风!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再折腾下去这副身子骨怕是得养个十来年才能恢复如初啊!” 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虽瞧不出谢砚之的修为,却能断定,他定然是个能打的,否则,又如何能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斩杀赤练蛇? 想必须萸山山主迟迟未有动作也是托他的福。至于,他与须萸山山主修为孰高?颜嫣尚不能确定。 既如此,还得想个法子来试探下他才行。 颜嫣当即换上一副关切神情,拐着弯抹着角来打探他是否还有战斗力。 “你不打紧罢?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伤势又加重了。” 她表情真挚,目光清澈,又生得一副纯良无害的小白花样,着实太具欺骗性,加之时光早已冲淡一切,谢砚之都快忘了曾经的她是何等的诡计多端。 他又怎知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分明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从决定将他留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盘算好,该如何利用他。 因颜嫣这句来之不易的关切话语,谢砚之心中百转回肠。 一丝丝甜味涌上心头,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唇角笑,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青冥亦在此刻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喋喋不休地在谢砚之耳畔传着音:“戏折子诚不欺我,这女人呐,一旦心疼男人,便是沦陷的开始。” 并开始怂恿谢砚之:“君上!君上!您多吐点血!再多吐点血!咱们得想个法子长期赖在夫人这儿。” 谢砚之还真信了他这狗头军师的邪,吐血吐得愈发卖力了。 颜嫣:“……” 看着地上那么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她不免有些担心,照现在这个吐法,怕是不到两日,这位姓谢的大哥就得撒手人寰。 头疼,实在是头疼。 虽然很嫌弃这么个弱不禁风的谢大哥,颜嫣表面功夫仍做得滴水不漏,温声细语地将他安抚好,便去找锦羿了。 她以最简洁的语言和锦羿说清谢砚之现如今的情况,末了,话锋陡然一转:“你看你何时有空去试探下他?” 他那副身子骨是否还能打,于颜嫣而言,真的很重要。 锦羿摇头似拨浪鼓,且怂且嚣张。 “我不去!你就算是打死我,我都不去!” 偏生这时候,那只替颜嫣一直盯着须萸山山主动态的麻雀也回来了。 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叽叽喳喳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须萸山山主回来了!须萸山山主他招兵买马回来了!” 颜嫣听罢,心中一沉。 那厮莫不是回来寻仇的?见他们哀牢山上有打手,便也去招兵买马了? 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 颜嫣倒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须萸山山主虽不在老巢,却时刻派人盯着哀牢山的动静。 那魔尊大人瞧着就虚得很,一天天地,不是吐血就是在昏迷。 这不禁让须萸山山主生出一种堂堂魔尊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怪不得那日狭路相逢,他都不愿出手。 想必是没能渡过雷劫,侥幸活了下来,又伤到了根基。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渡劫成功却未飞升?甚至,连个女人都不敢抢,像个孬种似的赖在哀牢山不肯走? 既如此,还怕他个鸟! 就该趁他病,要他命! 须萸山山主倒也不是莽撞之辈。 此举兹事体大,还需耐着性子多观察几日,方才能决定下一步动作。 却不想,偷偷摸摸回到自家老巢的须萸山山主屁股都还没坐热,便有小妖来报。 “大大大王——” “方才隔壁哀牢山那小童养媳给您送了份大礼。” 须萸山山主很是纳闷。 他与那哀牢山向来水火不容,打岚翎在位起便如此,那小童养媳能给他送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知道了他在暗中招兵买马,想来投降? 念及此,他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问那小妖:“哀牢山上那小娘们可有说箱子里装得是何物?” 小妖忙不迭摇头:“没说,她只讲箱中之物定会让大王您满意。” “她,她还说……大王您务必要亲自动手打开此箱。” 须萸山山主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差人将那大木箱抬回自个卧房中。 此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烛火在不断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咔哒——” 这是铜锁被解开,砸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 须萸山山主意兴盎然地打开木箱。 燃烧的蜡烛“啪”地炸出一朵烛花,白烟袅袅升起…… 但见一雍容华贵的紫衣男子静卧于箱中,如玉山倾颓,珠辉玉丽,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三分醉意与十二分的杀意。 他动作极缓极慢地起身,抚平衣上褶皱,从容自若地迈出木箱,步步逼近。 顷刻间,滔天杀气如海啸般奔涌而来。 须萸山山主在他的逼视下冷汗涔涔,早已湿透后背,抖如筛糠的两条腿早已软如油条,直挺挺瘫坐在地。 两片驴嘴似的厚唇一阵哆嗦,喉咙里“嗬嗬嗬”半天,都发不出个完整的音节,终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砰——” 就在他倒下不久,整个须萸山俱被夷为平地。 尘埃散尽,谢砚之咬牙望向哀牢山所在的方向,目光阴鸷。 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他灌醉了,送给须萸山山主当男宠! 作者有话说: 颜·莫得感情·渣·嫣:哟,这么凶,还想打我不成? 哄骗的具体过程,下一章补充~ 第74章 ◎“你就当我是在犯贱。”◎ 时光回溯到三个时辰前。 …… 颜嫣告别锦羿, 并派麻雀精继续盯着须萸山山主动态。 而她自己,则再次来到谢砚之身边,做好开门见山问他是否还有战斗力的打算。 她考虑得很清楚, 与其遮遮掩掩试探来试探去,倒不如单刀直入地去问,至少不会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 在屋外透气的青冥隔着大老远便瞧见颜嫣正在朝这边走来,连忙与谢砚之通风报信:“君上!她来了!她来了!夫人她来了!” 正在翻阅颜嫣房中藏书的谢砚之瞬间黛玉附体,并掐准时间, 在颜嫣推门而入的那刻起, 呕出一大盆血。 颜嫣:“……” 堆在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 刚要说出口的话通通都被咽回肚子里。 此情此景,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虽没什么良心, 却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骗着这样一个伤员去替她卖命。 至此, 颜嫣已然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位谢大哥, 并十分委婉地与他道。 “哀牢山上并无医者, 你这伤……还是尽早离开十万大山, 去寻个靠谱些的医修来看看罢, 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颜嫣这么急着撵谢砚之走, 是出于以下这两方面考虑。 一是怕谢砚之不明不白地死在哀牢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则是哀牢山如今不安全, 他既已失去战斗力,也没必要拖着他一同等死。 颜嫣难得好心, 谢砚之却会错了意。他高大的身躯明显僵了一瞬, 攥住手帕的指骨捏得发白。 阳光自东面那扇窗投来,那么亮, 却照不进他眼眸, 他垂着长长的睫, 遮挡住正在眸中酝酿的那片阴翳。 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被火燎过般地哑:“你就这般在意锦羿?” 颜嫣不明所以,心中很是纳闷,他在这种时候提起锦羿作甚? 几乎是下意识回道:“我当然在意他了,所以你赶紧走吧。”虽然两者之间并无甚关联。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8节 某个短暂的呼吸间,颜嫣仿佛听见了骨骼与骨骼相互抵摩时所发出的钝响,很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一如他此刻苍白的面颊。 他本就低垂的眼睫又往下耷拉了几分。过于刺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在他身上,他静立于原地,缄默无语,好似一副正在褪色的隽永写意山水画。 妒意在他心中肆虐,杀意成型。 那只名唤锦羿的小妖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可她向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做到这等程度,已是仁至义尽。 见劝不动,索性选择放弃。 反正是那谢大哥自己非要作死,若真出事了,也怨不得她。 懒得与谢砚之继续掰扯下去的颜嫣直接无视他,径直推门而出,徒留谢砚之一人伤神。 她又去找锦羿了,准备与他一同商议,该如何对付须萸山山主。 二妖你一句我一句,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里,商讨出了至少十来个应对之策,皆是乍一看可行,细细推敲后发现啥也不是的狗屁计策。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是徒劳。 事已至此,颜嫣已是黔驴技穷。 当真要就这么放弃,任须萸山山主鱼肉吗?颜嫣不甘心,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另一边,狗头军师青冥也正在给谢砚之加油打气。 “君上!您可千万莫要放弃!烈女她也怕缠郎啊!‘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倒’,大不了,咱们把那锦羿杀了便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啊!” 谢砚之目光凉凉瞥他一眼。 青冥赶紧收敛起他那过于浮夸的表情,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君上您不如找个机会去和夫人好好聊聊?”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颜嫣走出锦羿房门,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她正打算回自个洞府拿几本兵书来做参考,已有十来个倒霉厨司排成排堵在她洞府前表演烹煮。 撩人的烟火香被风送出很远。 谢砚之端坐于被摆放在门口的八仙桌上,目不转睛盯着她。 八仙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佳肴,既有精致的糕点,亦有颜嫣曾经最爱的红烧肘子。 更为夸张地是,他还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群吹拉弹唱的乐师,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显然又是青冥这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颜嫣已然被惊呆,不懂这位谢大哥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震惊之余,她还不忘拧着眉头,将谢砚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心道:这瞧着也不像是个疯的或者傻的呀? 谢砚之面上仍无多余的表情,却在她目光扫来的那刻浑身紧绷。 他知颜嫣最喜欢的便是他那张脸,故而重逢时,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皆不敢懈怠,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可当颜嫣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时,他又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时而担心自己头上的冠子可会戴歪,时而担心自己脸上可会沾上不该沾的东西。 倘若她连他的脸都不喜欢了,他又该怎么办? 二人隔着近乎静止的空气遥遥相望。颜嫣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觉无奈:“大哥,能否坦诚点,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砚之努力上扬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狗头军师青冥见状,连忙传音提醒之:“对小姑娘可不能这般苦大仇深的,神色一定要温柔!要笑!且还要笑得勾人!” 谢砚之面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努力漾出一抹自认为很温柔的笑:“阿颜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 颜嫣耸耸肩,翘腿坐在椅子上,呈洗耳恭听状。她也想知道这位谢大哥究竟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谢砚之盯视她片刻,屏退那群吹拉弹唱与将铁锅砸得哐哐做响的闲杂人等,待四周变得静悄悄时,沉声与颜嫣道:“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等了半天竟还是这么一句话。 颜嫣很是失望,挑眉道:“为什么?” 谢砚之目光依旧灼热:“因为你。” 颜嫣笑了,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车轱辘话。她已然失去耐心,神色淡漠,缓声与他道:“莫要再跟我扯什么前世不前世,我只知今生。” “今生的我与你既不相识,也无瓜葛,且还与锦羿早有婚约,你若非想插进来,除非是……” 说到此处,她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除非是给我当妾。” 谢砚之神色果真有了变化。 颜嫣乘胜追击,接着说:“想必以谢公子您这样的身份定然不甘居于人下罢?既如此,何苦再痴缠于我?” 谢砚之没接话,目不转睛望着她。 他眸中翻涌着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透着哀伤,透着悲凉,一如烈焰焚尽后,无力回天的宿命。 时光的流淌在缄默中被无限放缓。 青冥的传音打破了这片尤为不寻常的静,他沉声道:“君上,登仙路之事影已查得有些眉目了,他让我即刻回魔域一趟。” 谢砚之微微颔首,示意他走。 青冥却颇有些犹豫,目光飘至颜嫣身上。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颜嫣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坛酒,瞧那架势,是想要与君上共饮? 他家君上此生就只饮过一次酒,还落了个这般悲惨的下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不再是沾酒必倒,可那酒量到底也没比从前好上多少,青冥又岂会不担心? 青冥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走了,区区一只小花妖能有什么坏心思? 更遑,他才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伤得到他家君上。 至此,只剩颜嫣与谢砚之二人。 颜嫣慢悠悠地往杯中斟着酒,轻声说道:“锦羿乃是岚翎之子,我算是他捡回来的童养媳。” 杯盏已被灌满,她抬眸望向谢砚之,嘴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笑。 “若无岚翎,你今日怕是都没机会见到我,如我这般孱弱的小妖,在无人庇护的情况下,能否活到化形都是未知数。” “他这十六年来供我吃供我喝,教我读书,教我写字,甚至连哀牢山都留给了我,待我比锦羿还要亲。” “既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他,辜负锦羿?” 该说的话已尽数说完,颜嫣给谢砚之也斟了杯酒,推至他身前。 夜色渐深,挂着浅浅一轮月。 谢砚之握紧杯盏,月影在酒中若隐若现,看似一切尽在鼓掌间,却如这水中月,求不得,放不下。 颜嫣见他犹在发愣,不禁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喝呀,是果酒,不醉人的。” 怕他不信,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恰时刮来一阵微凉的风,月影被搅碎,谢砚之眸中的怔忡方才散尽。 他勉力弯了弯唇,浅啄一口,果真如颜嫣所说,没有酒味。 他心中烦闷得很,理智亦不复存在,又多饮一口,酒气瞬间上头,连眼尾都染上一抹薄红。 颜嫣撑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他。 “谢公子不如同我说句实话,你来哀牢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砚之双目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已然有些眩晕,依旧强撑着坐得板正,口齿却不甚清晰,较平日里多了几分缱绻,是他平日里装都装不出的温柔:“为了你。” 这酒喝着不呛,果汁似的泛着丝丝甜味,实则可比寻常的酒要烈得多。 颜嫣是故意将他灌醉,好套话。 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继续想着法子给谢砚之灌酒,又换了种方式来问:“那你费尽心思留在哀牢山究竟想做什么?” 谢砚之纵是喝醉了也很安静,捧着杯盏,坐得笔挺,像个乖巧得过了头的傀儡娃娃,颜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杀锦羿,把你带回家。” 尾音才落,哐当一声趴在了桌上。 起初,颜嫣还不信他竟就这么醉倒了,用脚尖踢了踢他小腿,也不见有半点反应,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确认,世上竟真有沾酒必倒之人。 那么,他方才所说之话又有几分可信?颜嫣不敢拿锦羿性命开玩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他先前对锦羿频频露出杀意……想必是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颜嫣深吸一口气,望向谢砚之的目光掺杂了几分狠决。 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看来哀牢山是留不住你这樽大佛了,须萸山山主想必会欢喜得紧罢?” …… 且说那须萸山山主甫一打开木箱,便瞧见谢砚之自箱中走出,当即被吓得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这一晕便是两三个时辰,再次醒来,整座须萸山已被夷为平地。 此时的他正神色茫然地躺在废墟之上,望着高悬在头顶的月亮,有些闹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是死是活。 下一刻,有阴影如山般拔起,遮挡住他头顶的皓月。危险气息亦随之弥散开来。他僵住身体,缓缓回头,只见那位魔尊大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你去替本座办件事。” 不容置疑的语气,是命令,而非与他商议。 须萸山山主显然还未缓过神来,一副尚未搞清状况的模样,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事?” 待他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凶名远播的魔尊谢砚之交谈时,又忍不住一阵瑟缩,呐呐说道。 “不知,不知……办完事后,大人您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谢砚之缓缓摇头:“不,赏你全尸。” 须萸山山主神色骤变,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又闻谢砚之用近乎残忍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没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与此同时,在哀牢山等了两个时辰之久的颜嫣也已按捺不住,携锦羿一同前往须萸山观望。 两个时辰前,她于哀牢山之巅,亲眼目睹整座须萸山如齑粉般消散在自己眼前。她既震惊又惶恐,完全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69节 在哀牢山上等了两个时辰之久,方才下定决心,要去须萸山看上一看,这等怪象虽未波及到哀牢山,她却深谙唇亡齿寒之道,不敢掉以轻心。 颜嫣与锦羿来到须萸山,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那座平日里凌驾于万山之上的巍峨高山早已不复存在。 得多强大的力量才能让一座千余米高的山峰于顷刻间化为齑粉? 颜嫣想得正出神,忽闻一声震耳发聩的虎啸声自西北方传来。 颜嫣与锦羿对视一眼,拔腿就跑。不为别的,只因须萸山山主原型便是虎妖。 然,他们终还是跑得太慢了。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便有只近三米高的巨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巨虎自是须萸山山主所化,他是奉谢砚之之命来杀锦羿的,掐准了时间堵在此处,只待给那混血小凤凰致命一击。 颜嫣几乎在看见巨虎的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锦羿身前。 “我有法子应对,你赶紧跑!” 岂知锦羿动作比她更快,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已然拽住颜嫣胳膊,将瘦瘦小小的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小爷我生得这般好看,可不是为了躲在你这种小姑娘身后的!” 话虽说得漂亮,可他到底是只尚未成年的混血凤凰,又怎敌须萸山山主这等成名已久的大妖? 不过交战了十来个回合,锦羿便口吐鲜血,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 须萸山山主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正要上前击杀锦羿。 千钧一发之际,颜嫣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红着眼抱住生死不明的锦羿,试图用自己的肉.身去抵挡须萸山山主将要落下的那一巴掌。 阴影兜头笼罩,携着强横无匹的罡风扫来,颜嫣咬牙,闭上了眼…… 再给须萸山山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颜嫣半根汗毛,顿时收爪,妖力却来不及收回,不论锦羿还是颜嫣皆被那股劲风掀飞。 早在颜嫣冲出来的那刻起,谢砚之便已然坐不住了,他行色匆匆地自藏身的密林后走出,长臂一伸,接住被须萸山山主用妖力扇晕的颜嫣。 又瞥向将要落地的锦羿,手指微屈,隔空将他拎起,抛给一旁待命的青冥,喜怒不辨:“给他好好疗伤。” 青冥抱着莫名其妙被谢砚之塞入自己怀里的锦羿,满头雾水:“不是说好的要杀他吗?为何还要给他疗伤?” 谢砚之垂眸望向颜嫣,拭去她眼角尚未干透的泪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冲向锦羿时的画面,止不住地冷笑。 “你就当我是在犯贱。” 至此,青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上只是不想再让夫人难过罢了,仅此而已。 折腾了大半天,非但没能弄死情敌锦羿,反倒被迫看了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深情戏码,谢砚之心情可谓是相当之差。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须萸山山主即刻变回人形,并十分努力地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求能从谢砚之手底下底下逃生。 却不想,原本都已经打算要离开的谢砚之竟在此刻回眸,乜了他一眼。 “砰——” 在十万大山横行近千年之久的须萸山山主就这般化作血雾炸开。 青冥啧了一声:“说好的留全尸呢?”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犯蠢,这须萸山山主当真无用至极,非但没能完成任务,还误伤了夫人,君上若还给他留全尸,那才叫奇怪呢。 可当他回头看了眼须萸山山主的残骸时,不禁挑起了眉。 嗯……这怎就不能算是全尸呢? 而今,哀牢山最大的威胁已被铲除,君上还出手救了夫人和锦羿。 这下,总该能继续赖在哀牢山了罢? 第75章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装大度◎ 在十万大山盘踞了近千年之久的无冕之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颜嫣却毫不知情, 仍在昏睡。 梦中的她也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拧着眉头在唤锦羿。 青冥看得是直冒冷汗,悄咪咪拿眼角余光去偷瞄谢砚之, 惴惴不安地在心中想:他好不容易才把锦羿给救活,可别又让君上给弄死了。 谢砚之倒是出乎意料地安静。 安静到让青冥毛骨悚然,他使劲扯长脖子去偷瞄,却怎么也看不清谢砚之此刻的表情。 他的脸笼在一片阴影之中,青冥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带着倾覆一切的破坏性…… 青冥紧张到浑身冒冷汗, 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所幸, 下一刻颜嫣便睁开了眼, 神色茫然地与谢砚之对视着。 她两目放空, 神色怔忡, 先是愣了小片刻, 旋即, 两眼一闭, 脖子一梗, 露出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神情。 原本面色阴沉的谢砚之瞬间被逗笑,一如冰雪消融般温润。 她还是像从前那般, 骨气来得挺突然,想必走也走得更快。 可很快, 谢砚之便笑不出来了。 颜嫣仰头凝视他, 目光极其坚定,有如英勇赴死的烈.士般忠贞不屈:“是我把你送给须萸山山主的, 与锦羿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砚之来之不易的好心情瞬间被扫空, 他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够了!”开口闭口、甚至连梦里喊得都是别的男人的名字,那他到底算是什么? 即便胆肥如颜嫣,也被谢砚之这声低吼给吓到。青冥则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传音给谢砚之道:“君上,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千万要冷静啊!” 谢砚之不禁在心中冷笑。 冷静?他还要如何冷静? 青冥见谢砚之已然在失控的边缘横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清了清喉咙,自作主张地与颜嫣道:“你那小竹马锦羿已无大碍,正在隔壁躺着呢。” 颜嫣又是一怔,青冥见谢砚之并未出声阻拦自己,继续与她说:“你还不知道罢?你与你那小竹马都是我家公子救的。” 颜嫣听罢,狐疑地望着谢砚之。 他当真会这般好心?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救的,还有谁能让她与锦羿在须萸山山主的虎口下脱身? 颜嫣从来都不是个恩将仇报之人,先前之所以对谢砚之这般过分,说白了是偏见在作祟,让她先入为主地觉得谢砚之不是个好人。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这次是打心底里感激谢砚之,并诚恳地与他道歉。 谢砚之眉头紧拧,盯着颜嫣看了半晌,内心很是复杂。 他的确别有用心,图谋不轨。 又或许是因为问心有愧,谢砚之也不再纠结此事,“嗯”了声当做回应,此事就此揭过。 颜嫣却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所求全然都写在了脸上,谢砚之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妒忌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装大度:“你若起得来,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殊不知,颜嫣等得就是这句话,几乎就在谢砚之尾音落下的刹那,颜嫣便从床上弹了起来,兔子似的冲出去,直奔锦羿房间。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颜嫣在看到锦羿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伤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重,浑身上下缠满绷带,裹得像颗粽子,只留一颗脑袋留在外面。 锦羿此刻恰好也醒了,正龇着一口白花花的牙朝颜嫣笑,语气吊儿郎当的:“想不到你平日里瞧着还挺贪生怕死,危急关头竟是个这般讲义气的。” 许是太过激动了,锦羿说这话时牵扯到了内腑的伤,疼得“嘶嘶”直抽气,表情也逐渐狰狞,却仍不忘咧着嘴朝颜嫣笑。 眼泪无声无息自颜嫣眼眶中滚落,她哭时几乎没有半点声音,肩头却一颤一颤的,鼻子和眼睛也都红彤彤,像只柔弱可怜的小兔子,当真是可怜极了。 这还是锦羿头一回见颜嫣哭,他顿时就慌了,结结巴巴道:“我还活着呢,你哭什么呀?” 却不想,他此言一出,颜嫣哭得愈发凶,一巴掌呼他脑门上。 “滚!你要送死就赶紧给老娘去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她骂得越凶,哭得也就越凶,到最后只剩抽抽搭搭的气音。 也不知她这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锦羿的气。 “嗳!疼疼疼!”那一巴掌扇得锦羿龇牙咧嘴,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握住颜嫣将要扇出第二个巴掌的手,眉宇间尽显温柔:“行啦,别哭了。” “再哭,我可要把你房中那十来本没来得及看完的话本子的结局统统剧透给你听。” 颜嫣登时止住哭声,眼睛瞪得溜圆:“臭山鸡!你敢!” 锦羿贱兮兮一笑:“嘿~有什么不敢的。且说那夜冰璃……” “唉哟!你太过分了!” “都这样了,竟还要打我!我可是为了你才受这等重伤啊~” …… 谢砚之全程像个局外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了足有半炷香工夫。 不过晚来了十六年,他好似再也没机会融入她的世界。 青冥亦在暗中叹气。 青梅竹马相依为命的情分,又岂是君上能够轻易插得进的? 青冥以为谢砚之会有所行动,他却异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着,就像藏在冰面之下的烈焰,随时都有可能破冰而出,焚尽这片天地。 可谢砚之终还是忍下来了,哪怕指甲早已陷入掌心,扎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再未自虐般地去看她与另一个男人亲密,掉头便走。 青冥见状,连忙追上去,传音道:“君上,您这是要做什么去呀?”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0节 谢砚之头也不回:“杀人。” 青冥一听,顿时乐了。 情敌摆你眼前都任他蹦跶,还打算杀什么人呢? 等等,杀人?! 脑子突然转过弯来的青冥瞬间慌了,加快步伐追上去:“君上!这哀牢山是夫人的地盘,您可不能乱杀生啊!” 谢砚之正在气头上,哪儿听得进? 不远处的草丛间恰有对小妖在卿卿我我,换做平日里,谢砚之定然不会注意到这等小事。 今日他当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特别是这种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 尚未付诸行动,青冥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谢砚之身前,摇头似拨浪鼓。 “君上!使不得,使不得啊!您可千万不能动这哀牢山上任何一只妖啊!” 仔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 谢砚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将要喷涌而出的杀意。 可这口恶气若不想着法子发泄出来,当真肺都要被气炸。 他目光又瞥向右前方那棵挡住参天巨树,青冥见状,第一时间冲上去护住树,摇得脑袋上的发髻都快散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这棵树至少在这儿长了四五百年了,夫人时常躺在上面小憩,你若把这树给劈了,夫人定不会轻饶你!” 谢砚之收回目光,退而求其次地盯着某块巨石,青冥他还在往前冲,忙不迭摇头:“这也使不得!这也使不得!在完全取得夫人信任前,哪怕是一块石头,您都不能动!!!” 一言以蔽之,就是谢砚之哪儿哪儿都不能碰,哪儿哪儿都不能动,有气也只能往心里憋。 …… 颜嫣找到谢砚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他正一脸阴沉地在须萸山那片废墟上……挖坑? 瞧这架势,倒像是要将她与锦羿一同推下去活埋了。 颜嫣远远看着,半天不敢靠近。 又过少顷,但见谢砚之十分潇洒地往那深坑中丢了棵小树苗,也不管那树苗死活,啪啪几下将土填平,这手法,这动作,愈发像是在抛尸埋人。 颜嫣觉得自己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他种树就种树,刨个这么大的坑作甚?乍一看,跟在挖坟似的。 颜嫣想得还真没错,谢砚之他就是在挖坟,只不过这坟里暂时埋不了人,只能先埋棵树,做个标记。 往后的日子,他受锦羿多少次气,便种多少棵树,他日亦可根据这些树的数量,将锦羿片成相等分的片,均匀地埋在每一棵树下做肥料。 此举非但能转移走谢砚之心中的怒火,还能美化被炸成平地的须萸山 将来他若成功撬到了墙角,亦可与颜嫣一同携手来此赏用锦羿血肉养出来的花,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知谢砚之心中所想的颜嫣很快便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她调整好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 可谢砚之这眼神…… 那叫一个哀怨彷徨寂寥惆怅,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似的。 颜嫣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压下心中的不适,对他甜甜一笑。 “不知谢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若问谢砚之有何打算…… 还不是想尽一切办法继续赖在哀牢山? 可现下的他明显有所误解,听闻此话,身体瞬间绷紧,面色苍白一片,以为颜嫣又是来赶人的。 却不想,下一瞬便闻颜嫣道:“我已派人收拾出了两间客房,二位若不嫌弃,将我哀牢山当做第二个家来住便是。”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一脸不敢置信,半晌都未能缓过神来。 颜嫣又朝他笑笑:“你现下可有空?我想带你去看看,可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比想象中还要用心,谢砚之抑制不住地欢喜。 他强行压制住不断往上翘的唇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为矜持,然而他却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已稳稳当当地挂在眼角眉梢上。 “有劳阿颜姑娘了。” 他将又不自觉翘上去的唇角往下压了压,目光殷切地盯视着颜嫣:“不知将我留在此处,可会对锦羿造成困扰?” “你与他既有婚约,还为我准备这些……我的意思是,他该不会生气罢?” 一点点试探,一点点耀武扬威、却又不敢往外渗透的得意。 颜嫣看出了他此刻的别扭,可她没爱魄,不懂男女之情,纵是听出了谢砚之话中有深意,却看不懂他藏在别扭之后的那一丝丝期待与雀跃。 只在想,他怎突然就开心成了这副模样?这房间分明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不管后路如何,历经千辛万苦,谢砚之终还是成功留在了哀牢山。 夏去秋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须萸山那片废墟之上,已然被谢砚之种下了整整十排树。 细细算来,那些树底下都已经埋了三百来个锦羿。死了足有三百来回的锦羿却浑然不觉,依旧没心没肺地与颜嫣嬉闹。 中秋前夕,颜嫣在哀牢山山脚下捡了只巴掌大的小奶猫, 她因给小奶猫取名字的事与锦羿争论不休,遂将其抱来找谢砚之评理。 “锦羿给这小猫取得名字是雪团,可真真是矫情又拗口。” 说完,她仰头望向谢砚之:“若是你,你会给这小家伙取什么名字?” 谢砚之几乎是脱口而出:“咪咪。” 栖梧宫中那只大尾巴咪咪已然生得膘肥体壮,一只猫能撵跑三条狗,让这小家伙继承这个名字,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冀望。 颜嫣听罢,半晌没接话,一脸嫌弃地斜着眼觑他:“你这名字未免取得也太烂大街了罢?喊一声咪咪都不知会跑来多少只猫。” 谢砚之承认,的确如此,他本就不会取名,遂问颜嫣:“那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颜嫣笑得眉眼弯弯:“一坨。” “捡到它时,它缩成小小一坨,像团毛球似的。”说着,用指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耳朵:“你瞧,到现在都还缩着呢。” 谢砚之瞳孔骤缩,心中猛地一震,定定望向颜嫣,久久未接话。 这一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日的争吵尤在他耳畔回荡。 “它有名字了。” “真的吗?它叫什么?” “就叫一条。” “这算什么名字?你好歹也是个魔尊,能不能有点文化?” “你会?那你帮它重取个。” “咪咪?” “你可知,在大街上喊声咪咪,会跑来多少只猫?” “那你又可知?它若叫一条,会被多少只猫嘲笑?” “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吵架?” “不是。” …… 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犹如宿命般。 谢砚望向颜嫣的目光暗了暗,眸中情绪芜杂难辨。 颜嫣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的,可她显然会错了意,颇有些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却仍在为自己狡辩。 “这名字不是挺可爱的么?至少不烂大街,辨别度也忒高,只它一猫所有。” 谢砚之还是没接话。 他在想,倘若那年不曾遇到能预见未来的空兽畏天,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结局既然已定好,他们是否仍会走向那条路? 见谢砚之半天没接话,颜嫣已然有些懊恼,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名字取得很烂。话锋一转,故意岔开话题。 “你不是说人界的中秋节很是热闹吗?那你打算何时带我们去看?” 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终于回笼。 他与颜嫣说人间的中秋热闹,是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要与她独处,可没打算带上锦羿这么个拖油瓶。 不待谢砚之发话,青冥即刻会意,传音给他道:“君上大可放心!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拆散他们!” 论做打鸳鸯的那根棒槌,青冥可是专业的。 半个钟后,谢砚之颜嫣等四人已然抵达距妖界十万大山最近的城镇。 城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被不断涌来的人群冲得七倒八歪的锦羿使劲扒拉开挡住他去路的行人,想去追走在前方的颜嫣。 他都不知,怎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本还好端端地与颜嫣挽着胳膊一同走,青冥就跟疯了似的,使劲缠着他。 眼看一路逆行的锦羿就要追上颜嫣与谢砚之,青冥再次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拽住锦羿胳膊,拖往一旁的商铺。 “来,小妖怪~,爷爷请你吃云片糕。” 锦羿满脸惊恐,在青冥的桎梏下拼命挣扎:“你有病啊!赶紧滚开!” 他力气哪儿有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万年老妖青冥大? 眼看就要挣脱束缚奔向自由,下一刻,又被青冥拽了回来。 青冥笑眯眯的,那欠揍的嗓音无孔不入地钻入锦羿耳中:“哎呀,害什么臊,你想要,爷爷我都买给你便是。” 被青冥这么一搅合,锦羿哪儿还能看得见颜嫣的影子?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1节 本该心系于他的颜嫣亦被呈现在眼前的繁华景象所迷花眼,早就将自家小竹马锦羿抛至九霄云外。 平日里哀牢山也很热闹,再热闹,也不及人间。此处才是诗词与话本子里写得那般繁荣昌盛。 心中尤在叹:人族,真不愧为万灵之长,也只有他们,才能创造出这般绚烂辉煌的文明。 真真是应了那句:宝马雕车注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注光转,一夜鱼龙舞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注暗香去。1 不远处还有人在表演打铁花。 滚烫的铁水被泼洒在空中,犹如银河倾泻繁星坠落。 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的颜嫣一时间都快看呆了,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糖葫芦被人挤落在地都浑然不知。 好在谢砚之眼疾手快,连忙捞起那串糖葫芦递给颜嫣。 颜嫣眼角余光瞥见那糖葫芦朝自己怼了过来,下意识低头叼走一颗。 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中映着漫天“星河”。 谢砚之怔怔望着她,不愿再将那串糖葫芦还回去,就这么举着,等待颜嫣低头再衔。 颜嫣果真又低头咬了一颗,被裹在硬糖之下的山楂酸得直皱眉头,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连忙夺过谢砚之手中的糖葫芦,笑着与他道了声谢,神色自然,半点都不扭捏,反倒是让谢砚之心跳乱了节奏。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缄默不语地站在颜嫣身后,护着她一路前行。 人群越来越汹涌,他与她靠得越来越近,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替她挡住不断向前涌的人潮。 烟火升空,点亮整片夜幕,将这一年一度的盛节推向高.潮。 二十米开外,青冥与锦羿仍在拉扯个没完,谢砚之与颜嫣已然逛完整条街,在一家老字号前排队买月饼。 奈何这条街上的小吃着实太多了,晃得颜嫣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索性与谢砚之分开排队,竭尽所能地多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哀牢山。 一切本该朝好的方向发展。 待谢砚之买好月饼,欲寻颜嫣时,骤然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气。 抬眸一看,恰好对上池川白冰冷的眼。 作者有话说: 1辛弃疾宋 第76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然而, 他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瞬间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谢砚之拧眉望着池川白消失的方向,并未追上去。 不多时, 被青冥纠缠了一整晚的锦羿也追上来了,直奔颜嫣所在的方向。 晚一步赶来的青冥亦在此刻传音给谢砚之,话语间隐隐透出几分兴奋:“君上莫急,我还有办法继续拖着他!” 谢砚之收回目光,缓缓摇头:“不必了, 该回去了。” 谢砚之、颜嫣四人回到哀牢山已近子时, 哀牢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们皆是翘首以盼, 扯长了脖子来围观谢公子从人间买回来的月饼。 他这一下几乎将整个饼铺都给搬空, 从未出过十万大山的小妖怪们人手分到两块月饼。作为整个哀牢山的老大, 颜嫣自是第一个去品尝。 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她挺直腰杆, 端坐于满月之下, 在众妖炙热的目光中剥开裹在月饼外的那层油纸。 月色皎皎, 众妖皆屏息凝神, 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颜嫣细微的咀嚼声。 令人诧异的是,颜嫣的表情似乎越来越扭曲, 三息过后,她眼角抽搐地掰开那枚拳头大小的月饼。 如遭雷击般地盯着藏在果仁馅中、无比醒目的青红丝, 颤抖着出声:“竟, 竟是五仁月饼……” 这群小妖皆生于山野,可不似颜嫣那般博览群书, 故而, 尚不知五仁月饼为何物。只是纳闷, 老大不过吃了一口饼,怎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满头雾水的小妖们纷纷效仿颜嫣,掰开发放到自己手中的月饼,毫无疑问,也都是五仁馅的。 小妖们大都没见过世面,况且,这饼既已到了手中,岂有不吃的道理? 这一吃,可真真了是不得,漫山遍野都是小妖怪们的呕吐声。 三百来只妖,也就只剩十来只挺住了没吐,并爱上了这股神奇的味道。 事已至此,谢砚之又怎会不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不信邪似的拿起一块月饼,轻轻咬下去。 吃第一口时,他表情便明显有了微妙的变化。 颜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了嘀咕:瞧谢公子这副模样,莫不是和她一样,从没吃过月饼?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中邪似的买回了这么多五仁馅儿的? 连她这等从未出过十万大山的小妖怪都在狗血话本子里看过有关五仁月饼的描述,他好歹也曾当过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未免也忒奇怪。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片好心,出手还这般阔绰……颜嫣甩了甩脑袋,不,她现在怕极了他的出手阔绰。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当即把头探过去,斟字酌句地说道:“你……也觉得很难吃对吧?” 她说这话没别的目的,只是想让谢砚之明白,这玩意儿当真不是她这种正经妖怪能吃的。 故而,她丢掉那块未吃完的月饼实属合理行为,唔,兴许还能称得上是……正当防卫? 谢砚之没接话,又咬了一口月饼。 看得颜嫣心里可慌了,生怕自己要碍于情面将整块五仁月饼都吃进肚子里的她又凑近了些,殷殷切切地问道:“它是真的不好吃,对不对?” 谢砚之还是没接话,咬了第三口。 至此,颜嫣整只妖都不好了。 选择保持沉默的同时并悄悄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那块拳头大小的五仁月饼。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谢砚之已然吃完整块月饼,点头道:“是挺难吃的。” 与他儿时所食的味道天差地别。 他此生只过过六个中秋,唯一有记忆的,是在六岁那年尚未被端华长公主接回公主府的时候。 直至今日,他仍还记得那晚的月。 那是个寒风料峭的夜晚,年幼的他抱着乳娘从田坎上捡回来的大尾巴猫,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等着她归家。 更声响了两回,夜雾弥散开,如翻滚的沸水,仿佛要泼灭屋檐下那盏摇摇晃晃的灯。 望不到尽头的迷雾中,有光破雾。 那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妪,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疾步而来。 她嘴上说着自个最贪钱财,却无怨无悔地养了个与她无半分血缘关系的弃婴。那弃婴说是端华长公主与已故的卑罗王之子,实则,长公主恨不得掐死他,她这般精细地替人养着,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嘴上向来不饶人,一惯是刀子嘴豆腐心,整日嫌这孩子麻烦,却心不对口地把长公主赏下的所有好东西都要留给他,昨日是布料,今日又是好不容易分来一块的月饼。 端华长公主赏下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那月饼乃宫中御厨所制。 是以风干两年以上的火腿辅以松仁、核桃、杏仁、芝麻、南瓜仁、冬瓜糖、玫瑰露酒等搅成馅,裹入饼皮中烘烤而成。 寻常人莫说吃,怕是听都没听过。 且不说旁的食材的来历,就说那制火腿的猪,饮得是山泉水,食得是最上等的榛果,每日需派人跟在它们屁股后面赶着跑上两个时辰,方才能让那猪腿肉变得这般紧致。 除却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四大世家与端华长公主有这等福气享用。 她一介乳娘能得到这块饼,已是天大的造化,她却将这造化让给了那孩子。 若说全无不舍之心,自是假的,她从怀里掏出那块饼,掀去裹在最外层的手绢,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剥去饼外的油纸,直至露出那枚寸许大的火腿五仁月饼,送入孩童小小的手掌心。 用与平日里无甚区别的语调道。 “这饼啊,我在长公主那儿是日也吃夜也吃,早就吃腻了。” 六岁的稚童懂不了多少道理,却从她眼中看出了这个年纪不该看懂的复杂情绪。若真吃腻了,还会这般郑重地用油纸裹上整整十二层吗? 他轻轻推开大尾巴猫使劲凑过来的脑瓜,掰开那块小小的月饼。 “婆婆你忘了吗?我不喜食甜。况且,我想和你一同在这月下吃饼。” 他嗓音糯糯的,目光殷切,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更何况乳娘心中也是馋这块饼的,又知这孩子惯来挑食。 她已然接过孩童递来的半块月饼,嘴上却仍在念叨:“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这小祖宗啊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伺候。” 孩童年岁虽小,却是难得的聪慧,早已摸清乳娘脾性的他只是笑笑。 火腿的咸香混合着果仁所特有的清香一同溢出,和着老妪的碎碎念,填满整个清冷的中秋夜。 清晖如水般洒落,月桂香随着晚风飘荡,更声又响了一回。 他与乳娘并排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着月饼,最后再偷偷喂一小口给在他怀里急得喵喵直叫的大尾巴猫。 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一点甜。 亦是他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最不愿提及的回忆。 与颜嫣朝夕相处的那八年间,他们一同过过许多节,唯独中秋,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了般,谁都不曾提起。 六岁以后再未过过中秋的谢砚之,从不知寻常百姓家吃得五仁月饼竟是这般滋味。 说来说去,还得怪他这养尊处优的魔尊大人不曾过过一天普通百姓的日子,理所当然地以为,生意最兴隆的那家月饼铺子定然最好吃,却不知,之所以买它的人多,皆因便宜。 五仁月饼在造价上本就比旁得月饼高,为降低造价,让寻常人家也能吃得起,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染色后的糖渍冬瓜丝亦或者是萝卜丝顶替原本造价高昂的青红丝。 如此一来,口感自是天差地别,便也就造成了今日这副尴尬的局面。 颜嫣见谢砚之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模样,终是忍不住问:“你都说难吃了,怎还吃得这般欢?”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既是我犯下的错,自该由我来承担。”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出口。将它吃完,是为了提醒自己,将来定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有了谢砚之这句话,颜嫣突然觉得有些内疚,白吃人家的就算了,还要嫌难吃,细细想来,着实有些过分。 可她也难受呀,这饼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委实今人头疼。 好在那谢公子是个善解人意的。 主动说道,她若吃不下去,丢掉也无妨。 颜嫣不禁莞尔,自是将那块可怕的五仁月饼丢得远远的。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2节 尚未高兴多久,忽又闻谢砚之道:“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月饼?我来做。” 这牛吹得颜嫣可不敢信。 她下意识盯着谢砚之一番打量。 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张脸清冷、矜贵,是用数代人的富贵与锦衣玉食堆积出的雍容华贵。 这样一张脸的主人可以是运筹帷幄的君王,也可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贵公子,绝不会出现在油腻腻的厨屋,洗手作羹汤。 而现在,他偏生就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谢砚之连月饼都只吃过两回,此番自也是现学的,揉面调陷一气呵成,竟让颜嫣瞧出了一股子煮酒烹茶的雅致。 话本子里都说大权在握的男人最是迷人,颜嫣却觉,努力钻研该如何做月饼的男人亦不逞多让。 她喜欢生得好看的人,就像喜欢路边开得漂亮的花儿那般,总会忍不住盯着去看。无关风月与情爱,是以纯欣赏的角度去看待。 明月高悬于天际,颜嫣托腮趴在厨屋外的窗子上,看得目不转睛。 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这般完美的男子怎就沦落到去抢婚呢?这脸蛋,这身段,这气度,通通都是她喜欢的,他前世得做多过分的事,才会让她避如蛇蝎? 这三个月来,谢砚之倒是断断续续与颜嫣说了不少他们从前的事,只可惜她不爱听,谢砚之便没再说,现如今她倒有些好奇了,看来,得找个机会继续了解了解。 月饼很快就出炉了,大多数糕点都是刚出炉时最好吃,月饼则不然,需回油叁伍日,口感才会攀至巅峰。 谢砚之知颜嫣嘴馋,取出两枚,放置在小碟中给颜嫣尝鲜。 先是她心心念念的莲蓉蛋黄馅,皮薄馅足,鲜香松软,也就寸许大,颜嫣三两口吞入腹,丝毫不觉腻,意犹未尽地看向另一枚。 那枚月饼用饼模压成了梅花的形状,显然是另一种口味。 颜嫣端起小碟,凑近嗅了嗅:“这又是什么馅的?” 谢砚之望着她笑:“你尝了便知道。” 颜嫣半信半疑地将那块月饼送入嘴中,咬了一小口,甜蜜的花果香与果仁的清香霎时充盈口腔。 颜嫣盯着手中漏了馅的月饼,呆呆说道:“竟是五仁月饼!” 皎皎月色下,藏匿于果仁馅间的青红丝清晰可见,红为玫瑰,青为青梅,滋味非但不比莲蓉蛋黄差,反倒更胜一筹。 颜嫣既惊又喜,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儿:“五仁月饼竟也能这般好吃。” 谢砚之漾在唇畔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连带说话时的语气都温柔地像拂过面颊的晚风:“可还要再来几块?” 颜嫣点头似捣蒜:“要要要,都要五仁的!” 今晚这轮月瞧着似乎要比往日里更暖一些,谢砚之与颜嫣一同坐在树下吃饼赏月。甜滋滋的香味诱得缩在颜嫣怀里小憩的奶猫一坨都醒了过来。 “喵呜喵呜”叫唤着,趁颜嫣不备,叼走盘中最后一块饼。 换做平日里,颜嫣定会将月饼从一坨口中抢回,这个夜晚,不论颜嫣还是谢砚之都有些许反常。 向来惜字如金的谢砚之主动与颜嫣提及他与乳娘的故事,颜嫣亦与谢砚之说起了岚翎教她读书写字时的点点滴滴。 他们的第一个中秋在未有停歇的交谈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至于锦羿,早早便被青冥缠上了,拖得远远的。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打搅君上和夫人共度中秋佳节! 二人聊着聊着都快忘了时间,待缓过神来,天色都已经擦亮了。 颜嫣“呀”地一声站起来,拽住谢砚之胳膊,往自己洞府中拖,颇有几分焦急地道“我们买的烟花还没放呢,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颜嫣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什么都觉稀奇,瞧见路边上有小孩拿着烟花在手上玩,非缠着人家去问在哪儿买的,愣是搬了好几箱回哀牢山。 为得就是能在中秋夜放上一整晚。 试问哪个姑娘不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颜嫣手中攥着一把烟花,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她不一定是这世间笑得最好看的姑娘,却一定是这世间笑得最甜蜜、最有感染力的姑娘。 唯有她在,谢砚之才是个喜、怒、哀、乐、贪、嗔、痴俱全的普通男子。 他的喜,他的怒,他的贪和痴皆因她而起。 他曾买空整个幽洲的烟花,放了一整夜,都未能博来她一笑。 那些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呈现在眼前。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失忆的基础上。倘若有朝一日,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么,这般平静且温馨的日子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这念头才打谢砚之脑海中冒出,忽闻苍穹之上传来阵阵巨响。 “啾——” “砰砰砰……” 千万朵烟花同时升空,天幕被那些绚丽的色彩染得五彩缤纷。 颜嫣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天,那双猫儿似的大眼霎时写满疑惑。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跑来哀牢山这等深山老林放烟火? 放烟火之人正倚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是暌违三月之久的池川白。 自他现身的那刻起,四周空气皆已凝滞。 无形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散开。 迟钝如颜嫣都已察觉到这氛围不对劲,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与池川白隔着空气遥遥对望的谢砚之。 经过一整个夏天的相处,谢砚之在颜嫣心中的形象俨然成了个看似高冷傲慢,实则好脾气的大哥哥。 哪怕他们山头上最胆小的犰狳,见了谢砚之都得说声“是个好人呐”。 如他这般温柔的男子,竟会在见到池川白时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实属罕见。 颜嫣知谢砚之修为颇高,可那池川白是能直接破掉岚翎结界的人,颜嫣不想谢砚之出事,连忙拽住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待摸清对方底细再出手。 池川白则死死盯住那截被颜嫣拽住的袖角,才三个月而已,竟又让他捷足先登了。 谢砚之自是感受到了池川白那几欲喷火的目光,不由在心中冷笑:他又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碍于颜嫣在场,还能容他在此放肆? 谢砚之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意,收回落在池川白身上的目光,轻扣颜嫣手腕,轻声安抚之:“阿颜莫怕,有我在。” 此话一出,扎在谢砚之身上的那道目光明显又冷了几分。 谢砚之从头至尾都含笑凝视着颜嫣,并无要给池川白多余眼神的打算。 气氛在一片缄默中越来越凝重。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发酵,静待那颗能将它引燃的火星子。 “轰——” 打破这紧张氛围的是一声震耳发聩的惊雷声。秋雨潇潇落下,颜嫣扭头看向堆在地上的烟花,连忙张开手臂去挡雨。 天幕上,烟火与闪电仍在渐次绽放,轰鸣声不绝于耳,颜嫣却感受不到雨水滴落在自己身上。 抬眸一看,原是谢砚之撑开大氅,将她与那堆烟花一同护在了身下。 颜嫣仰头朝他笑:“下雨了,我们把烟花带回去放罢?” 那些不断在夜幕中绽放的烟花再美又能如何?颜嫣从头至尾都未抬头去看,连带倚在梧桐树下的池川白也一并被她忽视了。 池川白今日是带着目的而来,又岂会这般轻易被甩开? 颜嫣与谢砚之回到洞府时,他仍撑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在二人身后跟着。 被雨水浸湿的烟花棒“哗哗”落在屋檐下,谢砚之将它们堆在门前细细挑拣着,瞧着似有些许难过。 “我们的烟花点不燃了。” 他知颜嫣最吃这套,说这话时,目光越过颜嫣的肩,落在池川白身上。 夜幕中的烟火依旧璀璨。 可那又能怎样?它并不是颜嫣想要的,就像十六年前,他为颜嫣放得那一场又一场烟花。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来都不屑一顾。 果不其然,颜嫣看着“心情明显有些低落”的谢砚之,连忙指着水洼中被秋雨溅出的倒影,笑意盈盈地安抚着他 “没关系,我们的烟花没有熄灭,不信你看,它在这里。” 灯影与天幕上纠缠着的光影一同落在水洼里。雨水滴答,溅起的光晕像谢砚之手中早已熄灭的烟花。 而颜嫣,仍在朝他笑:“比起那些又大又绚烂的烟火,我还是更喜欢能拿在手上把玩的,因为,这才是平凡的我所能够把握住的东西呀。” 谢砚之眸子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他想伸手去摸颜嫣的脑袋,伸至一半,终还是放了下来。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可你知道吗?你从来都不平凡。” 池川白的执着倒是超乎颜嫣的想象。他掐准时机,收伞走了过来,态度诚恳地与颜嫣道歉,解释那日他因何而失约,没来哀牢山。 颜嫣办事向来只看结果,过程是什么,于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不论池川白究竟有何苦衷,所造成的结果都是哀牢山上下三百条妖命险些断送在她手中。 不愿与池川白继续纠缠下去的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无需自责,更无需与我道歉。因为,我本就是想着利用你来对付须萸山山主,故而,我们谁也不欠谁。” 她太过直率,反倒让池川白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又道:“阿颜……” 尔后,欲言又止地望着颜嫣:“离他远一点,他不是好人,否则……” 话是对颜嫣说的,目光却突然掠至谢砚之脸上,笑容古怪:“否则,待你想起一切,定然会后悔的。” 几乎就在池川白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谢砚之脑海中骤然响起他的声音:“你最好祈祷她永远也不会想起来。” 谢砚之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非但没接话,反倒趁机将颜嫣支开:“怎不见锦羿?你没叫他一同来玩烟花?” 颜嫣这才想起,锦羿那儿也有好几箱烟花棒,本就不想参和到他们恩怨里的她连忙去找锦羿了。 直至颜嫣的背影彻底消失消失在夜雨中,谢砚之方才回复池川白。 “本座倒也盼着她能想起一切,来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年柳月姬费尽心思抢来的修为都到了你身上,如此手段,连本座这个做魔的都自愧不如。”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3节 池川白亦回之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魔尊大人您的眼睛。” “那您不妨再猜猜,我在您看不见的地方还做了些什么?” 第77章 ◎“我不后悔,也绝不回头。”◎ 谢砚之听罢, 愣了片刻,旋即瞳孔骤缩,转身去追颜嫣。 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池川白”看着谢砚之消失的方向。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这小花妖果真是你的软肋。两世都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当真可悲,可叹。” 谢砚之匆匆赶来时,青冥还在绞尽脑汁纠缠锦羿。锦羿再傻,也该回过神来了,这主仆二人分明就是在打颜嫣的主意, 想撬墙角来着。 他不想和颜嫣在一起是一回事, 有人明抢又是另一回事。 理清思绪的锦羿当即指着青冥鼻子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是什么主意?莫怪我没提醒你们, 纵是机关算尽也无用, 阿颜她绝无可能会喜欢上你那主子。” 青冥抱着胳膊, 一副无赖样。 输人不能输气势, 哪怕他们这是在明目张胆撬人家墙角, 也该撬得理不直气也壮才是。 “怎么?你这是急了?” “也对, 我瞧着她也没多喜欢你, 这三个月来分明与我家君上更亲近, 你急也是应该的。” 青冥越说越得意, 为了彰显自己的狂妄,他还吊着嗓子哼了起来。 “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 啧啧,只见新人笑, 不闻旧人哭呦~” 锦羿:“……” 且不说这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诗词能否用在此处, 他本就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再被青冥这么一刺激, 险些就要将颜嫣没爱魄的秘密抖出来。 好在谢砚之及时赶到, 中断了这场闹剧。青冥立马收起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 恭恭敬敬道:“可是发生了何事?君上您怎得来了?” 谢砚之环顾四周一圈,不见颜嫣踪迹,心中已然明了,唇角亦噙着丝冷笑。 “没怎么,不过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如此一来,他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池川白定然和当年的柳月姬一样,被上面选中了。 他被流放十余万年,上面究竟是何情况已不得而知,可很明显,阿颜被掳之事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既如此,短时间内她都该是安全的。而今,他所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寻到阿颜。 同时间,千里外的某破庙中。 柳南歌收好苍梧仙君赐下的破空锥,蹲下身,神色不明地打量着颜嫣。 昏暗的晨光钻入窗,映在柳南歌脸上,愈发显得她神色诡谲。 她缓缓伸出右手,搭在颜嫣纤细的脖颈上,感受着血液在她经脉中流淌的节奏。 她恨颜嫣吗?当然恨。 恨她抢走谢砚之,恨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再无回头之路。 可就这么杀了她,一切都会变成从前那般吗?自是不会。 柳南歌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嫣藏在皮肉下的喉骨,似魔怔般地呢喃着。 “我家世显赫,天赋异禀,本该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女。”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陷入今日这番田地?” “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我根本就不想滥杀无辜,可没有用,他一直逼我,一直逼我……我若不从,他便拿整个柳家来威胁我。”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你若不蹚这趟浑水,便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亦不会因此而沦落到要给苍梧做狗,去替他去卖命!” 谢砚之只猜对一半,接替柳月姬为苍梧在此界开路的,从来都不止是池川白一人,柳南歌亦被选中了。 这十六年来谢砚之都在闭关修炼,自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在苍梧的刻意干预下,短短数十载,修仙界动荡战乱不断。 而那个摇摇欲坠的柳家,反倒被苍梧重新扶持起来了,现如今,只在池家之下。 可柳南歌始终高兴不起来。 她不是柳月姬,尚有一丝未泯灭的人性,她的快乐从来都不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她也做不到像付星寒那般无情无义,低不成高不就,只能日复一日地自我消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今,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是对颜嫣的恨。 不,与其说她恨颜嫣,倒不如讲,她是在恨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 可如她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又怎会承认自己的无能? 故而,这恨统统都被转移到了颜嫣身上。说她自欺欺人也罢,恨别人,总好过恨自己。 柳南歌指骨仍扼在颜嫣脖颈上,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掐得她雪白的颈子上泛出一圈触目惊心的红。 当柳南歌神思回笼,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豁然起身,不再去看颜嫣,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她掐死。 与此同时,破庙外那扇四处漏风的木门也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哒哒哒”响起,由远及近,无比清晰地钻入柳南歌耳朵里,柳南歌猛地一回头,低声呵道:“谁?” 来者白衣飘飘,清隽雅正。 这样一张脸,当是所有韶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柳南歌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在确认是谁在操控这副皮囊。 少顷,恭恭敬敬朝那人行了个礼:“拜见仙君。” 池川白。不,确切来说,该称这副皮囊内的芯子为苍梧。 苍梧弯了弯唇角,语气温和,赞赏道:“事情办得不错。” 柳南歌朝他笑笑,维持表面上的恭敬:“能替仙君办事是属下的福气。” 说完,目光落在颜嫣身上:“不知仙君打算如何处置此女?” 苍梧望着她,笑而不语。 隔了好半晌,才道:“本君知你与她渊源颇深,但你们二人的恩怨需得等本君用完她,方可去解。柳卿可懂?” 柳南歌忙不迭点头应是。 心中亦莫名松了口气,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恢复她一贯的淡漠,十分知趣地退去门外守着。 时间能改变很多人和事。 谁又能想到,那个曾经傲睨六界的柳大小姐竟也有替人看门的一天? 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又有谁敢保证能始终稳坐云端? 破旧的庙门开启又阖上。 从门洞里透入的阳光尽数洒落在苍梧身上,圣洁得令人不敢逼视。 他本是不染纤尘的天人。 而今却如当年的魔神那般,被执念所困,隐隐有了要堕魔的迹象。 今日他将颜嫣掳来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她来牵制谢砚之。 上古神祇皆已陨落,只剩个被流放至此的谢砚之仍有神魂,而他偏偏又是仙族最大的威胁,不得不除。 所幸,他还有颜嫣这根软肋能被加以利用。谢砚之定然想不到,他早在十万年前便给自己挖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坑。说来说去,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 念及此,苍梧不禁联想到了自己。 那么,他苦心谋划这些,又将会食得怎样的果?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怕是无人能说得清。 索性,他也不在乎身后的虚名,只看今朝。理清思绪的苍梧即刻敛回心神,将宽厚的手掌覆在颜嫣额上,欲探其灵台。 三息过后,苍梧神色剧变,甚是欣喜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想杀谢砚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早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颜嫣身上。 苍梧甚至都不用费尽心思去布局,只需解开颜嫣脑海中被封印的记忆,一切自会朝着那个早已定好的结局走去。 这,便是所谓的宿命。 ……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破庙外那扇紧闭着的门方才被人推开。 苍梧,不,确切来说是池川白怒不可遏地冲了出来,把剑横在犹在发愣的柳南歌脖颈上,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这毒妇究竟对阿颜做了什么?” 阳光反射在光滑的剑刃上,耀目的光芒刺得柳南歌几乎要睁不开眼。 她拧着眉头,忍不住朝池川白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烦,与对待苍梧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我在这儿守门都守了半个时辰,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你有这个工夫来质问我,倒不如去问问苍梧仙君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说到此处,她几近刻薄地挑起了眉:“反正你早就把肉身借出去了,比起我这条身不由己的狗,你这主动献身的傀儡该更受宠才是,既如此,苍梧仙君他又怎会不搭理你?” 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事实也正如柳南歌所说,池川白不是苍梧,他只是苍梧在琉璃界所借用的一具肉身罢了。 琉璃界也就是他们如今所处的这方世界。仙族无法用真身降临琉璃界,是被这方小世界的法则约束所致,故而,苍梧才需要借用池川白的肉身来替自己办一些特定的事。 他十六年前之所以哄着柳月姬在琉璃界种下棎木屠杀天下修士,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琉璃界中生灵太多,而每日所产出的灵气又有限,不足以支撑渡劫期以上的修士在此生存,便会被强行将他们“清除”,这也就是世人所皆知的渡劫,是谓“飞升”的真相。 往来渡劫者无非两种下场。 或是被天雷劈成一捧劫灰,又或是依靠自身强大的力量冲破空间的束缚,飞升去了琉璃界外的世界——天界。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4节 可若能将琉璃界中的生灵杀到只余十之一二,那么,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届时,仙族亦可在此长久生存。 苍梧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他要屠尽琉璃界中所有修士,创造出第二个适合仙族生存的空间。简而言之,便是他要掠夺琉璃界,为仙族所用。 谢砚之当日之所以未能飞升去仙界,的确是因为池川白暗中联系身处仙界的苍梧,堵住了飞往仙界的大门所致。 除此以外,也与琉璃界中近十年来战乱不断,死了无数生灵,以至让灵气变得格外充裕脱不了干系。 否则,当琉璃界中灵气供给不足时,仍会降下天雷来清除谢砚之这一异类,直至他消失为止。 而池川白之所谓会被苍梧挑中,只因他对谢砚之的恨意早已刻骨入髓。 柳南歌或许会因谢砚之而背叛苍梧,池川白却不会,只要颜嫣仍存活于世,他与谢砚之便永远都会站在对立面。 就像柳南歌永远都不会与颜嫣和解,男人的嫉妒心同样可怕。 柳南歌与池川白又恰好因立场不同而看不对眼,刚好能相互制衡。 他们永远也不会有合作的那天。 苍梧从千万修士中挑中他们二人,可谓是深谙驭人之道。 被柳南歌戳中痛处的池川白瞬间变脸,正要出言反击,便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想必是颜嫣醒了。 他与柳南歌好歹也在苍梧手底下共事了数十年,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开始配合对方,在颜嫣眼皮子底下演戏。 只闻柳南歌骤然拔高嗓音喊道:“池川白?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池川白人狠话不多,与她假戏真做,一剑刺去,险些削断柳南歌手臂。 剑光重影中,柳南歌闷哼一声,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臂,狠狠剜他一眼,半真半假地放着狠话:“你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定会让你十倍还回来!” 柳南歌说完便跑,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既因伤得略重需及时处理伤口,又怕多说多错,会被颜嫣发现端倪。 她与池川白早就结下了梁子。 也不怕多添这一笔,总之,假以时日,她定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颜嫣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出破庙时,只看见一地尚未干透的血迹,与正在拭剑的池川白。 她目光涣散,步履蹒跚,太阳穴仍在突突跳动,整个人犹如大病初愈般苍白,衬得她颈子上那圈指印愈发鲜红夺目。 池川白目光在她苍白的面颊与鲜红的脖颈上来回扫视,心中略有些难受,只因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连忙收起剑,想去搀扶颜嫣。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池川白手僵在半空,略有些怔忡。 旋即,调整好情绪,转身,对颜嫣笑了笑:“阿颜,你醒了?” 颜嫣没接话,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他。这一眼蕴含太多信息,恍惚间,池川白还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可颜嫣什么都没说,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鞋尖发呆,仿佛那一眼只是池川白凭空生出的错觉。 池川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若想瞒过谢砚之的眼睛,所设之局必不能有太重的痕迹,正因如此,苍梧并未告知池川白自己的计划。 一切都该以最自然的方向去发展,方能不被发现破绽。 池川白犹自纠结着,该不该在此刻将颜嫣送回哀牢山。 原本平静的空气一阵阵扭曲,谢砚之徒手撕裂空间,骤然出现。 本还摇摆不定的池川白顿时有了主意,此时还不宜与谢砚之正面对上,将来颜嫣自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念及此,池川白不再犹豫,启动苍梧赐下的破空锥,消失在此地。 此刻的谢砚之眼中只看得见颜嫣,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颜嫣揉入怀里,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颜嫣躲避不及,索性就这么让他抱着。 她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无数段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前世今生交织成一片,乱到她无暇再去想别的事。 她闭了闭眼,轻推谢砚之的肩,从所未有的疲倦:“我累了,想回家。” 纵是什么都没做,谢砚之亦能感受到颜嫣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对他的抵触。 他不知颜嫣为何会这样。 勉力扯了扯唇角:“好,我们现在就回家。”纵是再不舍,也该以最快的速度放开她。 颜嫣没再看他,颇有些急切地问。 “为何只有你一人来?锦羿呢?他在哪儿?” 那抹勉力被挤出的笑霎时僵在唇畔,谢砚之眸光暗了暗,嗓音似火燎过般干涩:“他在哀牢山上。” 说完这话,他又低头去看颜嫣。 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夸赞亦或者是关心的话语。 为了找她,他不断撕裂空间,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灵力,衣裳也破了,发冠也歪了,她不可能没发现。 她至少也该问问他是如何找过来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漠视他。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 明明他们昨晚才交心,他以为她至少该把他当做朋友来看待了…… 他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转瞬之间,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种猜想,不论哪一种,都令人胆战心惊。 他甚至想过,颜嫣是否已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可她眼中并未流露出半点恨意,只是淡漠与疏远,仿佛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 回到哀牢山,锦羿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与颜嫣说了许多话。 颜嫣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整个人神思恍惚,着实听不进他在说什么,索性闭门谢客,将他赶了出去。 关门的那个瞬间,她看见谢砚之立于不远处的月桂树下,遥遥望着自己,却不敢上前。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 颜嫣莫名觉得烦躁,“哐”地一声把门关上,摊开四肢平躺在床上,整理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 前世的一切,犹如梦境般恍然。 她捂着胸口盯着房顶的横梁发呆,感受着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是生机勃勃活着的感觉,与前世截然不同。 她空洞的眼眸逐渐聚起光。 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传讯玉简,绘入一个熟悉的符纹。 隔了好半晌,玉简那端的声音方才响起,是把平静的女声。 “你是谁?为何会有我的传讯符文?” 隔了一世,再听这个声音,颜嫣心中那种微妙的不真实终于消散。 她缓声道:“阿笙,是我,我已提前化形,而今身在哀牢山,还遇上了谢砚之。” “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好,今日传讯给你,是想让你替我毁掉那缕爱魄。” “我不后悔,也绝不回头。” 周笙生听着玉简那端传来的声音,愣了很久很久…… 那年颜嫣被谢砚之囚于栖梧宫,她一心想助颜嫣逃出囚笼,颜嫣怕将他们四人拖下水,果断拒绝了她的帮助。 并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抽爱魄。」 是了。 颜嫣没有爱魄,实乃她亲手所为。 如果你所爱之人对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你既无法摆脱他,又做不到放任自己再次爱上他,你会怎么做? 颜嫣的选择是拔情绝爱。 她宁愿谁都不爱,也绝不要再重蹈覆辙。 第78章 ◎提起裙子不认人的渣女◎ 彼时的周笙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替颜嫣剥离爱魄, 她早已记不清了。 此刻的她亦如当日那般沉默。 那缕爱魄她一直替颜嫣保存着,就是怕她有朝一日会后悔。 而今,颜嫣却仍坚持要将它毁了。 一直以来, 周笙生对情情爱爱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如今却也觉得,有人可用来爱也挺好的。 她没即刻应下,不疾不徐地与颜嫣说起了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而今正值乱世,谢砚之虽有意庇护周家, 她却不大想领情。 想靠一己之力在乱世中撑起一个家族, 实为不易。 不想承谢砚之情的她走向了联姻这条路。 被她选中的是曾与池家齐名的汝南周家, 奈何周家只有一个嫡子。 她天赋并不出众, 容貌虽能算作上乘, 却又称不上是顶尖, 家世也较为普通。 汝南周家这等延续千年的修仙世家又怎瞧得上她?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5节 然而, 到最后, 她还是成了汝南周家的少夫人。 周公子口口声声说是倾慕于她, 她却比谁都清楚, 他娶她, 不过是图她与魔尊夫人颜嫣的交情。 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 她还是承了谢砚之的情。 成婚后的这些年,她与周公子说好听点是相敬如宾, 说难听, 不过是各取所需。她曾以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并绝不会动摇。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竟也开始期盼曾让自己嗤之以鼻的爱情。 只不过, 她从未将希望寄托于周公子身上, 他既在外夜夜笙歌,她又何必为他守节?他们本就是各取所需,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是以,她背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在与人书信往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何人,日日盼着他的来信。 有时候他的信能洋洋洒洒写上数十页,有时候他信中只有寥寥数笔,或是说秋日里的第一朵山茶花开了;又或是说昨日的风里染着淡淡月桂香,并在信中附上他从枝头折下的桂枝。 那些染着不同花香的信笺点亮了她一眼便能望到头的人生。 直至今日,她方才明白,情爱一字竟是这般令人沉迷。 周笙生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劝颜嫣莫冲动,定要慎重而行。 颜嫣只是笑笑,淡声道:“你或许也该听听我这些年的经历。” “十六年前我因食帝流浆而提前化形,自那以后,失去记忆的我便以妖的身份在哀牢山上活了整整十六年。” “有无爱魄与我而言并无半分区别,相反,我上一世所缺失的统统都在这十六年里补回来了。” “哀牢山上的一切都很好。” “我喜欢这里的每只妖、每棵树、乃至每块石头,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大妖庇护的基础上。” “而今,一手将我养大的大妖锦羿已然隐世,我理当从他手中接过重担,守住我所珍惜的一切。” “你当年说得对,我的确是不该意气用事,就这么杀了谢砚之又有何用?我该做得,是利用他往上爬,是借他之手去做以我之力无法做到之事。” “我不会再逃避,我会好好留在他身边,直至……将他蚕食殆尽。” 她与谢砚之的博弈从未结束。 听说过斜叶榕吗?初期看似柔弱无依,小心翼翼寄生在高大的乔木上,一点一点吸食其养分,来壮大自己的根茎。 待它长成牢笼的形状,将那乔木牢牢包裹住,被绞杀成功的乔木消失得无影无迹,而斜叶榕却能屹立千年不倒。 颜嫣从来就不是无根的菟丝子。 她是能绞杀乔木的斜叶榕。 她当过人也当过妖,除却寿命不同,她不觉得做妖和做人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或许也仅仅是,生而为人的她在这世间已无半点牵挂,生而为妖的她却需撑起一整个山头。 这一刹那,她已然做好取舍。 她要以妖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也就是说,大概率会站在周笙生与江小别的对立面。 之所以说是大概率,因她活了两世,既知妖族的不易,又不似恢复记忆前那般憎恶人修,双方的立场她皆能理解,如若可以,她愿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只是,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说了算。倘若真有一日,人族与妖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定会选择妖族。 前世种种,不论是对谢砚之的恨,还是与昔日友人的情谊皆已淡去,这是她从未预想过的结局。 也是,世事无常。 莫说转世为妖的她,就连小白与阿笙都不复从前模样。 颜嫣挂断传讯玉简,收回胡乱飘飞的思绪,开始思考当下。 而今的她无比渴望力量,无比渴望变强,无比想让妖族走出逼仄的十万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而这一切,都需借助谢砚之的力量方才能实施。 颜嫣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宿,终还是决定起身去找谢砚之,尽早把计划落实。 她找到谢砚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彼时的谢砚之正在哀牢山与须萸山交界处的废墟上挖坑种树。 毫无疑问,他又将从颜嫣那儿受的气尽数算在锦羿头上了。 当谢砚之埋好第贰佰零叁个锦羿,哦不,贰佰零叁棵树时,颜嫣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眼前。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华在她发间流淌,她细伶伶立在那里,美得不似人间客,看得谢砚之心间发颤。 他将铲子往身后藏了藏,溅在衣上的泥渍却无所遁形,这使得他有些许心慌,惴惴不安地拿眼角余光去偷瞄颜嫣。 好在她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 庆幸的同时,谢砚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很矛盾,既不想让颜嫣瞧见他不完美的一面,又盼着她能主动发现那些不甚明显的细枝末节。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觉?” 颜嫣既有求于他,态度自是得寻不到半点错处,她眼尾扫过那一排排被谢砚之新挖出来的坑,笑道:“你不也没睡?” 语罢,她直勾勾盯着谢砚之。 银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真真当得上风华绝代四字。 他不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却一定是最符合颜嫣审美的男子,从初见至今,历经两世都未看腻。 谢砚之亦目不转睛盯着颜嫣看。 他神色向来很淡,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亦如此,哪怕他那颗心早已乱了,面上仍不显露分毫。 他在这片寂静中凝视着颜嫣,沉默半晌,忽道:“夜深露重,仔细着凉。” “等等,你别动。”他尾音才落,颜嫣突然踮起脚尖靠近,抬手擦掉溅在他鼻尖的泥点。 此刻的她离得很近,清浅的呼吸洒在谢砚之唇畔,与他交缠。 谢砚之整个人都已僵住,心跳如鼓,几乎就要冲出胸腔。 颜嫣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仰头望着他笑:“怎这么不小心?” 双目含笑,眉眼弯弯,沁着蜜般的甜。 说话间,她离得愈发近了。 谢砚之稍一低头,便能触碰到那两瓣饱满的唇。 他竭力稳住心神,避开她的目光。 语气亦有些许生硬:“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为何故?” 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颜嫣便离开了,萦绕在他鼻端的草木香亦随之散开,他心中瞬间空荡荡的,又觉她离自己未免太远了些。 他转动脖颈,下意识用双眼追逐着颜嫣。颜嫣仍在望着他笑,只是这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砚之心中说不出的躁。 想做些什么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尚未来得及行动,下一刻,却闻颜嫣道:“岚翎曾留下一本对女子裨益极大的双修功法,你可愿与我共修?” “轰——” 谢砚之耳畔好似响起了一声惊雷。 空气瞬间冻结。 许是过了十息,又或许是过了整整二十息。 长久的缄默无端使人感到压抑,他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死死盯着颜嫣,隐隐带着几分骇人的压迫感。 “若没记错,我记得颜姑娘你有个名唤锦羿的未婚夫。” 从阿颜姑娘到冷冰冰的颜姑娘,他这显然是又生上闷气了。 颜嫣不禁在心中想:论矫情,谁都不如你谢砚之,都已经死缠烂打近半年了,莫不是现在才想起她有婚约在身? 颜嫣都不想搭理他了。 他自个倒是气得挺上头,也不管像个庄稼汉似的乱刨地是否会损他在颜嫣心中的形象,不消片刻,又挖了十来个能埋上好几人的深坑。 坑挖完了,树栽下了,气也消了大半,他终于丢下锄头,去看颜嫣。 语气依旧冷得能冻死人:“理由,我需要一个你大半夜跑来勾引我,哄我与你双修的理由。” 他嗓音越说越冷,连带看颜嫣的目光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你与我分明还算不得熟悉,自是不可能突然就爱上我,与其拐弯抹角地哄我,倒不如直接说明来意。” 颜嫣:“……” 搞半天,是在纠结这个。 倒也不怪谢砚之防贼似的防着颜嫣,上一次被颜嫣勾引,他不就被灌醉送给须萸山山主了么? 谁知她这次又打算整什么幺蛾子? 况且谢砚之此人自尊心极强。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是极限,绝无可能在明知颜嫣心中无他的情况下,做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颜嫣摸摸鼻子,决定好好解释一番:“是这样的,我太弱了,想变强,偏生我这资质又略差,靠自己很难有所突破,双修无疑是条捷径,而你,又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闻言,谢砚之垂下了眼帘,他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好半晌,才冷着脸道:“仅仅是因为合适?” “所以,只要你觉得合适,谁都可以?” 颜嫣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懂谢砚之又在抽哪门子的风,很是苦恼地挠着下巴敷衍他:“倒也不是……” “比你丑的不行,身段不如你的也不行,修为低于你的更是不行……总而言之,你是最佳人选。” 谢砚之仍不死心,面色又冷了好几分:“仅仅是因为这些?” 颜嫣已然失去耐心,不懂他在纠结个甚,这种事他又不吃亏,该占的便宜统统都占了,还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叽叽歪歪,真是烦死个人! “你既不愿意,我去找别人好了,条件虽不如你,凑合着倒也能用。” 颜嫣说完就走,不给谢砚之半点反驳的机会:“你好好考虑,希望明早能给我个答复,这样,我也能有充裕的时间去找别的男人。” 谢砚之究竟是何反应,颜嫣已不得而知,总之,遭罪的又是青冥。 青冥本还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冷不丁觉得身上发寒,冻得他一哆嗦,猛然惊醒,目眦欲裂地瞪着立于床畔的那道黑影。 尖叫都已卡在青冥嗓子眼了,下一瞬,淌入窗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6节 ——那是哀怨彷徨且浑身上下杀气缭绕的谢砚之。 青冥当即愣住,脸上仍保持着惊吓过度的滑稽表情。 他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不成?君上何至于连觉都不睡了,大半夜跑来暗杀他? 青冥两眼发直地看着谢砚之朝自己步步逼近,仍有些发懵。 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直至谢砚之幽幽开口与他说。 “阿颜她要与我双修,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哦,还真是梦啊。 青冥闭上眼睛,“吧唧”倒回床上。 有够离谱的,不过,是梦就不用管了。 然而,他才倒下不久,便感受到了一股子有如实质的杀气,惊得他再次从床上弹起。 大半夜的,谁经得起这种折腾啊。 这梦可真是又离谱又真实,青冥半眯着眼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红山茶,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道:“那我给君上您算上一卦好了。” 他边扯花瓣边念念有词:“给她睡,不给她睡,给她睡,不给她睡……” 谢砚之额角青筋跳了跳,更为离谱的是,他竟没打断青冥,颇有些在意地盯着那朵正遭摧残的红山茶。 直至最后一片花瓣被扯落,青冥哈欠连天地道:“好了,君上您也不必再纠结了,天意已定,是不给她睡。” 他说完,又直挺挺倒回床上,全然不顾谢砚之冷得几乎能将他冻成冰渣子的目光,睡得忒香。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好似又听见了谢砚之颇为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睡我,她还想睡谁?” “她定是想以此为借口来摆脱我,呵,她休想!” …… 关门声响起,与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自言自语一同远去。 被谢砚之折腾了大半宿的青冥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颜嫣也刚从锦羿房中走出。 她走这一遭自是来知会锦羿,告诉他,接下来她所要做的事。 结果正如颜嫣所预料。 锦羿压根不在意她打算睡谁,甚至想让她直接把谢砚之给娶了,好让他脱身。 这不,颜嫣前脚才回房,谢砚之后脚便跟了上来。 木着张脸立于月色下,盯着颜嫣看了好半晌,方才道:“我可以与你双修,但你要取消与锦羿的婚约。” 颜嫣:“……” “那我还是去找别的男人好了。” “天大地大,总能找出个不求名分,愿与我双修之人。” 取消婚约是不可能的,这亲一定要成,至于谢砚之,自是用完就得扔。 谢砚之闻言,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攥成拳:“和他的婚约推迟五百年。” 颜嫣稍有些犹豫。 这婚虽说要成,可说实话,她也不敢和谢砚之有染的情况下与锦羿纠缠不清。 谢砚之此人心眼小,醋性大。 当年,谢诀不过是附身在一女子身上教她符箓,谢砚之便发疯将他丢去血渊禁地送死。 她多少都有些担心自己会拖累到锦羿,便一口应下了。 尔后,笑意盈盈地望着谢砚之:“今晚就可以开始了。” 谢砚之显然没想到竟这般突然,下意识皱眉:“现在?” 颜嫣将谢砚之反应尽收眼底,撩起眼尾看他:“怎么?不愿意?” 很久很久以前颜嫣就发现了,看似凶巴巴的魔尊大人其实是只纸老虎。 第一次牵手,是她主动。第一次亲吻,是她主动。就连第一次欢好,也是她主动。 虽说那次他掉进醋坛子里险些失去理智,是有意羞辱她,最后,却是她起得头,蓄意勾引,趁机把他睡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没什么长进。瞧瞧,这才到哪儿?耳根便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颜嫣也不急着要答案,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砚之犹豫挣扎。 许久以后,他方才启唇,竟是以不曾提前沐浴为由头拒绝她。 颜嫣险些笑出声来,抬手勾住他脖颈,踮起脚尖,咬着他耳朵说。 “明明心里想得要命,装什么假正经?” 谢砚之垂下眼帘,目光沉沉望她一眼。就在他低头的刹那,颜嫣已然仰头,含.住他唇瓣轻吮。 谢砚之双目圆睁,瞳孔倏地放大,手却不自觉搂住颜嫣柔.弱的腰肢,解开发带,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道:“闭上眼睛。” …… 次日清晨,青冥四处寻不到谢砚之,却不想,他竟从颜嫣房中走了出来。 青冥满脸惊恐,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捂着脑袋陷入沉思之中。 莫非……昨晚不是梦? 否则君上又怎会大清早地从颜嫣房中走出,还这般……这般憔悴……? 突然发现这等辛密的青冥本欲偷偷溜走,假装没看见。 哪想,谢砚之眼睛竟这般尖,隔着老远便瞧见了藏在树后的他。 听见谢砚之唤自己名字,青冥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近看,谢砚之愈显憔悴。 青冥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模样。 谢砚之瞥他一眼,回想起昨夜所发生之事,言简意赅道:“她误将采阳补阴之术当做双修功法来练了。” 短短十八个字,所蕴含的信息量极大,听得青冥脑瓜子嗡嗡做响,好半会儿才将这句话彻底消化。 谢砚之没说的是,那采补之法极其凶猛霸道,得亏是他,换做旁的男子,怕是早就被吸干,死在颜嫣床上。 待青冥消化了这个信息,斟酌片刻,方才道:“夫人她,她可知此事?” 谢砚之稍稍思索:“大抵是不知道的。” 青冥:“……” 他甚是无语地道:“那您也不提醒提醒她,就这么让她吸?” 谢砚之对此不甚在意,甚至有些许快慰:“她既想要修为,给她便是。” 他这么做,自是有私心。 放眼六界,试问又有几人能经得起颜嫣这般折腾?她既折腾不到别人,自是只能回来,继续折腾他。 青冥:“嗬……” 简直叹为观止,搁他,谁若敢这么吸他修为,他非得将那人挫骨扬灰不可。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倒是颜嫣,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 浅金色阳光洒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悠悠醒来。 很是惊喜地发现,自己竟涨了近百年的修为。 这是什么概念呢? 在此之前,她只有十来年修为,只比寻常人家的姑娘矫健上那么一点点,勉强能与凡间普通男子打成平手。 而今,她凭空多出百年修为,终于像只正儿八经的妖了,徒手打趴十个猛男不在话下。 颜嫣越想越开心,由衷感叹,谢砚之果真是个宝,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去找他双修。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还管什么脸面?什么旧怨?涨修为才是王道。 她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正打算清洗身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很是清爽干净,想来是谢砚之替她清理过了。 更令颜嫣感到满意的是,谢砚之很是自觉,办完事就走,没赖在她洞府中。 实际上颜嫣误会了。 谢砚之分明就很想赖在她这里,这不是头一回被人当做炉鼎吸,没经验,怕被颜嫣嫌弃他虚么? 将来积攒够经验可就不好说了,怕是赶都赶不走。 被蒙在鼓里的颜嫣只觉谢砚之未免也忒好用了,尝到甜头的她决定去找谢砚之再试上一次。 却不想,甫一进屋,便瞧见谢砚之病殃殃地歪在床上。 颜嫣怔了片刻,当即与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她以为谢砚之会答应。 哪知,他竟找各种理由来搪塞。 还一副看上去被人采补过度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歪。 颜嫣默默在心中想。 她不在的这十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突然就变得这般不堪用了? 当年可都是她哭着求饶。 谢砚之将颜嫣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真真是有苦不能言。 两眼一闭,翻过身去,不理她了。 虚就虚吧,短时间内再被吸一次,怕是真得晕在她床上。 颜嫣看着他那高大虚弱且气呼呼的背影,暗自在心中嘀咕。 你虚你还有脸跟我生气? 也罢,贪多嚼不烂,静下心来好好巩固新得的那百年修为才是正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7节 可谁都不曾想到,谢砚之倒是调理好了,颜嫣却忙得压根抽不出空。 转瞬间,凛冬将至,本就不算清闲的颜嫣愈发忙得不可开交。 除却山中大小事宜与日常修炼,她还在着手准备另一件事。 ——派人四处寻找那些隐世的大妖。 奈何一直都无果。 除却那些大妖行踪难觅,还与人族战乱不断有一定的关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人看得上位置偏远且还“水深火热”的十万大山。 是以,十万大山及周遭城镇尚还算得上是安稳平和。 可颜嫣知道,这只是假象。 战火仍在不断蔓延,迟早会波及到这里。届时,以她之力定然守不住偌大一个妖界,还得将那些隐世的大妖统统都请出山,方才能保全妖界。 谢砚之知颜嫣在到处派人寻找那些隐世的大妖,又见她每日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压根抽不出空来搭理自己。 只能见缝插针地跑去颜嫣眼前瞎晃悠。 今日,他又一大早便蹲守在门前。 辰时刚到,颜嫣便顶着两个略为明显的眼圈推门走了出来。 谢砚之当即上前,柔声道:“听闻你在寻那些隐世的大妖?” 颜嫣抬头瞥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是呀,都找了两个多月了,仍未觅得他们的踪迹。” 谢砚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唇角悄然上扬,瞧那神情,只差在头上顶着一行字——‘来找我帮忙呀。’ 青冥亦见机行事,连忙冲上去对颜嫣说:“说起这个……我家公子兴许能帮得上忙。” 颜嫣扭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的谢砚之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嘴角都快裂到耳根的青冥脸上,扯了扯嘴角:“哦。” 尔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什么事都能找谢砚之帮忙,唯独此事不行,必须得靠自身的力量去收服那些大妖。 没办法,这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若能入得谢砚之麾下,谁还愿意跟着她这么个寂寂无名的小妖混? 所以,她绝不能让谢砚之插手此事。 谢砚之又怎知颜嫣心中所想? 她既不让他帮忙,还整日冷落他,谢砚之只当她是个提起裙子不认人的渣女。 数次找她讨说法无果,索性化身牛皮糖,日日抱着胖成球的一坨,木着张脸,不停歇地在她眼前晃悠。 起先颜嫣还能做到视若无睹,时间一长,着实遭不住了。 他整日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也就算了,那副嘴脸……可真别提,鬼都没他怨气大。 颜嫣揉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道:“你真的好粘人啊,你知道自己如今多大年纪了吗?就没点自己的生活?非得围着我转?” 虽说谢砚之这半年来早被颜嫣气习惯了,可这次不同,是她先说要与他双修,却用完就丢,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颜嫣说完,看着谢砚之渐渐冷下来的目光,颇有些后怕。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事做太绝,百年修为于她而言远远不够,将来定还得靠他来涨修为。 便耐着性子来哄他。 “我不是不要你,可你看,这些日子我都忙成什么样了?待我忙完,咱们再多来几次便是。” 谢砚之横她一眼,把手从她掌心抽出,不发一言地走了。 颜嫣也懒得追,由着他去,只要稳住他,别乱发疯就行。 谢砚之还能去哪儿? 自是又去了须萸山那片废墟上挖坑种树,这次,他简直想把颜嫣也给埋进去。 好一个‘再与他多来几次便是’。 把他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妓?还是说,她以为他就只是图她身子? 青冥胆战心惊地在一旁看着。 弱弱说道:“别挖了,别挖了,这都要挖到别的山头去了,他们若是跑到夫人面前告状,您又得挨……” “哎呀!完了!真挖出界了!” …… 半盏茶工夫后。 颜嫣终于批完最后一封公文,正准备回房睡觉,前脚才踏出书房门,隔壁山头那牛高马大的黑熊山主便寻上门来告状了。 虽说谢砚之是被他用绳子捆着“押”来讨说法的,可怎么看怎么觉着,他才像是被“押”的那个。 明明身高两米三,比身形颀长的谢砚之还要高出一大截,却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咪,那庞大的身躯抖如筛糠,也就罢了,放狠话时连舌头都捋不直。 “你,你你给我看好你的人!” “若,若若敢再让他到处乱挖!俺老熊非得扒了他的皮!挂在城门口当旗帜飘!” 黑熊山主放完这通狠话,拔腿就跑,是半刻都不想在这哀牢山上多停留,奈何那两条腿软得像油条似的,左边拐一下,右边拐一下,险些绊倒自己。 他好歹也是只活了数千年的大妖,什么风什么浪没见过?唯独没见过像谢砚之这般有病的。 黑熊精瞬间跑得没影了。 谢砚之就这般不言不语地立于颜嫣面前,瞧他那表情,似乎还挺嚣张? 明晃晃在脸上写着:再敢晾着我,我便挖遍十万大山,叫你一刻都不得安生。 颜嫣:“……” 她揉了揉额角,看他的表情一言难尽:“谢砚之,你好幼稚啊。”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理不直气也壮:“是又怎样?” 颜嫣:“……”她竟无言以对。 忙碌一整天,颜嫣累得都快散架了,是真抽不出空来搭理他,扭头便走。 谢砚之像把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有气无处撒,愈发懊恼。 奈何此刻的颜嫣满脑子只有睡觉,始终都未搭理他。 本就沉默寡言的谢砚之边生着闷气,边亦步亦趋地跟在颜嫣身后走,既没说话,也没看她。 不论颜嫣走得是快是慢,他总与她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可不论怎样,他都在这里,只要她回头,便能看见。 走完那条开满山茶的小道,颜嫣终于回到自己洞府,正要关上门,好好睡上一觉,门却被谢砚之扣住。 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框上,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身后的月亮,半明半昧的脸浸泡在银白月光中,欲说还说。 颜嫣盯着他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径直走向床,门也懒得关了。 他爱替人守门,那便由着他去守。 “咔——” 清越的关门声响起,脚步声逼近,床垫明显向下陷了陷,颜嫣能清楚地感觉到谢砚之躺在了自己身边。 她懒得与他吵架,眼睛像黏了浆糊,脑子已然困作一团,压根转不动。 明日还有一堆事要忙,当务之急,是要好好睡觉。 念及此,她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 拉开她与谢砚之之间距离的同时,也算是给他让出了半张床,以防他继续作妖。 这张床其实也称不上多宽敞。 她与他之间分明只隔着一臂宽的距离,谢砚之却觉得,她突然又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到让他再也抓不住。 他屏息凝神,偷偷往颜嫣所在的方向挪了挪,半睡半醒的颜嫣似有所察觉,无意识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谢砚之心跳如鼓,连忙闭上眼睛装死,直至感受到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走,他方才一点一点继续朝颜嫣所在的方向逼近。 颜嫣半醒不醒的,嘴里还不忘嘟囔着:“你好粘人啊,别来烦我行不行。” 听闻此话,谢砚之当即僵在原地。 直至她呼吸平稳绵长,明显是睡熟了,方才挪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满意地弯起唇角。 窗外风声大作,雨声淅沥。 月亮终于又落进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眼尖的小伙伴一定已经发现和周笙生通信的人是影~ 接下来咱们梳理下周笙生和影的前世今生 34章:影第一次出现是在两百年前的云梦,就已经提到了少年谢玄出钱为他葬好心爱的姑娘 42章:魇熄秘境外,影私自放走了被狗之抓来威胁嫣妹的周笙生,青冥还调侃他胆子肥 70章:影被青冥抓壮丁,传信让他给狗之送衣服,他正在给周笙生写信 和其他cp一样,这对也不会花太多笔墨去写,但时间跨度会比较长 第79章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翌日清晨, 颜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了谢砚之怀里。 她先是迷茫,再是震惊,待想起昨夜所发生之事时, 拧紧眉头,很是恼火地瞪着谢砚之:“谁允许你抱着我睡的?” 谢砚之也刚醒不久,掀开眼皮看了眼正在自己怀里炸毛的颜嫣。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8节 下意识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慌:“是你自己非要粘过来的。” 他太过淡定,表情一本正经。 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凭心而论, 她睡相是挺差的。 毫不夸张地说, 她能从床的这头睡到那头, 故而, 睡着睡着滚到谢砚之怀里也不是不可能…… 觉得自己理亏的颜嫣顿时收了气焰, 可转念一想, 她理亏个锤子? 明明是他像颗牛皮糖似的非要缠上来。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又狠狠剜了谢砚之一眼:“你给我放手。” 谢砚之假装没听见, 扣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力道, 反倒搂得更紧了。 颜嫣磨了磨后牙槽:“别装死!” 他果真没再装死, 低头, 用刚冒出丁点胡茬的下巴蹭了蹭颜嫣脑袋, 反正就是不松手。 颜嫣:“……” 从未料到魔尊大人竟也有这般无赖的一面,她很是头疼地道:“你别闹了, 山头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来处理。” 她不说倒好,一说谢砚之竟还先委屈上了, 目光幽幽望着她。 “这便是你提起群子不认人的理由?” 颜嫣:“……” 她虽心虚, 却不愿在谢砚之面前露怯,色厉内荏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谁提起裙子不认人了?都说了我忙呀,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凑上来, 谁有空搭理你?” 颜嫣越说嗓音压得越低, 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哎呀,算了,算了,你若介意,那便搬来与我同住好了。” 从未想过颜嫣竟这么快就松口的谢砚之一脸不敢置信,毫不夸张地说,为了留下来,他甚至都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打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莫名有种如坠梦里的不真实感。 他勒住颜嫣腰的手臂又不自觉加重几分力道,拼命汲取着从她身上传来的热量,想将它们融入自己血脉中,随着自己的心脏一同砰砰跳动。 许久,终于缓过神来的他轻声道:“既已和我说好了,便不许再反悔。” 颜嫣一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了,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岂会出尔反尔?” 颜嫣这话说得可没掺假,她不介意用得着谢砚之时送些甜头给他尝。 做交易嘛,讲究得就是个互利互惠。 经此一折腾,谢砚之总算是成功住进了颜嫣洞府中。 时光飞速流逝,眼看冬日也要过完了,哀牢山上积雪消融,正在下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雨。 冬雨潇潇,夹杂着点点碎雪落在六十四骨满穿的油纸伞上。 颜嫣甫一推开门,便瞧见撑伞站在屋檐下等自己的谢砚之,莫名让她脑海中划过一句“玉树琼葩堆雪。”1 他当真是个冷玉般的美人,人间难得见一回的仙品。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颜嫣都爱极了这副皮囊,更爱他那张写满淡漠与疏离的脸溺入情.欲中时的模样。 她心眼忒坏,非要逼得他在自持与放纵间苦苦挣扎,明明已经克制到极致,又于一瞬之间尽数崩塌。 不染纤尘的神明被拽入滚滚浊世红尘莫过于此。 颜嫣注视他时,他亦将目光投落在颜嫣身上,美人依旧矜贵自持,眸子里剧烈燃烧的那团火却足矣焚尽八荒。 颜嫣倒是早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习惯了,只是偶尔也有些担心,若是再也无法将他甩开,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当真无解,即便她无意利用他,怕是也很难彻底摆脱他罢? 颜嫣犹自在思索自己将来该如何脱身,谢砚之已然逼近。 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凉的面颊,皱紧眉头,解下斗篷盖在她肩上。 絮絮叨叨念道:“你怎穿得这般少?”顿了顿,复又补充道:“还有,你方才在想什么?怎想得这般出神?” 颜嫣用小拇指勾住谢砚之正在替她调节斗篷系带的手,仰头望着他笑,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是在想你呀。”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总这般没羞,情话张口就来,都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他索性把每一句都当作真的来看待。 听闻此话,谢砚之神色不大自然地别开脸,握住她手的力道又不自觉加重几分,一点一点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捂热手,并开始漫无边际地转移话题。 以颜嫣对谢砚之的了解,又怎会不知他这是又害上臊了? 他这人说来也忒奇怪,时而脸皮薄得像纸,时而厚如无坚不摧的铜墙。 颜嫣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能够调戏谢砚之的好机会,继续逗他玩。 “你别开脸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想我?” 谢砚之又怎会不知颜嫣的恶趣味?他若再躲闪,她能缠着他闹上一整日。理清思绪的他当即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颜嫣:“自是想的。” 确切来讲,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无一刻不在想。 看不见她便会发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像患了场无药可医的宿疾,绝无被治愈的可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恶化,直至死亡。 颜嫣:“哦……” 她尾音拖得老长,转瞬之间又想到了别的法子来调戏谢砚之。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你还装得这般冷淡?当真是个假正经。” 谢砚之耳根悄无声息地染上了一抹红,继续转移话题,想让此事就此揭过:“今年的山茶开得可真好。” 颜嫣就是不想让他好过,非得和他对着干:“胡说,明明去年开得更好。也是,你今年才来哀牢山,自是不知前年和大前年的花开得有多绚烂。”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谢砚之肺管子,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瞧着气呼呼的,好半晌才接茬:“是,我前十六年都不在,自是不知哪年的花开得好,哪年的花开得差。” 颜嫣:??? 好端端的,怎还生上气了? 不过颜嫣才不打算管他,爱闷生气就一个人慢慢气去吧。 她很能自娱自乐,谢砚之既要使小性子,她就去玩别的。 道路两旁的红山茶如火如荼地燃烧着,冰冷的雨水砸在伞面上,溅落成花。 “啪嗒——” 一滴接一滴,落在颜嫣掌心。 冬日里的雨掺杂着未彻底融化的雪,寒意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脊椎骨,冻得颜嫣一哆嗦,脖子都快缩没了。 她连忙收回探出伞外的手呵了口气,轻声嘟囔着:“这雨怎比雪还冷?” 尾音才落,颜嫣便感受到了来自谢砚之的目光。抬头望去,他正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颜嫣眉头微挑,暗自将仇记下。 少顷,朝谢砚之勾勾手指头:“呀~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过来呀,头低一点嘛,对,再低一点,我帮你弄下来。” 谢砚之果真上钩了。 颜嫣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被雨冻得冰凉的手伸进他领子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嚣张且肆意:“冷不冷呀?你好笨啊,这都能上当!” 谢砚之没反抗,任她把自己当做暖炉来使,只一脸无奈地望着她。 颜嫣觉得自己被他这么盯着,好似个傻子,别别嘴,收回手,嘴里还不忘抱怨着:“没意思,你这人好生无趣啊。”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刹,颜嫣忽觉脖颈一凉,寒意顺着颈椎骨上移,直往脑门蹿,冻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待寒意散去,被冻得神思恍然的颜嫣方才缓过神来,扭头望向谢砚之,当即迎上他那戏谑的目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厮竟趁她不注意接了捧雨水浇进她脖子里。 此仇不报非女子! 颜嫣磨了磨后牙槽,恶狠狠盯着他,也接了捧冰冷刺骨的雨水,直往谢砚之面门上泼。 油纸伞在一片混乱中滚落。 冬日里的雨密密匝匝汇成一线,整个世界都笼在这片朦胧烟雨之中,唯有二人打闹的声音格外清晰。 细细听去,还能在颜嫣连绵不绝的咒骂声中闻得几声谢砚之的低笑。 过了近半炷香工夫,闹作一团的二人方才静下来,终于意识到,此地不宜打闹,然而,伞早已被风吹出老远。 二人停下手中动作,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休战,并十分狼狈地淋着雨去追被风卷走的油纸伞。 …… 青冥本还好端端地在厨屋里哼着小曲儿劈着柴,大老远地便瞧见颜嫣与谢砚之满身泥泞地撑着把破伞朝他走来。 谢砚之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纵使满身狼藉,也不见半分窘迫,依旧气定神闲。倒是颜嫣,缩在谢砚之怀里冷得直打摆子,一来便使劲嚷嚷:“热水,快!快!快!我要一大桶热水。” 青冥即刻照做,心中却在腹诽。 这两口子又是在折腾什么? 前些日子,哀牢山下了场十分罕见的大雪,这两口子以二敌三百,愣是将哀牢山上下都给打得中了风寒,至今都还有几只病弱的小妖歪在榻上养病呢。 打到最后,寻不到敌手的二人索性开始“互相残杀”。 那一日,他们二人也似今日这般浑身上下俱被雪水浸湿,一来便嚷嚷着要热水。 青冥觉着,他俩儿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作也作到一块,疯也能疯成一团,当真是无人能取代的相配。 当然,这种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胆子说出来。 颜嫣回房泡热水澡去了,谢砚之使了个除尘诀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在厨屋里勤勤恳恳地榨着姜汁。 待小锅里的牛乳沸腾,撒入少许糖搅拌至融化,稍稍放凉,再倒入盛有姜汁的碗中,静置一盏茶工夫便能凝结。 此物清香可口,风味独特,又有驱寒止咳之效,颜嫣很是爱喝。 青冥忙完手中的活计,杵在一旁看着谢砚之忙活,心中亦是万分感慨。 他思索片刻,还是没忍住道了句:“我其实一直都很疑惑,君上您究竟是性子里本就藏着孩子气的一面?还是说,为了夫人甘心变成这样?” 谢砚之从来就不是闹腾的性子,哪怕是在最躁动的少年时期,也不曾活泼过,宛若一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故而,这个问题谢砚之自己也答不上来,可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会受外界影响,没有谁能够做到一成不变。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79节 青冥既已将话匣子打开,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很快,又闻他道:“君上您自打寻到夫人以后,真的变了很多。” 谢砚之盯着台面上将要凝固的姜撞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本座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青冥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不过,我倒是觉得君上您比起从前,越来越像个鲜活的人。” “这对您本人来说自是极好的,可对咱们未完成的大业而言,兴许是坏的。”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并未接话。 姜撞奶恰也在此刻完全凝结,他将其收入食盒中,提着去送给颜嫣。 夜色已深,积在树枝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坠落,洇得地面一片濡湿。 谢砚之踩着满地破碎月光,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眼看就要走出这片茂密的花林,却不想,竟冷不丁从颜嫣房中跑出个提着食盒的小花妖。 小花妖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曾发现被茂密花枝遮挡住的谢砚之。 直至她走远,谢砚之方才现出身形,直奔颜嫣卧房。 谢砚之骨子里是个守礼之人,平日里不论房中是否有人,都会先敲门。 今日他却十分反常地直接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颜嫣投在屏风上的剪影。 烛火随着迎面拂来的冷风而拔高,屏风后的颜嫣手中动作一顿。 “啪——”被她端于手中的药碗应声而落。 她神色慌张地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尚未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已探了过来。 她视线里霎时多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撞奶,谢砚之清冷的声线亦适时响彻在头顶。 “记得趁热喝,凉了,便无驱寒之效。”无波无澜,叫人辨不出情绪。 颜嫣眉头微拧,愈发不知该如何应付此事,下一刻,谢砚之话锋陡然一转,忽然问道:“你适才在喝什么?” “没什么。”颜嫣神色自若地接过谢砚之递来的碗,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你今日做得这碗姜撞奶可真好喝,甜度刚刚好,姜汁与牛乳的调比也极佳。” 谢砚之垂眸盯视她,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音调依旧平稳,颜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有暴风雨在极速酝酿。 “川穹、红花、桃仁、炙甘草……” “你方才喝得是避子汤。” 他语气笃定,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闲暇时,谢砚之也爱看些医书。 加之他母亲端华长公主早些年为夺权常喝此汤,以至于伤了根基。 故而,他对这个味道格外熟悉,不想让颜嫣重蹈覆辙。 谢砚之尾音才落,颜嫣整个人都已僵住,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绪乱做一团,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砚之微微俯身,直视颜嫣双眼,想让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灯烛“啪”地一声响,炸出朵烛花。 他的影子从后往前覆盖,压在颜嫣头顶,颜嫣心跳如雷,几乎都快要忘了呼吸。 太久没见谢砚之露出真面目,颜嫣还真以为他成了只任人揉捏的小猫咪,都快忘了他原本的模样。 谢砚之又怎会是猫?暂时的柔顺不过是假象,颜嫣越想背脊越凉,同时间,大脑在飞快运转不断思索该如何应对。 起初,她的确很紧张,害怕会激怒谢砚之,从而让他做出极端之事。 渐渐地,她整个人都已放松,毫不畏惧地直视谢砚之双眼:“对,我喝得是避子汤,但那又能怎样?” 说到此处,她勾起唇角,几近嘲讽地道:“装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以魔尊大人您的聪慧程度来看,想必是不需要我多言,便能猜到个中缘由罢?” 她从谢砚之身上得到的修为已经足够横行六界,于她而言,谢砚之已然是颗弃子,这便是她敢与谢砚之摊牌的底气。 时隔十六年,她对他已无半点爱意自也无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选择原谅。轻易忘记他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那不叫大度,那分明是贱。 事已至此,颜嫣只想与其撇清干系。这凭空多出来的三千多年修为就当是他对她前世的补偿,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欠。 谢砚之听到颜嫣所说之话,果真半点都不意外。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早就猜到颜嫣可能已经恢复记忆。 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习惯性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既要装,他便陪着她一同演下去,说他自欺欺人也罢,只要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而现在,她却主动揭露这些,他甚至都不知该用何种理由继续留下来。 他勉力扯了扯唇角,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你不是要利用我?怎不接着往下演了?” 颜嫣语气散漫:“魔尊大人不知道吗?演戏很累的,我既已从你身上攒够修为,便无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再说,我如今已转世重生,从前的恩怨便皆与我无关了。” “那些爱恨纠缠都该与凡女颜嫣一同坠入深渊,永不出现。” 说到此处,她弯唇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天真烂漫:“一言以蔽之……” “我不想与魔尊大人您再有半点瓜葛,大人您可听懂了?” 颜嫣把话说得很清楚,谢砚之却不一定想听懂,他缄默不语地立于颜嫣身后,明灭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颜嫣已无耐心和谢砚之继续纠缠下去,既要断,那便该断得彻彻底底。 她“哗”地一声从浴桶中站起,俯身去拿挂在木架子上的浴巾,尚未触碰到,谢砚之已然从身后抱住她。 炙.热的体温不断从他掌心传来,他嗓音低哑,微微有些哽咽。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从未想过,竟会从谢砚之口中听到这种话的颜嫣愣了许久许久。 旋即,狠下心来,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箍在她肩上的手臂犹如钢筋铁骨般不可撼动半分。 颜嫣倒也不恼,她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谢砚之,自是知晓,要怎样做才能逼他离开。 她勾了勾唇角,反问谢砚之。 “我为何不能这样对你?” “世上不止你一个男人,你若想留在我身边,是否该拿出点诚意?” “你该明白的,除却修为,我所图不过是你的皮相与身子。” 尾音未落,颜嫣手指已然划过他微微滚动的喉结,钻入衣领,在锁骨下方不轻不重地画着圈,笑得不怀好意。 “我啊,还从未听过你喘,你若真想留下来,不若先叫两声给我听听?” 他们此刻仍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颜嫣看不到谢砚之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皆已紧绷,写满抗拒。 颜嫣低声轻笑,这次轻而易举便将谢砚之推开了:“没意思。” 她摇摇头,迈出浴桶,才穿好衣衫,下一刻又被谢砚之攥住腕骨。 他头垂得很低,浓密的长睫遮盖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却始终没说话。 颜嫣下颌微抬,目光落在被他紧扣的手腕上,笑意凉薄:“啧,看来魔尊大人的尊严比我的更值钱。” “当年为了留在你身边,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干呢。就连我们的第一次,都是我主动投怀送抱,那时是谁被你罚站在门外听了一夜的壁角来着?” “我如今不过是叫你喘几声你都不愿意,又谈何原谅?” 那些早已淡去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悉数灌入谢砚之脑海中。 他终于掀开眼帘,神色复杂地望着颜嫣。 颜嫣仍在笑,眼眸之中满满都是恶意:“怎么?终于下定决心要喘给我听了?那我岂不是要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某个时刻,颜嫣好似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可那又怎样?她不过是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他罢了,再过分,他都该受着。 时间的流淌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屋外狂风呼啸,豆大一颗的雨水拍打在“嘎吱嘎吱”摇晃的窗上。 颜嫣耐心将要耗尽之时,谢砚之终于动了动。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腰封暗扣上,明明还未施力,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根根爆起。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哒”一声轻响,两扇鸦羽般浓黑的睫如落花般坠了下去,彻彻底底盖住他眼中流转的光华,就连那跳动的烛火都无端黯淡几分。 颜嫣目光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停留三息,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慢了,我没兴趣了。” 她看也不看谢砚之,抱着枕头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去了锦羿房间。 床头突然多出一人,熟睡中的锦羿被吓一跳,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夭寿啦!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呢?” 颜嫣轻车熟路往他床上一躺。 “没干什么,借你一半床给我用用。” 锦羿:“……” “你有病啊!大半夜的吓死个妖了!” 经此一折腾,锦羿瞌睡都快被吓没了,可他与颜嫣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兼之二人也不是头一回挤一个被窝睡,他倒也没说什么,往内侧挪了挪,大大方方腾出半张床给颜嫣。 屋外月朗星稀,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啼声。瞌睡全无的锦羿莫名想起了他与颜嫣从前的那些事。 那时岚翎还在,他因太皮时常受罚,跪在寒风中思考人生。 没饭吃,颜嫣偷偷给他送吃食。 没觉睡,或是溜去颜嫣房间,与她挤在同一张床上轮班值守,一有风吹草动便冲出庭外继续跪着。又或是把颜嫣骗出来,当人形枕头靠着睡。 那样的时光好似再也回不来了。 他垂眸望着颜嫣恬静的睡颜,弯起唇角,无声地笑。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颜嫣猛地睁开眼,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盯着我做甚?床可是你自己让出来的,我没逼你噢。” 锦羿移开目光,恢复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那善妒的小妾呢?” “他不是最爱拈酸吃醋了么?平日里多看你一眼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他活埋,他竟肯放手让你来找我睡觉?”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0节 颜嫣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接着睡,胡乱应付着:“是啊,他心眼小,又善妒,所以,被我赶跑了。” 锦羿:“……” 他若真信了颜嫣的鬼话,简直脑子有坑,可谁又知道他俩究竟在折腾些什么呢? 锦羿不打算为难自己了,决定摒除杂念好好睡上一觉。 刚准备躺下,顿觉背脊发凉,他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就这么一眼,险些吓得锦羿叫出声来。 他使劲掐着颜嫣胳膊,颤声道:“你别睡了,快醒醒!他正在窗外瞪我呢!” “我,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1《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宋 丘处机 第80章 ◎“这也叫过分吗?我怎不觉得?”◎ 颜嫣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一个翻身捂住他的嘴:“吵死了,放心罢,他若真想动你, 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被捂住嘴的锦羿:“呜呜呜……” 他仍满脸惊恐地盯着窗外。 正如颜嫣所说,谢砚之的确不敢动他,就这般纹丝不动地在窗外站了一整夜。 可同时也亦如颜嫣所预料。 谢砚之这般骄傲的人又怎允许自己继续纠缠于她?天刚亮,他便走了,消失得格外干净, 不留半点痕迹, 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得知此消息的颜嫣毫不意外, 一脸无所谓地笑笑:“挺好的,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男人。” 锦羿虽不喜谢砚之, 却也觉颜嫣着实玩得太过了些, 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忿忿不平地斜着眼控诉颜嫣:“我要代表全天下的男人来谴责你!” 对此, 颜嫣很是不解:“这也叫过分吗?我怎不觉得?” 上辈子她也曾被谢砚之这般羞辱, 只不过, 尊严于那时的她而言如草芥般低廉。 没办法, 她的尊严的确没魔尊大人值钱, 比起所谓的自尊自爱,她首先要考虑的, 是怎样才能活下来。 人人生而不同,于那时的她而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谢砚之却与她截然相反, 能为所谓的尊严与气节舍弃一切。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苦强求? 锦羿既已知颜嫣是个没爱魄的渣女, 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和她继续纠结。 他想了想, 忽又道:“话一说回来, 你不是正在与他双修?他既已跑了,接下来你又该如何练功?” 颜嫣表情不变,朝锦羿挑挑眉。 “要不,我来找你修?” 锦羿听完这话险些被口水呛死。 捂着胸口,一脸警惕地盯视着颜嫣。 “我可警告你啊……” “我的身子是要留给真心与我相爱之人的,你这种爱魄都没有的女人休想染指我!” 颜嫣也就随口说说逗他玩。 恢复前世记忆前,她倒能心无旁骛地睡锦羿,如今怎么想都觉别扭。 毕竟,在她看来,锦羿更像亲人,而非爱人。 况且,她从谢砚之身上得到的修为完全够用,若不对上小白他爹池峻这等大能,基本上都能全身而退,无需再靠双修这条捷径。 而今的她已不再是柔弱无依的小花妖,可以亲自动身去寻那些隐世的大妖,只是方向尚未确定。 巧得是,颜嫣脑海中才冒出这一念头,便有小妖来报。 “大,大大人……不好了!咱们山头上闯入了一只修士,瞧着还挺凶!疯疯癫癫的,谁都拦不住他哇!” 颜嫣揉了揉眉心,唉声长叹:“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半盏茶工夫后,颜嫣看到了小妖口中那只格外凶的修士,遂细细打量之。 那修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狼狈,却挡不住他格外精致的眉目与俊秀的轮廓,正是销声匿迹十六年之久的付星寒。 付星寒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在哀牢山上看见颜嫣。他怔了足有五息,不待颜嫣反应过来,已然跑远,跌跌撞撞闯入密林深处。 此刻的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禁在想,方才看到的定然又是幻觉罢? 近些年来他总莫名其妙看见璃妹,还有从前的那些故人。 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不断在他眼前晃,是周大幅的丹药起了作用。 彼时,付星寒正站在道路分叉口不知该往何处走。 每条路的尽头都有个颜璃在朝他笑,倏忽间,那些颜璃又都叠加在一起,聚集成同一个,站在正前方,与他招手。 他两眼发直,神色空洞,不自觉迈步向前走…… 正当此时,一只潜伏在密林间的蜃张开了血盆巨口,他却不躲不避,毫不犹豫地走入那张巨口之中。 那蜃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般赶着来送死的。 人修于他们这些个山精鬼魅而言,实乃大补之物,只可惜,她早已立下誓不再食人。 那人却非赖着不肯走,蜃自也不会拒绝这块从天而降的肥肉。 粘稠如树脂肪的液体一层一层涌上来,将付星寒紧紧包裹住。 他面上无半点痛苦之意,唇角上扬,笑容闲散惬意,无愧于修仙界八俊之首这一盛名。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这世间从来就没出现过柳月姬。 梦醒后,他不管不顾地与师妹颜璃成了亲,次年春,诞下一女。 璃妹嫌他的姓氏付不如颜好听,吵着闹着要让女儿跟她姓,他也只能笑着答应。 女儿日渐长大,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又古灵精怪,在玄天宗称得上是人见人爱。有儿子的师兄姐弟们纷纷抢着来与他们家定娃娃亲,奈何,他一个也瞧不上。 此后又过数载,他携爱女颜嫣一同去凡间历练,在江南小镇恰遇一少年。 少年名唤谢玄,乃天生仙骨,他纠缠数月,方才将那少年收作弟子。 却不想,颜嫣与谢玄两个年轻人天生不对付,一见面就吵架。 二人打打闹闹几十年,竟也到了要订婚事的那天。 …… 待颜嫣找来密林,付星寒魂魄已然被蜃吞食殆尽,只余一副躯壳。 颜嫣见状,眯了眯眼,撸起袖子就要去抽蜃一顿:“叫你乱吃人!叫你乱吃人!人是能随便吃的吗?啊?” 蜃见状,连忙化为人形躲开,同时还不忘替自己争辩。 “我不是故意要吃他的!我也很苦恼啊!是他自己非要冲进我嘴里,陷在那场梦中死活不肯醒,赶都赶不走。” 蜃乃是一种食人魂魄的妖,常出没于哀牢山这等深山老林,杀人无形,修行万年的大妖有偷天换日之神通。 当年仙门用来布阵围剿谢砚之的那只不过千余年修为,便能困住谢砚之,可想而知,万年蜃妖该有何等的神通。 而哀牢山上这只,却是弱鸡中的弱鸡,连场完整的梦都编不出。 平日里也就只能骗骗那些个灵智未开的妖兽,骗人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人是个傻子,否则,又怎会陷在她编织的梦里? 颜嫣对此深信不疑,她也曾因好奇让蜃编了一场梦给她玩玩。 结果很是令人震惊,那场梦里连张正常人脸都看不见,一个个的,用歪瓜裂枣来形容都嫌说好听了。 颜嫣垂眸看着被嵌于树脂中的那副空壳子,忍不住在想,付星寒他果真是疯了,才会陷在这种梦里不可自拔。 可这一切都早已与她无关了,除却唏嘘,颜嫣并无他想。 她正要离开此处,又被蜃给喊住。 蜃揉着被她锤得晕乎乎的脑瓜,指向付星寒腰间:“大人,你快看!悬在他腰带上的玉珏可是岚翎大人时常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枚?” 颜嫣心口猛地一跳,当即将裹住付星寒尸身的固体劈开。 那枚碧色玉珏入手微凉,背面有道浅浅的划痕,长约半寸,是颜嫣少不更事时所留下的痕迹。 那时锦羿还十分仗义地替她顶了这桩罪,跪了一晚上搓衣板,腿疼得大半个月都走不了路。 他们二妖也因此奠定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自此以后,不论谁闯了祸,另一人都会拼了命地来替对方遮掩。 安静不到两息,蜃又开始念叨。 “瞧大人你这表情……难不成它还真是岚翎大人那枚玉珏?怎会在此人身上?莫非他曾见过岚翎大人?” 颜嫣亦觉此事蹊跷,敛回胡乱飘飞的思绪,在付星寒身上一顿摸索,果真有所收获——找到一封信。 这信也不知是谁写得,既无落款,也没说要写给谁,倒像是刻意来给颜嫣提供信息,告诉她,那些隐世的大妖皆藏在了血渊禁地。 颜嫣心中已然掀起惊天骇浪,面上却半点都不显,她不动声色将信收好,并告诫蜃,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此事。 血渊禁地于颜嫣并不算陌生。 那里是谢诀本族百里家的老巢,一个堪称神秘的凶地。妖孽横行魍魉遍地,莫说人修,连妖魔两族去了怕是都够呛。 虽不知这封信是谁故意设计,颜嫣仍决定要亲自走上一遭。 锦羿听完她所说之话,直觉不妙,劝她千万要慎重。 颜嫣却十分不以为然地道。 “我既已被人盯上,不论如何躲藏怕都是徒劳,既如此,倒不如主动出击。” 除此以外,她也很想知道,此事是否又与柳南歌有关。 十六年前,她重返柳家寻找蚀骨深渊时,曾亲眼目睹柳月姬元婴出窍,欲夺舍柳南歌。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1节 结果究竟如何,颜嫣已不得而知。 可从上次她被柳南歌掳走的情形来看,颜嫣基本能确定,那副皮囊里的芯子仍是柳大小姐。 柳大小姐背后定还有别的高人。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最后活下来的是她,而非修为高深、手段狠辣的柳月姬? 以及,柳南歌又是如何做到在谢砚之眼皮子底下将她掳走,并在短短半日内便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 以柳南歌之力断然做不到这些。 还有池川白,他如今又在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颜嫣,这个世界已与十六年前截然不同。 不论谢砚之还是柳南歌、又或是周笙生、小白与江小别夫妇二人,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朝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变化。 再回想起六十六年前,识于微时的他们一同在篝火下诉说心愿…… 当真是场遥不可及的梦。 时光在迎面卷来的风刃中流逝。 不知不觉间,一天竟已过完。 颜嫣看着云层下不断掠过的景,不知怎得,竟想起了自己前世第一次乘坐飞舟时的场景。 彼时的她一心想摆脱谢砚之,想改变这操蛋的剧情,以为只要能够搭上柳大小姐,便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亦如今日这般,对未来满是憧憬,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再也不用靠依附他人而活。 何曾料想,这竟是悲剧的开始。 颜嫣正触景伤情着呢,锦羿那把聒噪的嗓音又冷不丁响起。 “啧,我还是觉得你这般贸然跑去血渊禁地,颇有些危险。” 颜嫣回头望着他笑:“既觉危险,那你为何还吵着闹着要跟我来?” 锦羿一时哑言,继而开始大声嚷嚷:“废话!你来这儿可是为了找我老子,我若不跟着,这像话吗?” 颜嫣还不知道他这个人? 遂毫不留情面地戳穿:“行啦你,关心我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锦羿这才恢复正经,面上是少有的严肃:“有时候我会想,你给自己的压力是否太大了些?该背负的,不该背负的,统统都往自己肩上揽,有必要吗?” 颜嫣很震惊锦羿竟会说出这种话,漾在她唇畔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我倒也没你说得这般……嗯……伟大。” “该怎么说呢?前世,我是个没有灵根的孤女,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偏生又没那个命。” “可我不甘心啊,我想爬上去……想看看峰顶上的景,哪怕只能暂时的登顶,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上一遭。” “这种感觉,你一定不会懂。” “所以,你看我现在这样,定然会觉我过得很累,实则我乐在其中,因为这些恰恰都是前世的我拼了命都抓不住的。” 颜嫣没说谎,她的确很享受这种为了某个目标而不断奋进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她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锦羿沉默半晌,仰头望着漫天繁星,突然问道:“咱们的飞舟还需多久才能抵达血渊禁地?” “我估摸着还要半日。” 距血渊禁地千里之遥的魔域,青冥正在与谢砚之汇报颜嫣的行程。 尾音才落,他又拧着眉头念叨了句:“您该不会是还打算去找那个没心肝的女人罢?” 谢砚之不答反问。 “你不觉付星寒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些?” 闻言,青冥瞬间反应过来:“君上,您的意思该不会是……?” 谢砚之微微颔首,放下握在手中的笔,豁然起身:“阿颜不过是诱饵,背后之人仍是冲着本座来的。” …… 半日后,颜嫣方才明白,血渊禁地何故被称之为极凶之地。 天为红,地为红,那一抹抹刺眼的红犹如煮沸的血浆般被人自地平线泼洒向天空。 总之,目之所及,满目猩红。 当真是个从名字到景致,里里外外都透出不详的凶地。 此地灵气枯竭,犹如炼狱,不断在颜嫣眼前上演着弱肉强食之道。 唯有自身灵力充沛的大妖魔方才有活下来的可能,稍弱小些的都需吞噬旁的妖魔鬼怪才得以维持生命。 颜嫣所乘飞舟驶入血河不到半盏茶工夫,天之彼岸便已响起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扇翅声。 那是一群嗅着灵气而来,想要吞噬瓜分颜嫣这一移动灵矿的渡鸦,宛若潮水,遮天蔽日朝这边涌来。 血红的天霎时被黑暗所笼罩。 然而,对灵气的极度渴望却叫这群低阶妖魔半路厮杀起来。 也是,相比较那些个灵气充沛,却极度危险的大妖,相互吞噬才是它们获得灵气的捷径。 浓郁的血腥味被风从远方送来,熏得颜嫣止不住皱眉。 不消片刻,那铺天盖地的渡鸦群便已在相互残杀中损耗大半。可杀戮仍未停止,在颜嫣看得见、看不见的各个地方肆行,未有穷期。 这一切在颜嫣看来简直触目惊心。 却是血渊禁地中亿万生灵最稀疏平常的日常,想要活下去,便只能不断杀戮,直至自己也被吞噬,方能停止。 越往深处走,呈现在颜嫣眼前的妖魔品阶越高,行至内围时,已是六阶妖魔遍地跑的夸张景象。 将换算成人族修士的等级来看,那可是一群合体期的妖魔,再进一步便可渡劫飞升。 颜嫣神色肃穆地御着飞舟向后退一大步,已然做好跑路的准备。 她这人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是,能够认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也不自负地认为自己凭空多出近四千年修为,就能打赢这群魑魅魍魉。 本着多大能耐做多大事的原则,颜嫣掉头就跑。然,那群虎视眈眈的妖魔明显没有要放过颜嫣的意思,在飞舟掉头的瞬间攻了上来。 霎时间,黑云蔽日,阴风阵阵。 锦羿见状,连忙躲在颜嫣身后,扯着嗓子吼道:“来了!来了!它们来了!还需再跑快些!” 从逃命的角度来看,乘坐飞舟压根就是个送命选项。 它太过沉重,根本飞不过那些自带飞行神通的妖魔鬼怪。 眼见有妖魔要登上甲板。 无数碧绿藤蔓自颜嫣掌心喷涌而出,如游蛇般绞缠住不断涌来的妖魔大军。 锦羿还是头一回见颜嫣使神通,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啊,你如今竟还真有那么两把刷子。” 他尾音才落,缠住妖魔的藤蔓之上结出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花苞。 更令人咋舌的还在后面。 那些花苞如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般亢奋,抽搐着花枝,“噗”地一声绽开。 如破茧的蝶般舒展开每一片花瓣,统共六片,每一瓣都有近半米之长,整整齐齐排列在生满森白獠牙的花盘外。 “咔擦!”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那些比水缸还大的花一口一个妖魔脑袋,连骨带皮嚼得嘎巴脆。 颜嫣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连忙停止注入妖力。 可即便如此也是徒劳,嗅到鲜血气息的藤蔓全都开始疯狂抽动,不断有花瓣绽开,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咬声此起彼伏响起。 已然回过神来的锦羿瞠目结舌。 很是震惊地道:“你竟还是朵食人花,怪不得这般爱吃肉……” 颜嫣亦是然满目惊愕。 如她这般以接骨木转生的妖并无自己选择的余地,本体是什么都有可能,一切全靠运气。 她也曾问过岚翎自己的本体是什么,岚翎见之,亦是满头雾水,道自己从未见过如她本体这般奇特的草木。 那时的颜嫣并未多想,而今却不得不怀疑,可是谢诀又偷摸做了些什么? 已然认识到事态严重性的颜嫣当即斩断失控的藤蔓,拽着仍在发愣的锦羿,果断舍弃飞舟,拔腿就跑。 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让锦羿满头雾水,那群妖魔亦十分摸不着头脑。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黑云密布,滚滚而来,形态各异的妖魔混做一团,如疯犬般紧咬着颜嫣不放。 血染的天空已然被墨色所侵占,低阶妖魔纷纷振翅逃离。 远远地,颜嫣好似看见一抹修长的人影正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 他一剑斩来…… 不,他甚至都没用剑,手中那根歪七歪八的条状物分明就是根随手捡来的树杈子。 “吼——” 狂风扑面而来,吹散颜嫣随手盘的侧髻。 而她身后那群妖魔,早已被强横无匹的剑气搅做齑粉散落在天地间。 堆积在天幕之上的黑云四处散开,藏于黑云之后的天光刺得颜嫣睁不开眼睛。 下一刻,她眼前出现了一双手。 替她遮住了刺目的天光。 颜嫣眼睫轻颤,扫过他掌心。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消失在她视线中,重新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2节 第81章 ◎“阿颜,这个世界因你而存在”【重点】◎ 颜嫣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 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眼前赫然出现一根木簪。 那人的声音自她头顶缓缓响起。 “姑娘,你发簪掉了。” 颜嫣终于缓过神来,伸手去接。 某个短暂的瞬间, 二人指尖相触,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颜嫣愣了愣。 她下意识缩回手,那人却握住她指尖,久久未放。 早已消散的风又“呼呼”地刮。 锦羿自颜嫣身后探出脑袋,轻声嘀咕着:“好一个不知廉耻的男人, 他爹就没教过他, 不能乱摸姑娘家的手吗?” 那人闻言, 连忙将手收回。 颜嫣则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闪亮登场的路人乙, 试探性地唤了声:“谢砚之?” 路人乙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目光游离, 不敢与颜嫣对视。 过了足有三息, 方才神色迷茫地望着她:“姑娘这是在唤谁?” 这厮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拙劣, 颜嫣顿时气笑了:“魔尊大人莫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那厮问完微微睁大眼, 一脸无辜地望着颜嫣, 仍在试图替自己挽尊。 颜嫣冷笑连连, 开门见山与他道:“行了,别装了, 我说过,你哪怕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记性好如谢砚之都回想了许久, 方才想起, 六十六年前颜嫣的确在魇熄秘境中与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他终于决定不装了,面部骨骼突变, 瞬间恢复本貌:“嗯, 是说过。” 颜嫣见谢砚之这般坦率, 反倒有些担忧,他莫不是在酝酿什么新的阴谋诡计? 躲在暗处围观的青冥也跑了出来,颇有些按捺不住地给谢砚之传音。 “君上,要不,要不……咱还是继续装柔弱罢?” “反正从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来,我数一二三,咱俩儿一块倒,总之,死赖着不走便是,夫人她嘴硬心软,拿咱们没办法的。” 青冥心中默数:“三、二、一!” 最后一个字才打喉间溢出,便像个秤砣似的直往下坠。 反观谢砚之,仍好端端地在半空中飘着,全然不顾青冥死活。 依旧目光定定望着颜嫣:“阿颜,你可还记得六十六年前,有个算命先生说,你我共有三世情缘?” “有些事,早在上一世就该告诉你了。我想,如今也不算太晚。” 他尾音才落,颜嫣便觉掌心一凉,原来是谢砚之将溯世镜塞入了她手中。 若没记错,谢砚之当年便是为了去找溯世镜,方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从床底下那个隧道逃出魔宫,完成金蝉脱壳之计。 那么,溯世镜又究竟有何功效呢?溯世镜,溯世镜,顾名思义,是能回溯往事的一面镜子,与魇熄秘境中的空兽溯回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能让人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却又不似空兽那般,会让人感同身受,更像是透过一面镜子在看他人演戏。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溯世镜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扰乱了因果,故而,要启动它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所回放之事越重大,相应的代价便也就越高。 前世,谢砚之本只想让颜嫣看到他们在云梦所经历的一切,而今却不得不将他们第一世的故事展现在颜嫣眼前。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强大,绝不可再胡来。 · 若要追根溯源,他们的故事始于十万年前。故事的最初,既无琉璃界,也无魔神,有的只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小婴孩。 那孩子来历不明,却有着超出众神认知的强大力量,偏生他又同时身负神、魔两种血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彼时的“魔”与琉璃界血脉淆乱的魔不同,乃世间万物执念所催生。 是一种有着极强破坏性、欲毁灭人间的奇特物种,他们生来便与世间万物对立,以颠覆朝纲为己任,可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纯恶。 而神的存在便是为了灭魔,以维护世间秩序。既如此,诸神又如何能容得下这么个危险的小东西? 他的存在即为错。 当然,也不乏有为这婴孩鸣不平的神明,两方争论不休,是杀是留,迟迟未有定论。 后来还是一个名唤鸿原的上神保下了这个孩子。 他道:万物皆有存在的道理,这孩子虽危险,他的存在却不是自己所能决定,是善是恶,尚不能下结论。 也幸而他只是个被抱在襁褓中的婴孩,他们有漫长的时间能将他引往正途,而他愿成为这孩子的引路者。 最初的百来个年头,一切都很顺利,那名唤玄羲的孩子已然长大成人,却仍如赤子般挚诚。 过于纯白,既是他之幸亦是他之不幸,这意味着,只要沾上一点污,便会比所有人都显眼。 命运的转折点是百年后。 任司战之职的玄羲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 一夜间凡人信仰崩塌,城中数百座战神庙尽数被烧毁。小哑巴女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捡到双目失明的玄羲。 彼时月色迷离,瘦弱的女婀连拖带拽,花了整整一晚上的工夫,方才将气若游丝的玄羲从院中拖入自己闺房藏好。 别邸人少,她又因先天耳疾成了个小哑巴,平日里鲜少有人管她,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单手托腮趴在床头,就着月光细细端视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兀自正盘算着,该不该扯去遮住他眼眸的污浊布条。 尚未来得及动手,玄羲便醒了,警惕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轮廓分明的两瓣薄唇开开合合,似在说什么,她却听不见。 她便是与他打手语他也无法看见,二人只能隔着冰冷的空气对峙。 夜突然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女婀从未这般在意自己的耳疾。 好在玄羲从她喉间发出的破碎“啊啊”声出判断出了,眼前之人兴许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他怔了片刻,旋即,郑重且庄严地与她作揖。像是为了使她看清,极缓极慢地道出两个字:“多谢。” 明灭的烛光洒落在他身上,女婀目不转睛盯着他不断张合的唇,悄然红了面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话本子里所写的“小鹿乱撞”是何滋味。 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生得很好看,却也很安静,简直比女婀这个小哑巴还要安静。他平日里最爱倚在窗边发呆,女婀便坐在一旁赏他与窗外的景。 当夏日来临,窗外那片湖会开满接天碧日的粉荷。 女婀支开别邸为数不多的几个婢子,悄悄将他扶去湖畔透气。 有时会折几枝鲜嫩的荷插入瓶中给他嗅;有时会摘下莲蓬,故意剥出莲芯喂给他吃。 她虽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却比玄羲见过的任何姑娘都闹腾。 如此倒也好,能教人短暂性地忘却烦恼,与她一同胡闹。 他的到来就像一簇跳跃的火焰,瞬间点亮女婀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 而她又何尝不是他在黑暗中摸行时偶然遇见的一束光? 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他时常在想,倘若那日没有遇见她,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注定要将玄羲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他的眼睛已然在缓慢流逝的时光中复明。 不知不觉间竟已入秋,当最后一朵夏花自枝头剥落时,玄羲终于适应了久违的光明,徐徐睁开双眼。 女婀一瞬不瞬盯着他,握住他手掌,一笔一划轻轻写道:「你眼睛是琥珀色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许是头一回被人这般不加掩饰地夸赞自己的容貌,玄羲怔了怔,红着耳根在她掌心回:「谢谢,你也很美。」 女婀生得虽娟秀,倒也称不上美,可在玄羲看来,她是个比初升朝阳还耀眼的姑娘。 世间万物,再也没有谁的光芒能够盖过撕裂黑夜的朝阳。 可朝阳再绚烂,却不是他所能私藏的,他终需离开。 他又在女婀掌心写:「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我该离开了。」 明知是早已预定的结局,女婀仍忍不住一阵失落。 遇见玄羲前,她也曾在这间院子里捡到过许多不同的鲜活生命。 有时是被暴雨打湿羽毛的幼鸟,有时是被遗弃的奶猫…… 到最后,它们无一例外都离开了,只剩她,在这僻静的别苑一待便是十五载。 她勉力弯起唇角,在他掌心写道:「好,祝你一路顺风。」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后会有期。」 可这人海茫茫,何来的后会有期?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玄羲却回:「嗯,后会有期。」 他想,非他对这人间少女动了凡心,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他需报恩,方能斩断这段因果罢了。 于是,他又在她掌心写。 「为报救命之恩,我可以许你一个心愿。」 女婀双眸顿时亮晶晶:「我想嫁给你,也可以吗?」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3节 玄羲面露无奈:「自是不可以。」 「那……那你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听闻今夜有花灯,我想知道中秋夜的花灯是否真如戏折子里写得那般美。」 玄羲失笑摇头:「这算不得是心愿。」 他拔下束发的玉簪,放入她掌心。 「待你年纪再大些,想好了真正想要什么,再与我说。」 …… 这一别便是数载,二人再相遇,女婀已要嫁做他人妇。 玄羲被召唤出来时,她身披鲜红的嫁衣,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果真长成了大姑娘,不再似记忆中那般青涩。 她满目惊喜地望着玄羲,乳燕投林般向他奔去。她想逃婚,而这,正是她的心愿。 打她有记忆的那日起,便一直被养在这间别邸,仙丹灵草流水般往她肚子里灌,为得就是将她以侍妾的身份娶回去,保住处子之身,月月放血做引炼丹。 从前她尚不知自己是被当做药人养大,如今既已知晓,自是得抓住一切机会逃。 女婀不敢告诉玄羲,除却想活着,还有个她不得不逃婚的原因—— 她不想嫁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神明本不可干涉凡人命运。 可她说这是她的心愿,而他又欠她一条命,他自是得应。 那一夜。 女婀看见了这世间最美的景。 银河在头顶闪烁,流星自脚底划过,就连拂过面颊的风都沾染着专注于他的冷香。 被禁锢的过往与两侧的景不断从眼前倒退,她仰头望着玄羲紧绷的下颌,心跳如雷。 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最是留不住,落地的瞬间,她心中的旖念一如海上泡沫般破裂。 「既已报完恩,你我之间的因果便也就断了,好好活着,勿念。」 女婀垂着脑袋,被星星照亮的眼眸渐渐暗下来,她回道:「好。」 尔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漆黑的夜。 他就这么远远站在晚风中看着。 而这时,女婀恰也停下步伐,回头望向他所处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的,除却几根在夜风中摇摆的树枝,什么都没有。 她失落地收回目光,却还是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依旧空荡荡的,只余树枝在摇曳。至此,她终于中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定接受事实,将他遗忘。 当她转过身来时,整个人都已僵住,剧烈震荡的眼瞳中倒映出他的脸。 彼时的他们离得那样近,仿佛只要她踮起脚尖,便能拥有。 月色与星光照亮前进的方向。 他微微俯身,在她掌心写:「夜太深了,我安置好你再走。」 于是,她那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了不该有的妄想。 喜欢一个人本就没错,既如此,何不试着将他留在身边? 待玄羲将女婀安顿好,已是翌日清晨,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女婀终于下定决心。 踩在高凳上的她双目紧闭,像一只被暴风中卷落的蝶般向下坠落。 这样的高度砸下去,兴许会摔断腿,可是没关系,她本就一无所有,唯一能做得,是牢牢将他抓紧。 疼痛不曾降临。 她稳稳当当地落进了玄羲怀里。 女婀靠在他臂弯里,满意地弯起唇角。这一次,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果真还是放不下她。 既如此,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再次鼓起勇气去问:「经此一别,是否再也不会相见?」 「倘若有人欺负我,你是不是也不会管?」 玄羲神色如常:「万物皆有造化,我本不该加以干预。」 女婀直勾勾盯着他:「既如此,我的造化是什么?」 「是生来便不可听物?」 「是被囚于一方庭院,像牲口般被人饲养着,只待被宰的那一日到来?」 「又或是眼见心仪之人要离开,却不挽留?红颜凋谢孤独终老?」 玄羲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你着相了。」 女婀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自顾自往院外走,瞧着竟是要跳河。 玄羲吓得面色苍白,当即将她拦住,都快忘了她的耳疾,脱口而出。 “你这是要做什么?” 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婀微微仰头,直视他双眼,露出得意的表情。 「万物皆有造化,女婀于拾柒岁那年溺水而亡,亦是她的造化,你为何要干预?」 玄羲气极,终是什么都没说。 冷着脸消失在她眼前。 女婀知道,他走得越是匆忙,说明他的心越是乱,可也仅仅只是乱。 他终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妄想在玄羲离开后的日子逐渐发酵膨胀,思念不断拉扯着女婀。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只是起了贪念,那么现在,她再也不打算压制自己的欲.念。 她想见他,哪怕只是一眼。 为逼玄羲现身,她总是故意以身犯险。同样的手段,在真正在意自己的人面前不论使多少次都能奏效。 可十次之后,玄羲彻彻底底地爆发了。 眼见她在水中浮沉,却在将她捞出水面后骤然松手,任她沉入水底,待发现她撑到极限,方才重新将她捞起。 并冷着脸告诫她,绝无下一次。 她若想再体验一次溺水的滋味,尽管去试。 女婀从未这般伤心难过。 他的眼神太过可怕,她不想让他讨厌她,可与之相比,见不到他,才真正令她恐惧。 只是她再也不敢造次,只能将思念压心底。就像是患了一场病,不致命,偏又令人肝肠寸断。 她以为他们真就这么断了,奈何命运弄人,又让他们相遇。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日清晨。 女婀抱着木盆去河边浆洗衣裳,忽见一稚童在水中扑棱。 眼看那孩子就要沉入水底,女婀哪儿还顾得了这么多,抽出几根系带结成绳绑在自己腰上,即刻下水去救人。 上次呛水的阴影仍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脑海里,纵是如此,她仍憋着气把那将要沉底的稚童给捞了上来。 眼看就要靠岸,终于缓过神来的稚童开始拼命挣扎,拽断本就不甚结实的绳索。 千钧一发之际,女婀使劲浑身气力将那稚童推上岸,而她自己则被不断涌向下游的水流卷走。 冰冷的河水不断灌入她口鼻。 「女婀于拾柒岁那年溺水而亡,亦是她的造化。」 原是一语成谶。 弥留之际,她依稀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捞起,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冷香铺天盖地将她笼罩,她一阵剧烈咳嗽,不管不顾地抱住那人胳膊。 颤抖着指尖,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我不求你喜欢我,我只想要待在你身边,凡人寿命很短,我只能烦你不到百年,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他垂下眼睫,轻叹:“不可以。” 他能施法让女婀陷入沉睡,却无法抚平自己那颗早已被拨乱的心。 纵是早已回到神界,玄羲脑海中仍不断回想起女婀将要沉入水底时的那个瞬间,他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空,浑身冰凉,心乱如麻。 他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想起她,终还是忍不住,又一次破戒打开苍生镜。 苍生镜中的女婀仍似他离开时那般安安静静躺在牙床上。 那意外落水的稚童带着自家爹娘寻上门来,提着鸡蛋与刚从街市上割回来的肉一股脑往女婀怀里塞。 连说带比划,非要邀她去自家用饭。女婀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小山村,一点点温暖都足矣让她回味许久。 她当即应下,待与夫妇二人一同走进那间农家小院,方才发觉,这竟是个以温情为笼的陷阱。 她被躲在暗处的护卫当场扣住。 而那布下陷阱的猎人正笑着朝那对夫妇作揖,并差人送去大笔银钱,乐呵呵地道:“某能成功找到离家出走的女儿,真得多谢你们夫妇二人。” 夫妇二人迫不及待从小厮手中接过银钱,却不敢朝女婀所在的方向看,静默不语地听着她挣扎。 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哪个当爹的会这般对待自己女儿? 女婀被拖走时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他们耳中轰炸。 直至她喉间破碎的嘶吼彻底被屋外的风声所掩盖,夫妇二人方才掂着银钱对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违心话。 “小姑娘家家的不嫁人,跑来这荒郊野岭隐居算什么事儿?” “孩子他爹你说得对,咱们啊,可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哩!”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4节 “是啊,好事,天大的好事!” 妇人不断碎碎念,像是想以此来说服自己。 她越念越觉心中不安,那哑女的挣扎与咆哮如同烙进了她脑子里。 心神不宁的她当即跪伏在神龛前,神色虔诚地叩着首。 “感谢菩萨显灵救了我家狗娃儿,他要是没了,老妇我怕是也没法活了。” 是了,救她家狗娃儿的分明就是菩萨,要谢也该谢这普度众生的菩萨。 神明庇护苍生,但绝不会偏袒某个人,正神色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咔——” 神龛中那樽用慈悲眼俯瞰众生的神像应声而裂。 可也仅仅只是裂开,玄羲神通再大,也不可对凡人动手。 他继续在苍生镜中寻找女婀的身影。 彼时的人间战乱四起,因新魔君现世所致的干旱使得人间饿殍遍地。 战乱与饥荒已然打破人世间的秩序,受尽压迫的底层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饲养女婀的权贵亦死于流民的乱刀之下,女婀便趁此机会逃了出来。 这群饥肠辘辘的流民早已失了智,见她面色红润,又穿得这般光鲜亮丽,一股脑冲上去,如一群嗅着血腥味涌来的饿狼。 女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只觉身子一轻,很快便被人揽住腰身,护在了怀里。 萦绕在鼻端的冷香是这般熟悉。 她整个人都已僵住,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此刻的她既惊喜又恐惧。 喜得是,有生之年竟能再见玄羲。 惧得是,短暂的欢喜之后又是别离。 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女婀胸腔里不断拉扯,她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终于狠下心来,将玄羲推开。 玄羲握住她手腕,神色温柔地望着她,轻轻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手。 一笔一划,缓缓写道:「这次,我不会走。」 女婀当即愣住,满目惊愕。 玄羲见之,轻笑一声,在她掌心写道:「比真金还真。」 分开的这些日子,让他想通了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 他该为之负责的是女婀的人生,而非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 与此同时,神界正笼在一片阴霾之中。玄羲竟无视天规,为救一凡女而滥杀无辜,手段堪称恶劣。 众神虽不曾亲眼目睹,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玄羲,他们不得不信。 更兼上一战时玄羲已染上魔息,至今都未抽干净,随时都有堕魔的可能。 从前就主张杀之以绝后患的神明是一刻都不愿让其多活,纷纷劝说鸿原启动诛魔咒,使其神魂俱灭。 鸿原与玄羲的师徒情从来就做不得假,玄羲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比任何都清楚他的秉性。 他以自身性命为担保,告知众神,玄羲绝非滥杀之人,其中定有误会。 待鸿原找到玄羲,已是七日之后的事,那是一个芳草萋萋云雾缭绕的小山村,他粗布麻衣在院子里劈柴。 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是鸿原从未见过的轻松惬意。 然而,他的笑却在见到鸿原的那刻起,消失得干干净净,即刻放下柴刀,恭恭敬敬与其行礼:“拜见师尊。” 见他如此,鸿原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面上却半点也不显,冷声斥道:“原来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尊。” 尾音才落,又长叹一口气:“那对夫妇与稚童是不是你杀的?” 鸿原口中的夫妻与稚童,很明显是指诓骗女婀的那一家人。 玄羲不假思索:“不是。” 鸿原又松了口气:“我猜也不是。” 旋即,他又道:“你现在就跟为师回去,为师会想办法还你清白。” 玄羲眼睫微垂,立于原地动也不动:“恕弟子不孝,不能跟您回去。” 鸿原气得直吹胡子瞪眼:“怎的?你还真动了凡心不成?为师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绝不可妄动凡心!” 玄羲不答反问:“怜悯凡人便是妄动凡心?” 鸿原听之,愈发生气,低声呵道:“你小子还敢跟师父我顶嘴?” “你到底明不明白?神明可悲悯世人,却不可单独对某个人上心,一旦有了私心,便生贪欲,又与凡人何异?” 玄羲笑:“凡人孱弱,短短百年岁数便尽,神明寿命无尽,有移山填海之神通,二者永远都不可能混为一谈。” “师尊您口口声声说神明该维护世间秩序,为何人世间仍有这般多不公之事?有人坏事做尽,却享尽荣华富贵;有人终身行善,却穷困一生。” “很多时候徒儿都会忍不住在想,神明所维护的秩序究竟是谁的秩序?” “为何口口声声说要守护苍生,却永远都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苍生?” 从未想过玄羲竟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鸿原愣了许久,方才叹道。 “这世间本就无所谓的公平,神明要维护的,从来就只是天下苍生的秩序。” “人为苍生中的一员,蜉蝣为苍生中的一员,牛羊草木亦为苍生中的一员。” “蜉蝣朝生暮死,它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水牛辛劳一生,最后仍要沦为盘中物,它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草芥生在路边风吹日晒,人畜皆可踩踏,它又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神明眼中的苍生,从来就不是单指某一物。你既生而为神,理当要看清这些。” “不论人还是草芥亦或是蜉蝣,在神明眼中他们皆该是平等的。” “不论偏向哪一方,世间秩序都将失衡!你若仍执迷不悟,定会犯下滔天大错!” 若真能看得透,玄羲也断不会抛下一切来与女婀隐居于此。 可鸿原是他所敬重的师尊,此事再争执下去怕是也辨不出个输赢。 他垂下眼帘,不着痕迹转开话题。 “倘若弟子不是神明,只是个不魔不神的怪物呢?是否就不用再遵循这些规矩?” 鸿原如遭雷击,满目惊愕地望着他:“玄儿,你,你……” 玄羲神色如常,无悲亦无喜:“是上一战前夕魔君亲口告诉弟子的。” 从未有过败绩的司战之神又怎会突然败给魔族呢? 只因他在那一战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心神被干扰,以至于掉进了魔君所设的圈套。 时至今日,他都能清楚地想起魔君当日所说过的每一个字。 “你以为那群道貌岸然的神族养着你是安了什么好心不成?” “你不过是条被圈养的狗罢了,鸿原指哪儿便咬哪儿,多听话。” “哦,不,你哪儿比得上狗?” “狗至少不会时时刻刻都套着链子,哪儿像你,连自己身上被下了咒都浑然不知,一旦沾上了魔息,随时都可能丧命。”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一个身怀魔骨的杂种凭什么能自由出入神界?” “不过你也别慌,你既是出自我家父皇之手,我自有法子来救你。” …… 是了,他非神非魔,不过是上任魔君处心积虑创出的一柄利刃。 侥幸被神族捡了回去,方才有这百年安稳。 鸿原半晌没接话,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五个字:“你可恨为师?” 玄羲弯了弯唇:“不曾。” “只是……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想和她在一起。”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鸿原道。 “若选择和她在一起,你只有死路一条,诛魔咒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玄羲不甚在意地笑笑。 “无妨,凡人岁数只有短短百年,只要不死在她前面,令她伤心便可。” 语罢,他抬袖给鸿原看自己手臂上的疤。嗓音很淡,像在阐述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魔息往何处走,弟子便割断何处的筋脉,大抵是能够陪她度过这短短百年的。” “百年后,待她入土,弟子再来与师尊请罪。” …… 到底是他与神族问心有愧,鸿原神思恍惚地离开了。 不多时,在厨屋里做饭的女婀走了出来,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原是家中无盐巴可用了。 他笑着握住她手腕,在她掌心写:「不做饭了,走,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短短数月,山外的世界翻天覆地,陌生到都快教人认不出。 玄羲与女婀一同立于云端,神色复杂地俯瞰人间。 云层之下的人间久经战火摧残,用民不聊生来形容都不以为过。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5节 这等环境之下,人性的恶愈发无所遁形。 一户人家看似和睦实则各怀鬼胎。 丈夫想着抛妻弃女,妻子想着攀附权贵,独留那痴傻的孩子流着哈喇子在家中苦等待,可她不知,她早已被抛弃。 又隔百米,另外两户相邻的人家因战乱与饥荒饿到易子而食,各自牵着各自的孩子正打算在此做交换。 为神的这百年间,玄羲看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他以为他早已适应。 可当这一幕幕如此不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时,他仍忍不住拧紧眉头。 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 他早已不对这浑浊人世间抱有半点期翼,收回落在云层下的目光。 轻声叹道:「这,便是人间。」 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女婀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丈夫之所以抛妻弃女,是因身患恶疾,不想拖累她们娘俩儿。 妻子之所以攀附权贵,是想换取银钱来为丈夫治病。那个痴痴傻傻的孩子从未被谁抛弃。 易子而食的邻居始终下不了手去杀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童,红着眼圈,忍着饥饿将对方家中的孩子还了回去。 苦中作乐地高谈阔论着:“西郊那块地上的草根尚未被挖尽,混着观音土一同煮食,大抵还能撑上个十来日。” “十来日?这么久呀?那兴许还能等来一场雨哩。” “下雨好啊,地里的庄稼纵是活不过来,还有野菜可挖。” …… 至此,女婀终于弯起了眼睛,在他掌心写下:「人间也并不总是如此。」 大多数时候人间的确很苦。 可天从无绝人之路,纵是世道再险恶,也仍有人在维护心中的那条底线。 玄羲神色微怔,看了眼变幻莫测的人间,又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她,终是什么都没说。 女婀又拽了拽他袖子:「我们囤积的粮食够度过这场凛冬吗?」 「够。」 「那我们分一点给他们可好?」 「好。」 回家的路上,女婀一直在笑。 突然没头没脑地在他掌心写道:「你听过因果报应吗?」 「我们凡间有这样一种说法。」 「今生若命途多舛,定是因前世做了恶事在赎罪,故而,此生需行善,好为下一世攒功德。」 玄羲默了一瞬:「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惜这世间并无轮回之说,一切皆为凡人杜撰。」 女婀听完这话,很是失落:「那我岂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好事?」 旋即,又释然地笑了笑:「无妨,但求心安,若真见死不救,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玄羲看着她璀璨如冬日暖阳的笑颜,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人啊,果真是万物苍生中最独特的存在,牛羊草芥蜉蝣又怎可与之相比? 他们回到家,正值日暮,墙角那树红梅如火如荼般绽放。 隐隐浮动在空气里的冷香沁人心脾,更妙地是此刻恰也落起了雪。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间或飘落的几点红梅艳得惊心动魄。 他们架好铜炉,引燃炭火,决定在院子里的凉亭中用晚膳。 冬日里的快乐,是一锅咕叽咕叽冒泡的小火锅给的。 炖足了一个半时辰的筒骨软烂脱骨,汤汁乳白,脂香四溢,混着胡椒的辛香随风飘向很远的地方。 玄羲单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莫名让他联想到了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手伸至一半,又拐了个弯。 他思索片刻,握住她手腕:「待到来年立春,冰雪消融,我们就去成亲。」 女婀两眼发直,似有点懵,咽下嘴里的东西,微微仰头望着他。 她虽什么都没说,玄羲却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大抵是在说:怎这般突然? 可她心中到底是欢喜的,笑得眉眼弯弯,停也停不下来。 「那成亲以后,是住你房间还是住我房间?仔细想想,还是一起住我那间房好了,更宽敞也更明亮。」 玄羲仍盯着她腮上那团软肉,心中依旧很痒,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写道:「这两间房都不算大,不如将它们打通?」 女婀可不敢苟同:「那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又该住哪儿?」 「再多建一间院子便是。」 「啊?」 玄羲往女婀碗里添了块肉。 「多建一间院子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女婀笑着将那块肉塞进嘴里,在他掌心写道:「好,那便都依你。」 玄羲见女婀腮帮子再次鼓起,这次,大大方方伸手去戳。 他想,既定了亲,便算不得是唐突。 …… 时光在一片寂静中缓慢流逝。 彼时的他们尚不知,简简单单一句“朝夕与共到白头”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种奢望。 变故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早。 纵是神族肯放过玄羲,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魔君,他这一生,注定不得安宁。 玄羲消失于立春前的那个夜,独留女婀一人在山中等待。 这一等,便是一辈子。 凡人的一辈子有多长? 从豆蔻年华到白发苍苍,只需六十载。 六十年后某个秋日里的清晨。 女婀如往常那般,用过早膳便坐在了玄羲当年搭建的秋千上。 她这一生无病无痛,却也无儿无女,终日与山间清风白云为伴,虽孤寂,却也算过得潇洒畅快。 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未能等到那个人,来与她成婚。 随着时光的流淌,她越来越记不清自己在等之人的相貌。 偶尔也会分不清,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究竟是年少时做得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就这么坐在秋千上等啊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未能等来她的心上人。 直至这个月色迷离的中秋夜。 有一身负重伤的男子从天而降,恰好砸落在她院外的篱笆上。 她燃灯推窗,向院外望,与一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眼瞳相撞。 那些早已被时光所掩埋的记忆纷至沓来,这一刻,她终于想起,自己要等的是何人。 他仍这么好看,一如离开时那般。 而她却…… 她垂首,静默无言地望着自己那双爬满岁月痕迹的手。 许久许久…… 她终于释然地笑了笑,隔着空气与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与他道。 “你来晚了,这里的旧主人早已搬走了。” “对了,她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她说,她等不了你一辈子了,好好活着,勿念。” 本还有所疑惑的玄羲自她说话的那刻起,神色明显有了变化。 他要娶的姑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纵是老了,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他遥遥站在院外,似与她说了很多话,她其实一个字都听不见。 只能通过他不断开合的唇,依稀分辨出他在说哪些字眼。 渐渐地,她也不再盯着他的唇。 近乎贪婪地望着他的眉眼,想要将它们刻入自己脑海,一同埋入黄土中。 她这不算短暂的一生在等到他的那刻起便已圆满。 待玄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到屋中。 那两间屋子依他当年所说,打通成了一间,只可惜,他一次也没住过。 还有那两身花了大价钱的喜服…… 她耐着性子从箱底翻出。 一件穿在身上,一件搂在怀里,静静躺在床上,任这间摇摇欲坠的院子倾于大火之中。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6节 就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痴心妄想一辈子,临终时方才看清他与她之间的差距。 而时间的跨度与生老病死,又恰恰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 回溯镜所回溯的画面到此处戛然而止。四周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青冥一脸不解地给谢砚之传音:“君上,您为何不让夫人看后面所发生的事?” 谢砚之缓缓摇头。再往后所发生的事,于她而言太过沉重。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感动与同情,更不想用这些东西压在她身上,逼迫她来选择自己。况且,他与玄羲终是不同的。 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后来啊…… 女婀终还是没能骗过玄羲的眼睛。 纵使她身上寻不到半点年轻时的痕迹,他仍认出了,她便是当年的小哑巴女婀。 他于暗中折返,熄灭院中大火。 换上那件从未穿过的喜服,与她携手,一同漫步在人满为患的中秋夜花灯会上。 行人熙熙攘攘,或是震惊,或是鄙夷,又或是惊惧……他统统不在意。 他们提着玉兔花灯,一路向灯火阑珊处去,共拜天地。 可她岁数已尽。 终还是于这个喧闹的中秋夜死于他怀里。 往后余生,他漫长而又枯燥的岁月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用以思念她。 永恒的孤寂,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分明就是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分隔在生死两端。 他执念已深入骨髓,为复活她,可不计一切代价。 他创造了可替人续命的龟蛊,然,她魂消已有数百载,龟蛊只能用以续命,不可起死回生。 他历时千年,终于聚齐她散落在世间各个角落的每一缕魂魄,养于一方琉璃樽中,日日以神魔之力滋养。 然,纵是聚齐了魂魄,她却无法脱离这方琉璃樽。 他便四处拘将死之人的残魂,投入琉璃樽中,与她为伴。 他以凡人话本子里所描述的故事为蓝本,在琉璃樽中开辟出一方小世界,谓之曰:琉璃界。 他在琉璃樽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病逝,一世又一世…… 直至琉璃界中飞升出第一个修士——苍梧,他所行之事方才被公之于世。 已然修成魔神之躯的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日子,陨于诸神的合力围杀。 其肉.身与魔骨被分割封印在六界各处,其神魂不死不灭,为消其戾气,投入轮回,每五百年转世一次。 若无外力干扰,他会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湮灭魔性,重返神界。 可人的贪欲无止尽,总有人觊觎他的力量,打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幌子将他唤醒。 …… 那些本该属于玄羲的记忆逐渐与他融为一体。 谢砚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轻描淡与颜嫣说。 “后来,玄羲仍因执念太重而堕了魔,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婀口中所述的世界为蓝本创造出了琉璃界。” “至此,世间有了轮回转世之说。” “而我,花了十余万年时光,历经一百零三世轮回,方才与你相遇。” 语罢,他定定望向颜嫣。 “阿颜,这个世界因你而存在。” 第82章 (修)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颜嫣此刻的心情, 她垂着眼帘,半晌没接话。 少顷,又闻谢砚之道:“阿颜, 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远比你想象中还可怕。” “你可还记得谢诀?” “他本姓百里,乃是回溯镜中那位魔君的后人,哪怕玄羲已转世百余次,他们仍未放弃,而我之所以会堕魔, 亦是百里家的手笔。” “除此以外, 还有个名唤苍梧的仙君, 他与……” 谢砚之话才说至一半, 便被颜嫣强行打断。 她神色疲惫地捂着脑袋:“你先别说了, 我很累, 想一个人静静。” 今日所说之事的确太过耸人听闻, 不论换做谁都做不到即刻接受。 谢砚之不敢将颜嫣逼得太紧, 即刻噤声, 静默无言地看着她走进船舱中。 杵在一旁围观许久的锦羿也连忙跟上, 谢砚之看了眼他微红的眼圈, 并未阻止。 房门甫一阖上,锦羿便敞开喉咙, 死命地嚎:“天理不公啊……呜呜呜……凭什么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在一起!你们快给我在一起!” 颜嫣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垂着脑袋从储物袋里往外掏东西。 一会儿掏出个狼牙棒, 一会儿掏出个流星锤, 一会儿又掏出把宽背大砍刀…… 直至储物袋里再也掏不出有杀伤力的武器,她方才自言自语般地轻呓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摆脱他?” 锦羿:??? 嚎得十分忘我的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气呼呼地瞪着颜嫣。 “你还是妖吗?到底有没有良心?” 颜嫣一反常态地未与锦羿抬杠, 垂着脑袋, 不肯抬起来。 连带声音也闷闷的:“我没有爱魄,我感受不到所谓爱情的动人,我只觉得,只觉得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 “就像一座山压在了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永远也无法摆脱他,好像永远也还不清他为我所做得那些事……” “溯世镜里所看见的,于我而言更像是他人的故事,我无法感同身受。” “可他前世害我坠崖时的场景,我至今都能想起。” “予我希望的人是他,使我陷入绝望之中的人也是他……” “还有那透不进一丝光的蚀骨深渊、无数次被摔得粉身碎骨、秃鹫袭来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扇翅声……我时时刻刻都能回想起。” “那时的我甚至失去了味觉,失去了痛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对我所造成的伤害。”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谅他,便是在作践那个一遍遍从蚀骨深渊底下往上爬的自己;继续恨他,好像也找不到理由……” 颜嫣从未这般茫然无措。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最怕的便是欠下人情债,这会让她耿耿于怀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锦羿又怎会不懂颜嫣? 她这人啊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最重感情,根本欠不得人情。 某种程度来说,她是有些一根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般死纠着岚翎的养育之恩不放,非要与他成婚。 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你若真心待她好,她能用尽一生来回报你。 理清思绪的锦羿放柔嗓音,轻声安抚她:“你都说了那是前世呀。” “第一世勉强算你欠他的,第二世毋庸置疑是他欠你的,早就已经扯平了,关你们第三世什么事?” 颜嫣眼中透着迷茫。 “这种事,当真能这般算吗?” 有些事当局者迷,锦羿觉得她一时想不通倒也正常,很是无奈地道。 “那你觉得呢?非要捅他一剑,让他也死上一回才叫做公平?究竟是谁亏欠谁?这种事又怎算得清?” 颜嫣仍在摇头,说话声越来越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很乱很乱……说不出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有些话多说无益,非得靠她自己想明白才行,锦羿摇摇头,走了出去,决定让她自己好好理清思绪。 甫一走出房门,他便瞧见谢砚之面无表情地贴在窗上,锦羿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并朝谢砚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进去。 刚被阖上的门又被推开,因谢砚之的到来,狭小的船舱显得愈发逼仄。 颜嫣抬眸,与他对视良久,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隔了近半盏茶工夫,这死一般的寂方才被打破。 是颜嫣先开的口,仍有所戒备。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甚?” 谢砚之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目光。 眉目缱绻,唇角含笑:“我来给你送修为。” 颜嫣将这六个字抵在舌尖反复咀嚼,好半晌才摸清他藏在话中的深意。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7节 顿时双目圆瞪:“你,你……” 尚未“你”出个所以然来,她整个人重心向前倾,落入谢砚之怀里。 熟悉的冷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 他垂眸凝视颜嫣,犹如诵读文书般,一字一句,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 “从前是我不对,我既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愿用一生来弥补。” 他微微俯身,抵着颜嫣额头,琥珀色眼瞳泛起盈润湿气。 “所以,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颜嫣心口猛地一颤:“我……” 他仍在向她靠近,这次是鼻尖抵着鼻尖,属于他的凛冽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颜嫣仍在犹豫不决。 谢砚之已然覆住她的唇。 含糊的话语不断从他喉间溢出。 “不要再赶我走,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理智告诉颜嫣该将他推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 她早已没有爱魄,这不是又对他动了心,仅仅只是同情。 是啊,连爱魄都没有的她,又怎会栽在同一个坑里,爱上同一个人? 她想要妖界,而他想要她,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交易。 当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时,颜嫣拥住了他,回以更热烈的吻。 绣着云纹的绛紫色发带划过她柔嫩的掌心,她在谢砚之脑后系了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这次,我要看着你。” 谢砚之骤然僵住,遮住他双眼的发带亦随之滑落,颜嫣以为他会拒绝。 谁曾料想,他竟乖乖捡起散落在床的发带,重新蒙住双眼,犹如献祭般掀开层层叠叠的衣料,任由她胡来。 可他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不曾发出半个破碎的音节。 手背上微微跳动的经络,被汗液浸湿的锁骨与下颌,无一不在述说。 池川白抵临,已是次日黄昏。 他来时,青冥像个老大爷似的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守着门。 见他气势汹汹往船舱所在的方向冲,青冥抬起一条腿挡住他的去路。 懒洋洋道:“没长眼睛吗?我家君上与夫人正如胶似漆地恩爱着呢?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池川白拧眉不语,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阖着的木门。 谢砚之在门外设了结界,里面的人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人却摸不透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夕阳的余辉从门缝中渗入,层层晕开,将整个世界都染成温暖的橘调。 颜嫣依偎在谢砚之怀里,看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一路向下淌,轻声嘟囔着:“这么小气?当真不打算给我听?” 她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先是吵着要看谢砚之堕入情.欲中的脸,再又温声细语哄他喘出来。 谢砚之发自内心想取悦她,底线一退再退,可有些事终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褪尽情.欲的他早已恢复成了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颜嫣顿觉无趣。 “你还是动情时瞧着更有意思。” 谢砚之早已习惯她的孟浪,不曾接话。 颜嫣哪儿能这般轻易放过他? “你平日里为何不让我看?是怕被我发现什么秘密不成?” “也对,你动情时眼圈那么红,又那样凶,当真是狰狞得紧。” “简直像是……要将我生吞。” “这也太不体面了,矜贵端华如牡丹的谢公子又怎能这般失态?” 谢砚之说又说不过,骂又骂不得,除却装死,还能怎么办? 颜嫣偏要折腾他,笑意盈盈地靠在他肩上:“直视自己的欲望有这么难吗?咱们俩什么关系呀,喘两声给我听听呗。” 他始终缄默不语,手背上的经络微微跳动,下颌崩得铁紧,终于忍无可忍,捂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颇有些恼羞成怒:“闭嘴。” 颜嫣仰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模仿他昨日的语气。 “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你昨日说出这等酸话来勾.引我时也不见害臊,今日又在装什么正经?” 谢砚之是真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许下承诺:“我下次再试试。” 颜嫣本还想继续逗谢砚之玩,尚未来得及开口,一道算不上陌生的男声骤然插了进来。 “阿颜,你在吗?我是小白。” 闻言,颜嫣眉心微蹙。 她是真没想到小白会来,如今的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来面对他? 可不论怎样,都不能装死不回应罢?理清思绪的颜嫣正准备起床穿衣,却被谢砚之一把摁回自己怀里。 他撤去隔音结界,替颜嫣回话:“不知白公子唤我家夫人有何事?” 略显低哑的嗓音是餍足后所特有的慵懒。门外的动静瞬间消失。 颜嫣的关注点格外与众不同,她挑眉望着谢砚之,似笑非笑。 “你当真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啊分明就是故意的。” 谢砚之丝毫不以为耻,反倒理直气壮地反问她:“是又怎样?” 颜嫣不知他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颇有些无奈地道。 “你想怎么喊他怎么羞辱他我都管不着,可有一点,不管怎样,他都是我昔日故友,你不许对他下手。” 谢砚之冷笑:“哼。” 若不是看在他与颜嫣乃故交的份上,那姓白的哪儿有命活到今天?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会对颜嫣说的,自顾自地搂着她生闷气。 船舱很小,又被谢砚之撤去了隔音结界,以池川白的修为自是能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颜嫣那句“昔日故友”倒是提醒了他,他当即与颜嫣打起了感情牌。 “阿笙已然告诉我们三人,你恢复前世记忆的事……” “阿颜……你当真这般绝情,要与我们四人断交不成?” 颜嫣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加之她总觉自己对池川白有所亏欠,不知不觉间,心便已软了下来。 轻声叹道:“你等我一下。” 尾音才落,便发现谢砚之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她一把捂住谢砚之眼睛:“不许瞪。如今可是你来求我收留你,不高兴也得给我忍着。” “况且,你需明白,我有自己的人生,不是为你而活。” “将来还会碰见许多类似的事,你若连这都受不了,谈何祈求我原谅?” 谢砚之还能说什么?只得作罢。 实际上,他对池川白的恶意可不仅仅是情敌这一层面,这厮分明就与仙族相勾结。 谢砚之之所以选择将琉璃界的秘密与颜嫣全盘托出,是要借此机会告知她此事,切不可被其迷惑。 然,那时的颜嫣已明显听不进任何话语,谢砚之只得作罢,想着待她消化完这些信息,再与她详说。 又怎知,这一缓竟叫那个姓白的占了先机? 而今,谢砚之手中并无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池川白与苍梧的联系。 若贸然说出来,颜嫣非但不会信,还会觉得他这是别有用心。 理清其中利弊关系,谢砚之只能选择再缓缓。 此外,他对这姓白的也算是刮目相看。在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竟还敢主动送上门来,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池川白哪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分明就是吃准了谢砚之受制于颜嫣,不敢动他,仅此而已。 至于颜嫣,倒也不是没想过池川白可能有问题。仍是那句话,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证明。 况且,她的确对其池川白所亏欠。 对他狠不下心来倒也情有可原。 总之,一系列原因导致了池川白此刻的安全。 颜嫣走出船舱,天色早已暗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摇曳的星光揉碎殷红似血的水波,只偶尔传来几声游鱼跃出水面的声响。 她对池川白的感情亦是分外复杂。 明知他多半是带着别的目的而来,又不想让他死于谢砚之手中。 颜嫣暗叹一口气,紧紧握住谢砚之的手,抢在他发作前开口。 “我有话要单独对小白说。” 她直接无视谢砚之黑得发青的脸色,说到此处,还特意补充了句。 “你大可放心,我此番是要与他敞开了彻底说清,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8节 谢砚之闻言,煞是幽怨地瞥她一眼,答应得不情不愿,却仍杵在原地,半晌不愿离开。 颜嫣着实拿他没辙,只能捂着肚子装可怜:“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谢砚之信她个鬼,分明就是在找理由支开自己。 见谢砚之仍是一动不动,颜嫣索性豁出去,仰头勾住他脖颈,当着池川白的面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你若实在不放心,大可叫青冥在一旁看着我们。” 颜嫣这般做,倒是给足了谢砚之安全感。况且她都已经这么说了,谢砚之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叫青冥在一旁盯着罢?那未免也显得他心眼太小了些。 事已至此,谢砚之心中再酸,也只能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知自己不该给那姓白的多余的眼神,临走时,仍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直至谢砚之走远了,颜嫣方才将目光收回,落至池川白身上。 她既做好了与他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准备,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我其实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我在血渊禁地的?谢砚之我倒能猜到,他定然是一直派人盯着我。” “那么,你呢?你究竟是在盯着我,还是在盯着我身后的谢砚之?” 是了,颜嫣在怀疑付星寒的突然出现与池川白脱不了干系。 除却几个相熟之人,还会有谁知道她与付星寒这等隐秘的父女关系? 除此以外,池川白他分明也有充足的动机来对付谢砚之。 颜嫣心中清楚,那动机大抵就是她自己。 而这,也正是她对池川白有愧疚感的原因。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单纯小剑修再也回不来了。 池川白神色未变,反问颜嫣:“盯着你和盯着他,又有何区别?”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愿意说实话。 颜嫣索性作罢,直接会挥手赶人。 “既如此,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了。”她心中亦颇有些感触:“人果真都是会变的。就好比如今的你,已然变得教我完全看不透。” 听闻此话,池川白神色骤变,向来温柔好脾气的他神色狰狞到叫颜嫣感到陌生,“人心最是难测,你又可曾真正看透过谁?” “就好比谢砚之,你与他同床共枕这般多年,可曾料到,你会因他而坠入蚀骨深渊,成了个不生不死的怪物?” “哦,还有江小别,那个口口声声说与你是好姐妹的人,正沾着你的光给谢砚之当狗,你恢复记忆已有些时日,她又可曾主动联络你?”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你以为你能看透谁?” 颜嫣从未见过他这般勃然大怒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满目惊愕地盯视着池川白,都快忘了说话。 池川白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噼里啪啦撂下一大通话,竟全然不顾她颜面,就这般拂袖而去,徒留颜嫣立于冷风中发呆。 颜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眉心紧拧。 明明是早已预料的结局,可当它真正来临时,仍有些难以适应。 好在她是个没良心的,一贯会调整自己的心情,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身后。 她正欲转身离开,一阵风卷来,某个指甲盖大小的纸团赫然闯入她视线。 若没看错,那纸团是从池川白方才坐过的椅子上飘来的。 颜嫣心中一动,连忙将那纸团摊开。 但见纸上赫然写着。 ——「莫要相信苍梧,远离谢砚之。」 短短十一个字所蕴含的信息可谓是相当之大,颜嫣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心再次拧紧,并不着痕迹毁去那团纸。 就在她销毁痕迹不久以后,谢砚之也已按捺不住地走了出来。 很是哀怨地望着她:“人走了?” 颜嫣垂着脑袋,答得颇有些心不在焉:“嗯。” 谢砚之俯身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是再也不来缠着你了?” 颜嫣犹在思索那十一个字究竟有何玄机,很是敷衍地回了个“嗯”字。 谢砚之又怎会没发觉她的魂不守舍?强行压制住心中的酸意。 将她搂进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充满妒意的眼睛,并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我瞧你这般心不在焉,难不成是在想他?” 颜嫣压根没心思去听他在说什么,只习惯性地点点头,想也不想便道:“嗯。” 尾音才落,瞬间感受到一股子刺骨锥心的寒意。 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的颜嫣猛地一抬头,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没有!” 可转念一想,她没事和他证个锤子的清白?话锋陡然一转,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苍梧是何许人也?” 未料到颜嫣话题转得这般猝不及防,谢砚之微微一怔,倒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与她解释道。 “苍梧乃是第一个自琉璃界飞升出去的修士,曾为玄羲幕僚。” 最后,还不忘对其点评一番。 “此人心气颇高,行事极端,玄羲之所以陨落,与他脱不了干系。” 说罢,他定定望向颜嫣。 “那姓白的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你怎突然想起要问起这个?” 颜嫣仍在转移话题。 “没怎么,况且苍梧这名字不是你昨日才说与我听的么?” “你还是把未说完的话通通都说完罢,余下的话是苍梧仙君他与什么?” 颜嫣既不愿与自己说实话,谢砚之也不好勉强,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他与池川白相勾结,不,或许还要再加上个柳南歌。” “我若没猜错,你定然是在被人掳走的那日恢复了前世记忆,而那个将你掳走的人又恰好是柳南歌。 “她母亲柳月姬当年也曾与苍梧有来往,那些棎木,显然是苍梧从仙界带来的。” 未曾料想此事牵扯竟这般大的颜嫣瞳孔骤缩,连忙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如此一来,颜嫣已基本能判定那块玉珏与信多半是苍梧搞得鬼。 想来是故意拿她当诱饵,将谢砚之引来血渊禁地。 引来血渊禁地,然后呢?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嫣一时半会想不到苍梧所行之事究竟有何目的,反倒让她想到另一层面。 倘若将她引来血渊禁地当真是个局,那么,是否也就说明,岚翎在苍梧手上? 理清这层关系,颜嫣再也无法淡定。 颜嫣伪装地再好,谢砚之仍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慌。 见谢砚之正若有所思地盯视着自己,颜嫣便知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索性装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 “莫非,莫非苍梧与那魔君一样,也在觊觎你的力量?” 谢砚之这才收回打量她的目光,缓缓摇头:“不,他想杀我。” 说到此处,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可杀我绝非易事。” 若非如此,苍梧又怎会见他要飞升,连登仙路都不敢开启? 苍梧如今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那本能操纵凡人命数的命簿罢了。 颜嫣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道:“岂止想杀你非易事?想远离你,更是难于上青天。” 说颜嫣自私也罢。 在想清楚自己不过是诱谢砚之出笼的那枚饵时,她便已心生退意。 她不想卷入这些复杂的事件之中,倘若接下来,苍梧还要将她卷入这些事件中,她绝无可能继续与谢砚之纠缠在一起。 谢砚之不懂颜嫣这又是怎得了。 她不想继续纠结此事,故意岔开话题:“没怎么,我想快些找到那些隐世的大妖,老老实实回十万大山待着。” 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有问题。 明明在此之前,她都不愿让他插手此事,怎可能突然就转性了? 谢砚之也不戳穿她,想着到时候找个机会怂恿锦羿去套套话。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悬在颜嫣腰上的传讯玉简突然亮了,锦羿在玉简的那端大声嚷嚷。 “阿颜!你快带谢砚之过来!我遇上你家亲戚了,嚯,一大片会吃人的怪树!很是壮观啊!” 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越往前走,锦羿越觉瘆得慌,他搓了搓不断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继续催促道。 “我在距飞舟千米开外的西南方,你们顺着那条石子道,一路走到底便能看见我,快些过来!我记得你与我说过,那树名唤棎木。” 挂断传讯,锦羿继续盯着前方看。 晚风拂过,倒挂在棎木上的尸体有如风铃般轻晃。 黑暗中,有无数藤蔓在疯狂蔓延,摇曳着枝干涌向血渊禁地的另一端。 …… 与此同时,血渊禁地的另一端。 苍梧正仰头注视着倒挂在棎木上、已然化身为养料的上古神祇。 血红的天与地融为一体。 杀戮四起。 此处不是炼狱。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89节 而是亿万琉璃界生灵心之所向的天界。 第83章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谁又能猜到, 血渊禁地竟是最接近世人口中天界的地方。 正因如此,才会有这般多大妖选择在此隐世,以躲避雷劫。 而这片棎木林则是隔开两个世界的屏障, 屏障外的大妖们穿不过这片棎木林,“天界”生灵亦受琉璃界中法则束缚,不得来此。 如今,世人口中的天界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向消亡。 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现状。 随着天地灵气的枯竭,神族不得不牺牲自己, 利用棎木来吸收自身神力滋养大地, 以维系这个世界近万年的运转。 苍梧则在极力探索另一条路。 ——抢占琉璃界。 讽刺吗?十万年前, 玄羲因创下这方世界而被投入无尽轮回, 十万年后, 这方小小的琉璃界竟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可是, 想活着, 又有何错? . 颜嫣与谢砚之赶到锦羿所说之处, 已是半盏茶工夫后的事。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那片树林尤为奇特, 外观似榕树, 生有无数气根, 可那叶片又与银杏相似,且两面皆生有半寸长的尖刺。 看到这里, 颜嫣心中明了。 这一大片果真是棎木。 她下意识仰头,想看谢砚之是何反应。 谢砚之却不知怎得了。 面色看上去显得格外苍白, 似还有丝丝缕缕魔气在往外冒, 颜嫣心中骇然,心道:他这是怎么了? 同时间, 青冥也看出了他的异样。 连忙传音问道:“君上, 您可是又要压制不住那些四处乱窜的魔息了?” 谢砚之与魔骨融合至今, 已半年有余。纵是如此,仍未能彻底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息,来到血渊禁地后更甚,时不时冒出头来干扰他。 有好几次,青冥甚至都能看见那些失控的魔息一缕缕自他体内渗出。 可前些日子他明显还能控制得住,从未有哪一次,似这次般严重。 青冥想,许是此处杀戮太重所致。 莫说刚与魔骨融合不久的谢砚之,连他都有些受干扰。 念及此,青冥不禁发起了愁。 也不知可会对君上造成多大的影响,上一次他被百里烬植入魔神之心时花了整整十年方才恢复神智,这次,又需花上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调理好? 谢砚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已然抽不心神来回复青冥。 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尤为不适,仿佛浑身血液皆已沸腾,有股难以言说的亢奋。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并不算陌生。 他若不曾融合魔骨,倒能扛得住,可现如今这状态,当真难说。 谢砚之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燥意,正欲带颜嫣离开。 下一刻,位于正前方的那片棎木林从中间裂开,生生给他让出一条路。 显然,是在明目张胆地邀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皆是一愣。 待颜嫣看清道路尽头,那棵棎木上所挂着的尸体的相貌时,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僵,即刻扭头去看谢砚之。 谢砚之亦是满目惊愕,瞳孔骤缩,那具尸体不是别人,而是鸿原…… 与此同时,谢砚之脑海中骤然响起一把并不算陌生的嗓音。 “你师尊是那场浩劫中第一个主动献祭自己的神族。”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谢砚之便已知晓此人的身份。 他即刻敛回心神,叮嘱青冥照顾好颜嫣,尾音才落,于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情此景,看得颜嫣颇有些迷茫。 若没认错,方才那个被挂在树上的,分明就是她在回溯镜中见过的鸿原。 鸿原既是先天之神,又怎会这般被人挂在棎木上?搞不清状况的颜嫣连忙去问青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冥亦是满头雾水,表情颇有些纠结:“啊这……我也不知道啊……” “当年君上被鸿原上神亲手打入无尽轮回,我便也找了个法子跟来琉璃界,却不想那苍梧小儿竟这般诡诈,设计将我与魔骨一同封印在蚀骨深渊中。” “我可不似君上那般神魂不灭,若不是你及时掉进蚀骨深渊,将我带了出去,我怕是真得交代在那儿。” “也正因如此,再往后天界又发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 …… 二人说话间,谢砚之已然抵达苍梧所在的那座神殿。 曾经宏伟壮观的宫宇尽数倒塌,纵是有玄羲的记忆,谢砚之仍花了许久,方才将它与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这片废墟中唯一的生机,是那不断向外蔓延舒展开气根的棎木。 蓝衣仙人孤独地坐在被藤蔓缠绕吞没的神座上,与谢砚之遥遥对望。 “十万年了,我们又见面了,玄羲。” 许是太久没用这副身躯来与活人说话,他嗓音微微有些哑。 谢砚之没接话,只冷眼望着他。 他好似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亢奋之中,仍在自说自话。 “十余万年前,我自琉璃界中飞升来到神界,成为这世间第一个仙,何其风光。” “可紧接着,那些顺应天命而生的正神却告诉我,我本不该生于这方天地,我的存在乃是逆天命而为。” “我自是不服,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抛情弃爱修得仙身,却还要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说我是会破坏世间秩序的祸胎?”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命而行之。” “我既能逆了这天,又岂会怕他们?直至,我知晓琉璃界因何而存在……” 说到此处,他竟又大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并无半点温度。 “原来我不过是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衍生出的附加物。不,乃至整个琉璃界,都不过是你用以消遣的产物!” “那我们这群为求大道而舍弃一切的修士又算是什么?是你圈养的宠物?还是你用以讨女人欢心的玩物?” “你们这群无所不能的神,当真傲慢得令人胆颤。” 苍梧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再往后所发生的事,谢砚之早已在百里烬为他换上魔神之心时便已从玄羲的记忆中读取。 苍梧将琉璃界的存在公之于世。 彼时,已然修成魔神之躯的玄羲神智早已被魔息所侵蚀,陨于众神的围杀之下,神魂永堕轮回。 再往后,便是玄羲所不知的。 琉璃界中生灵众多,纵是主宰这世间秩序的神族亦不敢将它轻易毁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修士自琉璃界中飞升。 那些飞升去神界的修士如苍梧那般自称为仙,个个长生不老神通广大,偏生又不似天生神族那般无欲无求,以维护世间秩序为己任。 他们既有人族的聪慧诡诈,又有神族的通天神力,万物苍生的秩序皆因仙族的诞生,而全然被打乱。 神族的覆灭与域外六界的毁灭,皆因他们而起。如今,苍梧却要将这项罪名扣在玄羲头上。 他一字一句锥心入骨。 “真正不该存于世的,分明是你!” “你本就是个不神不魔的怪物!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屠戮无辜!你那堪称逆天的力量除却毁灭与不断催生邪念,还能做什么?”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纵然转世百余次又如何?还不是世世都重复着同样的命运?所憎之人欲夺你那与生俱来的力量,所爱之人皆因你而亡。” “若不是你,鸿原又何至于落得个以身殉道的下场?” “若不是你,神族又怎会覆灭?域外六界又何至于生灵涂炭?” “玄羲,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存在即为错!” “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创造琉璃界,更是错上加错!” 听着他的慷慨陈词,谢砚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觉得他聒噪又可笑,忍不住打断道。 “为何你们每个人见了我都要自说自话?” “玄羲是玄羲,我是我。” “莫要再弄混了。” “可即便我与他算不得是同一人,我亦知晓,他当年所行之事既是为了一个女人,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倘若真如鸿原当年所说,万物皆有造化不该加以干预,那么,到最后他又为何要以身殉道?” “倘若神族能学会变通,能早些出手干预,域外六界又何至于落得这番田地?” “你既身而为第一个飞升的修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在这里巧言令色混淆视听,倒不如敞开来说,将我引来此处所为何事?”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0节 苍梧不答反问:“你既不肯承认自己是他,那又因何而来?” “我因他而诞生于这方天地,亦是因他而得以与阿颜相遇,自得替他还了这笔债。” “再者……” 说到此处,他深深望了苍梧一眼:“是来斩断这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的宿命。” 谢砚之剑指苍穹,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个上古神殿都在剧烈震荡,且在以极快的速度寸寸龟裂。 须臾间,一切俱已消失在眼前。 果真是幻境。 只是谢砚之一时想不明白,苍梧费尽心思弄场幻境是要做甚? 莫非又是故意将他引开,想对阿颜下手?谢砚之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幻境外,颜嫣仍在与青冥胡侃。 “说来,你与谢砚之,哦不,玄羲究竟是何关系呀?” 青冥回想往昔,满脸骄傲。 “老子啊,当年可是那条托着他四处征战的苍龙。” “苍龙你听过没?” “咱可是天之四灵之一啊!” 听闻此话的颜嫣:??? 这未必很值得骄傲?是他踩你,又不是你踩他。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坐骑。” 青冥闻之怒而暴起:“说什么呢你!这么难听!” 颜嫣被他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拧着眉头掏了掏耳朵:“你真该和锦羿去比比谁的嗓门更大。” 锦羿才不想和青冥这么个没脸没皮的老妖怪去比,正欲张嘴反驳。 却不料颜嫣话锋陡然一转,很是认真地道:“说来,你真觉得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与玄羲仍能算作是同一人?” 在刚得知玄羲与女婀的故事之初,颜嫣的确觉得自己对谢砚之有所亏欠。 可转念一想,她所亏欠的从来就是玄羲,而非谢砚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同一人。 人与人之所以生而不同,是因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同,所经历的事件不同,各中种种生出不同的人与人生。 世间甚至都找不出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更遑是人?既如此,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又怎能算作是玄羲? 她颇有些感慨地道。 “你这般做,无异于是在强行抹去谢砚之的存在,这于他而言真的公平吗?” 倒也不是颜嫣突然就心疼起了谢砚之,只是她如今的处境与谢砚之还真有那么些异曲同工之妙,她难免会多想。 青冥可从未想过这么多。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魂魄啊,魂魄既相同,又怎算不得是同一人呢?” 当然是不同的。 就好比她,哪怕有前世的记忆。 甚至连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可若所有人都要抹去哀牢山颜嫣的存在,让她彻底变回凡女颜嫣,她定然是不愿的。 颜嫣正欲回话,话音仍在喉间打着转,谢砚之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那你呢?你可曾怨我把你与上一世混为一谈?”说这话时,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生怕会错过她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颜嫣笑笑:“不曾,我这叫前世栽树后世乘凉,显然是来享清福的” “况且,那些记忆从未远去,我仍能感同身受。” 其中自也包括那刻骨铭心的恨与爱。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去爱一个人。 于如今的她而言,谢砚之更像一把趁手的利刃,能为她扫平不平之路,能送她上青云,能助她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砚之又怎会知晓这些? 不,他纵是知晓了又当何如? 仍会配合着她演完这一场又一场的戏,直至她厌倦为止。 谢砚之却目光怔怔,半晌没接话。 许久,终于弯了弯唇角,紧紧握住她的手。 颜嫣不知谢砚之此刻究竟做何感想,总之,事关岚翎的安危,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先前有太多的意外与顾忌,她拿捏不准该不该与谢砚之说实话。而今,苍梧既已现身,她倒不如趁此机会问问。 当即拿出那块玉珏给谢砚之看。 “我之所以会来血渊禁地,是因有人用岚翎的旧物故意将我引来此处。” 语罢,她抬头迎上谢砚之的目光,破有几分急切:“你说,岚翎会不会在苍梧手上?有无可能是他抓了岚翎,想以此来威胁我?”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还不忘加上一句:“再借此事来拿捏你?” 谢砚之拧眉思索半晌,终还是决定与颜嫣说实话:“在知晓你与锦羿婚约的那日,我便已遣人去找岚翎了。” 确切来讲,是遣人找岚翎,以逼迫他退掉颜嫣与锦羿的婚约。 “连我都找不到岚翎,苍梧大抵是不会有这个能耐将他寻出来。” “许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块玉诀,便将计就计,将你我引来此地。” 听闻此话,颜嫣愈发迷茫了。 “ 他折腾出这么多事,究竟有何目的。” 谢砚之缓缓摇头:“许是想通过这环境来摸清我的底细,包括修为,包括对某些事的态度。总之,绝不可放松警惕。” “还有岚翎,我仍未放弃寻找,既无半点消息,便也正说明他如今很安全。” 有了谢砚之这句话,颜嫣才终于放下心来。旋即,又闻谢砚之道。 “接下来,我们可以去找那些隐世的大妖,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可现下已然不早了,先回去歇息罢,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发。” 颜嫣当即应下:“好。” . 夜色渐深,飞舟在血海上晃晃悠悠地飘荡着。不知从何时开始,整片血海都笼在一层浓雾之中。 ——那是浮出海面的蜃妖在吞吐迷雾。 蜃乃是一种食人魂魄的妖,杀人于无形,传闻中修行万年的大妖有偷天换日之神通。现如今潜伏在这附近的蜃妖虽只有数千年修为,却也足矣扰乱颜嫣这等根基不稳的小妖神志。 这一夜,颜嫣睡得极不安稳。 时而梦见死去多年的谢诀。 时而又梦见自己一次又一次坠入蚀骨深渊,被摔得粉身碎骨。 梦境叠着梦境,到最后,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现实,还是仍身处梦境之中。 当她对所有梦都已麻木之时,又有变故突生。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倏地变成了血渊禁地。 霎时间,天为红,地为红,那一抹抹刺目的红犹如煮沸的血浆般被人自地平线泼洒向天空…… 这熟悉的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初来血渊禁地的那日。 数不尽的妖魔集结成一团,几乎要遮蔽这天日。 锦羿躲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来了!来了!它们来了!咱们还需再跑快些!” 颜嫣心中既疑惑又迷惘。 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而,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她掌心涌出的藤蔓如游蛇般绞缠住不断袭来的妖魔大军。 藤蔓之上结出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花苞,如破茧的蝶般舒展开每一片花瓣,挥舞着獠牙啃食着妖魔的脑袋。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咬声此起彼伏响起。 颜嫣像个旁观者般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心中再也掀不起半丝波澜,只余麻木。 可下一刻,充斥在她视野里的那颗妖魔头颅变成了锦羿。 他被那些食人花啃食得血肉模糊,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阿颜,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鲜血便已似泉涌般喷洒而出,染红颜嫣的视线。 再往后,便是一片趋近于死的寂。 颜嫣大口大口喘着气,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嘴里不停喊着:“锦羿!锦羿!” 晚风拂进窗,掀开垂落在地的床幔,月光透了进来。 发了足有十息愣的颜嫣就着这银白月光,两眼发直地盯视着自己掌心。 那里很干净,不曾沾染半滴鲜血 所以,果真只是一场噩梦? 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心慌。 更为奇怪的是,她枕边竟空无一人,本该十二时辰都黏在她身边转个不停的谢砚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使得颜嫣愈发感到不安。 已然瞌睡全无的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起床去看看锦羿。否则,她这一整夜怕是都不得心安。 然而,自她推开房门的那刻起,便已察觉到外面的氛围颇有些古怪。 平日里暗涛汹涌的血海之上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无。打破死寂的,是“噗”地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海水之中。 听这动静,想来至少是个八斤以上的重物。颜嫣即刻循声而去。 漂浮在血海之上的迷雾恰也彻底被风吹散。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1节 呈现在颜嫣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清晰,清晰到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用微颤的嗓音吼道:“谢砚之!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谢砚之猛地一回头,满目惊愕地对上她的目光。 握在他手中的断剑无念仍在淌血,血迹蜿蜒,与甲板上那滩刺眼的红连成触目惊心的大一片。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往下坠,一滴接一滴,砸在甲板上那具已然僵硬的无头男尸上。 颜嫣认得那身衣服,更是认得这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肉身。 他分明就是锦羿! 谢砚之久久未应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翻涌在其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流淌,许是过去了十息,又或许是过去了整整半盏茶的工夫,他始终未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时光回溯到半个时辰前,这艘飞舟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砚之与青冥正在房中商议要事,本该熟睡的颜嫣骤然从床上爬起,来到甲板上,直勾勾盯视着正在吹风的锦羿。 颜嫣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吓得锦羿险些滚进血海之中,他却破天荒地没扯着喉咙嚷嚷,反倒捂着胸口,有些许扭捏地望着颜嫣。 “你说,到底还需多久才能见到他?其实也不能说,我想他了罢。” “就,哎呀……他虽不靠谱,可好歹也是我爹,我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你说对不对?” 颜嫣没接话,只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他。换做往日,锦羿定然能发现颜嫣的异常,可现下,他满脑子都是自家那王八蛋爹。 “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该不会又有新儿子了吧?那小爷我岂不是有弟弟了?不,也可可能是妹妹。完了,那他定然是愈发不想回哀牢山了。” “嗳,阿颜,你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怎得都不说话呢?” 最后一个字才打喉间溢出,锦羿瞳孔倏地放大。鲜血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染红他的视线。他嗫喏半晌,却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 “阿颜,你……” 明月高悬于天际,冷冷注视着一切,那浮出海面吞吐迷雾的蜃妖则早已潜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迹。 待谢砚之发现异样,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一切俱已有了定数,早已无力回天。 谢砚之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替颜嫣收拾干净,顺带割去锦羿那颗被藤蔓啃食得血肉模糊的脑袋,偏生还这般巧地被她撞见了。 这叫他该如何去与她解释?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死一般的寂要延续到地老天荒时。 有脚步声自颜嫣身后响起。 “哒哒哒……” “哒哒哒……” 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本该离开血渊禁地的池川自暗处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唯独嗓音格外清冽:“阿颜,你没猜错,是他砍去了锦羿的头颅。”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又或者说,一个称不上是事实的事实。 偏生,谢砚之还无从辩驳。只能冷眼看着他将杀锦羿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说到此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我早便与你说过,要远离他。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身上魔息已然不受控制,这仅仅只是开始。” 对,正如池川白所说。 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一场场未有穷期的梦连接着蜃妖编织出的幻境,颜嫣以为的最后一场“梦”分明就是现实中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有蜃妖在一旁干扰,她无从分辨。 正如绝大多数人所做的梦那般。 刚醒来时记忆最深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被遗忘。 倘若现在去问颜嫣,她梦见了什么,她定然回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殊不知,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而这,便是池川白此行的目的。 ——离间谢砚之与颜嫣,以最快的速度将谢砚之这一世的结局推向死亡。 他偏生就要谢砚之有口难言。 人不是他杀得又如何?他敢与颜嫣说实话吗? 一旦让她知道真相,那么,她此生都将活在误杀锦羿的阴影之下。 他既这般爱护颜嫣,又怎舍得见她伤心?倒不如替她顶了这桩罪。 事已至此,谢砚之又怎会不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从颜嫣被掳走恢复记忆的那刻起,池川白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便已开始收网。 不,或许从他一剑劈开蚀骨深渊,与魔骨相融合的那刻起,颜嫣便已被盯上。此后,池川白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有所图谋。 第一次现身出现在哀牢山上时,是为了拖住他,以方便叫柳南歌掳走颜嫣,好开启她的前世记忆。 第二次,也就是今日傍晚,他突然出现,成功在颜嫣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池川白分明是要坐实锦羿是被他所杀,以此来离间他与颜嫣。 连带白日那场上古神界的幻境,也是苍梧联手池川白在做戏给颜嫣看。 除却摸清他的虚实,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让颜嫣发觉他身上魔息已然失控。 如此一来,原本没有理由去杀锦羿的他便多了个杀锦羿的由头。 偏生他还无从辩解。 人是颜嫣杀的,头是他砍的,当真是场天衣无缝的局。 谢砚之已然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颜嫣,则像是仍未接受锦羿已死这一现实。 她连眼泪都不曾流一滴。 仍两眼发直地盯着锦羿的残躯。 “这一定还是在梦里。对,一定还在做梦,锦羿他好端端的,怎突然就成了具无头男尸呢?” 语罢,她又定定望向谢砚之:“还有你。你怎么可能会杀他?你明明不敢的呀。” 谢砚之垂着眼帘,始终未接话。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既要对颜嫣杀锦羿之事守口如瓶,又要洗脱清自己的罪名,谈何容易? 而颜嫣的情绪已然在濒临崩溃的边沿徘徊,她嗓音骤然拔高,几乎是用吼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若不是你杀的,他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眼看她就要红着眼冲至谢砚之面前,池川白骤然扣住她手腕。 “阿颜,莫要靠近他,我带你走。” 尾音才落,池川白便感受到一股子彻骨的寒意,谢砚之正死死盯着他扣住颜嫣腕骨的右手:“你再敢碰他试试?” 有何不敢试?池川白缓缓勾起唇角,近乎挑衅地盯视着谢砚之。 他笃信,谢砚之不敢当着颜嫣的面动他。 然而,下一刻,有风自海面掠来。 池川白忽觉肩上一轻,痛意尚未来得及传递,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右臂。 “呲……” 血色喷溅,涌向天空,染红他半边身。 他扣在颜嫣腕骨上的右臂也因失去支撑而骤然落地,发出重重一声砰! 已然被鲜血染红半边脸的颜嫣动作极缓极慢地扭过头,看着那截断臂。 如遭雷击般地立于原地,许是愣了三息,又许是愣了十息。 隔了很久很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砚之!!!” 此刻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替池川白将其接回,小白是剑修,怎可失去右臂? 尚未来得及触及,那截断臂已然被谢砚之虚空一捏,搅做肉泥。 不知何时逼近的他,轻轻擦去糊在颜嫣脸上的血迹,有丝丝缕缕魔息自他身上溢出。 目光是温柔的,嗓音是冷的。 “我说过,他与苍梧相勾结。” 作者有话说: 别忘了锦羿原形是凤凰来着,总之,会回来的,嫣妹也不会活在自责之中~ 存稿的时候结局走向想了不下五个方案,所以卡了整整一个月_(:3」∠)_昨天又和基友讨论了一天,还是决定用最刺激的版本。 但是!请相信我,he,一定是he 以及,收尾阶段更新不太稳定,但会努力在六月完结的!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2节 第84章 ◎“她会回来的,会回来杀我。”◎ 许久不曾见这样的谢砚之, 着实让颜嫣感到陌生且害怕。 他果真如池川白所说,快要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魔息了。 可现如今,不是与他吵架的时候, 她得想法子保住池川白的命。 颜嫣竭尽所能地使自己保持镇定,反过来质问谢砚之:“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勾结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就只是为了杀你?”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设这么大个局,真只是为了杀你。” “那么, 证据呢?你可能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 谢砚之若真能拿出证据, 还需与她费这般多口舌? 殊不知, 颜嫣所做一切就只是为了给池川白拖延时间。 而池川白也明显看懂了颜嫣的良苦用心, 果真趁这这个空当, 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 用破空锥逃走了。 颜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暗自松了口气。 殊不知, 苍梧导的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就在池川白消失不久以后, 颜嫣心口处传来阵阵难以言说的钝痛。 再往后, 她便失去了意识, 软软倒入谢砚之怀里。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 又开始反反复复梦见谢诀。 时而梦见十三岁那年,她与谢诀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相遇。 时而又梦见他将自己接回魔域, 手把手教她,该如何讨男子欢心。 那些过往, 本该与凡女颜嫣一同被掩埋在时光里。却不知为何, 总一次又一次闯入她的梦境。 …… 颜嫣却不知,梦境外的世界早已因她的昏迷不醒而被乱成了一锅粥。 现如今, 整个琉璃界的医修都聚集在了魔域, 将偌大一个魔宫挤得水泄不通。 纵是如此, 也无人能说得清魔尊夫人颜嫣究竟得的是何怪病。 众医修们商讨来商讨去,也只得出这么个结论。 ——魔尊夫人这副身子显然是先天不足。尤其是那颗心脏,明显有着发育不全之相。 常言道“心主神明”1,现如今她这颗心出了问题,自是会一“睡”不醒。 “心为一身之主,脏腑百骸,皆听命于心。”2如此一来,魔尊夫人的身子自然也就生得孱弱。 至于初时为何瞧不出端倪? 那还不是因为她修为低。 谁曾想,她竟在短短半年内涨了这般多修为,那孱弱的肉身又无法承受住这些修为,弊端自也就显现出来了。 若想要夫人醒来,并身强体壮地活下去,便只能为其换心。 只是这换心,绝非易事,和夺舍一样,首先考虑的是血脉至亲。 颜嫣若还是那个凡女,谢砚之倒可直接将柳南歌抓来,与其匹配。 可如今,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小花妖,自是找不出血脉至亲。 魔域的天自颜嫣昏迷那日起,便再未放过晴。一连半月的雨,叫正在加班加点执勤的宫人们苦不堪言。 只能穿着蓑衣来指挥排队。 大雨磅礴,笼在蒙蒙水雾中的栖梧殿犹如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雄狮。 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从未如此热闹。 前来“赠心”的人群乌泱泱挤作一团,被分为八支队伍,从入殿的乌头门前一路排至九十九阶石梯之下。 阿花来得晚,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她本是一凡女,母亲早逝,是被自家赌鬼老爹送来魔宫换灵石的。 魔尊大人出手阔绰,平日里嫌她是个拖油瓶的老赌鬼这厢只恨自家短命的婆娘未能多给他生几个能换灵石的女儿。 阿花连伞都没来得及拿一把,便被老赌鬼塞进了开往魔宫的兽车之中。 被雨淋得浑身发颤的她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 她与在此排队的绝大多数待价而沽的“容器”不一样,纵使未能被魔尊大人选中,她亦会想尽一切法子留下来,以摆脱动辄对自己喊打喊骂的老赌鬼。 前方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阿花。纵使目标再明确,阿花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的她面色苍白地看着那扇高大的乌头门,总觉得它不是门,而是一张生满獠牙的狰狞兽嘴。 眼看她就要将自己送入这张“兽嘴”之中,黑沉沉的天幕上又骤然炸开一道惊雷。 “轰隆隆——” 淡紫色闪电张牙舞爪撕裂夜空。 未燃一盏灯的漆黑大殿就此被点亮,阿花也得以窥见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尊主全貌。 他坐姿尤为端正,是常年累积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偏生眼神又格外散漫,与那过于端正的坐姿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很矛盾,但又分外庄严好看。 阿花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目光,强行压制住自己荡漾的心神,依着宫人们的指导,走至那巨大的器皿前,闭上眼,任人扎破自己指尖。 “哒……”黑暗中,那滴血坠入了透明液体之中,并未与其相融。 执针的宫人收回落入器皿之中的目光,朗声道:“禀尊上,并未相融。” 阿花是近半个月来最后一个被送来的“容器”,若连她的心都无法匹配,夫人当真是凶多吉少。 纵使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阿花仍能感受到一股子刺骨锥心的寒意。 好在那位魔尊大人并未为难她,见无法匹配上,倒也很快就放了她。 阿花是一刻都不愿在这黑漆漆的大殿中逗留,几乎是拔腿就跑。 迈过栖梧殿中那高高的门槛时,有脚步声自她身后响起,随之而至的,是血滴入器皿中所发出的声响:“哒——” 明明很轻,却挥之不去地在阿花脑海中缭绕,直至多年以后,她仍能清晰地回想起,并与颜嫣说道。 “我知道师父您定然还是忘不了他,纵使只有一面之缘,我亦能猜到,师公他定然很是爱您。” 将阿花思绪强行拉回的,是一声高亢的惊呼声:“尊,尊上……您的血与那聚灵液相融合了。” 那是阿花离开栖梧宫时,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谢砚之。 而谢砚之,亦是在此刻理清一切来龙去脉,即刻唤青冥将周笙生、江小别、周大幅三人召来栖梧宫。 谢砚之并无别的目的。 不过是想从他们三人口中问出颜嫣这副肉身的由来,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事实也果真如谢砚之所预料。 打谢诀主动现身,提出要帮颜嫣换肉身的那刻起,便已筹划好一切。 他故意在自己血中动手脚,以至于让颜嫣化形后得到了一副先天不足的肉身,只为逼得谢砚之剜心救颜嫣。 在谢诀的计划中,这一问题本不该这般早出现,奈何他死得太早,颜嫣又是被帝流浆所催熟的产物。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却也歪打正着又将一切都推回正轨。 谢砚之,想得却是。 当年百里烬为逼他堕魔,特意将那颗封存十万年之久的魔神之心植入他体内,如今,也只有这颗魔神之心能与颜嫣相匹配,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 他以为谢诀一死,一切皆能改变。 然,命运的轨迹早已定下。 即便谢诀已死足有十六载,仍会按照那个早已定好的方向走下去。 任他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听完谢砚之的阐述,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他们这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中还掺杂了个谢诀。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冥是第一个打破沉寂的,只听他忿忿不平地嚷嚷着:“是谁规定的一定得剜心?咱就不能替夫人再换副肉身?” “阿颜化妖本就算不得转世,分明就是换了种方式来夺舍。” 说到此处,谢砚之抬眸瞥向青冥:“你如今这副肉身也是夺舍来的,可能再换第二回 ?” 青冥忙不迭摇头:“自是不能,若真能无限夺舍,谁还能静下心来修炼?只管去夺别人的肉身便是。” “还有那些个修仙门派,再也不必为自家弟子资质不佳而操心,反正都能随意夺舍,到处去抢人肉身便是。” 青冥说得还真是这么个理。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可循,纵是再邪门的旁门左道也需遵循这个规律。 沉默许久的江小别也没能忍住问了句:“此事当真就无解了?” 谢砚之缓缓摇头:“自是无解。” 谢诀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已着手准备这些,即便他没能堵死所有的退路,后来接手颜嫣这颗棋子的苍梧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抹去他与颜嫣的退路。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只是他挖心去救阿颜。 连周大幅都忍不住出声:“那谢诀尸骨都该烂透了,当真就这般算无遗漏?我不信,定然还有别的法子。” 唯独周笙生,从始至终都保持缄默。 谢砚之也再未接话。 静默无言地凝视着颜嫣的脸,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众人十分有眼力劲地撤离了,独留谢砚之一人守在房中。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勾着颜嫣的眉眼。 夜半时分,停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的雨又下大了些许。 有人撑伞而来,立于檐下,轻叩房门。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3节 谢砚之不曾应答,仍在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眉眼。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的模样烙入血脉之中,永世不忘。 他知她生得好,却不知竟生得这般好,细细描绘下来,方才发觉她这张脸无一处不是绝笔。 只可惜……他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屋外风声渐大,络绎不绝的叩门声与雨声连成一片。 某个瞬间,叩门声陡然加重,忽闻“砰”地一声响,紧闭着的房门竟硬生生被人踢开。 “轰隆隆——”划过夜幕的闪电顿时照亮周笙生的脸。 谢砚之未回头,仍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指尖勾勒着。 周笙生收伞立于檐下,一字一句,说得不卑不亢:“我是来与魔尊大人您辞行的。可辞行前,有件事要说与您听。” “您即便是真剜了心去救阿颜,也别想着她会感激您。” “莫要忘了,十六年前是谁害得她坠入蚀骨深渊,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 “又是谁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 “一个凡人女子最好的八年,就这般折在了您手中。” “这本就是你欠她的!” “区区一颗心又怎能还得清?” “我也不怕告诉你,她在化妖前甚至亲手抽去了爱魄,就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宁愿再无爱人的能力,都不要重新栽倒在你身上!” “我该说的俱已说完,如何取舍,当由魔尊大人您自己来决断。” 雨仍在不停地下。 周笙生撑开伞,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幕里。 无边夜雨中,有一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微微侧目,视线只堪堪落在那人冰冷的面具上。 只一瞬,便收回,再未多看。 那人却如脚底生根了般立于夜雨中,直至她的背影彻底被夜色所吞噬,方才收回目光,迫使自己离开。 天像被捅了个窟窿,这场雨一下便是两三日。被绵绵阴雨所笼罩的魔宫中一片灰败之象,连半点生机都寻不到。 青冥再见谢砚之,亦是三日后的事。彼时的他正在铸剑池,用铁锤敲打一柄通体雪白的剑。 “当当当……” “当当当……” 源源不断传来的金铁相撞之音听得青冥浑身发毛。 青冥强行忍住心中的不适,询问谢砚之:“君上,您这是在做什么?” 谢砚之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仍在用力敲打那柄非金非玉的雪白剑坯。 “还剩三个月。”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青冥有些懵:“什么还剩三个月?” 谢砚之并未搭理他,依旧专心致志地铸着弑神剑。 此情此景,青冥压根不敢多嘴说话。明明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劝说谢砚之莫要冲动剜心给颜嫣,此事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直至一宫娥急冲冲地跑来铸剑池,颤声道:“报,报尊上,夫人她,她醒了,但又不见了……” 谢砚之却如同魔怔了般,仍无半点反应,只是不停地敲打着那柄剑。 反观青冥,瞬间就理清了这句话里的逻辑关系。 满目惊愕地瞪视着谢砚之。 “君上,您,您……该不会是,已经……挖心给她了罢?” 谢砚之终于掀起眼皮。 故而,他只剩下三个月。 青冥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事已至此,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一副想骂又不敢谢砚之骂的表情。 斟酌半晌,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那夫人她人都已经跑了,君上您也不赶紧追回来告诉她真相。” “还有……对,还有那苍梧。” “您就这么把心剜给了夫人,就不怕您死之后,那厮会把夫人也给,也给灭口?” 青冥越说越觉自己孬,这等情形下,竟还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谢砚之掀起的眼皮又重重垂落下去,铁锤声响起。 “当当当……” “当当当……” 夹杂着他自言自语般得轻呓。 “我‘杀’了锦羿,又砍了池川白右臂,她会回来的。” “会回来杀我。” 至于苍梧,阿颜既有了弑神剑,自无需再惧怕他。 作者有话说: 1《黄帝内经》“心主神明”非现代医学所指的器官中的心脏,中医所指的“心”与“神”包括大脑和大脑功能的一部分,指的是人的精神、思维、意识的发源地,即藏神的地方。 2出自清朝名医徐灵胎 第85章 ◎“我与他绝无和解之日。”◎ 正如谢砚之所预料, 颜嫣的确想杀他,但不是现在。 于如今的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池川白的安危。 颜嫣抵达池家所管辖的雍州, 已是三日之后的事。 她原本都已做好了一路躲藏的准备,哪知竟全程畅通无阻。 对此,颜嫣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陷阱在前方等着自己。 直至见到池川白,她悬着的那颗心方才落了地。 暌违半月, 池川白的伤口早已愈合, 只是失去的那只手臂再也回不来。 颜嫣本就有愧于他, 而今更是内疚到无法言说。 这等情形下, 池川白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颜嫣愈发不知该说些什么。 嗫喏半晌, 只道了句:“你既无事, 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池川白面色僵了僵, 当即开口挽留:“怎走得这般突然?不再多待会儿?雍州还有许多好看的景与美味的佳肴, 你再多留几日可好?我带你一并去吃去看。” 颜嫣摇头, 拒绝得很是干脆。 “不了, 我来此本就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危,眼下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做。” “况且, 我若留在此处,也只会给你添麻烦, 谢砚之他……” 说到此处, 她勉力笑了笑:“总之,是为你与池家的安危做考虑。” 听闻此话, 池川白眸光瞬间冷却。 “我池家何故要怕他一个将死之人?” 这话听得颜嫣很是疑惑。 池川白却不愿多说, 尤其是谢砚之剜心救她之事, 他捂得很紧,绝无可能让颜嫣知晓。 只模棱两可地道。 “他一剑劈开蚀骨深渊,与封印在其中的魔骨相融合,修为暴涨的同时也带来了弊端,已然开始受反噬,天下修士自是容不得他这等邪祟为祸人间。” 颜嫣却没这么容易被忽悠,直言道:“这与你先前所说之话有何关联么?” “况且,我并不觉得天下修士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不是颜嫣瞧不起这些仙门之人,而是谢砚之着实太过逆天,他们连十六年前尚未彻底长成的谢砚之都杀不了,更遑现如今。 池川白思索片刻,决定换种方式来与颜嫣解释,忽道:“你来时,谢砚之可有出手阻拦?” 颜嫣本就觉此事颇有些古怪,而今听池川白这么一问,当即明白个中定是有什么隐情,遂摇头道:“不曾。”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甚至都未派人追来。” 池川白听罢,弯了弯唇:“这便是了。” 他当下已然笃定,谢砚之定已剜心给颜嫣,颜嫣既能出现在他眼前,便是最好的证据。 心都没有了,又怎不是将死之人? 不,应当直接用死人来形容他,才更贴切。 池川白这话着实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颜嫣仍是不解。 不禁在想,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池川白明显不想再与她卖关子。 又道:“你可知苍梧是何许人也?” 颜嫣稍有些迟疑,仍颔首:“知道。” “谢砚之曾与我提过几回。如今想来,都是片面之词,不可尽信。” “倒是你当日在那纸条上写得‘莫要相信苍梧’叫我疑惑至今。” “谢砚之说你与苍梧相勾结,你也不曾反驳,却反过来叫我别信他……”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4节 说到此处,颜嫣眉头下意识拧紧:“你们二者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池川白接下来的话叫颜嫣大为震惊,“是同盟,亦是宗亲。” “苍梧仙君他既是第一个飞升的仙,更是我池家先祖。” “因这层关系,他绝不会害我。” 也正因这层关系,苍梧方才能用禁术附着在池川白身上。 闻言,颜嫣眉头拧得愈发紧了。 “你可知,你今日所说之话与当日所行之事自相矛盾?” 池川白既敢告诉颜嫣真相,自是早已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道。 “的确矛盾,可我当日之所以这般说,为得是让谢砚之能够放松警惕。” “毕竟,我早就猜到,他定然会拿苍梧仙君做文章,来挑拨你我。” “彼时的你对他尚有一丝情谊,我若不提前撇清自己与苍梧仙君的关系,你又怎会轻易相信于我?” “谢砚之一句我与苍梧相勾结,岂不是就能轻易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阿颜,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实为无奈之举。” “阿颜,你可否原谅我这一回?” “实在是谢砚之该死,他本就不该存于世,我也是为了大义,不得而为之。” 何为真,何为假,颜嫣着实快要分不清,此刻的她只觉身心俱疲,不想再介入他们这些个错综复杂的事件之中。 她神色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池川白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传来:“也正因有苍梧仙君的存在,所以,我才会说谢砚之是必死之人。” 也就最后一句话是颜嫣想听的。 不管他们之间孰对孰错,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谢砚之必须死。 颜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狠戾:“但愿如此。” 尾音才落,池川白竟扣住了她手腕,无端将颜嫣吓一跳。 “阿颜。”他语气缱绻,眼眸中是颜嫣从未见过的狂热。 颜嫣却莫名感到不适,下意识想将手从池川白掌心抽出,可一看到他空荡荡的右臂,与他受伤的表情,又忍不住心软,终是狠不下心来这般对他。 颜嫣的神色变化俱落入池川白眼中。他对颜嫣的了解或许不如谢砚之深,却比谢砚之更放得下身段去博取同情,更是知晓力该往何处使,方能直击要害。 同情也好,内疚也罢,只要能让她留下来,他统统不在意。 他面色惨淡地松开手,攥住自己的断臂之处:“是我唐突了,我……我不该以此残躯肖想你。” “可阿颜,你知道吗?” “你是我此生唯一一个,真正想要得到的。” “遇见你之前,我这一生看似风光,实则浑浑噩噩。” “既无想要的,也无缺失的,所行之路父辈皆已铺平,可谁又知道我从来都没得选,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直至彻底变成他们理想中的模样。” “我也曾为此感到不平,也曾反抗过,甚至不惜离家出走,隐姓埋名藏在玄天宗做外门弟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纵使做了这般多,我仍是那个活在父辈光芒之下的庸者。” “不甘被支配,但依旧是个胆小鬼,所谓的反抗也只是如稚童玩闹般的小打小闹。直至遇见了你……” “阿颜,是你让我明白,‘事在人为’当真不止是句空话;是你让我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有句话,十六年前我本就该说与你听,虽时过境迁,我心仍不变。” “阿颜,我心悦于你。” 猝不及防的告白使得颜嫣整个人都不好了,几分惊慌,几分无措,甚至,紧张到连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她磕磕巴巴道:“不,不行……” “你本是想成为剑尊的天之骄子,却因我而断了右臂,从此以后甚至都无法握剑。” “我对此感到很是过意不去,可我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不是爱。” “我若因此而选择你,倒能叫我得以心安,可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你懂吗?我不可能会爱你。” 然,池川白对颜嫣的执着却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他不甚在意地道。 “可我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公不公平。”更不在乎,她是否爱他。 为防止池川白继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颜嫣连忙出声打断他。 “好了!你什么也别说了!” “我前些日子才死一个未婚夫。” “对,就是锦羿,他甚至都尸骨未寒,我又能这般轻易接受你的心意?” “抱歉,我真的做不到,我至少得先敛回他的尸骨,再考虑旁的事。” 池川白半晌没接话。 这次,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当颜嫣以为名为尴尬的氛围将要一直延续下去时,池家贸贸然闯入了个不速之客。 来者竟是许久都不曾露面的江小别,她此番前来共有两个目的。 一是受谢砚之所托,来看颜嫣是否安好;二则是要故意将谢砚之仍活着的消息放给池川白听。 既如此,自得好好演上一场戏。 自破门而入的那刻起,江小别便已然开始咄咄逼人:“阿颜,你果真在这里。” “你可知他为了救你,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甚至……险些因此而丧命!阿颜,你这般做,当真对得起他么?” 颜嫣虽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却也依稀能猜到,自己突然昏倒,定是谢诀对她这副肉身做了什么手脚,而她之所以能醒来,明显是谢砚之做了些什么。 颜嫣是何感受尚不得而知,池川白却很是震惊。何为险些因此而丧命? 谢砚之究竟剖没剖心?若是剖了,他为何还活着?若是没剖,颜嫣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 还是说,谢砚之他另有解决之法? 是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还有别的路可选。 池川白越想越觉心慌。 江小别见颜嫣不回应自己,话锋陡然一转,又直勾勾望向池川白。 “小白,还有你,我不知你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倘若真只是为了男女之间那点子事而闹成这样,未免有些好笑。” “阿颜都不曾心悦于你,你不过是在一厢情愿罢了,竟也能怀恨上谢砚之?” “况且,在我看来,你对阿颜的感情根本称不上是爱。” “你的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一旦有什么得不到,便成了执念。因谢砚之的存在,阿颜便成了那样你绞尽脑汁都得不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可你知道吗?这根本不是爱!” “真正的爱是……” 池川白冷笑着打断她:“够了!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什么是爱。” 向来不与人说重话的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我当你来我池家是要作甚呢?原来是要趁机给谢砚之洗白。” “你说我对阿颜的感情不是爱,那么谢砚之呢?他就知道什么是爱?” “他若知道什么是爱,又岂会让阿颜坠入蚀骨深渊?又岂会辜负她整整八年?” “也对,你都给谢砚之当了整整十六年的狗,自是一切都向着他。” 说到此处,他扭头望向颜嫣。 “阿颜,你大抵还不知道罢?不过短短十六年,你的这位好姐妹便已借着你的关系攀上了谢砚之这棵大树,而今已是修仙界举足轻重的江掌门。” 颜嫣始终缄默不语。 她当真不知该与江小别说些什么。 除却沉默仍是沉默。 江小别则不然。 她非但知道谢砚之与颜嫣的前世今生,更是知晓谢砚之为救颜嫣而抽骨剜心。 可现如今,她为顾全大局而无法告知颜嫣真相,只能欲言又止地道。 “你也不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与他之间,当真就是他对不起你吗?” 沉默许久的颜嫣终于忍不住开口。 “从前多次听小白提及你与谢砚之的事,我未曾放在心上,知你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切不可以己度人。” “而今方才发觉,人果真都是会变的。”颜嫣没说什么重话,她失望的眼神落入江小别眼中却如针扎般难受。 江小别垂首缄默良久,终只是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惨淡的笑 “是,你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 “以我的资质能结丹已是极限,我此生本无望结婴,是他看在你的情面上助我结婴。” “与你有关的每个人,他都有照拂,甚至还包括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小白,他亦不曾为难。” “我从未背叛过你,可我也有我的立场,我的选择便是这样。” “他既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我自当忠于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沉沦,更不能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自己。” “你们本该好好的……” “为何要做这无意义的复仇?收手吧阿颜,莫要再折腾了。” 颜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什么叫做无意义的复仇?” “你不懂,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欠我的不仅仅是一条命,那些伤口即便能愈合,留下的疤痕永远也不会消失。” “如今还添上了锦羿的命,和小白的右臂。我与他之间绝无和解之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5节 这些皆为江小别的真心话,她本不该挑在这种时候来与颜嫣说,可她当真忍不住……颜嫣既听不进,她也只能作罢。 而今目的既已达成,该说的话也已说完,自不该在池家继续逗留。 江小别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既如此,我也不多费口舌了,告辞。” 看着江小别逐渐远去的背影,颜嫣心中很是不好受,池川白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出言相劝。 “别去想了阿颜,为这些人伤神并不值得。” 颜嫣摇了摇头,她只是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般。 有些人虽说与你是朋友,可注定只能陪你走过这短短一程,再往后又会遇见谁,根本无从预料 就好比锦羿与玄天宗五菜鸡。 转生为妖前,颜嫣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为一人而舍弃四人。 江小别既已走,颜嫣也打算要离开。按照原定计划,看完池川白,她该再去一趟血渊禁地。 颜嫣此行共有两个目的。 一是想找到被谢砚之砍掉的那颗头颅。她思来想去,总觉这件事透着古怪,谢砚之若想杀锦羿有千万种法子,非砍掉他头颅作甚? 二来,是想继续找岚翎。 锦羿身上流有凤凰血,若能寻到岚翎,此事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池川白自是不愿让颜嫣就这般离开,他连忙出声:“你这么一走,想来又会落入谢砚之手中,当真甘心么?” 颜嫣何曾没考虑过这点? 甘不甘心都无所谓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留在池家。 既已走到这一步,池川白又岂能任她离开?再度出口挽留:“阿颜,你就算真要走,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你说你要去血渊禁地找岚翎与锦羿的头颅,我分明就可以帮得上忙。” “你一人之力本就有限,我们把准备做充足些,届时定能事半功倍。” “或者这样,我先派人替你去找。” “你就别孤身犯险了,当务之急,是该趁谢砚之身负重伤且受魔息影响的情况下,给他致命一击。” 听闻此话,颜嫣颇有些心动。 她非鲁莽之辈,自也知晓,若是错过了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她之力定然无法撼动谢砚之半分。 见颜嫣神色有所松动,池川白连忙趁热打铁,又接着道:“你或许可以听听我与苍梧仙君的计划再做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说完,也不待颜嫣回话,匆匆忙忙地离开会客厅。 走至一半才想起,自己还未与颜嫣打招呼,又回头与她道:“你且在这儿等上一等,我即刻就回。” 池川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卧房。 房中有面立镜,他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符,意图召唤出苍梧仙君。 此法是以血脉为枢纽,连接他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仙君。强行将苍梧仙君召来的同时,池川白亦会一定的反噬。 往日里他鲜少这般冒进。 可今日,他是铁了心要将颜嫣留下来。 过了足有五息,镜面一阵扭曲,继而浮现出属于苍梧仙君的脸。 池川白长话短说,将谢砚之仍活着的消息说与苍梧听。苍梧听罢,眉头紧锁,许是也不曾料到谢砚之竟这般命硬。 哪知池川白话锋陡然一转,忽道。 十六年前,他曾与颜嫣举办过一次假婚礼,设下天罗地网将谢砚之引了出来,彼时的谢砚之尚处于鼎盛时期,未能将其一举击杀。 如今,他既为救颜嫣而身负重伤,自是得乘胜追击。 故而,此番仍可效仿当年之举。 身而为池家老祖,苍梧又怎会看不出池川白的那点小心思?倒也乐得成全他。 池川白高兴之余,又不禁开始苦恼。颜嫣如今仍是一副想与他划清界限的姿态,该如何将她说服,着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颜嫣等来池川白,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天色将晚,他款款而来。 面上已无离去时的那分急色,从容自若地与颜嫣说道:“天色不早了,不若边用晚膳边听我们祖孙二人的计划?” 用膳时,池川白亦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不断给颜嫣介绍桌上的菜肴。 “这道蟹黄豆腐乃是寻味楼里的招牌菜式,二阶桂灵蟹黄十分难得,需十年以上的年份才会产黄,我提前足足半年预定,方才将其买回。” “今日可真是凑巧,你一来,便有人将这菜送了过来。” “从前,阿笙姐弟二人也爱极了这道蟹黄豆腐,时常念叨着要带你去尝。” 池川白尾音才落,便有婢子用公勺舀着蟹黄豆腐送入颜嫣碗中。 明明都是极好的菜肴,颜嫣这顿饭却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眼角余光总忍不住飘向池川白空荡荡的右手。他左手握不住筷,只能用勺。 整片下锅炝炒的青菜根根细长,颜嫣见他几次用勺去舀,几次从勺中滑落,形容狼狈,连初学夹菜的稚童都不如。 颜嫣心中很是不好受,她握筷的手紧了紧,仍目不转睛盯着那盘菜。 一旁布菜的婢子也连忙去帮忙:“公子,还是奴婢来帮您夹罢。” 池川白像是与那碟青菜杠上了似的,态度冷硬地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任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菜始终进不了勺。 他亦在这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中濒临崩溃。而此刻,恰有一婢子端着热汤而来,耐心已然告罄的池川白将瓷勺猛地往地上一掷。 只闻“咔”地一声脆响。 婢子手一抖,那锅仍在陶罐中沸腾的热汤就这般尽数泼洒在池川白右肩上。 膳房顿时乱做一片,婢子们或是下跪请罪,或是冲出去唤医修。 就连颜嫣都被吓得坐不住,以最快的速度离席,来到池川白身边,欲要掀开贴在他肩上的湿衣裳。 他疼得浑身冒冷汗,额上青筋根根爆起,却一把攥住颜嫣的手:“别看。” “那断臂之处很是丑陋,看了会做噩梦。” 颜嫣眼眸低垂,不曾接话,手中动作却毫不含糊,一把撕开紧贴在池川白肩上的布料,掐诀引来凉水为他冲洗被热汤烫伤的肌肤。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会看到池川白的伤疤,事实也正如池川白所说。 那伤的确很丑,丑到堪称狰狞,新生出的淡粉色嫩肉像个畸形的肉球般凸起,覆在他肘关节上两寸的位置。 原来,他肩头以下的部位尽数被谢砚之斩断了…… 可它曾经肌理分明光洁如玉,是一只用来抚琴都嫌太过好看的手。 颜嫣死死盯着那道碗口大的疤,嗓音近乎哽咽:“我……我不走了。” “你不若趁现在与我说说,你与苍梧仙君的计划,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池川白愣了足有十息,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可有听错,待确认自己半个字都没听错时,方才扬起唇角,止不住地笑。 说他卑劣也好,说他下作也罢,只要能将她留住,再龌龊之事他都甘愿去做。 …… 谢砚之铸好弑神剑,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他迟迟未等来颜嫣,却等来了一封婚帖。 一封池川白与颜嫣的婚帖。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个过渡,但也是个很有用的过渡,下章高能预警~ 第86章 ◎“想杀我吗?那就回到我身边。”◎ 眼下修仙界正乱, 可再乱,都无人错过池家公子的八卦。 路上行人匆匆,皆是赶来池家抢活干的, 纵是如此,仍能听见他们交头接耳地说上这么几句话。 “你说池公子他怎又要娶亲了?” “可不是么?听说啊,他与那个颜什么……嗳,反正就是当年那个险些与他成婚,却被魔域那位抢走的颜姑娘又搅在一起了。” “啊?咋的又是她?” “半年前魔域那位不是还在到处发疯找她么?这才过去多久啊, 又和池公子好上了?啧, 我说这池公子啊可真是大人有大量, 这种破鞋都肯收。” “谁知道他们这些个大人物, 一天天地在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哪儿像咱们, 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 那姓颜的算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 撇得开腿, 又拉得下脸去勾三搭四罢了。” “说来老王你不也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么?照我说, 你就该抓住这次机会, 把她献给池家那位管事, 好在池家能谋份长久的差事。” 老王听罢,登时双目圆瞪。 “我送你奶奶个腿!池家那管事长得比我爷爷还老, 脸上那褶子多得都能夹死苍蝇!你再敢打我家囡囡主义,看老子不割了你舌头!” 那满嘴污言秽语的汉子目露不屑, 正欲出言反驳, 忽觉背脊一凉。 他浑身汗毛倒竖,动作极缓极慢地扭过头, 望向身后。 这一眼,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正阴嗖嗖地盯着自己。 那男子生了张丢人群里捞都捞不着的路人脸, 虽穿了身方便干活的粗布短褐,却愣是穿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华贵感,令人不敢逼视。 本欲张嘴骂娘的汉子见他这般气势,顿时就怂了,并默默收回目光。 可他仍不甘心,又用眼角余光去瞥了眼,这一眼,只见那气度不凡的男子突然就捂着唇咯起了血。 立于他身侧的另一名男子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默不作声地拿出帕子给他擦嘴,只是神情颇有些复杂。 似心疼,又似对他心怀怨怼。 这些年来修仙界战乱不断,不知多少家族与门派俱已被轰做劫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6节 汉子惯会看人下菜,一眼便知此二人身份定然不简单,指不定是个家族没落的世家公子哥,而今却沦落到要与他们这种人一同来抢活。 汉子收回目光,正要说:我当是哪位世家公子呢,搞半天是个痨病鬼。 甫一张嘴,舌头便掉了出来,血淋淋地砸在地上。 他满脸惊恐地捂着仍在淌血的嘴,却只能从喉间发出几个喑哑的单音节。 而那气度不凡的“痨病鬼”则早已迈入池家大门,只是他脸色依旧称不上好看,走了不到百米远,又有血顺着他唇角流出来。 沉默许久的青冥再也忍不住了。 “君上,您还千里迢迢跑来找她做甚?她又何曾在意过你?” 是了,这两名一看便知不简单的男子正是谢砚之与青冥。 剜心给颜嫣后,谢砚之这条命全靠龟蛊吊着,这枚蛊毒先是给柳南歌续了三十年的命,又给颜嫣续了五十年命,轮到谢砚之时效果大打折扣,勉勉强强能让他再撑上三个月。 故而,谢砚之必须得在三个月内安排好一切事宜。如今弑神剑既已铸成,颜嫣却迟迟未来找他报仇,再拖下去,怕是得误事。 谢砚之便只能铤而走险,来池家找颜嫣。他拭去不断溢出唇角的淤血,朝青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青冥却不管不顾,红着眼眶继续念叨:“您可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池家时是何等的威风?” “六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属下纵是为换肉身而错过了这等大事,仍能时常听人提起。” “哪儿像如今……” “为了那个没心肝的女人,您又是剜心又是抽骨,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她还是要联合外人一同来杀您!” 谢砚之仍未接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不远处的八宝楼中,本该梳妆待嫁的颜嫣又一次拿出了溯世镜。 她如谢砚之当日所示范那般,不断往镜中注入灵力,都已过去近半炷香工夫了,溯世镜仍无半点动静。 关于锦羿的死,她始终有所怀疑。 便想到了用溯世镜回溯当日所发生之事,然而,她却不知,此事牵连甚广,非她之力所能开启。 不论颜嫣如何尝试,回溯镜仍纹丝不动。又过近半盏茶工夫,已然换上喜服的池川白来找颜嫣。 听到叩门声,颜嫣当即停下手中动作,收好溯世镜,并整理好衣袍,去给池川白开门。 漾在池川白眸中的笑意在见到颜嫣的那刻起,荡然无存。 “阿颜,你怎还不换上嫁衣?” 颜嫣朝他笑笑,客套婉拒。 “如你所言,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能顺利将谢砚之引来池家便可,无需弄得这般隆重,以免让不知情者误会。” 池川白又如何不知,她仍在与自己划清界限,当下便有些不悦。 虽知自己不该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仍克制不住地变了脸色,连带语调也冷了好几个度:“嗯,那我去处理别的事。” 他自是不甘就这般放弃。 可如今也不好与颜嫣撕破脸,总之还需忍耐,待谢砚之一死,届时,一切都好说。 待池川白走远,颜嫣方才再次拿出溯世镜,尝试几次皆无果,索性选择放弃,准备出门透透气。 她所入住的八宝楼外景色很是怡人,现如今又恰逢草木最为繁盛的暮春时节,当真处处皆是景。 颜嫣却无暇去赏。 不知为何,她总觉有双眼睛正在暗中盯视着自己。确切来讲,是从她试图开启溯世镜那刻起便如此。 颜嫣当即心生警觉。 并不动声色环顾四周一圈,一寸一寸用目光去扫视。 假山石后的瀑布流水潺潺。 长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 还有那热烈开放着的奇珍异卉,犹在微风中摇曳。 一切看似都很寻常。 莫非真是她想太多了? 就在颜嫣将要收回目光的前一秒,一道颀长的身影赫然跃入她眼帘。 那人身着灰扑扑的短褐,肩上还扛着用以挂彩灯的长梯,慢悠悠从她身旁经过,乍一眼看过去,真真是像极了谢砚之。 颜嫣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却不曾给她多余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干起了自己的活。 颜嫣又盯着他看了许久。 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中嘲讽自己异想天开。 谢砚之既已收到池家送出去的请柬,怎可能会扮做短工偷偷溜来? 如他这样骄傲的人,做什么都轰轰烈烈,从不知收敛为何物,嚣张且乖戾,偏生谁都奈何不了他。 既如此,他又怎会直降身份,扮做短工来混入池家? 只是颜嫣越来越觉不对劲。 愈发确定,定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她再次不动声色打量四周一圈。 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婢子。 至此,整个院子只余颜嫣一人。 颜嫣目光越过侧前方的月洞门,落在某块假山石上。 低声呵道:“你究竟是何人?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是为哪般?” “我已将婢子们支开,你若有话要对我说,不如直言。” 回应她的,只有长风穿空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颜嫣不禁皱起了眉, 莫非真没人?是她疑神疑鬼了不成? 颜嫣越想越觉不对劲,保险起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此地。 见颜嫣这般行色匆匆地走了,与谢砚之一同躲在假山石后的青冥是真有些无奈。 他扶额道:“君上,您既已经来了,怎又不肯去见她了?” 谢砚之望着颜嫣消失的方向,如实说道:“再缓缓,我还未做好去见她的准备。” · 越想越觉瘆得慌的颜嫣正在一路疾行,她既揪不出那人,也不敢独处,索性跑去搬救兵。 只是,她才走出八宝楼,便发觉池家的氛围似有些不对劲。 到处闹哄哄的,与往日里清雅肃穆的池家截然不同。 今日所发生之事,着实太过耸人听闻,颜嫣都不用开口去问,那些对话便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耳中。 “听说没?今早有个姓刘的短工莫名其妙被人割了舌头?” “现如今啊,大家都在传,说是魔域的那位来了,否则,那老刘又岂会刚对颜姑娘出言不逊,下一刻就被割了舌头。” “啧啧,你是没瞧见那一幕啊。” “老刘刚张开嘴,那血渍呼啦的一坨便“啪”地掉了出来,忒吓人了。” …… 这群人说得有鼻子有脸的。 颜嫣忍不住往深处多想了些,再结合那股子被人在暗中窥视的奇怪感觉,与那身形和谢砚之一般无二的男子,已然在心中笃定,是他来了。 她当即折身返回那间院子里。 却不想,竟会与那身形像极了谢砚之的男子迎面撞上。 那男子愣了小片刻,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叫颜嫣确认他的身份。 她磨了磨后牙槽,仰着头,一字一顿:“谢、砚、之!” 谢砚之本就不打算装了。 弯唇朝她笑笑:“果真,不论何时何地做何装扮,你皆能一眼认出我来。” 颜嫣几乎是咬牙切齿:“废话!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谢砚之垂眸望着她勃然大怒的脸,沉默良久,方才又扬起唇朝她笑:“不巧,我也是。” 颜嫣也知自己与谢砚之对上无半分胜,故而,此番是在与他说废话拖延时间,同时在暗中给给不知身在何处的池川白发送暗号。 “少废话,你究竟想要作什么?” 她的小动作又岂能逃过谢砚之的眼睛,只是他仍在笑,温柔地都快不像是那个凶名远播的魔尊大人。 “没什么,不过是前来实现你的心愿罢了。” “我的心愿?”颜嫣是真不记得自己何时对谢砚之说过什么狗屁心愿。 更不会记得,她与谢砚之曾横跨两个时空,在烟雨蒙蒙的云梦、在隐于山林间的古寺、在同一棵许愿树上许下截然不同的两个心愿。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手刃谢砚之」。 承载着她第一个心愿的宝牒,已然在次日清晨被年少时的谢砚之偷走。 只可惜,他拼尽一切都未能护住。 第二个心愿…… 他自当竭力满足她所念。 他唇角上扬,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直至她眼眸中露出惊恐之色,方才止步:“想杀我吗?那就回到我身边。” 颜嫣在他的逼视下步步后退,骤然蹙紧眉心,不懂他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冷冷笑道:“我若想杀你,只需喊一声便可做到,何需多此一举?”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7节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池家人早早便布好的七杀绝阵赫然开启。 淡蓝色光幕将谢砚之与颜嫣隔成两个世界。 光幕外景色如画风和日丽,光幕中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强悍无匹的风刃几乎能搅碎一切。 池川白亦在此刻赶来,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颜嫣身边,满脸关切地问道。 “抱歉,我来晚了,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颜嫣摇了摇头,并示意池川白去看被困在阵法中的谢砚之。 她仍有些许担心:“此阵当真能困住他吗?” 一提起这个,池川白便满脸倨傲地笑了起来:“此阵乃是苍梧仙君以上古时期所遗留下来的诛魔阵改良而成。” “共设有七重杀阵,第一重为风杀,他纵能侥幸躲过,还有紧随其后的水杀、火杀、金杀、毒杀……” “此阵变化多端,每隔半盏茶工夫便会有不同的变化,连设阵之人苍梧仙君都猜不到它下一刻究竟会怎么变。” “他谢砚之就算能冲出此阵,怕是也得半残,届时,我们又何须再怕他?” 最后一个字仍在池川白舌尖打着转,七杀绝阵中呼啸不止的风刃便已然止住。 旋即,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结界寸寸龟裂开的清脆声响。 那声响明明不大,落入众人耳中却犹如夺命序曲般震耳发聩。 前来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锅,跑得跑,散得散。 已知大事不妙的池川白正准备扣住颜嫣手腕一同逃。 尚未触及她衣角,便被一股巨力掀飞,整个人犹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呕出大滩鲜血。 颜嫣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便被谢砚之拽入怀里,打横抱起。 她见谢砚之目光仍落在池川白身上,即刻反应过来,他此番定然不会再放过池川白。 当即拔下簪在鬓间的珠钗,抵在自己脖颈上:“你若敢动小白,我便死给你看!” 她动作毫不含糊,说话间,珠钗已然划破颈上肌肤。 谢砚之薄唇紧抿,黑压压的眼睫半垂,遮挡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不发一言地将颜嫣抱入八宝楼中。 黑云压境而来,不过须臾,整个雍州上空堆满了积云,风雨将至。 谢砚之掀开重重罗帷,将仍在剧烈挣扎的颜嫣一把摁在床榻上,借着尚未被云层遮蔽干净的天光去看她脖颈上的伤口。 好在她理智尚存,扎地不算深,好好养着,定然不会留下半点疤痕。 谢砚之已然开始翻找药膏,颜嫣却不领情。 纵是四肢皆被他禁锢,半点都动弹不得,仍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 猩红的血顺着她嘴角往下淌,溅落在被褥上,滴滴晕染开。 已经沦为残次品的龟蛊连谢砚之的命都吊不住,自也起不到止疼的作用,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任由颜嫣咬着自己。 不慌不忙地处理完她脖颈上的伤,方才轻轻拍了拍她酸胀的腮骨,捏紧她下颌,与其对视。 “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昏暗的光线下,她被鲜血染红的唇分外夺目,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谢砚之捏住她下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觉得你不妨再多恨我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嗓音依旧温柔,可颜嫣只觉毛骨悚然。 这种温柔太过不寻常,像是风平浪静的水底蛰伏着将要择人而噬的兽,你不知他何时会一口将你吞噬,只能绷紧每一根神经,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陷入一种未可知的恐惧之中。 颜嫣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每个字节的尾音却在微微发颤:“谢砚之……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回应颜嫣的,是他冰冷的唇。 一场足矣令她窒息的吻汹涌而至。 眼看颜嫣肺里的空气将要被消耗殆尽,他方才松开紧扣在她后脑的手。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大而圆的眼早已水雾弥漫,似哭过般。 却倔强地扭过头,不肯多看他一眼。 可没有用,他动作强势地掰回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 此刻的他们离得这样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眼瞳中除了对方的脸,什么也容不下。 “看清楚我是谁。” “记好了,你该去恨谁。” “轰隆隆——” 这场酝酿了足有半炷香之久的雷雨终于落了下来。 他眼眶涨得发疼,蓄在眼底的泪始终未能落下。再次衔住她红肿的唇,毫不怜惜地将她贯穿。 “谢、砚、之!”她长长的指甲狠狠扎进他皮肉之中。 那有如火灼般的刺痛在他背脊上四处游走,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她已然失去焦距的眼,空洞洞望着在狂风中摇摆不止的罗帷。 溢出喉间的话语如幼兽的哀鸣般断断续续:“谢砚之,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他弯唇,掌心覆住她湿润的眼眸:“好啊,我等着。” 蓄在眼底的那颗泪,终于摇摇欲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滴入她被汗液浸湿的颈窝。 修为源源不断被送入颜嫣体内。 她每一寸筋脉中都有磅礴的灵气在流淌,似泄闸而出的洪流,几乎就要将她撑爆。 直至破晓天明,风雨停歇,这场堪称酷刑的修为转移方才结束。 谢砚之徒手撕裂虚空,带颜嫣回到魔域时,一次转走自己半身修为的他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虚弱到几乎都要站不稳。 纵是如此,安置好颜嫣后,他仍毫不犹豫地割断那被魔息所侵染的筋脉。 可而今的他,已然连匕首都要握不稳。 只闻“哐当”一声响,染血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晚一步赶来栖梧的青冥见之,连忙冲上前,捡起那把匕首,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谢砚之:“君上……您这是……” 谢砚之目光尤为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我修为受损,快要控制不住它们了,我不想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那您又何必直接传给她一半修为?”说这话时青冥几乎是用吼的。 “您想用自己的死来成就她,助她成为新一代妖皇,那也得她肯领情!” “她为了摆脱你,连爱魄都抽了,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谢砚之以指腹拭去再次溢出唇角的血丝,无悲亦无喜:“既无法再爱,那便恨。我爱她,她恨我,我们之间怎会没有感情?” 青冥哑然,彻底失语。 终只是发出一声长叹。 他扭头望向堆满铅云的天幕,魔域的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月都不曾停歇,此刻,似又落大了些。 而谢砚之,目光越过半敞着的窗,落在颜嫣熟睡的面容上。 一寸一寸用眼睛去描摹她的眉眼,她的轮廓,许久许久,方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般地呢喃。 “阿颜,我们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第87章 ◎穿心一剑◎ 颜嫣再次睁开眼, 已是三日之后的事。那些在她体内乱窜的修为与灵力早已被谢砚之理顺,与她融为一体。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熟悉的水色帷幔, 眸中一片死寂。 她知谢砚之正坐于床畔看着自己,仍是一动不动。 谢砚之的声音却毫无预兆自头顶传来:“醒了?” 颜嫣依旧没动,下一刻,被谢砚之捏住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 窗外雨声淅沥, 他整个人笼在一层难言的静谧之中, 令人琢磨不透。 许久, 她听见他的声音传入耳中, 似隔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幕, 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切感。 “玩个游戏。” “你何时能在我手中接过十招, 我便放了你。” “我已渡你半身修为, 可你记住了, 你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尾音才落, 他将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塞入她手中:“接下来, 我会教你用剑。” 至此, 颜嫣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瞳孔剧烈震荡,嗓音骤然拔高:“谢砚之!你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谢砚之攥住她下颌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指腹轻轻碾压着她微微开启的唇:“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语罢, 收回捏住她下颌的手。 侧目望向身后:“替夫人梳洗, 半个时辰后带她来演武场。” 颜嫣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谢砚之究竟要作甚,她胡乱纷飞的思绪是被一把熟悉的女声给唤回来的。 听到“夫人”二字的颜嫣猛地一抬头。 恰恰好对上阿梧那双哭得红彤彤的眼眸。 她满目惊愕:“阿梧, 怎么是你?”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8节 阿梧抹了把脸, 嗓音里犹带着哭腔:“尊上说你回来了, 不习惯别的宫人来伺候,便又将我接了回来。” 颜嫣神色变得尤为复杂,瞬间明白谢砚之的用意。他定然是故意的,故意将早已恢复自由身的阿梧抓回来威胁她…… 既如此,她又该怎么办? 颜嫣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 冷静,冷静,千万要冷静。 此事定有解决之法,先顺着他说得去做,再想旁的法子去找到他的破绽。 . 与此同时,雍州池家。 闭关十余载的池峻恰逢今日出关。 于池家而言,今日本该是个好日子,突破瓶颈、成功晋级化神的池峻却一巴掌扇在了池川白脸上。 “孽障!我不过闭关十余载,池家都被你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池川白扭正被池峻一巴掌扇歪的脸,神色淡然地抹去渗出嘴角的血迹。 不答反问:“何为折腾?如今池家一家独大又有何不好?” 池峻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你可知你口中的‘一家独大’让整个修仙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你连苍梧仙君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都不知,怎敢与他合作?” 池川白不屑地嗤笑着:“他能有什么目的?无外乎就是搅乱六界。” “可我不在乎,池家也无需在乎这等小事,就算不是因为我,那些孱弱之辈亦会死于其他人手中,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既如此,我又何须在意这些?” 池峻满脸震惊地盯视着池川白,像是头一回认识自己的孩子。 不过短短十余载,他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池川白却十分不以为然:“爹,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每当做了让你失望的事,你总会用这种眼神来看我。” “从小到大,我好似就没做过一件让你满意的事。” “可你扪心自问,当真是我不够好吗?” “还是说,是你把被迫娶了所憎之人的恨通通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所以,我不论做什么都是错。” “你永远都不会对我满意。” “因为我的存在于光风霁月的你而言,分明就是溅在白纸上的那块污点。” “是你欲拔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池峻闭了闭眼,失望之色愈发浓厚:“你竟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 “去思过崖抄经,何时醒悟何时出来,若一辈子都醒不来,在那里抄一辈子经也罢!我便当没你这个儿子!” 既已心生执念,又怎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悟过来?只会越陷越深。 思过崖中天寒地冻,稍不注意,连眼珠子都能被冻住,更别说是那砚台里的墨汁。被关在此处抄经,不可谓之曰酷刑。 池川白已在思过崖中被关整整一个月。今日砚台里的墨汁已是今日第八次被加热,亦是第八次凝结成冰。 池川白握住笔杆的金属假肢不过稍稍用力,那支紫檀制成的狼毫便“咔”地一声断做两截。 他本就不算平静的面容变得分外阴郁,不断喃喃自语。 “我没做错……我从头到尾没做错任何事……” 是了,错从来就不在他。 爹之所以不喜欢他,只因娘逼死了他的心上人,与她腹中的孩儿。 阿颜之所以不选他,不过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永远都居谢砚之之下。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去争取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凭什么他要把旁人的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他越想神色越阴郁,直至午时临近,有婢子来给他送膳。 今日来送膳的,是个池川白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将食盒放在固定的位置,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与那人目光相撞之时,池川白愣了愣,已然看出他是有备而来。 至于究竟是何人派来的,尚不得而知。 待那人一走,池川白连忙倒尽碗中菜肴。 果真,在汤碗中发现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 油纸中包着可自由通行思过崖与魔宫的密匙,还有一封寥寥数语的信。 信中说,谢砚之剜心给颜嫣,如今是靠着外力在续命,已是强弩之末,何不如趁此机会杀了他? . 魔域的雨仍在落个不停,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倾倒于这场大雨之中。 颜嫣攥紧手中剑,瘫坐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谢砚之天天如此将她逼入绝境,不榨干她最后一丝气力,绝不罢休。 这厢,他仍在朝她大步逼近。 阴影兜头罩来,彻彻底底遮挡住悬在檐角下的八角宫灯所散发出的光芒。 逆光而来的他轮廓隐在一片黑暗中,眼眸深不见底,辨不出情绪。 唯有那只捏紧她下颌的手分外冰凉,似某种冷血动物。 他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太弱了,阿颜,你还是太弱了。” 不堪折磨的颜嫣终于忍不住哭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谢砚之,你到底要做什么?” 尾音才落,一柄泛着寒芒的匕首打斜刺里袭来,直逼谢砚之命门。 谢砚之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柄匕首已然被他夹住,于顷刻间断做两截。 他捧着她的脸,轻轻擦拭掉她的泪:“你出刀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记住了,眼泪只对在乎你之人有效,迷惑不到敌人。” 谢砚之说这话时,气血翻涌而上,喉间泛起腥甜,他不动声色咽下淤血。 冷冷注视着颜嫣:“再练。” 就这么短短两个字,淤血又要顺着唇角流出来了,他即刻转身,拂袖而去。 在颜嫣看不见的角落呕出大滩血。这次,是墨一般的浓黑。 他仰头望着灰扑扑的天,任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原来,他所剩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少。 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侧目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青冥:“事情办得怎样?” 青冥神色一如既往地麻木。 “他已经偷偷摸来魔宫了,想来再过不久,便能与您见面。” 青冥以为只要对谢砚之不闻不问,便能麻痹自己,可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他颤声道:“一定要如此吗?” 谢砚之只是弯了弯唇:“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栖梧宫的另一侧,稍稍恢复些许气力的颜嫣终于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方才那一击,已然用尽她全部的力气,而今莫说是继续练剑,连迈动步子都分外艰难。 她扶着墙角,一步步往栖梧宫所在的方向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只是,她才走不到两步,双腿已然开始发颤,眼看就要摔倒,突然被一股巨力拉住,她跌入了一人怀中。 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 只是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分外冰凉,颜嫣下意识垂眸望去。 只见一只不属于人类的手,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般突然地闯入她视野,说不出的诡谲。 颜嫣愣了愣,旋即猛地一抬头,恰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来者竟是小白! 颜嫣正欲张嘴说话,池川白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拽入茂密的灌木丛后,方才压低嗓音道:“阿颜,我是来救你的。” 颜嫣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没用的,只要谢砚之仍活着,不论再逃多少次,我仍会被他抓回来。” 况且,阿梧如今还在谢砚之手上,她绝不能连累她。 颜嫣已然表明态度,池川白却像听不懂人话似的,仍搂紧她的腰不肯放。 颜嫣见状,拧紧眉头,直言道:“恐怕你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救我’。” 她特意将重音压在最后两个字上,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池川白亦没打算要隐瞒,满脸歉意地朝她笑笑:“谢砚之他必须死,故而,只能先委屈你了,阿颜。” 说话间,庭中穿过一列身披重甲的金吾卫,他们的藏身之地无所遁形。 顿时间,无数双眼睛朝他们看来。 颜嫣索性把心一横,抽出把匕首递给池川白:“来,把它架我脖子上。” 事发突然,池川白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又闻颜嫣道:“还在犹豫什么?” “你来此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你想让谢砚之死,而我,也盼着他死,倒不如趁此机会豁出去拼一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199节 ……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雷鸣滚滚,摧枯拉朽般压迫着人间。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大雨磅礴,连成一线,模糊所有人的视野。 谢砚之立于这场夜雨中,看命运的轨迹重叠。 高高的宫墙上,颜嫣被池川白搂在怀里,泛着寒芒的匕首抵在她喉间。 她白皙的脖颈染红一线,已有鲜血顺着刀刃淌下,融入雨中。 可这次,谢砚之并未即刻说出那句在梦中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 直至确认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不是梦,皆为真实,方才启唇,神色麻木地复述着同一句话。 ——“放开她。” 池川白闻言,扬起唇角讥笑道:“我为何要放开她?” “况且,魔尊大人您难道就不想知道,前些时日还想着要娶她的我怎突然就变心了?” “被关在思过崖的这些时日,倒是叫我想通了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 “江掌门说得对,我对阿颜分明就算不得爱,不过是执念在作祟。” “比起得到她,我想,我更盼着你死。” 他特意将重音压在最后半句话上。 与此同时,还不忘加重手中力道,刀刃又往颜嫣肌理中刺进几分。 颜嫣疼得直皱眉头,心中暗骂:好你个小白,下手竟这般没轻重。 她倒也不敢在这等关键时刻给池川白传音,无他,怕影响他发挥演技。 她脖颈上那线红逐渐晕染开,将匕首染成明艳的胭脂红,面色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 谢砚之下颌紧绷,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隐忍不发。 目光死死定在池川白身上:“你想要我怎样?” 这是他首次在除颜嫣以外的人面前以“我”字自称。 池川白终于拿开抵在颜嫣脖颈上的匕首,露出玩味的表情。并隔空将一早便备好的散灵液送至谢砚之手中。 “此物名唤散灵液,魔尊大人你该明白喝下它会发生什么,纵是如你这般修为高深的大能,亦会在三息内散尽修为,十二个时辰后方才能恢复。” 池川白尾音才落,不着痕迹地瞥颜嫣一眼。示意她开口,哄谢砚之服下聚灵液。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懵怔,虽说她的确在与池川白联手给谢砚之下套,可事发突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着实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方才能让谢砚之心甘情愿喝下散灵液。 都已走到这一步,她与他之间究竟算是什么?仇人?恋人?夫妻? 时不待人,颜嫣摒除脑中杂念,以最快的速度挤出两行泪,并用最柔美的姿态让它们从自己面颊上缓缓滑落。 一颗接一颗,犹如断线的珍珠般坠入雨中。 她微微仰头,神色倨傲。 “我与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事已至此,你我二人根本没有半点情分可言,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无需白费力气。” 她的声音一如那些滚滚坠落的泪珠般支离破碎。明明说着绝情的话,眼泪却似泄闸之洪般汹涌。 纵是演得这般投入,颜嫣目光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谢砚之身上。 她总觉此刻的谢砚之瞧着分外奇怪。 眼眸中翻涌着她所看不懂的情愫。 唇角线条绷得平直,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良久,颜嫣才见他弯了弯唇。 仰头将散灵液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他都未发一言,只将玉瓶倒过来,示意瓶底已空。 颜嫣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当即传音给池川白:“不对,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一切未免也进展得太过顺利了些。” 池川白亦是这般觉得。 他传音给颜嫣道:“别忘了,纵使失去灵力做支撑,他也依旧能握剑。” “以防万一,我们还需做些什么。” 语罢,他似笑非笑望向谢砚之。 “接下来……还请魔尊大人自断右臂。” 颜嫣不禁莞尔,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待池川白将剩下的话说完,颜嫣便已经演上了:“谢砚之!你别听他的……” 匕首再次抵回颜嫣脖颈,她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选择闭嘴。 而池川白则冷冷笑道:“当日你断我一臂,今日我自当将它讨回来,魔尊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谢砚之!”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又在刀刃再次刺入肌肤时戛然而止。 颜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往外涌,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摇头。 堆积在天穹之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无声呜咽。 暴雨未停歇,且有越落越大的趋势。 明明雨落得这般大,整个世界仿佛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却有一声极为奇特的“咔嚓”刺破重重雨幕,落入颜嫣耳中。 谢砚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右肩肩骨捏碎,面无表情地望着池川白。 “该你了。” 未曾料想谢砚之竟这般果断的小白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夸赞道:“魔尊大人倒是爽快。” 他倒也没食言,果真松手放开了颜嫣。 又何曾料想,意外就发生在他松手的那霎。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来,池川白脸上仍维持着大获全胜后的得意神情。 下一刻,他眉心骤然现出一道笔直的血痕,那血痕以破竹之势向下蔓延,不过须臾,他整个人就已裂成均匀的两半。 血似喷泉般涌向天空,溅了颜嫣满身。她呆呆立于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此刻的她,脑海已被恐惧与震惊所填满,连带着池川白的死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无法言说的恐惧将她重重包裹。 当真就再也无法逃出他掌心了么?颜嫣只觉不甘。 谢砚之已然收剑,远远眺望着她。 一切的一切,像是在他生命中反复演绎过无数遍。 可这次,他不曾唤她的名字。 她仍神色怔怔向他走来,垂着眼睫,始终未说话,与梦中一般无二。 他甚至都能猜到,接下来她又会说些什么,当真是翻来覆去,始终挣不脱这所谓的宿命。 谢砚之已然彻底放弃挣扎,皱着眉头抚过她喉间那道仍在渗血的伤疤。 “还痛不痛?” 颜嫣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已然被废掉的右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原来你左手也能握剑……” 语罢,她猛地抬头,眼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喝了散灵液就真要散尽灵力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现实与当年在畏天中所窥见的预言彻底重叠。 谢砚之从所未有的平静,垂下眼睫,配合她演戏:“我身上灵力的确已散尽,方才不过是使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罢了。” 闻言,颜嫣眼睛又睁大了些,一脸不敢置信:“你此话当真?” 谢砚之扯了扯唇角:“当真。” “噗嗤——”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冰凉的剑刃正中他心口。 滑过面颊的泪痕尚未干透,颜嫣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她拔.出插在谢砚之心口的剑,抹去满脸泪痕:“眼泪既对在乎我之人有效,亦能迷惑到敌人。” “你输了,而我赢了。” 雨似又下大了些,谢砚之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又向前迈进半步。 颜嫣不知他意欲何为,瞬间敛去笑,神色慌张地向后退。 而他却仍在向前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 原来谢砚之只是想弯腰去捡某样被他贴着心口存放的东西,可颜嫣显然会错了意,眼看谢砚之就要临近,心慌意乱的她再次捅了他一剑。 谢砚之身形晃了晃,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好不容易捡起擦净的东西又落进了淤泥里。 这次,它滚得太远了,他再也够不着。 颜嫣亦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枚自云梦初遇时,便未真正送出去过的玲珑骰子。 十六年前,谢砚之曾强行将它绑在她脚踝上,后来也曾随她一同坠入蚀骨深渊。兜兜转转两百余载,原来它的最终归宿,是被踩进淤泥里。 谢砚之缄默不语地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方才抬眸。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0节 是啊,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大地。 他只是静静凝视着她,无悲亦无喜。 故事的最后,该说些什么呢? 他本想似当年的玄羲那般对颜嫣说:好好活着,勿念。 可转念一想,她巴不得他去死,又怎会念着他? 于是,那些话语统统都被咽回肚子里。 暴雨倾盆,他以血肉之躯抵着那柄穿胸而过的弑神剑,步步逼近。 终只是弯起唇角,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湿的脑袋。 “恭喜你,彻底自由了。” 余下的路,我的阿颜要学会自己走。 时间提前了整整四百年。 结局却仍是那个结局,只是,这一次他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第88章 ◎她果真继承了他的遗产◎ 颜嫣满目惊愕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谢砚之。 他是故意死在她手上的?还有这把剑…… 突然之间, 颜嫣像是什么都明白了。歇斯底里地质问着谢砚之:“你到底做了什么?又究竟想要什么?” 他究竟想要什么? 这种事,又如何能用只言片语来说清? 谢砚之微微启唇…… 可魂魄消散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他一个字都来不及说,便已彻底消失在颜嫣眼前, 干净得就像从未出现过。 那么?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从玄羲开始,以谢砚之结束。 至此,世间再无魔神。 他想将“谢砚之”三个字烙入颜嫣脑海中,不论爱或是恨,皆无人能取代。 世人不记得谢砚之又何妨?只她一人记得便可。 …… 悬在檐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扑火的蛾在一片明灭火光中化作灰烬, 那是它的宿命。 求不得, 舍不得, 纵是飞蛾扑火又如何? 随着谢砚之的魂飞魄散, 在魔域上空聚集了数月之久的阴云也终于散尽。 暖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 抚过每一寸浸泡在雨水中的土地。 就连那枚半掩于泥土中的玲珑骰子, 也已被不知何时停歇的大雨冲刷干净。 已不知在暗中藏匿了多久的青冥终于现出身形。他迈着沉重的步伐, 徐徐走向那枚无人问津的玲珑骰子。 弯腰将它捡起, 用柔软的绢布一遍又一遍将其擦拭干净, 方才放入颜嫣掌心。 “你不该将它丢弃在这里。” “这是他送给你的第一件、亦是最后一件东西。” 颜嫣无意识攥紧那枚玲珑骰子。 此刻的她思绪仍有些许混乱, 神色怔怔望着青冥,似在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青冥对颜嫣的感情何其复杂? 既恨她, 又不能放任自己去恨她。 那些芜杂错综的情绪终只是化作一个个尖酸刻薄的字眼,钻入她耳朵里:“怎得?你都已将他捅得魂飞魄散了, 还是不开心?还是不满意?” 是啊, 明明谢砚之都已经死了,她为何还是不开心?还是不满意? 颜嫣怔了片刻, 当即放声大笑:“怎会不开心?我大仇得报, 自是开心的不得了。” 可她不懂, 为什么会这么痛? 心口像个破了个洞,一扯一扯地疼。 本就对颜嫣没什么好脸色的青冥,被她那猖狂至极的笑声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永远也别后悔!” “哦,我在说什么胡话?你狠到连自己的爱魄都能抽掉。” “似你这般没心肝的女人,又怎会后悔?” “有些事,他怕你伤心,本不让我们对你说,如今看来,还是他高估了你,你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他的付出而动容?” 青冥话才说一半,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颜嫣的脸,即刻噤声。 有些话无需多说,后不后悔,是能用眼睛看出来的。 目睹全程的青冥只觉唏嘘。 他没由来的觉得心里堵得慌,提着一坛酒,晃晃悠悠摸去了揽月居。 早在谢砚之铸弑神剑的那日起,青冥便替他立好了衣冠冢。 就在颜璃当年所留的紫藤花架下。 时至今日,青冥都仍能想起谢砚之说出那番话时的神情。 “你若非要为我立衣冠冢,那便立在她娘留得那株紫藤花树下罢。” “别让她知道,她不会想看见我。” …… 青冥缄默不语地饮着酒,直至酒坛子见底,方才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 “你若知晓,她仍在意你,还会舍得以神魂祭剑,让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 当一贯聒噪的青冥也陷入沉默之中时,这座宫宇简直静得可怕。 颜嫣所经之处,每个人都在向她行魔宫主人才能承受的大礼。 他们全都伏跪在地上,高唱:“拜见尊上。” 除了颜嫣,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取代谢砚之,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颜嫣不懂,为何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那些话语源源不断灌入她耳中,犹如一声声震耳发聩的凄厉诅咒。 她捂住耳朵,想让它们消失。 没有用,即便听不见,眼睛也会去看。 她曾在这座宫宇生活了整整八年。 时隔六十余载,魔宫中的每个角落皆能看见他们当年所留下的痕迹。 哪怕只是随意瞥向栖梧宫中一隅。 她脑海中便已自动回放起他们的曾经。 栖梧宫中最不显眼的那根立柱上为何遍布划痕?每一道皆与她身量相当? 自十五岁那年起,她最热衷的事,便是拽着谢砚之来为她测身长。 她因儿时营养不良而生得格外娇小,又分外羡慕柳南歌那高挑丰腴的身段,故而对长高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可来了葵水的姑娘哪儿还有多少身高可长?更别说,她早在幼年流落街头时便饿坏了底子。 可她偏生不信这个邪,每每经过这条长廊,都要拉着谢砚之来为她量高。 第一年,初来魔宫的时候,她只有他胸口高。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七年,年年如此。她竟像淋了铁水般,一厘都不曾多长。 直至最后一年,她被谢砚之赶出栖梧宫的那日起,方才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执念。只是,那些年所留下的痕迹不曾消失,仍原封不动地烙在这里。 远远地,她好似又看见那个小姑娘不依不饶地拽着谢砚之衣袖。 “我不信,都这么久了,不可能一厘都没长,一定是这根柱子有问题。” “砚之哥哥~我们再换根柱子来量嘛~去年不是还在其他柱子上也做了标记么?” “嗳?原来还真不是柱子的问题啊……”小姑娘很是苦恼地嘟囔着:“既没长高,也不长肉,那我辛辛苦苦吃得那些东西都去了哪儿?” “不许笑!长得高了不起啊?” …… 回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她一刻都不愿在栖梧宫中多待,捂紧耳朵,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可还是没有用,那些本该湮于时光中的回忆,仍在源源不断涌入她脑海中。 她不停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以为只要跑得足够快,便能将那些过往统统都甩至身后。 不远处,有只肥嘟嘟的大尾巴猫伸着懒腰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 她脑海中再次回荡起谢砚之的嗓音。 恍然间,她好似又看见他抱着那只胖嘟嘟的大尾巴猫在她眼前瞎晃。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1节 那日的争吵犹在她耳畔回荡。 “它有名字了。” “真的吗?它叫什么?” “就叫一条。” “这算什么名字?你好歹也是个魔尊,能不能有点文化?” “你会?那你帮它重取个。” “咪咪?” “你可知,在大街上喊声咪咪,会跑来多少只猫?” “那你又可知?它若叫一条,会被多少只猫嘲笑?” “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吵架?” “不是。” …… 为何跑了这么久,仍处处皆是他所留下的痕迹?为什么不论怎么躲,仍处处皆是他的身影?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颜嫣径直朝揽月居所在的方向奔去。 春末夏初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漂浮在风中的花香不断钻入她鼻腔。 这株紫藤明明是她娘留下的,为何谢砚之的声音仍要出现在她脑海中? “因为……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别走。” “我疼,很疼很疼……”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 “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 “阿颜,这个世界因你而存在。” “而我,花了十余万年时光,历经一百零三世轮回,方才与你相遇。” “恭喜你,彻底自由了。” …… 不要!她不要再想起那个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的人…… 为她创造一个世界?时隔十万年再续前缘?一个连爱魄都没有的人又怎会因这些而感动? 她只觉恐惧! 是啊,她只觉恶心和恐惧。 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忘不了,连抽去爱魄都忘不了他…… 颜嫣泪眼朦胧地望着颜璃留下的那树紫藤,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拂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花穗。 花海翻涌,埋藏在花穗下的那行字,刺一般扎进她眼睛里。 ——「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歪歪扭扭的字迹,藏不住那时的欢喜。 可再欢喜,也敌不过时光的侵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行几乎就要凿穿整棵树的字迹已然被不断向前冲的时光磨平,淡得只剩下一丁点痕迹。 颜嫣盯着它看了一眼又一眼。 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轻声呢喃:“所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时光所磨平。” 一年不行,那便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会在某一日消失得无影无迹。 . 谢砚之的死讯瞬间传遍九州大地。 任谁都没想到,那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尊竟会折在一个菟丝花般的女人身上。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当真是令人唏嘘,只是人死如灯灭,那个传闻中永无败绩的神话终于破灭。 江小别与周笙生来见颜嫣,已是五日之后的事。 彼时的颜嫣正喝得酩酊大醉,歪在王座上笑看美人抚琴弄舞。 殿□□有三十余人,皆着紫衣。 然,颜嫣竟未意识到。 她四处搜落而来的美人看似不尽相同,却都有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 总有哪么几处地方生得像谢砚之。 有人眉眼肖他,有人似他那般气度高华,还有人与他身形一般无二…… 谁都不曾想到,颜嫣竟会养上一群酷似谢砚之的替身日日笙歌。 江小别脾气暴躁,怒火瞬间被那些个扭捏作态的男宠点燃。 连带看颜嫣的表情都有了变化,正欲张嘴说些什么,便被周笙生拉住。 大抵是觉着这群莺莺燕燕乏味得紧,颜嫣倒也没让他们在此多逗留,挥挥手,令他们先行退下。 至此,整个大殿之中只余她们三人。 江小别与颜嫣相顾无言。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周笙生,她笑道:“阿颜,我今日前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你可还记得,你落了件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颜嫣如今正忙着忘掉谢砚之。 自是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落在了周笙生手中。 周笙生见她神色迷茫,不由长叹一口气:“你这记性啊,是爱魄。” “那缕爱魄,我仍替你保存着。” “我想了很久很久,仍觉你该再好好考虑一番。” “而今谢砚之既已死,你已无半点顾虑,倒不如将它接回去。” “为一个男人拔情绝爱,当真不值得。” 昏暗的大殿因这缕爱魄的到来,瞬间被照亮,颜嫣却不曾多看它一眼。 毫不犹豫地将其捏碎,一字一句道:“我说不要,便是真不要了。” 那缕爱魄仍未散尽,可随着颜嫣尾音的落下,她眉心竟泛起一点绯红。 与方才被捏碎的爱魄所散发出的光华一般无二…… 谁都不曾遇见这般古怪之事。 静,死一般的静。 不论周笙生还是江小别皆满脸惊愕。 阿颜她…… 竟又生出了新的爱魄。 最震惊的,莫过于颜嫣本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论如何努力,都始终忘不了谢砚之。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还要继续喜欢他? 凭什么她要因他的死而难过? 凭什么…… 纵是再不甘,再不愿去承认,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一刻,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她泄愤般地大吼着:“好,你赢了!我承认你赢了!” 她亲手杀了他,她因他而得到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永永远远都无法忘记他,从每一次睁眼,到一次呼吸,皆是他所留下的痕迹。 这一局无人能取胜。 时光磨平恨,爱又滋生。 事已至此,周笙生都不知该面对颜嫣。她从不知颜嫣与谢砚之的牵绊竟深到这等程度。 倘若她知晓颜嫣仍深爱着谢砚之,那日定不会为了逼着谢砚之去死,而说出颜嫣自抽爱魄的秘密。 若非如此,谢砚之又岂会决绝到要以神魂祭剑、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周笙生从未这般心慌意乱。 她本还想告诉颜嫣,谢砚之是如何为她剜心,又是如何为她抽骨铸剑。 可那些话,她现在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莫说周笙生,连带一旁的江小别都被搅乱了心神。这些年来,她看似与谢砚之走得近,实则仍是向着颜嫣的。 只是到最后,她无法避免地对谢砚之所做之事有所动容…… 她磕磕巴巴道:“谢砚之的死与你无关,他之所以策划这些,皆因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2节 “他从未骗你,还有小白他……他也的确与苍梧仙君相勾结。” “而苍梧仙君的目的又是抢占琉璃界,他唯一忌惮的便是魔神转世的谢砚之,故而,才会千方百计地算计谢砚之。” “在苍梧的百般算计之下,谢砚之已然要控制不住那些乱窜的魔息,他不想失去理智,沦为一个杀戮机器…… “故而,才会亲手策划自己的死,暗度陈仓,将半身修为皆传于你。” “还有小白的死,对,小白的死亦在他的算计之中!既是为了给你再添一个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更是为了给琉璃界争取时间。” “苍梧仙君虽为池家老祖,可他唯一能附身的,也只有一个小白。” “而今小白既已死,至少百年内都无需担忧苍梧仙君会卷土重来。” “阿颜,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你,你切不可沉浸在过往之中。” 江小别所说之话句句属实。 唯独没告诉颜嫣,谢砚之因何而控制不住那些在他体内肆虐的魔息,又因何而变成这副非死不可的局面。 终于缓过神来的周笙生当即附和道:“我们会一同陪你度过这个难关。” 确切来讲,不论周笙生还是江小别、青冥亦或者是周大幅、乃至至今都下落不明的岚翎…… 每个人皆在谢砚之的谋划之中。 他们会代替他,守在她身边,扶她上青云。 颜嫣又如何能知晓,她当年随口说着气人的浑话,竟也能成真。 她果真继承了他的遗产。 可世间再无谢砚之。 作者有话说: 这句浑话出自62章,狗之被倒挂在棎木上,嫣妹为了过嘴瘾气柳月姬。 “我夫君若死了,他的一切岂不是都将变成我的?我欢欢喜喜继承遗产、再养上十几二十个面首他不香么?既如此,我为何要救他,给自己添堵?” 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嫣妹说过的话统统都实现了呢……(:3」∠)_ 第89章 ◎结局(上)◎ 这已是谢砚之死后的第六十个年头。因不曾立碑, 年头一长,连青冥都有些找不准衣冠冢的具体位置。 索性把这紫藤花架当做谢砚之的墓碑来看待。 青冥轻晃盏中浊酒,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整整六十载。” “这些年来,她过得不错,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妖。” “而今,西南十万大山与魔域已然被她合并成妖魔界, 人族实力大不如从前。” “不过那丫头好歹从前也是个人, 故而, 对人族也算是宽厚。” “奈何修仙界分裂已久, 非江小别一人之力所能掌控, 那丫头若想成为六界共主, 怕是还得再等上个百来年。” “你大可放心心, 纵是没有我们在一旁扶持, 她也依旧能过得很好。” “还有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仍惦记着你。” “昨日, 我又瞧见她在醉酒后哭着喊你的名字。” “嗬, 死丫头片子竟还有两幅面孔,人前作威作福嚣张跋扈, 人后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哦,眼睛都快肿成了烂核桃。” “可又有什么用呢?你再也回不来了。” 青冥说着说着, 不知怎得, 竟有些伤感:“人啊,是不是都只有彻底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仰头喝完坛中最后一口酒。 青冥摇头晃脑地走了。 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又有什么意思?他不便在谢砚之坟前说颜嫣坏话, 打算去影那儿偷偷骂她。 这厢, 影正盯着周笙生寄来的信笺发愣。见青冥贸贸然闯了进来, 连忙将其收好,并一脸警惕地盯视着他。 青冥哪儿受得了这种气?不禁开始阴阳怪气:“呦呵,不就一封破信?还不给我看?小气吧啦的。” 影始终保持缄默,并未搭理青冥。 隔了好半晌,方才启唇:“她说,她已与那周公子绝婚,想见我。” 青冥四仰八叉瘫在摇椅上,随手捡了颗花生米往嘴里扔,含糊不清地应和着:“你不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么?那就赶紧去见啊。” 影扯了扯唇角,无声苦笑。 “可这从来就不是我想不想见她的问题。” …… 自那日以后,不论周笙生写多少封信,皆如石投大海。 影再未回过一封信。 周笙生主动与颜嫣提及此事,已是两个月之后。彼时,影就在一旁待命。 明明她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仿佛触手便可及,他却连多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无,唯恐心生旖念。 入夜后,影目送周笙生离开魔宫,直至那辆轱辘轱辘转悠的兽车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方才收回目光。 他回到自己屋中的第一件事是卸去那枚泛着寒芒的金属面具,就着月色端详镜中的自己。 今晚月色很美。 衬得镜中人愈发狰狞可怖。 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惧意的脸。 不,不仅仅是这张脸。 他被软甲所遮蔽的躯体亦是满目疮痍,竟连块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 覆盖全身近半以上的烧伤是三百年前,尚在凡界做暗卫时所留下的。 还有那些遍布全身的刀痕与剑伤,亦是当年执行任务时所留。 彼时的他尚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能活一日是一日,如何能知晓,有朝一日,竟会因自己被毁的外貌而伤神。 这般面目可憎的他,又怎敢以真容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 既明知没有结果,又为何要开始? 周笙生的信仍在源源不断寄来。 她在信中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爱上了种花。 只是,她与那些个花花草草无甚缘分,纵是从前长得再好,经她之手,总会落得个花枯叶落根烂的悲惨下场。 前些日子,她听了颜嫣的“指点”,随手从路边挖回一棵野草养着。 那野草真不愧是野生野长的草,生命力顽强到令人叹为观止。 在她手中撑过了头七日不说,竟还开出了数朵淡蓝色的小花。 她当真高兴极了,连忙将其摘下,装入信笺中,一同寄给他。 月色迷离,如水一般的月华盈盈淌入窗,落在影银白的铠甲上。 他垂眸望着那朵静静躺在自己掌心的小蓝花,常年藏匿于冰冷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许久,许久…… 直至皓月落下,旭日升起。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提笔,给周笙生写下最后一封信。 ——「七日后,戌时,芷江江畔,不见不散。」 奈何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奇妙得紧。 就在周笙生收到回信的那刻,紧闭六十余载的登仙路重新开启。 顷刻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自天之尽头掠来的飓风仿佛能撕碎一切。 周笙生当即放下信,俯身推窗。 绮窗被推开的那个瞬间,一截被飓风搅碎的云雀尸块砸了进来,落在染着栀子花香的信纸上,血色层层晕染开,“不见不散”四个字霎时被染做猩红。 周笙生心口突突直跳,当即拿出传讯玉简,联系远在魔域的颜嫣。 此刻的颜嫣亦在仰头望天。 纵是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仍被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到。 她深吸一口气,在最短时间内将妖魔界中凡人转移至提前建好的地下城。 以数万座灵矿为支撑的诛仙阵瞬间开启,浅金色光幕笼罩九州大地,足矣撕裂一切的飓风即刻消弭。 光幕之外,惊雷仍在轰炸个不停,俨然一副灭世之景。 所有人都在静待苍梧的到来,绷紧每一根神经,目光片刻都不敢离开天幕。 雷云在头顶轰鸣了足有三日之久,直至第四日清晨,苍梧都仍未现身。 众人俱感疑惑之时,第一缕晨光撕裂厚厚的积云,洒落下来。 也就是这时,颜嫣方才明白,苍梧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数以万计的棎木自她眼前破土而出,于顷刻之间长成足矣遮天蔽日的巨树。 苍梧心思缜密。 从未想过要与琉璃界正面对上。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3节 积攒了整整三日的雷云,不过是用以吸睛的烟雾弹。 他真正的目的分明是要利用棎木耗死被困于诛仙阵内的琉璃界修士! 而此刻的颜嫣却在想,琉璃界内何故还有棎木?明明早在谢砚之死的第一年,她便开始用铜汁浇灌血渊禁地中那片棎木林。 最后一棵棎木早在十年前便已枯萎,连带着那片土地都已长不出任何植被。究竟是谁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棎木种满了琉璃界? 真相远比颜嫣想象中更为残酷。 能在短短六十年间将棎木种满九州大地的,从来就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群人。 他们的共同点是,祖上皆有成功飞升载入仙籍的修士。 既如此,出卖琉璃界,替自家老祖办事,又怎称得上是背叛? 说白了,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与那群无根基的普通修士在乎输赢。 可现如今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颜嫣第一时间拔剑斩断距自己最近的棎木顶端嫩芽。 本还在疯狂抽枝拔高的棎木瞬间停止生长,当年柳月姬便是这般教她的。 找到解决之法的颜嫣气沉丹田,用灵力将自己声音扩大数倍:“这些食人树名唤棎木,弱点是顶端的嫩芽!切记莫要被它们缠上,斩断嫩芽便跑!” 周遭修士纷纷效仿。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似颜嫣这般修为高深,能够做到斩断棎木嫩芽后全身而退。 况且,斩断嫩芽这一弱点只针对仍在抽枝生长的棎木,并不包括那些已然生成的,颜嫣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棎木嫩芽斩干净。 浅金色光幕外,苍梧正立于云端之上俯视人间。棎木本为神树,连上古神祇都可轻易绞杀,莫说区区一群修士。 这分明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血色弥漫,哀嚎四起,将人间化作炼狱。 不断拔高的棎木已然遮蔽天日,整个世界静到只余枝条划过地面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不过短短半日,在地面上活动的修士俱已被棎木缠住。 有些仍在奋力挣扎,有些则早已化作滋养棎木的养料,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一日。 颜嫣虽不曾被棎木缠住,身上灵力却已然被掏空。棎木若再度袭来,定然无法脱身。 殊不知,苍梧等得便是这一刻。 他要不费一兵一卒将琉璃界中所有修士耗死,连带那些为他效力之人也将成为弃子。 颜嫣仰头望天,视线穿过茂密枝叶的封锁,方得以窥得一线天。 天幕之上,诛仙阵浅金色的光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这意味着那数万座灵矿中的灵石俱已被耗尽,苍梧随时都可攻入琉璃界。 不甘心…… 颜嫣当真不甘心就这般败于苍梧手上。她甚至都不曾对他拔剑…… 当笼罩在琉璃界上空的那层浅金色光幕彻底消散时。 销声匿迹许久的柳南歌竟也出现了。 她恭恭敬敬立于天幕之上。 朗声高唱:“恭迎仙君凯旋,而今琉璃界已是您的囊中之物。” 柳南歌出现得着实有些突然,苍梧似也没想到,她竟会在此迎接自己。 尚未来得及回话,颜嫣便已提剑攻了上来。 若在全盛之时,有谢砚之半身修为的颜嫣手握弑神剑,倒能压苍梧一头。 可不眠不休等了足足三天三夜,又与棎木缠斗半日、几乎耗空全身修为的颜嫣显然不是苍梧的对手。 那软绵绵的一剑,非但未能伤到苍梧,反倒暴露了她如今的实力。 苍梧笑而不语,某种程度来说,他倒有几分欣赏颜嫣。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苍梧抬手间,又有几根棎木袭来。 灵气被耗空的颜嫣反应极慢,根本来不及躲避。 可那些藤蔓并未将她紧紧裹缠,而是像箭矢般贯穿她的肩。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立于苍梧身后的柳南歌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已然握紧拳,整颗心都已经悬了起来。 好在颜嫣并未叫她失望,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深扎她体内的气根,且趁此机会往嘴里塞了枚补气丹。 服下补气丹的颜嫣并未贸然进攻。 她方才那一击有所保留,不曾使尽全力,迷惑苍梧的同时,也在试探他的深浅。 遗憾的是,苍梧并未亲自动手。 如此一来,颜嫣对苍梧的真实实力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 一、他在虚张声势,不敢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那么,也就说明,他真实实力定然在她之下。 二、他实力异常强大,根本不屑于亲自动手来收拾她。 此刻的颜嫣明显更倾向于前者。 若是后者,苍梧又何须折腾出这么多花招,早就该与她正面对上了。 颜嫣甚至怀疑,他前三日都未现身,为的就是要将她拖垮。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办了。 只怕他是既有实力,又在藏拙。 颜嫣此番显然是猜错了。 她对苍梧的了解远远不够。 苍梧乃开天辟地来不可多得的一位全才,天资卓越,论天赋,只在谢砚之之下。 偏生他这人还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又是个比颜嫣多活了数万年的老怪物。 在他面前,颜嫣本无半分胜算。 答案并不明确,颜嫣不敢贸然行动,与苍梧僵持不下。 可时间却是不等人的,每多耽搁一息,便多一具被棎木吸干的尸体。 颜嫣听着黑暗中传来的或高或低的呻.吟,终是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不顾一切地提剑冲了上去。 这一次,她使尽了全力,苍梧亦无所保留。弑神剑剑气所经之处,连空气都在阵阵扭曲。 直至此刻,苍梧方才发觉,颜嫣手中那柄剑并不简单。 谢砚之把消息捂得太紧了,苍梧只隐隐从埋在琉璃界探子的口述中揣测出一星半点。 他知谢砚之定然给颜嫣留了后手。 将死之时传她半身修为,这种事倒不难猜到。否则又该如何解释颜嫣如今的修为? 也正因苍梧生性多疑,才会想到再次利用棎木来达到目的。 除非谢砚之能重新活过来,否则,无人能奈何这些棎木。 可他万万没想到,颜嫣手中的这柄剑竟也有古怪。 再一联想到,这六十多年来,他都未能找到玄羲的第一百零四世转世…… 苍梧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柄剑该不会是…… 至此,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定不能亲自上阵,仍需利用棎木来对付颜嫣,且还需速战速决,决不能节外生枝。 在苍梧的操控下,方圆百米内的棎木皆卸去卷在身下的“猎物”,舒展开气根,如潮水般向颜嫣涌来。 破空声自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颜嫣根本避无可避。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被颜嫣抵于胸前的弑神剑中霎时迸射出刺目的白光,仍在向她逼近的棎木瞬间被搅成齑粉散开。 见此状,苍梧瞳孔骤缩。 谢砚之他竟……竟将另一半修为藏于弑神剑中,弑神剑察觉到颜嫣有性命之忧,封印方才解除,释放出另一半修为与颜嫣相融。 苍梧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被谢砚之摆了一道,见势不对的他掉头就跑。 然而,颜嫣并不打算放过她,高举弑神剑。 狂风烈烈,扬起他的衣袍。 眼看那强横无匹的剑势就要扫来,苍梧当机立断,拽住柳南歌来为自己挡剑。 “你可得想好了,剑该往何处落。” 已然感受到颜嫣情绪波动的苍梧神色自若地朝她笑笑:“否则,你这位同父异母的好姐姐怕是得与我一同魂飞魄散。” 泼出去的水无法即刻收回,更遑是这使尽全力的一剑。 千钧一发之际,颜嫣收回了剑势,几乎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而她也因此受反噬,生生扛下了七成以上的力,仰头喷出一口淤血。 目的既已达成,苍梧满意地笑了笑,已然松开紧攥柳南歌后颈的手。 他本欲趁此机会逃走,尚未来得及行动,便觉后背一凉。 尖锐的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苍梧擦去溢出唇角的血,回头看了一眼。竟是柳南歌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他一掌拍在柳南歌颅顶,咬牙切齿道:“你竟敢!” 那一掌使了近十成的力,柳南歌头骨瞬间裂开。满目鲜血染红她的视野,她却仍死死抱住苍梧的腿,大声吼:“杀了他!快杀了他!” 颜嫣见状,毫不犹豫,一剑刺去,正中苍梧心口。 苍梧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你们……”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4节 惯于玩弄人心的他至死都想不通,柳南歌怎会与颜嫣合作。 莫说他,就连柳南歌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与颜嫣一同携手杀敌。 血不断从她碎裂的头骨中溢出。 颜嫣紧紧抱着她,不停地擦,不停地擦,可那些血仍在源源不断涌来,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柳南歌勉力弯了弯唇角。 “别擦了,没用的。” 颜嫣手指颤了颤。 仍十分固执地擦去了将要流到她面颊上的血。 柳南歌不再说话,静静凝视着她。 “你为何宁愿自伤,也不让我魂飞魄散?” 颜嫣仍未停下手中动作,嗓音干涩:“你本性不坏,罪不至此。” “况且……你已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她们的发,柳南歌怔了足有十息,方才扬起唇角,絮絮说道:“可我还是讨厌你。” “讨厌你与我生得这般相像,讨厌你身上曾与我流着一样的血。” “讨厌你被这么多人喜欢,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人甘心为你赴死。” “讨厌你明明这么弱小,却做了那么多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我还讨厌你……杀了谢砚之。” “凭什么我对他求而不得,你却能对他的爱不屑一顾?”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颜嫣需将耳朵贴在她唇畔方才能听得清。 颜嫣亦勉力扯了扯嘴角:“都快死了,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以为我就不讨厌你?” “你生来便拥有我所想要的一切,家世显赫,还长得这般高挑,动一动手指,就有人前仆后继地为你奉上一切。” “那时候,我时常在想,同样都是人,为何你我之间的区别就这般大?” “我不甘,我愤怼,我恨得牙痒痒。” “后来呀,我可算是想明白了。” “人与人本就生而不同,所拥有的也尽然不同,或许你所司空见惯的一切正是他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 “既如此,我为何总要盯着别人的东西,却忘了自己所拥有的?” “我讨厌你,却一直都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嫉妒你。” “所以,你瞧,如今的我也终于拥有了你一出生便拥有的一切。” “你……你所拥有的,本该比我更多。” “或许是的吧……” 柳南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嫉妒你……” “这话听着很可笑是吗?因我这一生啊,本就活得像个笑话。” 她说着,又释然地笑了笑。 “我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来世还能做人吗?不做人也挺好,那就做棵树做朵云,我寻思着也挺好。” “倘若还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他们了,不要遇见谢砚之,不要遇见我爹,更不要遇见我娘…… “但是,可以再遇见你。” “颜嫣……谢谢……” 第90章 ◎【待修】◎ 自旷野里吹来的风拂过战后满目疮痍的九州大地。 远远地, 颜嫣好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自己逼近。 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那人便已扯着嗓门大声嚷嚷。 “你这什么鬼表情?不是吧!不是吧!这才过去六十年,你竟连小爷我都认不出了?” 这聒噪的大嗓门,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不是锦羿又会是谁? 颜嫣却满目惊愕地望着已然与自己拉近距离的锦羿,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到锦羿。 不消片刻,那恍若幻影般的锦羿已走近, 朝她咧嘴一笑, 露出口白花花的牙:“傻愣着做什么?” “这么多人都还被棎木给缠着呢, 赶紧开干啊!有关我的事, 得了空再与你解释。” 随着锦羿尾音的落下。 虚空之中赫然腾起一簇簇鲜亮的凤凰火。 因这些火焰的出现, 本还好端端“用着膳”的棎木被吓得四处逃窜, 连到嘴的修士都不吃了, 全都蜷缩成一团, 拼了命地往树干所在的方向躲。 除了能将它们根茎浇坏的铜汁, 棎木最怕的, 莫过于这至纯至净的凤凰火, 可以说,锦羿生来便是这些棎木的克星。 既如此, 纵是没有颜嫣与谢砚之,苍梧仍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锦羿。 颜嫣见状, 有着一瞬间的惊讶, 但很快便缓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那些受困于棎木的修士。 就连那些早早便被颜嫣转移到地下城的凡人也纷纷出来帮忙, 棎木既对凡人无效, 他们便成群结队地抬着烧得滚烫的铜水, 往棎木根部泼洒。 无人闲着,皆在竭尽所能地出属于自己的一分力。 临近天黑时,颜嫣突然听到把熟悉的嗓音,待她一剑劈断层层纠缠着的棎木,方才得以瞧见被裹在藤茧之中的影。 令颜嫣震惊的是,他怀中竟抱了个纤细的姑娘,那姑娘的容貌虽被凌乱的发遮了个七七八八,颜嫣仍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周笙生。 瞧影这副浑身浴血、却仍紧张兮兮盯着周笙生的模样,颜嫣心中骇然,竟不知他们二人关系何时好到这等程度。 然而眼下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她连忙唤来青冥与自家小徒弟阿花,分别将影与周笙生转移至安全的地方疗伤。 而后,又是不停地忙碌。 直至翌日清晨,方才救出所有修士。 眼看危机已彻底解除,快要累瘫了的颜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锦羿都不眠不休地放了一天一夜的火,自是没比颜嫣好到哪里去,歪倒在地上的姿势瞧着竟比颜嫣还狼狈。 待喘过这口气,颜嫣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锦羿。 这些年来,她一直对他的死耿耿于怀,闲暇时也会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回顾那日所发生之事。 可她永远也不敢往最接近真相的方向去想,索性逼迫自己投入无休无止的工作之中,用旁的事来转移注意力,将它彻底压入心底。 颜嫣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可把锦羿给问笑了,他瓮声瓮气地道:“你还好意思问起这个?” “还记不记得,初到血渊禁地时,在你手中失控的那些食人藤?” “那一夜啊,你就像患了失心疯般,操控着那些藤蔓,生生啃掉了小爷我半张脸。” “小爷我好不容易才化出一张这么俊的脸,你竟让我死得这么难看!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啊?” “若不是你那小妾力挽狂澜,找到了我那死鬼老爹,凤凰怕是得在咱们琉璃界绝种了。” 锦羿当然是故意说给颜嫣听的。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已在谢砚之留下的信笺中得知。 既如此,他又怎会去怪颜嫣? 明明错得是那不折手段无恶不作的苍梧。 可当颜嫣问起当年的真相时,锦羿并未按照谢砚之所交代的那般隐瞒颜嫣,而是选择告知她真相。 他既不希望谢砚之蒙冤,更不愿让颜嫣永远都蒙在鼓里。 当然,前提是他已经活了过来,不会再令颜嫣陷入自责之中。 至于谢砚之的死讯,早在他涅槃的头一天,便从岚翎口中得知了。 与其说谢砚之是被颜嫣所杀,倒不如讲,他在用这种近乎极端的方式,让颜嫣这个没有爱魄的人,永永远远地记住他,既如此,锦羿为何要替他隐瞒真相?左右颜嫣也不会心疼,兴许还能将“谢砚之”这三个字记得无法牢固。 锦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清楚。” 说到此处,他深深叹了口气,由衷感叹道:“苍梧那狗东西可真够阴损的,得多缺德,才能想出这样的诡计?” “扰乱你的心智来杀我,既能除掉我这只棎木克星,又能离间你与谢砚之,从而进一步借你之手杀死谢砚之这个最大的威胁,啧啧,妙啊,当真是妙啊。” 他越说越来劲,颜嫣眸光却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察觉到颜嫣不对劲的锦羿又不禁开始懊恼自己多嘴。 可不管怎样,都不该让她继续蒙在鼓里,只是谢砚之抽骨剜心救颜嫣之事,锦羿亦是缄口不言。 他笑着拍了拍颜嫣的肩:“我爹虽被山头上的事绊住了脚,未能抽身来看你,可他心中当真是挂记你的。” “你若厌倦了这样的日子,随时都可回哀牢山,山主之位永远都为你留着。” 颜嫣弯了弯唇角:“好。” …… 习惯了忙碌,突然回归平静,当真有些不适应。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到了周笙生与影相约的七日后。 闲来无事做的颜嫣正甩着袖子四处闲逛,不知怎得,竟转悠到了影与青冥共住的那间院子。 大战中失血过多的影直至此刻方才悠悠转醒,猛地从床上弹起。 眼看就要冲出房门,青冥却冷不丁冒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眼熟的医修。 六目相对的那霎,不论青冥、影还是那医修皆愣了小片刻。 尔后,青冥猛地张开双臂,一个大鹏展翅将影堵在门口:“你这是赶着上哪儿去投胎呢?还不赶紧躺回去!”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5节 平日里被青冥欺负惯了的影难得硬气一回,目光越过他的肩,落在那医修脸上:“我正打算去找你。” 影一开口,那医修便知他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地道:“照将军你如今这状态来看,若要强行换皮?恐有性命之忧啊。” 听闻此话,影无甚反应,一如既往地淡定,倒是青冥整个人都不好了。 “换皮?你好端端的,要换什么皮?” 影依旧没搭理他,继续盯着那医修道:“无妨,戌时前可否换完?” 从未见过这般不要命之人,医修也很是惶恐,他道:“这种事又怎说得清呢?有人皮松,有人皮紧,等真动了刀子,才知得花上多久。” 说到此处,他不禁上下扫视影一番:“可似将军您这种体格,戌时前定然是没办法换完的。” 影缄默半晌,沉声道。 “好,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眼看影就要走,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青冥可不乐意了:“什么换皮不换皮的啊?倒是来个人跟老子解释解释啊……” 然而此刻的影赶着去见周笙生,压根就没打算要搭理他,医修亦不敢未经影的同意宣扬此事,徒留青冥一人杵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半个时辰后,影来到了与周笙生约好的芷江江畔。 芷江江畔风景怡人景色秀丽,本就是一处绝佳的相会之地。 更遑不久前琉璃界才度过一场浩大的危机,在明知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情况下,相约芷江江畔的男男女女比往日里多了三倍不止,放眼望去,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汹涌的人潮中,影一眼便瞧见了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周笙生。 原还以为自己来得太早了,却不想周笙生竟也提前了足足半个时辰。 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影突然止住了脚步,站在人声鼎沸的桥头静静凝视着她。 不知怎得,他突然失去了靠近她的勇气。 周笙生生得好,又穿得这般明媚鲜妍,纵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便是一道悦目的景。 而他,是习惯藏身于黑暗之中的影。 或许,只要一靠近,这场梦便会醒。 他似从前那般,藏匿在汹涌的人群间,连看她的目光都分外克制,不敢放肆。 直至戌时临近,周笙生面上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他方才鼓起勇气,向她走去。 他身量与谢砚之相当,又穿了身这般扎眼的鳞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周笙生想要不发现他都难。 只是,她从未想过,日日与自己通信的温柔男子竟生得这副骇人的模样。 以至于,她都不曾往这方面去想,客套且疏远地与他打起了招呼:“影大人也是来此等人的?” 影骤然止住前进的步伐,十分敏锐地发现她与自己说话时的那份拘谨。 她大抵从未想过,他便是一直与她通信之人。 影藏在面具之后的唇微微开启:“不,我只是碰巧经过。” 纵是再不舍,影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掉头便走。 却不想,一回头竟对上青冥那张欠揍的脸。 他神色古怪地朝影笑了笑,并展开手臂,朝一旁的颜嫣做了个讨钱的手势。 “拿钱来,拿钱来,就说了,他不敢承认。” 颜嫣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袋灵石丢给青冥,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影。 “机会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都抓不住啊兄弟。” 她摇头晃脑地说完这番话,拽着青冥便跑,徒留周笙生与影在此大眼瞪小眼。 过往行人熙熙攘攘,纤细的周笙生在人群中被挤得颠簸起落,眼看就要跌倒,下一刻却落在了影冰冷的怀抱之中。 纵是如此,他仍不敢低头去看她。 倒是周笙生,落落大方地仰头望着他笑:“是你,对吗?” “那日苍梧来袭,是你将我护在怀里,救了我一命。” “还有,那日日与我通信之人,也是你。” 影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对,是我。” …… 挤在花树后围观的颜嫣与青冥对视一眼:“牵上手了。” 语罢,颜嫣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方才那一袋灵石呢?赶紧还我。” 青冥老大不情愿地掏出那袋灵石还给颜嫣,冷哼一声,走了。 他混入喧嚣的人群之中,买了一坛酒,提到谢砚之衣冠冢前,仰头,一口饮尽。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颜嫣得知青冥离开的消息已是三日之后的事,对此,她半点也不觉意外,仍自顾自地对镜梳妆。 待她点好口脂,画完一整个全妆,已是半个时候之后的事。 敲门声响起,阿花推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与颜嫣行了个礼:“不知师父唤弟子来有何事?” 尾音才落,她目光在颜嫣身上停留片刻:“师父,您这是要……去见师公了?” 颜嫣本就生得面嫩,平日里纵是为彰显妖魔界共主的威严而故意穿得老成,也依旧不显年纪,今日突然换回了初见谢砚之时所穿的那身衣裙,愈发显小,说她是阿花的妹妹都有人信。 颜嫣笑而不语,微微颔首。 “妖魔界的重担至此要落到你肩上了。” 只是临行前,她还需见一些故人。 第一个故人,是周大幅。 任谁都没想到,资质尚可的他竟止步于元婴,再无上升的余地。 他陨落之时,正是苍梧攻来之日,江小别甚至都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而今,他头七已过,定在辰时下葬,故人纷纷赶来悼念。 修仙界不兴丧礼,修士的存在,本就是逆天而行,自踏上大道的那日起,便该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 可江小别做不到。 她来自凡界,凡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将来,她若陨了,她会和当年的陈克眀那般,将自己的坟茔建在修仙界与凡间交界处的离尘山上,周大幅是她夫君,自得与她葬在一块。 封棺的那刻,任谁都没想到,看似平静的江小别竟会搂着周大幅一同躺入棺椁之中。 长风穿空,吹散堆叠在枝头的九重樱,却吹不散她轻若游丝般的声音。 “我意已决,你们无需来劝。” “与他相伴的那段时光,明明不曾经历半点风浪,日子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处处都透着甜。” “我相貌平平,既无优渥家世,也无过人天资,偏生脾气还不好,世间大抵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似他这般珍视我之人。” “我一介驳杂四灵根能走到今日,已是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可若长生的代价是要孤零零一人独活于世,倒不如随他一同躺进去。” “长生长生,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获长生?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了,一个人躺在棺椁里也很孤单,不如继续在一起搭个伴,兴许下一世能早些相遇。” …… 风“呼呼”地吹,将堆积在枝头的九重樱扯得七零八碎,花瓣漫天飘零,似落了一场柔软的雪,纷纷扬扬盖住满山苍翠,连带这两座孤坟也一同被埋葬。 再也无人说话,颜嫣只是望着逐渐破开雾霭、露出全景的山脚,在心中喃喃自语。 原来峰顶的景是这般孤冷凄清。 告别周笙生与影,颜嫣回到许久未回的哀牢山。 甫一踏入哀牢山地界,便撞上拎着大包小包、玩离家出走的锦羿。 他边跑还边不忘扯着嗓子给颜嫣解释一番。 “那老东西回了倒还不如不回呢!一天天的就知道逼着我相亲,那些女妖精,一个个都生得忒招摇,岂能与我相配?” 锦羿何曾料想,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竟叫岚翎给追上了。 岚翎一路连拖带拽,将他捆去女妖精洞里相亲。 小妖怪们也都纷纷跑来凑热闹,赌他们少主今日这场亲是否能结成。 颜嫣失笑摇头,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哀牢山上的一切似乎都没变。 离开时,她又看见了谢砚之当年种在须萸山废墟之上的那片树林。 放眼望去,一片如梦似幻的紫。 原来,他当年种树时竟花了这般多心思。 每个季节所开的花皆有所不同。 春日是紫丁香与蓝花楹,夏日是木槿、紫薇与紫藤,秋冬是紫花风铃与紫荆。 不论任何时刻任何季节来,皆能看见一片深浅交错的紫。 颜嫣抵达魇熄秘境,已是次日清晨。 一如初来时那般,今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那头能回溯过去的空兽。 风声肆虐,当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模糊时,颜嫣又听见了那一声声空灵悲怆的鲸鸣。 她漂浮在颠簸的黑暗之中,不断有浮光自眼前掠来。 从前的一幕幕犹如跑马灯般呼啸而过。 那些过往,那些故人,那些曾经属于她的,皆在远去。 而那些早已失去的,却在向她奔来。 她看见了洞庭湖畔接天碧日的芙蕖,看见了她与谢砚之一同躲过雨的山间古寺,看见了那棵挂满红绸、在风中“哗哗”作响的许愿树,看见了她与他离别时的那个夜晚…… 尔后,黑暗被驱散,白昼袭来。 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 第206节 潮湿水汽混合着盛夏里的荷香,一同涌入颜嫣鼻腔。 她长睫微颤,在一片璀璨曙光中睁开眼眸,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上倒映出瑰丽朝阳与她的身影。 乌篷船晃晃悠悠飘荡在湖面,船舱中熟睡的少年已然转醒,他攥紧未能在昨夜送出去的玲珑骰子,神色怔怔望着坐在船头啃肘子的颜嫣。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她微微侧目,阳光亦在此刻尽数洒落在她脸上。 她弯起眼尾,笑意盈盈望着他:“今日果真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