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美人(重生)》 道观美人(重生) 第1节 ?  道观美人(重生) 作者:嗟鸦 文案 上辈子,叶梨成了望门寡后,就被送入道观守贞,命她清修终生。 可是,偏生有人闯入了道观,又侵入了叶梨的心,以致她情难自已,违了规矩,做下错事。 那时她已确诊身怀有孕,却看到情郎门上,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围观的人告诉她:“少将军今日大婚。” 叶梨如遭雷击,只觉腹中钝痛,绞住她的呼吸,立时人事不醒…… …… 再醒来,叶梨仍在闺中,未婚夫也尚未亡故。 叶梨决心好好补偿未婚夫……然后出家修道。 【~加粗排雷~】 *男女主上辈子无婚有染,皆非道德完美人士。三观党慎入。 *前世有隐情,一切看后文。全说了就不用写正文了。 【~阅读指南~】 1、男主死缠烂打,微强取豪夺。 2、男配方(望门寡那位)角度或许可能是:男女主该浸猪笼!(作者反对守望门寡、守寡!) 3、女主重生前后会比较多愁善感,哭唧唧。不会一直是,但对男主很有效(不是因为喜欢哭美人,而是因为喜欢她就舍不得她哭)。 4、本文非爽文,非复仇虐渣,非风傲天,请勿进错门。 5、常规古言免费6-7w字,本文免费章节9w字,就是为了各位看清楚文风人设。请务必看完免费章,喜欢男女主及其互动,再考虑是否订购。 6、架空勿考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梨,李茂/明懋,兰九 ┃ 配角:《戏中美人》已完结 ┃ 其它:《招赘》《桃气美人》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道姑一心清修/将军不讲武德 立意:知人知面要知心 第1章 叶梨算着日子,忽地心里发紧,干呕了一声。 按着日子,该是要到癸水的时候了。可是,上月就未曾有,如今又已过了整整一月。加之最近总是莫名恶心想吐…… 叶梨想起曾读过的医书,暗暗有了一个猜测,心生愁苦,万分纠结。 她并没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住进这道院又是因了什么。可是,若是有了孩子,那必然是阿茂的。 只是想到身体里已经有了阿茂的孩子,她就激动到心里发颤。是因欢喜而发颤。 低头看看平坦的腹部,暗暗打定主意,再等等,若是癸水还是不来,就想办法找大夫诊下。 如果。 如果真的是有了孩子,那她就放弃一切顾虑,同阿茂走,离开道院。 天色将近黄昏时,阿茂终于又来了。 他照旧翻墙而进,吓了叶梨一跳,又喜得眼里含了泪。 阿茂拥着她进了屋,温柔亲吻她长睫上的泪珠,一颗心就化了水,似过甜的蜜,都有了酸味,沁得她整个人软绵绵站不定。 止泪的吻顺势向下,亲了亲叶梨的鼻尖,然后侵占了下面有些哆嗦的樱桃红唇。 他这次七八日没来了,叶梨也很想他,就忍着羞,张口任他作为。听到他呼吸渐渐深沉急促,也有些颤栗情动。 可是,要被压在床榻边的时候,叶梨忽地挣扎,伸手护在小腹,使劲推脱他的迫近。 可是她哪里推的动他,反而更令他发了狂,伸手就开始扯衣带。 如果真的已经有孕在身,只怕按他往日的鲁莽,会伤了腹中的胎儿。但是若要说出来,却又怕万一不是,岂不尴尬。 叶梨生了急,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偷偷摸摸地苟且,为免被人发现,连大声叫停他都是不能。 情急之下,伸手向前乱抓,却听到他满足地叫了声“小道姑”,长声喟叹。同时,压迫在叶梨身上的力气也应声卸去,叶梨趁机扭身逃开,开门出了屋子。 即便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叶梨仍是觉得手上滚烫,又羞又悔,一口气跑到院子当中的银杏树下,才躲在树后,等他出来。 等呼吸稍缓,听着迫近的脚步声探头望,果见他一步一步踏了过来,恼怒到满脸涨红,一双往日温润如玉的凤眸,灼灼似在喷火。 叶梨小声祈求:“你听我说……阿茂,你听我说。” 她努力想着不用说疑心有孕,却又可以拒绝他的理由。尚未想到,他已追到跟前,在叶梨逃开之前,把她束缚在粗硕树干和高大身体之间。 他紧抿着嘴唇,眼里冒着火,眉间微微拧着,自上而下逼视叶梨。 叶梨很熟悉这个表情,她忙道:“天色还早呢!我们……我们先在这里说说话……好不好?阿茂!” 她已极尽祈求,可是眼瞧着凤眸里晦暗之色愈深。 不对不对!她怎能求他。每次她愈是祈求,他便愈是…… 叶梨来不及后悔,就觉腰间一松,低头看,玉色的衣带已经落了地,被他踩在脚下。 夕阳尚未落山,映得天边一片红霞,似是着了火。春风吹过,带着清新绿草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而林中的鸟儿,正赶着太阳落山前,竟相唧鸣,在叶梨头上,成群结队轻盈来去。 可是他专心致志低着头,覆在叶梨脖颈间闻了闻,一手伸至她背后垫隔了树干,一手开始摸索衣服。 叶梨瞧着他竟是连在院子里也不管不顾了,努力微微曲下身子,双手护在小腹前,侧身相避,急得叫出了大声:“你疯了吗?” 他这才松了手,伸手扶起叶梨,沙哑着嗓子说:“那就进屋……” 说着又凑过来在叶梨脸颊边亲了一口,顺势凑到她耳边,贴耳道:“我这么久没来,你不想我吗?狠心肠的小道姑……可知我如何夜夜难眠想着你。” 听了这话,叶梨就有些心软,因为每次他将走,都很不舍,要试探着叶梨会否愿意同他离去。而每次隔日子回来,都要念着心肝,要寻活觅死般凶狠。叶梨暗暗就信了,他没来这里的时候,确实是想她想的要命。 他说完这些话,再不逼迫,只盯着叶梨看。大抵也是笃定,每回叶梨听了这些软言秘语,就软了心肠,羞答答露了娇容。 可是今日不行,叶梨低头为难半天,似是发狠骂道:“你是想我吗?不过是想做那些事罢了!” 她原本是想假作恼怒,让他有所顾忌,暂时不再纠缠要做那种事。可是却突然觉得,似乎就是这样,这才是所谓的真相。这么一想,她竟然真情实感地难过了,眼泪似断了线淌下。 “你把我当什么,若是对我有半分尊重,就不会想在这青天白日的道院里……侮辱我!” 本只是嫌他故意在这院里作弄,让她羞臊,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严重。 叶梨心里愈发烦乱起来,她原本没这么想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就觉得满腹全是委屈,只想痛哭一场。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待我的!” 若是阿茂一开始便对她这般“无礼”,叶梨怕是宁死也不会从。即便被他强迫屈从,过后也会一死了之。 可是偏偏不是这样的,他最初来时,待叶梨,规规矩矩,温柔而无压迫,亲密却不逾越……才会一点一点,蚕食了叶梨的心,令她这般小心谨慎的人,也全然不顾脸面,把清白全抛给了他。 叶梨哀哀切切哭着,被他搂在怀中开始温柔拍哄,却越发觉得心里的委屈,似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直哭了个昏昏沉沉,被他抱在怀里度过了黄昏,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又是羞臊又是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道院并无人伺候叶梨,是他,又恢复了最初温柔又体贴的的谦谦君子模样,与她打水洗脸,给她通发绑髻。 然后仍抱她进怀里,絮絮安慰:“都怪我,太久不来,惹小梨儿伤心了?” 叶梨靠着他坚实又温暖的胸膛,舒服的像一只猫,一动也不想动,暗暗想:他会是个好父亲的,这般有力,肯定能好好抱着孩子…… 不由羞臊起来,贴的愈发紧。 “我想好了,再不能由你,再过……几月,就娶你回去。可好?” 往日他说这种话,叶梨要么坚决拒绝,要么就会打岔过去。 她虽抛弃了贞洁耻辱,把什么都给了他,但是毕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若是真的嫁给他,却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涉及到娘家叶家,她未曾入门的夫家兰家,还有阿茂所在的奉国将军府。 她爱阿茂,所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他暗暗私通;可是,她不愿阿茂为了她,违背伦常,被人发现与一位在道观守贞的女人有染。更遑论,阿茂毕竟是奉国将军之子,如何能娶一个望门寡的道姑。 还有兰家,乃是比奉国将军更为位高权重的镇国将军,既让她为兰九守贞,自然不会接受此事。 可是现在,为了腹中可能已经有了的娇儿,她想自私一回。 叶梨的沉默,却令阿茂有些不满。可是他才惹过叶梨哭泣,不敢再乱来,就只在她发上亲吻,瞧着她没生气,渐渐吻到了鬓边,顺着啄下去,把叶梨的脸从怀里捧出来,轻轻安抚丝绒般的樱桃花瓣。 看她挣扎起来,又忙挪开,把她的头仍按回怀里,深深呼吸。长长叹了口气,说:“要不我们下……六月就成亲吧。勉强也来得及。” 现今是四月,下月是五月,下下月是六月。 叶梨算了下自己最后一次癸水,以及阿茂来这里的日子,估摸着这孩子怕是已经怀了近两个月了,等到六月,就有四个月。据说三月后,孩子就坐稳了,且不会肚子太凸显,倒是成亲的好时机。 她在阿茂怀里偷偷地溢了满脸笑意,却不做声,只伸了手揽在他的腰间,让两个人抱了个更紧。 等晚上躺在床上,阿茂才说:“明日一早我就要走。” 隔了这么久才来,却不多留一两日吗? 叶梨有些不舍,往他怀里钻了钻,没有说什么,只发出语音不明的娇嗔之声。 即便两个人都有了裸裎相抱的时候,只要脱了身,叶梨就仍是有些害羞,尽量远着他,说他太热,让人睡不舒服,还很少这样主动黏进他怀里。 阿茂愣了一下,唤了声“小梨……儿”,最后的儿化音被他含糊在唇齿间,卷进了喉咙。方才在院子里,他便亲了很久,却并没做别的,叶梨就放松了警惕,任他黏黏糊糊亲来亲去,双手也乱放了位置。 其实也是很想他的,特别是猜测自己有了孩子后,每日想起他,就愈发脆弱,很想要多依赖他,恨不能做他的衣服,贴在身上,一分一刻也不离开。 叶梨轻轻唤了一声,“茂郎……” 他常逼叶梨这样唤他,但是这个称呼在这个道院里唤,又背德又羞耻,若非被逼到不行,叶梨轻易不会唤出口。可是以后就不同了,两人成亲后,他就真的是她的郎君了。 “茂郎……” 叶梨又唤,本来温柔的君子却忽地用力,两人从侧身相对,变成了绝对压制。叶梨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搂住了他,待小腹被碰到,才又清醒,慌忙推开他,滚到了床榻靠墙之处。 方才能推开,是因为他没防备,叶梨可不觉得她能抵抗他的力量,瞧见阿茂分明已经要追来,干脆坐起,靠在了床角,伸腿去挡。 伸出的赤脚,被大掌紧紧拿住,叶梨毫不怀疑,他若是发力,是可以把自己捏碎的。暗想要不要干脆示弱,告知他疑心有孕的事,免得两个人倒似要打架一般折腾。 大掌用力捏了下,叶梨疼得轻呼出声,才想嗔他,脚却失了支撑和把控,掉落在床上。 黑暗里,看不见阿茂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又冷又怒。 道观美人(重生) 第2节 “呵!” 他只这么“呵”了一声,却没说别的,从窗缝漏进来的月光里,他的影子大动,然后是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梨分辨了下。 这是穿衣服? 竟是恼了要走? 叶梨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却仍是舍不得他,跪爬过去,拽住他正在穿衣服的胳膊,恳求道:“你生气了?” 黑暗里,寂静无声,有些压抑。 “阿茂?” “呵!你既思念于他,不想亲近我,我何必自讨没趣。” 叶梨有些不解,老老实实问:“什么?” 她问了这么一句,原本紧绷如石塑的胳膊似放松了些。她想抓了抓紧,但是他的臂膀太粗,手掌全打开,也只是徒劳,倒是想起这句话曾经什么时候听过。 叶梨在每月兰九的祭日,都会为他写一份祭文,起初是为了规矩,后来是为了打发时间,最后成了习惯。 有一日,正是这个日子,叶梨写祭文写到快完,阿茂来了。叶梨想着没几个字就好了,就没去迎他,努力奋笔疾书。可是写完一抬头,他却已经又走了。 那日之后,过了小半个月,他才又来,大抵是冷静了下来,与叶梨坦白解释,看她为了给亡夫写祭文,不想理自己,就识好歹地走了。 叶梨想起旧事,小声道:“我今日又没给他写祈文?” 阿茂却冷哼一声,甩开叶梨的手。叶梨这才想起,她因怀疑自己有了孩子,想要祈福,就去了兰九的祭堂,拿了写祈文的黄纸和朱砂笔,放在案上。可是又觉不妥,就并没写,也没收,心神不宁走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阿茂来了。 想必是他来时,正好看到叶梨从祭堂出来,或许在院子里时,还隔窗扫见了那些纸笔铺排,以为又写祈文呢。 叶梨忍不住扑哧轻笑。说:“原来和已亡之人计较呢。” 她本是觉得好笑,可是阿茂听了这话,却仿佛更恼怒了,本停住的手,又继续下床穿鞋。 关于兰九的事,在比较早的时候,叶梨就跟阿茂说过,两人渐生情愫之后,却再没提过。 叶梨想的是,她在这道院里,就无处不表明了这件事,无需再多说。 可是如今都这样了,她什么都给了他,连孩子都可能有了,他忽地吃起莫须有的醋,计较起这个? 叶梨也敛了笑脸,气冲冲道:“我就是个千人嫌万人厌,克死未婚夫的寡妇!你趁早离我远些,免得惹你晦气。”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温顺柔和的性子,可是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心里要么一股子委屈无处倾诉,要么就是无名火横冲直撞。 其实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悔了,却仍是梗着说完。 完了完了,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成了这样的脾气? 叶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心想这下阿茂必走无疑,连挽留的勇气都再无。 阿茂却一动不动许久,然后在床边重新躺下,连身上穿了一半的衣服也没脱,和衣而卧。 叶梨又蜷缩回床角,眼泪吧嗒吧嗒不停掉。 她并不是个爱哭的,毕竟从小到大,她再哭,也无人心疼,所以反倒养成了木木呆呆的性格,不喜不悲的。至少表面上是。 恨了会子眼泪不争气,又怨了会子方才说错话,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两人闹腾一回,被子都被弄到了一边了,谁也没盖。 叶梨抬手,用小衣的袖子擦了擦泪,又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然后伸手从脚边摸到被子,轻轻抖搂开,爬过去摸索着给阿茂盖好。 她期冀着阿茂回转身来抱她,可是他仍是一动不动,眼泪就又扑簌簌往下落,叶梨紧紧咬着唇,压抑自己真的哭出声来。 怀孕的事她还只是猜测,想来想去,仍是没有说。不过,她如今也不能为了堵气,伤了身子,受了凉。 叶梨小心翼翼在阿茂身后躺下,与他的身体之间隔了一个巴掌的距离,然后把自己也用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算了,再等等,等她想办法去找个大夫诊下,确认了是真的有孕,或者是没有,再与阿茂说清楚。 最初两个人做了那种事的时候,叶梨因着愧疚和恐慌,情绪也失控过一段时间,也让阿茂生过恼,但是,阿茂最后都会回来,温柔抱她,说:“都是我不好。” 想到这个,叶梨放下心里的不安,反涌上一丝甜丝丝的暖意,连身上的冷也消散了。 阿茂就在很近的地方,如火炉一样,散发着热,她很想贴过去,可是今日三番两次闹腾,她不敢再招他,就伸了一根手指,轻轻靠在阿茂背后的衣服上,却不敢再往前。 这几日总是犯困,她竟是很快睡着了过去,阿茂起身时,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天亮了吗?” 屋子里燃着灯,叶梨有些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阿茂的脸色有些冷冽,他已穿衣坐在了床榻边,闻言转身,定定看着叶梨。 叶梨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一双手伸进小衣里,漫不经心揉捏了几下,同时自上而下逼视着叶梨…… 叶梨才在害羞,等大手往下摸去,就将滑过小腹时,瞬间清醒。翻身就往床榻里面滚了滚,逃了开来,又用被子把自己紧裹了起来。 阿茂盯着叶梨,却并没再迫来,有些咬着牙道,“今日有极重要的事情,晚不得。就暂且放过你!” 他说完,收回直勾勾望着叶梨的目光,很快穿好衣服鞋帽,走出去阖上了门。 叶梨满眼不舍,他却全没回头,一点也没看到。 叶梨叹了口气,滚到他原本睡的那块儿地方,感受残存的那一点暖意。 后知后觉想:阿茂方才的脸色,是不是不太高兴。 外面天还没亮,室内灯光昏暗,她并没看清楚。 真是的,难道就因为自己拒了他的求欢?臭贼人!越来越要的多了。 不过,等他下回来,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叶梨没想到,这次之后,阿茂竟又是又好些日子未来。而她不仅不见癸水的面,恶心干呕也越发频繁了起来。她心里焦急,想法设法,终于乔装改扮,离了桃皈观。 第2章 叶梨坐在大夫诊案前,看着老大夫手指按在自己腕上,眉头微皱,似在沉思。心口之处砰砰直跳,呼吸都有些不会了。 老大夫额头皱得愈发紧,提醒道:“姑娘,放松些。” 时间过得愈发缓慢,终于,捱到了老大夫收回手,打量了叶梨一眼,才微微含笑道:“倒是老夫眼拙。” 他说着站起,叶梨心口却跳的愈发厉害。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认识自己? 要不要拔腿逃走? “我倒是称呼岔了,还望见谅。” 叶梨还没反应过来,他拱了拱手,道:“恭喜夫人,是喜脉,就快有三个月了。胎相很稳,不必担心。夫人之前可有吃什么保胎药?” 叶梨扶着桌子站起,又几乎腿软坐下。 心里又是喜,又是愁。 果然是。竟然真的是! 可是如今自己这景况……皱了皱眉,却又想,若是告诉阿茂,他必定会…… 他曾多次说过,要娶叶梨为妻,反倒是叶梨多有顾虑,每每说到这个,就转了话题,委婉拒绝。 想到这个,叶梨舒出一口气,脸上也挂了喜气。 “要不,劳烦您给我开点安胎的药?” 老大夫应下,挥墨写了个药方子,拿着去柜台抓药。 这个小医馆比较偏僻,店里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老大夫,一个尚是个七八岁的稚儿,坐在门前台阶上玩石子。但是看着倒是还成。老大夫须发皆白,颇有些隐世高人的气度,而且他诊脉之前,以丝帕盖了叶梨手腕,显见是给富贵大家诊治的习惯。 老大夫抓药,叶梨暗暗又打量了医馆一番,原本的不信任已是烟消云散,心里大大安定。 “这里是十包,每次熬一包即可。也不用天天吃,隔三岔五,吃上一日即可。” 老大夫从柜台里递来绑成一串的中药,却让叶梨有些发愁。这样可怎么拿回道院去? 她今日出来,乃是生疑想诊诊,却没考虑到要抓了药回去。 早知道就带个包袱布了。 可是人家已经抓了,又混成了一小包一小包,可也不能不要。叶梨只得接过来,又付了钱,道谢走了出来。幸而她戴了帷帽,走在路上,也无人知她是谁。 这个医馆是开在小巷子里,周围皆无其他店铺,叶梨想到,方才来的时候,有路过一条比较繁华的街市,想必能买到包袱布。就没直接回去,而是往东边走去,试图找到在马车上路过的那条街。 可是,她对路不熟悉,走了很久,竟是一直没找到街市,反倒周围皆是阔府大院,长长内巷,几乎望不到头。 叶梨忍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腹内并无什么不舒服,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她从方才起,就总觉得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婴儿,是她和阿茂的孩儿,娇嫩如芽,暗暗萌动。 心里愈发柔软,把脚步更加放慢了些。 其他都不重要了,也不想去在意了。 如今唯一要紧的,就是她腹内的娇儿,还有,就是想快些见到他,与他说明此事。 他定会很高兴吧。 叶梨每每被他哄得心软,由了他恣意妄为,偶尔也会担心,万一有孕可怎么办。那时,他就抱着她,哈哈大笑,说:“那样才好!你这狠心肠的小道姑,天下就没你这样的女人,每每让你随我走,总是不依。等你有了孕,我看你还能怎样嘴硬?” 叶梨就反而心生惭愧。是她亦对他生了不良之心,是她与他在道观静修之所偷情,是她在为故去的未婚夫守贞却又没守住。是她每每求他:“你若是逼我离开道观,我就只有一死了。” 因而,本是气怨打他的,就又心虚手软起来。 结果每次又被他看透,借机再索再取,简直要送了叶梨的命。 叶梨脸上发热,前后看了看,窄窄的内巷里并无他人,两边全是高墙,咬了咬唇。一低头,又忍不住翘起嘴角发笑。 与他真乃是孽缘。 可是叶梨出生以来,所有的快活和欢喜又都因他而起。 他生的好看又英武不说,最能逗人发笑,哄人开心。 若能嫁给他,会幸福无忧的。 不过…… 叶梨叹口气,想把那些烦忧和阻碍暂时全抛在脑后。 道观美人(重生) 第3节 任是天大的事,他必定能搞得定。只是到底委屈了他,自己虽未成亲,也是完璧之身跟了他。但是,毕竟是望门寡的身份。而且娘家、夫家,还不知会如何暴怒。若不是因为这些顾虑,她也不会那般欢喜他,连身子也肯给他,却不敢与他讨论两个人真的在一起,结姻成亲的事。 万一他家人反对呢? 可是他曾说过,只要叶梨答应,一切都不用顾虑。 思及他往日所言,叶梨顿觉心内笃定,连腰杆子也挺直了些,甚至微微挺了挺平坦的肚子,唇边笑意也愈发明显。 他若是知道,会是如何言行?该当很惊喜吧。 小巷子终于走到头,外面阳光灿烂,声音喧嚣,人来人往,叶梨几乎觉得完全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眯了眯眼,适应了明亮的太阳光,才看清为何笙鼓喧天。 原是成亲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甚是隆重。 叶梨不免有些羡慕。 她压根就没成过亲,未婚夫就病故了,然后她就被送入了道观守贞。 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就在道院里不死不活地捱过了呢。 心里想着,竟是同着围观的人群一起,瞧起了别人送亲的队伍。 ——这嫁妆可真多啊? ——可不全是女家嫁妆,前面那些,都是聘礼呢。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大概也和叶梨一样,是偶尔闯入的,好奇地问:“这是谁家娶亲啊?” 有好几个人同时叽叽喳喳回他,叶梨仔细分辨了下,才分辨出完整的话。 ——你是才进京的吧?这都不知道!是奉国将军府。之前送聘礼的时候,满京城就已羡慕过了。 听到“奉国将军”三个字,叶梨心里一颤,不由竖起了耳朵。 路人开始议论起新郎和新娘,叶梨对外面的世界向来不知多少,听了一会,却什么也没听明白。 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涨红了脸问:“请问今日大婚的,是奉国将军府哪位公子?” 她还怕别人嘲笑她不知,或者不愿告知她,却有四面八方的声音立时传了来。 ——奉国将军府就一个儿子。 ——可不是么,大葪谁人不知,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智勇双全,威名无二,自十三岁上战场,就没打过败仗,为我大葪保太平,平四疆! ——是呢,也只有奉国少将军,才娶得了英国公家嫡小姐。新娘子才貌双全,家世又好…… 有人哈哈笑着骂道:“说得你好似见过人家小姐似的。就你,梦里见过吧?” 众人的话题逐渐发散开,叶梨脑子里却如雷阵雨前的天空,布满浓云,乌乌泱泱,密密占满,脑子似乎僵住,思虑不得。 半天,她终于缓了过来,还想再问新郎姓名,身边的人却都已经闹哄哄向前去了 叶梨提着一口气,也跟着人群,追随着嫁妆箱笼,终于到了尽头。一眼就看到高大的门庭上,端端正正挂着“奉国将军府”五个大字。她对京中不熟,因此竟没发现,她之前迷路绕进的小巷,就在奉国将军府后面。 不顾一切挤到大门附近,周围的声响愈发的大,有将军府的护卫,维持着秩序;又有新娘家的喜娘,向人群散发糖果和喜糕。 ——唉哟这样隆重的婚礼,才不白活一辈子呢。 ——四月八日,送聘礼的时候,奉国将军府送了活的六畜呢。 ——唉哟,如今都嫌送六畜麻烦,全用假的代替,这可是很难得…… 旁边两位阿婆慨叹,叶梨忽地想起,上月七日晚,阿茂来了道观,按着往常习惯,他既来了,就会留两三日,可是第二日一早,他就急匆匆走了,并且说:“今日有极重要的事情,晚不得。” 正在这时,人群轰动,叶梨被挤出好远,只听到周围人都说:“新郎来了,新郎骑马到了!新郎好帅啊!” 人群挤挤挨挨,她压根看不到里面,只得往远处走了走,才勉强能看到了人群中间。 她掂着脚站在路边一小块石头上,也只看到了半张脸,眉长眼阔,凤眸含笑…… 只一眼,立时站立不稳,似被□□戳入脑髓,轰鸣炸裂开,这种刺痛从头顶灌入,在心口又化成了大掌,把一颗心捏成一棵核桃……小腹抽痛的时候,叶梨才猛地想到自己已怀了身孕。方才心内焦火翻涌,她竟是忘记了,还在人群里拥挤,随队伍小跑。 孩子不会有事吧? 她试图抬起手臂,看看自己拎着的药包是否还完好,却发现已经被挤掉了几包,而且有两包都挤破了纸,各种黑焦嶙峋的草药,全散了出来。 眼睛花的看不清,腿软的站不直,腹中似被千刀绞,一股剧痛袭来,叶梨往后摔去,最后的念头,却仍是想要护住药包,只是手臂上挑,反把草药扬了出去,像杨絮一样飞在眼前……她已后脑朝后坠了地。 第3章 “小姐,咱们快点吧,莫让老夫人等急了。” 白絮才催促叶梨要快点,拐弯处,有人却大喊:“是白絮吗?快来帮我拿下东西。” 白絮看了看,面色为难地对叶梨道:“是三小姐跟前的绿宝姐姐。” 叶梨于是挥挥手,道:“前面就是归松院了,你尽管去,回来在门口等我就是。” 白絮于是颠颠跑走。叶梨看着不远处归松院的门廊飞檐,皱眉叹气,郁郁发闷。 今日天气不好,乌云压顶,似是要下雨一般。叶梨有些担心地朝白絮跑走的方向看去,却已不见了白絮和绿宝的半点儿衣服影子。 顺势望了一圈,阴沉沉的叶府,既陌生,又似乎有点儿熟悉。 忽然,花墙外,一个漫步向前的背影,映入叶梨的视野内。不过离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叶梨忍不住转身,出了内院的门,朝着那个背影追过去,本还只是碎步疾行,待发现越发像,就提起了裙摆,小跑着往前追。 那人大抵发现了叶梨的追逐,停住步,原地驻足了一下,才回身看过来。 叶梨如遭雷击,怔在原地,本提着裙摆的手也放了开。 两人之间还间隔有十来尺的距离,看到对面的人走了过来,叶梨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不过,仅仅是只退了半步,眼泪就已经如雨倾落。叶梨飞跑过去,顾不得几乎被裙摆绊倒,扑到他身前,挥拳要打,却被他伸臂挡住。心里的委屈更甚,哭着又扑了上去,边努力挥拳,边骂他:“你为什么骗我!你这个骗子!” 那人后退着回挡,说了什么话,叶梨也没听进去,反倒自己哭得浑身发虚,双腿发软,要跪倒在地上。 在叶梨摔倒在地上之前,他长臂伸出,似乎要抓住叶梨,却只箍住了她的下巴,但是也阻碍了她的下跌之势,让叶梨得以重新站定。 叶梨摆脱他的手,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心内酸楚愈甚。 他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了。若是以前,叶梨面色稍有不豫,他也挖苦心思要哄她。如今她哭,他竟也这般疏离,视若无睹。 叶梨心里愈发生了恨,又握了拳去锤他。却不防被他一掌便捏住了两只手腕,箍得生疼。隔着泪水,看不大真切,就大概估摸着他的手背,死命咬了上去。 “吓!” 叶梨的手腕得了解脱,但是被猛地推开,失了平衡,整个人后仰往后摔去。 呼喝了一声的人,忽地又伸手过来,叶梨蓦地放松,觉得他毕竟是舍不得自己摔倒的,但是手臂并未向下揽去,却一把掐在了叶梨的脖子上,瞬间就让叶梨喘不过气来。 叶梨瞳孔放大,原本的愤恨变成了绝望,眼前阵阵发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总爱一口咬在她细细的脖颈一侧,是真的咬,疼得叶梨要落泪,又立时被灭天的欢喜抵消。 那时,叶梨也常觉自己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很不雅观地死去。可是这次,却和那时又完全不同,因着那时,终究是欢喜的,这次,却是心灰意冷的绝望。 濒死的边缘,颈间的手忽地松开,空气瞬间灌入口鼻,呛得叶梨想要猛咳,却连咳嗽气喘的力气都没法提起,整个人如失了绳索的木偶,软软摊向地面。 好一会子,才终于缓了过来,觉得自己脱离死境,叶梨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忽地五雷轰顶般醒转。 以袖子胡乱拭了拭眼睛,待看了清楚面前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一张俊脸满是恼怒,眉心拧在一起,看着叶梨,满是警戒。 即便化成了灰,叶梨也认得,这就是李茂。不过,这却不是与她在道院私会的那个李茂,比那个,要更年轻了那么一点,稍微仍有些少年之气。 她立时慌张到手足无措。 怎么一看到李茂,就忘了:两日前,她已重生回三年前的叶府。 她看着眼前的李茂,心里仍是恨怨难消,却只得忍着,不再上去继续抓挠了他,咬着牙默默淌泪。 李茂皱眉揉着自己的手背,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叶梨,一声不吭。 叶梨又委屈又窘迫,特别是对着眼前这张脸,她忍不住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想为自己解释的话也没法坦然说出口。 她恨着他呢,如何能祈求他原谅今日的“冒犯”? 即便她能想明白,这个李茂尚不认识她,可是,想明白是一回事,但是心里释然,却又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什么人?” 他真的完全不认识了…… 叶梨愈发止不住泪。 “不想死就老实道来!” 叶梨睁眼,瞧见一大滴眼泪落在小腹前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深色如同墨汁。 再抬头看了眼他眼里冷如厉冰的狠厉,更加悲从中来。 “谁派你来的?” 叶梨用袖子捂住脸,压抑啜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莫非以为这样,我便会怜香惜玉?你主子怕是不太了解我。” 主子? 对了。新娶的妻室才是主子,我,不过是你寻欢的贱婢。 若是腹中不知所踪的娇儿出生,便是无父可依的孽种…… 叶梨越想越恨,越恨越委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咬牙瞪视他,暗暗又起了不惜一切扑上去抓挠他一脸血的心。 皱眉俯视叶梨的人一脸警惕地倒退一步,脸上杀意顿现。右臂已微微抬起,却又忽地抬头,道:“你是叶家六小姐?” 叶梨顺着他视线转头,因跪在地上,并没看到什么,却隐隐听到白絮的呼唤,再听,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声,约莫是叶老夫人跟前的红桃。 一想到几年未见的祖母叶老夫人,叶梨心里下意识发冷发慌,再回头看李茂,有些错愕自己竟是犯了这样的糊涂。 叶老夫人最是厌恶叶梨,若是得知叶梨发了“疯症”,得罪了来叶府的贵公子,更不知会如何咒骂她。 这般想着,面上立时露出惊恐之色,用袖子细细擦拭脸上的眼泪,待要站起,却发现衣服脏了不说,上面点滴的泪痕,也解释不清。 正焦虑着,天空一个炸雷。叶梨吓得瑟缩了下,待雨如柱般打在身上,仍呆滞未动。 雨水哗哗,雷声阵阵,她卸下忍耐,捂脸哭出了声。 两日前醒来,就看到一脸稚气的白絮,惊惶和错愕,令她一直屏着一口气,伪装着自己。这时,才终于把在奉国将军府门前的委屈发泄了出来。 脖子忽地一紧,噎得叶梨灌了口咸咸的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她心想,李茂仍是要掐死她吗?在这风雨偏园,倒是很适合杀人灭口。只是不知道,是因了她方才的冒犯,还是因了她前世的多余。 道观美人(重生) 第4节 仰头想看清他此刻的面容,雨水和泪水却全然阻隔住了视线。 他俯身下来,叶梨脖子又是一紧。不过这次,并不是被掐了脖子,而是是被揪住了衣服后领,衣襟勒了下脖子。 她想着可真是可笑。上辈子被他骗身骗心,连孩子都怀了;这辈子才见了他一面,就要被他杀死吗?还真是生生世世的孽缘。 最可笑的是,她在这时候,心里绞痛般想的,仍是与他的那些虚假的恩爱和真实的缠绵。 忍不住嗤笑了声,挤了个笑,故意娇娇气气,含糊叫了声“茂郎”…… 李茂伸手拽了下叶梨的胳膊,俯身过来,说了声什么,雷声恰好响起,把一切声音都吞没其中。 于是他又更深俯下身,伸臂便揽在叶梨腰间,似是夹着一个长枕一般,把叶梨夹在臂下,大步向前,在雨里行了十几步,然后转身弯腰,又把叶梨扔到了地上。 第4章 叶梨趴在地上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仍是活着。耳朵里嗡嗡声响,像是婚礼的喜庆乐声,还有身边人的惊呼。 她下意识往身下看去,地上的干土被她身上滴下的雨水染成了泥尘,但是并无那令她惊心动魄的红色血渍。忽又清醒,撑着爬起来。 这似是一个山洞,细看便认出来,应该是园中假山下的空洞。外面雷声阵阵,雨水如帘子一般遮住了洞口。再坐起来些,顺着身前的靴子一路望上去。是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面容,却再无往日的温柔小意,而是如阎罗一般森森瞪视着。见她坐起,俯身用手捏住她下巴,凑近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问:“你真是叶家的六小姐?” 叶梨努力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只是闭目不看他。 她已全失了心气。反正打也打不过他,何况,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就是他。 若是被他掐死才好呢,省了受煎熬。 外面的雨越发大起来,寒意阵阵袭来,叶梨又湿又冷,开始打起了哆嗦。 一声含糊的斥骂,也不知是骂天气还是骂叶梨。掐着下巴的手松开,叶梨的头立时坠了坠,似没了神的小鸡。 他也半跪下来,盯着叶梨的眼睛。叶梨回眸与他对视,已经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 恨意未消,但是……爱亦未能完全放下。 让她如何忘记,两日前,她还日日夜夜念着他,幻想着与他合欢偕老,永世缠绵…… 叶梨打了个喷嚏,身体哆嗦得如同散了枝的秋叶。闭目,便觉眼泪如泉般涌了出去,在脸上滑过,带走仅存的半点温暖,一直钻入领口。 冷哼一声,似是极为恼怒。但是下一刻,叶梨却被揽入怀里。他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也如叶梨一般湿了个透,但是,他的怀抱竟然是温暖的。 叶梨想要挣扎开,被他的大掌在后背用力又箍回来。 绝对是不能原谅他的! 是恨他的。 可是,他的怀抱依然是那么暖。让撑了两天两夜淡定的叶梨,不由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半点儿缝隙也未留。 两个人这样的拥抱,数也数不清。不过在叶梨心里,每次又都极为清晰,因着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逾越了什么,迷乱了什么…… 叶梨忍不住喃喃,“阿茂……” 紧紧依偎着的胸膛兀地一僵,摸索着抓住叶梨的手,细细揉摸了一遍,才又放开。然后把叶梨的脸从怀里扒出来,用手把湿乱的鬓发往脸颊两侧抚了抚,嘲笑地打量,从眼睛到鼻子,从眉毛到嘴唇,甚至侧头,瞧了瞧叶梨耳垂下的小红痣。 叶梨浑身雪白,如无暇美玉,只有这小红痣算的上“瑕疵”。 小红痣共有五颗,第一颗在耳垂下,第二颗在下巴一侧,第三颗在锁骨窝里,第四颗则坠在了一侧玉峰山腰处…… 顺着他的视线,叶梨才发觉,或许是方才他揪着自己后领的时候,或许是他把自己如枕头般夹在臂下的时候,衣领已是松散不已,连小衣的带子都垂了出来。 不过再多的他也全看过了,再羞的事也全做过了,叶梨一时并未在意。待被他毫不客气地推开,眼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嘲弄,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与他乃是陌生人,于是慌不迭侧身,系上了带子,整理了衣衫。 回头,那张熟悉的俊脸上,嘲弄之外,似有些难掩的尴尬和闪避。叶梨又检查了下,发觉因着如今衣衫单薄,这么被雨淋湿,虽不至于露了身体,但是里面小衣的颜色和绣花却全透了出来。 脑子里一个恍惚,现出一个画面来,立时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哈哈大笑,转回头,肆无忌惮又盯着叶梨上下打量,煞有介事点点头,说:“倒算的上好货色。不过,你想求什么呢?还是,叶家想求什么?” 他盯着叶梨的领口,颇有些津津有味地砸吧了下嘴,抬眸却是冷厉慑人,毫无昔日向叶梨求欢时的灼热。 “或者,另有他人派你来的?” 叶梨被他这样盯着,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臊,更多却是恼恨。他显然瞧出叶梨眼眸里的恨意,笑着道:“若想杀我,方才我一时恻隐,抱着你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如今却是晚了。而且……” 他展臂,用手在叶梨唇上极为轻佻地按了下,道:“若是想诱引我,方才就该更主动些,成了事才好。现在雨晴了,叶府丫鬟也要找来了。若是仅因为我与你躲一场雨,就想讹上,恐怕是难。” 叶梨也忍不住噙了一丝嘲讽之笑。 诱引?或许,上辈子在他成亲后,自己若仍是纠缠,他便可以对自己妻子说,是叶梨诱引了她…… 不过,雨晴了,叶梨的理智也已回归大半,她深深呼出口气,暗暗思索怎么从这里衣衫湿透地回落雪院,又如何解释。 至于李茂认为她别有所图,那就随他这么想吧。反正这辈子,她若是活着,绝不会再与他有所瓜葛。若是觅死,更不会在意这些。 看了看身上湿漏漏变得通透的衫裙,叶梨盘算,只得等白絮找来,就说不慎淋了雨,让她回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来。 不过,与一“外男”同在如此窄小的地方躲雨,若是被老夫人和叶家人知道,又免不了一番说教和是非。 于是偷偷打量了下李茂,说:“既然担心我有意为之,莫不如趁着我的丫鬟还没来,快些离开才好。” 李茂目露诧异,不过微微笑了下,也理了理衣服,他的衣服也是湿的,不过因着是鷃蓝色的,并不似叶梨的月白色,着了水便如剥了皮。 他提脚就要出去,却又被叶梨抓住了胳膊。于是回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盯着叶梨,颇为兴味地等她的下文。 叶梨抓住他,是因已听到了外面的人声接近。 有个男子的声音道:“你这小丫鬟,怎么能扔下你家小姐独自一个人……咳咳咳!你不说她这几日还病得厉害,要是再淋了雨可怎么办?” 叶梨神色一凛,下意识望向李茂,又转开眼,小声道:“等等吧。” 仍是熟悉的面容,却露出以前从未见过的鄙夷之色。 叶梨看着,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也只得忍住,解释道:“毕竟你我……孤男寡女,若是被人发现在一起……怕是不好。” 李茂嫌恶地看了看她的手,叶梨欲松开,却又有些担心他贸然出去,就挪了手指,抓住他的衣服袖子,然后才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因着寻来的人,离假山还有一些距离,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兰公子!”白絮的声音有些大,“她们说,你是来向我们小姐退亲的?是她们胡说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子猛咳。 白絮显然有些着急,祈求道:“我们小姐哪里不好?她即便不爱打扮,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兰公子!我家小姐虽木讷了些,却很是善良,待人也很温柔,您不要退亲,好吗?” 兰九说了什么,因着他声音小,又夹杂着咳嗽,什么都没听清。 白絮却又大声道:“府里关于我们小姐的传闻,都是假的。您莫相信!我们小姐……” 白絮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下,有些畏缩地叫了声“红桃姐姐”,然后脚步声渐渐离了这里。 叶梨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上辈子,兰九似乎并没来退过亲。若是退了,她就不至于去桃皈观守望门寡了,那就也遇不到……叶梨扫了眼一旁的鷃蓝色袍摆,眸色黯然。 而且白絮,这般为叶梨鸣不平,让叶梨有些意想不到。 叶梨虽是叶家的小姐,却是一直长在邙山的丰极观里,直至去年,才被接回了叶府,得了个比她还小的小丫鬟,就是白絮。 白絮如今才刚刚十二岁,且买来后并未经过什么教导,有些稚气未脱,什么都不懂。 她这般为叶梨说话,很是鲁莽,有失体面,却让从无人维护的叶梨心生感动,已经停了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是认错了人?” 李茂忽地压低声音问。 叶梨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李茂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叶梨,却问:“难道你的情郎和我长的很像?” 叶梨抬眸讶然,又垂眸,淡淡道:“或许是。” 因着这句话,眼里又被泪水模糊。 李茂回头看了眼,很是不屑嗤了声,说:“让我猜猜……” “你虽订有婚约,却有其他情郎,但是你们二人的奸情,如今已被众人所知……因而,那位兰公子要退亲。” 倒也算是如此,叶梨被他诓骗,失了贞洁,负了兰九。 只是兰九当时已然不在人间。 “水性杨花,不守妇德。” 他低声斥责。 第5章 叶梨被气得冷笑,“确实如此,不过最可恨的,是我那位情郎,诱骗良家,行奸作恶,合该千刀万剐!” 李茂抿唇冷脸,说:“自然。身为男子,自己也会有妻室,却污秽别人之妻,实非……” 叶梨看着他嘲讽又鄙夷的神情,心里不由气恼,伸臂展掌,突然向他扇去,却被他捏住了手腕,初时还只是用力箍住,但是渐渐,凤眸盯着叶梨,开始暗暗使劲。叶梨很快便感觉腕骨似要被他捏碎,痛到忍不住闭目落泪。 冷笑一声,腕上的力道稍微松了点,却仍禁锢其中。 “叶小姐自重,我虽不知哪里让你觉得肖像了你的那位情郎,但是我毕竟不是,可是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打要骂。或许叶小姐不知,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他手上又暗暗使劲,叶梨立时忍不住痛吟出声。 “哼!”他借着手腕之力,把叶梨往后甩去。假山洞里就这么大,叶梨立时碰在洞壁,手腕虽得了解脱,却痛到一时记不得别的,眼冒金星地倚在了洞壁。 叶梨又无声哭了起来。 她自以为与他交往虽不久,却如交颈鸳鸯般不分你我,亲密无间。在她心里,除了最后那场令她摧心裂肺的大婚,他一直是温柔和善的。如今重生再见,却完全不似当时,真不知是被他骗了多少。 或许,上辈子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谎言,或者幻梦。 她跪伏在洞壁,心生迷茫。连李茂何时离开,都未曾留意到。 想到前生那些事,竟不知道该恨自己,还是恨李茂。哀伤和气愤,让她几乎要窒息,大抵是忍耐的太厉害,胸口发堵,都莫名干呕了几下。 叶梨想起,身怀有孕后,渐渐有了些干呕的症状,当时她又是惶恐,又是莫名的兴奋。 从小到大,她便几乎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本以为会在桃皈观的小道院里,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一生,谁能想到,李茂忽然从天而降,并从此结下剪不断的孽缘,直至一步一步情根深种,做下错事。 她知道这是错的,但是她不悔。因着与李茂在一起,乃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自从和他有了牵扯,哪怕一个人独在道院,只要想起他,除了刻骨挖心的思念,就还有一份从未有过的踏实。因着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一个人,是与她一起的。 道观美人(重生) 第5节 一个守寡的节妇身怀有孕,该是会遭雷劈的错事。可是她日日念着肚子里尚且不知是否真的有了的孩子,心里暖暖软软,无法放弃。 …… 叶梨手扶小腹,依靠着洞壁拭泪。可是旧痕才擦,新珠又落,袖子都全湿了。 这般哭哭停停,身心俱疲,竟是趴在假山里睡了过去。 外面已经出了太阳,身上的湿衣,却越来越贴到了身上。叶梨觉得,似有一团冷冽阴云笼罩了过来,浑身阴冷,她愤力睁开眼,发现兰九正站在她跟前,微微俯身盯着她,见她睁眼,挪开捂在嘴上的手,转身咳个不停,几乎要喘不过气。 据说兰九从小就体弱多病,一年里倒有三百天在咳嗽哮喘,大病小病患个没完没了。叶梨见他咳嗽得厉害,忘了惧怕和羞愧,伸手想要帮他拍一拍,又觉不妥,于是小声问:“兰公子?” 兰九停了咳嗽,回头对她笑。印象里温和的笑意,却分明有几分诡异和嘲讽。 他这时忽然咳嗽全无,直起腰,嘴角噙着笑,语气却如数九的冰雪,冷冷问:“娘子,你可对得起我!” 叶梨惊骇无比…… 难道兰九知道她背叛了他?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叶梨低头,却发现自己小腹已然隆起,惊得“啊”一声惊呼。 可是等她再抬头,却发现兰九已经不在了,竟似只是鬼魂,被她一声尖叫就吓散了行迹。四顾,她却原来还在桃皈观道院的银杏树下。 她轻柔抚了抚微隆的小腹,努力计算,腹中娇儿到底多大了。忽听到一些声响,下意识往东墙望去,果见阿茂笑嘻嘻跳了下来,叶梨瞬间觉得自己又被笼在了暖阳之下,站起身,羞涩对他道:“茂郎,你来看我和咱们的孩儿了吗?” 阿茂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敛去,很不高兴地说:“我才大婚,怎么能要这个孩子。要不得!要不得!” “要不得……” 他一句句说“要不得”,叶梨瞬间觉得自己腹中绞痛起来,她想问为什么,心里却知道这是个蠢问题。咬着唇把话又咽了回去,可是眼泪如雨帘般淌下来,分不清是疼的,还是痛的。 “……茂,茂……” 她闭目流泪,泣不成声。 “醒醒!” “你怎么还在这里?” 正哭得心碎,被人轻唤催醒,又被推着身子轻轻摇晃。 叶梨缓缓醒转,脸上仍是湿湿的,睁开眼,眼泪几乎糊住了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她侧身抬袖拭了拭,才又抬头看。 看到是阿茂,趔趄着站起身,边哭边伸臂去打他。他一愣,拧着眉被叶梨打了两下,才嗖地退后四五步,怒斥道:“你是疯子么!” 叶梨想要继续追上去打他,却哭得没了力气,瘫软跪坐在地上,道:“你……你!你……” 你为何对我始乱终弃? 你为何哄骗我? 你为何不要咱们的孩儿? “我就不该大发善心来寻你!” “活该你冻死在这里才好!反正这是你家。” 叶梨一愣,又拭了下泪,眼前清明,人也醒悟,这已不是桃皈观后的小道院,而是三年前的叶府。面前凶神恶煞的人,虽是阿茂,却不是三年后的那个。 叶梨虽想了明白,心绪却仍是难平,只觉心情激荡之下,头疼欲裂,天旋地转,整个人颤抖得如同秋日挂在枯树上的孤叶。 “我去帮你叫你家小丫鬟?” 叶梨听到这句话,向他伸出手,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过了不知多久,脑子里隐隐约约又有了意识,只是浑身酸痛,头疼欲裂,整个人似被禁锢在身体的晕眩里,动弹不得。 缓缓醒转,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行走。 这怀抱极为熟悉,以致叶梨有些怀疑自己又进入了梦中,她挣扎着想叫他,却只颤抖了下嘴唇,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一会儿昏沉,一会儿又有了点意识,只是清醒倏忽即断。 “她几乎失了温度,怕是……” “试试吧……” 昏迷中,叶梨觉得自己被浸泡入水中,很是惶恐要立时沉入水底,可是似有柔软的藤蔓冒出,将她慢慢托起。因着身体冰冷,一开始,觉得浸入的只怕是寒冬结冰的河水,但是慢慢,终于觉出一点温热来。 不过,恐怕是不小心沉了下,灌入了一口水,呛到了却无力咳嗽……或者,已经沉了底,因着嘴里已经漫入了苦涩的水草。 “……茂……孩……” 叶梨努力集聚最后一丝意识,想告诉李茂,她有了他的孩子……无论他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她有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再次醒来,微弱的烛光闪烁,叶梨睁开眼,发觉床边靠坐着一个人。她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如今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试探着叫了声:“阿茂?” 嗓子肿痛,声音嘶哑,叶梨几乎都听不出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 床边的人猛地睁开眼睛,皱眉重复,“你叫什么?” 叶梨仍是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努力挣扎,试着把手伸出被子,却发现有些不对。因为她穿的并非自己的衣服,而且,注意了便发现,哪里是穿了衣服,只不过是乱七八糟裹了罢了。 “桃皈观?”她咽了口唾沫,才觉终于又能发出声音,就忍不住发问? 床边的人转身,用自己的身影把烛光更加挡了个严实,完全看不出面目来。 “什么观?” “这是哪里?”叶梨有些迷惑起来。 “你问题还真多。” 他一转身,烛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仍是眉端鼻挺,俊秀如玉,虽是冷峻严肃,难以亲近,和桃皈观时的李茂相比,却总归是多了几分少年气,少了几分成熟。 叶梨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心惊,怒骂道:“你做了什么!我原来真的是完全不了解你是什么样的无耻之徒!” 她把自己包裹,挣扎着要坐起,却又晕得跌靠在墙根。 李茂冷哼一声,语气难辨是嘲弄还是愤怒。 “你可莫想要因此赖上我,我不过是恰好又路过那里,发现你竟未归去,昏迷在里面,人事不醒。” 叶梨看了看烛火和窗外的漆黑一片,不由皱了眉。 “本是打算把你送回去的。可是你因受冷多时,若不及时治疗,只怕性命难保。为救人一命,只好将你带了回来。” 昏迷中的点滴碎片闪入脑中,叶梨勉强缝合了一番,似乎是听到有人说了什么性命不保的话。她瞥了一眼李茂,有一丝欣慰。 好歹,他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不过,你若是因此想讹我,赖上我,我也可以立时取了你性命。不信你试试。” 凤眸里的寒意,令叶梨极为陌生,不得不信,这个李茂,真的是会这么做的人。 她想起,上辈子在桃皈观,第一次见到阿茂的情形。 那日,她如往昔一样,抄写了一些经文诵念,替兰九超度祈福,然后就坐在院中的银杏树下发呆。忽然,身后什么声响,她起身来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在桃皈观呆的久了,日日见不得人,她竟是一时未细思有人翻墙而入的恐怖之处,反而面露高兴。 “少将军?” 第6章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着叶梨,道:“我要在你这里躲一躲。” 叶梨这才发现,他胳膊袖子上满是血渍,手里紧捏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瞠目望着叶梨,似下一刻就要噬咬断她脖子的烈兽。 她微微皱眉,心中顿生疑虑,却眼看着前一刻还如猛虎般凶悍的人,忽然就直挺挺往后倒去。 叶梨战战兢兢走过去瞧,看到他一张俊俏玉面,惨白如纸,长眉微蹙,紧皱的额头上,凝出豆大的汗珠,伸手摸去,竟是冰沁沁的。 叶梨只犹豫了一下下,悲悯就占了上风,决心救他,才惹出一段孽缘。 如今想来,那样闯入道院的人,怎么会是温柔谦和的温润公子,只有叶梨这样在桃谷呆傻了的人,才会信了他。 “你倒是很自在,难道不该着急回去吗?还是你本就时常夜不归宿,连你们叶府人都惯了。” 叶梨瞪了他一眼,心里却被这句话戳到痛处。因为她重生回叶府,才又想起来,叶府,也并非她的家。唯一令她自在的,竟是寂寞如雪的小道院。而唯一给她温暖的,竟是眼前这个负心忘义的人。 垂目落泪,忽觉灼灼目光,抬头,见李茂正望着她发呆。但她目光一移过来,他就转头,回避了目光的对视,道:“即便想留,我也不能留你。我送你回叶府吧。” 叶梨有些揣测不出被他送回去的后果,她多活了几年,又经历了一次重生,想到多年未见的叶老夫人,却仍是免不了有些畏惧。何况,她还是重生而来,若是被知晓,怕不是要被捆绑了烧死。 “你先穿好衣服。” 李茂提醒道,说着转过了身子。叶梨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问:“我衣服呢?” “都湿着呢。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给你洗衣服?” 李茂说着转过身,余光扫到叶梨紧裹衣服的手仍有些发颤,不耐烦地撇了下嘴,道:“算了,也别系了……” 叶梨借着昏暗的灯光在屋子里张望自己的衣服,小声道:“我总得穿了自己衣服回去。” 李茂却嗤了一声,重新走近床边,张开双臂。 这姿势叶梨却实在是熟悉,她下意识倾身向前,就要爬过去,却又立时醒悟,当下不是那时,于是又往后仰了仰,裹紧衣服被褥,警惕地望向李茂。 “叶小姐,你觉得你能走的回去吗?” “我既然救你一命,就送佛送到西天,把你送回你的院子。至于你如何应付叶府,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叶梨仍有些不解,他伸臂扯开被子,在叶梨低低的惊呼声中,把叶梨从床上用蛮力扯过来,拦腰抱起,很快出了门。 一出屋子,冷风就往身上卷来,叶梨忍不住蜷了蜷。当李茂嗖地跃起,从一个高墙上穿过,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微微一僵,又立时疾行快走。叶梨却想起上辈子那些被他这样抱着的时日,因着正是身心虚弱的时候,竟有些忘了恨,只记起所有的眷恋和依赖来。她又紧了紧手臂,把脸埋在他肩上,感觉眼泪湿了他的脖颈,才忙挪了挪,努力避开这么亲近的接触。 等他最后跃入一个小院,从后窗进了内室,叶梨才恍悟,这竟是她所住的落雪院。她有些疑惑,李茂怎么会知道她住这里,但是因着听到外面似有人声,也不敢出声问。 李茂将她放在绣床上,从背后拿了个包袱扔在一旁,就从后窗又蹿了出去。 借着微弱的烛火和窗外的月光,叶梨解开包袱,发现里面是自己的湿衣服。她想要下床去拿身干净衣服,奈何头晕目眩,浑身酸软,一动就天旋地转,根本使不上力气。 静静躺了会子,积蓄了点力量,才把包袱打开。本想着就穿上仍半湿的衣服,却摸到床尾,有她之前换下来的一身常服。勉力挣扎着,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又把自己的常服换上。 做了这么一点事情,已是一头汗,晕眩难撑。叶梨强自撑着,把包袱布和身上的男服好好叠起来,压到了床头褥子下,才终于安心躺了下来。 过了会,听到外间的声音更近了些,叶梨勉力唤:“白絮?” “小姐?” 道观美人(重生) 第6节 “小姐!” 白絮大叫着跑了进来。 “小姐,你哪里去了?我到处去找你,急死了!兰公子也在找你!” 等得她叽叽喳喳问来问去,终于消停了点,叶梨看了眼白絮,道:“我等你的时候,偷听到府里的下人说话,说兰公子要找我退婚……我,我害怕真的是这样,就回来躲了起来……没想到,后来又淋了雨。我怕有人逼着我去,就一直躲在咱们后院。如今才敢出来。” “啊!兰公子要退婚?”跟在白絮身后进来的容嬷嬷惊讶地问。 白絮却垂了头,一声不吭起来。 容嬷嬷看到她这样,也捂了嘴,不再大声呼喊。 “小姐,您……” 白絮似是想要安慰叶梨,却终究是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梨就指了指自己的湿衣服,道:“衣服湿了,泡起来吧。帮我倒些热水喝……我好困乏。” 平日里,叶梨并无使唤小丫鬟的习惯,不过此时,她连伸手指的力气都难有,昏昏沉沉,浑身酸软,也只得依赖她。 白絮忧虑地看着叶梨,道:“嬷嬷快去烧水,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怎么觉得小姐脸这么白。” 白絮和容嬷嬷跑了出去,叶梨本要想想明日如何应付老夫人的事,却眼皮一沉,立时昏睡过去。 在睡梦里,仍是疲惫不堪,因为有颜面可怖的判官,追着叶梨在跑。 叶梨心里知道,是因了她负了兰九,污了道院清静,没能保住忠贞和清白,判官追到她,就要把她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鬼魅苦楚……因此她拼命想逃。 可是她睁不开眼,看不见路,且双腿犹如巨石般沉重,无法挪移。 终于,一片黑寂里,在前头出现了隐隐光亮。不过,这光亮却有两处,原是李茂和兰九两人,各提着一盏灯笼。 叶梨心里一喜。因为判官只能身处黑暗之中,她只要跑到光亮之处,判官就没法抓她了。 只是,该往哪边跑呢? 她下意识看向李茂,他仍是俊颜玉面,噙着笑望过来。叶梨想要冲他招手,让他快来救自己。灯光一闪,映照出他的锦色红袍,乃是大婚才穿的衣服。她心里更喜,想起他曾经说过,只要她愿意,就用八抬大轿把她从桃皈观抬回去。 忍不住向他身后打望,却并没看到什么轿子,回眸想要问他怎么没有,就瞧见他嘴角的温柔笑意忽地变得狰狞,什么东西一闪,叶梨的眼睛都被刺到。 顺着刺目的光影望去,发现李茂手里,捏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叶梨立时明白了,原来李茂等在这里,并不为救她,却是为杀她,以绝后患。她心下凄楚,转头想往兰九跟前逃。兰九一身白衣,也无刀剑利器在手,不过他脸色惨白地和身上的孝服一样,凄厉叫道:“你这水性杨花、不守妇德的□□!” 判官已然伸手就要触摸到叶梨,她却发现光亮之处都非逃命之所。 颈后寒毛倒竖,好似判官的手掌贴近,马上要抓住她……叶梨吓得五魂六魄俱要散去。 “小姐!” “小姐你喝点药吧。” 恍惚间,又觉仍在落雪院,白絮哭哭啼啼在叫。 口里苦涩无比,浑身活似被石压油煎,苦苦挣扎,不辨生死。最后只得习惯性念着《清净咒》,想要忘却痛苦和煎熬。 “小姐!” 随着白絮又一声叫,叶梨终于摆脱了被噩梦反反复复纠缠,浑身的僵硬蓦地一松,眼皮子睁开,就见白絮眼睛红肿,急切相唤。 叶梨有些迷惘,四下张望。 其实落雪院,她也只不过住了一年,倒还不如桃皈观的道院熟悉。不过,这确实是叶府的落雪院。 “白……” 想要唤白絮,才觉嗓子如烧枯的焦木,干涩疼痛。 “水!水,我去给小姐倒水!” 幸好跪在床沿的白絮机灵,立时蹿下床,趔趄了一下,跑去倒了些水来。 叶梨喝了水,终于稍微缓了过来,才知自己竟是断断续续昏迷了三天三夜,中间只是喝了点药,沾了点水。 落雪院并无厨房,白絮在烧水煎药的小炉子上,热了稀粥,喂叶梨吃了,才慢慢说了这几日的事。 因着那日叶梨迟迟不见踪影,兰九又侯在归松院,老夫人觉得面上无光,叶府抹黑,很是生气。还是兰九看外面大雨,猜测叶梨被雨阻在哪里,劝慰住叶老夫人,没有当时动怒。 只是后来,死活仍是找不到叶梨,兰九也生了急。 几个人一直找到夜里,都心生疑虑。但是叶梨虽不招叶府待见,却向来乖顺,从来未曾行差踏错,众人竟一时没了想法,只觉奇怪。 后来白絮回来,发现叶梨已在床上,出去烧热水,传消息……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已。可是,等端了热水重新进来,就见叶梨已经睡着了。白絮只以为她困倦,又怕扰她,连湿着的头发都未敢多做擦拭,就帮她多盖了被子,任她睡去。没有想到,直到第二日兰九又着人来问,叶梨还是未曾醒来,竟是一忽而热到面红耳赤,一忽而冷到浑身颤栗。 白絮去求老夫人叫大夫,老夫人却道,“自作自受,受些教训也好。” 后来,还是白絮去找了兰九,兰九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白大夫遣来,才给叶梨诊过脉,开了退烧祛寒的药。只是那时,叶梨意识全无,几乎都灌不进去。 叶梨听着白絮一番讲说,低头默默无言。 白絮又说:“对了,白大夫说小姐是寒邪侵体,须得积年的红参吊命。老夫人……老夫人竟连碎末都不肯舍些,也是兰公子,不止送来上百年的红参,还送来一丸药,叫什么炎阳丸,说最能辟邪祛寒。小姐就是吃了这个,才渐渐退了烧。” 思及自己所作,对比兰九所为,叶梨又羞又愧,终是忍不住,掩面落泪。 白絮劝道:“小姐可莫要哭,才好点呢。大夫说,这么一番重病,只怕会伤了心肺,要好好多养养才行。” 主仆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叫,白絮出去看了,是落雪院里做粗使的容嬷嬷,又是捧,又是提,拿了好些东西进来。 第7章 容嬷嬷喜孜孜道:“是兰公子送来的!” “兰公子不是说小姐醒了就通知他吗?白絮让我去传话,就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兰公子说,小姐刚醒,他就不进来打扰了。让小姐安心养病,若是缺什么,尽管着人去找他,他打算多留一阵子呢。” 白絮听得也是面上一喜,道:“太好了!” 再三日后,兰九才来见叶梨。因怕染他病气,叶梨特意让人在院中设了茶桌,在屋檐下远远对他道:“您坐那里吧,我病体未愈,只得在这里谢谢您。” 说罢,红着脸,垂着泪,郑重行了一礼。 兰九站在茶桌前,细细打量了叶梨一番,才点点头,欣慰地道:“六小姐有所恢复,真是太好不过。我本想多在妙峰山住阵子,可惜家里有事相唤,须得要走了,所以冒昧求小姐一见,才好心安离开。” 叶梨听闻他要走,心里五味杂陈。 她其实是有些怕见兰九的,自然不是怕他退婚,而是因为心中有愧,难以自处。可是,她虽对兰九没有男女情义,却终究算是这个世界上与她有关的个别几个人。而且,兰九待她的善意,她心怀感激。 “六小姐?” 大抵是看到叶梨面上似有不舍,兰九唇角弯起一点笑,极为高兴地说,“六小姐莫担心,我……”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白絮,面色有些泛红,斟酌着说,“我会尽快回来的。六小姐要好好养好身体。我也……我也会努力的。” 这话听的叶梨心里一酸,因着上辈子亲历,兰九并没能“努力”得到好结果。 她侧头避开拭了拭泪,挤了个笑容,也道:“兰公子莫担心我。” 兰九是随着叶府的下人进来的,他匆匆与叶梨道过别,又关切了几句,就又匆匆离开,叶梨目送他走。他缓缓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家里送信说,寻到了花神医的踪迹,因此才叫我回去。” 阳光照在兰九面上,一向因久病而孱弱的他,难得绽放光彩,目里全是生机勃勃的希望。 兰九人走了,却留了好些吃穿日用的东西,白絮一边整理,一边赞叹。 “兰公子可真是好人!” “兰公子待小姐真好!” 叶梨正捧着药碗喝药,只觉心里又苦又涩,眼泪吧嗒吧嗒又滴到了碗里。 白絮细心,忙过来小声道:“小姐可莫要再哭了,这般好看的眼睛都要哭坏了。” 又压低些声音,才道:“等小姐嫁给兰公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叶梨闻言,再也忍不住,放下药碗,捂脸恸哭。 这下子院子里的容嬷嬷也跑了进来。白絮有些无助地说:“小姐怎么最近老是哭?是不是身体还难受?要不要让白大夫再来看看?” 容嬷嬷却道:“小姐是有人疼了。你可见以前小姐哭过?小姐快莫哭了,等及笄嫁入镇国将军府,笑都来不及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叶梨,又说着兰九的好话,却让叶梨愈加难过。 兰九真的是好人,虽仅有少少的几回相见,但每次对叶梨都是温柔关切,很是重视。 可是,就是这般好的人,叶梨不仅负了他,还曾经对他怨恨不已。 那时候,兰九已逝,叶梨为他悲伤之余,倒是并没太在意,兰九说了让兰家来退亲,却一直未来的事。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事,兰九病逝之后,兰家和叶家的人议定,让她以望门寡的身份,作为兰九的女眷,去道院清修祈福,为兰九守一辈子寡。 最初之时,叶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是之处。她对如何活着并无特别打算,嫁人也好,清修也好,都可。即便一个人在道观过着清苦的日子,也并无不适。 一直到了那个冤家频频跳进她的道院之后,忽一日,她开始对兰九生了怨恨,怨恨他为何早知命不久长,却要与自己订亲;怨恨他为何说要与她退亲,最后却让自己来守这个望门寡。 她心里烦乱,一阵子怨恨,一阵子忏悔,觉得自己被邪魔入侵,失了清正良善之心。 于是有一日,那位冤家又跳墙进来,即便笑颜如暖阳,温柔似春风,叶梨也冷着脸,道:“这里是道院!我是为未婚夫守寡的寡妇!还请以后莫要再乱闯,否则……” 那张俊脸上笑意不消,凑过来问:“否则什么?” 叶梨就咬牙道:“否则我便去告知……” 他皱了皱眉,凤眸微滞,失了点神采,有些可怜巴巴。 叶梨以为他怕了,心下又有些犹豫。那张看似可怜的脸,却越逼越近。他最近常爱凑近叶梨说话行事,可是这次,叶梨总觉有些不同,生出了警惕,抬脚往屋子里跑去,才要靠近门口,却已被他抓住手。 但是他并未用力,反纵着叶梨跑进了屋子,只是也把住了叶梨手里的门,让她难以逃了进去。然后,把着门的右臂渐渐向下,揽在了叶梨腰间,另外一只左手也已拦在了叶梨脑后,俯身吻住了她的惊呼。 叶梨是想过要挣扎的,不过似乎才只起了个念头,就被他的檀香气息弄了个晕晕乎乎,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心里有种悸动似被汲取放大,连害羞都暂时被埋葬。 等她总算清醒,发现被压在门板上强吻,又被头上的日光、天边的夕阳、山上的林木、院中的所有物什看了个干净,心里说不出是羞还是怕,伸手要去打他,却尚未扬到他脸上,竟然又羞又恼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发现屋内已经燃了灯,自己躺在床上,而那个“坏蛋”正支臂斜躺在自己身边,轻轻摸着她的脸。 叶梨立时压抑地哭起来。 罪魁祸首却微微笑着,把她揽在怀里,揉着她的背哄她。 哄了半天,她仍是哭,就吓唬道:“你再这样哭,我就再亲你一口。反正不亲也是哭,亲也是哭……” 他作势要掰叶梨的头,吓得叶梨忙努力止了哭,却仍是停不住身体的抽噎,倒似打嗝一般。他又开始帮叶梨拍背,一时拍一时抚。 道观美人(重生) 第7节 叶梨自知这样不对,可是这样被人拥在怀里,竟是那般温暖,令她有些眷恋。 心慌意乱了半天,他再没做什么,叶梨才渐渐冷静了点,这时才发现,白日穿的道服,仍好好穿在身上。 他虽突然亲了她,却应当并没趁着她昏迷占别的便宜。 可是,他怎么可以亲她? 她怎么可以被他亲? 心里百般愁绪,压得叶梨疲累不堪,竟然就这样又睡着了过去。 从小到大,这还是叶梨第一次与人这么亲近。 她才不过在人间活了十几岁,就辗转了好几处地方容身。 幼年时的记忆,整个儿模糊不清,只记得艳丽的色彩和闪烁的灯火,很是有些美好,却又不知为何,让叶梨有些惧怕。 打能记事起,叶梨就在邙山丰极观,养在无虞法师身边。无虞虽养她,却总是冷冷清清,从来未曾笑脸对过她,也没说过关心她的话,更不会与她亲近。还是在无虞法师重疾临终的时候,叶梨才知道,无虞,原来并非她的师父,却是她嫡亲的姑母。 只是无论无虞是她师父还是姑母,都无所谓,她已接受自己是个小道姑,会一辈子在丰极观里清修,直至终老。丰极观,就是她的“家”。丰极观虽无亲情和暖,却也足够安定。 可是,无虞法师病亡之际,和叶家人商议好,派人把十三岁的叶梨接回了叶府。 长途跋涉的路上,她也曾暗暗向往过回到真正的“家”,一个幻想中温暖又柔软的地方。 可惜,等到回来,并无人与她激动相认,倒是被叶老夫人叫去,厉声叮嘱了无数话,话里话外只怕她与叶家丢脸,只教她要乖顺守规。 后来倒也认了叶家很多人,确实是一大家子,从祖母往下,有不止一个伯父伯母、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叶梨努力记住人,最终却发现,并无人想认下她,甚至害怕与她接近些,便沾染了晦气,看到她都要绕着走。 她被安置在叶府最偏僻的落雪院,平日里连问安都被免去,只让她最好连院子也不要出。 她本该憎恨“登徒子”,却在他怀里,寻到了温暖和亲切。以致半夜里醒过来时,都没有挪动半分,默默又闭上了眼睛。 她已不再想明日醒来会如何,只想贪恋这一时的温暖。她从未得到过的身体相亲和温馨拥抱。 她贪恋着这样的拥抱,几乎舍不得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她的人轻轻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又用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叶梨装作没醒来,他却侧了侧头,方方醒来的声音,带着几声沙哑的磁性魅惑。 “可以亲一口小道姑再走吗?” 叶梨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装睡已被看穿,才想要拒绝,他却小心翼翼把胳膊,从叶梨颈下一点一点挪出去,然后在叶梨额上轻吻了一下,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门咔嚓一声合上,叶梨猛地睁开双眼,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她又听了听,很久都不再有什么声音,就用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脚整个捂住,无声的哭起来。直哭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已经阳光灿烂。叶梨从床上坐起,打开窗子发呆。从窗子望出去,小小的道院一目了然。东边单独的一间,便是兰九的祭堂。叶梨看了看,又捂脸痛哭起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为何会突然对兰九生了怨恨。 不是因为兰九曾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渐渐心生了邪念妄意,却反倒憎恨起兰九来。 哭了一阵子,看着日头快到当午,叶梨忙下了床榻,收整自己。 第8章 每日正午的时候,会有人来敲道院的门,问叶梨可需要什么东西?可要仆从进来帮忙打扫。叶梨自力更生惯了,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仆从,于是只让每过几日来送些吃食日用即可。 她慌不迭步入院子里,打了点井水。井水冰凉,正适合洗脸和冰肿了的眼睛。 才收拾的差不多,果然门就响了,叶梨到了门口,垂眸低头,让人把送来的东西放在门内,又道:“我吃的少,以后每逢一和六来送即可。若有需要,我再去前头找您。” 来人诺了离开,叶梨才把送来的吃食物什一点一点搬进来,收起来,倒是暂时忘了烦忧和难过。 等收拾好,吃了点东西,站在院子里四望,发现这个道院竟如此之小,连踱步也踱不了几步。叶梨犹豫了下,挪了个椅子,小心翼翼攀爬上院子西侧刻着道符的镇宅石碑。 桃皈观位于京城的西面,周围是一片林木,站在道院里,就只能望见头顶一片天空,但是站在石碑上,就隐约可见远处,高顶飞檐林立,不知道都是谁家,家里又有什么人。 兰家和叶家商议,让叶梨为兰九守贞,一起把叶梨塞进桃皈观后面的小道院里,就再也没了消息。一开始倒是派了一个嬷嬷伺候,可是那嬷嬷有一日偷了叶梨放在外面的财物,再也不见踪影。 叶梨倒是还藏了银两,道观里的人也说,如有需要,可以再帮她买一个服侍的婆子或丫鬟。不过,那又何必,何必再把别人禁锢在这小小的道院里。 所以,从那以后,叶梨就一个人生活在这方寸之间,几乎如同棺材里的僵尸,不见外面半点儿人气。 站在高处,无可依托,一抬头,竟被太阳光刺得几乎倒栽葱摔下去。叶梨瞬间软了腿,趴在了石碑上,心慌得砰砰砰直跳。等稳住心神,看了看石碑下的的石头地面和井,心有余悸捂住心口。 若是方才掉下来,只怕要摔个厉害,说不定死都可能。 叶梨被这揣测吓了一跳,又看了看对面的祭室。最初来这里时,她虽觉得委屈,却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并无人护她,为她着想。却并不觉得守寡有什么受不了,甚至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解脱。 兰九死亡是解脱,她重新进了道院也是解脱。 叶家本就不属于她,即便她“回”去了,也仍是不相干的一个人。倒不如一个人在这里过活,也省得被人掇嫌。她甚至曾想过,最好不过,就是忽然死了,如兰九一样,彻底解脱于这世间。 可是方才即将摔下来,叶梨才发现,自己是怕死的。在那一瞬,她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大喊——阿茂! 第二个念头则是——早知今日会死,昨日应该大着胆子,与他把什么都做了。 她因自己的第二个念头,又羞又愧,爬下石碑,也不敢进祭室,就跪在离祭室尚有几尺之地的地方,闭目默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想要藉此把心里那些杂念消除掉。 “为何跪在大太阳底下!” 一声带些恼怒的叱问在身旁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冤家又进了道院。 他大掌抓住她的手腕,倒比头顶的大太阳更焦热一些,叶梨发觉才清静了点的心,立时又燥又乱,轻斥道:“你以后莫来了!你……” 才开口,已经被拦腰抱起,就慌不迭伸手打他。不妨真的“啪”一声打在他脸上。他愣了下,却一声不吭,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叶梨也怔了,细细观察他的面色,好似他被自己打了脸,并无太大神情变幻。他脸上是有些恼怒,却是在被打到脸之前就是那样的。 不过是这么一瞬,他已经走到了正屋。叶梨想到昨日的事,捂着脸哭了起来,“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放我下来!” 等把叶梨放在了床边,阿茂伸手抓住她的脚腕,掀开裙摆,就把裤子往上撸。撸过袜子的高度,光洁的小腿便露了出来,叶梨这下真的慌了,劈头盖脸就打他,他只是低头躲过,又用胳膊稍微抵挡了下,怒冲冲说:“你看膝盖成什么样了?下面跪着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被他说了,叶梨才觉得膝盖疼起来。那个地方,垫了些极不平坦的碎石,正好硌在膝盖下。现在衣服又单薄,低头看,竟然都硌出了血痕。 叶梨不再打他,也不再吭声,任他把另外一条裤子也撸到膝盖以上。看着两个都咯出伤渗了血的膝盖,发起了呆。 阿茂跑去院子里打了清水,又去桌子抽屉里翻出了药和纱布,过来帮叶梨清理膝盖。 其实原本不疼的,可是被他清理的时候,疼痛似乎增加了一百倍一千倍,叶梨咬着唇忍耐,还是疼得泪珠儿不断。 “现在知道疼了?” 他的语气里,半是埋怨,半是疼惜。 “其实也没多疼……” 叶梨咬着唇嘴硬。 忽地想起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又来了?” 阿茂虽来的勤快,却也是隔三差五来一次,很少这样才走又来看她。 阿茂抬头,忽然嗤笑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包扎她的膝盖,过了一会,才道:“傻瓜,你把自己当什么?你又以为我把你当什么?” 叶梨有些不懂这句话。 她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因为这个世间并没人把她当做什么。她就如山上角落里的一株草一样,落地生根,活着,没死,侥幸也没病没灾,仅此而已。 阿茂帮她把膝盖包扎的很好,像两个白白的馒头。叶梨伸手轻轻按在纱布上,再用了用力,感觉到有些疼,又顺着纱布的边缝轻轻画过。 她想起小时候跪得腿麻膝盖疼,姑母说的话,忽地抬头,对阿茂笑着说:“不用管,时日久了,结了痂,就习惯了。” 阿茂却伸手在她眼下拭了拭,叹了口气,说:“别哭了。” 她分明在笑,却在哭吗? 叶梨有些困惑,却被阿茂揽进怀里。这时她终于确信自己在哭,因为没一会,她便感觉到阿茂的衣襟被她的眼泪湿了一大片。 不知哭了多久,阿茂抚着她的背,说:“我带了好吃的给你,等我去拿。” 阿茂要走,叶梨竟下意识揪紧他的衣服,他走脱不得,回身又抱了下叶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不走。” 叶梨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 她低下头,等阿茂走出屋子,才抬头从窗子追出去,分明她方才就跪在离石桌不远的地方,却没发现,阿茂不仅人来了,还拿了一堆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他在一堆东西里捡了一样,叶梨在他转身的一刻又低下了头。 “好看吗?” 听到阿茂问,叶梨才重抬起头,发现他捧着一个白瓷盆,半盆清澈的水里,两只橘红色凤尾的小鱼,游来游去,甚是欢快。 “我问了,邙山那里的红色鱼儿,大抵是这种。你看看是不是?” 叶梨认真看了看,淡淡道:“我记不大清了。” 阿茂就说:“没事,我让人搜罗各种小鱼儿,你一样一样分辨。” 叶梨看他把鱼缸放在窗跟前的桌子上,阳光映入水中,在墙上反射出光影涟漪,皎皎灼灼,霎是好看。咬了咬唇,道:“好似……就是这种。” 阿茂闻言转头,对着她笑,似方才头顶的阳光,令她要恍了神软了腿。 他又去拿别的东西,有点心攒盒,有消遣用的九连环,有看起来就很花费不菲的首饰头面。 林林总总,即便屋子够大,也觉得被衬托的拥挤起来。 叶梨拒绝道:“我不要这个,我是……来守节的,用不着。” 阿茂却不接她这个话,只拿了一个花生大小的绿色糖丸子,塞到了她唇边。叶梨闭着嘴想拒绝,抬头瞪视他时,却被他的目光灼了眼,慌不迭张口把小小的丸子吞了进去。 若是昨日之前,她看到阿茂那般望着她的口唇,还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是经了昨日……她再也无法忽视那眼神中的焦灼冒犯。 幸而,他也很快转开眼,把一整盒点心放在床边,自己却走去观赏那盆鱼儿。 前些日子,叶梨忽地记起,自己小时候,曾看到过红色凤尾的小小鱼儿,她还曾伸手进去搅弄鱼缸里的水,咯咯咯的笑。她难得有欢乐的记忆,就对阿茂说了。 没想到,他竟真的听入耳中,且寻了鱼儿拿来。 口中的绿色丸子分明甜丝丝入口即化,叶梨却品出一点酸来,她自己从食盒中又拿了一模一样的一个,放入嘴中,这次似乎更酸了。 看着叶梨平静下来,阿茂又如往昔一样,跑去烧水,又热了一些拿来的羹汤。然后进来要抱叶梨出去。叶梨推拒道:“我走的了,只是硌破皮而已,已经不疼了。” 阿茂却哪里由她做主,抱了她放到竹椅上,又拿了羹汤喂他。 叶梨的颜面,正对着兰九的祭堂,她又羞又愧,噘着嘴不欲配合,奈何阿茂总有耐心,她不吃,就端着羹碗,举着汤勺,直直盯着她的唇等着。 最终,仍是叶梨红着脸妥协。 吃了喝了,阿茂就和她坐在一起聊天。他总有各种各样好玩的故事说给叶梨听,或者不如说,对于在道观长大的叶梨,各种各样的故事都会觉得新奇有趣。 天色渐渐黄昏,空气也变得愈发温柔。叶梨偷偷看着闭目养神的阿茂,又望了望祭堂,终于咬牙道:“天色要黑了,你快回去吧。” 道观美人(重生) 第8节 第9章 阿茂却“嗤”一声笑了,说:“小道姑以前不是对我说,天色要亮了,你快回去吧。” 叶梨被噎的面红耳赤,她并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半天才恼道:“恩将仇报!” 阿茂却一点不恼,只对着她笑。 叶梨其实对即将发生的事,已经心存了准备。她一直把阿茂当成温润如玉毫无害处的谦谦君子,那也只是因为她观其行辨其言,从而得出的结论。 她又并非傻子,有了昨日的事,怎么还可能会傻傻当他会坐怀不乱,别无所图。 可是,那夜里,阿茂虽留在了道观,亦死皮赖脸,不顾打骂挤在了她身边,强拥她在怀。但是竟未再做别的。他只是亲了亲叶梨的脸颊,叹气道:“别踢我了,快点睡,我四更就要起呢。” 说罢竟是呼吸平顺,一声不吭,毫无回应。似乎已经睡着了过去。 叶梨却睡不着,道院的夜里是有些渗凉的,她今夜却被裹在火炉里,热得要冒汗。心烦意乱,只得在心里暗暗念起《清净咒》。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真的好热啊,只怕即便是冬日里,这样被他抱着,连火炉也不必要了……呸呸呸!” 叶梨暗暗试探,觉得阿茂是真的熟睡了,在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又忍不住抬手,在黑暗中去触摸……先是摸到扎人的东西,原是阿茂的下巴,看着白净,摸起来才知竟是有些硬硬的胡茬。 几乎忍着呼吸,才敢挪上去,用指腹轻轻碰了下他的唇。因着心虚,一触即离,尚没感受到什么,就拿开了手。可是,一股莫名的悸动从手指尖,沿着血脉遍及到了全身每处。叶梨无端颤栗,又念了几句《清净咒》,猜测自己是因了害怕被阿茂发现,吓得慌了手脚,才这般乱了魂魄。 她想试着从阿茂怀里逃脱,可是才小心翼翼挪了下,就被更紧揽在怀中。这下子,脸紧紧贴在了他胸口,只隔了一层衣服。砰砰砰砰的有力心跳,几乎撞着叶梨,令她恐惧。 她不敢再挣扎,只怕被阿茂发现自己仍然醒着,渐渐也松散了心神,睡了过去。 四更之前,阿茂果然轻手轻脚起床,叶梨装着没醒,被他亲在唇上,却并没向内窥探更多。 待听不到任何声音,叶梨又忍不住蒙在被子里无声哭泣。 哭了半晌后,她想:贼人太坏了,强迫了她,她无从挣扎,无从逃脱……她也不想这样的。 白日里忽然变得比往昔更漫长而孤寂,她坐在树下乘凉,不时撩起裙摆,看着仍包裹着的膝盖。 等到黄昏来临,贼人又轻巧跳于院中,一边含着笑走过来,一边小声道:“小道姑,膝盖还疼吗?” 叶梨低头掩饰弯起的唇角,又觉得他太好了,所以才让她失了警惕,生了迷惑,不想推开。 …… 叶梨恼恨又想起与李茂的那些事,咬唇闭目,摇了摇头,把纠缠自己的往事晃走,问道:“兰公子可已走了?” 白絮说:“奴婢偷偷问了,公子明日晌午才出发。” 叶梨想了想,“我想去送送兰公子。” 白絮问:“可要去请示下老夫人?” “不用,明日我们早点起来去候着。” 上辈子此时,叶梨很是有些畏怕叶老夫人,一个是因着小孩子对大人的畏怕,一个是要仰赖叶老夫人在叶府过活。更多的却是因为,她以为叶老夫人,是她在世间最亲近的亲人,想要以乖顺祈求一份垂怜,哪怕一丁点的骨肉亲情。 可是,在桃皈观的两年,叶府从无派人去看过叶梨。在那些日子里,叶梨早已想清楚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叶府是她的家,叶老夫人是她的祖母,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次生了病,叶府更是完全无人管她,只怕若不是有兰九相助,她才重生几日,就又要一命归西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要再在意叶府之人。 因着尚未病愈,总有些疲乏易困,叶梨特意叮咛了白絮,早早就要叫醒她梳洗,等到平旦之时,就已候在了路口。 白絮有些忧愁道:“小姐才好了点……” 又给叶梨拢了拢衣服,也焦急地张望。 日出之后,才见马车出现。 白絮走出亭子,拦在路上,大声喊:“四喜?” 几声之后,四喜才探头出来,然后马车终于停下。 叶梨等在亭子里,忐忑不安,心内五味杂陈。 兰九对于她,是已经死了的人,也是已经负了的人,如何能坦然面对?每次相见,都是煎熬。她逼自己来,一为谢恩,二为赎罪。 等兰九下车,她忙站在亭口相侯,迎他过来。 兰九一望到她,本有些惨白的脸色,就立时被惊喜照亮。他急匆匆快步走过来,激动得嘴唇翕动,却又一时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嘴唇弯起,脸上也泛了些羞红之色。 叶梨敛神,抬头对他盈盈浅笑,却因着心里的羞愧,染了满脸的红霞。 “六小姐!”兰九轻轻唤了声,有些贪婪地望着叶梨的脸,眼睛竟有些湿润。 “六小姐是……为何在这里?” “听说你要走,我来送……”想到上辈子的永别,叶梨慌忙转了话头,“如今天气热,路上要……莫要受了热。” 其实她与兰九,虽有婚姻之约,却并没见过几面,实在不是很熟悉,几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六小姐,我……我定会好好回来娶你过门的。” 兰九说的几乎像是赌咒发誓。话一出口,面色瞬间变得赤红。 叶梨听到这句话,想起上辈子见兰九的最后一面,眼泪忍不住,如珍珠滚落。 兰九愣住,呆呆看着叶梨落泪,猜测着她哭的原因,说:“你莫哭,你放心,再不会了!我再不会想错做错!我会好好的……以后迎你进府。” 叶梨想挤出一点笑,却愈发难过,只得拿帕子掩面拭泪。兰九有些犹豫地上前,举起手,伸向叶梨的脸颊。 “嗤……” 忽有人大声嗤笑,惊得兰九瞬间后退了几步,叶梨听到这个声音,也下意识心虚,倒觉自己偷了人一般,慌不迭倒退一步,拿开帕子,看向声音之处。 不远处,那位冤家端坐高大马背上,正满脸嘲讽地笑。他看到叶梨望过来,挑了挑眉,道:“我这是不慎站在了鹊桥吗?唉……真是郎情妾意,可歌可泣!” 兰九转身,郑重反驳道:“李公子莫要胡说!我,我们并没做什么。六小姐,六小姐只是,只是……” 叶梨心口猛跳,脸涨得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又气又恨又悔。 她看到李茂这张脸,就难以冷静,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死活忍住,直直瞪视向阿茂,说:“我和兰公子,正经订过亲,即便我们如何,与你何干?关你何事!” 这话可非一般未婚女子会说的。跟在身后的白絮即便不懂闺中细则,也觉不妥,慌不迭凑近,小声唤:“小姐!” 叶梨被她唤醒,也生出懊悔。转头看兰九,兰九却是灼灼望着她,诧异之余,更多是欢喜。叶梨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却又对上李茂的脸。 记忆里,这张俊脸在叶梨面前,大多时候是温柔和暖的。可是如今,竟是对着叶梨,满脸嘲弄和不屑。他立眉挑眼,也直直回盯叶梨,说:“原来叶小姐,与兰公子订过亲。订过亲……呵呵,那就祝两位永不相负吧。特别是叶小姐,生的这般好看,难免招惹狂蜂浪蝶……啧啧!” 男子夸女子好看,这便是极为逾越和轻佻了,何况是当着女子的未婚夫。 更何况,出自他这样在道院里污人清白的恶贼之口。 叶梨立时被气到不行,恨到又要扑过去。 向他走了三步,被白絮拽住,才惊觉又因他失了理智。 “虚伪无耻!” 叶梨低低斥骂。 兰九也走上来,他往常总遵循着男女大防的规矩,行事极为谨慎,从不敢擅自离叶梨太近,这次终于没有让开三步远,而是走到叶梨身前站住,扬声道:“李公子说的也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别人要逑,并不是淑女的错。若是……若是,若是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陡然抬高,道:“请李公子莫要再胡说!女儿家的声名,很是重要。你这般说,被别人听到,或许会因此无端怀疑,六小姐的品性。” 叶梨低头咬唇。 “兰公子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好郎君!” 李茂夸赞,然后懒洋洋道:“那我就不耽误两位花前树下了,告辞。” 他也算是世家公子,却似乎并没带任何仆从,就这么单人匹马,踢踢踏踏从兰九和叶梨身边擦身而过。 因马离得太近,叶梨伸手想去护兰九,却与兰九也伸过来的手撞在一起。两人皆又放下胳膊,李茂的马已经加速小跑起来。 “其实,李公子心肠不坏,”兰九有些想咳,忙用袖遮住自己的嘴,又退后两步,压下了,才继续道,“他应当就是不大会说话,那个……炎阳丸,就是他碰到我寻红参,给我的。说祛寒最是有效。” 叶梨低头不语。上辈子,李茂就给过她这东西,不止是炎阳丸,还有其他四样珍药。心念一动,她抬头问:“你用过这个吗?你若吃这个,可有作用?要么你再等等,我让白絮马上回去,把剩下的拿来。” 兰九笑得如春日的向日葵,里面却又含着几分苦涩,“御医做的五行丸,我都尝过,大夫说,除了润木丸、红壤丸,其他三样对我都是有害无益,且这两样,除非日日吃,当膳食吃,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叶梨失望地叹了口气。 兰九嘴角又高高弯起,然后重新落下。 “我原想着,若是我突然病死了,亲事……未退,倒是连累六小姐。因而,这次本想着,干脆与六小姐退亲,一了百了……” 第10章 原来兰九要来“退婚”的传言竟是真的。 可是上辈子,叶梨并未听说过此事,更未在这个时候见过兰九。 “没想到,倒害六小姐被人乱说,还……还淋雨生了病。是我又错了!” 他低头不语,沉默了会,才继续道:“如今有了花神医的消息,便有了更多希望。六小姐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都会尽量不拖累六小姐。” 叶梨眼泪又扑簌落下。 兰九抬起手臂,因着两人相距了些距离,他的手并未够到叶梨,而是在空中停驻,在虚空中,微不可见动了下,似是在为叶梨轻柔拭泪。 “方才李公子看到我们在这里相见,若我耽搁久了,恐怕对六小姐声名不好。我这就回马车,让马车夫快马加鞭,追上他,与他说清楚……六小姐是如何样的,免得他误会。” 他说着要走,却又絮絮着拖延,眼睛也有些泛红。 最终,还是猛地转身,向马车走去。 叶梨望着路的尽头,骑马的人,坐马车的人,都已不见踪影,心里蓦地空落落的。 转头四望,这里仍是妙峰山下,白絮尚在身边,兰九暂且活着,贼人却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是真的重生了? 主仆二人回叶府,却被归松院的小丫鬟拦住,很不礼敬地道:“老夫人让六小姐去归松院。” 叶梨并不想去,但是重生而来,还未见到过叶老夫人,于是点了下头,跟着小丫鬟走。 进了归松院,尚未行至屋檐下,红箩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正在招待客人,六小姐暂且候候吧。” 头上已是大太阳,叶梨想行至屋檐下,红箩却挡在她身前,显然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故意为难。 叶梨心里尚是一片忙乱,被她挡了,才恍悟叶老夫人又要故意为难她,也不再强求,就势站定,心里万般思绪理不清。 道观美人(重生) 第9节 长睫微垂,巴掌大的小脸,因着太阳刺射,在白皙之外,更添了一些艳桃之色,更兼唇红眉弯,鼻挺额端,即便看不到一双秋水美眸,也是令人惊艳的神女仙童。 正厅的门打开,一位红袍公子走出来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样的一位美丽少女。 “小姐!”白絮见老夫人厅中,出来一位外男,痴痴望着自家小姐,不禁皱眉,拽了拽叶梨的衣袖。 叶梨掀起眼皮,乌洞洞深潭里,带了些惊惧和迷茫,让一张俏脸,生出一些惹人欺凌的软弱之色。 红袍公子笑着向前,眼里是满溢出来的惊艳,“这是哪位表妹?我怎么都没见过……” 叶梨后退两步回避,他侧头弯唇,自报家门:“我是林家表哥啊,林庆之,表妹唤我一声庆哥哥就行。” 叶梨压根不认识这位,不过她毕竟并不真的才才十四岁,对于这种登徒子,多的是厌恶,恐慌和畏惧亦有,却不至于如小姑娘一般慌了神。 她侧身往旁边又避了避,低头垂目点了下头,以示见礼,连客套话也懒得多说。 “六……表少爷。” 叶老夫人跟前的红袖走了出来,看了眼叶梨,对林庆之盈盈含笑。 “红袖姐姐,这是哪房的表妹呢?”林公子忙问。 “哦,是,是我们六小姐。” 叶梨唇边微微噙笑,不无嘲讽。她是父亲叶筳ting的唯一子嗣,而叶筳是叶老夫人唯一嫡子。可是,在这叶府,叶筳乃是禁忌之人,几乎无人提及,连她也要隐身藏匿,无人知晓。 屋里又出来几个丫鬟婆子,要带着林公子去安置。林公子有些依依不舍,也不顾院子里的一众仆从,对叶梨道:“我要在中谷书院读书,就住府里沁梅院,六表妹得了空,可多来找我,也好叙叙亲戚情分。” 他难道比在道观长大的叶梨还不懂俗世规矩? 叶梨惊讶到都没了别的情绪。她茫茫然的样子,看起来愈发柔软顺从,林公子停住了脚步,对着叶梨张口结舌,眸色迷茫,看起来如雕刻坏了表情的木头塑像。 “六小姐,可以进去见老夫人了。” 叶梨听红袖这么说,转头提起一口气,缓步走向正厅。 上辈子,她归了叶府,知道自己父母皆亡,但是如今掌家的叶老夫人,乃是她父亲的生身亲母,不免心生眷慕,想要求取老夫人的亲近和怜惜。因而,本就惶恐的心,更加战战兢兢,只恐惹她不喜。 可是那些对亲情的期待,早在桃皈观的孤寂岁月里被磨灭了。 跨过门槛,仰首向前,看到一张古板严肃的脸,似乎和印象里一般无二。不过毕竟好几年未见,叶梨都有些忘记,上辈子这时候,她是如何称呼叶老夫人的。 “老夫……”最终,她还是在“祖母”和“老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即便她已经很是恭敬,却还是尚未好好行完礼,就被叶老夫人的斥责声打断。 “你与兰公子虽已订了亲,但是叶府乃书香门第,哪里容你这样偷偷私会,败坏叶府名声!” 叶梨长长呼出一口气,并未吭声。 按着她仅存的一点记忆,叶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她,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差异。又何必徒费口舌呢? 没想到,叶老夫人却愈发生气,厉斥道:“我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叶梨淡淡道:“听到了。” 叶老夫人却仍是不解气,从旁边几上拿起一个茶碗,砸了过来,道:“你既已与兰公子订了亲,就要恪守妇德,莫要对其他人再勾三搭四,行为不检。” 叶梨听得惶恐了下,下意识想起李茂,却听叶老夫人又道,“我们林家的少爷,不是你能勾搭的!” 叶梨才知她是因了方才院子里遇到的林庆之,不过,她何时有意勾搭他? 叶老夫人,果然仍如上辈子一样,莫名恨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不过,她已没了上辈子的迷惑和委屈,仍是恭敬行完了礼,淡淡道:“老夫人放心,我今日出来,事出有因。等回了落雪院,自然关紧门窗,闺门不出院门不迈。” 她一副乖顺,叶老夫人却噎得脸色铁青,“你你你”了半天,方斥道:“你最好是如此!滚!给我滚出去,再也别让我看到你!免增我晦气!妨害我气运!” 正厅里面,院子外面,都还有很多下人,作为叶家小姐,被老夫人这样斥骂,很是没有面子。白絮的眼睛都红了,隐隐含了泪。而归松院的下人,大多是鄙夷,也有些畏怕和惊讶。 因大葪朝以孝治天下,叶老夫人作为叶府嫡母,唯一的上代长辈,积威甚重。别说叶梨和下人,就是其他主子们,也皆是对她只能顺从。 叶梨抬头又看了眼老夫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她并不知道叶老夫人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以致到了连看也不想看到的地步。 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因着极其厌恶,叶老夫人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她去,因此并未过多磋磨她,至于衣食住用上的苛待,住惯道观的叶梨,从来觉不出。 主仆二人回了落雪院,白絮还想安慰下叶梨,叶梨却兀自收拾起东西。落雪院极小,没法安置一个专门的道堂,干脆就把正室收拾了下,在窗口摆上供桌香炉,权做祈福修道之所。 白絮有些慌张,问:“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梨只道:“我为兰公子和叶府诵经祈福。” 话是这么说,但她真的想祈福的,只有一个人。或许,还称不上一个,因为当时还只是在她的肚子里,除了令她不时恶心干呕,连一丝儿动静也无有。 我的娇儿,不知我回来这里,你去了哪里? ——哎呀有人摔倒了! ——这是谁家姑娘? ——怎么流这么多血?这是怎么了? ——手里拿着药呢,应当本来就有病。 ——怎么偏晕倒在这里,这不是给奉国将军府找晦气吗? ——人家大婚之喜呢…… 想到陷入黑暗之前,耳中隐约所闻,叶梨心内绞痛。对白絮道:“你去问问管家……算了,你出去帮我买些朱砂和黄表纸,多买一些。” 大葪流行修道,因而家家户户,皆是不缺这些物品,不过,她在叶府,地位尴尬,让白絮去讨要,很大可能是会被刁难搪塞。罢了,好在她回叶府之前,无虞法师给了她一大笔银两,倒是不至于真的离了叶府就寸步难行。 白絮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人还没到,就有些慌张地叫着“小姐”。 她虽年幼,却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叶梨有些奇怪,往门口走了走,就听到了院外白絮的声音:“表少爷,送到这里就好了,多谢您。但是小姐的闺院,不好让您进去了。您……” “哎……我又不是外人,这么多东西,怎好让你一个小姑娘拎着。” 叶梨还未反应过来,本就半开的院门已经被推开,林庆之拎着些东西走了进来,看到叶梨正在院中,眼里满是惊喜,道:“六妹妹,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府里没有吗?怎么还让小丫鬟去外面买?外面卖的,哪里有府里的好。” 第11章 叶梨皱眉,冷冷道:“林公子快请出去,难道老夫人没与你说过,叶府后院,是不让外男进的!” 林庆之却全无羞臊,依旧盯着叶梨,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又不是外男。六妹妹怎么这么见外?你去问问四妹妹和五妹妹,平时都在一起玩,哪里就这样嫌弃我了。” 叶梨无语,进了房内,关上了门。 林庆之仍在院中说着什么,她全然没听,进了内室,又关了一层门。过了不知多久,房门被敲响,白絮大声喊:“小姐,表少爷已经走了。我把院门也已经闩好了。” “我一出内院,就碰到了林家表少爷,他非跟着我,买了朱砂和表纸,还非要送进来……” 落雪院位置偏僻不说,也与叶府其他人几乎无有来往,经过白絮特意的打听,叶梨才听说了林庆之的事。 林庆之,是叶老夫人林氏的娘家弟弟的孙子,据说三代单传,因而极为得宠。如今到了举考的年龄,就送了来,要靠着叶家的关系,进中谷书院。因着他极得叶老夫人的宠,又出手大方,待人热情,才来了几日,就已在叶府混得风生水起,连内院都常进进出出。 上辈子,叶梨都不认识林庆之,只是大概听白絮闲话过,叶老夫人的娘家少爷来了,人长得好,家世也好,脾气也好,且善诗文……据说有可能与叶府小姐婚配。 竟未想到,原来是这么一位“好”公子。 白絮想要去向老夫人禀明此事,叶梨却知,若去说了,老夫人只会觉得是她的错,并得不到什么好处。 “最近把院门闩好,若非必要,别进进出出。” 吩咐了白絮和容嬷嬷,就忽略了此事,按着在丰极观的功课,每日细细去画符咒抄经文。 其间林庆之来纠缠过,叫不开门,也就走了。 叶梨渐渐定了心,从重生的迷惘中,接受了这是现实。 她梳理上辈子的事。今年天冷的时候,兰九的病就突然加重了,年前就没了命,而她在年后春日,就被送去了桃皈观。之后她在那个道院里住了一年,又与那个冤家厮混了一年,第三年的春夏之交,她有了孕…… 她并不怕死,只是疑惑为何死了却又重生。 修道之人,都是为了脱离俗身,飞升成仙。叶梨倒没这么高远的志向。她只觉自己死而复生,是因做错了事,有违天命,所以要重新经历一次煎熬,以便纠正错误。 摸了摸小腹,仍是不由淌着泪想,她想要她的孩子,哪怕付出一切也想要。 可是,她亦知道,上辈子,她做的最错的错事,便是未能守住定静之心,乱了心肠,添了情殇,更是负了兰九,成了一个不忠不贞的坏女人。 ——请让我纠正一切罪孽,但是,若是可以,让我的孩子,得一次好的人生,完整的人生,好好活着。 打定了主意,就心无旁骛,日日开始抄经念咒。 又写了一封信,让白絮去盯着,等到叶府三老爷叶箜从中谷书院回来,且去了外院书房,就赶紧跑去找他。 叶箜有些惊讶,因着叶梨一向安静若空气一般,从无主动寻过叶府之人。他几乎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叶梨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女。 “六,六丫头,寻我有事?” 叶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调整好因了匆忙赶来的喘息,道:“我想请三叔,帮我递封信,送到邙山丰极观。” 邙山丰极观即是无虞法师曾修行的地方,也是叶梨长大的地方。因着太远,上辈子她被送回来后,便绝了念想,再也没回去过。这些日子,她想着以后的出路,担心万一再去桃皈观里,又被那位冤家缠上,干脆生了回丰极观的心思。 兰家人让她去桃皈观,无非是希望她能给兰九守贞,不再另嫁他人。那么,直接去丰极观,出家做道姑,不是更好。且那里离京城甚远,也不会阴差阳错,救了那个恩将仇报的贼人。 叶箜接过信,面有疑虑。叶梨就道:“信我未封,三叔可以检查过再递。” 这话说得叶箜老脸一红,摆手要把信封还给叶梨:“那你先去封了好了。我怎么能看你的信?” 叶家如今的几位老爷,都非叶老夫人亲生,性情各异,叶梨却都不熟悉。只有叶箜,是当日去丰极观送无虞法师仙去,又把叶梨从丰极观接回来的人,尚算有同路之情分。 “无碍。我只是离开丰极观太久,想问候下观里的师叔和师姐师妹们。那就请三叔帮我封好,再递了去。” 叶梨又福了福身,“谢谢三叔!这件事麻烦三叔帮我安排,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低头转身。 可是出了院门,才行了十来步,白絮就急切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叶梨抬头,看到远远有人站在路口,好似就是那位林表哥。 叶梨转身又往回走。叶箜听说她去而复归,放下手里的信,匆匆又跑了出来。 “三叔,可否请你送我回落雪院?” 叶梨请求。 叶箜看了眼天色,如今尚还早呢,再说,这里即便是外院,也在叶府之中,如何就需要人送了。 “三叔?”叶梨又恳请道。 似乎因在道观里长大,叶梨面上,总是冷冷清清的缺少温度,说话也是缓缓淡淡,缺了些生气和情绪。但是她这样刻意恳求,便似完全换了一个人,又娇又柔,令人难以拒绝。 道观美人(重生) 第10节 叶箜心中顿时生出怜惜之心,也不再问缘由,回看了下书房,想想并无什么需要收整的,就与叶梨出了门。 幸而请了叶箜同行,等出了门,方才远远站着的林庆之,已经走了过来。 他看到叶箜,也不觉得难为情,走过来问候道:“三表叔,六妹妹。” 叶箜扫了眼低头回避的叶梨,再看了眼目光炯炯追随她的林庆之,还有什么不懂的,扬声道:“庆之侄儿可有什么事找我?可否等一等,你六表妹的未婚夫婿家,捎了信来,我且送她回内院,顺道说一说。” 林庆之面色一暗,怏怏问:“是镇国将军府兰家吗?” “正是。你可有急事?” 林庆之就道:“倒也没什么急事……不过,我正闲着,您有什么话,且与六妹妹说了,然后去忙您的就是,我送六妹妹回内院。” 叶箜是中谷书院里的夫子,为人是有几分古板的。他平日大多在书院里,甚少回府,恐怕并不知府里多了一位自由进出内院的亲戚家公子,闻言惊诧到瞠目结舌,半天才恢复了脸上的肌肉,道:“你既要考学,还是住书院里比较好,否则,耽误了学业,只怕我们叶家难以和你祖父交代,老夫人也要难过。” 林庆之闻言,立时皱了眉头苦了脸,道:“这便罢了,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读书,住在府里,来回也能放松些心情,否则,如何熬得住中谷书院的苦?” 他说的振振有词,见叶箜一脸不赞同,有些赌气地道:“我回沁梅院读书了!” 说罢要走,又忍不住回头痴痴望了叶梨一回。 待见他走远,叶箜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与老夫人……” 大抵他也想起老夫人并不待见叶梨,又叹了一回气,扬扬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梨又好好福了一礼,说:“现下不用了,多谢三叔。” 转身走出几步,听到叶箜在背后轻声唤:“你若是缺什么,就让丫鬟到外院书房找我。” 叶梨回身再福礼相谢,转身回了落雪院。 过了几日,叶箜让人递话,说信已送出,林庆之也搬去了中谷书院。叶梨尚且无有表示,白絮先大大松了口气,立时问:“小姐,那如今可以随意外出了吧?” 前些日子,叶梨为免麻烦,也约束了白絮和容嬷嬷,令她们不要随意外出。容嬷嬷尚好,白絮早在这个二十来步就能走到头的小院子里憋到不行了。 叶梨如今一心向道,除非有妨碍,并不想管束别人,就点了头。 上次买的黄表纸和朱砂够多,叶梨每日就是默默抄经念经,为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儿祈福,也顺道为兰九,祈求健康。 道家信天命,因而,叶梨并未曾想过,自己可以改变兰九已有的宿命,甚至她亦未想过,改变自己的。或许她的天命,就是归于道观,上辈子她因了那个冤家贼子,半途而废了。 那么如今,就重来一遍。 这般静静过了一个月,天气愈发热起来,妙峰山的避暑时日也到了。 妙峰山位于京城北郊,以山下的中谷书院而出名,渐渐成了一个小镇。不过最热闹的时候,却是酷夏之时。因为每年一到暑热之期,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会来此避暑,往日冷清的妙峰山下,就热闹起来。 叶梨并不关心这些,可是这日白絮蹦蹦跳跳回来,兴冲冲道:“兰公子来了,正在前院石榴园里,今日府里办花筵呢。兰公子想请姑娘一见,老夫人也答应了。” 第12章 这些日子,叶梨天天悔思,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兰九。之前还能坦然见他,如今,却有些羞愧不敢。 不过,他亦不忍心兰九白白等待,只得收拾了心情,跟着外面等着的小丫鬟而去。 石榴园里,已经满园春色。俊秀青年,窈窕淑女,正如枝头的石榴花,正当红时。叶梨从中低头而过,仍是引来一片好奇。 她有些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关注,提着一口气,垂眸走到设宴的花亭内,朝着主位盈盈拜下,“老夫人。” 没有抬头看,就能感受到叶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目光,她打量着叶梨,语带谴责问:“怎么穿这么素?” 叶老夫人这么一说,亭中人皆齐齐打量叶梨。连花亭外面赏花的人,也打望了过来。 叶梨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镶边也只是烟蓝色布料,连个绣花都没有。别说和这园里的闺秀们相比,即便是公子少爷们,也比她穿的要精致许多。 “六小姐生性雅纯,这样大方雅致的穿着,倒是更……” 兰九声音温柔,迫不及待想与叶梨开脱,却又因着害羞,紧张到似乎不知如何说才好,含糊道:“夏日炎热,令人望之清雅。” 叶府四小姐叶芷涵立时道:“兰公子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叶老夫人瞪了眼过去,满脸仍是不悦,“今日石榴宴,你穿成这样,倒让人误会,我们叶府穷酸到连件衣服都置办不起!” 叶梨仍是低头不语,甚至觉得可笑。 叶老夫人因着想要挑剔她,竟是别的什么都不顾了。叶府的体面,长辈的名望,看来都比不上她对叶梨的厌恨。 “嗤!”有人忽地嗤笑。 一直低头垂眸的叶梨,闻声却陡生颤栗,她猛地抬头,瞪视过去,在花亭边缘的柱子旁,果然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立时控制不住呼吸的起伏。 这一个多月,她觉得已是修身养性,忘了那个贼子,却没想到,只一眼,就让她立时要破了功,失了平常之心。叶梨慌不迭低头,十指紧扣在手心,努力让自己冷静。心里惊疑不定地想,上辈子这场石榴宴,他可也来过? 好似并没有。 上辈子这时候,叶家确实也办了石榴宴,兰九也来了,叶老夫人也难得请了叶梨来赴宴。 叶梨来了,见过老夫人,便乖顺陪站在花亭。她与兰九虽定了亲,其实并不相熟。只似被罚站一般,又羞又尴尬,也没看兰九几眼。后来老夫人倦了要走,叶梨就也告退了。 她生长在道观,完全不懂世家筵席上的这些事,又全无相识相熟的,来这花筵上,如坐针毡,手足都不知如何摆放,只想逃走。 回想着上辈子的事,抬眼看了眼兰九。 兰九并非能言会道的性格,他今日倒是和上辈子一样,一副正襟危坐的局促模样,苍白的脸上,泛了一点红,倒是看起来健康了一点。 不过,他忽然抬袖捂嘴,似是在抑制咳嗽气喘。跟在他身侧的四喜,也皱了眉。 叶梨顺着四喜的目光,望了眼兰九身侧燃着的香炉,道:“老夫人,我带兰公子去逛逛府里的花园。” 说罢也不等老夫人许可,福了一礼,就对着兰九点了下头,转身出了花亭。 叶梨在老夫人面前,素来战战兢兢,今日如此大胆,无视她铁青的脸色,说出这样会招惹她唾骂的话,竟觉浑身轻松,也并无什么可怖之处。 下了台阶又走了十来步,才停下步子,侯了兰九也出来,缓步往石榴园的后门走去。 其实心里仍是有些发慌,待出了石榴园,心口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舒出来,挤了个笑容,回身看向兰九,却又忍不住,往门内窥探。只可惜,入目只是石头照壁,什么也看不见。 把视线转回兰九,看到他满脸惊喜,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又没说出来什么话,只是唇角弯起,脸上也泛了更多羞红之色。 兰九其实生的极好,若是女儿身,可堪与春花秋月媲美。就是过于瘦削了些,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和病弱。 叶梨敛神,抬头对他盈盈浅笑,刻意温柔了声音,话说的既有关切,又有嗔怪。 “这么热的天,做什么来参加石榴宴……你是客人,闻了燃香不适,应该早些说出来,为何闷在跟前受苦?” 上辈子这时候,叶梨尚是情窦未开的木呆呆少女,且她在道观长大,平日里跟着姑母,都是一副板正冷清的样子,与人说话,也多是郑重其事。直至后来她在桃皈观遇到那个冤家,被他每日羞磨,才会了与人撒娇卖痴,也会了温柔小意。 如今她把这些来弥补兰九,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兰九闻言,竟是比叶梨还更羞臊,有些无措地道着“是是是”,红着脸低头,又忍不住偷偷看,眼里星星点点全是欢喜。 叶梨又忍不住望了眼兰九身后的门,嘴角的笑意有些支撑不住,旋低了头,心虚道:“白絮竟是不见跟出来……我带你,去……随意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榴园花墙后的小路慢走,却听到有嘴碎的在花墙内说闲话。 ——刚才那个,就是叶府那位因为命硬,去做了道姑的小姐吗?还怪好看的。 ——穿戴可是连我家丫鬟都比不上……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嫁入镇国将军府吗? ——谁说不是呢。也真是敢啊!我听说,这位小姐命里带邪气,克父克母,连好心抚养她的姑母也给克死了…… ——啊!真的假的? ——都说是天煞灾星,离的近了都晦气。亏得叶府仁慈,竟愿意接她回来,啧啧,可冒了大风险。唉,也不知道镇国将军府怎么想的?不是说极为疼爱唯一的公子吗? ——叶府的小姐不是说,前阵子将军府要退婚呢,那位小姐寻死觅活,还假装生病,卧床不起,才没退成…… 叶梨停下脚步细细听。 兰九这时也听到了,忙快步走到叶梨跟前。里面说闲话的,边走边说,倒是已经渐远,不再能听见什么。 不等兰九安慰,叶梨忽地伸手,抓住兰九的胳膊。 订亲时,兰九就对她说过,一向体弱多病,因而后来兰九重病乃至病故,叶梨都未曾多想。可是因着重生,对生死又有了新的看待。如今听了这些闲话,忽地也心生了疑虑,有些结结巴巴道:“我……会不会,我真的……” 道教里,人都是有命数的,富贵生死,都与别人无关,因而叶梨回府后,也偶尔听说过命硬克人的话,却并不相信。 可是,她们说的也是事实。 生她养她的人,如今都已然不在世上,或许,她是真的“命硬”?或许,真的是她“克”死了兰九? “兰公子……” 叶梨忍不住想,或许可以试试退婚? 兰九惨然一笑,抢着话先道:“六小姐莫在意,人活着就爱说闲话。我身为镇国将军府公子,人前颇受大家照顾,可是,也总有人说我病秧子,短命鬼呢。” 他本是笑着的,说着说着却低了头,脸色明显变得阴郁。 “是我对不起六小姐。我这样的短命鬼,本不该与六小姐订亲。” “说不定我活不到成亲那一天呢……白白拖累了六小姐。” 听着这样的话,叶梨的心里似有千斤石重重垂坠而下,压得她胸口郁郁难消,撒手松开兰九的胳膊,低头望地,不敢再看兰九的凄楚脸容。 “六小姐,你放心,若我……若我,我……” 兰九欲言又止。 叶梨已是满目眼泪,她抬头,抿唇皱眉,在泪眼里笑着说:“或许,真是我,克……我命硬克人。或许,退婚才是对的。” 兰九抬头,脸上的凄楚散去,语气也变得轻松。 “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我怎么可能会因为那些闲话,要来退婚。全怪我一时想岔,倒让别人借机诋毁六小姐。我是……除非死,才肯与六小姐退婚。” 叶梨心里愈发愧疚,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兰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去吧。我本不该答应同你一起出来,这对你名声不好。若是万一以后……会让人挑你的是非。” 兰九就是如此,什么时候都是规矩守礼,处处为叶梨考虑。 而那一位,明知叶梨在守节,却一步一步,诱她惑她,直至珠胎暗结…… 叶梨长长呼出一口气,扫了眼来时的路,才道:“无碍。我带你去荷花池边看鱼吧。你累吗?” 即便是兰九,也有些争强好胜的心,问他累不累,就矢口否认,要随着叶梨去。 叶梨就是在荷花池边遇到兰九的。当时,她才被接回叶府不久,心里仍是抱着些期待,在叶府找到温暖亲情。不过,这些只是她一厢情愿。 这一日,叶梨远远望见一位堂姐,跑过去想与她说话,却被嫌弃,“你离我远些,晦气死了!” 道观美人(重生) 第11节 叶梨心中难过,躲在树丛中发呆。就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纤弱小姐,头戴帷帽,站在池塘边,然后身体前倾,俯向水面,似是要跳水。 第13章 叶梨就飞奔了出来,紧紧抱住她,使劲力气把她往岸上拽,硬是把两个人都扯的滚倒在地上,还没放手。 其实四喜就在附近,他听到声音不对,急匆匆跑过来,大声怒斥:“你做什么摔倒我们公子!” 叶梨慌不迭松手,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兰九掀开帷帽,面色涨红,却让四喜闭嘴,温言安慰叶梨。叶梨觉得做错了事,兰九问什么,她便老实答什么,兰九说什么,她便认真听什么。 两个本话不多的人,那日倒是互相说了很多话。 原来是一场误会。 只因叶梨在道观里住久了,连男装女装也没分清;加上兰九这几日有些咳喘,大夫不让他迎风,因而就戴了帷帽。才让叶梨以为他是一位小姐。 而且,兰九亦不是想跳水,他只是去捡落在水里的一朵花而已。 这倒是回了叶府后,叶梨说话最多的一日,以致她听说兰九不是叶府里的人,而是隔壁许家的亲戚,很是遗憾不已,满面不舍。 却没想到,过了不久,兰家就来向叶府提了亲,与叶梨订下了亲事。 这件事对于叶梨而言,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她甚至有些记不清,与兰九都说过什么。待两人坐在池塘边,她就含着笑,挖掘着回忆,引着兰九重新说了一些两个人的琐碎事情。 可是今日兰九大抵因为在花亭里熏了香,多少诱发了哮疾,过了一会,就有些忍不住咳嗽。叶梨忙站起,劝他快些回去,以免愈发加重。 她送兰九到了花园口,兰九捂着嘴忍耐咳嗽,与她依依道别,“六小姐,若我姑母设宴,可否请你过去参加。” 叶梨笑着点头,目送他走远,再也看不见,脸上笑意顿消,叹了口气往回走。一直走到一个僻静处,才捂脸跪蹲,如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息,难耐煎熬。 她其实做不了这么平静和温柔,一切都只是伪装罢了。不过,这是应当的。 拭了拭眼泪,深深呼吸几瞬,终于又攒足了勇气。才要站起,一抬头,却立时惊得往后跌坐在地上。 含笑玉面上,一双凤眸微挑,颇有兴味地注目着叶梨跌倒。 然后警惕地后撤了几步,道:“你这疯女人,莫不是又想打我?” 叶梨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和这个人有什么纠葛。于是想了一回上次在他面前的失态,忍耐住心里的万般恨怨,尽量压抑住声音的发颤,淡淡道:“您说笑了。今日的筵席在石榴园,您从这里一直往前,应当就会遇到仆从带你回去。” 说罢,叶梨缓缓站起,理了理衣服,转身要走。才走了两步,胳膊就被死死抓住,立时疼得叶梨鼻子发酸,淌出了眼泪。 回头看着含笑的脸,叶梨难掩诧异。因她认识的阿茂,并不是这样的。他最是文雅温柔,除了在某些时候,堪称一位谦谦君子。 她几乎生了疑,这是否只是一个和阿茂长相极为肖似的人。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梦,并不真实。 “你还没告诉你,你为何会认识我,知道我的名讳。” 他掩去脸上的笑,冷冷盯着叶梨问。 这件事倒是真的麻烦,叶梨只能咬死不认。 “我并不知,倒是请问,公子是什么名讳?” “呵!” 这熟悉的嘲讽声,让叶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 “不知道?你可是缠缠绵绵叫过的。” 叶梨咬咬牙,说:“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名讳。或许,是公子听错了。也或许,是公子恰好和我相识的人名字相似?” 假装迷茫地望他,可惜在与他目光对视时,败下阵来,为了掩饰,顺势转头去看路边的一株刺玫。 “可是我与你那位体弱多病的未婚夫可并不同名。或许,你还有其他……未婚夫?” 叶梨知道他这是因了上次的事,误会自己另有“情郎”,沉默假装认可,却又道:“以后他不是了。” 她觉自己说的云淡风轻,一大滴眼泪,却不知不觉从眼里垂坠,砸在了地上,湿成一个点。 这颗眼泪似开启了闸门,叶梨分明觉得自己无悲无喜,眼泪却如天上的雨,扑扑簌簌停不下来。 他亦闭了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叶梨想要抬袖拭泪的时候,却不防他也伸出了手,不知道要做什么。叶梨下意识往后躲开,狐疑望了他一眼。 他已经收回了手,快的似被蜜蜂蛰过,偏过头,露出坚毅高挺的鼻峰,也露出似泛了红的半边脸。 “上次认错人,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叶梨擦了泪,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听到他在身后问:“是有人逼迫你和兰九订亲吗?” 倒也不是。不过也无人问过叶梨的意见就是了。但是这个也不算什么。大葪儿女的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可知道我是谁?” 听到他这么问,叶梨站住脚,扭头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与他对视,然后款款收回,转身继续往前。 只有叶梨自己知道,在回转后的那一刻,冷意和失望是如何立时抹去脸上嘲讽的笑。 叶梨快步向前,他静默了一会,却又追了上来,堵在叶梨面前,很是不悦地说:“我,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李茂……我的父亲,是奉国将军李琦。” “那又如何?” 叶梨觉得心绪烦乱,几乎就又要控制不住发怒,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抬头直直看他,语气里满是不耐。 李茂却仍堵在前面,冷着脸问:“叶小姐,你可曾听说过我?” 叶梨狠狠剜了他一眼,轻轻嗤了一声,嘲讽道:“怎么?您的威名天下人皆知,连我这样毫无见识的内院女子,也不放过?” 她心中愤恨,抓了什么在手里,死命攥住,以免得自己忍不住要上去抱他,打他,询问他还未发生过的事。 更加要忍耐住,面对着他,就习惯性想去依赖,想要软弱,想要贴近…… “手!” 李茂忽地伸臂去抓叶梨的手,叶梨再也绷不住,用力甩手推他,打在他胸膛,却觉自己手无比之痛。 不过还是被他握住了手腕,皱眉讶然,“你的手!” 叶梨这才发现,方才抓在手里的,只怕是刺玫的花枝,而手心的疼痛,并不是被李茂捏疼,却是被尖锐的花刺刺破了手,甚至已经渗出了滴红的血珠子。 只是这个刺痛,与心里的相比,几乎可以忽略。 叶梨猛地甩开李茂的手,微微阖目,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身体相触的那一刻,叶梨只觉心里无限空虚,有一种冲动去索要熟悉而温暖的拥抱。脚下完全不敢停,几乎没考虑路是通往哪里,逃也似往前走。 等觉得已经走出很远,才松了口气,渐渐放慢脚步。 这时,忽地想起,擦身而过时,李茂似乎低声说了句“叶小姐真的不认识我吗?” 第14章 叶梨心里顿觉一慌,回头看,并不见人影,就近坐在一块园石上,把仍残留在手上的花刺拔去,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怎么好似,李茂是觉得叶梨应该知道他,认识他? 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不对,并不是,因为上辈子,并无上次那样的事,李茂也这样问了叶梨。 上辈子,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桃皈观重见之前的唯一一次会面,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石榴会之前,还是石榴会之后。当时,叶梨一个人正走在叶府中,李茂忽地冒出来堵住她,面色不豫,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通自我介绍。 当时叶梨吓了一跳,瑟缩着退后,满目疑惑,怯怯地问:“您是要找我哪位叔父?还是走错了路?这里进去大多都是女眷们住的院子,外男不能擅入。您从这里往前……” 她大着胆子,伸手指了个方向,就赶紧福了一礼,踩着小碎步逃走。 叶梨又把自己的经历挖掘了一番,却实在并无任何认识李茂的机会。打记事起,她就在丰极观里,且丰极观居于邙山深处,并不对外开放,除了女道长,就是女道童。 那又是为何? 难不成……他也是重生而来? 叶梨立马就摇摇头。 总不能,他们上上辈子就有了纠葛,所以上辈子他就找了来。 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就让白絮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李茂并未告知过别人,自己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至少白絮能问到的人,都只知道他是一位富家少爷,出身不错。住在叶府后街一个空置的宅子里,也不知道是买下了,还是租赁。 叶梨恨不能直接去问问李茂,他究竟为何来这里,又因何那么问。不过,她亦实在不想多见他。 每次离他近了,恨亦是恨,却也总有割不断地依恋。她厌恨自己因了李茂就变得敏感和脆弱。 白絮说了打听来的话,有些惴惴地问:“小姐,您怎么对李公子……很,很……” 叶梨解释:“兰公子对我说起他,所以好奇想问问。” 白絮如释重负地“哦”,叶梨又道:“我瞧着他不大像好人,怕兰公子与他结交,被他损害。” 白絮这下子笑得眯了眼睛,小声道:“小姐对兰公子真好。” 兰九会来妙峰山下,主要是因为他的姑母兰珍,嫁给了叶家隔壁的许勐甫。才过了一日,叶梨就收到了隔壁的请柬,邀请她去赴宴。 上辈子,叶梨因有些畏怕见那么多陌生人,并没有去。这次,却提前便做了准备,还特意选了与兰九初见时穿的那件雪青色大衫。当时穿着略有些宽大,如今倒是正好。 叶梨到时,兰珍正在偏厅招呼客人。她侧头看了眼难掩欢喜的兰九,对叶梨招手,让她上前。 叶梨走到跟前,见兰珍伸臂,似要握她的手,突然害怕被兰珍发现,她手上的多处刺伤,就下意识做了个福礼避过。 兰珍有些不悦,轻轻呼了口气,也不再强求,仍笑着道:“六小姐,你姑母昔日最善琴艺,听说你长在她身边,多受教导,可也会?” 叶梨点点头。 她就道:“府里恰有一本古曲谱子,让阿九带你去寻来。” 叶梨谢过诺下,并不见仓惶,也无过分娇羞。兰珍倒是因此多看了她几眼,才告辞离开偏厅。 “六小姐?你在这里等等,我这就去拿了那本古曲给你来看。” 兰九轻声道,叶梨“哦”了一声,看着他有些高兴地转身,暗暗叹了口气。兰珍想必是为了兰九能找到借口与她私会,才说了什么古曲,可是他却是顾惜叶梨,连这点子逾越也不曾想做。 “兰公子!”叶梨抬手叫住他,“若是不打扰,我同您一起去寻吧。” 兰九目露惊喜,却道:“可,可以吗?” 叶梨微笑点头。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离开宴席,少不了投射来很多鄙夷的目光。叶梨走在后面,听到有位堂姐小声道:“不要脸!怕人退亲,恨不能投怀送抱!” 道观美人(重生) 第12节 她只做充耳未闻。 上辈子听说,兰九是胎里带的病,因而即便侯府寻了无数名医,并求了宫中御医,也无济于事。她所能为兰九做的,也仅仅如此,被骂几句又如何。她实际上对兰九做的,只怕浸猪笼才堪匹配。 “六小姐,我,我……” 沿着回廊一路走,兰九往日惨白的脸色泛出几丝红晕,回头扫了眼叶梨身上的衣服,喜不自禁想要说些什么,却结结巴巴好半天没说个明白。 叶梨低头,掩去眼里的怜惜和同情,抬头笑着道:“我今日……可让兰公子想起,那时的莽撞。” 她说着,抬袖微微掩了下鼻,长而翘的鸦睫忽闪如蝴蝶翅膀,娇羞坠落,又狡黠翻飞。 兰九看得呆住,脸上的红晕愈深,心里的话更加说不出口。 怔了半天,才终于道:“那日多谢六小姐救命之恩。” 叶梨小声嗤笑,娇嗔道:“兰公子也笑话我。” 兰九几乎不敢多看叶梨,颤着唇叫了声“六小姐”,道:“虽是误会,但是六小姐救我的心是真的。” 叶梨垂眸,听得他又说:“而且,因了六小姐,我,我才想……才想要,好好活着,久久活着。” 两人一时无语。 叶梨却想到,上辈子她见兰九最后一面,兰九亦说过,“我本想,为了六小姐,好好活着。” 一粒珍珠泪滴,猝不及防从叶梨眼里坠落地面,砸出一块湿处。 “六小姐!”兰九愈发低了头,看着地上的湿点咬唇,几乎赌咒发誓,“我会为了……娶……你,努力……活着。” 他把“娶”字含糊在唇齿间,却更触动了叶梨的记忆,鼻子控制不住地酸涩,眼泪又滴滴坠下。 她本想好,今日要欢欢喜喜哄着兰九开心,忙侧过身,就势坐到身边的廊凳上,转头拭了拭泪,默默调整情绪。 兰九忽地道:“你先等下,我去拿来。”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本落在十步之后的白絮,碎步小跑上前,叫了声:“小姐?” 她俯身低头,看了看叶梨,松了口气,望着兰九离开的方向,说:“我瞧着兰公子转身便捂住了脸,是在擦眼泪?好好的,小姐怎么和兰公子都哭起来了?莫不是兰公子又要与小姐退婚?” 叶梨已止了泪,她见着兰九,就不由想起他的病夭,以及自己的背叛,心里又羞愧又难过。如今他走了,反倒松了口气,抬头问白絮,“我瞧着还好吗?” 白絮认认真真看了一回,赞叹道:“小姐哭得眼眶发红,越发美了。” 叶梨无奈剜了她一眼,她才吐吐舌,说:“其实看不出小姐哭过的,小姐的眼睛,本就水灵灵像汪水,哭过不哭过,都差不了多少。” 叶梨苦笑:“老夫人不是说过,我一脸苦相,所以大抵哭与不哭都差不了多少。” 白絮不以为然抿了下唇,道:“小姐哪里是苦相,小姐是天生我见犹怜的好相貌。府里其他小姐,若能长成小姐这样,不定多高兴呢。老夫人只是……只是……” 老夫人只是打心眼厌恶叶梨,叶梨如今已不在意。 主仆两人一时也无话,心照不宣都朝兰九离开的方向看。等瞧见来了两个人,白絮喜道:“是不是兰公子回来了。” 叶梨也微微侧身探望,绕开挡了视线的一株阔叶兰,才看了一眼,就脸色顿变,对白絮叮咛道:“我先回前面厅堂,你在这里等着兰公子再来找我。” 白絮在身后叫她,她已匆匆走出十来步。 第15章 白絮仍在背后大叫,她才想喊她闭嘴,却听到身后人喊:“怎么瞧见前面有只小狗儿跑了?” 叶梨恨恨停住脚,定了定神,转身又走了回来。 她为何要畏怕见他?她对不起的是兰九,又不是他。 一张笑嘻嘻的脸,迎着叶梨向前走,几步就已近在眼前,道:“叶小姐莫不是看到我,就逃走了?” 叶梨并不理他,看到白絮有些惊慌地跟着跑了过来,淡淡道:“我瞧着有个好看的蝶儿飞过去,追上来看一看。白絮,不如咱们往后去寻兰公子吧。” 说罢她率先起步,往前要走。 “叶小姐的眼睛,看起来美,却原是个样子货。” 声音低沉,若是离得远几乎听不清,似乎很是亲密,语气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恼怒。 叶梨步子一滞,仍是继续往前。 却不防有些人,仿似莽撞人一般,全然没皮没脸,已经快步蹿到了叶梨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又拿捏出错愕的语气,扬声问:“叶小姐莫不是没看到我?” 叶梨只觉心里的火苗又蹿了上来,好容易忍住,仍垂眸敛目,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莫不是完全不懂!” “授受不亲?我瞧六小姐授受的很积极呢。”李茂冷哼道。 叶梨见他迫近,一边后退,一边道:“公子怕是不知,我与兰公子已经谈婚论嫁,兰公子与我,自然不是外男,就没有授受不亲之理。” “原来如此……”嘴角噙着笑,凤眸里却是冷冽嘲讽,“叶小姐和兰公子郎情妾意,好生令人羡慕。” 叶梨才想骂他,身后有人走上前,笑嘻嘻道:“竟不知兰九已经订了亲,倒是欠两位一份贺礼了。” 有不相识的人出现,叶梨下意识竟往李茂身后避了避,觉察到,忙又挺直了脊梁,向前了一步。 来人打了一躬,道:“算起来,我须得叫兰九一声表兄呢。在下许皑,给表嫂见礼了。” 这称呼令叶梨有些错愕,听到李茂轻嗤一声,才慌忙挪开有些愣神的眼眸,低头施了一礼。 “六小姐!” 兰九亲自抱着几本书,在回廊出现,看着远处人影,叫了声叶梨,紧着走了几步,有些忐忑地问,“六小姐可是等急了?对不住,我走的慢了些。” 叶梨挤出个笑脸,温柔道:“无碍。” 兰九这才转身行礼:“李公子,许表弟。” 等打过招呼,又回头对叶梨介绍:“这是我姑丈的亲侄儿,因要备考明年的科举,来中谷书院就读。” 叶梨对许皑并没什么好感,但是看着李茂一张臭脸,一时冲动,低头行了个礼,婉婉叫了声:“许表弟好。” 余光暗暗窥视,果见那张记忆里近乎永远温润含笑的俊脸,愈发冷了几分。叶梨不知这是因何,却由衷地感到一丝爽快。 许皑其实长的眉清目秀,只是看着总有些油腔滑调。他亦还了个礼,道:“叶表嫂好。” 虽订了亲,未曾大婚之前,这样亲戚相论,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兰九才欢喜而笑,又连忙敛去笑意,郑重道:“许表弟莫要乱说话。” 许皑就眨眨眼,小声道:“兰表兄维护叶六小姐之……” “难道今日不是参加诗会的吗?在这里做什么!” 李茂忽地打断他的话,很是不耐烦开了口。 许皑似乎很是听他的话,闻言就闭了嘴,正要走。李茂却又转头对兰九道:“兰公子和叶小姐,是继续在这里……诉说衷肠,还是与我们一起出去?” 听了他的话,许皑也意味深长看了眼叶梨和兰九。 兰九立时便道:“方才不过是为了寻个古曲,自然要一起出去的。” 他这样,应当全是为了维护叶梨的声名。叶梨低头默了一下,跟在三人身后,也往前院走去。 一路行,瞄见李茂走在最前面,健步快行,颇为自得。而兰九,亦步亦趋行在她身前,时不时回头关注她,又低声提醒台阶上下。 兰九真的是很好的人。 一时之间,叶梨都忍不住想,若是兰九未曾早早夭亡,她真的嫁了兰九,会是如何光景。至少,兰九不会在对她海誓山盟之外,把身怀有孕的她抛在一旁,欢喜堂皇,另娶佳人吧。 一行人到了前院,诗会已经开始。叶梨并不善这些,提早对兰九说:“我并不懂诗文,兰公子既拿了古曲来,可否寻个清净地方,借我一阅?” 兰九立时眉开眼笑,不迭点头,于是对李许二人道:“两位公子请自便,我不善诗文,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罢便带了叶梨,走去西边的一个小亭子。叶梨随便拿了本古曲,作势打开看。 原本只是想多陪兰九一会,待看了,却发现兰九拿来的,竟真的是很珍稀的古曲谱子,渐渐竟看的入了迷。 “嗤!从来没见过人看琴谱,是横着看的。” 叶梨正在心里默默按着琴谱奏曲,忽地被打断,茫然抬头,才发现竟是围来很多人。 她已经看完了这个曲子,并且记住了,因而才横着拿了琴谱,在虚空中暗想手指的变幻。 还没想清楚要不要解释,周围已经一片嬉笑声,兰九站起来对说话的少女唤:“表妹!” 表妹却剜了兰九一眼,侧身让开一条道,身后已经有人抬了琴台琴凳来。 “这琴可是我表哥珍藏的上古好琴,不如叶六小姐让我们也见识下。兰表哥把你夸的天上地下,我却听说,连叶府姐妹,都没福气听过你弹琴呢。今日就借表哥的光,大家都听一听。” 叶梨有些茫然,她在道观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位表妹,是不是真的很想听她弹琴。 早些年,无虞法师颇为喜欢弹琴,也每日监督叶梨练习。后来,她性子愈发冷清,极为好静,叶梨走路声大了,也要被她训斥,就更别提弹琴了。 因此,叶梨倒是有心试试,才要伸手,食指刺痛了下,才想起,前日见到李茂,有根花刺正好扎在了食指的指尖,隔了两日,仍时不时钻心地疼。大拇指指腹上,也被刺破了,尚未曾好。 她低头看了看虚虚拢着的手,有些犹豫,却听那位表妹又说:“兰表哥你做什么不许,哪家小姐不会弹琴,你都没听过见过,就听人吹的天上地下。” 还是第一次见兰九时,兰九听说她在道观长大,问她平日都做什么,叶梨不想说修行打醮,就胡乱说了喜欢弹琴,却也并没说过自己擅长。不过,看着兰九面色涨红,小声对那位表妹说着什么,叶梨就站了起来。 “不如我来弹!古琴而已,谁又不会?” 叶梨才想应下,有人站近她身边,扬声道,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许皑道:“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竟不知道你还善琴艺。刀枪棍棍我倒见识过,你莫要逞强,丢了丑可怎么办?” 叶梨已经站在琴台前,伸指轻轻试音。 她不欲让开,一只熟悉的大手,却覆上了琴,骨骼分明的手指,依次划过七根琴弦,发出铿锵音律之声。而他的大拇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叶梨的手侧蹭了下。 叶梨慌不迭收手后退,怒目瞪他,他却并未回看,而是顺势坐到了琴凳上,低头敛目,双手似在琴弦上随意拨弄了几下,听起来却韵味十足。 他试了琴,才仰头望向叶梨,与叶梨目光相对,笑着道:“还要劳烦叶小姐,帮我展看方才那首曲谱。” 叶梨怎么可能会肯,她扫了眼围观诸人,敛下怨念,神色淡淡,把曲谱递给了终于走过来的兰九。 兰九面上也没了笑意,接了曲谱,然后招了下手,又递给凑过来的四喜,道:“帮着李公子展下曲谱吧。” 叶梨走开,侧身转头,垂眸看亭外的绿草。 桃皈观里并无琴瑟,李茂每次来,要么如仆从一般帮她料理道院,要么就与她闲言碎语,琴棋书画倒是甚少提到。她暗暗有些好奇,他的琴艺倒是如何。 琴音再起,不过尚未成调,就吱嘎异响,随即传来众人惊呼。 道观美人(重生) 第13节 第16章 ——哎呀,琴弦断了! 叶梨回头,看到李茂懒洋洋从琴凳上站起,道:“看来今日不宜弹琴,还是收起来吧。” 琴弦倒是可以接的,但是好的琴,弦丝非同一般,接好之后,也需好好调试,显然不适合这种时候做了。 众人有些可惜,有懂琴的人便说起这只古琴和琴弦的难得。 叶梨心里暗恼,忍不住对兰九说:“对不住了。如若不然……” 她下意识为了李茂的鲁莽而道歉,又想提议自己来补偿和修缮,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忙转圜道:“终究是因拿给我弹,才毁了琴弦。” 余光里,李茂的目光罩了过来,叶梨转身,背对着他,面向兰九,满脸歉意。 兰九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受到影响,他笑着道:“无碍,弦断乃是常事。” 叶梨垂眸,扫见李茂正走了过来,就对兰九道:“我方才瞧见回廊有一丛藤萝甚美,你可否带我去看。” 说完,不等兰九诺下,就起步先往那边走去。 两人倒是真的看了藤萝,不过藤萝花香过甚,易诱发兰九哮疾,叶梨方才是不想再与李茂碰上,随意找了个借口。因此看了一眼就算,绕开来,在附近走了走。 兰九很是欢喜,却不善言谈,叶梨只得随便寻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絮絮几句。 虽是下了决心要与兰九好好“补偿”,却终究是有些不熟,又因为心存羞愧,甚至有些觉得是煎熬。不过,说的多了,就发现兰九虽有些木讷内向,却是正合叶梨的性情。叶梨,也并不是多么爱热闹的人。 过了一会,四喜提醒兰九要去喝每日的汤药,叶梨就去净室,洗了把脸,对着铜镜怔怔了一会,叹气走了出来。 叶梨低着头径直走,身后的白絮忽然小声叫:“小姐?” 一抬头,就见三步之外,挡着一位面色不善如门神的人。 主仆正行在水上的廊桥上,桥面宽度不过两人并肩可行。李茂看着叶梨,大跨步走了过来。 看到他,叶梨心里还是砰地乱了一下。不过她不欲再退缩,反而迎上去,清冷眸色,漫不经心看着他。两人面对面而立,中间只余一人间隔。只是他高大,叶梨须得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熟悉的凤眸依旧令人心动,却没有昔日的和暖和温柔,而是冷冽无情,甚至带着几分厌烦。 他与叶梨对视,然后视线下移扫了眼,抬手向前。 叶梨下意识想后退,却忘了白絮正在身后,几乎踩到白絮的鞋。 不过,他似乎并不是来抓叶梨,伸在叶梨面前的手掌摊开,是一个蓝色的小瓷瓶。 叶梨有些不解,他竟是一言不发抓起叶梨的手,把瓷瓶塞到了她手里,就转身如风离去。 白絮站到叶梨身侧,小声诧异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叶梨也是不知。拿起瓶子,就想扔进水里,白絮却已经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好奇地拿开塞子,闻了闻,道:“像是药油。” “扔了吧。” 身后有人声响动,叶梨忙收整情绪,抬步继续走。 离开许府时,兰九把她一直送出了门。叶梨笑着与他告别,余光却忍不住向身后的人群扫了眼。并不见那个人。 瞬间松了口气,却又觉有些失落。 回了落雪院,摊开手,有个被刺划伤之处已经结了疤,并不疼痛,只有些痒。 “小姐!”白絮大叫着扑过来,抓住叶梨的手,“怎么流血了?哎呀才结了疤不能抠掉。” 白絮并不大会服侍人,她急得皱眉跺脚,却不知如何处理,终于想到什么,放开叶梨的手,从自己衣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东西,正是李茂给的那个小瓷瓶。 她又揭开闻了闻,小心翼翼道:“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像是给你抹手的,你看看?” 叶梨撇过头,道:“帮我打盆水,我洗洗手吧。” 白絮端了些水来,叶梨把手伸进去,沁凉,和桃皈观道院里的井水一般无二。她看着仍有些渗出丝丝血的伤处,想起她跪伤了膝盖,李茂给她包扎成一个鼓囊囊的白馒头。 他怎么能那样? 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也是把她心口撕裂的人。 他是个骗子罢了。 叶梨继续每日抄写经咒,焚香念诵,为那个世间没有人知道曾存在过的孩子,也为了算起来时日无多的兰九。 每多见一面,多说一句话,原本面目模糊的兰九,就渐渐鲜活起来。他原本只是一个未婚夫的标记,叶梨可怜他病死,却再无更多深情厚谊。可是现在,他渐渐从标记变成了人,倒令叶梨更多了怜悯和遗憾。 可是叶梨并不知如何能改变他的命数。 若说治病,兰家既有权势,又有财富,定然是为了兰九搜罗尽天下名医名药。反倒叶梨,并无助益。 叶梨有些恼恨自己如井中之蛙,什么也不知道。 在丰极观的时候,无虞法师倒是让她看过一些医书,只是,观中并无大夫,寻常有道人风寒发热,不过就是用现成的几个方子熬药吃吃,甚至大多时候并不吃药,只空腹饿肚,祈福念经。因此,她读医书,不过是当做识字念文,并不真的懂。 即便她比如今多活了几年,却也只是困在桃皈观里,什么获益也没有。除了被那个骗子毁了贞洁,哄去真心。 思来想去,竟是半点儿主意也无,只得放弃,重新考虑,如何能让兰九活着的日子,多些快活。 快活…… 人间最快活的事…… 叶梨闭目,豆大的眼泪滑下。她其实分不清,是因了委屈,还是羞辱。 那种快活,她没法想象再予别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多多哄骗兰九,让他觉得,自己待他是一片真心。 叶梨花了两日,做了一个堪称简陋的荷包,让白絮去送给兰九。 白絮拿在手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小姐……” 她咬唇又咬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不绣个花在上面吗?” 落雪院里,并无什么好东西,做荷包的布,都是绞了一个旧道袍得来的。深蓝色的素布,连半点儿花也未绣,系带的结绳都普普通通。 叶梨从白絮手里拿过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样东西给白絮看。 “这是七灵平安符。” 和荷包一样的素色蓝布上,用黄色丝线,绣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道符。 白絮看了,这才露出笑脸,小心翼翼捧过道符,折叠好重新放进荷包,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叶梨叹了口气,回去收拾这两日绣符咒用的笸箩。却不防没注意,竟被针刺了手指。原本就没全好的伤处,又锥心地疼了下。 因着这两日急着绣好这个平安符,倒是做少了往日的功课,她重坐回默写经文的书案前,墨点朱丹,却有些神思不属。 若是符咒有用,她会用来做什么呢? 她竟是想回到桃皈观,重新见到那个负心人,明明白白问清楚,他为何那般对她? 终究是克制住这些胡思乱想,静下心来,铺纸执笔。 “小姐小姐!” 白絮才进了院门,就开始大声呼唤。 叶梨只做不闻。 白絮还是孩子性情,虽只是小小丫鬟,却很容易就欢欢喜喜,特别是对于兰九,俨然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家小姐的“姑爷”,爱屋及乌,极为热切。 “小姐!”白絮进了屋子,看到叶梨在案上书写,忙捂嘴顿了一下,却又向前走过来,说:“兰公子不在,我想着这东西不适合转交,就又带回来了。” 说着话,她双手捧上那个荷包。 叶梨就道:“那暂且收起来吧……兰公子是不在许府,还是已经回京了?” 要是他已经回了京,这东西可就没法送了。而且,上辈子,好似兰九从这里回京后,就开始卧病不起,直至…… 思及此处,叶梨放下手里的朱笔,转头细问白絮。 白絮本有些遗憾的脸上,却现出笑容,道:“小姐莫急,兰公子只是同许府的公子小姐上山了,应当今晚就回来的,我明日再去。”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声炸雷,主仆二人都被惊了一下,齐齐往窗外望去。 窗外,阳光灿烂着呢,看着就有些热。 白絮道:“这几日老是打雷,也不下雨。” 叶梨“哦”了声,听着又一声炸雷,猛然将案上的平安符捏在了手里。 她隐约记起,去见兰九最后一面的时候,听到兰府的下人偷偷说闲话。 ——公子若是不与她订婚,就不会在妙峰山姑奶奶家呆那么久,也不会被堵在山里。 ——是呢,虽然公子一直体弱多病,但是这两年也还好了,每日吃药将养着就是。就是因为被堵在妙峰山上,染了风寒,又没有药可用,才耽搁了…… 当时叶梨的心思全在兰九要死了这件事上,有些恍惚,连这些诋毁她的话,都半点儿未曾触动她的心弦。 之后,偶尔忆起那次去兰家,也只有兰九躺在床榻上的样子。 如今却突然想到,上辈子大概这个时候,也是不停打雷,却不下雨,她听到院子里的容嬷嬷闲话,说今年大旱,只有干雷唬人。 可是,在人人都以为雨是绝对落不下来的时候,突然降了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向来风平浪静的妙峰山,都被山洪冲出几道壕沟,山石滑落,泥水灌坑,本很平顺的山路被阻成几截,雨停后,过了好些日子,才勉强恢复了通行。 第17章 叶梨那时基本不出落雪院,所以那次大雨,与她倒没太大干系,只是饮食上受了一点影响。 平日里,是容嬷嬷或者白絮,去厨房拿了主仆三人的饭菜回来。那一日,因为瓢泼大雨下个不停,叶梨担心她们耐不住风雨,但是又不能真的挨饿,就决定三个人一起携手同行,一路艰辛,去了厨房,并求厨房多给了点吃食,以免日日要如此。 回来后,白絮愤懑道:“我听说,府里是安排了给每个院子送东西的,不只有吃食,还有些别的避雨防水的。” 叶梨觉得落雪院被另眼看待,都是她的错,因而低头默默不语。 容嬷嬷掐了一把白絮的胳膊,阻止她继续抱怨,转而道:“你不知道,刚才在厨房,我听许大婶说,隔壁许家好似上山了呢,也不知道下来没,啧啧,若是没下来,岂不是困在了山上,若是困在半道上,那可了不得。” 白絮于是生了好奇,与容嬷嬷说起这事,不过,容嬷嬷也不知道详情,两人于是胡乱猜测了一番。 叶梨把这些点滴汇集在一起,忽地眼睛瞪大,一边跑去拿银两和包袱,一边吩咐白絮,“你去书院里找下三老爷,就说……说我根据我师父教的道法卜算了一下,近日会有大雨。” 白絮见她没有后话,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 叶梨一时也不知道,她并不确知此事是否发生,何时发生,而且,即便她确知,亦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何况,哪里会有人信她的话。 道观美人(重生) 第14节 “你就说,推算出来,是会导致山洪爆发的大暴雨,所以请三老爷近日莫要上山。” 她只能这么提醒一下而已。更多的,只能听天由命。好在上辈子,好似并无听说有人伤亡。 “快些去!” 白絮还问:“要是我见不到三老爷呢?” “快些走!”这点功夫,叶梨已经收拾好包裹,拉了下白絮,急急往外走。 中谷镇甚小,以中谷书院为中心,各家府邸、街市店铺,都集中在周围,相距都不是很远。不过,叶梨还是叮咛道:“你自己也多注意!小心下雨!莫要乱跑。” 催着白絮跑走,叶梨顾不得往日羞涩,跑去药铺子里,杂七杂八买了一些药,又用备好的油布包裹好,再用大的包袱布包裹,拎着走到人少的地方,如苦力村妇一般扎在了背上,开始往山上爬。 叶梨并没什么把握,不过好在,妙峰山的正道,只有一条。而兰九若是上下山,应当不会爬行那些山间小道。 行了一段路,就已是一身汗,又因走得急了,一口气噎住,几乎有些呼吸困难。她不得不停下略作歇息,汗水从头发里滴出来,几乎流进了眼睛,拭汗的时候,倒像是在抹泪。 等拿开遮住脸的袖子,才发现山路上下来两个人,打头走的那位,凤眸微敛,甚是有些不耐烦。 一上一下的人对视到,皆是有些惊讶。叶梨心慌了一瞬,闪念想躲避,又镇定住,提了一口气,咬唇低头,从他身边绕过,继续往上。连落后面的许凯与她打招呼,也没留意到,不曾应承。 紧走了十来级台阶,又停住脚,回身看了下,许凯已经走到了前面。而他,仍停在原地,不知是否在欣赏山路风景。 叶梨犹豫了下,还是大声喊:“快些下山吧,莫在山上逗留,或许会下雨。” 喊了这么一句,就拧身回头,继续往上。 之前在落雪院,听到几声炸雷,才想起有下雨这回事。不过之后却是半点儿雷声也无有,天气晴朗无云,和任何一个晴天都毫无二致。叶梨都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且她只记得是夏日,什么时候,却是弄不清了。与她而言,每日在落雪院度过,四月和五月,七日或八日,都没有什么差别。 她有些不确定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就遇到了许府的人。 叶梨对许家的人其实并不熟悉,只是见过,阳光照射下,也有些看不清人脸。不过瞧着仆从的衣服,是他家的。 一向胆怯的叶梨,还是上前问:“是许家小姐吗?请问……请问兰公子可下山了?” 叶梨今日为了行路方便,比往常更加穿着朴素,又如粗使仆妇一般,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许家的仆从,立时抢着护到自己家小姐面前,问:“你是哪家的下人,怎地这么不懂规矩!” 叶梨活了两辈子,与人打交道却是罕见。她立时脸上羞红,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位公子从后面探头问:“叶府六小姐?” 叶梨忙应下,又急着问:“不是说兰公子也同你们上山了,怎么不见?” 有人小声嗤嗤地笑,正是上次提议让叶梨弹琴的许家小姐。她翻了下眼皮,“哼”了一声,嘲讽道:“兰表哥是六小姐的未婚夫,又不是下属,怎么还要时时处处向六小姐汇报行踪吗?” 之前说话的公子从她身后走下来,和善地道:“六小姐莫怪,小妹就爱与人玩笑。” 许小姐又哼了声,噘着嘴瞪视叶梨。 叶梨急的不行,再次问:“兰公子已经下山了吗?” “那你去问兰表哥啊……” 许小姐仍在阴阳怪气,许公子答道:“兰表弟就在后面呢,我们一起下山的,不过他行的慢,我陪着妹妹,就先行一步了。” 叶梨想着兰九应该就在紧后面,微微松了口气。 许公子看看天色,又问:“六小姐怎么这个时候上山?还是有急事要找兰表弟?” 叶梨不知如何回答,含糊“嗯”了一声,又提醒道:“据说要下雨,要紧着下山才好。” 说着往山路上头瞧,却仍是不见人影,也无人声,不免有些着急。 许小姐却又哼了一声,双手握在一起,做了个道家作揖的动作,笑着道:“可要拜托六小姐吉人吉言,快些下雨才是。” 叶梨想着兰九应当已经不远,不想再浪费口舌和时间,向许公子点了下头,说了句“公子小姐慢行”,就绕过许家人继续大步往上。 因着以为就快见到兰九,方才的疲惫也不觉得了,快步走了好一段路,却仍是不见人影。叶梨回头看,山路蜿蜒,已看不见许府之人,只得咬牙继续往上。 又行了一段路,却仍是不见兰九,叶梨心里焦急,几乎疑心方才许家人在骗她。实在是又累又热,抬头看了看瓦蓝蓝半丝儿云也没有的天空,在路边找了个大石坐下休息。 爬了这些台阶,疲累之外,实在是又渴又饿。她收拾包裹的时候,只想着多带些草药,以防万一。却是完全未曾考虑吃喝。 忍不住叹了口气,懊恼自己的无用。可是没想到,一旦歇下,原本不觉得的腰酸腿木越发厉害,简直要起不来身。 这可不行,叶梨扶着石头,强迫自己站起,继续往上。她低头艰难爬着台阶,忽觉脚下看的不清楚,才发觉顷刻间,天上乌云已是遮天蔽日,她才打眼望,水柱般的瓢泼大雨就从天上打翻了下来,白花花瞬间什么都看不清。头上身上发疼,才发觉天上下的不仅是雨,还有大小不一的冰雹。 叶梨顿时后悔自己慢了一步,抬头大声往上喊“兰九”,耳里却只有雨声和风吹树木之声,哪里传的出去。又一颗冰雹打在胳膊上,疼得叶梨“唉哟”缩了下身子,那颗冰雹落在脚边,竟是要核桃大小。这幸好是打在身上,若是头上,只怕要砸晕了。 风也愈发大起来,几乎要站立不住。 叶梨并不害怕,也不是因为疼痛,却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凭着本能,攀着石头灌木,避在了一个微微凹进去的鹰嘴崖边。 从发现天色昏暗,到现在,几乎是转瞬之间,然后,就已有水龙,从山上沿着路渠坑道往下奔腾。 叶梨这下倒冷静了下来,心里默念着平安咒,又摸着心口安慰自己: 不妨事的,若是听到的话没错,兰九并不是出了意外,而只是染了风寒。 她心里焦急,瞧着一阵子骤风急雨之后,好似小了一些,就又挣扎想往上走。可是山道如今像是河道一般水流湍急,她只得抓着树木藤萝,从旁边小心往上。 才爬了一小段路,又开始下起了冰雹,且山上的水似失了控的猛兽,四面八方涌了下来。叶梨脚下打滑,手里的藤蔓也拔地而起,整个人摔倒在地,被水冲着往下滑。她想要躲回方才寄身的石崖下,却几乎停不下来。 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叶梨拼命去抓住些什么,却反被荆棘刺了手,疼得立时把手松开,干脆转身坐在地上往下滑去。 方才还是热的一身汗,如今却被雨水又冰得如同腊月天,浑身冰凉。叶梨心里忽地放松,舒了口气。 虽然未能找到兰九,但是若这样摔死了,也算补偿了吧。 心念一动,她闭上双目,却忍不住又想起重生前前那一日,确知有了身孕的欣喜,对未来的幻想,以及面对真相的摧心裂肺,大喜之后就是大悲,令人几乎不能呼吸。 叶梨忍不住放肆哭了起来,紧紧闭着双眼,想在黑暗里再迎接新的一次死亡。 第18章 她撞到了什么,却并没想象中那么疼痛。被堵着又向下滑了一阵子,才止住了向下之势。 叶梨有些迷惑。 这是又重生了?重生到了桃皈观时? 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拥在怀中。除了桃皈观,并无人这样抱过她。 睁开眼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即便风大雨大,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心口惊颤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 她被一只胳膊紧紧揽着,头正顶在一个人的怀里,因而才什么都看不见。挣扎着抬头,看到也被雨水扑了满面,有些狼狈,却很熟悉的脸。 他一手揽着叶梨,一手抓着什么借力。看着身下的痕迹,两个人在一起往下滑行了七八尺,再一点,就要掉进深不可测的山谷里。 他猛地挪了下,一把抓住了一个树干,却仍是紧紧拥着叶梨。因他的动作,叶梨被撞了一下,身子一歪,几乎就躺在了地上。 不过叶梨也已发现近在脚边的山崖,于是连滚带爬,也往山坡内侧挣扎了一些。 还好上一波急雨似乎又过去了,虽仍在下,却不似方才一般遮目蔽日,让人难以行动。 两个人挣扎着从泥水里站起,互相拉扯着,终于在下一波急雨倾倒之前,挪到了方才叶梨躲雨的凹陷石崖下。 完全被风雨裹挟住,几乎掉下山谷时,只急迫想着保命,倒顾不上害怕。等到了暂时能保平安的地方,所受的惊吓便从心里涌了出来,叶梨下意识贴近李茂的怀里,寻求安慰。 两人都已浑身湿透,李茂似乎躲了下,又张开胳膊,把叶梨整个抱进怀里,说了句什么。 叶梨没听清,把埋进他胸膛的耳朵晃了晃,终于听了清楚。 “你让别人都赶紧下山,为什么要上来!” 叶梨蓦地怔住,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侧头避开,看着地上涌过的泥水,小声说:“方才谢谢你……救我。” 雨已经小了一些,李茂却凑近她,俯身低头,把耳朵靠近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他凑得那样近,让叶梨不由就记起一些画面,又羞又恼,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记得在桃皈观里,他若是挡了叶梨的路,叶梨用足力气去推,他也会纹丝不动。可是不知道是否现下他未曾站稳,还是脚下泥泞打滑,叶梨这一推之下,他竟是跌坐在了地上水坑里,坐了一屁股泥水。 叶梨“啊”地惊叫,他却未曾起来,只抬头怒目瞪视。 雨仍在下着,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湿透,也不知是才下的雨水,还是头发上的积水,从他脸上淌过,灌进本就已经满是泥浆的湿衣服里,实在是狼狈之极。 叶梨觉得他活该。可是真的看着,心底里隐隐却是心疼。 她恨他负心,但是瞧见他受苦,却竟是没法觉得高兴。 “你快起来!” “下雨呢!” 叶梨冲他大喊,他却皱着眉头,紧抿双唇,坐在水坑里一动不动,唯有一双凤眸,怒视着叶梨。 分明在桃皈观里,李茂都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可是他如今怒目的样子,倒比平静时更像那时的阿茂。叶梨觉得把“救命恩人”推入水坑,很是不对,可是对着他这张脸,又觉委屈,一句“对不起”和唇肉一起被咬进牙齿间。她直直望着他,犹豫着伸出了手。 雨又大了起来,几乎要打进他的眼睛里。叶梨这下子急了,只得弯腰去捉他的胳膊,然后死命用力拽。 起先也是纹丝儿不动,叶梨瞧着高处有泥水碎石又要泄下来,急得几乎要哭,他在水冲下来之前,嗖地站起扑向石崖,叶梨被他拽得贴了过去,听到他就势凑近说:“狼心狗肺的东西!” 气得叶梨又几乎想要推他,不过这次只是瞪视着他。只是原本想要拽他起身的手,却反被他紧紧攥住。 “你放开!” 叶梨甩脱不得,冲他喊,却发现天上又开始下冰雹,且天色越来越暗,想起今日上山的目的,顾不得再与他争夺自己的手,眉头皱起,惊呼道:“兰九万一也在路上怎么办?我要……” “啊!”被李茂攥住的那只手被捏得几乎是碎掉了一般疼,叶梨疼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他手上力道方缓,竟然噗嗤笑了出来,终于松了手。 疼痛未消,叶梨仍在闭目忍耐。听到他嘲讽道:“我还当真是天仙下凡,原来呼痛的时候,也这般丑成个猴子。” 思及一些往事,叶梨心里愈发羞恼。深深呼吸了几回,终于让自己从这混蛋带来的混乱里冷静下来,侧头看了眼仍绑在身上的包袱,望着密密麻麻的雨,一句一顿道:“谢谢你救我。你快下山去吧。我要上山去找兰九。” 方才松开的手如猛兽爪牙,在叶梨来不及避开时,就再一次箍住了叶梨的手腕。 叶梨挣脱不得,大声又道:“雨小了点了,放开我,我必须上去找兰九。你快些下山去吧。小心点,或许会发山洪。” 李茂的脸,并没看叶梨,而是直直望着前方,冷成一个雕塑,任叶梨如何说如何挣,他似石刻一般,一动不动。 这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耽搁久了,或许又完全没法再往上寻去。叶梨踢了他一脚,仍是无济于事,忽然低头抬臂,在箍住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上,狠狠咬了下去。 李茂终于是动了下。他把被咬的手往叶梨背后拧去,连着叶梨的胳膊也被拧了过去。他也顺势转身面对叶梨,另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小巧的下巴。叶梨一开始还想扛住,却实在是手也疼下巴也疼,疼得眼睛紧闭,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茂松开她下巴的时候,她“哇”地哭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踢又是打……几乎是想拼命的冲动。 李茂却似乎又化成了雕塑,仍是箍住她的一只手腕,令她没法走。她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几乎还比不了风雨有威胁。 叶梨泄了气,对他大声喊:“放开我!我要去找兰九!我要去救兰九!你凭什么抓着我不放!” 道观美人(重生) 第15节 这时雨又大了起来,哪怕李茂松了手,叶梨只怕也难以行进。她忽觉自己此趟上山,并没帮到兰九任何,反倒又与这个负心人纠缠在一起,不由悲从心起,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上。 她的一只手腕仍在李茂掌中紧紧箍住,这样滑了下来,就似一只木偶,只存了一条支棍,歪七扭八软了下来。 李茂拽了拽她,她仍哭着不起来。他似乎就作罢了,只箍住她的手腕不放,任她软在地上哭泣。 过了会,雨又小了一点,但是从山顶奔腾涌下的山洪之水却愈发汹涌。 李茂又拽了下,大声道:“你还想不想上山去找兰九?” 叶梨愣了下,听到他又说:“快些起来走,不然一会雨大了,想走也走不成。” 叶梨慌不迭在他的抻拉下起身,本以为他要放手自己走。没想到,握在手腕的铁掌却是半点儿未松。他当先一步走出石崖,寻了个方向,拉扯着叶梨往上爬。 叶梨想问他要做什么,天上一道响雷,雨虽然小了,黑云却愈发厚重,天色瞬间暗下来。她就连忙跟上李茂,两个人寻着路往上爬,眼见往日平平顺顺的妙峰山,竟也突然露出无数沟壑,很多石头台阶都被冲垮,青石板横七竖八陷在泥水里,有些靠坡崖的路,已经完全毁掉。 之前叶梨几乎滑下山崖,就是因着有段山阶滑了坡。 中途有几次,叶梨想要挣脱李茂的手腕,好抓握东西,帮他一起稳住使力,他却半点儿不松手,宁愿白白占了一只手,以致爬的愈发艰难,手脚并用。 经过一个凉亭,发觉凉亭的栏杆和顶檐都已被风雨掳走大半,似老人张开豁了半口牙的嘴巴,甚是有些可怖。 叶梨更加担心起来,若是兰九在这种凉亭里躲雨,那可怎么办? 在又一阵子急雨来临之时,两个人找到了另一处鹰嘴崖,避了过去。山上的土泥和碎石,包括原本稳稳当当的树木,都在猝不及防往下滑,只有贴在这种整块儿完整的石崖边,才能保一点安全。不过要紧贴石壁,以免崖上有石头坠下。 两人站定,紧靠着石崖,仍避免不了淋到被风吹得四面八方乱飞的急雨,不过,总好过直接淋在大雨中。 箍住叶梨细腕的力量终于卸去,叶梨觉得手腕已经被他捏得疼到麻木了,她假装不在意地晃了晃,瞄见手腕上已经被捏得青紫一圈,似戴了厚重的镣铐。 余光里,李茂把手伸向外面,冲刷了双手,又接了雨水洗脸,然后用手拭去脸上的水,甩了甩手,望着天空默默无语。 叶梨曾隐隐怀疑,李茂其实如她一般,是重生而来,所以认得她,也因此才会救了她,并陪她往山上爬。可是现在他的模样,却就好似两个人只是凑巧碰在一起躲雨避灾的陌生路人。他完全没有留给叶梨一丝儿注意。 叶梨把青紫的手腕微微抬起,发现他仍是未曾注意到,就抬高到胸前,掀开袖子露了出来,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揉搓。 可是身边的人仍是视若无睹,冷漠的几乎让叶梨疑心,方才两个人一起爬上来,也只是她的梦,并无真的发生。 她本只为试探,却还是因此有些气恼和委屈,鼻子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雨淋的,阵阵发酸。 咬着牙忍了下去,扬起一只手到空中…… 身边似乎一直望着前方发呆的人,忽地伸臂拦在了叶梨身前,把她才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去。 第19章 叶梨转头,李茂的脸上却仍是冷的如同正在下的风雨,只是他的胳膊挡在前面,并没放开。 手腕处被雨水浇得痛了一下,叶梨忽然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心里竟是分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分明是恼怒他多管闲事,却又有些难以厘清的暖意涌了上来。 她低了下头,说:“我没想走。我也想冲冲手上的泥。” 挡在她面前的铁臂才放下,叶梨也将手伸到雨里。雨水冷冷打在手上,几乎有些疼。她忽然想到,在桃皈观里,她每日盼着李茂来,若是下了雨或者天气不好,就觉他不会来了,泄了气,连带天气也怨怼起来。 有一次,本是上好的大晴天,忽地下了雷阵雨,原本要走的阿茂只得侯在屋檐下,她陪在他身侧,暗地里心生欢喜,虽怕风雨妨碍了他的正事,却又盼着这雨多下一会,他便可以多陪她一时。 阿茂忽然转头看她,问:“你高兴什么?” 叶梨害怕被得知心里的那些小心思,慌忙肃正了脸色,收起不知不觉弯了的唇角,不迭否认。 “没有!我没有高兴!” 阿茂却看着她羞红的脸,剑眉微垂,耷拉下脸,垂头丧气道:“因为我要走,所以你高兴。” “你就这么厌烦我?” 叶梨立时老实交代:“没有!我……我是,是因为下了雨,你必须留着才高……” 话未说完,她害了羞,瞧见阿茂嘴角的笑,才明白自己又被他骗了。那时候,她还不习惯与李茂坦承内心的欢喜,于是想着法子为自己找借口。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还没与你一起看过雨。就为了这个而已!” 李茂转身对着她,眼里全是柔情,却灼烧得她承受不住。 他双手握着叶梨的手,默默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抬臂把她环拥在怀里,然后一起面对着雨幕。 那日的雨也挺大,叶梨却似看着美丽的焰火,她察觉李茂轻轻在她头顶亲吻,整个人僵住,纹丝儿不敢动。 可惜,那日雨还没晴,李茂就还是走了。叶梨站在屋檐下,又是失落,又是担忧他淋了雨,连雨水飘了进来都无知无觉。 又一日,差不多该是李茂来的时候,却下起了雨,叶梨心里难过,连抄写经文都没有心情,侧身躺在床榻上,竟是想他想到默默垂泪。 当院中有声响的时候,她还疑心因为思念,生了幻听之症,仍是懒懒躺着,连起身从窗子往外看一眼也懒得看。 直到屋檐下窸窸窣窣,叶梨才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窗子外面,李茂正在解下身上的披风,鬓角的头发湿漏漏的,转头对她笑着道:“我还当小道姑在用心打醮,才降了雨,没想到原来是只小懒猫精怪,在偷懒呼呼睡大觉。” 思及往事,叶梨偷偷觑了眼身边的人。她对他的侧脸,倒比正脸更熟悉些。因为羞于直面时看他,就总是捡着他不注意时,多看他几眼。 李茂生的极好,眉目端正,看着就是个足可依赖不会说谎的好人。可惜…… 可惜是唬人的皮相。 可惜是叶梨瞎了眼。 方才涌上来的那点儿暖意消逝,叶梨看了看天上愈发瓢泼般的雨,山上愈多奔腾下来的水龙,暗天黑日到分不清到了什么时辰的光线,不由呼了口气,愈发忧虑起来。 兰九也不知道可有躲雨的地方? 山下镇子里应当无碍吧? 隔壁许家的人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回到家…… 雨急水快心乱,脑子都慌得僵住了,这时才觉出奇怪来。 “你怎么又上来了?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许家的人呢?” 叶梨急着问,李茂却仍是望着漫无天际的雨幕,等叶梨耐不住又问了一遍,才转头定定望着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你就那么在意兰九?为了他,连自己命也不顾了?你不是另有心上人吗?” 看着这张脸,叶梨就又忍不住又气又恼,为免多看几眼,又失控忘记已经是重生一世,只得转头,往山下望去。 昏暗雨幕遮挡,望不了多么远,只瞧见近处,无数水龙在山坡上挖掘出一道又一道沟壑。 兰九应当无事吧? 叶梨又仰望山上……除了雨和水,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天色越来越暗。 李茂也望了望,伸手把叶梨往石壁跟前推了下,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有路去到上面的碧霞观。” 叶梨还未来得及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他已跨步走进雨里,只走出几步远,就被吞没其中,看不清楚,也听不见声音。 大葪盛行道教,几乎有山就有观,妙峰山也不例外,上有一观名碧霞,虽不大,却总算是个安身之所。 叶梨被这么一提醒,心里忽地充盈了希望,希冀兰九能返身上去,在碧霞观里容身。 她探头望向李茂,想要提醒他小心,一道雷打下,天空愈加浓黑,已经完全看不到李茂的身影。 “李茂!” 她朝着李茂离开的方向大声喊,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李茂!” 她已彻彻底底失去过他一次,并且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可是,这个时候,她心里竟是仍然又急又忧,害怕他出了什么事。 “李茂!” 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她以手捂脸,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探脚要往外走,被裙子裹了腿,就又站定,把湿漏漏的裙摆全扎了起来,又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也不知道里面的草药湿了没,如今已然没法再顾及了。 叶梨走出避难之所,才走出不到十尺,就发现没法再往前行,脚下是泥泞水坑,往前是已经滑坡的坡崖,原本的台阶山路早已被截断,要往上,须得爬上近乎一人高的一个坡台。 垫脚试了试,坡台的高度刚好到她的胸口,伸了胳膊上去,却全是泥泞,找不到什么借力。 回头看了看一侧的山崖,心里惶恐不安,开始后悔方才没有拦住李茂。 她是恨他,却没想他死。虽然她在人群中看到新郎是他的时候,那一刻只想死去不再醒来。 小心翼翼往山谷边走了几步,恰好又有水流涌下,把崖边豁开一个口子,吓得叶梨连忙退了回来,心里却更加忐忑。 她干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往边缘爬去…… “回来!” 天上一道闪电,接着一声炸雷,吓得叶梨抖瑟了下,想要继续往前爬,又听到了“回来”的叫声。之前那声,混在雷声里,叶梨还以为是幻听了呢。 直起身子回头,看到李茂蹲在方才的坡台上,向她伸出手。叶梨又惊又喜,从泥泞里跃起,趔趄着跑到坡台下,仰头看他。 李茂亦全湿了,雨虽然小了点,仍是从他脸上淌过。但是他看起来并无狼狈,虽皱着眉,却仍是镇静自若。他向下探出双臂,向叶梨招了招手。 两双手抓在一起,叶梨使不上劲,几乎是被他生生拽了上去。 “你再乱跑,我就把你丢进山谷里去!” 叶梨站定,他反倒露出凶相,恶狠狠斥责。 叶梨被他骂了,下意识想挣脱还握在一起的手,李茂却只松开了一只,然后拽着她就走。 “前面有个地方可以暂避,抓紧我……” 叶梨被他拖曳着,终于往上行了一段,看到了他所说的暂避之所——竟是一个仙人洞。 传说有上古修道之人,爬上山崖,在石洞中打坐修行,终成正果,飞升成仙。所留下的洞,即是仙人洞。 仙人洞既然是打坐之所,自然非常狭小,成年人站立都不能,且后来安置了仙人雕塑,摆设供台祭品,供人在洞外瞻仰和敬念,并不是可以进入的地方。 叶梨曾是道人,忌讳这些,可是如今也顾不上。 李茂伸手把碍事的供台香案拿到一旁,伸手把叶梨先推了进去,看她有些犹豫地跪坐地上,才跟着钻了进去。两个人一个跪坐,一个蹲坐,就几乎把里面占了个满满当当。原本雕刻精致的木头香案,只能放在洞口。 这里面虽憋屈,好歹是干爽的。淋了半天雨,叶梨已经有些受不住,终于是舒了口气。 雨渐渐小了,风却大了起来,且天色很快黑掉,也不知道是乌云遮蔽的原因,还是已经到了晚上。 方才到仙人洞来的时候,叶梨已经看到,在这个不远处,是一条不知道多深的山洪水沟,是很难再往上了。因此也泄了气,不再指望继续往上爬,只盼着兰九并无淋雨,好好歇在碧霞观。 外面已经是麻麻黑,叶梨跪趴到洞口往外看了下,冷风冷雨袭来,当下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身上湿衣的冷意似乎要浸透进骨头里,叶梨忙退了回来,却又“阿嚏”了几声,开始瑟瑟发抖。 闭目养神的李茂微微睁眼,又阖上。等叶梨又一声“阿嚏”,他张望了下,在狭小的洞穴里换了个位子,把叶梨挡在了她背后。 叶梨以为他是为自己挡风,却听到“噼嚓”几声,等李茂挪开,便看到香案已经成了几块碎木头。 仙人洞太矮,李茂挪动身体,终于掏出身上带的火石,火石都会用油布包裹,倒是并没湿掉,他直接在石洞的洞壁划了下,见到有火星飞溅,张望了下,一把拽下仙人雕塑上的明黄色斗篷,伸手递向叶梨。 道观美人(重生) 第16节 雕塑上的衣服是绘的,外面的斗篷却是后来披挂上去的,上面绣着硕大的太极八卦。 叶梨身子前倾,伸手要接,却听到他说:“你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暂用这个蔽体。” 叶梨缩回手,他拧眉,看了看那点碎木头,解释道:“这个只怕燃不了一时半会的火,穿那么多湿衣服在身上,烤不干的。” “不用。”叶梨又靠回了石壁,努力抑制身体因为寒冷而颤抖。 “我不会看的。再说……” 话说了一半,叶梨瞪眼过去,却因着光线太暗,并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色。 第20章 “不用。我不……冷,冷。” 心里想撑住,牙齿却控制不住在哆哆嗦嗦发抖。 李茂“嗤”了一声,小声道:“那日,是我给你换的衣服。” 叶梨怔了一下,迅速想着他说的是哪一次,却忽地醒悟,李茂说的并不是桃皈观里的事,而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到他那回。 上辈子见李茂,除了个别几次,例如桃皈观初次的心惊胆战,奉国将军府门前最后一次的肝肠寸断,大抵每次见到李茂,都是好事情,因为他总是带给叶梨意想不到的欢喜。 可是这辈子,却真的似是要惩罚她,见他几次,连做陌生人擦肩而过也没法做到。 叶梨缩回胳膊,紧贴着壁角,把自己缩成一团,企图抵挡一些寒冷。闭上眼睛时,李茂拿着斗篷的手仍举在半空。 实在是太冷太难受了,压根没法入睡,但是又很疲惫,眼皮一旦阖上,就没了力气再撑开。外面的风雨仍然在呼啸不停,仙人洞内,渐渐漆黑成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偶尔闪电,才能从黑暗撕开一瞬的光亮,映在洞口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梨迷迷糊糊,觉得浑身置于寒冰中,却突然有猛兽出现,粗大的兽爪极为尖利,一掌拍过来。这一掌若落了实,叶梨只怕要成了肉酱,她惊叫一声醒来,却发现有人在脱她身上的衣服。 “李茂?” 叶梨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可是一个袖子已经被拽了下来,让她不得不清醒面对。 “你做什么!” 她大喊,声音在洞内嗡嗡轰鸣,却还及不上外面的风雨。 黑暗里的手并没停,不过比之前慢条斯理起来。叶梨脑子轰地一声响,那日见他大婚要娶别人,是真的伤心欲碎,但愤怒和绝望和现在相比,却忽然不算了什么。 她那般全心爱慕过的人,原来真的是畜生不如的衣冠禽兽? 在这种时候,这种境地,要对她——不,应该是对一个堪称陌生的少女,别人的未婚妻——做那种事情! 叶梨本已力气全无,愤怒和绝望却让她又振奋了些,她拼命反抗,双手双脚使足力气,“噼啪”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手上的触感,更令她要气到撅倒。 他上身竟是赤着的…… 叶梨感知到这一点,伸手拼命抓挠了出去,嚎啕大哭起来。 她其实并不如寻常女子在意男女大防,特别是与李茂,毕竟她已经与他做了一切夫妻之间会做的事情,虽然是上辈子,对她而言,却也只是不久前。 可是,她以为,那是你情我愿的,是因了喜欢,含了情义的。 绝对不是这样! 她绝对没有想到在桃皈观里与她温柔缠绵的人,会是这样的急色鬼和畜生。 一片混乱中,李茂忽然住了手,把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 叶梨仍在拼命挣扎,渐渐发觉自己身上也还留了一层衣服,只是脱了外面的。 “别闹了!”李茂大声斥责她。 他怎么能有脸面斥责她? 叶梨仍拼命打他,听到他说,“你在冷得打颤,继续穿着那么多湿衣服,会冻死的。” 他似乎只是抱住了叶梨,并未再做别的。叶梨有些迷惑,半信半疑,渐渐安静下来。李茂把她往怀里重新揽了揽,拿了什么,劈头盖脸,覆盖在了她身上。叶梨的手触到,是光滑又干燥的绸缎。 李茂从她背后松开手,随着噼啪几声,隔着遮在身上的斗篷,隐隐感知到了一点光亮,然后有了点暖意。虽然叶梨还在瑟瑟发抖。 脱了些湿透了不断渗透寒气的衣服,又窝在他怀里,叶梨渐渐从渗入骨髓的寒冷里缓了过来。但是这样亲近地拥抱,不免让叶梨恍惚觉得仍在桃皈观。她暗暗提醒自己,想了下若是寻常的公子小姐,这样实属离谱之作为。于是在斗篷里动了动,说:“我,我不冷……你穿上吧,我裹着斗篷烤下火就行。” 随着他动来动去,斗篷里的光线亦明明暗暗。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别动,若是我手一抖,衣服烧着了,你明日衣冠不整出去,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叶梨不敢再动,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本就对不住兰九,重生后打算洗头革面,这却算是怎么回事,不也是有失贞洁。 可是寒冷渐渐褪去,闻着熟悉的气息,忽地就失去了白日不顾一切要上山的那股子勇气。缩了缩身子,忍不住倾诉道:“天亮了,我要……上山找兰九。” 这句话是否说完整,也不知道,就迷迷瞪瞪睡着了过去。 再醒来时,感受到熟悉的拥抱,忍不住喃喃叫了声“阿茂”,动了动蜷缩得酸软难受的身子。这才真的醒转,怔了下,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一声鸟鸣,吓了叶梨一跳,才慌张从李茂怀里挣出来,掀开铺头盖脸覆在身上的斗篷。 雨已经停了,天也麻麻亮了,李茂的胳膊搂在斗篷外面,叶梨不小心碰了下,觉得有些冰冷。她面红耳赤,不敢多看,也不敢乱动,把斗篷扯着,努力盖到李茂肩上,才战战兢兢往斗篷外钻。 幸好,李茂似是睡熟了,轻轻一挣,本交握的胳膊就轻松放开。洞内空间狭小,叶梨小心翼翼挪动,把斗篷给李茂盖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衣,摸起来基本已经干了,一边穿,一边伸手摸了下李茂的,却仍是潮湿的,只不过不如昨日那般淌着水了。 穿好衣服,跪在洞口望了眼外面。雨虽然晴了,被冲出来的沟壑里却仍然是水,还有从山上继续往下流的。 叶梨有些犹豫要不要不告而别。 她不愿与李茂继续纠缠,可是这辈子而言,特别是昨日,李茂算是救了她,颇有恩义该偿还。 他到底是乐于助人的义士?还是坑蒙拐骗的负心汉?或者,两者皆是? 他又为何冒着雨上了山?总不能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兰九? 脑袋里乱糟糟,一回头,对上一双审视的凤眸。 他看到叶梨回头,不慌不忙伸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上衣,慢条斯理一件件穿着,那幅神情自若,似乎穿到身上的不是潮湿泥泞的脏衣服,倒是锦袍和战甲。 叶梨尽量回避开眼神,但洞内狭小,他一举一动,叶梨都要受到影响。 等李茂穿好衣服当先钻出去,叶梨才想到自己其实可以早些避出去。拿起昨日解下的包袱,却发现即便用了油布细心包裹,却不知道何时,水还是渗了进去。心中沮丧,还是仍系在了背后。 包袱布湿乎乎,背上贴着的地方,就难受起来。 叶梨回头看了眼扔在地上的斗篷,有些发呆。 “走吧。” 还是李茂在外面叫了一声,叶梨才醒过神,把斗篷捡起来叠成一小块,塞进身上的包袱里,又把仙人洞里的供奉用品略微收拾了下,做了个道人的拱手礼,钻出了小小的仙人洞。 今日天气倒是大好,若不是原本柳荫绿浓的妙峰山变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法想到昨日是那样的大风大雨。 李茂正站在一个石头上往山下眺望,叶梨也往山下看了看,然后走到石头下,仰头说:“现在应该可以试试下山。若是现在不下去,说不定还会再下雨,又被堵在山上。” 李茂居高临下望下来,又背着光,面目完全隐在昏暗里,“那你呢?” 叶梨低头,她有些沮丧,昨日上山,没有找到兰九,还又与李茂“勾搭”在了一起。她分明是想努力向好,却怎么似乎越做越错。 不过她既已选择了上山试试,自然不会放弃。即便是对兰九毫无助益,总算是努力过了。 再抬头,水眸里仍有些忧虑,语气却很干脆:“我要上山找兰九。” 李茂半天没有动静,连句话也未说,叶梨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仰的有些头晕眼花。于是不管他,左右望望寻路。看起来,须要通过李茂所站的石头,方能往上走。可是石头太高,她爬不上去,就只得另做打算,选择去旁边的一处缓坡绕行。 “来吧!” 李茂在她身后喊,人也蹲了下来,伸出胳膊,是打算拽她上去的样子。 叶梨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嫌麻烦地走去泥泞的缓坡,小心翼翼拽着树根和灌木,爬了上去。 李茂在她前面等着,眸色深沉,等她走到前面,才跟了上去。 两个人默默无言,艰难寻着路走。往上再行了些之后,反倒路况好了很多,再不像下面,被山洪冲得沟壑满地,到处滑坡。 叶梨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偶尔还是有地方,是叶梨很难过去的,李茂默默伸手,她心里不愿,也只得把手递过去。 “谢谢你。”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试着像对陌生人那样,语气尽量诚恳,却几乎咬了舌头。 一路并无遇到人,不过也没看到什么有人受灾的迹象。眼瞧着再往上,就到了碧霞观,叶梨忍不住揖手,暗暗祈念兰九好好在里面呆着。 她本走在前面,闭目祈祷的时候,李茂擦身而过越过了她。等她睁眼继续走,他却忽然停住步子。 叶梨几乎撞到了他身上,听到他说:“为何第一次见你,并不觉得你对他这般情深似海。” 第21章 第一次? 叶梨双手交握,心内凄然。 桃皈观的那些时日,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记得,她为之伤心难过,肝肠寸断,以致没法坦然面对今世的李茂。可是对于眼前这个李茂而言,那些却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人不是她爱过的那个,亦不是她恨的那个。 或许她不该总是迁怒于他,应该只把他当做陌生人才对。 深吸一口气,叶梨尽量冷静地说:“我……对不住他,因而应该对他好。如果把我的生命换给他,也是应该的。” “我自作自受。”她喃喃道,轻轻呼出一口气,从李茂身边越了过去。 走出几步,又转头认真道:“或许真的还会下雨,若非有极为重要的事,还是早些下山去,以免又如昨日那般,被堵在山上。” 不过,她也实在记不得,当时的雨,具体是怎么下的,下了几天,下了多久,中间又间隔了多久。 现在往山下望去,仍有许多水流河谷,也不知道路是否能通行。她犹豫了下,又提醒:“也有可能,如今路便已被山洪冲坏了。” 叶梨克制自己的情绪,认认真真给了建议,李茂却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继续往山上走。 两个人到了碧霞观,吓了观里的人一跳。 这样的天气,山上到处是水沟,突然上来两个衣衫狼狈的人,一看便知是遭了灾。 叶梨顾不得自己的形容,急着问道长:“请问可有一位姓兰的公子在观中?” 旁边的小道童抢着回答:“兰公子啊,在呢。昨日幸亏我师兄要下山,察觉天气异变,就把兰公子主仆带了上来,否则可不得了!” 道观美人(重生) 第17节 打首的道长方道:“是有位兰公子,安置在后院了。可是两位相识?清风,去请兰公子来。” 出来应承的,是碧霞观的玄灵道长,他听李茂说了上山路上的山洪和沟壑,见两人实在不像样子,要安排两人沐浴休息。可是,碧霞观没有专门的客院,兰九就是安置在道士们所居的后院里。李茂也可如此,倒是叶梨,一个闺阁小姐,有些犯了难。 “没有专门给女眷的院子,小姐……” 李茂直接道:“麻烦给这位小姐安置在我旁边屋子即可。” 叶梨却没心思注意这些,她眉头微拢,巴巴望着小道童清风跑去的方向,看不到人,就把身上的包袱拿下来,就势跪下解开。有油布包裹,大部分药材还好着,只有个地方渗了水,不仅药材湿了,分包药材的纸也湿裂,几种混在了一起。 李茂跟道长说好,在叶梨对面半蹲,嗤笑了声。叶梨抬头瞪他,他不屑地挪开视线,又转回到叶梨脸上,道:“叶小姐莫非不知道,自己也如我一样,浑身是泥水,头发丝丝缕缕,脸上也不见得多干净,别说昔日的美貌看不出,只怕会被人当做乞丐蠢妇。” 叶梨伸手把混在一起的几种药材分拣开,不曾看他一眼,嘴里念叨:“那又如何?” 李茂“哼”了声,语气里半是嘲讽,半是疑惑:“姑娘要见郎君,难道不都会在意自己形容外貌吗?” 叶梨仍是不理。 他又道:“你这样见他,只怕他吓得更加要退婚。” 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兰九的声音:“六小姐?真的是你!” 他从回廊里走出来,认出叶梨,声音里满是惊喜。 叶梨抬头看,见他好好的,并无什么不妥,松了一口气。 李茂也站了起来,客气地叫了声“兰公子”,算是打了招呼。 兰九惊讶地叫了声:“李公子?” 看见他一身泥泞,再看叶梨,走过来矮身跪在叶梨身旁,担心地问:“道长说你是被阻隔在半山腰,可是淋了雨。你还好吗?我去找道长,给你熬些祛寒的汤……” 他满是担忧地絮絮,叶梨安慰:“玄灵道长已经让人帮着去弄了。你快起来,地上有湿气。你可有淋雨?可有什么不舒服?” 兰九道:“我都好。等你歇息下,我们还是快些下山。” 旁边却有道长道:“且等等,我师弟玄虚下去看了,等他探路回来,才知能不能下山。” 叶梨分草药的手停住,想了想并不确定的记忆,亦有些不知是否该立马下山。 兰九见了叶梨,却是急着想下去,别的事先不说,叶梨这样子,下的山才好,这碧霞观本就不大,且都是男道士,叶梨行事诸多不方便。 正在这时,小道童跑来,对李茂说:“仓促煮了些祛寒的汤,两位请去喝一点。也烧了热水,不过……” 他看了看叶梨,有些为难。 叶梨仍在分拣草药,闻言抬头,笑着对小道童说:“谢谢小道长,我无碍的,就是身上肮脏不堪,要么麻烦道长把汤药端到外面,我再……阿嚏!阿嚏!” 她猛地想打喷嚏,转身捂脸,好险避开了草药。 小道童端来祛寒的汤药,叶梨试了试温度,张嘴就喝了进去。这汤不知用什么熬成的,有些辛辣,又有些苦。 李茂手捧着自己那碗,有些惊讶,小声嘀咕:“你倒是不怕苦。” 叶梨仍低头分拣草药。 嘴里的苦药,哪里有她所见所思苦。她看着手下深黑的草药,就想起那日在奉国将军府门前,扬起手,发现老大夫开给她的安胎药已经遗漏出来,隐秘又肮脏,撒了满眼满天。 兰九不明所以,也帮着挑拣,又道:“六小姐可是没有这些药的方子?若有的话,咱们先下山,再照着方子买就是了。” 叶梨手捏着一个像是茶叶的药材,低声问:“兰公子可是被我吓到了?我这样肮脏……褴褛,不成样子。” 兰九急着辩解:“怎么会?六小姐即便……” 他偷偷看了眼叶梨。因着有些脏,更衬得她眉黑眸透,简直就似泥塑的仙女遇水活了过来,身上仍披着点泥塑留下的泥点,却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六小姐满身泥水,也是……也是……” 他心里憋了无数的表白,却终究是没说出口,羞涩倒在其次,只是总怕妄自言语,会损害了叶梨的名声,或者,让叶梨对他生了厌。 “别捡了,要么下山,要么,你去歇一歇,暖一暖。” 李茂忽然用脚踢了下叶梨在地上铺的平整的包袱和油布,扬声催促。 叶梨听到了,却假作什么都没听到,手下不停,问兰九:“你平日可有需要常吃的药?身上可有带?可知道药方?” 兰九本抬头看向插话的李茂,听叶梨问,就回头老实回答:“倒没特别的,就是些滋补的,是做好的膏药丸,四喜身上大概还带了几个。” 这时,刚才出去打探的玄虚道长,回了碧霞观,还带了一个人。那人黑黑瘦瘦,跑进来扫了一眼,看到李茂,立时欢天喜地,跑到他跟前跪倒,“少……少公子!” 李茂点点头,让他起来。 众人见有人上来,还以为山路无碍,结果玄虚说:“山腰冲出条好深的水沟,正好把路截断了,只怕一时不好上下。” 黑瘦的那个年轻人则对李茂道:“我和穆山本来一起上来,水流太急,他不会水,我就先涉水上来,让他下山去了。” 李茂点点头。他又把背后的篓子掀开,道:“带了些吃食,还给您带了换洗的衣裳。底下的吃食有些受了湿,衣服没有。” 李茂伸手进去扯了扯上面的油布包,先转身对玄虚说:“麻烦道长也安置下,让他清洗歇息。” 待人跟着一个小道童走了,捏着篓子最上面的油布包,说:“叶小姐,我这里有干净衣服,你先用吧。湿衣服一直穿着,终究不好。” 叶梨摇摇头,鼻子却发痒,躲到旁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这下子,兰九也劝:“既然没法下山了,六小姐还是先歇息下的好。” 叶梨想说不,喷嚏仍是忍不住,颇为狼狈。她站起来走至柱子后,才紧捂着鼻子,闷闷又打了几个喷嚏。 兰九担忧地吩咐四喜:“你去问问玄灵道长,可有别的什么汤药,六小姐只怕是受了风寒。算了还是我直接去!” 叶梨想要阻止他,却有脚步声接近,是李茂走了过来,他竟是猛不丁伸手,一手捏住叶梨下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小声道:“不然,我与兰公子仔细说一说,你是如何受了寒。” 叶梨伸手想要打他,却看到急匆匆往后殿跑的兰九,正回头往这边看了眼,以致脚下一个趔趄,幸而被四喜扶住。 院子里,有位小道童也似有所察,忍不住好奇,往柱子这边打望。 她忙把头往柱子后再躲了躲,假作无事发生,等着兰九走远。 “我让道长安置好了,亦会帮你守着,你去沐浴更衣,才好去去寒气……” 李茂更凑近了些,声音低到仅有两人可闻,叶梨扬起手,却顾忌着正往这边探看的小道童。 “上次你冻个半死,让人给你把脉,说你身体本就寒凉……你这般不爱惜身体,万一比你那位病弱未婚夫还去的早怎么办?” 叶梨眼睛已经发了红,可是作恶的声音仍未停下。 “大夫说,女儿家,体质寒凉,说不定会生育艰难……” “啪”一声,惊得不远处的道童几乎哆嗦了下,瞠目张口,本偷偷探望的眼神僵住,不知所措地呆成一个雕塑。 第22章 他怎么敢提怀孕生育这件事! 叶梨咬着牙忍耐,还是没忍住,伸掌就向他打去。没想到,因着李茂正弯腰凑近了说话,这一巴掌,竟是实实在在落在了他脸上。 “啪”地一声响,连叶梨自己也吓了一跳,红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茂。 脑子里混乱一片,第一次见面时,她虽因着刚刚重生,稀里糊涂惹了他。但是只看他的脸,就能非常清晰地发现,这个并不是桃皈观那个负心人。 可是经了一场风雨的纠缠,现在,上辈子的李茂,眼前的李茂,她几乎有些分不清。 李茂似乎也没有想到,他脸上的神情是错愕,渐渐才拢上阴云。竟是不顾小道童还在不远处,伸手掐住叶梨的脖子,脸上堆积满了暴戾怒气,像是要噬肉饮血的兽。 他这样看起来着实可怕,可是叶梨只是有些迷茫。 “少爷!” “六小姐呢?” 听到了兰九和四喜的声音,叶梨才惊惧起来。她害怕让兰九看到,她与李茂这样,即便她确实因为李茂负了兰九,她也想至少保留一点虚假的颜面。 原本迷茫的眼睛立时变的凄楚可怜,她抬头看向李茂,却因着脖子被他掐在手里,话也说不出。 “小道长,方才那位小姐呢?” 兰九又走近了一点,叶梨急得眼里已经蕴满了泪。 “她……她……” 叶梨被柱子挡住,看不到小道童,只听到他期期艾艾的声音。 “咳……” 幸好下一刻,脖颈间的铁掌忽地放松,叶梨无法控制地咳嗽了下,尚未稳住心神,就听到兰九脚步声变快。 “六小姐?” 叶梨低头,假装以手捂嘴在咳嗽,把眼睛以下,用袖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可真是好狠的心,被他捏过掐过,没有一次不留下青紫痕迹;衣服领子只怕也被弄乱了。而且,叶梨亦是心虚脸热,只怕脸都涨红了。 她又走远几步,背身假装咳嗽,调整好声音,才道:“兰公子莫过来,我好似真的是有些受了风寒。” 兰九语气愈发多了担忧,“已经在熬祛风寒的药了,六小姐……” “叶小姐要去沐浴更衣,兰公子带叶小姐快些去吧。我也要去喝点祛寒的药。” 李茂在兰九走过来之前,退后了好些步,离了叶梨一些距离,正好隐在柱子造成的阴影里,等兰九走了过来,才漫不经心地说。 兰九闻言望了眼他,皱眉看了看檐下的篓子,又看了看晒着草药的包袱布,笑着道:“多谢李公子了。道观里是真的没有可以给六小姐换的干衣服,等下了山,我再好好酬谢李公子。” 叶梨忙拒绝,“我怎能穿李公子的衣服,这于理不合。我将就将就好了。” 兰九却认真道:“六小姐莫要在意这个。你莫生了病,才是最重要的。” 叶梨没想到兰九竟能说这样的话,她怔了一下,心中愈发羞愧,小声道:“你不是最怕损我声名,这样,若是被别人得知,岂不是……岂不是有失节之嫌?” 大葪虽对男女来往没那么严苛,不过,女人穿外男的衣服,却是万万不妥的。当然,自己的衣服,也不能被别人拿到。因而,从仙人洞出来,叶梨才把她披过的斗篷带了走。 “我是怕有损六小姐声名,不过,却看与什么相比。六小姐快些走吧。” 兰九又看了看地上的草药,语气有些沉重。 “我已是体弱多病,最见不得别人糟践自己的身体。六小姐这次淋了雨,遭了大难,务必要好好调理……” “六小姐一来道观就问我在不在,难道是特意上山来找我的吗?” 兰九说着说着,忽然发问。 叶梨不敢看他,默默点点头,又怕他没看到,于是抬高声音道:“是。我怕你在下山路上淋了雨,特意来寻你。” 兰九脸上立时绽开笑颜,欢喜几乎从眼睛里溢了出来,高兴得说话又有点结结巴巴。 道观美人(重生) 第18节 “六,六小姐……快些随我走。趁着现在太阳还好,天气正暖。” 叶梨低头答:“好。” 虽答应了兰九,却终归是在道观,哪里敢好好沐浴。叶梨很快将自己擦洗了干净,看着一旁放着的衣服。李茂的那身是干净又干燥的;她自己的,却是又潮湿又脏污。 不知是道观里的人体贴,还是谁特意叮嘱过,这样的季节,给叶梨清洗的净室里还燃了火炉。叶梨在旁边把头发晾到半干,挽了个道髻,才走了出去。 碧霞观给他们住的,乃是道观里一个不常用的偏院,也极为小。叶梨走出去,就看到兰九和李茂在檐下对坐下棋。 兰九闻声看过来,脸色微红,微微皱眉。 李茂把手里的棋子在棋盘上空盘旋,斟酌了一会,落在一处,先看了眼兰九,示意到他了,才似乎不经意扫了过来,也皱了眉头。 叶梨刚刚洗过,粉面湿润,水瞳濯濯,一头秀发挽成了道髻,仍然难掩洗后的蓬松,乌黑到发蓝发亮。她美的如同带着朝露的初花,却偏偏穿了一身脏兮兮缀满泥污的脏衣服。 这令她原本完美却清冷的容颜,有了些裂缝,就似平静的美丽湖面掀起了波光粼粼的涟漪,就似水中茱萸上落了顽皮蜜蜂。本来只觉可以远观,却因了这点子玷污和缝隙,更让人生了欲罢不能的心,恨不能涉水而入,一探究竟。 兰九才要张口,叶梨不待他问,走过来,笑着道:“我用火炉烘干了的。无碍的……你莫不是会嫌弃我脏污?” 因着兰九是坐着的,她嘴里噙着笑,微微侧头,语气也颇为轻快,倒是难得有了点调皮之态。 兰九脸上一红,眼睛却笑得成了一个月亮,站起来道:“我自然不会。” 叶梨就道:“那你继续下棋吧,我去看看那些混了的草药分好没有。” 方才进来时,有两个小道童在帮着叶梨继续分草药。 等叶梨到了门廊后大厅那里,小道童已经分好了药材。不过有几样潮湿了。叶梨把没湿的重新收起来,湿的散开了晾晒。 手下正在拨弄药材,湛蓝的晴空,突然就又响起了炸雷,叶梨忙把药材挪到屋檐下,太阳就立马没了,开始下起了小雨。 叶梨想了想,给小道童要了个柴火烧的小炉子,开始一点一点烘湿了的草药。 “六小姐怎么带了这么多草药?” 叶梨闻声抬头,见兰九从廊下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抿着唇脸色不善的那个人。 第23章 她用筷子把小锅内的草药拨了拨,湿气蒸腾,隐隐有药味熏出。 叶梨想了想,撒谎道:“我刚巧买了这些,我师父无虞道长,教过我一些修道用的药方子,只是做着玩。” 兰九立时惊叹道:“原来六小姐还懂这些!” 叶梨并不懂,羞臊到有些脸热,红着脸转开话题,“我本来出门是买草药的,听说你上了山……很是担心,就想上来看看……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提醒你早点下山。” 可真是一句谎话,需要无数句谎话来弥补。叶梨没法说出自己是重生,或许能“预知”一些事情,只得忍着臊胡说八道。 兰九听了这话,却是欢喜得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双手交握,抿嘴忍住几乎抑制不住的笑,脸上羞红望着叶梨。 有人却嗤笑一声,道:“你师父难道没有教你,草药各有制法,晒干和烘干的,就是两样药性了。” 叶梨手中拨弄药材的筷子立时乱了一拍。因为按她看过的医书里所说,确实如此,可是,潮湿久了,更会影响药性,因而她只能如此。 她尚未说话,兰九却立时反驳道:“六小姐只是略微烘烘水汽,算不得烘焙。” 叶梨把小锅里的这些药材倒出来,仰脸对着兰九笑,如春日绽放的娇花。 兰九要帮叶梨烘,但他有咳喘之疾,叶梨怕有碍,就让四喜拿了凳子,让他远远坐着相陪,主动引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若非旁边还站着一个隐隐黑着脸的人,倒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安宁。 雨越下越大,空气又湿又闷,兰九开始有了点不适,只得回去休息。叶梨也已经烘干了湿药材,收拾起来。 她去看了兰九,叮咛四喜好生照料,皱着眉出了兰九的屋子。打了把伞,走出碧霞观,站在观前石阶上往下望。妙峰山上,又已经满是汹涌的水龙,在往山下蹿。叶梨无比担忧,恼恨自己对于这次山洪,想到的太晚。 收了伞,穿着回廊回侧院,一打开门,却被人一把掐住脖子,连惊呼声也被毫未留情的手掌捂住。 李茂冷着脸,低声道:“今日那一巴掌,还没清算呢!” 侧院的门廊不像大门口有大大的穿堂厅,而是极其之小,门廊内仅有两三人可容身,两人紧贴大门,才能被门廊两侧的墙稍稍隐住身形。叶梨受惊,尚来不及思索,院子内,兰九的房内传来一些说话声,虽因为雨声听不大清具体说了什么。 她立时往门上又贴了贴。 李茂冷笑了下,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盯着她问:“兰公子可知道你是个疯女人?你又是凭什么,对我这般放肆?” 叶梨说不出话来。因着他对李茂的恨,大多是因了上辈子,以致对这辈子的事情,有些分不清是非。 每次看到李茂,她的脑子里就全是上辈子的恨怨,甚至还不由想起上辈子的那些抵死缠绵,理智就全然没有了。 “莫要装可怜!” 自从重生而来,叶梨常常梦到穿越人群,看到的那半张脸。这画面时时提醒她,上辈子的桃皈观,只是一场戏弄和哄骗。可是,她总是不甘心,她仍是放不下。 她没有装可怜。她只是想见到那个上辈子的李茂,问清楚,他为何负她?为她对她始乱终弃?真的只是贪图美色吗? 叶梨闭上眼睛,想忍住不受她控制,溢出来的眼泪。 或许死无对证,却还要面对这张脸,比背叛,更让她寝食难安。 “你杀了我吧。” 凭什么,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只把她当成一个疯子。 她心里,却要日日时时被往事折磨,而且永远没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以获得解脱。 “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仍会发疯打你!说不定还会杀你!” 听了叶梨的话,李茂的手劲反倒松了一些,他有些疑惑地问:“你与我有仇?” “你知道我是谁?”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美眸紧闭,令人没法窥探其中,是否和平日一样,满是委屈和恨怨。连长长的睫毛也因着被雨淋湿,湿淋淋微垂,没了生气。 “是你莫名奇妙打了我几回,为什么你要委屈和愤怒?” 李茂的语气里满是迷惑,却更令叶梨委屈。 “你哭什么?” 李茂忽地松开手,叶梨失了平衡,身子一软,几乎跌出门廊,被他一把捞住,却把门上的铜环撞得叮铃大响。 兰九房间立时传出声音,似是有人走了出来。 叶梨满脸赤红,撑起身子,又往门上贴了贴。 “叶小姐?” 四喜大声喊,没得到回应,又喊:“李公子?” 边喊着,边往这边张望。 叶梨窘的不知如何是好,咬咬牙,低头走了出去。并没走回廊,而是撑起伞站在院中,假装淡定道:“兰公子可还好?” “就是公子让我注意点,说您一个人出去了,不太放心。” 叶梨把自己掩在伞下,捏紧伞把,看着已经脏了的绣鞋,道:“我过会再去看兰公子。” 四喜却在背后说:“不用,我家公子说怕给您染了病气,不用……” 这是个类似四合院的小院子,兰九和李茂各居东西小厢房,叶梨住在正室三间大堂。正室的门正对着院门,她进了屋子,若是回头看,应该就能看到李茂是否还在门廊屋檐下,叶梨却是连半点头也没有回,反手用背顶上房门,连窗户都阖上,才坐在窗下的罗汉塌上,捂脸无声哭泣。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放的下。 头天雨还算小,到了夜里,就大了起来,叶梨都被瓢泼般的哗哗雨声惊醒。 她担心的睡不着,打开窗子想看看,才打开一条缝,雨水便被狂风吹了进来,手里的窗扇也被吹得啪一声打在窗框上,几乎撞到叶梨的脸。 忙把窗子闩上,就势坐在窗边,胡思乱想。 过了会子,门忽然被人敲响,叶梨心心念念害怕兰九病情加重,跳起来去开门。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提着微弱的气死风灯,站在门口。 第24章 叶梨吓了一跳,慌忙要关门。他伸脚轧住门槛,问:“你这里可好?观里的道长来问,可有漏雨的,有些屋顶漏雨了。” 黑暗里,他的声音温柔,让叶梨恍惚觉得还在桃皈观。愣怔了下,才道:“应当没有,我没有发现。” “没听到有漏雨……兰九那里可有?” “没有就好。放心吧,我去看过了。你安心睡吧,没有大事。” 他轻轻把叶梨往内推了一下,从外面阖上门。门缝里的一丝儿灯光,很快就消失不见,室内又一片黑暗。 等到了白日才知道,这风雨大的,碧霞观院中吹倒了一棵树,又砸到了真人雕塑,有几处殿宇也漏了雨,好在并无伤到人。 这样的暴雨下了两日,才稍微小些。 不过要命的是,兰九日常吃的药吃完了,而且病情愈发加重,常常喘到呼吸困难。 他若醒着,就固执地不肯让叶梨进去看他。叶梨等他睡着,才进了房间,轻步走到床边,看到兰九仰面躺卧床榻上,张着口鼻,呼吸微弱,面色惨白。 上辈子,石榴会后,叶梨就没再见过兰九,直至最后一面。完全不知,他是否也在碧霞观里,这样发作过。 叶梨回屋子闷坐半天,又是担心,又是自责。枉费她重活一世,却只以为兰九是在山上染了风寒,拿了些治风寒的药上山,问了才知道,他所用的药方,却不是寻常的药材能凑的出来的。 雨虽然小,仍在哗哗下,叶梨半开了窗,候着李茂从外面回来,张望着兰九房间,贼一般顺着回廊,闪进了李茂的屋子。 她怕李茂喊出来,一进去就小声道:“是我。” 李茂缩回要伸出的手,大刀阔斧坐下,冷笑着问:“你又是谁?” 他只这样说,叶梨心里就如被刀戳了一下。她低头避开去看李茂,让自己冷静些,才努力拿捏出请求的语气,说:“你可否想办法,救救兰九?” “我又不是大夫。” 他的语气又是充满讽刺和不耐烦,让叶梨觉得,那夜温言探问她是否漏雨的,并不是眼前这个,而是桃皈观里那个。 “求求你!” 听四喜说,许家,还有兰九的药,可是如今谁都没法上下。叶梨把唯一的希望寄托给了李茂。 “我为何要救他?” ——因为我们欠他的。 叶梨心中这么想,自然不能说出来,低头叹了口气,才抬头道:“兰九是镇国将军府公子,你救了他,镇国将军府会不惜一切感谢你的。” 道观美人(重生) 第19节 听了这话,李茂脸上的冷意却更多了几层,他端详着叶梨,说:“这就是你嫁他的原因吗?真是可笑,你只知镇国将军位高,却不知……算了,我为何要与你这种愚蠢小人说这些。你只需知道,在大葪,任是谁位高权重,也给不了我更多。” 叶梨是不大懂这些,谁更位高权重,谁又是什么地位。她的世界,与这些毫不相干,也从未想过有关。 重新想了一遍,竟是真的找不到有什么可以劝诱李茂帮忙,兰家权贵财富李茂都看不到眼里的话,她更是一无所有。她无助地站在李茂跟前,转头看了看对面兰九房间的方向,咬牙又求道:“那你如何才肯帮忙?” 李茂愣了下,也望了望对面,盯着叶梨的眼睛问:“是你来求我,你又能为此付出什么?” 叶梨闷闷望着地半天,一抬头,看到李茂盯着她的右耳在看,忽地想起,在桃皈观的时候,在黑暗里,李茂贴在她耳边说,每回看到她耳垂下的那颗小红痣,就会想到其他的几颗,想要细细描画一遍这些红痣的位置…… 有时两人说着话,李茂渐渐变得漫不经心,视线开始焦灼到她耳垂下的红痣,她便知晓,他是起了什么心思,立时就羞红了脸。 …… “原来你能付出的就是再给我一巴掌吗?” 叶梨挥出去的手被李茂抓住,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扰乱了心思,失了态。 她细细端详李茂的脸,忽然觉得是自己误解了,他如今并非桃皈观里那个,即便是个腌臜鬼,也尚未养成那种习惯。况且,他现在脸上的怒意,分明理直气壮,并无上辈子被揭穿胡言乱语时的习惯动作。 叶梨忍着手腕的疼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对不起……对不起,我……” 李茂直直盯着她,恼怒里几乎有些迷惑,眉间几乎拢出一个川字。他道:“我听别人说,叶小姐从小长在道观,清心寡欲,性情温和,几乎没有发怒的时候。莫非……你每次见了我,便邪魔上了身!” 叶梨被他盯得发慌,几乎要和盘托出那些往事很怨念。可是正当她要开口时,房外屋檐下有人走近。她害怕是四喜发现她在这里,下意识扭身躲在了李茂背后。 门是开着的,来人仍是“笃笃笃”敲了三声。 “主子。” 这声音不是四喜,而是跟在他们后面上山的穆川。 叶梨心下稍松,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扯住了李茂的衣服,忙撒开手,却几乎不知道该在何处立足。 幸好,穆川并未走进来,李茂抬脚走了出去,又和穆川,往远走了一些,才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过了会,李茂又走回了房间,并阖上了房门。 “你做什么关门?” 叶梨避在房间比较靠内的地方,忙往门口走。 门一阖上,室内就变得极为幽暗,李茂慢条斯理,点燃了灯,放下火石,才道:“这是我住的房间,我关门有何不可,是你自己跑来我这里,难道还要污蔑我抢了你到这里不成?” 叶梨站在门口附近,想走,又有些不死心。 “方才那位,穆水,他不是都能上来。你……还有没有可能,让人再上下山,帮兰九从许家拿些药上来。” 李茂在灯下拿着一张纸在看,漫不经心道:“你是想求我,让穆水再下山一趟?” 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叶梨想到上辈子关于这场山洪的记忆,又有些担忧道:“不过,山洪这样厉害,穆水若是下山……会很危险吧?” 李茂把那张纸卷起来,拿到油灯上点燃,火几乎烧到了他的手指,他仍没放手,生生等着整张纸完全烧毁,才掸了掸手指。 叶梨忍不住盯着他的手指看。暗暗想,原来在这时候,他便已经很是厉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能伤到他,令他流着血,晕倒在了桃皈观后面的小道院里。 不防李茂走过来,伸手又掐在她下巴上,冷冷道:“所以你的意思呢?你怕兰九无药病重,又怕穆水下山危险。叶小姐的意思,这件事就只有我来做,才皆得圆满?” 叶梨倒也没这么想过,只是她虽恨李茂负心,却又暗暗信赖他无所不能,因而才想求他想办法。 叶梨咬唇不语,李茂的手却极为轻佻地在她脸上滑过,然后转身背对她,走去把窗子打开,看了看外面的雨,道:“我倒也不是做不到,不过……” 叶梨惊喜地向前一步。 李茂回头,凤眸轻笑,唇角勾起,在仍闪烁的灯火光影里,愈发显得熟悉。 “叶小姐想好能有什么好东西和我交换,再来求我吧。不过,可不要再打着求人的幌子,随时随地就伸手。” 第25章 “你真的可以做到?” 叶梨皱着眉头,急不可耐问。 李茂却从她身边走过,开门拿了门口的油布伞,走了出去。 叶梨又偷偷回了自己房间,坐在黑暗里想这件事。 如今这样,上下山极为艰险,若是李茂愿意帮忙,他下山去……会不会也有危险。 不免想了一回上山的路上,若不是遇上李茂,或许,在上得碧霞观,找到兰九之前,叶梨先要葬身在这场山洪祸乱里。 若是,在救兰九和李茂遇险之间选择,叶梨竟不是自己所以为的,一心想要救了兰九以赎上辈子的羞愧。 闷坐半天,雨一点儿没见小。叶梨收敛烦乱的情绪,咬唇出了房门。 进了兰九的房间,却发现李茂也在。因了方才主动去找他,叶梨多少有些不自在,关心了几句兰九,就又回了房。 等点了灯,才从铜镜里发现,脸颊上竟是有一抹灰黑的痕迹,幸而并不多,淡淡一道,若不细看,不是很显眼。应当是李茂之前把烧过的纸灰,抹在了她脸上。 他何时是这样顽劣爱戏弄人的性子? 叶梨又几乎有些怀疑,桃皈观里那个,和如今这个,是否是同一个?若是同一个,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叶梨咬着唇生气,又因还顶着这个灰痕去看过兰九而羞愧。 夜里雨仍是很大,叶梨睡得很不安稳,身在道观中的院子,很多相似的格局和布置,不由便想起桃皈观的日子。 忽然梦到,她被李茂颠倒反复,出了一身的汗,李茂笑话她,“似淋了雨”,她就耍小性子,翻身滚到墙根,与他离得远远的——这些是当时发生过的;而在梦里,她听了李茂的调笑之语,滚到墙根,然后仰头朝屋顶望去,却发现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正在往下漏雨,正想对李茂说,却看到一股汹涌的洪水,正从窟窿里涌进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知道,那洪水正好要砸到李茂身上,且李茂会因此丧命。 “阿茂!”她想伸手拉扯他,却一动也不能动,只得拼力大声叫喊…… 叶梨猛地从梦里醒来,仍下意识往身边看,黑暗里并看不到什么,她又抬头,仍是墨墨黑,这才完全醒转过来。 碧霞观的屋子并没漏水,不过她却出了一身汗。这几日本就是因陋就简,穿着脏衣服,出了汗,更难受了。叶梨心里烦躁,起身摸索到窗子跟前,微微打开透气。 外面仍有雨声,倒是比白日小了一些。透过雨幕,兰九的房间好似亮着灯。 半夜起来也是有的,叶梨并没当回事, 但过了很久,灯仍亮着,有人开了门,打着灯,在门口两下里望了望,似乎想去哪里,又走了进去,过了会,又走了出来,状甚犹豫。看着身形,应当是四喜。 叶梨穿好外套,松松挽起发髻,打开门,试探着叫了声,“四喜?” “六小姐!” 四喜立时奔了过来,叶梨忙迎上去,尚未开口问,他便急切道:“公子有些病的厉害,这可怎么办?” 叶梨忙往兰九房间走,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四喜道:“其实就是陈年的病,可是今晚尤其严重,好几次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这可怎么办?偏生遇上这场雨。要是早知道,我就是滚下山,也要想想办法。” 叶梨在门口停步看了一眼室内,看到兰九躺在床榻上,竟隐隐有最后一面时的形容,不禁大吃一惊。 身后咣当一声,叶梨回头,看到对面的门也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他沉声问:“怎么了?” 因怕兰九听到,四喜不敢再说方才的话,只含糊叫了声“李公子”。 三人走到床榻跟前,发现兰九脸色惨白,闭着双眼,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着,似是呼吸得极为艰难,脸颊倒是有些红润之色。 叶梨伸手,轻轻触在兰九额上,回头看着李茂,道:“发烧了?” 虽然已经经历了一次兰九的亡故,但是,看着兰九那般痛苦,她亦和四喜一样,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找玄灵道长来。” 李茂说了句,从四喜手里拿过他一直拎着的气死风灯,走了出去。 四喜这才活了过来,重新换了水,叶梨润了毛巾冰在兰九额上。 玄灵道长会些医术,之前就给兰九诊过脉。但是他并治不了兰九的病,来了后,帮着按了几个穴位缓解,又问叶梨都带了哪些药材上山,配着道观本就有的,开了副解热退烧的。 草药皆要熬很久,因为风吹的很大,在屋檐下没法燃火,又不能在兰九房内熬煮,以免烟气更让兰九不适。叶梨就把熬药的炉子拿到了自己房内。 叶梨看着药锅上的烟气,在夜里如怪兽一般张牙舞爪,非常沮丧。 忽然,院子的门开了,方才出去的李茂走了进来,他先去又看了一回兰九,然后顺着回廊走到叶梨门口,跨步进来,站在门内,说:“我来看着吧。” 叶梨怔怔望着药锅发呆,没有吭声。 李茂静静站了一会,忽然问:“你想救他?” 叶梨仍然没吭声。 “他不是寻常的喘疾,不是大夫治得好的。” “我知道。他要是……” 叶梨已经隐隐绝望,重新相信兰九病夭,那就是兰九的天命,即便她重生,即便她想起这次山洪,也无济于事。 若是兰九再死一回,那也没有什么。正好安心去出家做道人,就去邙山,那般远,就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冤家孽业的人了。 “我可以想办法。” 听到这句话,叶梨抬头,多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我有条件。”李茂从旁边也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叶梨对面。 “我想听你说,你那个情郎的故事,就是你说像我,以致屡次把我当成他的那个。” 叶梨有些发怔。她琢磨着李茂的表情,似乎是很认真的模样。 “真的?” “自然。你老实对我说,我明日一早就想办法。” 叶梨又问:“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茂看了眼外面的雨,“如今山路被鸿沟截断成好几段,即便雨停了,恐怕仍会好些日子不能下山,兰公子这样,只怕要困在这道观好久。不过,我既然说想办法,那么就会不惜一切,或者拿了兰九的药,或者请了大夫上山。” 叶梨又道:“也不能就送了别人的命。” 李茂嗤笑,“你倒是好心肠。呵!或者你其实并不想兰九活着,干脆他死了,你不是正好去找你那个情郎。” “胡说!” 这话立时戳到了叶梨,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后退了半步,几乎被凳子撞倒。 “那你为何磨磨蹭蹭,似乎并不想我救兰九?” 道观美人(重生) 第20节 李茂仍是笑,这次的笑容里没了嘲讽,就有了在桃皈观温润谦逊的味道。 叶梨并非故意磨蹭,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完成李茂的要求。 她如何说出那个可悲可笑的故事,面对着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主人公。 低头看了看药锅里煎熬浮起的草药,叶梨把凳子往后放了放,坐了下来。 第26章 忽地吹乱一阵风,药锅上的蒸汽,迎面打来。 叶梨用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方开了言。 “曾有人……我以为与他,两情相悦,缘定终身。” 抬头望,凤眸端正,面色肃然,他在认真倾听。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被他骗了。他,只是戏弄我吧。” 叶梨一眼不眨盯着李茂,想看清他闻听此事的神情和态度如何。 他并没避开与叶梨眼眸对视,也细细查探叶梨眼中是否有欺骗,是否是真实。 “那人多大呢?” “嗯?”叶梨不明白他为何问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你如今才多大,他若是年岁大你很多,应当是看你年幼逗你玩。如果和你一般,是十二三岁时候的事情,倒也算不得欺骗,那么小,懂什么?不过是你太当真罢了。” “在你眼里,全成了我的错吗!” 叶梨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只是长得像,并不是骗她的那个,可是,如何做得到? 再听了他的话,更加无法淡然面对,眼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闪烁出炉火的光亮。 “哪里就有这个意思?” 李茂皱了下眉,眼里满是迷惑,为自己辩解。 “你何必如此执拗,又能有什么,你不是也和兰九订亲,并且为了他不惜冒雨上山吗?” 外面风愈发大起来,盘旋着进了屋子,即便被减弱了,仍卷起药气,扑进叶梨的鼻子里,又苦又涩。 她不愿意在李茂面前再次哭泣,转头侧脸,作势不停挥袖扇开药气,趁机偷偷拭去眼里的泪水。 无论她多么难以从过去解脱,李茂,都不是她曾朝夕相处的那个,也没有办法是。即便她当故事说给李茂听,也只会让他觉得迷茫和不解。因为那些日月时辰,他并不曾经历。 “你继续说吧……再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 李茂忽地也挥挥手,动作很似有些不耐烦,语气也满是焦躁。 叶梨闭目,以手隔着袖子,把残存的眼泪完全擦干,呼了口气,看着药锅道:“也没有其他了。就是他骗了我,我一时没能放下,恰好你长得和他,有些相似,就把你当做了他,做出失态的事。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李茂也低头看向药锅,低声道:“你还没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又如何骗了你?他现在在哪里?又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似刀子,非要在叶梨心上继续戳,才止了泪的眼眶里,又蕴积了水汽。她不敢开口,因为只要给她一个缝隙,心底那些怨尤就又要喷泄而出。 好在,李茂住了嘴,又转而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叶梨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眼泪在她开口说出“不”之前,抢先涌了出来,她用两只手捂脸,低头伏向膝盖,把整张脸藏了个一点不露。 风声忽然小了,连锅里的药也没了煎熬沸腾之声,安安静静里,只有叶梨伏在腿上,微微颤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李茂站起,沉声道:“你若是恨他,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这个倒比治好兰九容易些。” 说完,他往外走去,到了门边,却又驻足停了片刻,说:“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和我长得像。” 他走后,叶梨又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心里又满是懊悔。 在他面前又这般软弱就罢了,原本他说要救兰九,也不知是否还能算数。或者,其实他就是故意逗弄下叶梨罢了。就如他所说,只是叶梨太当真…… 等叶梨熬好药,端到兰九房内晾着,瞧见对面房内的灯烛也亮着,似有人影来往,低声说话。 过了会,灯烛忽然完全熄灭,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叶梨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跑出去看。 雨倒是小了,叶梨走到院子当中,疑惑李茂是否是重新熄灯入睡了。却瞧见侧院门开着,外面似有火光和人声。担心是道观出了什么事,就走到门口打问。 急匆匆往外走的一位小道士说:“李公子说要下山,要帮着准备些绳索等东西。” 叶梨跟着小道士,一路行至门口,穿堂厅里,穆川正在收拾从道观里要的各样东西,玄虚等几位道长在讨论如何帮助李茂过沟壑。 刚过五更,昏暗天色里,一道高大身影,正站在道观前的观景台上。 叶梨在大门内偷偷观望了一会,还是提起裙摆,跑过去道:“天色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这怎么能下山!” 他仍在往山下瞭望,半点儿没有反应。叶梨生了急,大声喊:“李茂?现在下山太危险了!” 她从那些泥泞沟壑里上来过,何况又多下了几天雨。若不是上下山危险,就凭兰九在山上,兰家和许家也定然不会不派人上来相救。 李茂抬头看着渐渐有了点光亮的半边天空,才道:“最近几日,每天的平旦到日出之时,都会风静雨歇,是最适合下山的时候。” 叶梨回想了下,又急着劝阻:“即便是没有雨没有风,可是这般黑,仍是很危险。不若等天亮……” “痴子!我这不是在等天色更亮点吗?” 叶梨被他噎到,略微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满腹不安,就也往山下望去。如今天色昏暗,还看不了太远,但即便是近处,也看得到处处壕沟,难觅正途。 她心里做了难,要劝李茂莫去的话几乎就到了嘴边。 “李茂。” “你让我下山,好救你的病秧子未婚夫,我就计划下山了。你还有什么啰嗦的?” 或许因着天色昏暗,夜风清凉,这样噎人的话,叶梨竟从中品出一点儿温柔。她想起在桃皈观的时候,她渐渐对他生了情,却自知不对,心内烦躁不安。日日想见他,见到他,却又总是对他生发无名怒火。 又一日,他来了,劈柴烧火,又说笑话逗她开心,叶梨却莫名其妙,时时针对他,没一句好话,没一个笑脸。最后还愤怒地骂他:“你滚!你走!莫要再擅自闯入我的道院!快些滚!” 他闻言脸色大变,拿起刚烧的茶水,整个儿浇灭了炉火,从往常来往的地方,跳墙而出。 他转身的那一刻,叶梨就已经开始想他,恨不能上去死死抱住他,不准他再离开。可是一切贪念只是在心中闪过,就瞧着他已经离开。他身影消失的同时,往日觉得安宁顺遂的道院,忽然就变成了一座棺木,又是冷寂,又是恐怖。 叶梨捂脸,无声恸哭,心内绞痛,浑身发软,跪倒了地上,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要他走,又为何想他留。 他却又跳了进来,把她从地上拦腰抱起,笑嘻嘻道:“莫哭了。你让我滚,我就滚。你想我回来,我就立马回来。” 叶梨竟就这样被他逗笑了。或许,只是因为他并没离开,就难以抑制地又高兴了。她把头埋进李茂怀里,掩饰自己雨过天晴的欢喜,又忍不住絮絮斥他。 “让你滚走,又没让你跳墙。何况,谁想你回来了,自作主张!” 她亦弄不懂自己,为何只因为他回来,就欢喜到眉开眼笑,立时哭不出来,哪怕装也装不出。又暗暗窃喜,幸亏他最爱“自作主张”。 叶梨一辈子未曾和人亲近过,即便在无虞法师面前,渴了饿了,也不敢说,只怕给无虞法师添了麻烦,更怕惹她不喜。 只有李茂,她未曾说渴,他就煮了茶递到她嘴边,她未曾说饿,他就弄来各种各样的食物,非要她品尝。她每次心内纠结,想把他赶走,他都在她后悔之时,重新回来她身边,带给她欢喜。 上辈子的李茂,让她伤心至极是真的,可是,她因为他而萌生的那么多欢喜也不是假的。 叶梨不知自己想笑还是想哭,嘴角弯起,眼里却满是眼泪。 “下着雨呢,快回……” 李茂忽然转头,话说了一半愣住,呆呆望着叶梨,却又猛地转头不再看,恶狠狠道:“哭什么?都说了帮你救他了!你若为了他多哭几回就能医救他,何必求我。” 叶梨的笑和眼泪同时僵住,转头呼了口气。 凌晨时天色变化极快,两个人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已经亮堂了许多。李茂回头,在不远处候着的穆川跑过来,道:“都准备好了。” 李茂点点头,同他往道观门口走,叶梨隐约听到穆川说:“主子,太危险了,你还是……” 她回身面向山下,闭目拭了拭,再转身,就看到李茂、穆川还同几位道长,各自拿着些东西,从旁边一处难得完好的石阶小路往下走。 想让李茂小心,却羞于出口,就只站在上面,张望着一行人下去。 有个小道童也同她一起张望,他比叶梨还矮很多,很快就看不到人,歪着身子,脖子伸长的几乎像是引颈的鹅。 叶梨怕他不慎摔下去,转身要护他,听到小道童说:“李公子好厉害啊,连玄虚师叔都说不能下山,他却要去探路。” “玄虚道长不同他一起吗?”叶梨问。 小道童再也看不到什么,只得退回来,看了眼叶梨的脏衣服,才道:“那自然不,多危险啊。为何要冒这种风险?道观的吃食,还能坚持好长时间呢。没必要。” 他转身就往道观里跑,摇头晃脑,甚是欢快。 叶梨却发了慌。她看到那么多人下去,以为是大家一起呢,怎么听起来,好似只有李茂自己去呢。 第27章 叶梨往下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心一横,沿着方才他们走的路,也走了下去。滑了一跤,沾了些泥,就有惊无险地看到了李茂。原来他们并未走远,在很近的地方就被一处壕沟堵住了。只是山路崎岖,看不到罢了。 玄虚道长在劝李茂,李茂却让道长们帮着系好绳索。 叶梨站在很近的地方,不知该如何与他搭话。倒是穆川看到了叶梨,凑近李茂说了句,李茂转头看向这边。 不过他也只是望了望,就重新弯腰拽着绳索,试验承受力,又与身旁的穆川吩咐什么。他专注地做着事,让叶梨忽然就很清醒知道,这个李茂,并非她心里那个,却几乎是陌生人。 她被远远隔在他的世界之外,连一丝儿缝隙也没给她留。 可即便是如此,她看到李茂试探着要往壕沟下,还是没忍住,穿过几个道长,走了过去。 你莫去了? 你小心点? 有些话,兀自在叶梨心里蹦跶来蹦跶去,让她有些焦躁起来。 “跑下来做什么?添乱!” 李茂做好了准备,手里仍拿着牵引的绳子,走过来,语气有些不耐烦,脸色也有些不好,简直像下一刻就要揍人。 叶梨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泥浆,咬紧嘴唇。两人沉默以对,不过李茂很快转身要走,叶梨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却又偏偏说不出来,她急得不行,不顾尚有好些道长在旁,伸手扯住李茂的袖子。 李茂微微侧身,并没看她,道:“叶小姐放心吧,我若能下去,一定想法把药送上来,救治你,未婚夫的病。” 紧揪住他袖子的手仍未松开,一回头,就是一双水汪汪的黑瞳。李茂对上,又避开,小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然后轻轻拽开袖子,对玄虚道长说:“麻烦道长快带叶小姐回去。兰公子吃了药也不知道好些没,还是回去看看吧。” 叶梨只能看到他拽着绳子,飞身跃下一个壕沟,也不知是否落地了。即便探头往外,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仍是忍不住要往下望。 道观美人(重生) 第21节 玄虚道长忙提醒:“叶小姐快些往里面避,边上山石已经被山洪冲得不太稳,随时有垮塌危险。” 叶梨垂眸,看到地上的藤枝被泥裹缠住,粗而深的根茎已经从地里拔了出来。 她不欲离开,可是玄虚道长又劝,她就退开了崖边。 叶梨一向是顺从的,别人说什么,即便她不愿,为免惹麻烦,为免被嫌弃,她也会乖顺接受。 她也从不敢要求别人做什么,即便是祈求,她也开不了口。只有在桃皈观里那个人,让她渐渐生了胆子,对他使性子,对他耍脾气,对他哭,对他絮絮碎语,对他斥骂,对他又踢又打…… 叶梨站在坡下默默无言,玄虚道长再三催他回道观,她抬脚要走,却又转身站定,低声道:“我在这里再呆一会。” 过了会,有道长查看了绳索的动静,对玄虚道长说:“应当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路如何,咱们就无能为力了。” 玄虚念了个道号,手握青龙诀,口中念念有辞。叶梨知道这是祈念江河平安的,忍不住也跟着默念。 诸位道长要回道观,再三劝说叶梨,她只得跟着上去,却驻足在观景台不肯回去。天刚麻麻亮,这个时辰果然雨很小,风很静,叶梨闭目,把至尊三清南北五祖等所有能记起的仙师圣号全部铭念了一遍,直到小道童来叫,说四喜在找她。 进了侧院,才知四喜找她,只是要说,兰公子已经退烧了,呼吸亦好了很多,方才醒来,还问起叶梨。 叶梨去看过,果然兰九脸色恢复了惨白,和初初身体不适时差不多。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昨晚兰九只是发烧,并不需要去拿药。 这念头让她羞愧到不敢再呆在兰九房内,于是又回了自己房间,开始熬下一顿的药。 熬着熬着,就发现李茂仍好好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叶梨喊了声“李茂”,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打盹。 对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熬好了药端去兰九房里,兰九已经醒来,催着她出去,说:“你别老是来。六小姐又不是我的丫鬟,这些事不用管,在这里本就过的不好,六小姐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叶梨想着她该说些贴心的话,却如何也没心情说,很生硬地道,“好好喝药”,就低头默默走了出去。 雨已经比凌晨时大了些,叶梨心里慌地不行,她细细回忆上山时是如何艰难,想起李茂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不慎同时摔倒,皆弄了一身泥。又想起那夜在仙人洞里,她窝在他怀里,一闪念想:若是忽然山石滑坡得厉害,堵住洞口,两人被埋在仙人洞里出不去,该当如何? 要是过后再被人挖了出来…… 待到了半早上,雨又大到开始如同瓢泼,叶梨撑了伞,一出道观却就被吹得东倒西歪。她贴着门廊勉强站住,入目皆是浓暗急雨,什么都看不到。 忽地又想起在仙人洞的疑虑,喃喃自语:好生不体面。 快中午时,四喜找了出来。叶梨唬了一跳,忙问:“你家公子怎么了?” 四喜笑着道:“公子好着呢。道观的饭送来了,公子听说您不在,急得很,让我找找您。” 叶梨忙道:“我没事,就是在院子里呆得闷了,出来看看。你快些回去照顾兰公子,莫要留他一个人在,万一急需找你,可怎么办。” 四喜应下,却不走。叶梨只得同他一起回院子,听他一路絮絮。 “公子听说你昨晚照看他,骂了我一顿呢。我家公子只怕劳累到六小姐。” “公子睁眼就问六小姐如何。好似生病的不是他,倒是六……呸呸呸!我不会说话,六小姐莫怪我。” 叶梨一路努力,终于在见到兰九时,挤出一点笑容,碎碎问了他几句。 这日里,叶梨熬了好几锅药,来回侧院和碧霞观大门好几次,又问了观里的道长和道童,却没李茂下山的任何消息。她忐忑难安,与兰九闲话时,都愣了神。 一直到了晚上,李茂原本住的东厢房仍然房门紧闭,叶梨嘱咐好四喜,兰九若有不适立即来敲她的门,就进房间关好门窗,在塌上打坐,诚心诚意念了十遍慈尊莲花平安经。 夜已经深了,昨晚叶梨便没怎么入眠,如今却仍然毫无睡意。她在室内轻轻踱步,忽然发现,穆川那日带给李茂的衣服,还放在她这里。 她那日坚决不穿,李茂也不要,还生了气,她有些怕与他更多厮缠,就索性也不再坚持还,弃在了一旁。 并不是新衣服,明显是已经穿旧的,因而她更不该穿。虽是特殊情形,她也不想与他再有这些关联。可是今夜,摸着有些熟悉的布料,以及袖子内侧不起眼处,绣着的一个熟悉标记,鬼使神差,就换下身上的衣服。 倒也不是第一次穿李茂的衣服,仍然是比做道场时披的仙袍还要大的多,但是干燥又细致,很是舒服。 自然是舒服的,之前穿的,可是脏衣服。 叶梨为自己寻到了理由,就伏在了床上,然后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面。 在桃皈观里,若是李茂夜里在,她就喜欢这么蜷在他怀里。她喜欢贴着他,喜欢被他抱着,紧紧抱着,一丝儿缝隙也没有,总是想要拥抱的那一刻永远不逝去。 叶梨忽然想,即便重来一遍,她仍是舍不得,李茂待她的那些亲密和柔情。 默默淌泪,又用李茂的衣袖为自己拭去,想起那时,李茂说:“小道姑怎么这么爱哭?” 她反驳道:“我哪里哭过!” 李茂就一边为她拭泪,一边憋着笑道:“可以,可以。小道姑说自己不爱哭,那就是不爱哭。” 于是叶梨细细回想,竟是真的。她现在真的爱哭。 即便是在丰极观吃苦受累,她也从没哭过;即便是被叶家不喜,她也未曾让人看到她落泪;可是如今,却常因了李茂一个眼神不对劲,都要哀哀切切委屈一回。 让她如何舍得他?他是唯一的特殊的那一个人。 睡了一觉醒来,大约已是四更,叶梨在黑暗里坐起,忽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忙点了灯,又换回自己的,努力把李茂的旧衣服叠的平整,就似无人穿过。 边叠边骂:狼心狗肺!骗子!若再被你骗一回,还不如死! 又把窗子掀开,看着外面似乎已不再下雨,且能看到明月,兰九房里也没有燃灯,深深呼出一口气。 呆坐了一会,总觉得侧院外的甬道似乎有些光亮闪烁,就穿好外衣,轻步走到门口,听了听动静,打开门走了出去。 侧院外面并无人,不过前殿倒似有些声音。 叶梨心里猛跳,碎步快行,往道观门口走。碰到一个道长,边打着哈欠边往外行,叶梨问了,他道:“李公子昨日约好了,若一切顺利,就发穿云箭,让我们帮着去接应下。” 天色还很暗,叶梨怕自己碍事,避在观景台,默默看道长们打着灯,做着准备。 等到天色麻麻亮时,听到下面高声喊话,终于是忍不住,顺着昨日的小径,也走了下去。打眼就看到了穆川,正在把绳索分给道长们。众人都在忙碌,叶梨好容易才瞅了个空子,走到沟壑边,一手扶了树干,身子倾出去往下看…… “阿茂!”叶梨低声喃喃。 李茂在下方的沟壑边,俯视下去,竟有些小。他正仰着头看天,一双凤眸漫不经心,从天上落下时,恰好与叶梨的视线相对,然后抬起了手。 第28章 叶梨尚未来得及看他要做什么动作,就被穆川猛地拽着胳膊扯了上去。 “危险!” 叶梨吓了一跳,顺着穆川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扶着的那棵树,根部也已经松动,隐隐拔出地面。 似乎在这一瞬间,天色又亮了许多,山下的沟壑,横倒的树,都能看的清楚。 穆川道:“请叶小姐快些上去,要紧着把东西运上来,否则又要下雨,时间来不及了。” 叶梨有些羞愧自己添了乱,忙顺从地回了望景台。她心不在焉地往山下看,不时侧头关注那条上下人的坡道口。 道长们搬运了一些东西到观里,然后人也回来了,手里拿着绳索等工具。叶梨用手拭了拭脸,转头不敢再看那边。 或许下一刻,他就会上来…… 叶梨凌晨时已经下了决心,务必要记得,自己与他,只是叶府六小姐和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公子,不能总是对他另眼相待。因而若他上来,倒是该如何待他——置之不理,视若陌路?还是客套地问个好? “叶小姐!” 道长们似乎都走完了,过了一刻,穆川才走了上来,他转头看到叶梨,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叶梨有些纳闷穆川来找他,一边听穆川说话,一边暗暗注意着那边坡道口。 “叶府三老爷带了话给您,说让您照顾好自己,待山洪退了,他就派人来接您。” 叶梨更加迷惑,“他知道我在山上?” 穆川回头看了眼山下,眉头微皱,道:“我家……我家公子,让人特意去通知了叶府。” 叶梨低头,看着坡道那边仍然无人出现,终于忍不住问:“那要谢谢你们公子,他……他怎么还没上来。” 穆川转身面向山下,面色忧虑地张望了下,才道:“公子不上来了,我家公子怎么能老耽搁在这山上……就是不知道下去顺利不,希望那几个狗东西护好公子……” 他越说声音越低,沮丧着一张黑瘦的脸,原本猴子一般可乐的形容,竟让人觉得满是忧郁。 叶梨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她低头不语,忽然觉得又被抛弃了一回。 穆川仍然盯着山下,看着天上渐渐又下起了雨,愈发垂头丧气,语气低沉。 “公子给您带了好些东西,让道长们帮着抬进去了,您还是回去安置下吧。” “他……” 叶梨开口,却不知自己想问什么。 倒是穆川呼出一口气,语气振奋了些,道:“还有兰公子的药,也都带上来了。您快些去看吧,也省得我们公子白白冒险……这破妙峰山,以后真不能来!” 他见叶梨仍然未动,又催到:“您快些回去吧,这雨眼见又下了。公子让我上来,本就是为了……” 话说了一半,却又未继续,只催着叶梨回去。 叶梨闷闷回了侧院,李茂送上来的东西,已经放在了她房内,穆川指了一个包裹,说是兰九的药。又指着其他几样,“这是公子给您送上来的。我和玄空道长一起住在门房处,您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 为了防雨防水,包裹外面都裹了层层叠叠的油布。叶梨在穆川帮助下,把外面的油布全用匕首划破解开,先拿出来一个木头匣子,是兰九常吃的药。 叶梨拿了匣子,穆川却告辞道:“公子给道长们也送了些谢礼,我去招呼一声。” 不等叶梨拦他,就已经大步流星出了侧院。叶梨叹了口气,拿了匣子告知兰九,兰九惊讶不已,问:“李公子竟是为了帮我取这个,冒险上下山?这等子大恩情,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 四喜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对李茂感激不尽。 拿到兰九的药,该当是高兴的事,叶梨的笑却有些僵,她侧头看着四喜,说:“快伺候兰公子吃下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可用的。” 叶梨回了房,打开那些包裹,有衣服,有吃食,衣服并不算很好看,一看便是外面成衣店随便买的,不过倒是样样齐全,质料也不错。 晚上洗漱之后,她终于穿上了干净的衣服,非常舒适……却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觉得雨似乎停了,月亮从云里露出头,就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静夜寂寂,在碧霞观里走来走去,有些似回了丰极观。走到前殿,却发现碧霞观的大门竟是半开着。 叶梨好奇地依门张望,看到有人在观景台那里站着,一惊之下,失手就把门推动了,吱嘎响了声。 那人回头看,有些惊讶地叫:“叶小姐?” 听到声音是穆川,叶梨方放下心,抬脚跨出门槛。 穆川回头呼了一声她,就又转过头,专心致志往山下看。 叶梨走过去也望了望,穆川解释道:“我叮咛了人,让雨晴了,就发穿天箭给我,告知主子平安……这些狗东西不会忘了吧?该死的穆山!” 他语气里满是焦躁,叶梨也忍不住一眼不眨往山下望。他就指了个方向,说:“看那里。” 穆川年岁看起来比李茂要大好几岁,但看他平日对李茂,绝对是既忠诚又崇仰。叶梨望着山下,忍不住问:“上下山很危险吧?” 道观美人(重生) 第22节 “那当然,冲了好几条壕沟,滑坡了好几处,主子几乎又救了我一命。这破妙峰山,比战场上还危险。” 他说了这话,忽觉不妥,就闭嘴不再吭声。 叶梨抿抿唇,道:“我知道他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 穆川难得转了下头,又赶紧盯回去。 “是他告诉我的。” 叶梨解释了如何得知,穆川方舒了口气,挠了挠头。 才停了一刻,似乎又开始飘起了雨点,穆川大声叹气,一手握拳,打在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显见极为急躁。 “我是少将军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若有个损伤,我赔出性命也难以饶过自己。” “他,的那些传说,是真的吗?” 想起当日在奉国将军府门口,听到围观的人们,夸赞李茂是如何英武霸道的少年将军,叶梨忍不住问。她的人生,几乎全部困在高墙深观内,连兰家是如何样的勋爵官位,也全然不知根底。对于李茂,也只在最后那日听过那些。 穆川闻言,却语气瞬间欢快,高兴地问:“难道大家都已经知道我家少将军的威名了吗?” 他跺了跺脚,扬声道:“我家少将军素来低调,行的军功,大多都放在将军名下了。不过我们这些兵将自然知道,是谁冲锋在阵前,是谁智勇用兵,是谁打得那些番贼落荒而逃!我家少将军,定是天上的将星下凡,安我大葪江山……啊!有了有了!” 穆川忽然大声叫喊,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可以放心了!谢天谢地!” 穆川平日很是稳重内敛,现下却几乎跳跃起来,叶梨也看到,一道火箭飞上空中,并不十分抢眼,但是在这暗夜里,就足够看到。 她急着问:“这可是说明李,李公子安全到山下了?” 穆川方笑哈哈道:“是的。今日我可担心死了。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转身要往回走,忽然问:“叶小姐也是担心我家少将军,因而睡不好觉吗?” “不是!”叶梨慌忙否认,又觉自己反应过分激动,重又说,“连日暴雨山洪,是有些担心的……确实是有些担心,他……” 她想说李茂送了东西上来,她担心也是理所应当的,并未心存私情,别有相待,却越说越觉得不妥。 好在穆川并未追问,又摸了摸头,道:“叶小姐也请回去吧,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两个人默默无言往回走,穆川执意把叶梨送到侧院门口,在昏暗里拱手行礼,道:“我家主子说,小姐身边未带仆妇,多有不便。可是送人上来比较难,只得委屈小姐再将就几日。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主子……” 他话未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叶梨进了侧院,轻手轻脚回了自己房。 最初在碧霞观,穿着脏衣服,各样担忧,如今比之前要好了很多,连兰九的病情也缓解了,渐渐如平时一样,日子却越发漫长和难熬。 原鼓起勇气,打算好好相待兰九,却终究是有些勉强,甚至觉得在小小的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尴尬。 不过兰九真的是很温柔体贴的人,他略微好些,就找了道长,搬出了院子,将就住在道长们安歇的地方。 叶梨阻拦,他道:“之前李公子也在,人比较多,不好叨扰道长,如今只剩我们主仆二人,哪里都可容身的。且李公子也不住这里,我仍留着,被别人知道了,对六小姐总归不好。” 叶梨觉得没这个必要,但是兰九搬走了,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道院里只剩下她,竟和桃皈观一模一样,除了没有院中的银杏树。 她搬了个凳子,不顾仍下着雨,坐在臆想中银杏树的位置,忽然就想,若是李茂成亲那日,她能回去,是否就会如这样,一个人守在道馆里,似枯干了的树。 但是她为何要一个人逃回桃皈观?她若不是晕倒,定要冲进人群里,拽住他的马儿,大声问他:“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 叶梨捂着脸无声恸哭,却听到有人敲侧院的门,然后传来兰九温柔的声音。 “六小姐?六小姐可要下下棋?” 第29章 他执意搬走,又怕叶梨一个人孤单,不知从哪个道长之处得了一副棋,来找叶梨对弈。 叶梨慌忙擦干眼泪,把凳子放回屋檐下,又揉了揉脸,才走过去开门。 兰九见她头发微湿,忙道:“不用急着来开门,你从廊下慢慢走过来,也用不了多久。” 叶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会下围棋,因为她所会的,都是无虞法师教的,但是无虞法师后几年,对这些都失了兴趣,连带着叶梨也没摸过了。 兰九却道:“无碍,不过是打发时间。你可会玩五子棋?我教你玩五子棋好了,更简单些。” 叶梨茫然摇摇头,又低头“嗯”了声。 五子棋她也会的,是李茂教的。 她装作不懂的样子,又虚心学习了一遍。 五子棋是少有她同李茂一起做过的事情。因为下棋很慢,需要大把时间,李茂去桃皈观,终归只是偶尔,没时间耗费在下棋这种事情上。 连五子棋,也玩的不够正经,不过是逗弄她的工具。使着法子戏弄,看她喜,看她急,看她怒, 兰九却是小心翼翼同叶梨在下,很体贴地保持着同她差不多的节奏,只是五子棋而已,也似与她拉锯,有来有往,好让她不觉得无聊,又稍微谦让一些,让她赢得多,输的少。 叶梨赢了他,笑着表示高兴,却又觉得五子棋原来没印象里那么好玩。 “才好些,多歇息下吧。” 她劝兰九歇息,兰九却似看出她心里的郁郁,提议道:“现在雨小一些了,我陪你去散散步吧。” 说是散步,也不过是沿着碧霞观的回廊走了一回,叶梨对道观最为熟悉,打起精神,给兰九介绍某个石碑上刻的符是什么,某棵树的位置又有何等玄机。 这些都是道观的规矩,每个都一样。 快走至门廊穿堂厅,听到四喜难得清闲,与几个小道童在扯皮。 小道童正巧在给四喜卖弄,讲解井边石碑上的符咒,四喜不以为然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家公子看了好些关于道观道学的书,还请了道长来家里,我陪着他,也知道不老少。” 小道童就问:“你家公子莫非也要出家修道,怎生学这些?” “我家公……” “四喜!” 兰九抢着走了几步,大声喊着,阻了四喜继续往下说。 出了碧霞观,也无处可去,妙峰山如今到处是水沟和泥石,也就只有门口一片平地,不由就走到了观景台。 叶梨望着山下发呆,听到兰九低声道:“因听说你,从小生在道观,我就特意学了些,怕万一撞了你什么忌讳。” “后来才想起来,若你……自然不会再按道观里行事了,我可真是好生愚蠢。” 叶梨转头,看到兰九望着她,带着羞怯,难掩情义。 李茂也曾这样望着她,但是他更热切一些,更嚣张一些。 她忽然又悔愧,好好陪着兰九,缘何又想起那个负心人。 低头咬了咬唇,再抬脸时,就是羞怯怯笑盈盈一张桃花面。 兰九一时呆住,痴痴唤,“六小姐”,竟是慌得后退了半步。 “我们回去下棋吧,我也会下的,只是不太好,你莫要笑话我就行。” 叶梨最后看了眼山下,当先一步离了望景台。 她下棋不算太好,但是也不算太差,两个人倒是认认真真对弈起来。每日里得了空,就摆上一盘,慢条斯理地下。 又过了两日,终于雨歇风停,再过了一日,观中的道士开始收拾整理风雨后的残败,穆川也来找叶梨说:“我和玄虚道长去看过了,山下也传了信来,在修缮上下山的路。不过要通,可能还得几日。” 叶梨低头问:“山下传了信吗?” 穆川道了声“是”,就不再言语。 叶梨只得再问:“你不回你们公子身边吗?” 穆川看了眼李茂住过的厢房,摸了摸头,才有些犹豫地道:“我家主子,给我下达的指令,是护送叶小姐您下山,您下山之前,不准我乱跑。”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委屈,几分无奈,看叶梨脸色不好,赶忙辩解:“我不是,不是不愿……就是……” 穆川还要再说什么,有道长在侧院外面喊他,他如获特赦,飞快转身跑了出去。 大家都在忙着修缮毁损的东西,叶梨也想帮忙,奈何她去了,道长们反倒觉得不自在,她只得回了房间,翻看了一遍李茂送上来的物什,把自己上山穿的衣服找了出来。已经洗过,只是有的脏污已经洗不干净,而且剐蹭坏了不少地方。 又过了三日,山下终于有人上来,是许兰两家派人来找兰九,见了他安然无恙,又忙着下山去报信。只是他来去,也是涉水爬崖,没法就带了兰九下去。兰九和叶梨又等了两日,才终于下得山去。 要下山,最高兴的却是穆川。他急着往下行,又不得不护着叶梨,急躁得几乎像要下山觅食的猴。 虽通了一条勉强可上下的路,到处尚可见狼藉废墟。叶梨看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问:“你们……你之前,是如何上下山的?” 穆川没心思回答问题,敷衍道:“刀山火海也上过,这个算什么。” 到了半山腰,许家的人就来接应,叶府竟然也有人来。是个腼腆的中年人,见到叶梨,慢吞吞道:“六小姐万幸无碍!三老爷很是担心,只可惜自己是文弱夫子,不能上山去救小姐。” 等快到山脚下时,尚未看到人,就听到白絮大声哭喊:“小姐!呜呜呜呜小姐!” 叶梨张望,白絮一个人孤单单站在人群边,旁边挤堆儿的,看起来全是许家兰家的人。 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人了。 穆川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您府上来人了,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行李我交待给那位张大哥了。那个,可需要我送您到叶府?” 他嘴上问着,脚下已经动来跺去,迫不及待要走。 叶梨垂眸,道:“这几日承蒙照顾,多谢了。应该请到府上歇息下,好歹喝杯热茶。” 其实穆川也没照顾什么,而且,她在叶府地位尴尬,亦不知若把穆川带回去,能否得到照顾。 她只是想听穆川的后话罢了。 果然,穆川嘿嘿笑着道:“您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若是主子让我代谁去死,我也会。您若要谢,就谢我主子吧。我就先走了。” 叶梨没想到他仍是未曾说出自己想知道的,只得直接说:“我,是该谢谢李公子。他……” 穆川这才终于说到李茂的去向,“公子已经回京了,我会帮您带到谢意的。告辞!” 他对叶梨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向着大路走去。 白絮尚在哭哭啼啼,拉扯着叶梨的衣袖问:“这是谁?小姐!呜呜呜呜小姐肯定吃了好多苦!” 叶梨回了叶府,三老爷已经在门口候着,开口要问她这几日的事,看她的衣服上有些污痕和刮扯,就说:“六丫头先回去歇歇吧,我让人备些筵席给你送去,一切等你缓缓再说。” “你祖母那里……我也帮你说过了,暂时不用去问安,好好歇息最重要。” 与迎接兰九的人相比,叶梨堪称可怜,不过倒也省心。她如今已经不想再讨取叶家的垂怜和亲情,见了反倒尴尬,这样倒是最好。 道观美人(重生) 第23节 容嬷嬷燃了个火盆,让叶梨进落雪院前跨过,念念有辞,为她祛除晦气。见身后还有叶家的仆从搬了东西跟随,有些诧异,又有些高兴,偷偷问白絮:“不知道是什么?是府里给小姐压惊的吗?” 叶梨洗了手出来,却看到白絮已经打开那些箱子,把衣服往柜子里收。叶梨忙阻止:“这些只是权宜穿的,就这样放着吧。” 白絮有些可惜,“摸起来,比去年府里做的还好呢。虽然素了点,小姐不就爱这样素的。” 三老爷倒是言出即行,很快厨房送来了饭,非常丰盛,叶梨吃不了那么多,就叫了白絮和容嬷嬷一起。 容嬷嬷催着叶梨多吃,又忍不住问:“白絮说,小姐那日测算出有山洪,是真的吗?” 叶梨没回答,问白絮山下如何,她们二人如何,白絮和容嬷嬷正争先恐后说,有人敲门,竟是隔壁许家送了好些礼物来。有吃食,有布匹绸缎,甚至有一个古琴。 来送礼的许家仆妇说:“一来谢叶六小姐着人帮兰公子拿药,二来,这个古琴,是我们老太爷送的。这些先送来,聊表心意,我们老太爷和老爷夫人,改日再来谢叶六小姐。” 叶梨有些不敢收,那仆妇却是个会来事的,说着让叶梨好生休息,就赶紧告辞了,根本没机会辞谢。 叶府虽无有温暖,落雪院却也是叶梨安心之所,她困在碧霞观这些日子,极为疲惫,于是吃过喝过,沐浴更衣,上床睡了。 快要睡着之前,听到白絮和容嬷嬷小声道:“小姐怎么今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伤心府里都没好好迎接她。嬷嬷是没看到,迎接兰公子的……” 叶梨躺在床上,四帐落下,门窗关上,白絮和容嬷嬷也渐渐安静,天地一下子陷入昏暗和寂静,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在桃皈观,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只有那个人会来看她,逗她开心,让她觉得与世间尚存一些联系。所以他不来的时候,叶梨就愈发寂寞;而他每次离开的时候,叶梨都要担心他一去不回。 最初的时候,叶梨也是抱着他随时都会弃她而去的想法,因为她不敢抱哪怕一丝儿的希望。 但是他总是来,叶梨生气也好,愤怒也好,胡乱对他发脾气也好,他都会默默忍受了,仍旧笑着从墙上跳下来,对叶梨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若是不然,你就打我骂我。或者惩罚我不理我,不过你不理我的时候,可也不能离开我,或者让我离开。” 他似乎没说过什么肉麻的海誓山盟,但是却对叶梨承诺了一切。 ——可是他是如何做的,他骑着大马娶了别人。又从碧霞观不告而别,再也不见。 叶梨气呼呼,又有些委屈。 她本已要忘了他,可是偏偏一起困在风里雨里,困在小小的碧霞观侧院里,不免又让她恍惚觉得仍是前世,重新夜夜被旧梦纠缠。 因为隔壁送了太多礼物,其他东西还则罢了,那个古琴却真的极为珍贵,非钱财可以购买。 想起许家的仆妇说,这是许老太爷送的,叶梨就让白絮去告知三老爷,该怎么还回去。 许老太爷,乃是三老爷所在的中谷书院的山长。 白絮回来却说:“三老爷说,这琴不用还,不过明日,他随小姐一起,去拜见下许老太爷,感谢下就好。” 话是这么说,要去许家时,叶梨还是带上了古琴。 女眷去拜访,本该是兰珍接待的,但是三老爷却直接带着叶梨去了许老太爷的书房。 在路上,他对叶梨介绍:“山长讳名许厉唯,乃是先帝的太傅,不过他不愿再提朝堂的事,因而你只称他许先生即可。” 经过三老爷说明,叶梨才知道许老爷子送她琴,并不是因为兰九,却是另有缘由。 第30章 原来, 那日白絮急头急脑去找三老爷,书院的人见她衣着是叶家下人,以为叶府有急事, 竟未曾多问就带了去。却恰好许山长正在三老爷处。白絮没头没脑说要下雨, 三老爷不说信不信, 都没弄清她传此话来是什么意思。倒是许山长想起自己今日正在晾晒珍藏古籍, 满满当当铺了一院子,心念一动,急匆匆跑回去,全部收了起来。没想到, 还真的突降大雨。 许老爷子那日本打算晒着书出门的, 立时觉得叶梨救了他的老命, 连带着对三老爷都另眼相待了。 叔侄俩临进去, 三老爷又叮咛:“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许山长最爱究根问底,为人严肃, 你别害怕。” 叶梨被三老爷说的生了点惶恐,待见到许老太爷,反倒觉得他很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你就是在丰极观长大的那个丫头?”许厉唯头发已经花白, 却完全不见老态, 精神矍铄,性情直爽。 “你竟是能算出天气变幻吗?” 叶梨心虚低头,微微红了脸, “只是碰巧。我并不大会卜算, 平日也不做这些, 只是碰巧。” 许厉唯点点头,“这般大本事,却这样谦逊,可敬,可佩。” “能不能给我讲解下,你是如何卜算出这次暴雨和山洪的?我听说,你因为怕有人滞留山上,特意自己冒险,一路上去劝着众人快些下山。” 这又是哪里来的说法,叶梨更加羞愧,几乎不敢看许老太爷,再次道:“我……我并没学会这些,只是,只是凑巧。” 叶梨还真怕许老太爷揪住不放,非要问个究竟,好在他哈哈大笑道:“算了,我不难为小姑娘了,这些自然不是轻易能告于其他人的。你身藏瑰宝,又能为救他人而献身,赠你什么都不为过。琴你带回去吧,省得在我房里只是个装饰,白瞎了好琴。” 叶梨想说她也不太弹琴,却怕又勾起许老太爷别的话,只得顺着话头谢过。 等许老爷子放叶梨离开,又被带去见许夫人兰珍。 许夫人在路上就迎了来,抓住叶梨的手,携着她走。 叶梨自知这是因了兰九,有些不自在,因为她并未为兰九做到什么,是李茂,冒着危险,下山拿了药又送上去。 可是,她亦不能在许夫人面前坦然提到李茂,就只能低头笑着掩饰。 许夫人边走边道:“我才说,去亲自谢你呢,你怎么自己来了?我听说因了你,我家老大人保住了他那些宝贝古籍呢,你是不知,那可是他的命,可比儿子孙子希罕多了。” “九儿听说你要来,恨不能去你家接,跟我在这巴巴等了半天,刚走开,你却出来了,他不定有多后悔。” 正说着,绕过一丛竹子,兰九急匆匆奔了来。他看到叶梨,又是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带着笑站住,用袖子拭了拭头上的汗,喘出一口气。 许夫人嗔他一眼,对叶梨小声道:“瞧瞧,我家这个向来慢条斯理文质彬彬的,也学会跑了哈哈哈哈……” 她笑着,让兰九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走到近前,兰九双手攥在一起,开口就说:“我家里要接我回去,赶着时间,马上就要走。” 许夫人显见也不知道这事,疑惑地问:“方才就是叫你说这个?怎地这般急?” 兰九却唇角翘起,满脸欢喜地笑了笑,才说:“花神医这次是真的进京了,所以,所以……” 许夫人恍然大悟,也立时欢喜,“真的么!哎呀这可太好了!” 上次兰九离开妙峰山,就说要去见花神医,可是石榴宴时,却说没见到。叶梨对世间“人人皆知”的各样传说却所知不多,问了容嬷嬷,才知道花神医乃是大葪知名的神医,号称能医白骨,开膛破肚救人。 叶梨忙催促:“那你快些回去吧,快些走,可莫要错过了。” 许夫人也喜不自禁地催,兰九“哎哎”应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对叶梨切切道:“那我先走了?” 叶梨点了下头,他又道:“那我走了,你,你……你也好好休息一阵子。我,我会快些回来的。” 许夫人笑:“你是回哪里啊?我们家可是许府,你还是早点来迎人回你家的好。” 兰九脸更红,傻傻笑着偷看了叶梨一眼,终于转身走了,走出好远,还频繁回头看。 许夫人双手打拱,口里念念有辞,“九儿这次大难得过,定能福至病除!天地神明,请保佑……” 叶梨也为兰九感到高兴,期盼着花神医手到病除,彻底解了兰九的沉疴旧疾。不过,若是那样,她难道要嫁了兰九…… 脸上笑意僵住,心里一片烦乱。 兰九是很好,即便他病弱重疾,也是很好的人。叶梨却从没认真想过嫁给他这件事。 上辈子时,叶梨对婚嫁全然懵懂,因而没想过。重生而来,亦没想过。 叶梨回落雪院时,许家派人跟着又送了无数东西,白絮忍不住翻看,惊叹道:“小姐,这个披霞锦,好漂亮,我都没见府里有人穿过。” 容嬷嬷笑道:“这个可了不得,据说只有宫里和世家才有,买都买不来呢。” 白絮听了,吓得把正在抚摸的手都缩了回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这能给小姐做衣服穿吗?” 容嬷嬷指着另外一匹布,“用这个浮光锦做好了,披霞锦,留着给小姐做嫁衣。” 白絮听了,瞪大眼睛问:“小姐要成亲了?什么时候?” 容嬷嬷嗤笑她,“小姐马上要及笄,自然就要成亲了,这还用问。” 两人于是说起成亲的事,叶梨脑中却因这话浑浑噩噩,愈发失了神。 她去补写在山上耽搁了的经文,却总是不由就晃了神。 在桃皈观时,李茂曾说过无数回要接她离开。叶梨怏怏道:“我是守寡的……如何能出这里。” 不过,李茂说的多了,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而且,成亲不成亲且不说,她与他做了那种事,懂了男女夫妻原来并不只是同住一屋,同起同睡那么简单,却是要做那样亲密的事情。她羞过之后,渐渐就开始想,李茂可有和其他人,也做过这种事。 可是她不敢问,她自己是守寡的节妇呢,有何资格去过问李茂是否成亲,家眷如何。 有一回,李茂隔了好些日子才来,她思他念他,哭的眼睛都从白日肿到暗夜,每日魂不守舍,听到落叶的微小声音,也疑神疑鬼,觉得是李茂跳墙进来了。 等到李茂终于来了,她不好意思诉委屈,却与他使起小性子,抱也不愿意,亲也没好脸,还堵住门,不让李茂进屋子。李茂倒是耐心地哄着她,全无恼怒。待日落西山,她想故意提醒他回去,却终究说不出口,闷不做声,不理不睬,又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可是李茂是谦谦君子,也是个厚脸皮的,他磨磨蹭蹭钻进了被子,只捡着她最受不住的地方亲,软刀子磨着她,卸去她的推拒。 叶梨恨自己每次总是抵不住他的软磨硬缠,一径儿被他夺了神魂,本就又羞又恼,他偏偏还要在耳边说:“狠心的小道姑!我每日想你想的要死,你却舍得不让我进门。” 叶梨惊叫一声,抱住他的脖子,半天才稳住心神,缩在他怀里哭哭啼啼,掐了他的胳膊,咬了他的肩头肉,仍是不够泄尽心内委屈和猜疑,抽抽噎噎道:“我不让你进门,你就去进别人家的门好了。” 她以为自己隐藏地足够好,李茂的手却抚上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拭了下泪,再轻轻吻去。 “小道姑是不是想我了?” “才没有……” “小道姑和我进一个家门好不好?” 叶梨心头一颤,心内百转千回,终是忍不住试探,“自有妻室同你进一个门。我,哪里能进的。” 李茂揉了揉她被压得乱了的秀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还有妻室,我的妻室,都为了别人进道院守寡了。” 这话听得叶梨一喜,又瞬间觉得被他用刀刺了心口,转身背对,沉默不语,这次是真的伤心到哭了,泪流不止,和方才决然不同。 李茂忙不迭认错,说:“我错了我错了!我总爱乱说话,不是东西,你再来掐我,快来……” 他拉着叶梨的手往身上按,“就掐这里,掐到我汪汪大哭!” 叶梨分明仍很难过,还在流着泪,却又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他见此,更加觍着脸逗弄叶梨,不过等叶梨笑的忘了之前的气怨,笑得软了身子,倒趴在他胸口,李茂认真道:“只要你点头,我定然让你风风光光做我的妻子,你什么都不用顾虑,我会做好一切。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不字,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李茂第一次闯进这个小道院,手里拿着匕首,身上有伤,臂上淌血,叶梨虽救了他,却也有些畏怕。不过从他第二次来,就成了一位温润君子,从不对叶梨高声,更不会对叶梨冷脸,以致叶梨渐渐已经忘了他曾是手执匕首的恶人。 如今听他这么说,也只当他是开玩笑,叶梨把头挪到枕头上,仰面望着屋顶,轻声细语道:“只怕满京城满大葪的人都要说。你又不是皇上,亦不是阎罗,哪里就能挡得住别人的口。” 李茂嘿嘿笑,凑到她颈上乱蹭乱咬,含糊道:“小道姑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叶梨被他弄的生痒,用手推他,偏生推不动,话还没说出口,先偷笑出来:“小道姑让你先别做小狗……” 两人笑着闹着,他又生了别样心思,叶梨抱住他之时,忍不住问:“阿茂,你可有心上人?” 第31章 道观美人(重生) 第24节 李茂并没回答, 一直等她皱紧了眉头开始哭泣,才近到几乎咬着她耳边,忍耐着停下, 说:“除你之外, 再无其他妻妾以及女人。除你之外, 再无其他未婚妻。除你之外, 再无其他心上人。” 叶梨听得生了恍惚,以为自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却听李茂又说:“傻道姑……” 她等着李茂还有后话,却很快便忘记了等待,只呜呜咽咽哭着, 无力捶打着他, 分不清是想推开他, 还是怕他离开。 叶梨一开始并没奢望过与李茂成亲, 甚至认为李茂合该有其他妻室和女人,可是李茂所言所行, 渐渐就让她迷失掉,以为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只要她想要, 李茂就会给。 以致等她发现李茂要与别人成亲,完全觉得不可能,心里发闷,似被千斤石压住, 喘不过气…… 重生之后, 叶梨也曾想,若是早一些,在李茂问她是否能出了道院嫁给他的时候, 给了肯定的答案, 结果会如何? 李茂是否会真的娶她? 李茂是否还会与别人大婚? 或许, 李茂求她嫁给他时,不过是虚假的甜言蜜语,只为了同她欢好,只为了哄得她对他死心塌地,任求任索。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即便她想回去问一声李茂,也不可能了。 那么,要嫁给兰九吗? 这个问题竟是如此的陌生。 兰九诚然是好人。 兰九不久后就会病逝? 反正已经打算去丰极观做道姑…… 叶梨心里发慌,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桃皈观里,而重生,只是她的幻想,甚至李茂也是她的幻想。 她尚未对和兰九成亲这件事寻到真切感,叶箜却特意来落雪院找叶梨。他进来这个偏僻又狭小的院子,面色有些尴尬。这个院子,以前关过疯女人,住过染了时疫的,当过杂物房,实在不该是叶家正经嫡出小姐该住的院子。 不过,这事他亦做不得主。内院的事,叶老夫人堪称一手遮天。甚至她那个娘家来的纨绔子,如今仍然能进出内院。叶箜也不过是尽量把他留在中谷书院,不让他太早回来,或者尽量布置了让他无暇想其他事情的功课。 想及此,叶箜深深叹了口气,引得白絮瞪大眼睛看了过来,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叹息出了声。 赶忙咳了下掩饰过去,对叶梨道:“府里是你祖母掌家,你如有需要,就让丫鬟去归松院说下。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外书房找我。” 他说着虚伪的话,叶梨也虚伪地点点头。 叶箜实在是不知还能和叶梨寒暄些什么,干脆直接说:“那日在许大人面前,你只说什么都不懂,是对的。谦虚谨慎,乃是难得的美德。不过……” 他挤出点笑容,“如今是自己家,你且对三叔说说,你这卜算的神技,到底如何?都能算什么?对你自己,可有什么损伤?” 听了最后一句话,叶梨心里倒有些感动。因为大葪人都相信,若是泄露天机,是会损自己阴德的。她这位三叔能想到此问题,好歹不是完全冷漠的人。 她亦微微笑,“要是会卜算,早就会提醒三叔父了。其实……我只是那日忽然记得我师……姑母无虞法师,曾经说起天气异象,若是只打干雷不下雨,久了,必定会暴雨不停。那日忽然想起,其实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真的。” 叶箜拧眉细细思索,看了眼老实顺从的叶梨,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大姐向来厉害,以前尚在家里时,府里丢了东西,问大姐,大姐必定能算出来。后来碰到个仙气飘飘的老道路过咱们府里,一眼就看出府里有和道家有缘之人,这才说服了家里大人,放她去出家修道。” 叶梨以手掩鼻,低头发笑,又忙忍住,说:“无虞法师大能大德,这次也多亏她曾教导过我。” 叶箜唏嘘不已,倒是又与叶梨说了几桩无虞法师在叶府做小姐时的轶事。这算是叶梨回叶府以来,与叶家人说话最多的一天。等她站在落雪院门口目送叶箜走远,又忍不住笑起来。 无虞法师性情冷淡,除非必要,不爱与叶梨说话。不过她临终前,开始回忆旧事,偶尔就会对着虚空絮絮叨叨。叶梨从中得知,原来无虞法师性情曾很娇蛮顽皮,在家时故意捉弄母亲,把母亲东西藏起来,然后假装自己卜算出来。到了后来,想出家修道,也是使了伎俩,请了一个游方假道人,帮着骗了家人。 大葪没几个人不信天命之说,无虞法师,大概是少有几个不信,却又去修道的。 不过,也可能这便是无虞法师的命,即便她不信,她的天命也在道院里。 或者叶梨也如此,她的天命无论是什么,也无可改变。 无论是什么,至少不是李茂。李茂只是她命里的劫难和孽业,她上辈子已经渡过了吧。 叶梨渐渐放开了内心的波澜,重新平静下来,每日抄写念诵经文,为那个孩子祈福,为兰九祈福。 这般过了几日,她终于是想通了,合该她嫁给兰九,以后无论兰九是生是死,这一遭,她都得走。 回府以来,叶老夫人仍是避而不见她,倒是隔壁许夫人又邀了她去做客。 叶梨进去,除了许夫人,那位对她颇有敌意的徐小姐也在。 许夫人瞪了眼自己女儿,道:“猗猗yi,还不来向六小姐道歉。” 许猗苦着脸走近叶梨,潦草行了个礼,又被许夫人瞪了眼。 “六小姐,上次,你好心提醒我们快些下山,又冒险上去找兰表哥,我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不住了。” 叶梨几乎被她的话逗笑,忙还了一礼,说:“没有关系,我已经不记得了。” 许猗忙看下许夫人,意思自己已经得了原谅,许夫人却仍瞪她,“六小姐比你大,该叫声姐姐的。不过也无所谓了,等过了年,就快改口叫表嫂了。” 叶梨脸色绯红,许猗眼珠子转了转,颇为不服气地说:“倒是挺好看的,怪不得迷倒了兰表哥。” 许夫人闻言,伸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下,痛得许猗“唉哟”轻呼了一声。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唤“夫人”,许夫人看了眼,急急忙忙出去应,又回头瞪视女儿,嘱咐:“好好招待叶姐姐!” 许猗瘪着嘴目送母亲离开,看了眼叶梨,道:“你坐下喝茶吧。” 又道:“听说你这次为了我表哥,吃了不少苦……倒是出乎我意料。我是听芷浒和芷凝说,你从小就断了六亲,半点儿人情味都没有,而且,而且还……算了,反正表哥都认定你了,我也没办法,表哥说你不仅不妨他,还能救他……要是你能医救表哥,我哪怕给你作揖磕头呢,别说叫姐姐,叫你姑奶奶都成……” 她一脸不快,低声絮絮,叶梨想说她并不能医治兰九,许夫人走了进来,许猗立时闭了嘴,叶梨也就未曾说出。 许夫人其实也不是善于寒暄的,她虽表现的很是亲切,却显见并不是真的平易近人的性格,叶梨乖顺应付了一会,就赶紧告辞走掉,省了大家都难受。 不过饶是此,许夫人仍是热切地又请了她几回,叶梨就每次去坐一坐。这于叶梨倒是新鲜的经历,上辈子,她从道观回到叶府,总觉吃喝行走都不自在,绝不敢与人这般交际,而且,许夫人也没有这样多次请过她。 叶梨渐渐也与许猗熟悉了一些,她是个脾气急的,但是露出直爽一面,反倒让叶梨坦然了一些。 白絮每回同叶梨去过许家,回来都要与容嬷嬷细细说一回,许夫人是多看重自家小姐,连娇蛮的大小姐许猗也是态度好了许多。 两人于是絮絮展望,以后小姐嫁给兰家,好歹还有一个熟悉的亲戚认识,说不定能看在如今隔壁友好的情况下,维护小姐一二。 这日,许夫人又来请叶梨。白絮看着叶梨换下身上道袍,言语里很是欣喜:“我瞧着许夫人是真的喜欢小姐呢,昨日才请小姐去吃了雪燕羹,今日又请,怕不是又有好东西给小姐。” 昨日穿了天蓝的,今日只得换了身雪青色的,叶梨整理着袖子,一言不发。 白絮察言观色,小声道:“小姐怎么还没我高兴?” 主仆二人到了许夫人处,往日作陪的许猗并不在,许夫人又对白絮说:“我和六小姐聊聊天喝喝茶,说说贴心话,你只管和小春去顽吧。” 小春就拉了白絮,出了厅堂。 叶梨看着白絮欢天喜地地离开,听到许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六小姐,九儿来了,他……有话想与你说说,我带你去见他吧。” 叶梨与许夫人往后面花园走,心中暗暗忖度,兰九要与她说什么?难不成商议成亲的事?不过此事,倒也没必要避开许夫人吧。 等看到兰九的身影,许夫人就道:“你去吧,我去为你们准备点心吃食。” 叶梨笑着侧身,垂手恭送许夫人离开,等着许夫人走出花园的垂花门,兰九却竟然还在原处,并未走过来迎她。 这可有些不像兰九的性格。 低头掩去讶异,扯上一点微笑,叶梨才低头走了过去,略带羞涩叫了声,“兰公子?” 第32章 方才离得远, 如今走近一抬头才看到,兰九的脸色煞白,面色凄楚。 叶梨有些怔住。 兰九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来, 他见叶梨近了, 反倒更低了头, 握成拳头的手, 微微颤抖。 在这一刻,叶梨忽地心慌,疑心是兰九知道了自己与李茂偷情之事,脸上发热, 才意识到,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而且那时, 兰九已然不在世上。 不过这辈子, 她亦不算是与那个混蛋完全没有瓜葛,他们抱在一起过, 甚至如他所说,刚刚重生回来, 在假山石洞里几乎冻死那次,是那个混蛋给自己换了衣服。 叶梨心中惶恐,本想与兰九寒暄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皆是低头而立, 相距不过两三尺。 许久, 兰九终于抬起头,他的眼框有些发红。 “叶梨,”他竟是未像往常一样, 客客气气唤一声六小姐, “叶梨……” 他语气艰涩, 让叶梨更加发慌,忍不住交握了双手,暗暗使力和自己较劲。 “对不起。”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叶梨想不起来,兰九能对她食什么言。 “我们还是退婚吧。” 叶梨看了眼兰九,低头道:“好。” 她不能说完全不失望,因为她以为,兰九这样的好人,不会弃她呢。 却原来,也是一样。或许是,她注定成为被放弃的人吧…… 她应下,兰九却有些激动地道:“六小姐,果然本就不想与我成亲,是吗?” 叶梨抬头,眸中并无泪,却似笼上一层朦胧雾气,令人望之生怜。她的语气平淡,似能坦然接受世间一切诋毁。 “是我配不上兰公子,我知道。我生来不祥,本就不该离开道院。承蒙您以前的错爱,谢谢您。” 兰九闻言,却捂脸颤动身子,他竟是先哭了。 叶梨木然看着他,安慰道:“都是我的错,您去退亲吧,我没事的。” 兰九几乎站立不住,坐在亭中的栏凳上,抖得愈发厉害。 叶梨叹了口气,坐在斜对面的地方,默默望着他。 良久,兰九终于止住哭泣,转身背对叶梨,拭干了脸上的泪痕,恢复了一些冷静,才回头看向叶梨。只是才看了叶梨一眼,他的眼圈就又发了热。 终究是不甘心,把心中那些隐藏的热情无声无息带走,他深深呼吸几瞬,开了口。 “见到六小姐,是我一辈子最激动的事情。因为从小病弱,家里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我几乎没什么爱好……没特别喜欢过什么,除了健康的身体,我几乎什么都有。” “可是见了六小姐,我忽然觉得……我似乎在飞快地奔跑……” 他回忆着往事,惨白的面上露出一些笑容,竟有一些幸福之色。 “有件事我隐瞒了六小姐……大夫说过,我是活不过十八岁的。因而,我从未想过婚配,我不能那么自私。可是我离开妙峰山后,纠结了很多时日,终于有了一个自私的念头。” “我想要六小姐。无论如何也想要!” 道观美人(重生) 第25节 这样近乎带些狂热的语气,是叶梨从未认识过的兰九。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面色又渐渐变得凄楚,似是晴空被乌云遮住。 “我原本想着,若是侥幸能活过十八岁,我就与六小姐成亲!哪怕仅仅多过一天,也算是上天的恩赐。可是,可是……” 兰九看向叶梨,叶梨望着他,并无被欺骗的愤怒,也无别的情绪,只是真挚又坦然地倾听着。 “可是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终究是没活过十八岁,而且,六小姐来见我最后一面,为我哀哀哭泣。好生让我开心。但我也梦到,我已经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的时候,听到我父母在商议,要违了我的心愿,让六小姐与我结下冥亲,让六小姐与我守贞一生,以避免我死后孤单无伴。” 叶梨捏紧拳头,忍不住问,“你,你,你梦……” 她想知道兰九是否也梦到了后来,她在桃皈观守贞,却与那个混蛋……但是这话终究是问不出口,只得紧紧盯着兰九的双眸,想从中分辨他是否有愤怒和鄙夷,心慌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兰九的目光却澄清发亮,语气也变得坚定。 “我怎么能如此耽误六小姐。可是我当时已经没法说出自己的反对……我在梦醒之后,总觉不妥,因而上次,才想与六小姐退亲。” 原是如此,叶梨眼睛一热,说不出心里是酸楚还是羞愧。那时候,她刚刚重生回来,心里恨怨难消,全是那个冤家混蛋。却原来,兰九竟…… 上辈子,叶梨虽不怨兰九让他入道观守贞,却是有些不忿,原来看似良善的兰九,也会哄骗于他,言而无信。 如今才知道,原来兰九并无骗她,而是兰家父母,爱儿心切,做了决定。 叶梨心中释然,倒是松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又做了这个梦?” 兰九却摇摇头,道:“并不只是为了这个梦。” “那又是为何?” 兰九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大夫虽说我只怕活不过十八岁,但是,也曾说,若是能找到花神医,就会有生机。只是他向来行踪不定,且来去匆匆,绝不为谁停留,以致这么多年,我竟然是无缘得见。” 叶梨道:“你莫急,咱们再想办法去找,追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已经帮我诊看过了。”兰九语气平淡。 叶梨闻言一喜,却又觉悟,若是花神医得治兰九,他必定不是如今模样。兰九不语,她亦不敢再问,只切切盯着兰九,等待答案。 “六小姐,我们退婚吧。”兰九转头望向路边的一株花树,旋而回头望向叶梨,“花神医说,唯一能治我病的药,已经没了。我,大抵最多能活到明年春夏之交。” 叶梨倒是并不惊讶,只是当然也是失望的。原本她以为,免了兰九在碧霞观重病,就会解开兰九的死局,或者至少,多活几年。却原来,仍是无济于事。 “六小姐,其实我亦很自私,我恨不能,恨不能……可是我不能,你能为了我冒着山洪上妙峰山,我也该放弃自己的自私。” 叶梨低头,望着脚下一株被踩扁的小草,默默挪了下脚,抬头笑着道:“若是为了这样,那请你不要退亲。我愿意嫁给你,无论,无论什么结果。” 兰九讶然中带着欢喜,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难得外放地哈哈大笑了一回,才含着眼泪,带着笑说:“六小姐,你莫要待我太好。我早知自己会活不过十八岁,仍然自私地想法设法与你定了亲,何等无耻!甚至想着,只要我还活着,就要你做我的未婚妻,与你有这样的牵扯。这样,我才能忘却已经很近很近了的死期。” 叶梨已是满眼泪水,兰九却仍笑着。 “我总是不敢与你太过接近,不是因为守礼,而是因为我知道,我这两年就会死去,而你,终究会另嫁他人。所以我压下心里那些更无耻的妄念,离你远些,自欺欺人地想,我只是借你走一段路,走完了,你不会有任何损伤。呵!怎么可能。一个订过亲死过未婚夫的小姐,只怕再寻夫婿,总要受些影响。” 叶梨道:“你莫说了,我不在乎。不是的。你想错了。” 兰九却似乎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给叶梨看。 他忍着哭,继续道:“何况六小姐,本就因了年幼丧亲,名声不好。若是再加上我,说不定会再加一条克死未婚夫的恶名!你看我多可怕。我全顾着满足自己的那点儿私念,完全不顾你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如何活着……” 他终于是忍不住,转过身背对叶梨,捂脸无声恸哭。 兰九说的这些事,叶梨全然没想过,因为她一直以为,兰九虽病弱,早早夭亡却是意外,并无人会知晓。可是如今知道了,她心里不怨恨,反倒觉得与兰九的距离,减少了许多。 她原本一直愧对兰九,如今知道兰九的心思,反倒有一点微妙的释然。 而且,她也从来不知道,她对于兰九,原是这般重要,这般不可缺少。 叶梨尚未厘清自己的所有心思,已经做了决定,她在兰九背后擦干眼泪,扬声道:“兰九,你莫退亲,我们提早成亲吧。我愿意做你的妻子,陪伴你,无论是半年,几月,还是几天。我都愿意。” 兰九的身形忽地僵住,半天也未动,声音也再无。 叶梨又道:“若你还喜欢我,我们就马上成亲吧。” 兰九终于有些僵硬地转身,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梨。 叶梨对着他点点头,兰九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对于和兰九的亲事,叶梨纠结了很久,因为她无法想象,再与其他男人亲近。那个混蛋,即便她恨她,可是亦让她难以开放心扉给别人。 可是她忽然想通了。 叶梨笑着,再次请求:“我们提早成亲吧。” 她和兰九,两个痴子,两个被辜负的人,两个互相欺骗的傻子,倒是正巧天生一对。 等叶梨与兰九一起,双双含着笑,去厅堂见许夫人,许夫人很是惊讶。兰九红着脸,看了眼叶梨,眼里又密又蜜的情义,让许夫人看的心里又是一酸。 “我方才请求,请求六小姐早日嫁给我……” 许夫人张大了嘴巴,愕然看兰九,又看叶梨。 “不过婚姻大事,还得双方大人商议,我马上让人去给家里送信,劳烦姑母多帮我照看下……六小姐。” 第33章 因着上辈子的事情近在不久前, 刻骨铭心,因而叶梨对于重生后的际遇,总是有些不真切。但自决心与兰九成亲, 反倒把心内乱成一团的麻全部抛开。 她已重生, 没法回到过去, 去追究李茂缘何能狠心骗她。所以恨他又有什么用呢?忘不掉他更是可笑。而且她原本对兰九好, 只是因为觉得有负于他,愧对于他。如今听了他的坦承之词,反倒把那颗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 兰九是喜欢她的。她嫁于他,算是很好的今生归宿。等兰九…… 以后, 就去丰极观。 很快, 兰家就来了人, 开始与叶府商议成亲之事。在兰家议定婚期之前, 许夫人又把叶梨叫去,说了几个日子, 问叶梨的意见。 三个日子皆是年前,最为吉利一日, 在腊月里,最近的,在一月后。 叶梨看了看兰九,他如今满脸都是欢喜, 连带着脸色都好了许多。许夫人说话, 他只偷偷盯着叶梨看,露出与往昔不同的痴傻,少了原本总刻在脸上的郁郁之色。 “下月也挺好。” 这话本不该叶梨当着未婚夫和未婚夫姑母的面来说, 叶梨虽已想好, 还是微微红了脸。 “对对!对对对!下月天气正好!暑热已过, 不热不凉!” 兰九忙附和。许夫人也乐得双手抚在一起,笑着赞好。 婚期竟就这么定了下来,兰家同叶府确定过,告知了落雪院,白絮和容嬷嬷皆是欢喜,又忧心这么快,是否太仓促。 容嬷嬷道:“按理,该当小姐及笄了,再出门。也不差多少日子,兰家也太急了些。” 兰家急不急,叶梨不知道,但是叶梨急着要嫁过去。 因为若和上辈子一样,兰九冬日里就要没了命。想到最后见兰九的一面,即便已经过了两三年,她仍是心有余悸。 上辈子,就是今年的冬日,兰家突然请叶梨赴宴。大蓟虽没有订婚男女不得登门的规矩,但是为了显示女子矜贵,订亲前还则罢了,订了亲,就不会轻易进婆家的门。兰家的邀请,颇为无礼。 不过,兰家权势逼人,何况叶家也无长辈想要维护叶梨,这事尚未告知叶梨,就已经定下,她也只得去赴约。 去了兰家,又被留下丫鬟白絮,单独引入了内室。叶梨心中虽惶恐不安,但她惯于顺从,即便是与兰家人几乎不相识,也并未拒绝。这样竟一路进了兰九的卧室,引她的兰夫人在卧室外,目中含泪,说:“九儿近日疾症愈甚,他想见你一面,还望叶小姐好生安慰他,莫让他失望难过。” 叶梨忙郑重点头,然后就被兰夫人推入室内。 一阵子浓重的药味,让叶梨几乎屏息。不过她以前在道观,熏香燃灯惯了,很快就调整好,心中有些忐忑地朝咳嗽气喘之声走去。 原本就清秀瘦弱的兰九,背靠几个大迎枕,斜躺在床榻上,软软陷入靠枕中,瘦削得皮肤都变得惨白又透明。叶梨有些害怕,更多却是怜悯,于是慢慢走过去,轻轻唤:“兰公子?” 兰九睁眼见是她,眼中瞬间迸发惊喜之色,毫无血色的脸上也生出几分光彩,只是他才唤出“叶”字,就又咳嗽不断,没法再说下去。 叶梨手足无措,看到旁边桌几上的杯子,忙拿了,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扶着兰九给他喂喝了一点。 兰九缓了一缓,对叶梨说:“对不起,我知自己恶疾缠身,却仍是任性,求娶于你……我,我……咳咳咳……” 虽然对兰九并无男女情义,但是看到他年纪轻轻,就虚弱至此,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叶梨心中不免因怜惜而难过,帮他把被子拢了拢,不慎碰到他的手,竟如同冰块一样,毫无热气。叶梨心里一惊,见他的手指想要抓自己,就把手送过去,给他抓住。 手上似被覆上冰块,骨头似枯干的枝丫,隔着皮肉,也有些硌人。 叶梨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说什么,只含糊道:“你好好治病,会好的。” 抓住她的手,兰九脸上浮出笑容,眼里也有泪光,再缓了缓,才继续道:“你放心,我今日见了你,了却心愿,明日里,我家里人就会和你家说明,退掉这门亲事。” 他似乎要哭出来,嘴唇都开始哆嗦,却又挤着笑。但是他的嶙峋手指,愈发用力地抓紧叶梨。 “谢谢你!你……我曾是你的未婚夫,就心满意足了。” 叶梨有些不懂,只是可怜他的虚弱,心生怜悯,也回握了他的手。 却见兰九开始无声哭泣,两道眼泪从脸上一直淌下来,湿了鬓发,滚入枕间,软软的身体,渐渐抖瑟得如同受了冷。 “愿你以后,有个疼你惜你……健康长命的夫君。” 叶梨再也忍不住,急急道:“你莫要胡思乱想,如今只是天气寒冷,因而你病又发作了,等春暖花开,就好了。到时候,我与你成亲。” 她虽不太懂兰九为何喜欢她,却也觉得,他是想与她成亲的,因而挖苦心思,碎碎又道:“我们既订了亲,你就是我的夫君。你要好好养好病,莫要辜负我。” 兰九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倒似一时没了病痛一般。但是他慢慢放开叶梨的手,忍着哭道:“若有下辈子,希望我能无病无患。我再去向你求亲,迎你进门。” 那时候,叶梨心里虽为兰九难过,却并未曾哭。如今想起来,倒是眼泪忍也忍不住,心也绞在一起。半晌才缓过来,长长呼吸几瞬,又把眼泪擦干,揉了揉脸,在铜镜前坐定,微微含了笑。 这样很好。她即将大婚,兰九的心愿也可圆满。 匆匆议定婚事,兰九偷偷约了叶梨见大婚前的最后一面。 “我明日就回家去,你不用担心,万事我家和我姑母都会安排好。六……梨,梨儿……”兰九面色羞成一块红布,伸出手,试探着去牵叶梨的手。 叶梨下意识想躲,低下头忍耐住那莫名生出的抗拒,一动不动,任兰九牵住了她的手。 兰九的手有些凉意,他握得温柔,近乎小心翼翼。叶梨忽地想起另外一双手来。那双手炙热,总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太过用力,让她生了疼。 她心里一慌,猛地拽脱手。 “梨儿,等着我。我会来妙峰山迎你回家。” 兰九不疑有他,只觉她是害臊,满脸仍是喜悦和羞意。 叶梨低头,瞧着脚下一片落叶,绿油油的,可是细看,叶边卷在了一起,只怕是遭了虫。 “你莫太辛劳……”她更加软了语气,似是要挥手道别,又把手伸向兰九。见兰九的手悬在空中,未曾动作,只得抬头微微瞟了他一眼。 兰九这才又伸出手,小心翼翼牵住柔弱无骨的柔胰指尖,郑重又道:“我会的。梨儿放心。” 叶梨让自己习惯了兰九那温凉而瘦削的手,才又轻轻拽脱,笑着道:“我等你。” 道观美人(重生) 第26节 因着要成亲,叶梨终于又见到了叶老夫人。她见叶梨进来行礼,就冷哼一声,转头避开。 叶梨尚年幼时,有一日,无虞法师对她道,“人的生死,乃是天命,谁又能妨害谁。” 她当时只以为无虞法师教诲她道经,等回到叶府才知道,这句话,却是无虞法师待她的温柔。 叶梨从道观回到俗世,才知人人都觉得,她命硬克死父母,身带晦气,以致连血亲祖母都不愿意看她半眼。 她在心里轻笑一声,然后仰头静静等着叶老夫人的训诫。 “你倒是能耐!” “你倒是活得好!” 老夫人句句含枪带棒,语气恼怒。 叶梨忽然轻笑,望向叶老夫人,道:“那么祖母,觉得我该如何呢?我爹娘生了我,我自然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们的生身之恩,也对得起姑母的养育教诲之恩。” “你!你!” 她向来乖顺沉默,老夫人完全未料到她突然敢这么说,气得手指叶梨,声音都在哆嗦。 “你这孽障!你害死了我筳儿!你怎么敢!怎么敢!” 叶筳,即是叶梨的生父,叶老夫人的唯一嫡亲儿子。可是,叶梨尚是女童时,就在道观,如何能害死生父。 “你莫以为,你如今要嫁入镇国将军府,翅膀硬了。哼!我是你祖母,我若不同意,这个婚,就结不得。退亲!退亲!红袖!红袖你进来……” 叶老夫人大声叫喊侯在外面的贴身婢女,激动得脸色铁青。 红袖碎步小跑,大吃一惊。 叶老夫人道:“去把人都给我叫来,这个孽障和兰家的亲事,立马给我退了!” 这个变故叶梨倒是没想到,她几乎有些迷茫。 这个婚事,难道不是叶府长辈帮她定下的? “你滚!滚!赶出去!来人!给我赶出去!赶出叶府!” 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喊,又进来几个仆妇。 叶老夫人这般愤怒,红袖皱眉安慰老夫人,又对着叶梨这边使眼色。叶梨转身走出归松院,心内有些茫然。她的话,难道大逆不道不成? 她避开在归松院不远处,看到叶府好几个老爷夫人都被叫来,有些忐忑起来。她如何能想到,只是一句话,就惹了老夫人这般愤怒。 若是她真的要阻了成亲之事,兰九岂不是要失望至极。 叶梨心念一动,回到落雪院,吩咐白絮:“你去盯着外院,若是三老爷回来,告诉他,我有事相求。” 白絮“哦”了声,叶梨叫住她,干脆直接说:“若是三老爷回来,就告诉他,我恐怕惹了老夫人生气,她要退亲。” 白絮惊愕,“退亲?退什么亲……啊!兰,兰……” 第34章 遣走白絮, 叶梨暗暗想,是否该去隔壁找许夫人说合。不过,三书六礼已行了大半, 倒也不是一句话就退的掉的。她心里方安定了些, 却几乎疑惑起自己是否真的害死了亲父, 才会令叶老夫人这般恨。 尚不到一个时辰, 白絮就回来了,只看她脸色,叶梨就轻轻松了一口气。 “三老爷说,让小姐莫慌, 只管好好呆在落雪院待嫁就好了, 他们会劝好老夫人的。” 或许是为了安慰叶梨, 三老爷叶箜晚些特意来了落雪院。 寒暄安慰几句, 叶梨忍不住问:“三叔父,我……父亲, 难道真的是因我而死的?” 叶箜却嗤笑了一声,道:“自然不是, 你父亲死时,你还不知道生没生出来,如何能害死他。” 叶梨抬眸,“那……为何老夫人……” 叶箜道:“你姑母没与你说过吗?” 叶梨摇摇头, 叶箜也摇摇头, 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只当老夫人老糊涂就是了。” 他说着就大步往外走, 跨出门槛才又转头, “成亲的事, 你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叶梨虽心里仍有疑虑,好歹不再担忧同兰九成婚,于是安安心心,呆在落雪院过日子,心里渐渐生出一些期待,期待离开叶府进入兰家的新生活。 虽然上辈子兰家让她守望门寡,但是她并不怨恨,甚至有些羡慕,兰九能有为了儿子不惜一切算计的父母。若是她也有疼惜她的长辈父母,会如何呢? 想必,疼惜她的亲人,不会让她去守望门寡。或许,都不会让她与一个“病秧子”订亲。 上辈子此时,叶梨年幼,加上才出道观,对世事甚是懵懂,完全没想过这些,一切只是听从别人安排。 一个月,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落雪院里,已经堆满兰府送来的各种大婚所穿所用,据说皆是件件奢侈精致。 这日,叶梨在白絮的催促下,试了一件大红的婚衣。这件还不是大婚典礼时穿的,却也极为华丽。远看是正红色,近看,却有同色的绣花,缀满了衣裳。 白絮咋舌道:“这样岂不是浪费了绣工?” 容嬷嬷笑,“又不用你绣。就是这样才显高贵呢。瞧瞧小姐穿了,啧啧!” 她啧啧赞叹,白絮却抢着说,“穿成这样,别说是做新娘,就是做皇后我看也使得。”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叫院门,叶梨来不及换衣服,赶忙躲进房内,让白絮和容嬷嬷去看。 她怕有人要叫她出面,走近内室打算换下婚衣,扫到铜镜里的红色身影,却忍不住走过去,对镜自照。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试穿婚服。 镜子中,红衣灼灼,映得她有些脸热。 叶梨想起在人头汲汲之中,看到一人,头戴新郎红冠,隐见锦绣红袍…… 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她亦将享大婚之喜,与人结为夫妻。 摸了摸空空的小腹之处,叶梨小声道:“就此,忘了吧。” 耳中忽地听到熟悉的一声“呵”,叶梨只当是又不由想起那个人,低头呼出一口气,想要遣散那一缕仍裹缠着她的记忆。 “看来叶小姐很急着成亲。” 叶梨仍低着头,也嗤笑了一声。 分明这几日都未曾想他,为何又突然……连他的声音也臆造了出来。 可是,脚步声起,熟悉的气息扑近,颇为自得地上下打量她,又道:“这件过于厚重,与你不相配。” 叶梨大惊,旋而又想,他既能跳道院的墙,这般闯入,又是何其不足为奇。 可是,他能跳墙,却是因为叶梨愿意。如今,叶梨不愿意了。 旁边桌几上,正有白絮剪线头的剪刀,叶梨伸臂拿到,握在了手里,道:“奉国少将军原是个爱做贼的吗?” 她的声音发颤,却不是吓的,而是气的。 “啧啧!”因穿了繁复的婚服,叶梨行动略有些迟缓,若是李茂想拦阻,完全可以在她拿到剪刀之前挡住她。可是,他只是笑着侯在一旁,慢条斯理又打量着叶梨上下。 “虽然不适合你,倒是也美。” “你想做什么?” 叶梨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辈子,虽然阴差阳错之下,两个人更早相识,还有了点纠葛,但是,也不至于到他要入室的程度。她没有什么可灭口的;他,亦不至于真的下作到是个采花大盗吧…… “我后悔了。” 李茂语气淡淡,倒是听不出所言的“后悔”。 叶梨睁大眼睛望着他,听到他轻轻嗤了一声,面上露出一点鄙夷之色,继续道:“我后悔把你让给兰九了。” 叶梨愣怔住,忽然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身子一软,剪刀落了地。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亦是重生而来? 因而才会觉得,前世委身于他的人,嫁给别人,便是他让了…… “你胡说什么!” 叶梨斥道,心内激荡难平,想问他是否也是重生的话反而问不出来了。 李茂却忽然沉下脸,一张玉面严肃冷冽,有些认真地问:“你想嫁兰九?” “是。他是我未婚夫,他待我一片赤诚,我为何不想嫁他?” 李茂又冷冷嗤笑,叶梨怒道:“你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为何这般不要脸,私闯民宅内院!而且,我嫁给谁,与你何干?” 问出这句话,叶梨忽觉鼻酸脑热,挤出个讽刺的笑,道:“少将军以后自有要娶的人,若是你未来的新婚妻子,知道你今日所为,不知道还会不会嫁于你。” 李茂脸上的严肃抹去,竟是如在桃皈观一般,露出温柔笑脸,道:“我只想来问一问你,你可愿意嫁我?” 叶梨脸色大变,因着在桃皈观时,李茂也曾问过一模一样的。 她抬眸与那双熟悉的凤眸对视,不答反问:“那又如何。” 若是李茂当真想娶她,怎么会娶了别人。都是骗人的话罢了! 难道今日还想再骗一次? 凤眸虽熟悉,却无昔日的缱绻温暖。李茂点点头,道:“说的是。难道我因为你不愿意,就把你拱手让给兰九不成。”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从后窗一跃而出,叶梨追到窗子,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小姐,要我进来帮你换衣服吗?” 白絮在外面忽然叫,叶梨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腿软坐到了塌上,勉强应了声,“不用。” 过了会,白絮又大声喊起来。 “小姐?小姐!” 叫了几声没回应,就走了进来,看到叶梨,有些惊讶地道:“小姐怎么还没换下婚服,是归松院来人,让小姐去呢。小姐脸色怎么有些白,可是不舒服?” 叶梨尚未平息因为李茂闯入的怆然和愤怒,走在去归松院的路上,仍是有些神不守舍,若不是白絮相搀,几乎走错了路。 才走到厅堂门口,就隐隐扫到,里面竟是不少人,叶梨暗暗心惊,担心是叶老夫人又要在她成亲的事情上纠缠。心里想着如何应对,倒是把方才受的惊吓暂且压下。 可是一进去,就赫然看到,方才闯进她房内的人,竟是大刀阔斧坐在贵客尊位。 叶梨瞠目望他,陪坐在李茂一旁的大老爷站起身,慌忙对叶梨介绍:“这位,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李公子。” 叶梨压下心内万千情绪,尽量保持面上的镇定,微微福身。 道观美人(重生) 第27节 李茂却用很不满地语气,对叶府大老爷道:“只有这些吗?” “这,还……”大老爷显见有些支支吾吾。 李茂冷笑了下,作势仔细打量叶梨,就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一般,带着惊讶道:“原来,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啊。” 叶梨脑子被乱麻卷住,恨不能上去扑打他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却扫见厅中叶府众人,竟是皆无异样之色,只是面有尴尬。 而叶老夫人,坐在主位,头上戴着一个抹额,没多少日子不见,却显见是得了病,脸色极为不好。 她瞧见叶梨望过去,冷笑一声,有些阴涔涔道:“看来,你是真的没法入镇国将军府的门了。” 叶梨只与三老爷叶箜相熟,下意识又用眼神向他求助,他却低着头,有些不敢与叶梨对视。叶梨暗暗想,难道李茂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要毁了自己与兰九的亲事。 还是老夫人又开了口。 “你这孽障,克死你父亲,你父亲却早早为你绸缪,定下了一门亲事,信物婚书皆有,且有媒证可寻。如今,人家来讨要亲事了。” 这些话叶梨分明都听懂意思,却又愈加迷惑。 “是不是你胡说,诓骗了人!” 叶梨转身面对李茂,忿忿问。 李茂却很坦然,毫无愧色。 “我怎么会骗你?” “倒是你,被这房里的人卖给了兰九,还傻乎乎待嫁。” “你胡说!” “你为何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叶梨转身又看向三叔。 三老爷吁了口气,道:“你父亲当年,与奉国将军有旧,预结了儿女亲家,偏他书生意气,做事认真,竟是找了媒证,留了文书……可是,奉国将军与咱们府上……甚少联系,咱们府上便以为,这只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呵!”三老爷的话被李茂打断,“奉国将军虽因远在边疆,又在军中,书信不易,也曾寄了信来,问询叶六小姐,怎么就成了玩笑话。” 叶梨盯着三老爷,见他竟然并无反对,反倒愈加不自在。 “而且,我怎么听说,兰家初初来提亲时,叶府可是用奉国将军府的亲事拒了的。后来,兰家付出不少银两珠宝、珍奇古籍,甚至叶府有两位子弟还突然成了小官吏……之后,这亲事才定了下来。” 三老爷的脸上已经发了红,头上冒了汗。 叶梨心里乱做一团。 她活了两世,第一次听闻这个,真的觉得比当初看到李茂在人群中做新郎,还要不真实。 她迫切想要人来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李茂却含着笑,带了点亲昵道:“阿梨莫慌,我既然来了,自不会让你胡乱另嫁他人。” “李茂!” 叶梨的声音都在颤抖。 外面却忽然传来仆从的通报,说兰公子和许夫人到了。 叶府之人尚未吭声,李茂说:“快请吧,是我催他们来做个了结。” 又对叶梨道:“之后的事情,你无需再管,只管放心回去吧。” 叶梨顾不上其他,忙迎了出来,看到兰九,直接问:“他说的是假的,对吧?” 第35章 许夫人叹了口气, 抢着道:“说是有这么一门婚事,可是……可是,连你都没出生时就订下的, 哪里能做的准。” 叶梨看着走近的兰九, 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兰九伸手, 隔着衣袖抓住叶梨的胳膊, “我,我……” 说了好几个“我”,却说不出分辨的话来。 叶梨甩开袖子,退后几步, 低头不语。 这一切太荒谬了。 她只觉自己是在噩梦中, 转身疾走, 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 发现兰九还跟在她身后,就问:“他不是来叫你退亲的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兰九脸色难看的几乎要哭出来, 语气却很是坚定。 “我不退亲,你答应嫁给我的!只要我还活着, 这辈子绝不再与你退亲。你若……你若是认下和他的,要和我退……那我没有办法。但是我坚决不退亲。我们就快行完三书六礼,很快就要大婚,我绝不!” 兰九反反复复说着“不要退亲”的话, 声音里渐渐生出些悲怆之意。 叶梨问:“那你之前, 知道他是他吗?” 这句话似乎不大好懂,但是兰九很快回答,“我听了你家里说, 知道是奉国将军与你父亲订下了亲事, 也知道奉国将军有个正当合适的儿子。可是我不认得他就是。奉国将军一向不在京城, 我没见过。他也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 叶梨又问:“那你说,我与他的亲事,做的数吗?” 兰九道:“他催我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不过是文书罢了,连你的生辰八字都没有,又怎么当得了真。除非,除非……你想嫁他。” 叶梨以为兰九会问,她是否想嫁兰九,但是他竟是并未开口。 叶梨看看不远处,有叶府的仆从跟着,对兰九道:“你先去吧。我跟在你后面就来。” 兰九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又不停回头望。 叶梨站在原地,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李茂,不是问这一个,却是问上辈子的那一个。 他们既有婚约,上辈子的李茂,为何只出现过一面,就再无踪影,直至叶梨在桃皈观守着望门寡,他才因受了伤碰巧闯入。 他们既有婚约,上辈子的李茂,为何从未提起,而且,始乱终弃了她,另娶了他人。 而这辈子,他又为何突然要出现,声张一个从未有人提起的婚约。甚至他自己,之前也未曾向叶梨提起过。 这个婚约,连兰九都早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这个当事之人不知道。 叶梨走回了归松院,听到里面隐约话声,却入不得耳。她走至厅中,扫了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有人为难,有人尴尬,有人忧伤,有人得意。 “我想问你几句话。”叶梨对着李茂开了口。 “你是何时知道这桩婚约的?” 那双淡定明亮的凤眸闪了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回京时,奉国将军,我父亲,才与我说了此事。” “你是何时知道我就是婚约之人的?” 厅中人也都望向了李茂,唯有兰九,自叶梨进来后,就一直紧紧盯着她。 “我……” “假山那日,还是更早?” 叶梨的话让众人的神色立时有了些变化,最明显的乃是兰九。 “就是那日。一开始我并不知,是听你们府上的丫鬟呼唤六小姐,才知便是你。” “是否那日,你就知道,我已与别人订了亲?” “从那日到现在,又过去了多少日?” “这么多时日,你可有提起此桩婚约?” 看着那双凤眸有些吃瘪,叶梨轻笑,“你既已认出我,也知我与别人订亲,却全然未曾提起此桩婚约,自然是并不认可这件事。为何等我要大婚时,突然来相扰?” 厅中有人立时附和,“对啊,这么说来,少将军早知我家六侄女,已经与兰公子订亲,算是自愿放弃婚约了吧。” 李茂闪避着叶梨的逼视,却立时朝说话的人凛去,那股子肃杀之气,立时让叶府二老爷闭了嘴。 “李茂,莫不是你觉得,我只是个没心没肝的物件,今日想要就要,明日想弃就弃,全由着你性子?” 叶梨想起他之前闯入她闺房,说“我后悔了”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开始想弃了这桩婚约,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要回来了。 亏她之前还以为,他是因了上辈子的情义,放不下她。 “这桩婚约,有双方父亲画押签字,甚至去了官府做了文书,且有其他人做媒证,无论如何,都是有效的。” 李茂不看叶梨,双手握拳又松开,扫视向叶府众人,冷冷说完,才不着痕迹从叶梨身上扫过。 之前见到叶梨,不知因何,她对着李茂,总是面有怨恨,却又莫名裹缠了情义,即便她疯了一般要打李茂巴掌的时候,一双乌黑眸子里,也是半含恼怒之火,半藏如水柔情。 如今她说着质问的话,眼里却全没了那些,一副清冷无波的美貌容颜,突然显得不可亲近。 李茂心里忽地有些发慌。 他强撑住口气里的笃定,干脆道:“镇国将军能给你们的,我亦可以。他不能给的,我也可以补偿。不过若是你们叶府要悔婚,那可莫怪我翻脸无情。” 叶府众人立时互相对着眼色,唯有叶老夫人,病恹恹的面容几乎绽露出光彩,忽地拍了下太师椅的靠手,笑哈哈道:“哈哈哈哈,孽障,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女,她们母女先害了我筳儿,如今要祸害整个叶府了哈哈哈哈。若不是你们逼我,已经退了亲,便没这回祸事了哈哈哈哈……” 叶老夫人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气喘吁吁,不知谁给她身边伺候的一个仆妇递了个眼色,那仆妇立时上前伺候,背身挡住叶老太太,小声劝慰她莫说话。 兰九终于挪开一直黏在叶梨那里的目光,难得露出严肃之色,也对叶府众人道:“婚事我不会退,若是叶府要退,亦是与镇国将军府为仇。大婚得成,叶家是至近姻亲,我自然会想办法达成众位长辈亲眷的心愿。” “兰公子亦骗了你,你还要嫁他?” 李茂站起,走近两步,盯着叶梨道。 叶梨垂眸,她不是不在意这件事,不过这样也好,她嫁兰九,本就为了弥补上辈子有负于他的错误,如今正好,连兰九对她都有了欺骗,那么未来面对兰九的病夭,她亦可以更加坦然。 想起与丰极观的书信,叶梨心内安定,抬头直视着李茂探究的凤眸,道:“少将军,李公子,我亦可以请你,喝一杯我和兰公子的喜酒。兰九,可以吗?” 她转头烟视兰九,笑眼潋滟,瞧见的人都不禁心中赞叹。 万万没想到,这个长在道观的六丫头,回来时还是木木呆呆的样子,不过短短一年,已经幻化出这样夺目的美貌。 大厅之中,甚至有人暗暗想,如今已经有两位将军府为了她而不惜一切,或许,本可以“奇货可居”,派上更大用场。 兰九晃了一下神,连忙应和:“可以可以!可以。请李公子务必来喝喜酒,我回去就让人送上喜帖,刚好来得及。” 李茂立目威慑兰九,不过兰九竟然全无惧意,他亦笑道:“我知这些年镇国将军府日渐没落,也知奉国将军父子,在军中如新日旭升。我体弱多病,在疆场自然比不过少将军,不过,倒也不在意仗一回旧势。” 兰九总是一副病弱温和之态,这几句话间,眸色闪亮,面色肃然,竟是与以往迥然两人。 叶梨并未看兰九,亦未看李茂,只淡淡道:“我待嫁之身,事务繁琐,先告退了。” 说罢,她也不管其他人,转身走出厅堂。 兰九和李茂皆追了出去,看到一个细瘦背影,端端正正行步离开。分明正穿越侯在门口的叶府仆从,却似穿越荒山野岭,一副萧瑟冷意。 道观美人(重生) 第28节 兰九先笑着回看李茂,道:“婚期就在五日之后,少将军要来喝喜酒的话,可莫记错日期。” 李茂却忽然快步往前,兰九循着望去,才发现叶梨止住了脚步,遥遥小小站在远处,向着这边招手。他亦小跑了过去。 叶梨看着兰九跑了来,头上都冒了薄汗,拿出帕子,走近他,抬起胳膊轻轻帮他沾了沾,眸色温柔,然后才道:“我想着,你送来那么多大婚要用的东西,皆很昂贵珍稀。因而大婚之前,你可否多派些人来,倒无所谓细心的仆妇,只管要些身强力壮的,帮我守着院子,否则,若是被人偷了,或者不慎丢了,总是不美。” 兰九愣怔了下,看了眼一旁脸色铁青的李茂,立时点头,不迭答应。 叶梨这才转头对李茂道:“李公子跑来做什么?我方才是唤我的未婚夫君,你在旁偷听我们说话,岂不有失体面。唉……算了,你是贵客,我总不好苛责。还希望李公子自觉一些,莫在别人府里乱闯,以免污了你的名声。” “兰九,你送我回落雪院吧。” 李茂又气又恼,他原本以为,只要他拿了婚约出来,此事就会解决。未曾想,兰九竟是铁了心;更未曾想,叶梨竟是对他毫不在意。 他忽地绷不住,冲着叶梨背影大喊:“你莫不是忘了,已经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兰九和叶梨的脚步皆是一滞。 第36章 叶梨回头, 凉凉看了眼李茂,眼圈发红,隐有火焰在瞳孔闪烁, 却不是热的, 而是寒气逼人, 似冰做的利刃悬在了弓上, 随时便要覆水难收射了出来,索人性命。 李茂在死人堆里爬行,也没有畏惧过,却忽地心慌意乱, 在叶梨开口之前, 忙又喊:“那日上山, 我们俩连滚带爬, 双双摔在泥坑里,难道不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听了这话, 兰九微不可见松了口气,伸臂去抓握住叶梨的手, 低头道:“我不在意。我们走吧。” 李茂伸脚把道旁一块比牛头还大的装饰石踢得滚出,压坏旁边一棵花树。叶梨听到背后的动静,并未回头,背部挺得笔直。 快到了落雪院门口, 身后也再无动静, 叶梨站住,抬眸看着兰九,说:“不止是他所说的, 我与他上山时, 夜里在路边仙人洞里暂避了一晚。” 兰九低着头, 道:“我不在意。之前在碧霞观……” 他抬起头,面色有些复杂,眼里竟是微微赤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我见了你一面,便千方百计想要与你订亲。他见了你心生喜欢,又有什么不对呢。我,千方百计,才求来你,偷来你,抢来你……怎么会在意别的。” 他忽然又抓住叶梨的手,握得甚紧,道:“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就愿意!” 叶梨有种冲动想要倾诉前世她做下的错事,可是她并不傻,若是兰九退亲,她说这个,顶多是反目成仇,名声尽毁。如今她既已决定与兰九成亲,自然万万不能说。 叶梨斟酌着说。 “上山时,他施以援手,我很感激他。后来,他又冒险下山帮你取药,我更加……” “是你求他下山帮我取药的?”兰九打断她的话,问。 叶梨点点头。 “你是为了救我!我会记得这份恩情,想办法偿还他的。” 叶梨没有吭声。 叶梨回了落雪院,提朱笔,抄道经,又找了个让她们整理物品的釉头,把白絮和容嬷嬷叫到了身边。 上辈子在桃皈观,李茂偷偷跳墙,每次她皆是心惊胆战,自然是害怕自己被人唾骂的,但是,更害怕李茂被人发现,最害怕李茂被人发现后再也不能来。 如今,却是要想法设法来防这个“贼”。 兰九倒是很没令她失望,当夜的时候,镇国将军府就派了一队人来,虽只着了寻常家仆装,看着就是个个都带着煞气的。叶梨并未全见,这些都是听白絮和容嬷嬷说的。 “吓死我了。要不是小姐提前说,我还当咱们犯事了。落雪院围了一圈,别说偷嫁妆,就是蚊子也不敢来回飞了。” 白絮说着害怕,脸上却满是兴奋。 容嬷嬷毕竟年岁历练多了,早看出不对劲,一边偷偷拽白絮后襟,一边笑着打岔:“小姐可有想吃想喝的,府里几个老爷皆吩咐了,说小姐有什么需要,让老奴和白絮紧着帮小姐要。要不是小姐不要,还要再遣几个人来伺候小姐呢。” “白絮,走走走,我们去给小姐讨要点糖水喝。” 容嬷嬷不由分说拽走了白絮,叶梨“嗯”了声,依旧平心静气抄写经文。 她并不是经不得事的人,从小跟在喜怒无常的无虞法师身边,要求她务必做到无声无息不打扰。因而,天崩地裂也不会让她动容。离开道观时,她只怕自己不懂俗世规矩,却不知道,这俗世,最可怕的,不是规矩,而是人心和真情。 她不知不觉便把心给了出去,随他喜,因他怒,倒把自己的本心弃之于地,零落没法捡拾。 叶梨一直认为,自己身份特殊,李茂与她在一起,倒是委屈了李茂。因而即便因他另娶而心碎,却仍觉得错不全在他。既然她总是不肯出道院,难道能强求李茂与她一辈子偷偷摸摸? 如何能想到,李茂原本就与她有一份婚约,他看着她与别人订亲,无视她进道院守望门寡,又诱引于她,亲近于她……再抛弃于她。 这不像是生情,倒像是报仇解恨。 房门响动,被容嬷嬷才拽出去的白絮又回来了,怯生生叫了声,“小姐……” 叶梨没吭声,她小声道:“外,外面,在打架……” ——诵持不退,身腾紫云。 叶梨落笔写下最后八个字,认真读了一遍,舒出口气,抬眸笑道:“哦?有热闹看么?” 她这样,白絮又受了点惊吓,结结巴巴道:“外面那些人,真的,真的有刀……刀是真的!” 叶梨轻笑一声,站起来又展了展抄好的经文,再好好放下,挪了凳子,跨步往外走。 容嬷嬷正贴在紧闭的院门上,看到叶梨出来,起身讪讪道:“这,这倒是不好出去了。” 打开大门,果见镇国将军府的人派上了用场,他们虽并未真的动刀动枪,但是奈何人多,单打独斗的蝥贼,便无可奈何了。 为首的叫马耕,他看到叶梨出来,朝其他人挥了下手,拦住“蝥贼”,小跑过来,恭敬道:“少夫人莫出来,免得腌臜了眼睛。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属下,或者让丫鬟婆子出来要就是了。” 叶梨点点头,扫了眼前面,笑着说:“我呆的闷了,听到外面热闹,就出来看一看。” 这些人,显见并不是什么府院仆从,行事做派,很是不同。听叶梨这么说,并不劝说,反乐呵呵道:“少夫人不怕打架,很好!很好!” 说着扬手就让人让开路,竟是真的让叶梨近前去看。 被好些人拦住的那个人,脸色铁青地看着叶梨,冷冷道:“少夫人?” 叶梨笑眯眯望着他,眼里的热意倏忽涌上,又被她很快压下去,眼角终究微微带了点红,愈发显得一双水瞳如春水般潋滟清绝。 “李公子有何指教?若我无有记错,这是叶府,可不是奉国将军府。李公子若是做客,前厅自有人招待,怎生如偷鸡摸狗之辈一般,在女眷后院纠缠呢?” “叶梨!”李茂咬牙切齿,字字顿顿。 在桃皈观的时候,他可无有这样生硬唤过。 叶梨垂眸闪念,想起他最爱叫她“小道姑”,逗得她羞恼无比,再来缠磨人。偏生还故意道:“要么我叫小道姑什么呢?我听说小姐名讳,是不能随便叫的啊。要么我叫……小梨儿,如何?这是我起的,就不算名讳。” 那时,叶梨心里只有他,他再胡言乱语,除了羞,只觉得甜。 如今可不这么觉得。 “李公子慎言,随意称呼女子名讳,可不是君子之言。李公子可以叫我一声叶小姐。” “少夫人,他这般无礼,你下令,我们打发他走就是。” 马耕在叶梨背后嚷嚷,李茂脸色又黑了几分。 不过兰家把落雪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在已经是难得接近叶梨的机会。 李茂压下心里的暴怒,强令声音冷静一些,对叶梨说:“叫什么不重要,你若愿意,我唤你一声姑奶奶也未必不可。不过,你想清楚,你真的想要嫁兰九?” 叶梨颇为哀怨地甩了他一眼,眸色迷蒙,似是回忆了一番,才道:“莫非李公子忘了,我一直很想嫁给兰公子的。因怕兰公子悔婚,那日听说他来退亲,都躲起来不敢见他。这才认识李公子的,不是么?” “而且,我为救兰九于疾病,不惜冒着山洪爬上妙峰山,更是百般求了你,李公子,帮我下山为未婚夫拿药。你说……” 眼前的人,气恼到几乎要裂开,倒是叶梨从未见过的样子。这样子可没桃皈观时好看,她叹了口气,方继续道,“我若不是爱他至极,怎么会做这些事?” “你撒谎!你莫要逼我!我……” 叶梨看着他的样子,笑得更加畅快,道:“我已经跟兰九说了,我与你不慎有些逾越,不过并没做过什么。他并不介意。莫非,你要胡编乱造我没做过的事情,毁我清白?” 李茂一掌拍在一旁的灌木上,“噼嚓”落下来几根枝条,树叶乱飞,绿色的叶片上,飞溅了几滴红色液体。 他转头不看叶梨的笑脸,冷声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叶梨未曾想他竟这般坦然又无耻,脸上的笑意散去,恼道:“那你去吧。我今生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 她转身往回走,马耕扬手,好些人又堵了过来。 白絮和容嬷嬷皆躲在院门口处,有些受了惊吓,一声不吭跟着叶梨关门回了院子。 进门时,叶梨尚满脸的笑,一进内室,却瞬间如软了的木偶。她并不擅长与人斗气,更不想多看那张脸。 想到他方才的威胁,忍不住也想,重生之后,与李茂之间,还有什么没有和兰九说过,可是兰九会在意的。又想起曾经骗李茂说,她曾有个情郎,深悔自己当时仍然是难舍于他,处处从他身上寻找上辈子桃皈观的影子。 只是如今才发现,那些桃皈观里的温柔,原是那样虚情假意不值得推敲。 他们都骗了她。人人都骗她。 外面如何她不再管,她倒是也想看看,李茂还能如何。 过了一日,门口马耕敲门,白絮去问过,回来禀报说:“是三老爷想见小姐,还领着……哦对了,是隔壁的许老太爷,我上次去找三老爷,还见过的。” 叶梨也未换下道袍,起身到了门口,迎了许山长进来。未想到,三老爷竟是主动要求侯在门口,又把白絮和容嬷嬷也叫了出去,和他站在一起。 白絮有些忐忑地望着叶梨,叶梨冲她安抚地点点头,她方站定,有些好奇地偷看兰家派来的守卫。 落雪院并没有完整的正厅、偏厅、厢房,平日也不待客,叶梨只得把许山长请到正房坐下,歉疚地说:“许先生找我有何事?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便不给您烧水煮茶了。” 许山长点点头,示意叶梨也坐下。开门见山道:“叶六小姐的婚姻之事,我本不该指手画脚,可是,上次得你提醒,保了我的宝贝,我思来想去,倒是想来倚老卖老说几句。” 叶梨垂首恭顺道:“您说。” 第37章 (双更) 自进了房间, 许山长半点儿未曾张望,如今也只看了看身边的桌几,叹了口气, 道:“你可知我朝三大将军。” 叶梨迷茫望他, 他继续道:“镇国将军兰石濑, 乃是五代名将之后, 原是我大葪第一大将军,只可惜,膝下只有兰九一个儿女,且从小体弱多病。十年前, 兰将军得知, 兰九并非体弱, 却是中了奇毒。” 这又是叶梨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微微拧了眉。 “自此之后,兰将军卸甲归家, 虎符亦归还给了天子。昔日的兰家军,渐渐没了声音。” 叶梨不知这些与自己何干, 不过还是好好记下。 “奉国将军府,上阵父子兵,扫荡东西北,虽品级不高, 如今却是保大葪太平的肱骨之将。” 许山长又叹了口气, 才道:“若是镇国将军府和奉国将军父子,结了仇,只怕与谁也不是好事。你可懂?” 叶梨半懂不懂, 干脆摇摇头, 等着许山长的后话。 道观美人(重生) 第29节 “我劝不动兰九, 他说,除非你主动退亲……” 叶梨终于明白,许山长是来劝她放弃兰九的。 她问:“许大人可是觉得,若是兰九惹到奉国将军府,对兰家有所不利?” 许山长犹豫了下,道:“李……茂,不是,寻常……轻易会放弃的人。” 又语重心长道:“难道你想要大葪因你,增添更多风波难平?” 叶梨淡笑,“许大人多虑了。哪里就至于如此?奉国少将军,不过是一时意气,且他少年得志,以后定能与高门大户结亲,岂不是美上加美。哪里就至于纠缠此事。” 她想起那日,街上看热闹的人说,“英国公家嫡小姐,才貌双全,家世又好……”忍不住微微嗤笑,面上却更冷。 许山长尤不死心,又道:“正是因为他恰少年意气时,若是因了你,本可和睦的……两家生了罅隙,你岂不有愧大葪。你可知史上很多乱世,都是因了一点罅隙而起。” 这话说得便重了,且哪里就胡扯到这些事情上去了。叶梨不由想起被人说她命硬晦气,克死双亲,该负疚于世。她心内凄然,面上却更加冷淡,轻声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既与兰九订亲,那便要嫁给兰九。否则先对不住他,亦对不住自己,更妄论别的。” 许山长低头闷思了会子,慢悠悠道:“你可知苏妲己乱商纣的故事?” 若说时局,叶梨是半点儿不懂,连谁做皇上谁是权臣也不知,可是这些,却也略知一二,她讶异地望向许山长。 “许大人比我懂得多,自然知道,并不是苏妲己要乱世,却是商纣王行事不周,形成亡国之天命,女娲娘娘才命苏妲己去他身边呢。苏妲己乱周,乃是顺应天命,换言之,若是商纣天命不亡,即便十个八个苏妲己,也乱不了。” 许山长听了这话,讶然失笑,又摇摇头,道:“此事真的不妥。我虽存了点私心,但也是为你好。你嫁兰九,与你,与他,与,李茂,皆不是好事情。” 叶梨侧身仰脸,目色坦然问:“那许大人是觉得……我嫁给李茂才对我们三人好?” “额……”许山长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要为难些。 叶梨也不再说话,静静坐在一旁,直至许山长起身告辞。才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叶箜送走许山长,却又回来找叶梨,问:“许山长与你说了什么?” 叶梨不答反问:“兰家当初与叶府应下什么呢?” 叶箜面色微惭,低头道:“不是三叔父找借口,只是当初你父亲性情狷狂,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他定下的亲事,便觉当不得真。而且当初奉国将军送来书信,问询你父亲可生有儿女,府里只说你入了道观,不会……回来。从那之后,亦未再有人提及此事。因而,我们原以为,他们也并不当真。或者,并不想认下这桩婚事。” 叶梨道:“我懂。他是得志少将军,我不过是一个几乎成了道士的寻常女子。” 叶箜面露欣喜,不迭点头。 叶梨又问:“那既当不得真,为何兰九来求亲,又因为此事而拒了呢?” 叶箜脸上微红,道:“原是……想着,既然你大姑母让你归家,那还是该把此桩亲事,再提起来。” 叶梨点点头,开口,却是忽然问起了别的。 “我父亲母亲是如何故去的呢?” 叶箜闪了闪眼,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就因病去世了。你母亲养了你几年,也去了,把你托付给了你姑母无虞法师。” 叶梨还想问更多关于父亲母亲的事,叶箜却道:“你大婚的东西,还有些需要准备,是你姑母留下来的。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已经转身走了。 叶梨回去想了一回,许山长大抵是一半为了兰家这门姻亲,一半为了朝廷武将和睦,却未免思虑过多。叶箜则是为了利,倒是很好理解。 忽然想起之前叶老夫人说要找兰家退亲,几日不见,便生了病,也不再提此事,也不知叶箜几位叔父,是如何“劝”得老夫人不再提的。 过了一日,兰家又派了一些仆妇来,说是伺候梳洗打扮的喜娘。 叶府的几位叔伯婶婶,因此来请叶梨挪去一个大点的院子。叶梨拒绝掉,只让安排兰家的仆妇住进去,有事再来落雪院伺候。 白絮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神经兮兮跑进来,对叶梨道:“小姐,你会带我去兰家吧?我要是做不得兰家的仆从怎么办?我去和他们家的仆妇聊了下,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叶梨安抚过她,过不了多久,她又跑进来,皱眉道:“我怎么忘了,小姐是大后日,还是大大后日……哎呀今日是几号?” 叶梨本很平静,被她搅弄的,也开始紧张起来。她想起当日看着京城里的那场婚礼,未知新郎是何人之前,她也是何等艳羡,暗生向往。且听了围观的人,说了谁家新娘是如何绝世美丽,谁家婚礼是如何盛大华丽,忍不住就对比到了自身。 又过了一日,喜娘把婚服的腰线又缝了一点,再来给她试衣服试妆发,齐齐夸她好看。叶梨在镜中看着自己,竟是生出一点恍惚,似觉已经身在大婚庆典中,坐着花轿游街串巷,穿着红袍行礼结拜…… 最后身在新房中,等待揭开红盖头的人进来。 叶梨对着铜镜闭目,在幻想中,有人推门而入,气息渐近。 她忽地睁开眼,看到铜镜中,绝色佳人,眸色晦暗,怔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瞧见镜中美人苦涩地笑,有些恼地咬了咬唇,左右转了下脸。 恼怒过后,镜中的脸终于柔和下来,黑眸中也绽放出光彩,未有刻意弯唇,脸上却是满意地浅笑。 她既已做了决定,缘何要因那个人,破坏自己大婚之喜。 临近大婚,从不与叶梨相近的诸位婶娘姐妹,舍下往日的厌烦神色,皆来与叶梨多少送了些添妆礼,说了几句吉祥话。 叶梨亦客气应下。 许夫人和许猗倒是来的更多,许猗尚小,连亲事也未定,嘴上说,“大婚有什么好?要嫁到别人家,想想就觉得不开心。” 手却去抚摸大婚礼服上的绣图,看了又看。 许夫人对着女儿摇头,把叶梨叫到一旁,小声道:“我对你说说将军府里。” “你莫怕,将军府里很简单,我兄长仅有我嫂嫂一人,全无妾室,九儿身边更是,伺候的大多都是小厮和婆子。不过你放心,已经备了些丫鬟仆妇,等你去了,挑着捡着留在院里伺候就成。将军府,位于京城西面……” 她细细对着叶梨说着将军府的布局和琐碎,让叶梨心中温热渐生。又暗暗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万一做不好镇国将军府“少夫人”该怎么办。 她甚至把自己在叶府观察到的些许日常细细思索了一遍,琢磨着叶老夫人和婶娘们都有做过什么。 到了夜里睡到床上,又忽地醒转,自己原本的打算,是相伴兰九一程,然后就出家为道,似乎也不必修炼理家本领。 不过,哪怕只是短短时日,她也是要做好,绝不能再如上辈子一样,懵懂无知,糊弄日子。 这样就想起,她若嫁过去,就会与兰九成了夫妻,岂不是要如夫妻一样…… 又开始惶恐不安。 白絮起夜时,听到叶梨的动静,跑过来关心道:“小姐怎么还没睡着吗?容嬷嬷说,女人要嫁人,都会紧张不安,小姐倒似乎没有。嘻嘻,她却不知道,小姐也紧张得夜不能寐呢。” 翌日,许夫人又单独来了次,她支开白絮,眼神有些闪烁。叶梨都有些心生惶恐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道:“论理,这该是母亲该做的事,可是我知,你在叶府虽有长辈,却没什么贴心人。因而……” 她从宽大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书册,递道叶梨手里,自己的手却也没不放开,紧紧捏住。 “你好好收起来,等没人的时候看。” 看到叶梨目露惊讶,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下,说:“猗猗还小,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挺害臊的。这个……是教人如何做夫妻的……” 叶梨脸上立时臊热,忽又想,若是她未经上辈子,是不是不该知道这是令人害羞的。因而又忙深深低下头。 许夫人却又低低笑,抓住叶梨的手,继续道:“你知九儿,体弱多病,他……算了,你既嫁过去,我嫂嫂自然会考虑这些,我嫂嫂啊,就是将军夫人,你未来的婆母,是很好的人,你去了就知道。” 叶梨心乱如麻,一声不吭。许夫人只当她害羞,临走之时,又切切叮咛,“别出来送我,把那个先藏好,可别让别人看到。” 等她走了,叶梨忍不住好奇,微微翻开一点,便羞红了脸。她不知道能把这个藏到哪里去,索性燃了焚烧经文的铜盆,扔进里面烧掉。待红色火焰燃起,又忽然担心,莫不是按照成亲的规矩,这个是一定要带去才吉利的。 册子已经燃烧了一半,再拿出来是不可能了。倒是风忽然吹进来,掀开一页,自顾展开。 叶梨扫到上面一点画面,慌忙用手拨拉,把那页尽快烧掉,不慎把手指都烧的生疼。 到了大婚头一日,落雪院里已经水泄不通,兰家送来的东西和兰家派来的人,挤得满满的。 叶梨觉得自己似成了一个物件,被揉来搓去。 落雪院里,人人都对着她喜气洋洋,人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人人都忙忙碌碌。 叶梨把这些日子的经文全都烧了掉。丰极观带回来的道袍,让白絮放进她的包袱里。她从丰极观回来时,本来就没带什么,在叶府,也不过多了几身衣服。其他东西,倒似都是和兰九订亲后,兰家或者许家送来的。 “这个是那次小姐生病,姑爷送来的呢。” 白絮帮着把尚未打包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 “这个箱子里……” 叶梨放下手里的喜帕,走过去看,却发现,白絮打开的,是藏在柜子深处的一个箱子。那里面,放着她被困在碧霞观时,李茂下山又上山,送上去的衣服物品。 “烧了吧。” 叶梨道。 白絮无声地张大嘴巴,手伸进去摸了下,才道:“这还挺多,烧起来怕是动静不少……” 叶梨想了想,道:“你和容嬷嬷拿出去偷偷烧了,若有人问,就说是我的旧衣服,不需要带去,也不好留着。” 天色渐晚,白絮跑来跑去,叶梨的心也开始砰砰跳。 她想要容光焕发地迎接自己的婚礼,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在床上双足跏趺,打了个如意坐,心中默默诵念《清静经》。 上辈子,她尚在为兰九病夭而难过,就被突然送进了桃皈观。 桃皈观的清羽道长对送她去的人说:“须得经两年传度,她若仍道心坚定,我才能为她正式皈依授箓。” 叶梨听闻这个,竟是主动道:“道长,我已修过十年道法。” 大葪盛行修道,总有人,心血来潮,就要入道观。因而,正经的道观,都是不轻易接受俗人的。 只是叶梨这么一说,清羽道长的眼神倒是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来送她的人。 叶梨当时后知后觉地想,她在丰极观十年,未曾皈依,没有道号,可见无虞法师,一早就没打算把她留在道观。 无论如何,叶梨住进了桃皈观后面的小道院,兰家送了一个陈嬷嬷伺候她,她还拒绝道:“修道之人,无需仆从伺候。” 她那时候进桃皈观,毫无抗拒之心,反觉得是“回家”。道观才是她的家,叶府,原来并不是。 即便陈嬷嬷总是偷懒耍滑,也对叶梨毫无影响。可是没想到,有一日,陈嬷嬷忽然偷了她放在外面的财物,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她便一个人住在了那个小院子里。 她问道观里的人,陈嬷嬷可是回兰家了,道观里的人面色有些复杂,喃喃道:“兰家……你以后可莫再说与兰家有关了。” 叶梨疑惑,被告知:“兰家已经离了京城,恐怕不会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们并不管这些俗世之事,当初答应留你在这里,就会容留下你的。” 叶梨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问:“兰家没人来看我吗?” 道长摇摇头。 她又问:“那叶府呢?” 道长亦是摇摇头。 她很是失望,不过,倒也不影响每日诵经持咒。她亦从来未想过,从那个道院里逃出去。因为她,无处可去。 叶梨不知为何自己又想起桃皈观来,又打开互相抵着的双腿,重新躺了下去。 她虽熄灯睡了,外面却仍是灯火辉煌,按着兰府算好的吉日,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准备梳妆打扮。 算着时辰,大抵快有人来唤她起来了,叶梨慌忙闭上眼睛,做出正在熟睡的样子。 …… 外面的人似乎开始来来往往,可是过了许久,竟然未有人来。 道观美人(重生) 第30节 叶梨侧耳倾听,却觉得外面的声音愈来愈少,愈来愈小。渐渐地,几乎陷入了安静。 她的呼吸也随之压抑住,却动也不敢动,甚至疑惑自己是在熟睡中,且落入梦魇。 终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叶梨舒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听到火石相撞,然后隔着眼皮感受到了一些光亮。 “叶小姐?” 有人走近床榻,轻轻推她相唤,声音却不是白絮。 “许夫人?” 叶梨回应着,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 她尚未来得及与许夫人说话,就听到“咚”一声,跟在许夫人身后的人,竟是跪在她床榻前,重重磕在了地上。 叶梨吓了一跳,坐着往床后面挪了下。 “求求叶小姐,救救我儿!” 磕在地上的人低低地道了声。 叶梨直起上半身,看到她亦直起身子,是一张上辈子见过一次的脸。 叶梨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们对不起叶小姐,但是求您,原谅我儿。” 叶梨胸口发闷,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们要如何?” 兰夫人哀求道:“为了九儿性命,我们只能退亲。” 叶梨问:“难道不退亲,就有人要杀兰九?” 兰夫人咬咬唇,面色恼怒:“兰家人从来不怕人杀!若有人杀我兰家人,我们只会报仇雪恨!” 叶梨问:“那为何退亲,是为了救兰九性命?” 兰夫人却未答,而是重重在地上连磕了不知道几个头。 然后才语气艰涩道:“我们算了命数,若是我儿娶你进门,他必死无疑!” 烛火里,叶梨的眸中似有水意,却是笑着说:“原是如此……那退便退吧。你起来……何至于需要这样。” 兰夫人却又磕头,房中光线昏暗,她又背对着烛火,看不清楚,却也能瞧见,她额上已经是有了深色的磕痕。 叶梨叹了口气,又道:“何至于如此?” “他一心只求小姐,我还想恳请叶小姐,若他万一找到小姐询问,请告知他,是小姐不想嫁于他,而非……而非……” 叶梨低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是,我答应他,这一次,一定会嫁给他。” “叶小姐!”许夫人亦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我嫂嫂,原本也是叱咤疆场的女将军,她一辈子,只跪天地、父母和天子,除此之外,只和我兄长成亲之时互拜过……还有就是,为了九儿跪过大夫……” 许夫人即便温言和气时,亦有些倨傲疏离之气,叶梨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情真意切。她说着愈发悲痛,以袖遮脸,压抑微泣。 兰夫人倒是语气愈发坚定。 “九儿的毒,原是下在我身上的,我作为母亲,没有护住他,反害了他。为了他,即便是要我死,我亦是愿意的。我知我们对不起叶小姐,但事关九儿性命,我只能如此选择。” 叶梨伸手,抚在自己小腹上。这些日子,她已经努力去忘却那段日子,甚至把为那个孩子精心描画的灵府都收了起来,藏在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若他问我,我就说我另有了别情,不愿再嫁他。” “多谢叶小姐!” 兰夫人又咚咚磕了几个头,叶梨往旁边躲了躲,求救地望向许夫人。 许夫人任嫂嫂又磕了几回,才伸手劝她起来。 兰夫人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捧着,深深望了一眼,才道:“作为回报,这个先赠与叶小姐。虽给了叶小姐,即便砸了扔了,也随叶小姐。但还是希望叶小姐能好好保存。这是我们兰家……的家符。另外,若有其他事情,我亦会听从叶小姐……” “不需要。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与兰九有任何纠葛。你走吧。” 叶梨拒绝,她却把荷包放到叶梨身边,看了眼天色,行了一个躬身礼,转身往外走。 “兰夫人!” 叶梨拿起荷包唤她,她已走出内屋,只得又唤,“许夫人!” 许夫人急着追嫂嫂,切切快语道:“这符,千万请叶小姐藏好,宁愿砸了,也别给了别人。” 她眉头皱紧,脸上似乎仍带着哭意,小跑着追了出去。 外面忽然一片安静,连白絮和容嬷嬷都不见踪影。方才兰夫人姑嫂燃亮的灯仍亮着,闪烁不定,在屋子里晃出巨大的阴影。 叶梨忽然觉得筋疲力尽,就躺了下去,摸了被子盖上。 这一次,她竟是倏忽间就睡着了。 第38章 (双更) 叶梨醒来时, 听到白絮正在低声啜泣。睁开眼,看到白絮把在内室门口,面向着外面, 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哭什么?” 叶梨问。 “小姐!” 白絮几乎是跳着转过身, 跑到床前。一双眼睛, 肿的像是桃核, 显见是哭了挺久。 “小姐,你没事吧?” 她满面忧心,伸手在叶梨额上摸了一下。 叶梨从床上坐起,抚了下头发, 道:“我就是太困了, 睡了一觉。” “小姐……” 白絮欲言又止。 叶梨垂眸, 舒出口气, 眼里却微微带着笑。 “怎么了?” 白絮转头又往外面看了眼,有些含糊地说:“他们说, 不成亲了……连东西,都抬走了……” 叶梨点了下头, 说:“我若是离了叶府,你……可想有想去谁跟前伺候。或者我可以求下三叔父,让他尽量帮忙安排。” 白絮忙劝:“小姐莫要这么想,兰, 兰家退了亲, 也不算什么,总,总有……对了, 不是还有……” “白絮。”叶梨打断她的话, “我本就是长在道观的, 早晚,也要回去。即便和兰九成亲,早晚也要去的。” “啊?” 白絮目色迷惑,盯着叶梨看,见她满面认真,而且也并无预想中的羞恼和难过,抿着唇低下头,又左右张望了下,咬咬牙道,“那我也要跟着小姐。小姐要去道观,我就跟着小姐去道观。” 叶梨自己一心想出家修道,却又对着白絮摇摇头,不赞同地道:“胡说什么,我要出家呢,无需你跟随。而且,出家并不是玩笑,若真的进了道观,成年累月,日日清修,再也别想吃什么桂花糕,也没人陪你一起说话玩笑,就比如是,全天下只剩下你一个人。” 大葪的道法更多是自修自身,讲究天地唯我自清净,平日里,连同一道观的道长之间,也甚少来往。 不过盛行之下,也有很多道观,只是个幌子,倒是热热闹闹。 白絮又“啊”了一声,有些不信,亦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我,我是被牙子养大的,卖到这里之前,除了牙婆子,也不认识其他人。我不怕。小姐,你带着我吧。” 叶梨并无问过白絮的来历,看她每日欢天喜地,倒是不知,原来也是这样无依无靠。她叹了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絮又说到昨晚,她和容嬷嬷被叶府的官家叫去外院,却不准再进来,她当时还以为,叶府只是不想她跟着叶梨嫁去兰家,没想到听到外院的仆妇私下里闲话,说兰家还是要退亲,叶府不退也没办法,人家好歹是镇国将军,权势迫人,连聘礼都抬了走。 白絮完全不信,跑回落雪院,才发觉果然是不对劲。但是进了内室,竟发现叶梨睡得很是深沉,轻唤都没唤醒。 “小姐?” 白絮满脸都是问号,却又安慰叶梨,“小姐莫难过,或许只是你和兰公子缘分不够。” 叶梨摸了下她的头,面上含笑,乌瞳却濯濯如秋水寒凉。 白絮微微噘嘴,低头想了一想,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李公子也很好。小姐……” “小姐上回生病,我去找老夫人想讨点药材……路上还碰到他,他,他问了小姐如何呢。不过那时我不认得他,就没好气。他,他说有药给我,我也没要。” 叶梨闭上眼睛,淡淡道:“你做的对。我与他无关。不过以后莫再提他了。” 那些大婚的东西,被收拾得一干二净,落雪院比之前,还要变得更空旷寂寥些。 容嬷嬷看着有人抬走最后一点东西,站在院子门口,唉声叹气。 叶梨循着每日习惯抄写经文时,听到她偷偷问白絮:“小姐到底怎么说?” 白絮不知说了什么,容嬷嬷又道:“隔壁许夫人去京城了,就算人家回来,都已经这样了,去求问她有什么用……” 两个人嘀嘀咕咕,忽又漏出一句,“等等看奉国少将军会不会来。” “对啊,不是说有婚约吗?” 晚些的时候,叶箜跑来落雪院,他看着叶梨,一脸探究,见她神色淡然,竟似无怒无悲,拧了下眉,道:“六丫头这两日好好歇息下。” 他似乎也在等着什么。叶梨也在等,上次给丰极观的去信,已经得了回信,她又去了一封,正等着新的回信。 因着之前要出嫁,落雪院里的东西都整理过,如今干净又整洁,原本小小的院子和房屋,竟有些空旷。 叶梨把已经整理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又理了一遍。 无非是银票、碎银,随身换洗的道袍,为那个孩子画的灵符,里面本还有上次给兰九绣的七灵平安符,也找出来烧掉了。多了一个绣着金色大鹏鸟的荷包,里面是一个看不出模样的黑色玉牌,正是兰夫人给的所谓“家符”。 叶梨曾让白絮去找隔壁许夫人,想要送还,奈何隔壁说许夫人不在,压根没让白絮上门。 倒是个麻烦,幸而东西并不大。 白絮和容嬷嬷当着叶梨的面,什么也不说,避着她,却心心念念着另外一桩亲事。可惜,她们念着的人,始终不见人影,倒是兰九,又上了叶府的门。 有人咚咚急急敲门,白絮开门,吓了一跳,因为竟是外院的小厮。 他上气不接下气,对白絮喊:“兰,镇国将军府兰公子,闯进来了,要见六,六小姐。” 叶梨闻言,还以为兰九带了人打进了门,不然,何至于连兰九都拦不住,让他“闯”了进来。 待见了,才知并不是拦不住,只怕是不敢拦。 道观美人(重生) 第31节 兰九本就瘦削,如今却几乎成了要飞去的仙人,瘦如纸片,肤白如纸,走路都有些趔趄。 叶梨心里那点儿微弱的怨气,立时坠入谷底。 她走出院门,看着兰九走近,垂眸敛眼,并不看他。 “发生了什么?” 他这么问,倒让叶梨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心里又酸又涩。她原本也不想嫁兰九的,不过是为了弥补前世的孽业。可是她已经劝好自己出嫁了,却为何又变做这样。 想起那日兰夫人决绝的磕头,叶梨把手里的荷包塞回袖袋,轻声道:“我后悔了。” “是不是他逼迫了你?” 兰九走近一步,伸手抓住叶梨的手腕。他的手指本就修长,如今只剩下皮骨,又冰凉沁冷,不似人肉,倒似铁打的勾子,紧紧抓住叶梨的手腕,几乎要嵌了进去。 叶梨忽然走神,回想上辈子最后一面,兰九手上的冷意,暗暗分辨,与现在相比,哪一回更冷。 “你答应了,愿意嫁我!” 跟着兰九一起来的,还有叶府的人,却并没走近,只远远看着。 叶梨抬眸扫了眼,依旧用长睫遮住眼眸,淡淡道:“我后悔了。” 兰九的手却捏得更紧。 叶梨咬咬牙,又道:“我不想嫁你了。” 兰九反倒更凑上来一些,不知道要做什么,突然又颓然松手,往后趔趄了一步,低声问:“你喜欢他,是吗?你一直喜欢他……我看的出来。可是你答应嫁我了!” “在碧霞观,我就发现了,你与他,你们互相望着对方的时候,别有不同。你只有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才会带了点莫名的怨气,你从来不会那样看我。你看我,和看石头没什么两样,或者,多了点怜悯……” “可是你答应嫁我了!” 他忽然放大声音,又凑近一步,双手抓住叶梨的肩膀逼近。 叶梨等他抱了下,才死命挣扎开,退后几步,说:“你也骗了我,我也负了你。我不会再嫁你了。” 兰九面色凄然,捂脸喃喃着什么。等他揭开面上的手,却又冲着叶梨抓了过来。叶梨并非挣不过他,不过他太虚弱了,叶梨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把叶梨迫在门廊一角,眼色血红。 “我想法设法才逃了出来找你,我原想着,他们要带我离开,一定是因为你也不愿意退亲,怎么会!你怎么会……我不管,你答应嫁我!就一定要嫁我!” 叶梨从没见过这样的兰九,她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尚未来得及逃,却看到兰九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叶梨心中反倒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 不过是一死。她守道法,不能自我解脱,却可以不逃。 没想到,兰九反手把匕首架在了自己颈上,笑着道:“可惜我,连只小猫儿也斗不过,更遑论带你离开。你知道一个人,生来毫无气力,什么都做不得,经常不死不活,上气不接下气是什么滋味吗?” “我早受够了。” “可是我见了你,又忽然觉得还能忍受。甚至觉得可以忍到长命百岁。” 匕首已经在他颈上压出滴滴的血痕。叶梨想要抢夺,却一动不敢动。因为他紧紧贴着叶梨,只恐稍有动作,刀刃就刺了进去。 “兰……九?”叶梨小心翼翼唤他。 长睫掀开,一大滴泪珠,如透明的琉璃,盈在泛红的眼眶内,微微颤动。一股子馨香扑鼻而来,兰九怔了下,看到那一大滴眼泪,似宝石般,顺着叶梨仰起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滞了下,晶莹发亮,然后缓慢淌过细嫩的脖颈,钻入道袍中,再也看不到。 而凝结出这颗泪珠的人,眉头微蹙,泪眼婆娑,红润饱满的唇尖微动,又唤了一声,“兰九?” 兰九忽然忘了头上的抽痛,按在自己颈上的匕首也微微松了点。 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看着兰九被兰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砍晕,同时眼疾手快地抢走了匕首,叶梨靠在门廊,重重呼出一口气,才双腿发软往下滑去。 白絮飞跑过来扶住了她。 兰夫人身后,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他从兰夫人怀里抱起兰九,冲叶梨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兰夫人转回身,对叶梨行了一礼,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们会去西北,再也不回来。他必定是要来和你问个清楚,才肯死心。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身上竟是藏了……” 叶梨点了下头,淡淡道:“你们走吧。” 等兰家人都离开,叶梨回到落雪院坐了会,才忽然想起要交好兰家的东西尚在自己身上,可是她现在仍是心跳腿软,只得让白絮先去追,自己撑着在后面走。 才走到不远,白絮就已经回来,喘着气摆手,“兰家的马车进了内院接人,已经出大门了。” 主仆两人携手回去,叶梨发了会呆,对白絮道:“我与你说说道观的生活,你且认真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同我去道观。” 白絮有些懵懂地“嗯”了一声,走过来乖巧坐下,却又弹跳起来,叫道:“我先去给小姐弄些糖水喝,小姐脸色好白。受了惊吓是不是该喝姜汤,容嬷嬷!容嬷嬷!” 她飞跑出去,叶梨叹了口气。 兰九来过,叶梨倒是觉得又松了一口气。但是叶府里,却开始暗暗传起了闲话。叶梨每日闭门不出,全不知道,倒是白絮,从外面听了,气怨难平,私下对容嬷嬷愤愤抱怨。 “她们说,是因为小姐与,与那一个有了……总之不是好话,被兰家嫌弃,才退了亲。又说李茂这么久也不见来,想见也是觉得小姐水,水性……小姐不好,因而始乱终弃,不要她了……还说,若是别家小姐,结婚当日被退亲,早,早……早……” 起先还极小的声音,很难听清楚,大抵因为愤怒,越说越大声,似乎都剁了脚。 叶梨假作不知,只让白絮多去问问三老爷,丰极观可有新的信件寄来。 可是山不动,也有人自己非要凑过来。 这日,白絮去探看三老爷了,容嬷嬷去府里领些日用物品,唯有叶梨在落雪院。听到有人敲门,只得自己去开,一开门,竟是林庆之。 门一开,他便一只脚往里面跨,落雪院里却已经无有他人,叶梨只得避开他,侧身走出大门,走远几步,怒目望着他,问:“你做什么?” 有阵子不见,林庆之脸色有些晦暗,黑着眼圈。他对着叶梨嘻嘻笑,叶梨心里立时惶恐不安。 看着西边路上有人,也顾不得是谁,就往那边走。 她在前面疾走,林庆之在后面愣了下,问:“六表妹要去做这么?” 等发现她似乎是要躲开他,立时跑了过来,堵在叶梨前面,道:“我有些话要对表妹说,表妹且等等。” 西边路上的人发现这里的动静,走了过来,叶梨松了口气,却又提了口气。 “六表妹,我早就想来安慰安慰你,无奈课业繁忙,三表叔又总拘着我在书院,不许回来。” 他与人说话,边说边凑得更进,叶梨只得不停退步避开。 “长话短说,我听说六表妹的事,极为疼惜六表妹,就想,大不了,我接了六表妹到家里就是了。” 叶梨愕然,西边路上过来的人也嗤笑。 “六妹妹还真是……没了两个,这不就又有第三个了。” 叶家女儿众多,因来往甚少,有的叶梨几乎对不上名字。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是二叔父家的叶芷浒和四叔父家的叶芷凝。 叶芷浒说完捂着嘴笑,叶芷凝满脸都是鄙夷。 叶梨正想着如何让林庆之离开,叶芷浒又道:“怪道上次李家,莫名其妙就上门索要亲事,我母亲还觉得他过于鲁莽冒昧,哼!却原来是……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叶梨从丰极观回到叶府,一心只想讨好“亲眷”,因而从老到少,从上到下,无论待她如何,她从未顶撞过。不过,因着她的“晦气”,倒是也没那么多交集。偶尔嘲笑她,鄙视她,她都认了。 可是那是上辈子了。 “不要脸!你何不在落雪院开个外门,也省得老让人进我们叶府的内院。” 叶梨看了看她,问:“姐姐可是冬日里要嫁什么金家?” 叶芷浒愣怔了下,红着脸斥道:“我可是堂堂正正嫁人!” 叶梨淡淡道:“那姐姐可记得,让金家把和邻居家的门给堵了,否则,姐姐嫁过去,却发现邻居已经给金姐夫生了一个儿子,可就晚了。” “你胡说什么!” 叶芷浒指着叶梨,气得脸涨红。 叶梨叹了口气,又道:“只怕现在已经晚了。” “你胡说!我扯烂你的嘴!” 叶芷浒说着就要冲过来,倒是林庆之拦住了她。叶芷凝则一脸茫然,见林庆之要抱住叶芷浒,才慌忙过去又扯开他。 “三叔父。” 叶梨看到叶箜快步走了过来,白絮也跟在后面,舒出一口气。 叶箜把林庆之和叶家姐妹皆斥走,递给叶梨一个信封。 叶梨扫了眼,就道:“三叔父,我如今在叶府住着,徒惹是非,不若干脆回丰极观。” 叶箜皱着眉,道:“你莫急,我会想办法约束他们的。” 他避开叶梨的目光,侧头看了看仍回头望的林庆之,拧眉恼怒,又道:“你归家,是你姑母的心愿。” 叶梨就道:“我不是已经归过家了。” 叶箜仍是不赞同,叶梨就道:“上次许山长来,告知我说,我最好是……回道观出家修行,才好。” 叶箜惊讶,“许山长这,这么说?” 叶梨点点头。 叶箜面色仍有犹豫,道:“你让我再想想。” 许山长并没这么说,不过,他觉得叶梨嫁兰九不好,也并不是想让叶梨嫁李茂,那自然,就是谁也不嫁了。 还有比出家修道更适合吗? 若是叶箜去问,许山长定然会赞同的,说不定还能找他帮忙一二。 叶梨同白絮回了落雪院,让白絮闩好门,等容嬷嬷敲门时,确认了是容嬷嬷,才打了开。 她忽然就想,方才林庆之要进院子,她下意识就生了警惕。可是那时在桃皈观里,反倒是那个人来的愈多,他愈觉得安全,若是他来的少了,就会开始惶惶不安。 他哪里就值得她这么信任了。 就如叶府里传闻一般,她是水性杨花,那人是始乱终弃。她活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叶梨回丰极观的道心越发坚定,亦认真想了几种办法。因为路途遥远,若是能得叶府或者其他人护送,最好不过。 若是万一不行,也只得自己想办法。 她等着叶箜后话,叶箜未来,叶芷浒却哭着跑来,身后跟着叶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 叶芷浒哭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原已与那贱人有了孩子。” 叶梨其实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她那日,在辨认叶芷浒时,忽然想起,上辈子,她见了兰九最后一面回来,心情郁郁,白絮为了开解她,就胡乱说些闲话,其中有一桩,说的是半月前才嫁人的叶芷浒。叶芷浒嫁了过去,却发现夫家和隔壁的小院子,竟是通着一道门,经过一番查探打听,才知隔壁的女人,竟是在她大婚前,已经为金家生下一个儿子。 那时,叶梨和白絮都全不懂情爱夫妻之事,白絮只觉得那道门好玩,叶梨则仍在痛惜兰九年少重病,压根没怎么听进去。 道观美人(重生) 第32节 后来,叶梨进了桃皈观,叶府的事,更成了云烟散去,完全没想起。这次算是福至心灵,突然想到此事。 叶二老爷和叶二夫人也问叶梨如何得知,叶芷浒却开始哀哀切切地哭。 叶梨忽就生出了怜悯。倒是庆幸自己那日忽然想起此事,并说了出来。 她在道观里成长,哪里全无男人,更无男女之事。回到叶府,她本就自闭在落雪院,偶尔接触,都是亲眷。忽一日把一个男人认作了女子,那个男人就成了她的未婚夫。 一直到她进了桃皈观,别说男人,连女人都难得一见了。 可是那人闯了进去,不知不觉教会了她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男女,她才渐渐体味到,世间诸多事情里的酸甜苦辣咸。 “他负了你,你别为他哭了。” 叶梨忽然开口,想安慰叶芷浒。 正在大哭的叶芷浒愣了下,泪眼汪汪看了眼叶梨,却又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想拆散我们?”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半年,我那时候还没喜欢上他。”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 叶梨好久不哭了,听到这句话,眼框却觉有些湿。 “呜呜呜呜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六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叶梨叹了口气,道:“我跟姑母学过一点占卜卦法。” 叶芷浒的事情后续尚且不知,这件事却瞒不住,叶府诸人皆是来问,叶梨还能算什么,又把当日山洪的事重新拉了出来。好的是,叶府对叶梨皆生了点畏怕之心。坏的是,落雪院的门开始不停被敲响。 叶梨只得让白絮和容嬷嬷把门闩了,全不接待。 这日,又有人敲门,白絮轻手轻脚跑去门口听了听,回来禀报:“小姐,三老爷带着隔壁许老太爷来了。” 第39章 (双更) 白絮开了门, 许山长回身对叶箜说了句什么,三老爷叶箜就侯在了门口,和上次一样, 把白絮和容嬷嬷也叫了过去。 叶梨迎了许山长进屋子, 微微行了一礼, 请他落座。 许山长盯着叶梨细细端详, 然后才坐下,问:“你想要出家修道?” 又问,“你是如何得知金家的事,那个难道也能算出来?” 叶梨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恰好听下人说的闲话, 这种话, 自然是避开当事之人, 但是私下却极易流传。” 这倒是也有可能,也不知许山长信是不信。若他追根究底, 叶梨就咬死,只闻其声, 不知其人。反正叶府的很多下人,叶梨还真的不是很认识。 叶梨才想要回答第一个问题,许山长却道:“出家之事,如今却有些晚了。事已至此, 只怕……” 他欲言又止, 叶梨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想要问个究竟,却又想, 她何必管这些, 既已决定出家修道, 这些朝事与她何干,她只需寻的人助她回邙山就是了。 于是干脆道:“府里都说我命带邪祟,克死父母,所以才避在道观。我亦觉得,道观才是我容身之所,也能免了徒惹祸端。” 许山长闻言,又细细打量叶梨,沉默半晌,才道:“你要回原本那个道观吗?” 叶梨点点头,许山长却仰头望着窗外,道:“不妥。” 叶梨讶异,他道:“你且等几日,我帮你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两人简单议定,许山长就走了,叶梨坐在屋内,才细细想了一番,许山长为何如此说如此做。不过能得他相助,最好不过。于是又写了一封给丰极观的信,却暂时放在手边,等着过几日再发出。 许山长与叶梨的话并无人听到,但是叶梨想要回道观,府里却开始传起来。叶老夫人对此事并无反应,倒是有个小堂妹芷渲,偷偷跑来落雪院找叶梨,好奇地问:“你是要去做神仙吗?” 叶芷渲约莫才五六岁,叶梨几乎分不清她是哪位叔叔婶婶的,只不过见过一回。她是避开大人一个人偷跑来的,头上扎的小啾啾都有些松散了,叶梨就带她进了屋子,帮她重梳了。 她长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跑的热了,小脸蛋红扑扑,一脸的认真,却似乎不大爱笑。 叶梨看着铜镜里的叶芷渲,想起她曾经幻想过,她和李茂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男女,定然是好看的。李茂生的好,她亦不丑,只不过,不知道会像谁多些。 “你怎么了?不是要去做神仙了,怎么不高兴?” 叶芷渲忽然扭身,抬头看了眼叶梨,“你长的不像我们叶家人,你好漂亮!我娘也漂亮,唉!” 小小的人,却忽然叹了口气,回身又坐好,等着叶梨给她梳头。 梳好头,叶梨问了她住在哪个院子,叮咛白絮送她到附近。就站在落雪院门口,看着她们俩个渐渐走远。 “看什么,以后我们成了亲,你也给我生一个小女儿……” 耳边忽有人声,叶梨转身,愕然看到李茂竟站在她身侧,一股子火气冒出,伸手就挥出去,却被李茂轻易抓在手腕间。 他嘻嘻笑,“莫非你觉得,挡了后窗,就能挡住我?” 上次之后,叶梨就与容嬷嬷一起,把后窗的木窗扇整个儿钉住了,除非劈开,绝对打不开。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身边。 叶梨打不到他,亦知无法挣脱,只得往院子里看了下,不见人,仍是叫道:“容嬷嬷……” 李茂却仍笑,“这么小声,谁听得到,最好是把叶府的人都喊来,这样,你就只得嫁给我了。” 叶梨犹豫的功夫,他逼近一步,又把叶梨迫在门廊旁,问:“我这么匆忙赶回来见你,你就只有巴掌想送我吗?” “李茂,你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吗!” 曾经,叶梨最怕这四个字,因为总觉自己便是“礼义廉耻”的对立面。可是被李茂气的,倒是忘了原本的那点子忌讳。 李茂却又逼近点,笑着道:“叶小姐怕是不知,你与我已经婚约在身,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现在的样子,与桃皈观时完全不同,嬉皮笑脸,哪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而且,鬓发逸出几丝,胡乱贴在脸颊,竟是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几分狼狈,倒与两个人一起逆着山洪爬妙峰山时,有些相似。 叶梨忽然走了下神,揣测他这几日难道是出了远门。不过,也就仅仅一闪念间,很快便找回理智,压低声音问:“兰九退亲,可与你有关?” 她已然一身污名,又怕他做什么,既已落在他手里,倒是应该问个清楚。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有什么资格退亲,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倒是……” 李茂忽然住嘴,往西边瞄了一眼,松开叶梨的手,眸色却愈发冷厉。 叶梨这才发现,有人远远跑了过来,竟又是林庆之。 她厌烦至极,深恨自己那日,没有夺了兰九手里的匕首。若是那样,她便舍却道心,哪怕要下幽冥地狱,也要与这前狼后虎拼命。 心念冲动,眼里不由冒了火。抬眼看李茂,他却忽然闪身,避进了关了半扇的门里。 叶梨来不及想太多,林庆之已经跑到,撑着腿弯着腰,气喘吁吁。 “表……表妹,你莫要想不开,出,出家啊……啊我,我虽然已经订了亲,无法娶你为妻,妻。但是,但是你放心,我既答应接你进门,必定,必定会好好待……啊……”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气息尚未喘匀,忽地惊叫着飞了出去。 李茂不知何时已经出了落雪院,从东侧走过来,一脚踹在了他腰上。 林庆之摔在地上,叫声戛然而止,叶梨慌忙上前,见他竟是闭目晕了过去。 “李茂?” 她方才还想着以命相拼,如今却慌了神,回身惊唤李茂。 李茂面上亦是有些惊讶,嘴里念叨着,“好不中用,”走到近前,弯腰俯身,伸手在林庆之鼻下试了试,不以为然道:“活着呢。” 又道:“莫怕!” 叶梨怎能不怕?但是她更迷惑。 她盯着李茂看,想要分辨出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桃皈观里那个,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李茂却笑嘻嘻道:“我还当你会吓哭呢。我不喜欢爱哭的,这样就很好。”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矮身把林庆之如一个麻袋一般,拦腰夹在腋下,转身就走,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道:“等着我。” 叶梨看着他飞快隐身在东墙后,眉头皱紧。 “小姐,你看什么呢?” 白絮已经跑了过来,好奇地也往东墙那边打量。 叶梨忙道:“容嬷嬷在屋子里烘衣服,你快去看看可要帮忙。” 白絮“哦”了声,往院子里走,却仍探头探脑往东墙看。 叶梨等她进了屋子,阖上落雪院的门,匆匆忙忙跑到东侧墙后,却哪里还有人迹。 回了落雪院,却想着“等着我”三个字发愁。 按着在桃皈观时,“等着我”三个字的意思,他莫不是又要翻墙进落雪院? 叶梨心里恼恨,跑前跑后,偷偷搜罗了几样东西放在床头,一个是锥茶的茶饼针,一个是削水果的小刀,还有一个是容嬷嬷做鞋的锥子。 她气咻咻地想,若是她能安然重新进入道观,那就是天大的福运,若是不能,那便是天命不容她不进地狱,怨不得她。 白絮帮容嬷嬷烘完衣服,进来看了叶梨一眼,蹙眉问:“谁惹小姐生气了?” 捂嘴笑了下,又道:“小姐说要修道心,就要戒喜戒怒,我做不到,因而不该去道观。但是小姐也会生气啊,所以我也能去。我跟着小姐到了道观,慢慢就能戒喜戒怒了。即便做不到也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要修道,我跟在小姐身边就开心了。” 叶梨敷衍掉白絮,走到铜镜前,果然看到一张怨愤难消的脸,怔怔发呆。 桃皈观里原本只有八卦镜,是没有妆发的铜镜的,叶梨也并不需要。她从小就没怎么照过镜子,洗脸梳头,闭着眼睛也能做。她亦从未觉得自己美。 在她眼里,叶府的每个小姐丫鬟,都比她好看。她们衣着华丽,发髻繁复,叶梨虽不向往,却也觉得,那些才是美。而她与她们相比,就如路边的枯干野草,相比枝头绽放的桃花。 她半点儿也比不上。 她救了受伤晕倒的李茂,却也没做什么,不过只为他潦草包扎了伤口。但他醒来走掉后,又一次一次跳进小道院。 起初,叶梨也是抗拒的,但他来了并不做什么,就只和叶梨说说话。 叶梨烧水,他便为她打水砍柴;叶梨煮粥,他便微微苦着脸,问:“可以给我也吃点吗?” 叶梨为兰九抄写经文,他便站在窗外,偶尔走进去,伸手指了一字,道:“关于这个字,还有个典故呢,你抄完,我说给你听。” 叶梨暗暗瞪他,嫌弃他扰她虔诚,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却总是不由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还要抄写多久才完?上次那个可真吓人;不过之前那个故事好感人。 他和叶梨同吃同喝,却又秉承君子之道,总是微微避开一点距离,不让叶梨生出一丁半点儿恐惧和不安。 这般久了,每次他离开时,叶梨虽仍叮咛:“这里不是别人该来的,以后莫再来了。” 眼里却是切切绵绵的不舍。 道观美人(重生) 第33节 有一日,叶梨听他说一只小鸟成精的故事,就抬头望着银杏树,对他说:“有一天,我看到一只特别美丽的小鸟儿,落在那里。” 她微微仰头,夕阳为她的侧脸罩上一层毛绒绒的光亮,却又未损伤分毫。原本大而圆的眼睛微微弯成月牙,睫毛忽闪如蝶,樱唇微动生魅,细长的脖颈伸展开,如一只引颈的天鹅。 叶梨转头,正好捉住灼热又专注的凤眸,她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问:“你在看什么啊?” “一只特别美丽的小鸟儿。” “哪里?”叶梨又左右四顾,疑心自己错过了什么。 一只手指忽然轻轻点在她鼻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似化了暖水,融了春风。 “这只。” 叶梨立时觉得脸颊滚烫,她尚来不及分清这就是害羞,低头生气道:“你胡说什么!” 李茂从她身边坐起,走进她房内,过会子回来,又进了其他房间,最后走回叶梨身边,笑着道:“怪道了,你这里竟然连个正经镜子都没有吗?” 叶梨就道:“有八卦镜的,不过嵌在墙上。” 李茂笑的更加畅快,叶梨怕有人听到,站起身去捂他的嘴。捂到了,又觉不妥,忙松开手,微微噘嘴,恼怒瞪他。 李茂就任她瞪视,到最后反倒是她自己败下阵来,侧头“哼”了一声,避而不看他。 余光里扫到李茂转身离开,以为他要继续找镜子,想提醒他莫要徒劳,却又赌气没开口。 李茂走去井边,打了一盆新水,倒了满盆,端了过来。 盆里水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偏他走的极稳,半点儿未晃。 叶梨忍不住看他有力的胳膊,为了打水,袖子挽了很高,因为用着力,肌肉隆起,筋脉分明,隐约还残留着一些疤痕…… 叶梨忽而红了脸,暗暗想,他瞧着也是个富家公子,一张脸长得温润端正,似一个读书的秀才;可是胳膊瞧着却不像。原来,少将军,果然是与其他公子不同的。 猛然苏醒,又“呸”自己,因为她并没见过别人的胳膊,怎么就能断定,只有李茂是这样呢。 “来!” 李茂忽然唤她,她忍不住侧身抚了下狂跳的胸口,却不情不愿、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她走到李茂相距一两步的地方,疑惑看他。 满水的盆放在石桌上,难道是要她洗脸?难道脸上有了脏东西? 叶梨不由摸了摸脸颊,谴责地看着李茂——若是如此,为何不早告诉她? 李茂果然是笑着,大抵是笑她脸上的脏东西吧。 可是他忽然伸手,把叶梨揽到了自己身前,并用双手捧在叶梨脸颊两边。 李茂可比叶梨高大很多,站在她身后,恰恰把她包裹其中,虽并未贴紧,隔了点距离,叶梨却似乎觉得被卷在滚烫的火炉里焚烧。她脸上亦是滚烫,慌得不知如何,竟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快看!” 李茂的大掌,正握在她的耳侧,让叶梨耳中几乎有些嗡嗡作响。他忽然低头,凑到叶梨左耳,说着“快看”的时候,原本隔了点距离的身体便俯了过来,他的肩膀和胸膛似乎压在了叶梨背上,分明并未用力,却让人觉得要被压倒,在身侧捏成拳的手,都开始微微抖颤。 “傻瓜,睁眼……” 叶梨咬着唇睁眼,看到盆水里,倒映出相贴的两个人,一个慌张又害羞,一个灼热又欢喜。她忽然挣扎,一盆水立时打翻,两个人亦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水湿了裙摆,水盆嘡啷嘡啷滚走,却一动也不敢动。 因着李茂在她身后,她往后倾倒,正好整个儿躺在了他身上,都不知道抓握哪里才能支撑自己起身。 他身上骨骼好硬,像石头一般,硌的人疼,却又好生温暖,烫的人要失了力气。 后来那日,两个人是如何分开的,叶梨几乎有些记忆不清。她只记得,下次李茂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好生华丽的铜镜,为她放在桌上,硬拉她过去,说:“小道姑,快来看看这只美丽的小鸟儿。” 叶梨死活不去,可是哪里拗得过他,硬是被拽了过去,她却闭上眼睛,坚决不看镜中。李茂在她耳边哈哈大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竟是松开她,走了出去。 叶梨睁眼只瞧见他的背影,看他大步流星走到银杏树下,偶尔侧身的那个瞬间,总觉得李茂的脸在泛着红。 他有什么害羞的? 叶梨看了眼日头,暗暗认定,是日光发了红。 看他一直没有朝屋子这边望,叶梨才偷偷摸摸看向铜镜里。 铜镜里,一张娇颜羞红,无比欢喜。 这个铜镜后来成了叶梨的私心之爱,她在一个人迷惘时,就会偷偷对镜自照。直到有一日,她送走李茂,发现今日该是给兰九抄经焚香的日子,叹了口气,坐在镜子前,却发现,铜镜里的人,竟是满脸的恨怨难消。 是这样的丑陋。 叶梨对镜发呆,却不防又想起桃皈观里的事情。这些日子,分明她已经忘了,偏偏那个混蛋又来扰她清静。她心绪不平,忽地站起,凳子和她的腿相撞,凳子咯噔倒地,腿被撞得闷疼,眼泪都生了出来。 叶梨坐到床榻边揉腿,听到白絮喊:“小姐!小姐!” 她飞跑进来,满脸欢喜。 方才的迷惘已经被叶梨压回心底,沉声问:“怎么了?” “小姐!李公子,就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来下聘求亲了!” 叶梨转过脸,心内不知是何滋味。 白絮发现叶梨并不欢喜,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了眼外面,才道:“少,少将军,亲自打了红额凤头赤尾雁,要亲自,亲自送给……小姐。” “我不收。” “小,小姐……” 亲自送大雁,倒也算是大葪的风俗,据说其实是为了未婚男女互相看一眼。 不过,因着大抵已经很少有人自己打雁,而且世家男女成亲前,大多会安排隔着屏风偷偷相看,因而这个风俗已经甚少有人遵守。 “小姐,他说是,是边疆兵将的规矩……” 白絮一边探看叶梨眼色,一边尝试说着好话。 叶梨坐在屋内不肯出去,即便叔父婶娘相劝,也坚决不从。惹得他们生了恼,却又忍耐着。 过了会,李茂在院子里扬声,即便隔着门窗,亦是清亮铿锵。 “在下诚心求娶,愿与叶小姐结秦晋之好,比翼双飞,长伴一生。” “那么英国公家嫡小姐呢?” 叶梨低声喃喃。 白絮正扒在窗缝里往外看,闻言回头问:“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 “白絮,你还要和我去道观吗?” 白絮跑了过来,看到叶梨面色认真,就道:“我自然要跟着小姐。不过,不过……” 她尚在为难,叶梨已经起身走了出去,她打开门,看到李茂单膝跪地,手举一只极为美丽的大雁,看到她出来,笑得极为畅快。 “我不会嫁你的。”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忽然想要这门婚事了,我就会愿意了吗?” “你若非要娶我,就是与我为仇,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叶府的人都站在李茂身后不远处,听着叶梨一句又一句,纷纷乱乱起来。 叶梨也不管,回身走进屋子,嘭一声关上了门。 他还能怎么样呢? 逼嫁吗?还是污了她的清白? 她又怕什么,她如今已经不用去弥补上辈子对兰九的亏欠,也对叶家别无所求,唯一想要的,就是安安稳稳回道观,清清静静修行。 若是这个也得不到,她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叶梨走至屋内,拿起铜镜,再次推门,扔了出去,镜子砸在地上,碎裂成片。 院内一片惊呼响起。 人都走了之后,叶梨对白絮道:“以后不用关门了,都开着吧。” 叶梨忽然想起许山长第一次劝她的时候说,“李茂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 她不知道许山长和李茂又有何渊源,竟知道他的脾性。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人。 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愿意。 如今,她不愿意了。 “白絮,去帮我找个砍柴的斧头来。” 白絮听到叶梨的吩咐,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眼院子里,哀求道:“小姐,这可是凤头赤尾雁,据说是大雁和凤凰的后代,是,是很难得的,您,您……别砍好吗?就,你若不要,就把它放了。” 那只被抓来的大雁,正在院子里尖叫,叫声也不似大雁,悠扬而动听,却似乎带着一点哀鸣。 叶梨噗嗤一声笑,“你倒是个好心的。你放心,我不砍大雁。” “她亦不是自己愿意被抓来的。等下就放了她。” 白絮这才放心跑了出去。 叶梨走过去,那只大雁引颈高歌,看到有人,做出啄咬之态,叶梨不敢太近,却看到她一侧的白翅上,有点血污。猜测她是受伤了,犹豫着是否帮她治下伤,再放走。 白絮倒是很快回来了,说是找看管花园的程老汉要的。叶梨拿了斧头,把原本钉住的后窗全部砸开,扔下斧头,拍了拍手,说:“这下子敞亮多了。” 白絮有些受了惊吓,不过还是跟着叶梨跑来跑去,又惊叫:“小姐!” “小姐你手受伤了!” “小姐我去给你找药!” 叶梨手是痛的,但是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她淡淡道:“不用。给我打些冷水即可。” 流着血的手放进了冰凉的水里,瞬间染出一片血色,白絮惊慌失措,去找药粉和纱布。 叶梨看着水盆里,映出一张脸,一点不美丽。很快,又映出另外一张脸。 “手怎么了!” 第40章 (双更) 道观美人(重生) 第34节 手上的伤痕愈发的疼, 叶梨却仍是在悠闲戏水,细瘦的柔胰,在水盆里轻轻拨动, 里面的倒影立时消失不见, 只剩了丝丝缕缕的红色血迹, 把水渐渐染成不太均匀的粉色。 下一刻, 就被抓住手腕,从水里揪了出来。 “你做什么!” 白絮拿了止血的药粉和几块白帕子出来,看到廊下多了一个人,低声惊呼, “小姐?” 李茂看了眼白絮手里的东西, 道:“拿过来吧。这是怎么了?” 白絮有些犹豫, 腿没有动, 却伸出胳膊,小声道:“小, 小姐用斧头劈,劈后窗, 大概被木刺伤到了。” 李茂伸手,接过白絮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帕子,嘴里骂到:“你是叶府小姐,又不是木匠, 劈窗子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用帕子沾叶梨手上的水, 叶梨却猛地甩开,冷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茂挑了下眉,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手。 “我才劈了后窗, 打算迎接你大驾光临呢。你这样爱偷鸡摸狗的, 为什么竟是白日里从大门进来了?这可不合适你!” 叶梨语气里满是怒气, 脸上冷冷笑。 李茂竟被这话说得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要是被别人听去……” “那又如何,我们叶府的内院,不像花园一样,随你们进出吗?说不说又有什么不同?” “我……”李茂想要辩解,细想却也无可辩解,低声道:“我先帮你包好伤口吧。” 他索性上前两步,又钳住叶梨的手腕,使着蛮力把她往廊下躺椅跟前带,将她推坐在躺椅上。 叶梨摔坐在躺椅上,带着李茂弯腰俯身向下。 她脸色实在不好,又是白,又是红,李茂垂眸,用眼睫遮住自己的视线,轻轻呼出口气,劝她:“你乖乖坐好,我先帮你把手包扎好,其他事再另说,好吗?” 他忽然语气温柔,甚至带着点祈求,却令叶梨更加想起了桃皈观。 叶梨忽然也柔和了脸色,长睫翻翘,露出一双醉人的潋滟杏眼,乌瞳微转,似从瞳底翻腾起炙情热浪,向李茂涌来。李茂的呼吸一滞,鲜妍如花瓣的唇角微启,似含苞的花瓣尝试着开放。 她的声音亦是又娇又软,令人几乎生出迷糊,只想被这声音轻轻抓挠,而忽略掉她说了什么。 “少将军?你来做什么?你以为我怕你吗?” 李茂忍不住又俯身下去一点,却又努力抗拒住想要继续接近的冲动,缓缓往后直起身子。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由你,我不过是万般不由人的弱女子。不过,你若以为你想要如何,我都会答应,那却是大错特错。” 叶梨反手抓住李茂的手,将自己微微拽起,凑近些李茂,柔声细语,就似在桃皈观里与他说情话。 李茂往后避,她终于得了空间坐起,“但是你别想让我顺从你。更别想让我嫁给你。” 自从得知李茂原来与她有婚约在身,再回想上辈子桃皈观的时光,就愈发觉得可悲可笑。而且,他竟然还会不顾一切求亲,即便叶梨和兰九,已经走到了大婚前夜。 原来只要他想,就一定会做。 所以当日他瞒着叶梨,另娶他人,自也是真心想娶英国公嫡女,而并非他对叶梨所说,“只要你答应,我随时娶你回家。” 李茂看了眼叶梨的手,想要松开,她却抓得更紧,已经有血滴从两个人的手掌间淌出,在白皙的手腕上,划过一道粉痕。 皎□□面上,眉头微皱了下,又展开,依旧笑着,问:“兰家退亲,可与你有关?” 李茂心里尚在纠结,却被那双乌眸里的柔媚缠住,立时心口就如被掏空,眼眸微合,微不可见点了下头。 本就笑着的俏脸,凝滞了一下,忽又若春花绽开。 抓在李茂手上的力道松开,秀眉微拧,伸臂挥了过来,李茂看的清她所有动作,亦来得及挡住,或者躲开,手臂也已经下意识格挡了上来,却忽地看到,那双睁的大大满含怒气的圆瞳里,顷刻间溢满泪水,眼里的笑意顿时抹煞,似山洪那日的天空,蕴积了厚厚一层黑云,李茂心里忽然刺痛…… 长睫下阖,遮住了眼里的阴郁,一个巴掌亦落在李茂脸上。 “六丫头!” “少将军!” 几声惊呼,叶梨转头,看到几位叔父婶娘,挤进了狭小的落雪院,身后跟着抬了东西的下人。 李茂直起身子,宽肩高背,玉树临风,面色坦然地对着进来的人道:“我这位未婚妻脾气不好,请各位好好纵容她,莫惹了她发脾气,更莫再漏了人进来,骚扰于她。” 叶梨手上血迹未干,又印在了他脸上,原本端正清冷的玉面,并未因此变得狰狞,却多了几分杀气,就如一尊好看的修罗,俊朗美貌,却让人望之生寒。 有下人不巧正抬了东西进了院子,吓得掉了肩上的担子,又砸了脚,痛得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却被院内的气氛吓得不敢痛呼出声。 叶府几位老爷,本是陪着李茂来送求亲礼的,不过在背后偷偷商议了一回是否给叶梨换院子,晚了一会到,竟就看到这个场面,脸上立时变的五彩斑斓。有受了惊吓脸变白的,也有担心给叶府惹祸脸变黑的,还有不知所措的,亦有觉得看到了莫大的热闹暗暗偷笑的。 叶梨也有些怔住。每次李茂凑她近了,她便不由堆积起怒气,似一团火腾地冒起,恨他恨到要死。等这股子火气过去,又生出后悔。 倒不是害怕李茂会反击回来,而是后悔,既已决心忘却前尘,一心修道,为何又与他多生纠缠。 她心念一起,心乱如麻,转身回了房间。 院子里很多人,却空寂一片,只听到他的声音清亮。 “小丫鬟……把这些东西帮你们小姐收起来。” 渐渐响起东西相撞的声音,却仍是悄无人声。 过了不知多久,白絮走了进来,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开了口,“小姐,送,送了些东西。还,还有,三老爷问,你可想搬去哪个院子,无论哪个,你若要,就,就腾,腾出来。” 叶梨已经冷静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用,你还和我去道观吗?” 白絮“啊?”了一声,又立时道:“去去去!我去的!小姐……若要去,我跟着小姐。” 叶梨暗暗想,如今闹成这样,李茂已经求了亲,叶府恐怕不会再护送她离开,许山长,也不一定可以指望。或许,真的只能独自上路了。 叶梨去净房时,发现送来的东西,到处堆着,倒和前几日要嫁兰九时,很是相似。她忽然自嘲地想,送这些有什么用,不若送些银两,她便带着上路,倒不枉被平白折腾。 到了晚上,白絮关后窗,却发现有扇窗被叶梨砍坏了,很是担忧,就叫了容嬷嬷一起陪夜。但是内室的矮塌上,却堆放了东西,叶梨不忍她们睡地上,就劝着住了外室。 自重生而来,叶梨总是睡不安稳,易醒多梦,这日,却不知为何,竟是难得踏实。 她已没了一切,也不再顾忌什么,似乎,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上辈子她辜负兰九,这辈子却已尽可能偿还。 她并未再有亏欠别人。正是活得干干净净,心无杂念,适合清修。 她睡的很安稳,一直到被人抱住,才忽然皱了眉头,暗暗恼,为何又梦到了桃皈观。 因着梦的多了,叶梨已经能在梦里生出点清醒的意识,每次梦到这些,就开始努力诵念清静经,以求从梦里解脱。 可是这次,她已经诵念了整整一遍,却仍未能从梦里解脱。她只得重新开始,“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熟悉的手指从她唇上轻轻拂过,又转回来,在她唇珠上戳了一戳。 叶梨对这摆脱不掉的梦境生了恨,忿忿叫了声,“李茂!” “哼!白日里嘴硬,现在又念着我?”忽一声嗤笑,叶梨猛地醒来,却发现原来“噩梦”并不是梦。 她因着刚醒,仍有几分迷糊,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小声道:“你说我该夜里来,我就夜里来了。你骂我偷鸡摸狗,你倒是鸡还是狗呢?” 叶梨终于清醒,她挣扎要滚开,却被更加箍紧;伸手去打,却被抓住。他还在耳边道:“你当自己真能打到我吗?不过是我纵着你罢了。” 叶梨想起枕头下的东西,才想如何逃脱了手去摸出来,他却似乎猜到了叶梨的想法,轻笑了一声,道:“你枕下的东西,太不经用,我明日帮你带一个,一定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白絮和容嬷嬷就在外屋,但是叫了她们又如何,叶梨忽然心生绝望,停了挣扎,淌着眼泪,语气却冷淡。 “你要做什么便做,大不了我一死了之。” 抱着她的胳膊微微松了下,他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调笑之气。 “我只想与你说说话。” “我才是你未婚夫!” 叶梨冷笑,“我竟然不知道,谁的未婚夫会这么折辱着人,只为说话。” “你若是公平对我,我何必如此?” 李茂说着,语气里竟有几分委屈。 “我们本是陌生人,你想另嫁他人,我也可以放你们一码。但是,是你,见了我,对着我哭闹,又三番五次打我……” 叶梨如何不后悔。可是那时,她忽然从桃皈观回到这里,尚且有些神思恍惚,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幻,就突然遇到了李茂——一个几日前她还爱的死去活来,又恨不能咬肉噬血的人,她亦想保持冷静,可是当时的她做不到,已是覆水难收。 “我亦想只当你陌生人,可是你每回望着我,都似乎我欠了你亡命的债……” 在黑暗里,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又环抱了叶梨在怀中,就似乎两个人,仍然在桃皈观里抵死缠绵。 叶梨觉得这些她已经是忘记了,或者说,被辜负的恨意,已经把所有的爱抹煞了。可是忽然又有些恍惚。 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小小的道院里,虽因其后就是一片湖水,算是安全,但是叶梨也是会不安,而每次李茂在时,便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候。 身体的习惯,令她觉得浑身疲累,软弱不堪。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缩进他怀里,哀哀哭泣,不管不顾,求一份炽热和温柔。 叶梨撑着最后一点理智,眼泪却已经溢了出来。 她想要说的话,咬死在嘴里,因着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要哭出来。 “冷吗?” 李茂忽然问,一边说着,一边把叶梨身上的被子裹了裹紧。只是这样,叶梨更加动弹不得。 她挣扎,李茂却小声道:“莫动,不然我就进到被子里了。我……” “真的只想与你说清楚。但是你每次,都不给我机会。” 叶梨仍在努力忍着哭,因而一声不吭。 他说:“我回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和兰家订了亲,原本想着……你若是想嫁他,那……” 他叹了口气,在暗夜里异常清晰。 “你可以怪怨我,但是……但是不能再嫁别人了。” “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以后是我的妻子。你若再与其他人有牵扯,我,我……” “我就剁了谁?” 叶梨分明满心都是气愤,可是忽然就想起来别的,问,“林,庆之呢?” 她的声音里,还是隐隐带了点哭腔。 “活着呢,你别管,反正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你别生气,以后听我好好说话,别与其他人……我就不会乱来。还有……” 李茂声音里带了点不好意思,半天方道,“你莫再打我了。虽然军户的婆娘都会打男人,但是我终究是少将军……而且……总之你别再打我了。” 叶梨竟然生出几分好笑,却又意识到,这并不是桃皈观,况且,即便是重新回到桃皈观,李茂也不再是原先那个李茂,而是已经成了别人夫君的人。 道观美人(重生) 第35节 想及此,她心里的怒气又战胜了软弱,一闪念想起兰九,就道:“随便你,可是别想我随你的心意。你这样折辱我,我虽对你无可奈何,就杀了自己。” 李茂愣了下,有些刻意地恶声恶气道:“你敢再自毁,我就杀了叶府全家,还有兰家全家,给你陪葬。” 叶梨心头的火再次喷涌,却又压下,淡淡道:“你难道不知道,叶家待我如同陌生人,我对叶家也无有什么情义。” “兰家……又与我何干?他们已经退亲了。我难道还会为了他们自己忍辱?” 李茂却忽然轻轻笑,极为愉悦道:“那就好!这样最好!你本就与他们家无干。” “却是没什么可以拿捏你,对吗?那我就杀了你的小丫鬟。你若是出家,我就拆光大葪的道观。” 叶梨不置可否,他又轻笑,“你以为我做不到吗?你且等等。你是不是打算回邙山丰极观?” 叶梨身子一僵,听到李茂又道:“你且等等。” 叶梨问:“你要做什么?” “我只想你乖乖做我未婚妻,以后嫁给我。仅此而已。” 叶梨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打算,只好又问:“你要对丰极观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你若是想出家,我就拆道观,你若是想自毁,我就杀光与你有关的人来为你陪葬。” 叶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大声喝了一声,“李茂!” 却不防声音太大了,外间立时有了响动,然后传来白絮的声音:“小姐?你叫我?” 容嬷嬷的呼噜声倒是还在持续不断。 “小姐,你等下,我起来点灯。” 叶梨忙道:“不用,白絮不用,你继续睡吧。” “没叫我吗?” 叶梨安抚下白絮,才发现李茂竟然在偷笑,笑到捂嘴浑身颤抖,不过原本禁锢着叶梨被子外面的双臂亦是松了开。 叶梨趁机坐起,又挥手去打他。却被他格挡住,反抓住了手。 想要说话,却怕白絮还没睡着,只得维持着这个姿势,在暗夜里恨恨瞪着看不清面目的人。 等了下,才说:“你若真心想娶我,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你可知你这样,我原该等你离开就上吊自杀,以表贞洁。” 李茂亦坐了起来,却仍抓着叶梨的手。 “边疆打仗,不知生死,所以有了喜欢的人,都是……” 他语气忽然迟滞,借着窗外微弱的夜色,叶梨看到他侧身转头,倒似有些不好意思。 叶梨忽然想起,他年岁不大,浑身却是遍布疤痕。叶梨总爱用手沿着那些疤痕轻轻抚摸,不厌其烦问:“还疼吗?” 偶尔他也会对叶梨说起,哪一道伤痕是如何来的。 在他前腹,有长长一道,几乎从胸口一直蔓延了下去。叶梨总是摸到一半,就住了手,他就抓着叶梨的手,再从头到尾抚摸一遍。然后拥着叶梨,一边磋磨她,一边说着那道伤痕的由来。叶梨又是心疼,又是受不住,因着忍耐,每每又在他背上留下新的伤痕。等清醒了,又要心疼又后悔,真情实意为之哭泣。 他每次都笑,又凑到叶梨耳边故意逗她,“只怕那番刀再往下一点,小道姑就不用哭了。” 叶梨被他弄的又哭又笑,总是会觉得自己丢脸,因而恼羞成怒,转身不理他。他就又软言祈求,万一祈求无用,就拽着叶梨的手,摸在一个疤痕上,说着当日惊险。叶梨就再也不舍得与他生气。 这招用的多了,叶梨早已熟知他身上每一处伤口,每次却仍是不厌其烦问:“还疼吗?这个怎么来的?” 叶梨忽然很想看看,现在的李茂,身上的伤痕如何,可和桃皈观时一样。她心里起了这个念头,立时又甩李茂的手,没好气道:“你不能再强迫我做任何事情,否则,即便你杀光天下的人,拆光天下的道观,我也不会随你的心愿。你放开我的手!” 李茂问,“真的?” “什么真的?” 他轻轻笑,语气里甚是愉悦,“只要我按你的心意,你就也顺我的心意?” 叶梨当然并没这么想,不过,她须得先送走这尊瘟神,安抚住她,才可继续图谋如何摆脱他。 她没有答应,却又道:“不许再夜里来落雪院,不许再随便进落雪院,不许随便进叶府内院,不许……” 她心里想,“不许再纠缠我”,却又觉根本不可能让他答应,就转而道,“不许再以任何方式折辱我,我觉得不行的事情,都不能……” 叶梨并没指望他真的答应所有并做到所有。李茂也并没完全应承,不过好歹,他松开了紧握叶梨的手。 “你走吧。我已经与你说过话了。” 叶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实际上心里却仍如浪涛翻涌,恼怒生气。 “好。” 李茂倒是答应的很干脆。 但是他仍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外面有了响动,白絮好似又醒了来, “走。”叶梨低声催。 李茂坐直了身子,微微倾身过来。叶梨扬手,又被他抓住,他仍是俯身凑了过来…… “别想逃。” 他并没做别的,只是凑到叶梨耳侧,一字一顿轻声道。 “小姐?” 外面忽然烛火闪亮,微微映进内室。叶梨回头,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知是否是灯光昏暗所致,看起来竟是绯红。他看到叶梨望过来,转脸避开,跳下了床。 “什么声音?” 烛火渐近,白絮的声音又起,叶梨慌忙看了眼,再回头,却已不见了方才闪进黑暗里的蝥贼。 白絮手执烛火走了进来,叶梨穿鞋下床,过去关上了一扇半开的窗。 白絮惊讶问:“怎么了?如今天已经冷了,小姐开窗透风吗?小心着凉。” 叶梨想要让白絮陪她,却还是打发她回去了。黑暗里,叶梨靠坐在墙角,心绪难宁。床榻上,似乎仍有一股子熟悉的气息,缠绕在她鼻端,挥之不去。 她又下床,把那扇窗子打开,站在窗前透气,忽然就想起来,为何没有问他,英国公嫡女…… 他是否已经认识她? 是否也有婚约? 这般到天亮了,容嬷嬷都起来收拾东西,叶梨才又困倦到不行,返回床榻睡觉。她又被梦缠绕,在梦里,她同李茂骑在马上,虽很模糊,她却知道,周围皆是兵将在战斗。 前方忽然来了一个带刀的番将,勇猛无敌,而李茂……叶梨忽然发现,李茂还很年幼,比她还要矮小,还是个青葱少年。 番将的黑色大马冲了过来,李茂却在侧头对她说话。叶梨忽然想,她莫要提醒他,这样,番将一刀砍死李茂,她就解脱了…… 眼看番将的大刀已经砍过来,李茂仍无知无觉,只看着她笑。叶梨忽然哭着伸手去帮他格挡。 人的手如何能挡得住大刀,那利刃砍到叶梨手上,叶梨疼得心都抽在一起,想的却是:他要多疼啊! 手上剧痛,叶梨生生疼醒,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子,异常刺目。抬起手,昨日被木刺划伤的地方,隐隐做痛,但是也没那么受不了。 “小姐,你醒了吗?” 白絮很快发觉内室的动静,跑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黄色的信封。 第41章 (双更) 叶梨连忙接过信, 拆开。 ——汝所托之事已妥,可随时回邙。 薄薄一张信纸上,简单一句话, 并无他事。 叶梨不由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心中暗喜。 昨日因着叶梨面色不善, 搬到落雪院的东西, 放的杂七杂八的,连内室都有些乱糟糟。 虽想要离开这里,却也并非立时可走。叶梨只得先和白絮、容嬷嬷,把放在内室的那几个箱笼搬出去, 至少, 也腾出白絮若是陪夜的矮榻来。 正搬着, 门口有人喊白絮, 白絮跑出去,叶梨也跟着, 走到面向院子的窗户跟前,往外看。 白絮很快回来, 道:“是二老爷和二夫人。带了几个丫鬟婆子,说过来伺候小姐。” 叶家是书香门第,又自诩名门清流,因而儿孙都走读书的路子, 不过上一代并无人走仕途, 皆是夫子秀才,其中二老爷学问差些,并未能进中谷书院教书, 只是做些杂物, 因而平日并不繁忙, 在府里的时间颇多。只是即便如此,叶梨也甚少见到过他。 叶梨跑出去见过礼,又婉言拒绝:“我无需更多人,且院子本就小,也住不下那么多。” 二夫人笑得一脸谄媚,道:“上次多亏你,才知道金家包藏祸心,欺瞒咱们家。你芷浒堂姐也很感激你,只是她遭遇这种事,面皮薄,不好意思来与你致谢。” 叶梨垂眸,忍不住问:“那,和金家……” 二夫人叹了口气,道:“还与他家在商议。” 叶梨脸色愈冷,倒是对叶芷浒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同情。 二夫人又恢复笑脸,道:“我和你堂姐商量,她那个院子大,给你腾出来,她搬去和妹妹芷渝同住一院……” 叶梨淡淡道:“不用了,我住落雪院住习惯了,不想去其他地方住。身边白絮也就够用了,我平日里要修行诵经,人多了,倒是会被打扰。” 二老爷倒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对二夫人使个眼色,似乎是让二夫人劝说叶梨。 叶梨拒绝掉,以要去念经了,把二老爷夫妇打发了掉。 可是过了一会,四夫人也跑了来,带着女儿叶芷凝,又让仆从拎了好些吃食,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似乎就只是寒暄攀谈几句。 大半天里,叶府之人,除了叶老夫人,去了书院的几位老爷,其他人都断断续续来探过了落雪院, 叶梨与他们并不熟,也无心变得热络,倒是有些不堪其扰。 容嬷嬷倒是从外面听了一耳朵,回来与叶梨偷偷说了一回这其中的缘由。 “奉国将军比镇国将军的品级差的远了,且奉国将军李琦,原只是先帝的一个马夫,身无根基,后无权势,全是这些年凭着战功和先帝恩赐,才有了如今的品级。不过……” 容嬷嬷压低声音,“因着边疆战事不断,能打善战的兵将,才能把握实权。都说奉国少将军,封爵封侯,是早晚的事。” “据说,京城里的权贵世家,都急着想把家里小姐嫁给少将军呢。” 说到这个,容嬷嬷眼里偷瞟了一眼叶梨,面有得意,颇有与有荣焉之色。 可是这些与叶梨何干。 她既不想嫁李茂,而且,谁说她就一定能嫁的了他呢,他在桃皈观时,焉何不是信誓旦旦,非君不娶,后来不是与英国公嫡女大婚。 而就在不久前,她已经到了嫁给兰九的前夜,不也最终一切成空,枉费心机。 道观美人(重生) 第36节 容嬷嬷看到叶梨半点儿没有喜气,忍不住道:“因为少将军,他们都想巴结小姐呢。” 叶梨轻笑:“若真那么好,当日为何不巴着这门亲事,而要让我另嫁他人呢。” 容嬷嬷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据说,因为少将军幼时,与,与一位世家小姐有旧,那位小姐,也曾公开声言要嫁少将军,府里就觉得,小姐……就是怕别人仗势欺人,夺了小姐的亲事,因而见兰家也不错,就答应了。” 这些传言,只怕是叶府为自己找藉口罢了,叶梨冷笑,又问,“可知是哪位小姐?” 容嬷嬷看了眼叶梨,眼神中带了点意味深长的笑。 “小姐不用在意那个,如今少将军送上凤雁求娶小姐,谁人不知。定是对那位小姐无意的。” 叶梨仍是问,“嬷嬷可知到底是哪家?” 容嬷嬷有些不确定,想了想,才道:“好似是英国公?要么怎么怕这门亲事作废呢。英国公可了不得。小姐长在道观里,恐怕不知,当今圣上年幼继位,辅国将军、英国公、左相和右相、雍亲王,这五位,乃是辅政大臣。” 叶梨平日并不多话,容嬷嬷难得能絮絮叨叨,就有些刹不住。 “据说府里老爷们,原想着,既然有英国公垂青,那奉国少将军,定然是看不上……不是!” 她慌忙打了下自己的嘴,解释,“不是老奴这么认为,他们是这么传说的,说府里老爷以为这门亲事不能完全指望,即便奉国将军府认了,也只能屈居英国公小姐之下,因而有兰公子提亲,就转了心思。” 叶梨并未有任何恼怒,脸上不怒不恼。 容嬷嬷放了心,干脆提篓倒豆子,把听来的闲话全说了出来。 “奉国将军有实权,镇国将军有积威,我看他们,恨不能两个都要。” 话一出口,又讪讪地笑。 容嬷嬷只是个最低等的粗使婆子,原本就是看管落雪院的,只会做些提水洒扫的力气活。 叶梨从道观回了叶府,住进了落雪院,她便知晓,这是个不算数的主子。不过叶梨脾性好,不劳烦她,反对她客气,人心肉长,渐渐也生出些主仆之情。至少,对叶梨相关的,极为关切,想法设法便打听了来。不过她也并不懂太多,只听别人说了,就学给叶梨听。 叶梨更加不懂,只知道如今叶府大多人,因着李茂的威风,竟然想要讨好于她。 别的不论,他也不过比叶梨大几岁,竟然这么厉害,叶梨心底倒有些羡慕。不过想起他两世所为,愈发恼恨。 察觉自己恼恨了,又赶紧去抄经诵念,期冀能心平气和,忘却了他。 如今,叶府皆为了李茂讨好她,那么肯定不会帮着她去道观。只是不知道,许山长之前的话还否作数。 叶梨本就与许山长没那么熟,又因兰九的事,不好让白絮去兰家问问。想来想去,就带了白絮,直接去中谷书院碰运气。 中谷书院山长和夫子所居,其实是有后门可入的。但是叶梨和白絮皆不知道,就又从大门问了,说要去找叶箜。 看门的要领她们去,白絮道:“不用劳烦了,我上次去过我们三老爷院里,小哥只管回去,我们自己走。” 要领路的小哥,正是上次带白絮的那个,因而认的。可是他非要领,而且极为热情,走的慢吞吞,一路指着各处建筑和院落,介绍都是什么地方,或者何人在内。 叶梨有些心不在焉,白絮起先还很高兴,忽而发现,领路的小哥,屡屡趁着转头说话时,偷偷觑看叶梨,立时明白他今日为何这般热情,又越走越慢。气呼呼道:“我们自己去!不用你了!” 说着,挡在叶梨旁边,阻隔了视线。双眼圆睁,怒视着领路之人。 那人本就心虚,见被看穿,立时逃走。 白絮仍是愤愤不平,后知后觉道:“我听说京里的小姐,出门会戴帷帽,回去就给小姐备一个!” 叶梨并未注意到,她望着东侧一个红色飞檐,问:“是说那个是山长所居?” 白絮才顺着望过去,点了点头。 “是这么说。要是见到山长,我非告一状不可。” 如果通过叶箜找许山长,叶箜定要问问因何缘由。若是能直接见到,那是最好不过。 书院这厢倒是比较清静,主仆二人其实有些战战兢兢,却是有惊无险走到门口,白絮敲了敲门,有人开了一条缝,白絮就道:“许山长在吗?” 开门的人看到是个小丫鬟,本就诧异,又看到她身后的叶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白絮立时挡住叶梨,大声道:“许山长倒是在也不在,你胡瞅什么?” 叶梨忙道:“我是山前叶府家小姐,有事向许先生求教,请问他在也不在?。” 院内传来声音,那人关上门,很快门又打开,许山长走了出去。 叶梨忙让开一点,对许山长问候行礼。 白絮却狠狠瞪着许山长身后开门的人,又对叶梨投来询问的目光,显见是还记得要“告状”的事。 叶梨不欲多事,微不可见摇了下头。 许山长看起来并不打算请她进去,叶梨四望了下,又看了看白絮。 她其实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带着白絮。按理,白絮是叶府的人,身契也在叶府,她想带,也带不走。可是白絮也算这时间少有待她好的人,她又不忍心不告而别。 于是她含糊问道:“许先生,之前所托之事……” 许山长尚未开言,门又打开一点,有人扬声道:“无碍,请叶小姐进来吧。” 叶梨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顿变。 她却没想到,冤家路窄,竟是在这里又遇到那个蝥贼。 门已大开,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正对着叶梨,而开门的,正是穆川。他手扶着门,讨好地对着叶梨笑了下,白絮看到,却立时恼怒,皱眉瞪他。 “先生请叶小姐进来吧,她是我未婚妻,无碍的。” 李茂今日衣帽整齐,面目温和,几乎和桃皈观时,一般无二。 叶梨愣怔了下,脸色微红,对许山长道:“先生既有其他事,我改日再找先生。” 许山长看似有些为难,李茂却在院子里又道:“叶小姐找先生何事?” 许山长这次立时回答,“叶小姐喜欢道经,我有几本古籍,说了要借给她看看。” 李茂就笑着道:“先生对叶小姐可真是另眼相待,我想见先生一面,都难,先生那么珍爱的古籍,却说借就借。我记得……据说,古籍才是先生的心头血,给人摸都舍不得呢。” 许山长赶忙道:“我也只是答应借给叶小姐看一眼。叶小姐你进来,我拿了,你就在院子里看一眼。” 他说着就进了院子,往东厢房走,脚步极为匆忙,倒似有什么在他身后追着一般。 叶梨看了眼李茂,只得走了进去。 她是不怕李茂,可是显见许山长是有些顾忌,不然不会撒谎,更不会这么慌张。若是一走了之,只怕要给许山长添了麻烦。 她心中想的清楚,却终究有些气怨,微微垂头,谨慎地与李茂保持了十尺距离。 李茂向前一步,她就绕开一步,心中焦急地盼着许山长快些出来。 幸好,李茂并未紧迫过来,而是回身站在了西厢廊下,许山长也急匆匆拿了两本书册,跑了出来。 他把一块布铺在院中石桌上,才把两本书放上去,道:“六小姐可以来看了。” 叶梨已经想走,不过还是装模作样,打开了那本古籍道经。 经还是那个经,并没什么不同,且许山长看着她翻书,盯着她的手指和书页,眼珠子都要突了出来,似乎怕叶梨下一刻就要撕毁书籍似的。 叶梨暗暗觉得好笑,心里的郁闷倒是消解了一些,也不再折磨许山长,把手从书页上拿开,微微弯唇,道:“和现在的也没什么差异,我不看了。” 许山长立时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书又收起来,边收边道:“这一本,是我用一个园子,和老英国公换的。” 叶梨听到“英国公”三个字,立时朝李茂望去,他看着似乎毫无反应,却微微转眸,朝着眼前略下的方向望了眼,就似看到了什么蚊虫飞过。 这便说明,他是听到了什么他在意,却又不想说出来的事情和东西。 例如,叶梨每次无意中提起“兰九”“兰家”,他就是如此,分明心中不快,也不会说出来,要压在心里,过上很久,或者屡次三番之后,才咬牙切齿与叶梨“算账”,让她一次就记住。 或者,仍是一声不吭,只铆足劲磋磨她,完全不知是为了什么。 叶梨低头,嘴里却道:“英国公?英国公也如许先生一样,酷爱收藏古籍吗?” 许先生道:“英国公,世世代代……哼!” 他冷哼一声,竟似非常着恼,小心翼翼抱着那两本古籍,朝东厢房走去。 叶梨暗暗观察李茂神色,愈加肯定,英国公家,与他是有着很大的关系和渊源的。能是什么呢?如容嬷嬷打听来的,青梅竹马?还是如上辈子她亲见的,婚配夫妻。 心绪又乱,看到许山长走了出来,就忙道:“心愿已了,我就走了。若是许先生再有新的,请务必给我长长见识。” 许山长应下,叶梨告辞要离开。李茂道:“穆川,送送叶小姐吧。” 叶梨才要拒绝,白絮却抢着道:“是要找人送送我们小姐,方才进来,门口的那个,看着老实巴交,却盯着我们小姐瞧,一点没有规矩。而且带着我们绕了路呢。” 叶梨瞪了她一眼,她赶紧住嘴,许山长已经皱眉问:“是哪一个?” 又道:“前面都是念书的学子和书童,人员混杂,以后若来,从后门进来,就直接到这里了。” 穆川已经转头问李茂:“主子,我去找了人,揍一顿?” 叶梨只怕他又要惹事,却听李茂温言道:“胡说什么?这里又不是疆场,怎么总想着打打杀杀。你且送她们从后门回去吧。” 穆川应下,许山长却仍在问是何人,何等面貌。叶梨不想纠缠这件事,再次告辞,转身就往外走。 白絮仍憋着嘴,很是不忿,但见叶梨走了,也只得跟上。 三人走出一点路,叶梨才想让穆川回去,穆川却又道:“小丫鬟,气呼呼有什么用?你且说说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然后在这里等着,我去揍了人,再来送你们。” 叶梨拧眉扫了白絮和穆川一眼,白絮低下头,穆川亦不再吭声。 又往前走时,身后却传来李茂的叫声。 “穆川!” 穆川闻声站住,白絮也往后看,叶梨脚下却越发迈的快。 “你像是逃跑似的?” 李茂还是挡在了她身前。 “你就那么喜欢道经吗?你可莫忘了,我曾经说过什么?” 李茂虽不是特别多话的人,但是两辈子加起来,他对叶梨说过的话可算很多了。叶梨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就抬头看他。 他今日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往日脸上的桀骜不驯,也隐了去,眉端鼻挺,额白目清,竟与桃皈观时一般无二。叶梨愣了下,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与英国公家相熟吗?” 他虽似乎面色如常,双眸里的清亮黑瞳,却微微缩了一下。面色僵了一瞬,忽然笑着问:“难道英国公家,还藏有阿梨想要的道经?若是有,我帮你偷来就是。” 叶梨偏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认识英国公家嫡女吗?” 李茂眉头立时蹙在一起,仔细打量着叶梨,与她目光对视,充满探究。 “你为何问这个?” 只看他表现就知,上辈子后来的大婚,并非是盲婚盲嫁,传言倒像是真的。 叶梨笑笑,弯着眼睛道:“只是听说英国公家嫡女,才貌双全,家世又好,样样齐全,因而有些好奇,就随口问问。” 道观美人(重生) 第37节 李茂仍是皱眉,眸色严肃。叶梨虽笑着问了这些,说了这些,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发闷,再也不想装模作样下去,低头绕过他,抬脚继续走。 “你等等!” 李茂抓住她的胳膊,眼里有些谴责之意,语气却带着点祈求。 “你不许我去找你,今日能见面,却是缘分所致……难得见到你,你等等再回去,可好?” 他的语气,让叶梨生出仍在桃皈观的错觉,心里莫名一软,空气一瞬间凝滞,不过很快,她清醒过来,就想要挣脱胳膊。 他的手仍如桃皈观时,每回箍住叶梨,都让她无处可逃,挣脱不得。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 可是偏给了他机会,松开胳膊,却抓了叶梨的手,十指紧扣。 往后看,树木掩映下,隐约瞧见白絮的身影,却被穆川挡住了大半。 叶梨气恼,低声斥道:“你为何总是要强迫我!” 李茂眉头倒竖,方才温润如玉的样子立时不见,完全恢复了往常面对叶梨的的桀骜痞赖模样,面色涨红,亦是气恼道:“你我既已订亲,为何我见你也不行?你当日可是对我说,既与兰九订亲,就……就可以卿卿我我!” 他脸上怒意陡增,叶梨的手立时剧痛,她忍着不想示弱,更不想痛呼出声,眼里却不由她,已经痛出了眼泪,在眼眶里聚集起来,因她拼命瞪大眼睛抑制,要落不落,晃晃悠悠。 李茂忽然松开手,脸上更加通红,急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给我看看你的手?为什么今日出来没有裹缠伤口?” 叶梨顾不得擦掉已经滚过脸颊的眼泪,甩手转身,向着前面跑去。 过了一会,白絮终于追上来,忧心忡忡地问:“小姐,我,我想过来的,但是被,被……被他拦住了……” 叶梨低着头,假装拨弄头发,把眼角残存的泪珠拭干,轻轻“嗯”了一声。 白絮亦步亦趋跟着叶梨,顺着路走出后门,过了会,才小声又开了口:“小姐,那个,就是那个叫木川的,一直跟在咱们后面呢。” 中谷书院离叶家,本来就近,从后门出来,更少绕路。 很快便回了落雪院,叶梨在屋中闷坐了半天,翌日,又带着叶梨出了门。 叶梨对妙峰山下的这个小镇子,其实很是陌生,因着她回来后,就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买东西,也都是白絮和容嬷嬷去。很多店,都是听她们二人说过,自己却并没亲自去过。 不过,这个地方本就是应书院而生,小的很,走走就走的完,店铺也都是积年的老店,甚至大多数人都极为相熟,互为亲眷邻居。 叶梨只说要出去逛逛,大多数店,都会进去看一看,问一问。白絮倒是很是高兴,因着在这里,大家都很熟悉,小姐们,也都常外出游玩,只有叶梨,总爱闷在落雪院里,郁郁寡欢,难得快乐。 等全部逛过一遍,也是有些疲累,白絮却极为兴奋,不停对着叶梨说起那些店铺,又对容嬷嬷道:“给小姐买了帷帽,不过咱们这里甚少人戴,倒是有些打眼。不过咱们小姐,确实需要这个,那些人的眼睛,实在是可恶,我都恨不能给剜掉。” 叶梨无心去想那些事,又把白絮和容嬷嬷叫到房内,拿了笔墨,在纸上点点写写,问:“这里往西是有个村子?” 白絮是被卖来的,也就对镇子熟悉,周围却是完全不知,容嬷嬷倒是比较了解。隔日,叶梨又租了一辆马车,说要散散心,沿着镇子周围的路,跑了一圈。 第42章 (双更) 只是一切皆不理想。邙山太远, 这个小镇上倒是有可租赁的马车,但都是互相认识的熟人,且基本只是送书院里的学生来往近处和京城, 没有出远门的。 叶梨倒是想起刚去桃皈观里时, 听说她曾修行在邙山的丰极观, 道长说:“京里亦常有人, 去邙山修行,却不是去丰极观。” 丰极观并不随意让人进入,无虞法师能去,乃是天缘巧合, 叶梨能去, 则全是因着她。 不过这辈子, 她与桃皈观素昧平生, 却又如何去询问此事。 但是她并不死心,暗暗把自己的银两钱财盘算了一遍, 心中暗想,若出得起路费, 倒是不怕雇不到马车和人,麻烦只在于找到足够可靠的罢了。 于是打算多和白絮出去,暗暗观察出赁马车的,想得知哪一个更忠厚老实, 心底善良。 但是她亦不好总是外出, 过于招摇,宅在落雪院时,除了静心抄经诵经, 就是引着容嬷嬷多说点话。 她并不想多了解世情风俗, 只不过既想自己奔一条路, 什么都不懂,总是不行。 叶梨其实是想着多了解些行路有关之事,只是容嬷嬷也未出过远门,扯来扯去,倒是一肚子零碎八卦,鸡毛蒜皮。反倒是白絮,和人牙子奔波赶过路,比容嬷嬷还知道的多些。 这倒是意外之喜。叶梨很是高兴。 这日,叶梨抄完一遍经,有人敲院门,白絮开门,与门外的人说话。 这些日子,叶府倒是真的把叶梨当成嫡亲的大小姐“供养”起来,时不时有人送些东西来,不收都不行。白絮和容嬷嬷皆是欢喜不已,叶梨只要想到这些全是因了那个蝥贼的权势,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扔了出去。但是她并不是这样泼辣的性子,就只得退而求其次,不许把东西放到正屋来,以求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看到白絮穿过院子走向正屋,叶梨并未太过在意,又低头开始默写经文。直到白絮走到案旁,把一个黄色的信封,递了过来。 只看信封,叶梨便知这是桃皈观里寄来的。她期盼着,又有些疑惑地打开。 ——既去莫还。 叶梨只看了前四个字,就皱紧了眉头。 再往下看,寄信的正念道长,说起道观发生的一件古怪事情。 说是丰极观的镇观之宝——一尊硕大的古铜青羊,一夜之间,被人挪了位置,同时宫主得了一封信,隐晦地告诫了一些事情,诸如,丰极观乃清净之所,且向来不轻易收容官宦女眷,不能坏了道观规矩。否则,只怕难得太平,片瓦难存。 宫主看了信,才后知后觉发现,大门上的琉璃瓦,亦被卸去一半。不过,倒是好好地堆在一旁。 丰极观向来自修为要,都不接待香客信士,想来想去,也只有叶梨这一桩事。因而赶紧修书寄信,托人紧急送来。不过,因着来往遥远,应该已经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了。 叶梨呆呆看完信,想起李茂执雁求亲的那夜,他笑着说,“你若是想出家,我就拆道观”。 当时叶梨只是气他胡说八道,威胁与她,却没想到,他竟是真的敢对道观下手。 这些日子清修得来的冷静,立时被火掀翻,叶梨站起,怒不可遏,手在刚写的经文上重重按过,倒是弄了自己一手的墨。 咬了咬牙,却发现不知该去何处找他,想了想,问白絮:“我记得你之前说,李……茂,就住在后街上,你可知他住哪家?” 白絮道:“当时只听说住后街,具体哪家却不知……” 叶梨蹙眉,又听到她继续道,“不过,那日被那个黑黑瘦瘦的讨厌鬼拦住,他东拉西扯,耽误我向前去追小姐,倒是说起,若是小姐有任何事,让我去后街找他,哼!他还说给我银子,想要收买我……” 看着叶梨面色不善,她才忙转回话,道:“说有一家,站在门外,就可以看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就是那家了。说别家都没有,绝对不会认错。” 叶梨听到“银杏树”,心口微动了下,有些着恼地道,“我去洗个手,准备出门吧。” 把手上的墨汁洗掉,白絮已经侯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帷帽,递给叶梨。 叶梨觉的不用,可是想起是见那个不想见的人,又好好戴上,才出了门。 到了后街,特意多走了些路,发现果然只有一家院子里,才有银杏树。白絮上前敲门,有些犹豫地问:“奉国少将军可是住在这里?” 出来开门的是个极为高壮的,乍一看是个粗莽汉子,却极为警惕打量白絮和叶梨。白絮忙挡住他的视线,才醒觉叶梨今日戴了帷帽,他是看不到的。不过还是恼怒道:“看什么看?” 那汉子倒是一点不恼,仍往叶梨瞧着,问:“请问是哪家小姐或夫人?” 白絮这才道:“我主子乃是叶府六小姐。” 那人闻言“哦”了一声,又打量了叶梨一回,才打开门,请她们进去。 白絮往里面走,叶梨站在门外,问:“李……少将军可在?” 开门的汉子道:“我家主子出门尚未回来,若是叶府之人,就请进来喝杯茶等等吧。” 叶梨有些犹豫,但是丰极观的事,她必须见到李茂问个清楚。站在门口,又很是惹眼,只得走了进去。就站在门口附近,道:“我就在这里等等吧。” 那个汉子也不再多说,倒让叶梨松了口气。他喊了一声,又出来两位,给叶梨见过礼,干脆就着叶梨站的位置,抬了桌子椅子过来,又奉了茶。倒让一直心存警惕的叶梨有些不好意思。 等了许久,一旁侍立的汉子忽地走开,叶梨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动静,站起身,那汉子已经又走了出来,道:“也不知道我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先送您回去,等主子回来,再让他去找您。” 叶梨就又坐下,道:“没事,我再等等吧。” 茶水叶梨虽没喝,却也换了几回热的,仍是无人回来。天色又已黄昏,叶梨只得放弃,道:“我明日再来找他。” 有人跟着她们主仆,送她们到了叶府侧门,眼见她们回去,方才离开。白絮回头望着,小声对叶梨道:“少将军的人倒是颇为体贴。不过那个黑瘦的不行!” 叶梨因牵挂着丰极观,有些心烦意燥,上了床,又起身燃了灯。因让白絮□□在内屋矮榻上,怕吵醒她,就举灯到了外屋,拿了笔墨,准备再抄经文静心。 院子里忽然有个很微小的声音,就似树叶落了地,叶梨却立时身子一僵。 这个声音,她再也熟悉不过了。 心里慌乱,就呼气吹灭蜡烛,想要在黑暗里躲起来。可是火光才灭,分明关好的门却已经打开,外面的月色立时从屋门映照进来,并投下一个浓黑的人影。 本该害怕的,可是叶梨却只有气愤,也不记得手里拿着什么,立时扔了过去。 他伸手轻巧地接住了毛笔,即便压着声音说话,也难掩其中的愉悦。 “今日可不是我要来,是你去寻我,我怕你有急事。” 他站在门口,并未迫近,倒让叶梨松了口气。因着心心念念都是丰极观,来不及与他算计这是夜闯闺房,低声急切问:“丰极观,可是你?” “你放心吧,我没做什么。” 他答的云淡风轻,倒似真的“没做什么”。 不过很快,又恶声恶气道:“不过你若是回去,那我可就不保证。” 桃皈观时,叶梨从未需要与李茂讲过道理。 她只要表现出一点不开心,李茂便会自觉避让,以免让她更生恼怒。又会等她心平气和一点,再好好去哄她,不为难她,却也不放手。 重生之后,叶梨才知道,原来与李茂并无道理可讲。这是个自顾自做事,全不讲规矩,亦不顾脸皮的。 她心中羞恼,想到若去打他,他压根不疼,反倒可能把白絮和容嬷嬷吵醒,徒惹笑话。百般无奈,又恼又恨,矮身蹲在地上,双手捂脸,闭目生气。 “你别哭……我又没做什么……” 李茂也蹲在了门口,压低声音喃喃,他倒似乎很是委屈。 叶梨擦掉不自觉涌出的几滴眼泪,忍住没哭,又觉回道观的事恐难成行,闷闷发怔。 李茂也安静了一会,才道:“我不是怕你担心么,特意来给你说一声,你放心,只要你不回丰极观,丰极观就不会有碍。” 叶梨恨的想要扑过去咬他一口,心里却又明白,扑过去恐怕反倒是自投罗网,因而仍然一动不动。 过了会,李茂又道:“你外出戴着帷帽,挺好……免得遇到什么五六七八,又说什么对你一见钟情。” 叶梨抬头,大大瞪了他一个白眼,只可惜,想必他看不到。 “你的小丫鬟不行,随意带你进别人院子,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叶梨轻声斥:“你管不着!” 李茂却因此笑出了声,又道:“你有事知道去找我,很好很好。” “难道不是以为你威胁丰极观在先吗?不然我何必去找你!” “也许这个只是借口呢,你想见我,就找个了借口,哈哈哈哈……” 叶梨已经意识到他是故意招她开口,惹她逗她,却再也忍不住,就势跪扑过去打他。 李茂依旧压抑地轻笑,身子后仰往后躲去,叶梨扑势收不住,和他一起摔了下去,他伸手一揽,叶梨没落到地上,倒是正正伏在了他身上。 道观美人(重生) 第38节 不过他的手全护着叶梨,倒是全无防备。 叶梨趁机伸手要打他,内室里白絮却忽然发出了声音,吓得她立时停了动作,一动不敢动。 她原本想着,让人陪着她,以防备他又夜闯进来,却没考虑到,这个人是个压根不要脸的,亦是个什么都不怕的。陪在房内的白絮,反倒成了她自己的怕处。 侧耳听了听,白絮再无声音,亦未醒来,倒似方才只是说了梦话。 叶梨放了心,才发现她走神的功夫,身下的蝥贼抱了她紧,喘气声有些急促。她与他在桃皈观里不知多少日夜相近,立时明白他这是动了什么心思,起了什么念头,羞恼之下,伸手就打了他一巴掌,趁机从他身上挣扎滚落。 这次他的胳膊倒是松开了,等叶梨逃走站起,他仍平躺在地上。屋子门被他打开,月光在地上铺下一道宽宽的白光,他就躺在其中,一动不动。 叶梨退后到内室门口,紧张地往里面张望了下,回头,他仍躺得平整。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一些,小声斥道:“你快滚!” 李茂却仍然一声不吭,月光照在他脸上,投射出一些阴影,更显得鼻挺眉高,似石雕玉刻的假人一般,毫无瑕疵。叶梨转头不看他,却忽然想起,有一回,夏夜里,他躺在银杏树下的躺椅里,夜色渐凉,叶梨拽他起身,反被他一把拉的跌坐身上。 他抱住叶梨脖颈,凑近叶梨耳朵碎语,凉的夜里,热气喷着耳朵,痒到叶梨打了个颤,无意识摇晃脑袋,好散去痒意。 又伸手去拦他,才猛然回想到他方才说了什么。 叶梨哪里肯,挣扎着要起来,未果,反被他扯住裙子。羞到生了恼,是真的恼,劈头盖脸朝他打去。他一声不吭,被叶梨在胸口打了无数下,又不慎打到脸,噼啪起了声,叶梨才住了手,又是懊悔。 她一直是温顺的性子,却不知为何,对着他,就总是不觉露出了爪牙,倒是每每失了分寸。叶梨为打了他的脸后悔到不行,又因此而落了泪。 他闷不做声,似乎真的生了气。 叶梨愈发难过,伏在他身上,几乎要哀哀啜泣。他就抱住叶梨,轻抚她的背,渐渐却变了味道…… 那日终是被他得了逞。等叶梨后知后觉,觉悟他方才是故意利用了她的悔愧。撑着身子离开他,愤愤看他。他就是这样,平躺在月光下,面容俊美,似下凡的谪仙,令叶梨要斥骂他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叶梨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茂,忽然嘴唇动了动,总觉得下一刻,他就要如那夜在桃皈观里一样,笑着说出那句令她羞恼无比,逃回屋内并闩上门的话。 脸上发烫,心口猛跳,叶梨在他开口之前,进了内室,闩上了门。心慌意乱到被白絮叫了好几声,才应了声,“嗯。不用。” 她确认了丰极观的事,确实是李茂所为,亦算是确认了,丰极观一时不会有事,却愈发睡不着。 她恼恨李茂,亦恼恨自己。 上辈子的李茂,只是辜负了她的一片痴情。不过她当时身份特殊,其实最初也是并没抱多大期待的。若不是后来李茂给了她错觉,或许,她会坦然接受李茂另娶,只不过会把他拒之门外,去找桃皈观的道长,与她皈依授箓,从此忘了那段走错的歧途,一心向道。 这辈子的李茂,却比桃皈观那个更加令她厌恨。且比那个更加难缠。 偏生她自己,白白抄写了那么多经文,却未能把桃皈观完全抹煞。她看到李茂,终究是没法与看到其他人一样,淡然相待。 叶梨一向作息规律,每日定时早起打坐诵经,这日却是迟迟未起。白絮怕她生了病,频繁进去看,又用手摸她的额头,与容嬷嬷小声商议,“怎么觉得小姐的额头有些热,但是也没那么热。” 叶梨把头闷在被子里,眼睫眨啊眨,闷想着到底该如何是好。 李茂不会轻易放过她。 或许,一直等到,他要娶英国公家嫡女时,才会放开手。 可是那又算什么,难道被他重新抛弃一次吗? 叶梨恨不能去死! 可是,凭什么?她尚且没有质问他,缘何能做到一边与她海誓山盟,一边与别人轰轰烈烈议亲成婚。 她终究是没有完全做到道心清静,放下这些怨尤。 她尚未起床,李茂却令人送了东西来。白絮却接了,又转话道:“说是少将军今日要回京,让,让小姐……莫要挂念。” 叶梨起床,面色郁郁,不置可否,白絮又很烦恼地道:“东西太多,都没地方放了……” 自那日李茂来求过亲,他隔三差五就送来东西,府里几房亦是不时送。小小的落雪院,已经堆积如山。甚至还有那只受伤的凤雁,被叶梨包扎了伤口,养在杂物房内。 李茂离开妙峰山,最好不过,虽因了他的恐吓,叶梨要更加谨慎,却也并未放弃。趁着这些日子,叶梨又同白絮在镇子里多转悠了几回,甚至有次,主仆三人坐着马车,在附近的村庄里来回了一趟。 叶梨甚至问了到京城需要多久,京城租赁一个屋子需要多少银两。京城与其他地方往来较多,即便去不了邙山,若能到达邙山附近的平昌县县城,也好。不过,可不能让那个瘟神知道。 她倒是也想去其他地方,可是,天大地大,她两辈子所知,却仅限丰极观、妙峰山下和桃皈观。甚至京城,她都并不熟悉。 叶梨一心图谋离开,并不管世事阴晴。但是这日,白絮从外面进了院子,眼睛却有些发红,又跑去和容嬷嬷嘀嘀咕咕。接下来半日,她们两人看着叶梨,都有些眼神复杂。 叶梨早看出来,本不想管,奈何白絮一直噘着嘴,神情恹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起缘由。 白絮起先不肯说,容嬷嬷叹了口气,道:“这事总该让小姐知道,不然……” 白絮憋着嘴巴,极为不忿,终于开了口。 “我听府里的人议论,说,说……” 最后还是容嬷嬷说了原委。 “府里人说,少将军虽打了雁来求亲,却并没下正式的聘书。府里人都知道……因此说,说,他只是想纳……了小姐为……” “妾”字被容嬷嬷说的几乎要听不见。 白絮气极道:“定是她们嫉妒小姐,整日说什么小姐是以色侍人,红颜祸水,自然做不得正头娘子!还说少将军这次回京,就是为了议亲。怎么可能吗?都是瞎话精。” 叶梨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往回走,抬头刚好看到妆镜里,一张似乎毫无情绪的脸。心口却又绞痛在一起。 镜子里的佳人忽然微微弯唇,含了点笑,眼圈却有些泛红。 她唇角的弧度又增加了一点,这张笑颜就完美到了极致。 “那样最好!不过。” 李茂是否在议亲,又在议的谁,尚无明确消息,宫里选秀的消息却先传到了妙峰山叶府。 因为叶府的适龄小姐,竟是也进了选秀女的册子。 这却是很不寻常,因为按例,秀女,该是出自五品官员以上的府邸。 叶老夫人一直缠绵病榻,如今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管家,如今忙着给参选的小姐置办物品。 三老爷叶箜却来了落雪院。 他面带为难地道:“宫里的册子里,不知为何也有六丫头你。我已派人去过奉国将军府,少将军却不在……” 叶梨笑道:“怎么宫里选秀女,已经订亲的女儿也要吗?” 叶箜避开她目光,她便知道了,原来传言又是真的。 “那就去吧。” 叶梨咬着牙道。 “这怎么行?一女怎么嫁二夫!” 这句话却又刺进叶梨心里,她笑得更加欢畅,道:“当日,不是亦有兰九和李茂二人同我订亲?” 又直接问:“我就算是再痴傻,也知道,宫里选秀女,不会选已经有了婚约的。是从官府里拿名单的。所以,我如今,并非有婚约在身,不是吗?三叔父。” 正式订亲,是要去官府里登记的,以防会有婚约聘礼之纠纷。 显见,官府里并没有叶梨的。 叶箜面色难堪,却也无话可说。只道:“是因为正式婚书,需要长辈签字画押,奉国将军远在边疆,已经着人去拿了,还没寄了过来。” 叶梨不语只笑。 叶箜来了之后,面色更加为难地走了。 叶梨回到房内,欲哭无泪。心中暗暗想,她几乎又被他给哄骗了。 宫里选秀,流程极长,并没那么快,但是忽一日大清早,宫里却直接派了大太监来,说按例接叶府的几位待选秀女进宫初选,并道:“莫担心,只是粗粗看一眼,当日就会送回来。” 第43章 (双更) 宫里选秀, 流程极长,并没那么快,但是忽一日大清早, 宫里却直接派了大太监来, 说按例接叶府的几位待选秀女进宫初选, 并道:“莫担心, 只是粗粗看一眼,当日就会送回来。” 叶箜跑来落雪院,头上冒汗,简短说了此事, 又道:“六丫头, 你要么先告病, 便不用去了。不过, 待会你大叔父带着宫里的公公来,你可要做好样子……” 叶梨低了头, 闷声问:“能选秀女不是更好?” 叶箜回头急急往外探看了下,道:“进宫自然好。不过, 你不懂。而且少将军离开前特意说过……” 他住了嘴,急急问受他吩咐,站在门口探望的白絮,“可来了?” 叶梨喃喃, “是他让你看住我的?” “嗯。不, 不是……” 叶梨想了想,又笑着问:“他是威胁你了?还是给了你好处?” 叶箜面色有些羞红,道:“我一介夫子, 能得什么好处!” 门口的白絮忽然叫, “好像来了!” 叶箜急着叫, “六丫头!你可记住了。” 叶梨却仰头,“我又没有病,既宫里选召,为何不去?” 叶箜还要继续劝,外面已经传来人声,白絮看着宫里的公公接近,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叶箜只得和叶梨迎了一行人进来,满脸笑着拱手行礼,“富海公公。” 富海公公是个白面富态的矮胖子,他看起来倒是很和气,看到叶梨有些不自在,还劝慰她:“叶六小姐莫担心,并不是进宫,只是去万煦山的别宫。若是进宫,当日可回不来,且得些时日呢。” 叶梨原以为是所有秀女一起进宫,现在听说是别宫,倒是生出一些忐忑。但看到一旁叶箜仍暗暗给她使眼色,大抵是希望她装病拒绝,想到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反一声不吭,默认下此事。 听容嬷嬷说,宫里选秀,一般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尚未婚配者。这次给正明帝选秀,却是放宽了。比如叶府,不说五品,上一代里压根无人入仕,竟然入了三位,马上及笄的叶梨,十四岁的叶芷凝,刚刚够十三岁的叶芷渝。 不过,据说也不止是叶府,京畿附近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入了初选名册,共计约有三千名。 叶家三姊妹跟着富海公公坐马车走了,叶箜却忽然想起来,对大老爷道:“怎么觉得不是宫里的马车?” 大老爷也猛地回想起来,不过立时又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还能作假?富海公公给看了宫里的铭牌的。” 叶梨却不知道马车有什么不同,她与叶芷凝、叶芷渝一起坐在马车内,颇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们二人也有些紧张,因而,三人皆是一声不吭。 万煦山,正好在京城和妙峰山之间,其上赏月宫,乃是宫里贵人们避暑渡寒之地。一旦下了马车,进入赏月宫,处处就显出皇家气魄来,叶家姊妹三人,皆有些战战兢兢,芷渝都不由牵着了芷凝的手。 叶梨更是心生惶恐,她本就很少见人,这辈子参加过几回宴会,已是勉力支撑,才未逃走。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又见伺候的宫人随地侍立,面目严肃冷淡,心里早发了慌,踩在地上走路,都觉有些踩不实。 她又暗暗默念《清静经》,总算是冷静了一些,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了叶芷凝姐妹。她一直屏息低头,跟着富海公公走,竟是没留意身后的人。 富海公公见她忽然脚步迟疑,暗暗往后觑,笑着道:“另外两位小姐,说要去净手,叶六小姐先进去等吧。” 前面就是一个大殿,叶梨只得跟着进去,富海公公安置她坐下,也出去了。叶梨不由往外张望,盼望着芷凝芷渝快些跟来。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却不是芷凝她们的,叶梨一闪念,竟是忽然盼望,这个脚步声,是李茂的才好。他虽然负她,迫她,她亦恨他,怨他,却是她唯一不怕的人。或许也是,她已经被他夺了一切,倒没别的可担心了。 道观美人(重生) 第39节 叶梨的心口随着脚步声起起落落,慢慢沉了下去,却也松了一口气。 这脚步声不是他。他即便是脚步踩的很轻,也与这个步伐不同。 脚步顿了一下,是跨过了门槛,叶梨不由看过去。因着来人背对着她,面容看不大清,隐隐,就似是兰九。 乌黑水瞳蓦地放大,人亦抬脚往前半步,微微仰头,亦是迷惑,亦有惊喜。 “你就是,叶家六小姐?” 来人迎上来几步,笑着开了口,是男子的声音,却比兰九更多了几分慵懒。 叶梨也看清了他的面目——并非是兰九。只是他身材纤细,面色苍白,微微羸弱之气,与兰九有几分相似。 叶梨忙应:“是。” 又暗暗打量他的衣服头饰,忽然想起来容嬷嬷曾说,“这样的明黄色,也就道观仙人和皇宫里的圣上用的。” 她试探着唤:“圣,圣上?” 来人点点头,更走近些,细细看着叶梨。 叶梨立时羞臊,低头躲避,心里生出些悔怕来。 但是正明帝也只是看了看她,就自顾走到座位上坐定,又对叶梨道:“你过来坐着,既然来了,我与你说说话。” 他说起话来,亦有些气弱,又让叶梨想起兰九来。她一愣神,就下意识顺从,走去在正明帝桌案另外一侧坐下去。坐下去,又猛地觉得不妥,就又站起,立在一旁。 正明帝并未勉强,只是又望着她上下打量,叶梨不自觉往桌子一侧退了一点,希冀被桌子挡住些。 还好正明帝收回一点目光,免了她手足无措,才问:“你的名字,为何和叶家其他小姐不同?” 叶家小姐,皆是按着芷字排,尚未出生,就已经按序拟好了名字的。叶梨当日回府,也曾有人提起此事,不过又不了了之。 对于出身和家事,叶梨虽已不想去期待什么,却总归是觉得有些自卑,微微红脸,不知如何解释。 余光里,正明帝又在盯着她看,她愈发低了头,不敢回视,只觉时间凝滞了一般,非常难熬。 惴惴过了许久,正明帝又开了口:“你可愿意进宫?” 叶梨吓了一跳。她听容嬷嬷说,宫里选秀,人多的很,因而觉得,她不过是不起眼的一个,说不定初选就被筛掉,却不防竟是就这么站在正明帝面前,又听到这么直接的问题。 可是,她才是见正明帝第一面啊。 抬头飞速地扫了一眼,双手握拳,忽地有了主意,道:“我,我其实已经有婚约,只是,只是尚未去官府备案,因此,因此进不得宫。” “哦?” 正明帝仍是盯着她看,似乎她的脸长得颇有趣味。 “和谁家的婚约呢?” 叶梨咬住了唇,她实实不想认下那个贼人,可是,她却是高估了自己,不该为了赌气认下选秀。 她迟疑着,面色忽白忽红,终于还是咬牙道:“奉国将军府。” 正明帝突然轻笑,才起了声,却又咳了起来。 这咳嗽声又让叶梨想起兰九,她立时抬头,关切地看了眼,目露担忧。 正明帝咳嗽不止,叶梨倒是忘了害怕,急忙跑到一旁桌上,想拿了茶壶倒水,摸了是冷的。想叫人送来些热水,往外走,却不知该叫谁,而且。这宫里的人,怕不是她能随便使唤的。 她只得又走回来,望着仍在咳嗽的正明帝道:“您,您要不要喝些热水?” 正明帝终于止了咳嗽,却咳得满脸涨红,他轻声道:“送些热茶热水来。” 很快,便有人端了盘子进来。一盘是茶水点心,放在了叶梨这边的侧桌上,另外一盘子,端给了正明帝。 正明帝从上面拿了一个药丸,放进嘴里,又端了水喝了口,再拿了手巾轻轻拭嘴。 他行事做派,真的和兰九甚是相像,更多了几分贵气和坦然。 叶梨又想起兰九,暗暗叹息,脸色郁郁。 这时,外面却响起一些人声,辨认了下,有宫里公公的,还有个俏生生的女声。正明帝听到,立时站起,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叶梨独自站在殿内,忽然也想去净房一用。不过她不敢擅自乱闯,又不见任何人,只得往外走,看看方才送茶进来的宫人还在不在。 走近门口,并不见人,却看到殿前,正明帝正拦着一个穿着榴红衣服的小姐,看他的身形神态,倒似每回李茂惹怒了她,低声下气哄着时。 那小姐却不依不饶,全没对着圣上的谦恭,他们闹得近了,声音都清晰可闻,叶梨下意识往一侧墙后躲了躲。 “卿卿!玉卿儿……” 正明帝压低了声音,抓住那位小姐的手,叫的切切又缠绵。 那位小姐噘着嘴,娇声娇气道:“我倒要看看,你偷偷见她,是想如何?” “我能如何?我能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难得出宫,不过是……不是我……” 正明帝说着,声音愈发压低,又整个抱住那位小姐,揽着她往旁边走。 他们已经转过身,叶梨大着胆子探身又看了一眼。却瞧见正明帝极为亲昵地把那位小姐揽在怀里,并用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抚摸。 叶梨心里惴惴,忙退回桌子旁,假装没有离开过,又往四面看,担心哪里藏着宫人侍卫。 过了许久之后,一直不见正明帝,只有个宫人进来,问叶梨可有什么需要。叶梨问他叶府另外两位小姐在哪?可已能回府中?他却什么都不知,只让叶梨等着。 天色黄昏,正明帝才又出现,他满脸歉意,道:“倒是不好留小姐在这里过夜,我先让人送你回去吧,改日再请你入宫。” 他依然神色坦然,说话和气,全无什么高高在上的逼迫感。 叶梨欲言又止,往外走,却扫见拱门处,隐隐有个石榴红的身影。 叶梨归家时府里已经关了门,燃了灯,虽一日里未做什么,却觉很是疲惫,匆匆洗漱过就上了床榻。叶梨却做了噩梦,这噩梦与往日的“噩梦”不同,是真的可怖又可怕。 梦里面,叶梨似乎被人追杀,她拼命跑,却看不见也跑不动,眼看追兵将至,她吓得几乎哭了出来,大喊着求救,“阿茂!” “小姐?小姐?你叫我?” 叶梨缓缓清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白絮趴在床边。 她忙起身,白絮又道:“三老爷在等小姐呢,坐在院子里,我给上了茶水的。” 叶梨慢慢洗漱,想着昨日的事和三老爷的来意,又忍不住想,若是在进宫和李茂之间选择,她会选什么…… 三老爷见了叶梨出去,立时站起,迫不及待问:“昨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你并未和凝儿他们在一起。” 昨晚她们倒是一起回来的。芷凝在马车里便问了,“你去了哪里?” 叶梨对三老爷,亦说了同样的答案,“就是在一个屋子里喝了茶,并没做别的。” 三老爷又问:“可有见到圣上?” 叶梨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本来若能进宫,亦是好事情,不过……” 三老爷欲言又止半天,挥手让白絮和容嬷嬷去了落雪院门口,又叫了叶梨进了屋子,才压低声音道:“今上年幼继位,唉……”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今上和现今的慈安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当初先皇薨了后,慈安太后才把今上接了回来,登基上位。但因今上才十来岁,又未在宫里长大,就立了议政阁,这些年,皆是议政阁和太后主事。” 他看叶梨听的认真,面色好看了些。 “不过咱们大葪,大半江山,却是靠着军队行伍撑着。因而手掌军权的大将军,亦是能和内阁平起平坐。” “你可知我朝三大将军?” 这个叶梨倒是知道,因为许山长之前与她说过一点。不过她并未插嘴,又听叶箜细细说了一遍。 三大将军,按着品级,依次是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奉国大将军。镇国将军兰家,已经还了虎符,好些年未曾上疆场,但是在军中威望仍在。而辅国大将军,正是慈安太后的娘家,亦是慈安太后的依仗。 “奉国将军,即是李茂之父李琦。”叶箜说着看向叶梨,见她并没因此露出喜悦或得意,皱了下眉,垂眸想了下,才继续道,“镇国将军放了权,辅国将军把太多精力放在了帮慈安太后稳定朝局,倒是让奉国将军父子愈发逞了威风。” 他又皱了皱眉,这次却是因着想起李茂。 “咱们京畿的人只知朝廷,在京畿以外,早已渐渐变了天,特别是中原以北,据说早已是奉国将军府的天下。” 叶梨想起,李茂对她细说那些伤疤的来历,其中亦有些,并非是在疆场和番贼鏖战得来的。而且,他虽不对叶梨细说他的事,偶尔也会漏出一句两句,叶梨便知道,他并非她,日日无事可干,只能时时想着他。他另有天地,有时繁忙,有时甚至会有危险。 叶梨心内念头忽闪,不由问:“那他回来京城,岂不怕被别人害了。” 叶箜闻言,眼睛放光,大为惊讶道:“六丫头倒是聪明!你竟是能想到这个。” “不过,一来他回来,定是做足准备,并不怕;二来,他父亲奉国将军还在西北手握大军呢,若是他有个好歹,奉国将军岂会善罢甘休。” 听了这话,叶梨不由松口气,却又因此而心生懊恼,转头垂眸,一脸不快。 小声道:“三叔父为何与我说这些?” 叶箜道:“进宫虽好,但是未来帝后,一定会出自太后安排,要么是从辅国将军府里寻人,要么,还有一直与辅国将军府交好的英国公,英国公府嫡小姐,正当年华……” 叶梨脑中嗡嗡作响,心口隐隐闷痛,恍惚又站在了人群中…… 她假装抚额,以袖遮脸,掩去一瞬间的失态,声音却有些发闷。 “英国公府嫡小姐?” 她只是低声喃喃重复,叶箜却以为她是询问,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据说罗小姐芳字玉卿,京里人都传,玉卿倾城。可见是美貌绝色了。” 叶箜忽觉对侄女这样说有些不好,忙解释道:“我们做夫子,虽不入仕途,却也要知天下事,不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才不至于误人子弟……” 他絮絮解释,叶梨却充耳未闻,她被“玉卿”两个字慑住心神。 “卿卿,玉卿儿……” 她分明听到正明帝是这么叫的,是个同名的吗? 一定是的吧,宫里那位,显见和正明帝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可能是嫁给李茂的那一位。 叶梨又努力想了想,宫里那个“玉卿”的面貌,只可惜,从头到尾,她并未看到她的脸。 叶箜与叶梨很是说了一番话,等到终于说要走,却又望着她,颇是踌躇了一会,小声道:“你和丰极观通信,可是想要回去?” 叶梨不置可否,他道:“你生成这样,若是从未回来,还则罢了。如今已经回来了,或许也只有奉国少将军这样的,才能护得住你。我看他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即便……” 叶梨抬头望他,有些难以意会这其中的意思。她上辈子活的比这辈子还久,无人护她,亦没觉得有什么需要相护的。 “若是三叔父肯悄悄送我回邙山……” 叶箜苦笑,摇摇头,“他待你好,你就当他是好脾气,也会纵容别人吗?兰家退亲,若非他从中作梗,我是不信的。” 他哪里就对叶梨好了? 叶梨气闷道:“难道若是圣上选了我,他也能从中作梗?” 叶箜惊愕地问:“你想进宫?” 道观美人(重生) 第40节 叶梨忙摇摇头。 又诚恳请求:“三叔父,你既知他非比常人,以后定要娶高门贵女为妻的。我好歹算是叶家女儿,咱们叶府书香门第,清流世家,若是我去给一个蛮横的少将军做妾,岂不是让人耻笑。叶府以后又何以自持?特别是您这样为人夫子的,以后还有何面目教书育人?” 这话颇有道理,叶箜亦是微微变色。 不过,想到兄弟子侄们的商议,又淡了脸色,转了话题道:“少将军怎么就蛮横了。你是没见过那些行伍出身的。” 他告辞离开,叶梨揣测他的用意,颇有些迷惘。又对英国公嫡女,生了更多疑问。甚是有点迫切想见李茂。不过,冷静下来,她知道,她想见的是桃皈观里的李茂,她忽然重生了过来,对上辈子,有太多问题想问他。 但是她如今能见到的这一个,却没法给她答案。 但是即便这一个,也不见踪影。只是很快有人送了口信来,说选秀的事,让叶梨只管托病不去。 叶梨暗暗嗤笑,原来他也只有装病这样的馊主意,倒以为他真的有多大能耐呢。 她并不喜选秀,甚至有些畏怕,但是,选秀这桩事压了李茂一头,让她生出一点奇妙的欢喜。 那日去过万煦山,就再无后话,而且富海公公亦叮咛了叶家人,不让把此事宣扬出去。叶梨觉得有些奇怪,想来想去,上辈子并无此事。 于是把重生以来的事情全部思索了一遍,与上辈子对比,却又懊恼全是自己做错了事。 例如与李茂,若是如上辈子那样,等到桃皈观才与她有了纠葛,她定然在此之前,就先逃走,或者,换个道观,即便是仍然去了桃皈观,还可以在他闯入那日,躲去前面的道观。 她已经渐渐明白,这辈子,确实是她一时恍惚,主动惹上了那个瘟神。 可是选秀这桩事,又是因了什么? 叶梨想不出来这里面的关联,又想起正明帝搂抱着的那个“玉卿”,心内疑窦,就如下着微雨的池塘,层层叠叠,压抑不去。 她忽然想,若是李茂早些与英国公嫡女订亲成亲,那岂不就会放了她去道观。可是,已经过了半年,她想起那日,仍是胸闷气短,恨怨难消。 叶梨不吃不喝,一口气抄写了十遍《清静经》,方觉心绪安宁一点,重新坚定了回道观的心,就胡思乱想道,若是能见到英国公嫡女,就劝她快些与李茂成亲,并求她帮忙,让自己出家修道。 那样岂不好。 又在心里暗暗啐自己。因着心底深处,少不了总有点念头,希望英国公嫡女与李茂成亲之事,是假的。 可是,是她亲耳听闻,亲眼所见,如何能假…… 听白絮说,府里夫人们商议,过几日,要带着几位小姐进京,采购服饰首饰。叶梨暗暗盘算,要跟着一起进京,甚至幻想,是否可以在途中偷偷逃走。 但她甚少向叶家人提过什么要求,仅仅这个,就需要鼓足勇气。 她正在房内不安踱步,想着如何开口,若是被拒绝,被奚落,又该如何坚持。 正紧张着,白絮满脸疑惑跑了进来,道:“小姐,英国公府小姐想见你,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英国公府小姐?她……” 叶梨手里攥着的东西瞬间坠落地上,惊愕无比抬起头。 第44章 (双更) 若说最恨的人是李茂, 那么最令叶梨好奇的,就是英国公府小姐。 前世,她是嫁给李茂的人;后世, 她又听了一些关于她的传说。因此, 暗暗揣测过, 她除了家世之外, 定是倾国倾城,高不可攀。 英国公小姐坐着软轿渐渐走近,叶梨站在落雪院前,目不转睛想要早点看清楚。 她确实是美的, 亦是有些趾高气昂, 坐在软轿上, 面色不善地扫视过来, 目露不喜。 等她下了软轿,看了叶梨一眼, 却未吭声,直接走进了院子, 四下张望了下,才开了口。 “你就住在这么一个地方?” 这声音惊了叶梨一跳,本微微垂目的她,立时瞪大眼睛, 又向着英国公小姐望了过去。 英国公小姐自顾进了屋子坐下, 上下打量了叶梨一番,挥挥手让跟着的人都出去。 白絮看了眼叶梨,见叶梨微微点点头, 也走了出去。 “你以后莫要进宫了。别宫也不能去!” 英国公小姐见人都走了, 才又开了口。 “让你进宫, 不是陛下的意思,你莫以为陛下喜欢你。” 叶梨对人的声音极为敏感,只听声音,便疑心她就是在万熙山见到的那位榴红色衣裙的小姐,而且,她今日虽换了一身衣服,却仍然是榴红色的。 如今她又这么说,就再无半点儿差池了。 叶梨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英国公府嫡小姐?” 她道:“正是,我家仅我一位嫡小姐,怎么,我不像?” 她竟然真的就是英国公府嫡小姐,罗玉卿。 一瞬间,叶梨忽又想起那日街上大婚的盛况,忍不住又看了眼,心中有些恍惚:当日,她穿着嫁衣,头戴红纱,是何等美丽呢?也难怪……他弃了自己而去。 心中这么想,脸上难免带出点忧伤。 罗玉卿皱皱眉,道:“我对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陛下,不是你能肖想的。” 她这么说,叶梨心中惊疑更甚,反冷静了下来,暗暗揣测,她此次,竟是为了正明帝而来。加上昨日所见,难道她一片芳心,竟是在宫里吗? 许多念头混杂一起,叶梨平息慌乱,道:“我并无心进宫……小姐放心。” “真的吗?” 罗玉卿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歪了头,露出几分天真来。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大的样子,大抵和叶梨差不多。 叶梨偷偷观察她的脸色……若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叶梨只会觉得她耻高气昂,甚至有些以势压人。可是有了上辈子桃皈观里的万般思绪,她一眼就能看出,罗玉卿有些恼怒和紧张,她,看起来对正明帝已是情根深种。 “我无心进宫,只是宫里的命令,我违抗不得。我……”她一般观察着罗玉卿,一边盘算着,斟酌着话语。 “其实有心……”保险起见,叶梨把“逃走”两个字吞掉,道“一心出家修道……只是走脱不得,很是为难。” 罗玉卿惊讶之后,果然露出一点喜色,只是又有点不信任地端详着叶梨。 “我本就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只是家里觉得我大了,让我回家婚配,才被迫离了道观。” 罗玉卿拧着眉,瞪着叶梨思索了一下,道:“你若是真心不想进宫,我可以帮你。” 叶梨尚未回应,她却又道:“你就不怕我假借要帮你,把你骗走,杀了你!” 说“杀了你”的时候,她刻意做出凶恶的样子,倒是更添了几分稚气。 叶梨竟是觉得有些想笑,她微微弯唇,垂眸道:“若是你杀了我,或许就是我天命要死,亦无所谓。” 罗玉卿眉头皱得更紧,半天方喃喃道:“怎么觉得,你对这世间,都没什么……眷恋。我……” 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我不舍得的东西倒是很多。不过,若是……若是圣上……我亦会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叶梨又惊讶地望向罗玉卿。她若是这般对正明帝痴心一片,缘何上辈子后来又嫁给李茂? 而且,怎么之前听容嬷嬷说过,即便这辈子,也有些关于她和李茂的传言呢。 到底孰真孰假? 叶梨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如果,如果你家里,把你另许别人呢?” 叶梨试探着问。 罗玉卿恼怒地撅了下嘴,不以为然道:“我家人疼爱我,不会非逼我做不开心的事。而且,有圣上和太后呢,大不了我躲进宫里。” 上辈子李茂大婚,离现在还有两三年,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使得罗玉卿改了主意? 叶梨想不到会是什么。只觉罗玉卿与她心里想象的,极为不同。 她是有些稚气的,又很真挚热情,隐隐有几分娇蛮。而非原本以为的那种文雅贤淑大小姐。 叶梨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可是,却是意外得来的一条新路。 只是她尚且不敢露了底,想起在桃皈观时,知道的一家京郊小道观,就委婉提出来,让罗玉卿想办法送她去那里。 两个人竟是真的商量了一回,等罗玉卿走了,叶梨却哑然失笑,她本就是个不通世事的,没有想到,这位玉卿小姐,竟也如自己一般无二,似乎并没什么城府算计。 罗玉卿尚无消息,选秀的事情却渐次推进了。 叶梨好好想了一回,记起来,上辈子,亦是有选秀的,只是叶府并无人入选。而且这个时间点,兰九已经开始卧病在床。 暗暗叹息了一回,期冀着兰九这辈子能逃过此劫。于是故意在白絮和容嬷嬷跟前提起隔壁许家,想看看她们是否听到什么消息,但是她们似乎刻意忽略了隔壁许家的话题,皆是一句不提。 过了几日,罗玉卿竟然真的派人来送信,说已经有了眉目,让叶梨在家等着即可。 叶梨又把行李收拾了一回,她未必就信任罗玉卿,不过,却是离开妙峰山的好途径。她试着在这附近租赁马车,然后打发马车夫回去,马车夫竟是死活不肯,担心回去没法向叶府交代。 她已如笼中之兔,求的并不是稳妥,而是逃脱的洞口。 前途未卜,这回连白絮也不打算带,偷偷收拾了最紧要的行李。一些银两,兰夫人给她的那个黑色玉牌,她拿在手里摩挲半天,终于还是也带在了身上。 又捡了几样小而润的玉石,这还是李茂送的。瞧着该是好东西,无论赠人,还是典当,都可应急。 那只受伤的凤雁,已经是基本痊愈,在杂物房飞来飞去。叶梨把它放了出去,它在落雪院上盘旋几圈,忽然展翅,飞高飞远。 叶梨看的有些眼热。又翻箱子,找到了李茂送来的一只精致匕首。 那夜里,李茂把她原本藏在枕头下的匕首、锥子拿走,说不够锋利,另外送她。后来,竟真的送来了一只匕首,只是叶梨从来不看他送来的东西,还是听白絮说的。 这个匕首外面的套子,皆是宝石镶嵌,看起来极为华丽,拔开套子,却是寒光一闪,叶梨想起他那日的胡言乱语,暗暗撇嘴,索性拿了点头发,真的放到上面去试。 没有想到,厚厚一绺,竟然齐齐削断了。 叶梨吓了一跳,忙把套子合上,又暗暗想,这若是真的刺向他,岂不是要命。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将这样的东西给了恨他的人。 叶梨的打算,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罗玉卿真心送她去道观,她便先去安身。若是有什么不测,她拼上命,即便不能自保,亦能保全。 罗玉卿与叶梨说好,当日会假借宫里的名义,把她接走。反正正明帝,不会怪罪她。 她亦是这么做的,来接叶梨的人,虽不是富海公公,却也真的是宫里的。 叶梨又高兴,又忐忑,极为隐晦地与白絮和容嬷嬷告别,就要跟着公公走。 可是才出了落雪院,又报来了一拨人,竟也是宫里来的。 前一波来接的那位小公公看了眼,忐忑起来,小声对叶梨道:“是太后宫里的富安大公公,小的最好是回避一下。” 说着竟是躲进了落雪院里。 富安大公公来了道,今日秀女就要入宫。他的身后,竟是宫里的马车,已经直接到了落雪院门口。 叶梨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于是道:“小女马上整理些行李。” 道观美人(重生) 第41节 富安大公公却说:“宫里给秀女们都有准备,无需带什么进宫,也带不进去。” 二老爷在府里,也跟着来,却有些目露迷茫。叶梨就向他问:“两位妹妹可已准备好了。” 二老爷尚未回答,富安大公公笑着道:“各有名单接人,我接的是六小姐,其他小姐,自有其他安排了接去。” 或许也是这样,各有安排,可是叶梨心跳不停,她低头道:“请公公容我回去拿……我母亲遗赠我的玉佩和护身符,我进宫,务必要随身带着的。” 富安大公公皱了下眉,还是答应了,却催促:“那六小姐可要快一点,我要按着时辰接小姐进宫,耽搁不得。” 叶梨进了落雪院,装模作样去箱子包袱里找东西。 关于秀女,之前分明说的清楚,哪日进宫,何时出宫,都有规程,离现在尚有些时日,为何突然就改了期。而且容嬷嬷和别人打听过,当日皆是要本家人自己送去秀女,以示心甘情愿侍奉圣上。 怎么就和富安大公公所说不同。 叶梨再觉得不妥,却也无可奈何,她再三拖延,富安大公公一直在催,脸色愈来愈冷。最后,干脆带人进了院子。 罗玉卿派来的小公公们躲进杂物房,倒让叶梨生出信任,觉得她派来的人,至少方向是与进宫相反的。又担心他们被发现,只得拖慢步伐,走了出去。 马车就侯在院子外面,叶梨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还是上了马车。落雪院门口的路极窄,马车倒是有些难行,因而又耽搁了一会,终于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响,开始往叶府外面行驶。富安公公,亦坐在马车门口,看了眼叶梨,就开始闭目养神。 叶梨寻着话说,“不是说初九才是吉日,为何提前了呢?” 富安公公眯着眼睛笑笑,“小的也不太清楚。” 叶梨碰了个软钉子,正想着后话,忽然马儿嘶鸣,马车停了下来,富安公公掀开车帘,叶梨也矮了点身子,往外张望。 竟是有人骑马挡在了前面,但是大抵是疾驰而来,掀起的尘雾尚未散去。 那人翻身下马,跃上了车辕,笑嘻嘻道:“公公辛苦。不过只怕接错了人。” 叶梨喃喃,“李茂!” 富安公公却挡在了她前面。 “咱家为天家接秀女进宫,怎会接错了人。奉国少将军言笑了。” 富安公公笑,李茂亦笑,“可是这里面,乃是我的妻室。” 叶梨看向李茂,平日恨他怨他,这时却有些想要下车,直觉让她对此去生了畏。 “少将军说笑,宫中选秀女,皆会查清是否有婚约婚契,若是有错漏,以后还会再审的。” 隔着富安公公,李茂伸出手,叶梨有些犹豫。却听到他挑眉道:“公公不是男人,自然不知,有些东西,却不会上契。但是,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残花败柳,如何能参选秀女,岂不有污宫闱。虽进去亦会验身……” 叶梨最恨他说这样的话。哪怕叶梨再不堪,谁都说的,他却没资格说叶梨半句。 心中愤恨,眼里冒火,下意识往马车外探身。 原本有富安大公公挡着的,可是李茂忽然一肘击向富安大公公心口,他立时往后倒去,李茂就趁机抓住探身向外的叶梨,蹿下了马车。 叶梨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故意激将她,就已被她带到了马上。 富安大公公咳嗽不止,挣扎起来大骂:“李茂!你难道反了不成。” 叶梨也仰头惊诧看他。 李茂却哈哈大笑,对富安大公公道:“你这奴才,谁是你主人也认不清。” 叶府里的人已经纷纷跑了来,李茂却伸脚催马,竟是在叶府飞驰而过。 马行的极快,叶梨没骑过马,虽被李茂紧紧搂在腰间,却仍觉得随时要摔下来,已经吓了忘了别的。不知行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下,叶梨已经觉得自己散了架子,连七魂六魄都摇晃掉了。 李茂抱了她下马,她脸色惨白,干呕不停,好半天才缓过来。 又被抱入马车里,行了一会,终于神思回归。 “你做什么?” 叶梨的声音仍是惊魂未定。 李茂的声音却懒洋洋,竟似方才只是打马游了回景。 “你放我下去!” 叶梨从他怀里挣脱,坐在马车壁角。 李茂俯身过来,一张令人可气的脸立时放大。 他拧着眉,倒似有几分认真问:“难道你想进宫?” “为什么不!总好过跟着你这样的混蛋牵扯在一起。” 李茂愈发迫了过来,他从座位下俯身下来,跪在马车地板上,咬牙道:“宫里要验身的,我现在就让你以后再也没法进宫,一了百了!” 他说着,伸手就去扯叶梨的衣襟。叶梨惊魂未定,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打向他。 他却已经重新坐回去,哈哈大笑。 笑够了才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他朝着叶梨伸出手,“宫里要你进宫,只是因为你是我喜欢的女人。哪怕你已经生过孩子,也进的。所以……没这个必要。马车里颠来颠去,有什么好……” 叶梨听到“孩子”两个字,面色发冷,倒是忽略了他的其他话。 她依偎着车壁,闷闷想了一会,问:“难道你真的要做反贼?” 李茂又是笑,然后道:“你莫慌,是我大意了,连累了你。” 又冷笑,“谁让他们三番五次非要你进宫呢!” 上辈子并没这样的事,至少叶梨没听说过,而且,李茂既然常去桃皈观,那定然不是反贼吧。反贼哪里有那种闲情逸致…… 马车一开始行的很快,渐渐放慢了速度。叶梨偷偷觑着闭目休息的李茂,小声试探:“你既然要做反贼,我跟着也是累赘……”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竟是半点儿不见反应。 “不如,你送我去道观,我出家为道,为你每天祈福念经,祈祷你大功得成。” 李茂仍闭着眼睛,脸上全已经控制不住地笑,笑到几乎要抽搐。 叶梨生了恼,又觉每次打他,都没讨到好处,本就屈在地板上的腿,伸直了去,狠狠瞪了他一脚。 却显然并不疼,因为李茂愈加愉悦地笑出了声,等止住笑,咬着牙道:“你可别逼我。” 叶梨听了这句话,脸色嗖地涨红。 把腿重新曲回去,蹲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又转了头向一侧的马车壁,半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在桃皈观的时候,每次听到这句话,她便要受苦的。可是分明,她并没做什么。 她心中暗恼,又觉得脸愈发滚烫。她对坐在那边如一尊瘟神的“反贼”并未生情,只是那些记忆令人不得不羞恼罢了。 叶梨想起最重要的事,坐起身一点,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既然要做反贼,自然带你去占山为王,我做反贼山大王,你做贼婆子!” 叶梨撇里撇嘴,为着他的粗鲁。桃皈观时,他分明像温润公子,只偶尔,才会漏出一句两句粗话,特别是在那种时候。当时还以为,他是一时口误,如今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而那个温润公子的画皮,却不知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来的。 叶梨忽然有些生疑,这个李茂是否并不是桃皈观里那个。 她思来想去,直起身子,伸长脖颈,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手上的那个明显伤疤和小痣。 可是他抱臂坐着,手被胳膊和衣袖遮掩,压根看不清楚。她瞧着他一动未动,又微微直了点身子,几乎跪立起来。 马车却忽然颠簸,她注意力全在那只手上,几乎就往前栽倒在地。那只手很快伸出扶住了她的胳膊,叶梨顾不得稳住身体,趁机侧头细看。 ——小痣在的,食指下的伤疤在的,手背上那个…… 她看全了,才意识到李茂的手仍扶在自己胳膊上,立时甩开,又坐回角落里。咬了咬唇,问:“你手背上那颗痣……怎么长得?” 这问题问的她几乎咬舌,她本要问,“那颗痣是怎么来的?”可是寻常人的痣,不就是长的,这话问起来就显得奇怪。 李茂却似乎并未察觉,也未马上回答,睁眼看了眼她,把手伸过来,给她看那颗看起来最是普通不过的黑痣。 “以前中过番贼的毒箭,好了,就长了个痣。” 叶梨扫了眼他伸出的手,无意识把手上的疤痕全部扫了一遍。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细细看他,虽然只是一只手。 看完了,这只手仍伸在眼前,叶梨抬头,却立时被一双灼灼凤眸罩住。她瞪了他一眼,他却又高兴地笑起来。 叶梨只得低下头,琢磨着自己的处境,问:“那这样,叶家可会有事?” “你担心叶家?” 虽然看不到,却仍觉得被眼神焦灼,叶梨有些没好气地道:“这和我担不担心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做事,不考虑后果吗?” 轻轻一声嗤笑,他道:“我考虑啊。你说你不在意叶家,我就也没考虑。如果你在意,我重新考虑就是了。” “你在意吗?你是如何想的?” 叶梨叹了口气,又恼怒道:“你胡说!这与我何干!” “你莫总是胡扯到我!” 今日分明应该是闯了天大的祸事吧,李茂却似乎很是高兴,又笑了笑,才道:“你是我未婚妻。” 叶梨这下是真的冷了脸,小声道:“谁知道你以后娶谁呢?” 她又想起罗玉卿来。仰着脸盯住李茂的脸,问:“罗玉卿……” 李茂的脸色并未有变化。 “英国公嫡女,”这下子,他的眉毛也微微动了动。 “我与她交好!” 叶梨大言不惭地说。 李茂的眉毛这下子拧了拧,睁眼看过来。 叶梨斟酌着哪些是能说的。比如要逃走这样仍在计划中的,就不能透漏。 “她答应我,帮我,离开,就不用去进宫了。” 李茂笑了,叶梨暗暗揣测他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罗玉卿吧。 却听到李茂说:“你果然是只中意我,不想进宫啊。” 他的语气虽然有些顽笑,叶梨却觉得被戳到,涨红了脸,叫道:“只是因为罗玉卿和圣上两情相悦,我不想拆散他们!” 她有些口不择言,只想刺下李茂,让他知道,他的妻子,与别人两情相悦呢。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难过。 道观美人(重生) 第42节 第45章 (双更) 李茂闻言, 微微转眸,虚虚望着什么,然后皱了眉。 ——他果然是因此而恼怒了? 气到了他, 叶梨暗暗觉得爽, 心口却又闷痛。 她并未见过李茂与英国公嫡女在一起, 亦不愿去多想这些。可是如今李茂的表情, 就似在明白告诉她,她不去想的那些,是真实存在的。 不由又想起那日在街上看到的喧闹场景。她晕倒在路边之后,神采奕奕的新郎官, 可能压根就不会注意到, 而是迎了新娘进将军府, 结拜三生, 喜结连理…… “你哭什么?” 李茂忽然探身过来,把手伸向她的脸颊。叶梨才发现, 自己竟是落了泪。她拍开面前的胳膊,伸手抱住自己曲起来的膝盖, 偏过了头,冷下了脸。 眼泪却不由她,即便她努力忍着,仍是偷偷从眼角渗了出来。 今日事出突然, 叶梨经了忐忑不安, 又被飞马颠簸,头发有些乱,脸色亦有些憔悴。她一脸隐忍, 眉蹙目阖, 眼眶却绯红, 滴滴眼泪,挂在她的眼角,要落不落。 李茂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口已经静止,天地亦变得安静,这种感受让他有些不适,他转头回避,甚至以手去挑车帘,就似急着要看看外面的景象。可是手指触到帘子时,却忽然收回。 “你莫哭了……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温柔得,几乎觉得并非出自自己之口。见并无成效,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跪到了地板上,伸出手。 他亦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安慰她?抱她?还是,为她拭拭眼泪? 只是尚未触及,那张哀哀怨怨地梨花面,忽地被红桃浸染,伸腿挡住他,又轻声斥骂:“你混蛋!无耻!” 李茂拧眉,反思了一下自己。嘴角忽然弯起,抓了她的脚尖,她一躲,正好将腿又曲道了身前,李茂趁机跪趴过去,将她困在角落里,同时抓住了两双要挥过来的手。 叶梨几乎一动也不能动,紧紧蜷缩的姿势,很是不舒服,瞪大眼睛,怒视着李茂,又是气愤,又是屈辱。 李茂却带着恶劣地笑意,凑近到她跟前,慢吞吞问:“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算混蛋?怎么算无耻?” 叶梨更加侧了头躲避。 她恼怒,是因为方才那句,正是李茂每次弄哭了她之后,哄她的话。特别是他方才的语气,几乎令叶梨恍惚又回了桃皈观。 那时候的他,与她说话,都是温柔的。应该说他行事说话,无处不是温润如玉,又暖又和善,是叶梨从没遇到过的“大好人”! 唯有在那种时候,他常会失了控。叶梨一开始总是羞得哭,到后来就是真的受不了而哭。可是那时候哭亦是无用的,全得等他真的冷静了,才又从长着尖齿利爪的猛兽,变成了又暖又柔的毛毯。 他总是一边含去她的眼泪,一边柔声哄:“你莫哭了……都是我不好……” 可是他下次还是忘了形。 可是叶梨也并未真的生气。她哭是真的,伸手搂住他脖颈的时候亦是真心的。有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死,却觉得高兴。她是要死在他怀里的,并非孤独一个人。 而且,那样的话,他就永远记得她,爱着她。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或许在她心甘情愿想死在他怀中的时候,他心里在谋划着与别人恩爱相合,白头到老呢。 叶梨本已止住了眼泪,可是想到这些,又心口发酸,连嘴唇都压抑地哆嗦了。 李茂原本是嬉笑着故意逗弄,却没料到叶梨并未像前几回一样,被他激怒,就会失了书香小姐的静谧仪态,扑过来要对他又打又骂。 他身子忙往后退,又道:“你莫哭了……都是我不好……” 可是叶梨竟哭得愈发厉害,人都有些发颤。 他有些不知所措,跪在地板上,双手握拳又松开,懊恼自己又搞砸了。 不过顷刻纠结之后,他伸开双臂,伸手护在叶梨身后,把她往跟前揽了揽,给叶梨的胳膊空出一点余地,道:“你打我好了。反正这是马车里,别人看不到。” 可是怀里的人仍是哭。他叹了口气,还是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一声不吭。过了很久,才喃喃道:“怎么莫名其妙又哭了,我……我又没做什么?我若不带了你走,难道让你进宫吗?” 说的生出几分愤恨,低头看,却发现叶梨竟是睡着了过去。 小心翼翼挪着姿势,寻思着怎么样她才会更舒服一些。却没注意自己的姿势有些扭曲,被压得都僵麻了。 罪魁祸首,睡着了仍蹙着秀眉,往日总是很容易就溢满情绪的美眸,紧紧阖着,又密又长的鸦睫,遮掩其上。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满是疲惫,樱红的唇却仍然饱满如宝珠,看一眼,就让李茂莫名心慌。 他长这么大,有人教他文,有人教他武,却没人教过他女人。他对女人所知,都来自于无意中在军中听来的只言片语。那些话,可没有什么正经好话。 他心中莫名焦躁,只觉怀里是烫手的火炉,焦灼着他的心,却又舍不得扔出去。 从小儿,叶梨若是哭,就会犯困。就像身体的所有力气都会随着眼泪流淌出去一样,会筋疲力尽,头脑空空,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不过自她有记忆,在邙山丰极观,偶尔哭过几回之后,就不再哭了。即便是疼痛、孤独、寂寞、饥饿、寒冷……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催出她的眼泪。 即便是回了叶府,被众人嫌弃,她失望无助,也没哭过。 即便是见兰九最后一面,她觉得他可怜极了,为他而难过异常,却也未曾哭出来。 她进了桃皈观的道院,嬷嬷又偷了钱财逃走,她亦没有落过一滴泪。 李茂流着血晕倒在院子里,她也镇定异常,丝毫未被惊吓至哭。 可是有一日,她给李茂端了茶水,正要放到桌上,却不知因何手腕晃了一下,茶碗就从她手里滑落,滚到了地上。 茶碗倒是没碎,骨碌碌滚了很远。 她还没反应过来,李茂转身紧走几步,满脸紧张,待看清地上滚落的茶碗,又见她手和袖子口有点湿,小心翼翼抓了她胳膊,扬起她的手看,急切地问:“可是烫到了?疼不疼?” 他的样子,几乎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又问可有烫伤的药,他马上去寻来…… 叶梨不知为何,忽然点了下头,眼泪就冒了出来。 李茂要去寻烫伤药,她摇摇头,只是淌着泪。 其实那是碗温茶水,连热都谈不上,更别说烫到。可是当李茂那样关切地问她,叶梨忽然就觉得委屈无比,连手亦隐隐疼了起来。 李茂仔细检查过,手上并无明显烫伤,实际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但是他打了井水,给叶梨挽了袖子,温言哄她:“在冰水里冰下就好了。忍着点。” 他温柔执了叶梨的手腕,将她的手浸没进水里,小心翼翼,就似手里执了易碎的琉璃,又似叶梨正受着多大的痛楚。 他比叶梨高太多,执了她手,就微微俯下了身,又絮絮道:“乖,过会就不疼了。” 叶梨的手并未被烫到,反而是井水里觉得有些发凉。她记起来手里的是温茶,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止住了眼泪。 可是李茂又道:“怎么能没人照顾你,傻傻小道姑呵……都说了我来的。” 叶梨瘪了瘪嘴,眼泪又淌了出来。 因着一碗温茶,那日叶梨的眼泪淌了不知多少。 李茂为她冰了手,又吹了手,又去捡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茶碗,煞有介事道:“我去砸了这个茶碗给你解恨,砸到它粉身碎骨!” 叶梨被他逗笑,又因自己哭泣而害羞,红着脸阻止他,眼里却仍挂着眼泪。 那些眼泪,全不由她。并不是她想流的。 那一回,等李茂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知有何可哭的,可是只回想了一遍,脸颊又被小河流水淌了一遍,连枕头也湿了。 自那一回,或者说,随着李茂更加频繁进出道院,她就如枯干的河滩里忽然长出草,心里蓬乱无助,眼睛渐渐就成了一条不由她做主的河,总是莫名其妙便淌出了眼泪。 她控制不住对着李茂哭了几回,很是懊恼,暗暗担心着,或许因着自己这样动辄哭泣,又莫名发火,李茂离开后,就再也不来了。 ——这样才好呢。他本就不该来! ——下回若是他还来,一定不能再这样……惹人不喜。 她心里反反复复,不停改着主意。 可是等李茂再次跳进来,她只看他一眼,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委屈,渐渐萦绕。 只待一个小小的契机,或许只是李茂一句话,半个眼神,些许动作……那些蕴积在心的情绪就化作了眼泪,默默淌了出来。 一开始李茂只是哄她,后来渐渐抱她在怀里哄,再后来,那些儿眼泪,就全被他吃了去。 叶梨睡着后似乎又回到了桃皈观。梦里的她,似乎还并不知道李茂的背叛,她窝在他怀里,正是又暖又甜之时,他却忽然要走。叶梨伸手拽住他衣袖,他无情地甩开,回头皱眉,道:“我不喜欢爱哭的!” 叶梨有些愕然,想要辩解自己没哭,手摸了下自己脸颊,却是湿漏漏的。 她立时惊慌失措,不知该保证自己以后不哭,还是咬死自己并没哭。 “我……” 叶梨才说出口一个字,猛地睁开了眼。 ——李茂仍在呢,并没因为她哭而离开。 她很快意识到方才是做梦,不过才醒来的恍惚,让她仍然有些犯着迷糊。 抱她在怀的人,见她睁开眼睛,脸上忽然泛红,偏过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叶梨挣扎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脸,还好,并未有湿意。 她退后了些,李茂并没拦她,掀帘往外看了看。 叶梨看着天色,猜测自己睡了多久。每次梦到桃皈观,都会觉得重新过了一遍那些时日,极为悠长。实际上,却并没睡多久。 偷偷觑李茂,担心说出什么梦话,却又气恼地想:如今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 上辈子被他骗,这辈子,干脆就是抢了。 想及此,叶梨瞪了眼李茂,没好气地问:“你要抓了我去哪里?” 李茂坐回了座位,慢慢找回了优哉游哉的姿势。他靠着车壁闭目休息,晃悠着仍在麻木刺痛的腿,头亦未回,道:“倒是想抓了你去喂狼——可惜狼不吃同类。” “狼”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脆声道:“我并没答应做你的未婚妻。我嫁给狼,也不会嫁给你!即便是给狼吃了,也不想再被你哄骗!你才是狼心狗肺……” 李茂忽然睁开眼睛,转头看过来,“我以前什么时候哄骗过你?是别人哄骗你没有婚约。” 叶梨说的自然不是这个。她亦避开眼眸,“你若是好人,就送我去丰极观,就在邙山。你送我到邙山就可以,我以后就认你做大大的好人。为你燃香祈福,诵经念咒。” 李茂嗤笑,语气愉悦,“你给我?你怕不是要咒我死……” 他是玩笑,叶梨却忽然眼睛又生了热。 她哪里会咒他死?即便再恨他,也没这么想过。 她仰头忍耐,却已经感觉眼睛湿了。 有好阵子不这么容易落泪哭泣了,定是因为与这个混蛋在这狭小马车里的原因。叶梨恼恨自己不争气,又被他影响到,双手交握,躲在袖子里掐着自己,想要藉此让眼泪忍了回去。 却不由又想起,李茂捧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拂过,简直似春风一般温柔,一双凤眸温柔又专注,问:“还疼吗?” 上辈子过去好些月了,叶梨以为自己不疼了,与他同坐在马车里,才晓得,还疼得很呢。 这样被呵护过之后再被抛弃的事情,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叶梨渐渐稳住心神,却也未再吭声,只怕泄出一丁半点的哭意,倒让他笑话。 道观美人(重生) 第43节 只是随着车轮嘎吱声,又忍不住想:这辈子怎么和上辈子有那么多不同。 天色黄昏时,马车才停了下来,叶梨躲避,还是没躲开李茂的胳膊,被他抱下了马车。 打眼往前看,竟是一个道观。 叶梨心生惊喜,转头,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 “你愿意送我去道观了?” 李茂却蹙了额头,满脸鄙夷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道:“对,以后你暂住这里。” 叶梨抬头看道观匾额,却发现匾额已经没了,再看,墙亦是有些破破烂烂,觉出一丝不对劲,又转头问:“那你去哪里?” 李茂歪着头笑:“我当然也住这里。” “李茂!”叶梨立时羞恼。她瞪着李茂,有些怀疑他是故意。 李茂却面色坦然,道:“这是个废弃的道观,须得暂时安置在这里。” 叶梨看了看,倒应该是真的。 大葪道观极多,有些富有的人家,家里有人要修行,就花钱建一个,等不修行了,或者修行的人仙逝了,就废弃掉。 不过,她怎么能重蹈覆辙一回。 叶梨坚决道:“你去住这里,我绝对不去住。你放我离开,我自己去邙山。” 李茂微微笑,“你难道忘了,我都要当反贼了,天下大乱,到处打仗,你……怎么行路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梨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又道:“你不住这里,就同我去住兵帐。不过兵帐的话,很紧缺,你就须得同我共用一个帐子,你可愿意?” “你过来这里。”李茂硬扯了她往台阶上走了走,打眼看去,才见右侧,是密密麻麻的军帐,有些士兵在其中穿行。 今日李茂说要当“反贼”,叶梨这一刻才真的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真的要造反打仗? 她脑子里有些理不清,望着李茂,有太多问题。她这般想着事情,倒是被李茂劝着,进了道观。 道馆里原来也有兵将的,见了李茂皆是恭敬行礼,叶梨被这些严肃的氛围影响到,一声不吭,跟在李茂身后,进了一个侧院。 “你以后就住这里吧。” 进了这个院子,就再没了别人,叶梨忍不住松了口气。 “我大多时候在外面,你若有什么事,就到门口喊人,我把……把穆川留给你吧,总算你熟悉一点。” 自进了道观,李茂就似换了一个人,再无儿戏玩笑的模样,他的认真,倒似桃归观那个,但是那一个,不曾这么严肃过。 但是他亦算是亲力亲为,帮着叶梨略作安置,又交待了穆川一番,才走了出去。 叶梨坐在屋内。 造反?打仗?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一样东西。她大略想了一想,就心慌起来。 她想再问问李茂,李茂却一直不见人,只有穆川送了吃的喝的用的。 一直到了第二日,因着屋子里家具有限,叶梨怔怔坐在床角,望着屋门发呆。李茂走了进来。 叶梨面色忧愁,看着李茂,欲言又止。 还是李茂先开了口,不过他开口说的是:“脱衣服……” 叶梨愕然睁大眼睛,随即眼里冒火,咬牙切齿。 ——亏她不仅担忧要打仗,还担忧着他。然而他…… 一双原本忧愁到几乎要溢出惆怅之水的美眸,忽然就把惆怅一扫而光,像是小狼露出了牙,下一刻就要龇牙咧嘴。 李茂侧了下头,又转回,笑着走了过来。 “乖,快些脱衣服。” 叶梨伸手去打他,两只细腕,却被他一只手就把握在内,然后他歪头笑,另外一只手捏了下叶梨的下巴,顺势往下,去解叶梨领间的如意扣。 可惜他并没做过这种事情,手放上去,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叶梨仰着头,细白的下巴整个伸展开来,一览无余,李茂觉得手指都有些发抖,忙放开,很快退开几步到门口,才道:“脱掉外套就行,给你弄了身军士服,你试试可能凑合穿穿。” 他这样笑着的时候,一下子把叶梨进入这里所感受到的肃穆气息冲散了,蓦地松了口气,才气冲冲瞪他,随手拿了个东西,想要扔过去。 手里的东西散开,才发现就是李茂带来的衣服。 叶梨想了一晚上的问题想与李茂说,却被他这么一打岔,又气又恼,又分了神。气呼呼道:“你出去。” 李茂走了出去,叶梨关上了门。 叶梨背过身,脱掉外裳,试着穿上李茂拿来的军士服。男女的衣服本就不太一样,军士服更有些不同,叶梨系着腰带,总觉有些不妥,以为自己穿错了,又脱下来看了一遍。 李茂在门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觉得脸烫心跳。他抱也抱过她,看也看过她,偏生这样什么都接近不得的时候,愈发生了些向往。 也穿戴了太久了,李茂忍不住挪了几步。 这个小傻瓜,门倒是闩了,窗子却完全忘了。 从半开的窗子往里面扫了眼,忙闭上眼睛,又挪回门外。 可是眼睛是闭上了,只穿了白色内裳的身影,却异常清晰嵌在了眼睛里,甩也甩不开。 李茂曾经对叶梨说,第一回 从假山里救她,已经看过了她的身体…… 其实并没有。李茂曾好几次抱她在怀里,也看着她的窈窕身影来去。可是这样看,竟又完全不同。李茂觉得脸上燥热,拿手捂在脸上冰了冰,又搓了搓脸,妄图把脸上的不自在统统搓掉。 门打开,一个异常俊俏的小兵站在门内,脸色绯红,很是不自在。 衣服对她而言,很是宽大,用腰带扎了又扎之后,倒似什么华丽的百褶裙。本就小巧的脸,也因着宽阔的衣服,衬得更加可怜可爱,一掌可盈 她应该是尚未适应这身衣服,左顾右盼,又用眼神询问李茂。李茂点点头,走近了,伸手把压错的领口正了正,低声道:“为免你出入太过扎眼,才寻的衣服,怎么还是……” 叶梨拽了拽袖子,仰头祈求地看着李茂,“我想和你说说话。” 李茂侧头,把眼里的喜悦避开,听到她又说,“真的要造反打仗吗?你能否与我说一说?” 原是要说这个。 李茂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点头,坐了下来。 第46章 (双更) 叶梨低头暗暗咬唇, 又抬头端量。好似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而眼前这个人,似乎没变, 又似乎也有不同。 “你要和朝廷打仗吗?” 叶梨问, 未等他回答, 又喃喃, “打仗?岂不要打死很多人?” 叶梨并未亲身经历过战事,不过听说过番贼如何烧杀抢掠大葪,大葪兵将又是如何经了浴血奋战,把番贼赶了出去, 大葪才有了太平。 李茂闻言面色严肃, 没有回答, 却问:“若是我和别人打杀, 你是希望我杀了别人,还是别人杀了我?” 叶梨侧头瞪视他, 眼角渐渐发了红,然后转头避开。 许久之后, 李茂又问,“那若是兰九呢?若是我和兰九,只能活一个人,你选择谁?” 叶梨微微僵了一下, 垂眸似认真思索。 李茂也滞住呼吸, 暗暗握拳的手,把大拇指伸出来,又攥进去。 叶梨终于转回头, 面上堆积了一些愠怒, 并未看李茂, 只是微微向下,瞧着地上,他大刀阔斧伸过来的脚。 “你……为何要造反打仗?” 上辈子并没这件事,总有什么缘由吧。 “你不知道吗?” 叶梨瞥了眼李茂,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茂忽而哈哈笑,笑声爽朗又愉悦。 “因为你啊。宫里要与我抢你。我就只能造反了。不然……难道我把你拱手让人!” “你胡说!” 叶梨恼得站了起来。 她虽什么也不懂,却也晓得,打仗绝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又想起当日许山长来找她,不知到底什么意思,却莫名提起什么“苏妲己乱商纣”…… 她又不是苏妲己,李茂亦不是商纣王或武王世子,怎么就能说这个。 李茂长长叹口气,认真道:“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叶梨望向他,犹疑不定,辩解道:“我又没有美貌,也,也并非你的未婚……” 苏妲己原是武王世子的未婚妻,被商纣王抢去……她想说自己又不是,却才想起,他们是有着一份婚约的。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而李茂,上辈子也从未说过这件事,这辈子亦曾放弃过。 李茂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前仰后合,他长臂忽伸,在叶梨脸颊上轻轻戳了下。 叶梨正在侧头发恼,倒是忘了防备,被他得了手,回过头时脸色就愈发不好,咬牙道:“若只是为了这个,我,愿意进宫……” 不防李茂忽地迫了过来,说话亦有些咬牙切齿。 “你莫不是弄错了,不是因为你不去才要打仗,而是因为,我不容你……去见别人。” 因着这里桌椅不大好,叶梨只得依着西墙坐在床边,他单腿立地,另外一只膝盖跪在床上,叶梨就被他和墙禁锢起来,无处可躲。 方才一起坐下时,分明是认认真真要谈事情的,叶梨不知为何又变成这样,但是他离得太近了,咬牙切齿说着话,几乎像是要立即咬人一口的凶兽。 叶梨下意识紧闭双眼,把自己往墙上使劲靠去,想要避开一点。 可是她这样子,就似在准备接受什么一样,虽然有点儿恐惧和不情愿。 她的鸦睫颤栗,红莓樱唇微微咬合,因了紧张,唇齿咬脱,皓白贝齿一闪而过,红唇从牙齿间弹了出来。 李茂迫近,原只是想吓唬下她,却忽然有些失神。 每次见到叶梨,就忍不住回味到抱她在怀中的那种满足。她看着瘦小没长几斤肉的样子,抱在怀里,却软软乎乎似没有骨头。然后心里就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充盈,就似抱住了所有美好的东西,拥有了整个世界。 所以他总是忍不住,要接近她一些,再接近一些,要借机抓了她的手,企图寻找再次拥抱她的契机。 其实他亦是害羞的,可是为了能抱一抱她,他可以装作毫无所知,没皮没脸。 道观美人(重生) 第44节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拥抱好似有些不够了。过去抱着叶梨的那些时刻,她仿佛在偷偷地,偷偷在他身体里挖掘,以致渐渐心里有了一个空虚的洞穴,非得凑近了她才好受一些,非得抱住她才能暂去烦恼。 而这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想,或许,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填充。 李茂似乎僵住,却又渐渐凑近,他屏住呼吸,忘记了所有……两人的鼻息已经交错在一起,在即将吻上那令人迷惑的红唇时,李茂亦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并未尝到是什么滋味,却被兀地推倒在地上。 哪里能有人把他推倒在地? 李茂脸上有些热,侧头避开与叶梨相对,看了眼地砖上,朱笔描绘的一个什么符,咬咬牙,“唉哟”痛呼了一声。 叶梨猛睁眼,就看到李茂要做什么,伸手就推,却也没料到,真能将他推的摔倒在地。 她下意识伸手要扶,又缩回来,跨过他横亘在地上的腿,绕到门口附近,恼怒道:“我与你正经说话,你……你!” 李茂却气呼呼道:“你既然知道打仗要伤亡,我……今日胳膊腿都受了伤,你怎么还能这么狠心。我好歹是你未婚夫,若是我有个好歹,于你有什么好处?” 叶梨探头张望,有些不信地问:“你今日……哪里有受伤?” 李茂仍背对她坐在地上,倒吸了口冷气,叫道:“你过来看,我腿上都流了血了,不然我为何站不住,被你推倒。你多大的力气,自己不清楚吗?” 叶梨的力气与他相比,确实如同羽毛与磐石。 叶梨小心翼翼走过来,见他真的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痛楚之色,探头探脑往他腿上看去。 “哪里?” “你瞧。” 李茂撩了撩袍摆。 叶梨没看到什么,只得跪蹲下,俯身侧头,才瞧见——李茂的绑腿上,确实有些红色血迹。 她立时苦了脸,伸手想要摸,又怕弄疼了,气咻咻问:“你怎么不早说?这是怎么了?” 李茂龇牙咧嘴,原本端正俊朗的脸,有了裂缝般不再完美,但是也不丑。 叶梨有些纠结,却还是在他谴责的目光下,有些败下阵,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这可怎么好?可有上药?” 李茂伸出胳膊,叶梨犹豫了下,还是倾身过去。 先将他扶起来再说吧。 毕竟受伤了。 万一有个好歹。 等李茂的胳膊搭在肩上,叶梨努力起身。可是他重的很,完全没法扶他起来。为了使力,只得把手搭在他身后,又容许他半边肩也倾了过来,几乎是把叶梨揽在了怀里。可是即便这般,仍是扶不起来。 叶梨生了急,道:“穆川还在院子门口吗?我去叫穆川吧。” 她放开揽在李茂背后的手,要从他怀里钻出去,李茂胳膊却也矮了下去,拦住她离开,道:“没事,你再用用力,我伸手够够床,应该能起来。” 李茂是摔在床边的,他胳膊长,略微起身,就能伸手抓在床铺边沿。两人一起使力,李茂终于起了身,但是起到一半,却又摔坐在地上。 叶梨倒是没摔疼,因为她不知为何歪了方向,竟是跌坐在李茂身上。 ——有没有压到他的伤口? 叶梨“啊”地惊呼,手忙脚乱,要从他身上下来,抬头却看到,李茂原本该抓着床边的手,并不在其位,而是伸在她额前。 她找到了摔倒的原因,怪责道:“你拽着床啊。” 李茂嘿嘿笑,“我怕你撞到头。” 方才摔倒,叶梨因着往前使力,确实是朝着床猛撞去的,被什么挡了下。 叶梨心里一时又恼,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她微微噘嘴,似不大高兴,一声不吭,重新扶李茂起身。 这次倒是再无意外。李茂被扶坐好,面对叶梨问询的忧愁目光,说:“受伤了,所以才回来休养,” 叶梨更加忧虑起来。 这就已经开战了吗?这就已经有伤亡了吗? 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再次跪蹲下,撩开李茂的裙摆。看到绑腿上虽有血,却并不多,不由松口气。 李茂安慰她:“没事,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 “就是行走的时候还是会疼。” 叶梨微微瞪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愈发紧。 她细细想了一遍,这个伤口的位置,上辈子并无伤疤啊——应该是比较轻微吧。 还好。还好! 但是万一是因为,这辈子已经有了改变呢? 自然是有了改变的,至少如今,已经和上辈子的轨迹发生了很大变化。 她和兰九退了亲,又离开了叶府,李茂还成了“反贼”。 这个反贼,虽很可恨,但是因着腿伤了,叶梨心下不忍,就多容忍了他一些,让他留在房内,为他端水,扶他走动,本想谴责他的话也没再继续说。 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燃了灯,反贼仍磨磨蹭蹭,赖在房内。时不时喊痛,又道他住的营帐,晚上总有气冷地湿。 叶梨渐渐就明白他是想赖在这里。 当日在桃皈观,他亦是这样,寻了各样借口,要在道观容身半宿。起初,确实只是半宿,他们二人说说话,竟就很快过去。后来,半宿成了一宿,甚至好几宿。 若是其他地方,叶梨可能不清楚,但是道观的布局,她进来一趟,就看明白了,这个道观不大,却也不至于只有她这个侧院。 “你既是少将军,难道偌大的道观,就没个你容身之处吗?” “有啊。” 叶梨望他,他以手指指地,“就是这里。” “怎么可能会预备有住的地方给你,这是我住的地方。” 叶梨道:“又不是我想来的。” 走到窗子跟前,推开窗指对面,“就算这个院子里,不也还有空房。” 李茂点点头,“是呢,我原打算,把我住的这间让给你,我搬去那个住。” “可是,这不还没来得及打扫,里面全是蜘蛛丝和灰尘。” “那你为何不早说,我去与你打扫就是了。你是少将军呢,做事也这般不考虑好吗?” 李茂愣了下,哭丧着脸,道:“本是打算早早回来打扫的,不是因为受伤耽搁了。” 他说着低头看看自己小腿,倒似也颇为懊恼。 叶梨仍是气恼难平,却不再吭声。只打定了主意,今晚将就坐着熬一晚,绝不能再屈服于他。 她闷气坐在唯一的凳子上,心里想着,若是李茂哄她,她要如何反驳,如何骂他,坚决不肯。 可是李茂竟是问过就罢了,道:“那麻烦叶小姐今日帮我守夜。我一出门就受伤了,可见想杀我的人很多,该当有个侍卫才好。” 叶梨想问那为何不让穆川等人来院子里守着,却没吭声,转头不再看他。 过了会,李茂竟然真的睡着了。叶梨坐的腰酸背痛,又有些冷,心中不平,用目光在屋子里踅摸了一遍,非常想找个东西揍醒他。 其实她随身带了匕首呢,可是看来看去,起身把地上一个小板凳拿在手里,举了起来,走到李茂床头。 叶梨方才坐在床尾,油灯也放在床尾的桌上,灯光似巨大的鸟羽扑闪,一下子映照在李茂的脸上,一下子又隐到叶梨背后。 他睡得倒是很安稳,与桃皈观时相比,多了点什么,亦少了点什么…… 叶梨端详又端详,想分清两个人的不同,却越看越没有不同,恍惚就是桃皈观的李茂,正安详睡于她塌上。 她在哪里呢? 她应该正伏在他胸口,用手指在他身上描摹。让她偷笑的是如石刻玉雕般的脸容,让她心疼的是身上到处皆有的深浅伤痕。她亦喜欢偷偷触摸他尖尖的喉结,却总是不慎就将他唤醒。 他一把抓住叶梨的手,凤眸仍然紧闭,声音里带着点浓睡未醒的磁性沙哑。 “做什么?” 他刚刚苏醒时说话,叶梨总觉和平时不同,像是严厉的拷问。 叶梨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住的小贼,羞臊不已,就解释:“我,我只是好奇。我没长这个……” 他攥着叶梨的手往下,顺势翻身,把头埋在叶梨肩头,就似仍然犯着困,没力气清醒,带着几分软弱。 叶梨总是会一下子觉得心软如揉了蜜糖的水,虽然每次,她都会知道,他早晨犯着迷糊时,比夜里清醒时更可怖。 可是下一次,她仍是会在他俯身过来时,觉得他有几分脆弱,让她不忍有半分推拒,只想遂了他任何心愿。 叶梨转身走开,把凳子重新放到床尾桌子下,扑一声吹灭了油灯,小心翼翼往外走。 手才放到门闩上,黑暗里,已经被人从背后整个抱住,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祈求:“别哭了……要不,我现在搬过去……” 叶梨一声不吭,肩膀愈发抖颤得厉害。 那些往事总是追着她跑,炽热的爱和刀割的怨恨交缠在一起,她愈是恨,就愈会想起昔日的恩爱;可是越是记得,就越会心如刀割,无法释怀。 在黑暗里,她将李茂当成桃皈观里那个,转过身,沉默着胡乱捶打他。 眼泪似秋日的雨水,晴阴都在下,卸去人的力气,让人郁郁懈怠,昏昏欲睡。 当被李茂抱在怀里,躺在床上时,叶梨忽然想纵容一次自己的软弱。她将头钻进他怀里,就像在桃皈观时。 她分明恨他,并未原谅他,但是在她软弱时,仍是只有他,能让她安心。 哭累后的一觉,睡得极为深沉,却并不长久。 醒来时,仍是黑的夜里,她立时挣扎,想要逃开。李茂却紧了紧胳膊,声音里带着疲惫,似乎在半睡半醒间。 “乖乖睡觉……我又没做什么……我明日一定搬走。” 叶梨怔怔半天,轻声道:“你把我当什么?我低贱,软弱,万般不由人……所以,你便对我为所欲为吗?” 李茂松开胳膊,人亦清醒了过来,小声道:“你胡说什么?你……是因为你是我未婚妻。” 叶梨并未逃走,她只是转身背对他。反正她也难逃走,最大的难题是,她逃不出自己的心。但是她还是想要远离他,哪怕少点儿伤心,也是好的,再也不能重蹈覆辙,再经受一次在将军府前的心碎。 “你是少将军,人也长得好看,你想要,多的是人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李茂被问住。他亦想问,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为何放不下。 分明这个并不在计划之内。 道观美人(重生) 第45节 不过他不是纠结的人,很快就有了答案,伸手抓住叶梨的胳膊,道:“我说错了,不是因为你是我未婚妻。” 叶梨屏息等他纠正答案。 “因为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是我确认喜欢你。” 叶梨有一瞬间的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在桃皈观时,叶梨曾相信,李茂是挚爱她的,但是最后又如何呢。 叶梨眨眨眼睛,努力把又要涌出的眼泪忍耐住,平息了情绪,淡淡道:“可是我不喜欢你。” 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松了下,又很快合上。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你总是打我骂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叶梨无语,本平静了的心又被他气到,从床上坐起。 刚要开口骂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主子?” 李茂翻身跃起,很快下床走了出去。他们在门外絮语,然后脚步走远。 叶梨等了很久,他再未回来,夜色越来越冷,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裹紧,忽然忧虑地想:他还受着伤呢…… 早起问了穆川,只说他有事离开下。叶梨想问问他受伤的事,却又没有问出口。 她又有何立场关切他呢。 何况,他哪里值得关切!强盗一样的混蛋。 心里咒骂着他,却又因了他一直未归,忐忑不安。 想出去看看,又觉不妥。外面全是兵将,她羞于出去。 竟是到了第三天,李茂才又回了院子。叶梨一直在窗子往外望,见他出现,不由欢喜,又赶忙掩去。 他进来看到叶梨面色冷淡,有些讪讪,看到桌上有热水,就倒了杯,放到叶梨跟前,讨好地道:“喝点热水。” 叶梨仍没好脸色。 过了会,他忽然皱眉,叫道:“好疼。匆匆忙忙,小腿上的伤都没养好,好疼啊!” 叶梨没忍住,侧头看了眼,他瞧见了,就有些可怜地道:“一走路就疼,请叶小姐帮我倒杯水喝吧。” 叶梨起身要去倒,忽地想到,方才透过窗子看到,他分明大步流星,面上带笑,哪里有半点儿受伤的样子。 回想了一遍,怒从心中起,努力抑制住,弯唇温言:“要不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李茂忙说不用,叶梨却已走过去跪蹲在他腿前,伸手就解他的绑腿。 他喊着不用,但是叶梨抱了他腿在怀里,若是想挣脱,只恐会踢到蹬到,急得已经用另外一只脚单腿站起,却又走脱不得。 李茂还穿的比较单薄,解开几圈绑腿,掀起裤腿,哪里有伤? 叶梨抬头瞪他,他辩解:“不是那里,再上面一点。” 他想着叶梨害羞,定然不会再看,叶梨想到他昨日假借受伤做过的事,气到上头,索性把裤腿又往上撸了撸,都露出了膝盖,问:“哪里?” 李茂涨红了脸,闭了嘴。 等叶梨站起,才老实交代:“那个是溅了别人杀猪的血。” 叶梨眼睛冒火,他又忙道:“我先去收拾对面的房子了。” 说着把绑腿随便缠了几下,就走了出去。过了会,果然来了几个人,进了对面的屋子。叶梨把窗子牙了个缝隙,她只认识穆川,还有两个,是这几日眼熟的。有一个,却极为惹眼,因为他倒似乎真的腿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走出来,正面对着叶梨这边,叶梨看到他的正脸,心里忽然发紧。 李茂大抵是因着昨日行骗被揭穿,避着叶梨,出去后就再没进来。叶梨坐在屋内,越想越心慌。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跑去院子门口,找穆川说话。 她性子木讷,并不会与人寒暄,穆川也不是主动闲扯的性子,勉强说了句废话,就有些不知如何继续。 倒是穆川揣测着叶梨的意思,问:“您有事要找我们少将军吗?” 叶梨摇摇头,挤了个笑,道:“我就是呆的闷,想出来看看。” 穆川就道:“那我陪您到处走走看?只要在这附近,都无碍的。” 叶梨想,原来李茂并未下令让穆川看守她,不许她走出院子。不由又生出走脱的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用了。” 穆川就又无话了。 叶梨也沉默了一会,还是放不下,就又问:“今天那几个,也都是跟在少将军身边的吗?” 穆川点点头。 叶梨低头,假装不经意道:“看到有一位,眼睛……他是打仗受伤的吗?” 穆川眨了下眼,“哦”了一声,道:“您是说老歪吧,瘸腿那个?” 第47章 (双更) 叶梨点点头, 问:“他眼睛怎么了?” 穆川难得咧嘴笑,“天生的,我们以前叫他白眼狼, 不过他人很好, 他的腿, 就是有次为了护卫少将军, 被□□伤了,恰好伤到了筋……本来以为只是伤到皮肉呢,太不走运了。” 叶梨问:“那少将军,肯定很信赖他吧?” “那是自然。能进这个道观的, 都是多年跟随少将军的人。我们少将军, 十二岁就骑马上沙场, 我们比不得他, 却也不是孬种!” 叶梨勉强笑笑,又问:“那他现在, 做什么呢?” 穆川狐疑地望了眼叶梨,叶梨仍期待地望着他, 见他面色隐隐变化,忙解释:“我就是好奇,他又伤了腿,眼睛又是那样, 行动岂不是很不方便, 这怎么能打仗呢?” 穆川的表情又轻松起来,说:“老歪其实很聪明,比我们都聪明多了, 别看他瞎了一只眼, 却识文断字呢, 说要不是面容有碍,说不定就去考状元了哈哈哈哈……” 他夸着老歪,又哈哈大笑,不知到底信不信。叶梨只急着想听他的后话。 穆川却含糊着说:“他不用上阵打仗的。少将军是有恩必报的,很厚待他。” 叶梨还想再问,穆川忽然大声喊:“老歪!” 老歪走了过来,他生的有点瘦小,走路一瘸一拐,而且一只眼睛,眼球是白色的,很是可怖。 叶梨侧了侧身,避开与他对视,他停步在两三尺外,很谦卑地道:“属下生的丑,冒犯了。” 穆川看似与他交情也不错,笑斥道:“知道自己长得吓人,就滚远点,将军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将军!” 叶梨抬头看,李茂从拱门里也走了进来。他目色严肃,冲着穆川点了点头,转向叶梨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低了头。 一直走近了,才抬头道:“你若呆在烦闷,就让穆川带你出去走走。” “别跑太远。”这一句,却是对着穆川说的。 叶梨听得瞪目。 他这么吩咐,岂不是还是把自己当俘虏? 李茂被瞪了,脸上却比方才更愉悦了几分,深深望了一眼叶梨,却没再说别的,而是走进了侧院新打扫出来的那间屋子。 老歪等他走到前面,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叶梨看着老歪进了屋子,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快。 穆川以为她是生气李茂没有搭理她,讪讪笑着帮主子开解:“军务紧急……” 叶梨也进了侧院,在两个想对的屋子中间停留了一瞬,转身走回自己屋子,然后站在窗前,往外望。 对面屋子的窗户也开了一点,能看到李茂的一点身影,却也只能看到他在。 过了许久许久,老歪终于走了出来。叶梨偏着头,追随着他一瘸一拐走出侧院。 “是害怕他的样子吗?” 李茂走进来问,叶梨才慌不迭转回目光。 “那我让他以后别进来了。” 叶梨忙点点头。 李茂嗤笑道:“你对着我可没见这么胆小……他经常跟着我呢,你总要见到他的。见多了就习惯了。要不,我让他把眼睛遮起来?” 叶梨看着李茂,却明显在走神。李茂伸手,想捏了她的下巴,让她专注一些与自己说话,但是手到了叶梨跟前,却忽然失去了目标。或者说,因为生出很多新的目标,有些无从选择。 大抵是因为方才在院子门口晒了太阳,白皙的脸颊有些泛了朱粉之色,但是瞧着并不干燥,总觉得是滑滑嫩嫩,让人想要试试到底如何。 但是脸颊之上,翘而长的睫毛倾覆在黑眸上,无风而动,时而扑闪,就似一只黑色蝴蝶非要在眼前飞来飞去,逼得人要去捕捉。 两只鸦睫之间往下,是挺翘的鼻峰,再往下,她似乎在生气,微微撅着嘴,更显得唇尖的唇珠饱满红润……李茂想起那夜里,就差了那么一点距离,心里忽然有些发痒。 他悄无声息走近一步,又挪了半步,微微抬臂……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叶梨忽然抬头,鸦睫上掀,黑眸满是惊怒,轻斥时,红唇微动,似含苞的花瓣被风无意吹开,又很快合上。 李茂被口水呛了一下,想起自己只是来看叶梨一眼,怎么就忽而鬼迷了心窍。也有些羞恼,侧头看向屋门,又伸脚踢了下旁边的凳子,道:“你头发乱了。” 叶梨伸手去抚头发,又放下手。 头发乱了才好,正好碍这个混蛋的眼。 眼…… 叶梨有些烦躁起来。 李茂转身走到门口,却没出去,看着院子里的青苔,挺了挺直,一本正经地道:“人不能以貌取人,你看……” ——看你生的这样美,有什么好处,只让人心烦意乱、鬼迷心窍……有损我将军威名。 “……别看老歪天生长那样,但是,他是,是我手下极得力的人呢。而且……对我极为忠诚。他腿瘸,就是因为有次,有人□□袭我,他帮我挡了下。” 李茂想想又道:“即便没有他挡,那个番贼也伤不到本将军,不过可见他的忠心。” 叶梨对着李茂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却不防他忽然转身过来,被抓了个正着。 “你可是怀疑我不行?” 李茂又凑近过来,恶声恶气地问。 叶梨咬牙,转头不再看他。他冷笑了下,走了。 道观美人(重生) 第46节 叶梨愣了下神,追出侧院,看到李茂已经要出拱门,老歪紧跟着他。 这日直到半夜,李茂才回了道观,一进侧院,就发现叶梨屋子里,仍亮着灯。他走到门边,打了个哈欠,侧耳听了听,并无任何响动,可是伸手一推门,门竟是虚掩着,立时发出“吱嘎”声。 李茂赶紧伸手把门,就看到了叶梨。 她靠着墙坐在床边,正好斜对着门。闭目舒眉,似是睡得很安详。李茂轻脚跨进门槛,又小心翼翼阖上了门,挡住了比他更快一步挤了进去的夜风。 叶梨仍毫无所察,鼻息轻缓,乖顺温婉。 李茂静静望着,担心她这个姿势睡得扭了身子,又怕吵了她醒。 正在做选择,睡美人的眉头忽然蹙在一起,眼皮也激烈地颤动,忽然大喘一口气,哭着叫:“阿茂!” 叶梨从梦里惊醒,发觉李茂抱来,懵懂之中,俯身过去,贴在他怀里,才真的清醒,又立时伸手推他。恼道:“你怎么又来了!” 李茂松开手,却仍紧贴她跟前站着,低头道:“我看你还没睡……” 叶梨揉了揉脸,把自己从噩梦里解脱出来。清醒之后,就感受到了背部和脖子的疼痛。皱眉摸了摸后颈,李茂立时伸出手,叶梨才要斥责他,他温热的手落在肩上,用力捏了捏。有些疼,但是被扭到的酸麻立时缓解了许多。 叶梨沉默着任他继续捏肩,她坐在床边,比李茂矮了太多,一低头,就似抵进了他怀里。 叶梨想起李茂前胸的那条长长伤疤——应该已经不疼了吧?还是微微让开了一点。 灯光昏暗,头上又全被李茂罩住,叶梨眼下什么也看不清,只瞧见李茂的膝盖弯了一下。 那日验证他小腿上的伤,裤子撸到了膝盖以上,瞧见他的膝盖,如今还好好的,并无伤痕。 叶梨忽然伸臂,往下朝他膝盖摸去,又忙收回,道:“好了。” “不疼了。” 李茂“哦”了一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挪动,仍站在跟前。 叶梨抬手轻轻推开他,手落在他腰上时,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那个伤疤的位置。又盯着那个地方看,几乎想要看穿衣服,好确认一下。 因着想到他袒露的皮肤,抬头时,未免就有些脸红。 “你今日,和那个,那个老歪一起出去的?” 李茂闻言皱眼拧眉,旋而微笑,盯着她问:“你是我未婚妻,可以直接关心我。” 又小声抱怨,“干嘛非带上别人……” 叶梨看他一眼,没有关切,亦无女儿对情郎的羞意,李茂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在意,看了眼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道:“这么晚了,你快些睡吧。无需担心,这里很安全。” 见叶梨没有动,他探身伸手,一把拽乱被子,道:“你既睡不着,我就哄你睡。” 语气是玩笑话,眼眸里却是灼灼热意。叶梨抬头要斥责他又乱说乱来,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忽地从床边站起,走开了几步躲开了他。 再这么下去,他又要乱来。 就不该管他! 叶梨心里一边恼,一边走到油灯边,看着灯焰起起伏伏,道:“他行动不便,不如让他换了穆川,留在我身边吧。” “什么?”李茂愣了下,才想明白叶梨说的是老歪。他倒不至于怀疑叶梨喜欢老歪,只是猜测叶梨是瞧着老歪可怜。他往日并不喜欢过于善良的人,在军中,善良是最不必要的,实力才是一切。 可是,叶梨这样,却让他心里一软。 他也软了语气,安慰道:“还不至于让一个瘸腿的上场杀敌,他就跟着我做些事情罢了,都很轻松。” “可是,”叶梨仰望他,似是极为苦恼,“穆川跟着你,不是更好。” 她说的是傻话,李茂笑,又掩去,温言道:“你莫担心这些。” 见她仍是蹙着眉,想了想,道,“我那日是哄你玩的。我虽喜欢你,亦不允许别人抓了你走,但是也并不是全因为你,就要做反贼。” “那为了什么?” 叶梨很想知道,为何这辈子生出这样的变化。 “莫担心。你只等等就行。带你离开,只是以防万一。” “你莫再忧愁了,你不用为了别的事情忧愁……”他忽然摸摸鼻子,虎视眈眈望向叶梨,“除了我。” 叶梨低头,又道:“可是我觉得老歪很好,我,我与他……觉得投缘。不是投缘,就是合了眼缘。我……我们修道之人,看人不看相貌,而是……” 她胡乱编着话,李茂却忽然脸上愠怒,几步走过来,歪头问:“修道之人?” 叶梨并无心思与他讨论这些,随口应道,“正是……就道法有云,虽相由心生但我们所说的相貌……” 李茂瞧着她一张樱唇开开合合,脑子里顿时觉得有些不清醒。中了魔一般,只觉那是他幼时练箭的靶子心,只想覆过去捉住…… “啪”地受了叶梨一巴掌。 打在了他嘴上,手心是软的。 他并非避不开,只是竟然舍不得避。 ——定然是犯困困到不清醒了! 李茂转身往门口走,一声不吭就出去了,趟着黑进了对面屋子,连灯也没开,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叶梨也关了门,闩好门闩,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又起来,爬到另外一头,呼一声吹灭油灯,爬回来重新蒙进被子。 ——活该! ——活该他受苦! 再醒来,出得院门,就看到穆川朝着西侧一个残破的大殿张望。 那个大殿的窗子都是坏的,隐约能瞧见里面的人。 只瞧见一个衣角,叶梨就认出,那就是李茂。 穆川看到叶梨也在张望,道:“您等等,今日主子不出去,议完事就出来。” 叶梨又瞧见一个灰色的身影。 老歪和穆川他们,穿的与寻常的兵将并不相同,只是灰色常服。 穆川与叶梨熟悉了,话比之前总算多了些。 “主子怕老歪吓到你,特意叮咛我,若是老歪来,让他在门口候着。” 叶梨看了眼穆川,道:“没事,你让进去好了,我不怕他。” 穆川不置可否。 等李茂从那个大殿出来,就看到一个身材异常清秀的小兵,正与穆川说话。 李茂走过去,老歪跟到几尺远,自动停住了脚。 李茂回身道:“你去准备下吧,午饭后出发。” 叶梨跟着李茂进了侧院,问:“你午饭后要去做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去吗?” 李茂失笑,压低声音道:“还没做我的夫人,就开始管家了?” 看着叶梨生恼,又恭恭敬敬道:“禀报夫人,我午后要外出,不过夫人放心,我身边并无女眷,只带一个瞎眼腿瘸的汉子。” “不带其他人吗?” 她的关切让李茂心生愉悦,耐心解释道:“我去见个人,不便多带人,且就在近处,老歪是给我赶马车的。特意要带他,他没什么气力,没有威胁。” “穆川也不能带吗?” “也没那个必要。” 叶梨就道:“那你带我去吧。我总是可以吧?我也没什么气力。” 李茂失笑摇头。叶梨却红了眼睛,道:“你既说要娶我。夫妻本就一体,为何不能带我?” 她本也是尝试着假装一回,却没想到,眼泪真的落了下来,扑扑簌簌,倒令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愣怔着哭了下,才继续道:“我就是想同你一起去!” “可见你是假情假意!你抓了我来,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莫不是另有其他高门大户的小姐想要娶做夫人……” 哭着哭着,倒是真情实意地难过了,再也不用假装。 李茂有些为难,上前想揽了她哄,她却拧开身子,继续哀哀哭泣。 叹了口气,想了一下,道:“我带你就是了。你莫哭了……怎么就总是无中生有……好了好了,答应带你了。你不怕老歪了吗?” 他答应了,叶梨松了口气,但是本假作的眼泪却停不下来。她挣了挣,还是被李茂抱在了怀里。 与桃皈观时相比,他抱人的姿势尚有些生疏,不过亦是习惯,微微俯身,并用一只手揽在夜里脑后。 叶梨埋在他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不免又有些恍惚,抽抽噎噎半天,才终于停了下来,为了自己弄假成真,脸色赤红,心虚又忐忑。 不过到了夜里,李茂竟说,因着明日要很早就起,怕叶梨醒不来误事,他“只得”留在夜里屋里,好及时叫醒她。 叶梨问:“几时起?” “大概四更吧。” “那我不睡了,不是要乘坐马车,我上了马车再补觉。” 李茂摸头,“也不一定四更,或许就到了五更。” 叶梨生了疑:“到底几更?” 李茂低头,望了望叶梨秀气的小脚,分神想:该是去弄些衣服鞋帽来。怎么能跟着我受苦? 被叶梨扯了下衣服,才回过神。 “到底几更呢?你莫不是胡说八道?” 李茂瞪大眼睛,似是无辜又坦然,“是等别人叫……在碧霞观时,穆川说你和他一起等穿天箭,就是那个。要等别人发讯……一发讯就要走。” 叶梨仍是有些狐疑,噘着嘴半天,棱着他道:“你可以留在这里。” “你可莫要乱来……我有匕首呢,吹,吹丝断发,是你给我的,你知道厉害吧。” 李茂这次眼睛真的是不瞪也大,忙点头,“知道知道。” 叶梨看了看床上,很不情愿地道:“那你去抱了被子来,你躺那头,不许过来。” 李茂沉着脸答应,去对面屋子抱了一床被子,果然是躺去了窗子那头,倒头就睡。 叶梨有些不信他这么老实,见他很快睡的踏实,也只得缩在墙角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如同一个蚕茧。 她不愿承认,可是每次有李茂在时,她要么会不停想着上辈子,心碎难平;只要不去多想,或者疲累到不再想,就会睡得极为踏实,比没他时要安心许多。 她很快睡着……却又梦回了桃皈观。 道观美人(重生) 第47节 在梦里,她似乎总是回到亲见那场大婚之前。她正冷的时候,李茂来了,他拥抱她,亲吻她……她爱他,他亦爱她。 她受过他磋磨,气呼呼打他,待触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却又心疼他。于是伸出手,轻轻沿着那些疤痕拂过。 她轻轻掰起他的腿,抚到膝盖上那个,想起来历,即便未亲见,即便如今并无大碍,仍觉惊心动魄。 她问:“还疼吗?” 李茂语气里带着点疲累,道:“平日不疼,下雨,天冷的时候,会疼。” 叶梨心疼到紧蹙了眉心,伸手轻轻去抚…… 她忽然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无比熟悉的脸,面色绯红,带了些羞意。叶梨忍不住想,他何时还会害羞? 忽然清醒过来。 撑着坐起,恼道:“你昨晚是如何答应我的!” 李茂本是侧躺着,竟是滚了半圈背对着叶梨,懒洋洋道:“我难道做了什么?你不是有锋利匕首呢,我怕的要死,哪里敢碰你。” 叶梨这才发现,他是躺在被子外面的,并未钻了进来……微微泄去点努意,仍是轻斥道:“谁让你过……” 转头看那头,才发现窗子开了个缝隙,外面似乎已是大亮。 “你不是说要四更就起!” 叶梨拿起枕头要砸,李茂翻身下了床,望着窗外道:“不是等别人消息吗,人家不来消息,我也没办法。” 枕头砸出去,李茂转身轻巧抓住,放到床边,道:“我过去,是正要唤醒你,你就醒来了。你快些收拾下,马上就走。” 叶梨分不清真假,下决心再也不信他的话。等他走出去阖上门,还是急急起身,准备同他一起出门。 着了兵士的衣服,连头发也罩住,像个小兵一样,跟着李茂出了门,老歪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 上了路,叶梨跪爬到前面车帘处,掀帘看着老歪赶车,心里犹豫不定。 李茂却伸手扶她,提醒道:“这里路不好,乖乖坐回来。” 马车果然很颠簸,若不是李茂抓着她胳膊,真的要东倒西歪。 李茂连手上也是颇多伤痕。叶梨看着,忽然抬头,问:“你信我吗?” 李茂眨了眨眼睛,看到叶梨脸上生了急切,才笑着点点头。 叶梨又问:“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她说的郑重其事,倒让李茂有些在意,也严肃了起来。 叶梨却又沮丧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 李茂问:“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讲给我听。无论我信不信,从不从,但是我绝不会因你说什么坏话就生气。” 他忽然失笑,脸上的严肃霎时如云雾被太阳烘去,“若是你不再总是对我横竖看着不顺眼,一言一行都要生气,那你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我也信。” 叶梨有些失望。 他果然并不会信自己。 分明在桃皈观时,他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全由你。” 不过那时,叶梨只枯守着那个小小的道院,也并无别的话与他说。 叶梨愈发沮丧。或许即便在桃皈观,在他心里,她也只是一个傻乎乎什么也不懂的“小道姑”——如何能成为正经的将军夫人。 “怎么了?又生气了?” 李茂察觉到,伸手想摸她的头。 叶梨拧头甩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老歪回身问:“到了。不再往前点吗?” 李茂继续伸出手,在叶梨一侧的头发上轻轻蹭了下,对老歪道:“不了。你同叶小姐就等在这里。” 然后才凑近叶梨,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他下了马车,往一侧一条小路而去。马车里,只剩下叶梨,掀开一点车帘看,老歪也跳下了车辕,站在路边,目送着李茂远去。 第48章 (双更) 他下了马车, 往一侧一条小路而去。马车里,只剩下叶梨,掀开一点车帘看。 老歪也跳下了车辕, 站在路边, 目送着李茂远去。 叶梨最怕与人搭话, 在马车里默默坐了会, 终于还是掀帘,跳下了马车,走到了老歪跟前。 老歪本就长得丑,一只眼睛里, 又几乎全是白白的硕大眼珠子, 即便这几日见过好多回了, 叶梨还是有些心惊。 她不由摸了摸袖袋里的匕首, 暗暗想,若是他要杀我, 我即便马上拿出匕首,却是带着套子的, 并没半点威胁。 而老歪腰上的大刀,伸手就可以□□。 叶梨退后了两步,想等老歪开口。奈何他似乎压根没注意叶梨,仍是专注盯视着李茂离开的路口。 这几日, 叶梨无意中总是提起老歪, 听李茂和穆川皆说过他的经历,听起来既对李茂有恩,又很忠诚, 还很聪明。按穆川的说法, 李茂是有意栽培老歪做军师的, 觉得跟在自己身边打杂是浪费了。 又暗暗观察,他为人很是正派,来来去去,见到叶梨,都很谨慎地避开,从不偷看半眼,更不会主动热络搭话。 这让叶梨很生好感。 他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 叶梨看不出他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 “你,生来就是这样吗?” 叶梨挣扎半天,又走近了一步,与老歪搭话,却仍是不敢直视他的脸。 他的眼睛,就似牛羊的,很突兀地长在了人脸上。且他脸本就瘦,就更显得那只眼睛又大又鼓,极为诡异。 叶梨好容易寻了话说,又恐损伤老歪颜面,赶忙找补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好奇问问。” 老歪转头,叶梨为了表现出并未歧视他的颜面,努力克制恐惧,直视着他。但他两只眼睛不同,做了个表情,不知是笑,还是恐吓,叶梨吓得脸上又微微僵掉。 她低头缓了下,又问:“你家在哪里呢?” “我,我家在妙峰山。” 老歪又做了个表情,叶梨仍是分不清是喜是怒,干脆把视线放到他身侧,不再对视,再问:“你父母是什么人呢?我,父母都已经死了。” 因为道观里的小道童,倒是颇多无父无母可觅的,所以,在丰极观时,叶梨倒未在意自己的身世。但是经了回叶府的经历,倒是多了些感慨,不由叹了口气,颇为真情实感。 老歪这才开了口,声音亦沙哑难听。 他微微低头,颇为有礼貌,道:“小的也没有父母。” 他终于开了口,叶梨却又几乎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咬了咬唇,吸了口气,道:“你看我长得可好看?” 这次,她终于辨认出老歪的表情,是有那么一点惊讶的。 “我虽算不上非常好看,但比你好了一些吧。可是,李……李将军眼里,我却还不如你。” 老歪喉咙里咕隆了下,似笑非笑,“您说笑了。我们,怎么比的了您。少将军为了您……” 他欲言又止,回头望着李茂离去的小径。 叶梨也有些焦灼地望了望。 “少将军说,你是他得力又信赖的人。有朝一日,你也会如他一样,成为一个众人敬仰的将军。” 叶梨没有撒谎,这是李茂在桃皈观亲口说的。 老歪仍未回头,本微微有些佝偻的背,有些僵直。 半天才道:“怎么可能……我,这个样子。” “不信你去问少将军。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那条小径被草木掩盖,风吹草动,令人不安。 叶梨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老歪却叫她:“没事,您别去,放心好了,少将军能耐大的很,不然,我们也不敢让他独自来。他且得等些时候才能回来。我燃了香,看着时辰呢。” 叶梨走到小径口,这是一条通往山上的小径,很快绕了弯,什么都看不到,就似一张大口,将走进去的人完全吞没进肚子了。 心里有些发慌,在小径口来来回回踱步,也不再与老歪闲话。 许久,她忽然走出来一些,对老歪说:“少将军很厉害,但是你说,若是他身边有人,背叛了他,忽然刺他一刀,或者暗器伤他呢?” 她咬着牙,才说出这些话,因为心里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牙齿打颤,若不狠狠咬住,只怕要声音发颤,完全失了气势。 老歪的表情有了变幻,但是叶梨仍有些分辨不来。 她也不去分辨,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杀少将军的!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 老歪无比讶异,竟是被叶梨逼得倒退了几步,听到身后马儿嘶鸣,才站定。 淡定道:“您胡说什么?” 叶梨却又很大声道:“你父亲是番人,对不对!” 老歪依旧淡定,“我记事起就是孤儿,是在大葪长大的。” “其实少将军知道你有番人血统,但是他觉得,你是番贼的受害者,而不是番贼的孩子……再说,你长成这样,少将军不嫌弃,番贼若不嫌弃,怎么会扔下你?你觉得你害了少将军,他们就会认下你吗?” “不要再胡说八道!” 叶梨不用辨认,也知道老歪已经怒了,因为他的声音里的怒气已经溢了出来。 叶梨却忽然松口气,嘻嘻笑,“我说的就是真的,等少将军回来,我就告诉他。” 老歪怒道:“少将军不会相信你胡言乱语的!” 叶梨不以为然,“我又不要他杀了你,就只要让他把你送远些,别带在身边就成。我之前嫌弃你丑,他不就不让你进院子了。” 老歪一张诡异的脸,更加扭曲起来,几乎没了人的模样。他低声威胁叶梨,声音咕哝在嘴里,像是怪兽会说了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叶梨仍是笑,“那少将军回来,岂不是要找你的麻烦。你可就藏不住了。” “我就说你跑了。或者,我今日就先杀了你,再杀了他!” 老歪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帕子,朝着叶梨逼近。叶梨后退,一直退到了小径另外一边。老歪快追到小径口,才看到李茂一步跨了出来,脸色难辨情绪。 老歪愣了下,很快停住脚,道:“少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叶小姐正担心你,想要上去找……”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李茂走去,脚步很是轻松。 道观美人(重生) 第48节 叶梨皱眉。 她的喜怒都很容易就表现了出来,看到老歪这样坦然,难免有些怔愣。 可是只是一瞬,她猛地往小径口跑去,边跑边喊,“李茂快躲开!” 老歪离小径口比叶梨更近些,已经胳膊举起,把什么东西扬向李茂,那些东西像是果仁大小,在空中竟然炸裂而开,喷溅出黑色的粉尘,不仅要将李茂笼罩住,连叶梨这里也能波及到。 叶梨看着李茂,急得瞪大眼睛,盼着他转身快些逃。李茂却反而朝她飞扑过来,一下子将她扑倒。她仆身在地上,如被巨石碾压,嘴里都扑进去了尘土和草叶。 李茂扑倒她,带着她翻滚了几圈,拽着她起身,把她扯在了身后护住。 老歪已经追了过来,他手里拿了一个长长的匕首,发着幽幽地精光。 看到李茂迎上去,叶梨急着喊:“有毒!有毒!” 老歪平日看着一瘸一拐,却原来很是灵巧凶狠,李茂要防着带毒的匕首,不能硬上,就多花费了一番气力,才让他手里的匕首当啷落地,将他压在地上,背腕制服,又将他下巴干脆利落地卸了下来。 叶梨看他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忐忑。 李茂从老歪袍摆上撕了些布条,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捆绑住,转身面向叶梨,问:“你有受伤没?” 叶梨摇摇头,却看到李茂忽然单膝跪了地,跑过去看,他膝盖上已经血红一片。 一抬头,已经不由盈了满眼眶的眼泪。 “没事,小伤。” 李茂挤出一点笑,用手摸了下她的头,眉心却微微蹙着,站了下竟然未曾站起来。 叶梨更加懊丧。 李茂却笑着道,“你来扶下我。” 叶梨主动弯下肩,让他搭住,使劲起身。 李茂起身,叶梨才想起来,问:“包,包扎……” 她面上满是忍耐,强撑镇定,眼泪却滴滴挂在眼里,似荷叶上晶莹欲滴的露珠。李茂觉得心口猛跳,伸向她拭泪的手,也停在空中。 “别怕。你做的很好。我扶你上马车,我们先上路再说。” 他温言。忍住膝盖的疼痛,伸手要扶叶梨,叶梨却避开,道:“我,我扶你……我不用人扶。” 她看了下李茂站直了的膝盖,走到车辕处,踮起脚,扒住车门边,使劲往上爬。李茂还是在她腿上扶了下,她借着这个力量,爬上了马车,然后转身伸手要拉李茂上去。 李茂笑了笑,深呼一口气,将口里咕里咕隆的老歪,勉力扔到了车辕上,才扒着车门,也跃了上去。 叶梨看他的膝盖,略带了点黑色的血红之处,已经蔓延开来,眼泪止也止不住。李茂却回头对她笑了笑,先驭使着马,转了个方向,离开这里,走到了正路上。然后解下小腿上的绑带,掀起裤子看了眼,找了个地方扎住。 叶梨已没了别的心思,坐在车门处,双手紧紧抓着李茂背后的衣服,心里急急念着平安经,只盼着早些回到道观。本不太远的路,却觉极为漫长。 幸好,穆川已经等在高处,远远看到不太对劲,立时带人跑了过来。 他们围过来,李茂嘞住马,立时要跌倒,叶梨从背后努力抱住他,穆川等人把老歪扔下马车,护住了李茂。 很快,有两位军医头气喘吁吁跑进了侧院,一位姓苗的军医检查过,有点后怕地道:“雷震子仅有那么几个,竟是让他炸了少将军,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另外一位姓白的军医道:“这炸药里还掺有剧毒,幸而少将军百毒不侵,也幸好炸的浅,若是深点,膝盖就……他莫不是自己瘸了,就想害少将军也……” 叶梨跪蹲在李茂身边,为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心中满是懊悔,又甚觉惶恐。 在桃皈观时,李茂膝盖上有个伤疤,每到下雨天冷,都会作痛。李茂说:“这个伤疤,提醒我莫要轻信人。人人都说他是白眼狼,我却因他救过我一回,就信赖于他,又怜他又丑又瘸如同怪物,惜他其实很有些聪明才智,遇事冷静镇定,本该是将帅之才。唉……” 讲到身上的伤疤来历,李茂都似讲吃过什么饭菜一般,很是平淡,毫无情绪,只有叶梨才会听得又惊又怒,每次都似亲身经历。 可是膝盖上这个,他却又是懊恼自己信赖错了人,又慨叹害他的人原本有才有智。 叶梨看到老歪,才想起这件事来。因为李茂身上的旧疤极多,大多都是在西北杀番贼时受的伤,叶梨并不知具体什么年月。 可是老歪和李茂有次说的一模一样,脚腕后断了一道筋,走路微微有点瘸,一只眼睛天生是盲的,且只有白眼球。 叶梨当时听他讲,并想象不到具体是什么样子,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李茂说的完全准确,且好生恐怖。 她想要提醒李茂注意老歪,可是试探了却发现,老歪看起来极好,众人也都很信赖他。叶梨生了犹豫,却又不放心,本想着让李茂把老歪别带在身边就行,但是李茂并没当回事。 她又怕李茂不信她,又怕李茂问她如何得知,又怕自己冤枉了老歪,又怕李茂再次受伤。虽然对性命没威胁,却总是损伤,而且后来一直隐隐作痛,据说是被刺进了膝盖里,几乎瘸掉,卧床了好一阵子。 军医说,李茂昏迷,是因为雷震子炸到了他的膝盖,毒性所致,加上失血颇多。不过,好消息是,炸的并不深,只是很浅的皮肉伤,等毒性散了,膝盖就无碍了。 叶梨还是很懊悔。等人都走了,她坐在李茂身边,看着他面色苍白,心里忘了恨怨,只有心疼。 “要是我会赶马车就好了……” “要是我厉害些就好了……” “都是我不好……”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眼泪吧嗒吧嗒坠落在李茂的身侧,略一转头,一滴就落在了李茂手背上。 她忙往后躲了躲,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在李茂手背上擦拭,想要擦干那滴泪。可是原本只有一颗,被她一抹,反倒将李茂的手背上更加染湿了一大片。 她只好摊开手,用整个手心去拂过。 叶梨的手小,李茂的又大,放在他手背上,就似白色鸟羽坠落青石上,非常分明。 大掌一翻,反手把叶梨的手轻轻握在手心。 叶梨见他醒了,心里高兴,眼泪却滴答仍在落。 李茂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是他笑的很是开心。 “谁说你不好?我去砍了他的头。” “你已经太好了。我总怕你更好些,就化仙飞走了……”他笑着,声音有些虚弱,语气却很认真,“恨不能用绳将你捆住,你怕你生气。” 他开始胡言乱语,叶梨心下稍安,却终究是仍是心慌慌,并没挣扎,任他握住手。 ——她分明怨他,但是又不想他有危险。 叶梨转头看他仍在笑,又避开,心里乱糟糟分不清楚。 李茂醒了,军医又看过一回受伤的地方,皆道没有大碍,但是因为正好伤了膝盖的皮肉,若是行走动弹,难免牵扯到伤口,疼还罢了,也会不容易长好。因而,只能多歇些日子,等伤口恢复一些。 又不免问起老歪的事,李茂让他们审过,竟是和叶梨当日说的差不多。 老歪的母亲,原是大葪人,被番王掳去侮辱,怀了身孕,生下老歪。老歪的母亲想尽办法逃回大葪,却已油尽灯枯,熬掉了最后一口气。 老歪因着天生异相,村里人养活他,却也总是嫌弃他。特别是小孩子们,每每骂他是怪物、杂种,一起欺负他,用石头砸他。 大抵是因此,他心里集聚起了仇恨。 番贼被奉国将军的军队打的逃走的时候,番王无意中遇到了这个因着长相特殊,即便长大了许多也能一眼认出来的“儿子”。番王与他说,他是王族高贵血统,又与他许诺,若他能潜入奉国将军军队,有所作为,就迎他回西番,立他为继承人,让他执掌军队,杀光所有侮辱过他的人。 老歪虽长得丑,其实极其聪明,他进了奉国将军的军队,且终于找到机会,接近奉国少将军。 之后的事情,就是他凭着聪慧和“踏实”,渐渐获得了大家和李茂的认可和信赖。 禀报老歪的事情时,李茂让叶梨也留下听了。屋子里全是他的属下和兵将,叶梨很是不自在,努力在李茂身侧站直身子,待他们离开时,全身都有些僵麻了。 关于老歪,上辈子她就听李茂说过一些,因为李茂说这是他犯下的极大一个错误,因而刻骨铭心。如今,把许多李茂未曾说的也全补全了。 叶梨暗暗舒口气。 她还怕自己冤枉了好人,更怕老歪死活不认,她无可争辩。却没想到,老歪竟是很容易就招了。 不过她亦是有些忐忑,因为李茂,定然会问她如何得知老歪是内贼之事。 这几日照顾李茂的时候,她已经想了很多种理由,却仍是有些惴惴。她并不是个很会撒谎的人,况且,她每次撒谎,李茂都能敏感地捕捉到。 可是,李茂竟是完全没有问。 待到了晚上,叶梨要离开李茂房间,走到门口,却终于忍不住,又走回了床边。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她一紧张,就用右手去捏左手的袖子,揪来揪去。 李茂先把她的右手攥住,又帮她理了理左手的袖子,才道:“你在马车上问我,可相信你。定是担心你说了,我却不信吧?” 叶梨点点头。 李茂也点点头。 “若是你当时说,我确实不会相信。不过……” 他的手掌微动,往上蹭了蹭叶梨的手腕,道:“怎么有些凉……” 叶梨现在哪里会在意冷不冷,一时都没意会他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无论什么,你都直接对我说,我即便不能立即相信,也会想办法去确认。万万不能再这样!”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紧紧盯着叶梨,倒让叶梨想起刚学道经时,无虞法师怪责她背错了的时候。 “要是他当时突然对你动了手怎么办?” “太危险了!” 叶梨低头,心里有几分得意,“只有他和我在那里,若是我有个好歹,他总归逃脱不了嫌疑,因而,他应当不至于……杀了我吧?” 其实她亦不确定。 她原只是试探下老歪,但是站在小径路口时,忽然看到李茂的身影隐隐出现,就贸然说了那些话。 他以为老歪会辩解,却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危险。 即便是被她揭穿,仍是拼死要害了李茂。 “都怪我,我太冒失了,应该在一旁有人的时候再说,那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叶梨内疚地道。 李茂却噗嗤笑出声,松开叶梨的手,双臂揽住她的腰拽往自己跟前。 叶梨挣扎了下,但是因怕碰到李茂受伤的膝盖,只得放弃,但是背却努力往后倾,不想离他太近,头又低着。整个人,像是一个弯曲的小虾。 “你是大葪最聪明最勇敢的小姑娘!” 李茂大声夸赞,叶梨想起最近外面都有人,急着“嘘”了声,又去捂他的嘴。 才捂到,立时被李茂在手心亲了下,她轻轻拍打了下他的嘴。这个动作,又让她怔愣了下。 在桃皈观时,李茂胡言乱语时,她羞到不行,就会捂他的嘴,他亦会在她手心亲吻;然后,她便这么轻轻打他的嘴巴,半点儿力气都不用,几乎像是羽毛拂过。 叶梨脸一红,伸手去扯腰间的手,小心翼翼从他的胳膊间逃出来,侧身站在桌子边,又问:“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你想告诉我,就告诉我;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不过,无论你怎么知道的,都没关系。” 道观美人(重生) 第49节 “再说,你是能占卜到山洪的仙女呢,这个算什么。” 李茂的语气轻松,叶梨原本的顾虑似乎全然就是多余。她忍不住回头看,却发现他盯着自己,说话压根就没用心。 “哪里能占卜到这个?”倒是叶梨气得大声驳斥。 李茂仍盯着她,问:“那你过来,对我说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49章 (双更) 叶梨去阖上门, 李茂见状,扬声令外面的人都出了院子,然后冲叶梨伸出手。 叶梨习惯性走近, 被抓住了, 又恼道:“我与你说正经话, 你莫要拉拉扯扯。” 李茂面上认真, 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生恼。 “故事里,仙女可怜凡人一片痴心,下凡与他结为眷侣,一旦有一日, 仙女告知凡人自己的真实身份, 要么是被天官召唤, 要么是别有缘由, 总之说完,就是要离开, 飞回天宫的。我,一定要攥住你的手, 才能安心听你说。不然,倒不如不听了。” 叶梨瞪他一眼,道:“我若是仙女,岂能容你这般待我。” 她挣脱手, 听到李茂叹息一声, 低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老歪的事,我都是梦见的。” 这个说法, 还是他从兰□□来的。 不过打定这个主意的时候, 又忍不住想, 莫不是兰九也是重生却假作做梦。但是他很早就病逝了,应当不至于知道她后来和李茂的事。更何况,他若知道,估计要恨死,绝不会仍是要娶自己。 “因而,我也不知真假,所以未曾直接与你说。” 她说着,细细观察李茂,却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没因此惊讶。于是又道:“我还梦到……” “梦到……” 她想说梦到李茂与别人终成眷属,却终究没说出来,只道,“梦到些别的。在梦里,从梦里我知道,我必须快些出家修道,这与我好……与你也好。” 李茂的脸色这才有了变化,抓着叶梨的手亦微微捏了紧。 “小骗子,拐弯抹角,就是想说这个吧。” 叶梨脸上微红,辩解道:“不是,不是。只是我们在一起,与你我皆没好处,只有坏处。” “小骗子,你莫不是又想说自己命硬带刑,会克死夫君……” “你别胡说!”叶梨对自己命硬已经没那么介意了,却有些介意后一句话。她把手从李茂掌心拽出,却又很快被抓住,就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手,企图让他松开。 “克不死,倒是怕被你打死。” 叶梨以为可以借着老歪的事情,说服李茂放她走,却奈何他根本是油盐不进,反而借着受伤,缠着人照顾,虽然不过是陪坐会,倒杯水。 她生了恼,噘着嘴生气,道:“你既然说这次多亏我,揪出一个藏匿在你身边的内贼,免除了大祸患。难道不该因此感激我,酬谢我吗?” “阿梨?” 李茂软了声音。叶梨的语气却更添了恼怒和冷硬。 “不许叫我名字,叫我叶小姐!” “我不过是求你放我离开,这么一点事情,为何不能允我?” 她想到自己重生而来,却又一头撞进李茂怀里,且比上辈子还更早与他有了孽缘,就无比懊悔,怨恨自己当日不够冷静,对重生这件事尚存疑虑,误把李茂当成了桃皈观里那个。 心中这么想,却看到自己手仍在这个想逃离的人手里,说不上是委屈还是羞恼,眼泪扑簌簌又往下坠。 “阿梨……” “你莫叫我!” “你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叶梨一愣,有些不信,泪眼婆娑里细查李茂的表情。 “你真的……答应?” 李茂点点头,“我答应你,等天下太平了,就送你一个道观,你只管住里面修道就是。” “你送我去丰极观就行。” “现在不行,丰极观也不好……” “丰极观哪里不好了!” 好歹是长大的地方,听到说不好,叶梨立时急着反驳。 “主要现在不太平……你看我不是成了反贼,我打仗呢。不是都受伤了……” 叶梨不置可否,李茂又道:“你未经过战争,自然不晓得战争的可怕。若是打起来,别说你一个孤女走在路上,就算身处道人众多的道观,也难保平安。” 叶梨对战争确实所知不多,不过,亦听说过番贼的穷凶极恶,西北边疆的民不聊生。心里也有些怕,微微低了头。 “你相信我,我与你写个字据,签字画押,如何?” 李茂说着,放开叶梨的手,扶了把叶梨,走到桌子跟前,拿了纸笔描写。 叶梨张望,看到他在纸上写下一列字。 ——及天下太平之时,赠汝一观,以此为据,绝不反悔。 然后,打开印泥,按了个清晰的手指印。 “成了。”他放下毛笔,又拿了帕子擦拭手指,“要不阿梨你也按个手印。” 叶梨只觉又被他捉弄了,立时柳眉倒竖。却见他举起左手,手指上的红色印泥尚未干净,伸向空中,举誓道:“我一定做好,不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说的极快,叶梨想拦都没来得及拦。反而气他没有忌讳,道:“你胡说什么!” 李茂笑着放下手,“这下你放心了吧。你且安心,老歪常伴我左右,你揭出他,几乎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骗你的,说到的话,一定做到。” 他已经连自己生气都说了出来,叶梨倒不好再揪着不放,只迟疑道:“那什么时候才太平呢?莫不是你想做一辈子的反贼,那样就没有太平之日了。” 李茂哈哈大笑,“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又伸手摸她的头,道:“你放心,打番贼,我自然不遗余力,却不会想要大葪祸乱,非到必然,不会真的开战……不过杀几只烂鱼烂虾臭王八罢了。” 叶梨自然不信,却又觉自己不该擅自询问。 转头看了眼桌上的“字据”,质疑道:“你为何忽然又变了好心肠,答应了我?” “那你到底要是不要?我是为了感激你帮我解决了老歪而已。若是你又反悔了,我这就把字据撕掉!” 叶梨忙收手,把他去拿字据的手挡掉,自己好好拿起,怕新墨未干,都没敢卷,就伸手小心翼翼托着。 托着字据走到门口,看了眼院中果然没了别人,又回头,对李茂说:“你既答应了我以后回道观,也该把我当道人相待,不求你敬着,只是不能……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动手……动脚,做些不该做的事。” 李茂膝盖上的伤未曾好,不能轻易乱动乱跑,就坐在原处,大声问:“要么叶小姐告诉我,都有哪些事情不能做,我一一也写个字据。” 他声音极大,院子门口守着的人,大抵以为是叫人,跨了门槛就往李茂房间走,看到叶梨,又听清了李茂说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忙又往外退。 叶梨手里还托着字据,忙往自己屋子门口又走了几步,对门口倒退着的两个人道:“你们进去吧。少将军一个人在屋子里。” 李茂膝盖上的伤据说并不严重,可是这日,叶梨端了汤药进去时,军医正在给李茂换药,她看着已经渐渐结了痂的伤口形状,心里不停打鼓。 分明改变了很多,但是这个伤口的位置和形状,竟是与上辈子一模一样。叶梨看得都忘了回避,反走了上去,又仔细看了看,心中惊疑不定。 等军医和下属都走了,叶梨看着李茂喝汤药,低头闷想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梦里,就是我梦到老歪要害你的梦,还梦到了……” “还梦到了什么?”李茂放下喝光的药碗,脸色变的严肃。 “我梦到了你的妻子是谁。” “什么?”李茂拧眉,然后哈哈大笑,“小骗子,你莫不是又想到什么招数唬我,我的妻子?谁是我的未婚妻,你说呢?莫不是怕我反悔娶别人,又要我立个娶你为妻的字据。” 他说着玩笑,叶梨的脸色却不太好,她转头望着李茂,郑重道:“不是我。我没有骗你。是……” 她待要说出口,却被李茂伸掌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大喘一口气,李茂放开手,她眼眶发红,水光濯濯,忍耐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着情绪。 “就如老歪一样,我梦到的,都是真的。我告诉你……你去找她……” 她其实心里亦有些纠结,倒不为了李茂因为英国公嫡女放弃了她,却是因为,她分明见到,英国公嫡女和圣上两情相悦,圣上对着英国公嫡女说话,温声细语,英国公嫡女又为了圣上,特意去寻她,还愿助她逃脱选秀。 她担心自己若说了,会否对罗玉卿会有太多影响。 叶梨并不怨恨罗玉卿,因为或许罗玉卿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夫君在桃皈观里,与一个望门寡的道姑早已翻云覆雨,海誓山盟。她若是知晓,大抵也会伤心吧, 叶梨原本想说,“你去找她,或是不去,你自己考虑。” 才说了半句,却见李茂眉心猛地蹙紧,她暗暗觉得不妙,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坐起,行了半步……叶梨来不及逃,就被夺去了呼吸。 她伸手打他,听到桌子嗵一声响,又有点担心他的腿。 熟悉的气息渡来,有些发着狠,叶梨的唇都生了疼。却又因着这感觉太过熟悉,又常常在梦里出现,生了点恍惚。 等终于被放开,叶梨大口呼吸,又羞又恼, 但是她尚未开口,李茂就道:“小骗子,我都允你道观了,你还要把不相干的人推给我。你若敢再这么乱牵鸳鸯,我的惩罚就不止这些了。” 叶梨生气,伸手朝他拍打,因着矮他许多,又失了力气,大多都拍在了胸口,偶尔落在脖颈和脸颊,他也毫不躲闪。 等叶梨的怒气发泄出来一些,他才伸手去扯她的胳膊,温声道:“你不许我住你房里,我搬了出来;你不许我太过亲近,我亦克制;连道观都允了给你,只求你,莫因为讨厌我,就把我推给别人。” 叶梨仍是满脸怒气,咬唇不吭声。他就道:“你打都打过我了,别生气了,若是还气,不若再继续打……没事,我皮糙肉厚,别说打,你割我一刀也无碍。” 叶梨怒道:“我不要打你,你只需放我离开,我也不用你送我去道观,只要不要阻拦我,纠缠我就可以。” 李茂又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袖子,语气有些委屈,却又不容辩驳。 “你总是对我约法三章又三章,我好歹是你正经的未婚夫,怎么就算是纠缠,我本就是你未来夫婿,你若是完全不认,那就算了。” 叶梨听他说“算了”,心里升起希望,却听他继续道。“若我们没了婚约,那我就是强抢,也不用等什么三书六礼,我们今日就洞房。” “我既是反贼,可见是不守规矩的,没了婚约约束,更是方便。” 叶梨不防他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才想如何驳斥。李茂却伸臂就揽了她,一下子凑近,几乎蹭着她的脸颊,问:“阿梨觉得如何呢?是想今日洞房,还是……等着三书六礼?” 他虽膝盖受了点伤,但是禁锢叶梨,仍是举手之劳。见叶梨还挣扎,就用一只手抓了两只细细的皓腕,然后另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领口。 叶梨慌得大声道:“三书六礼!李茂!我们本有婚约,总要等着正经成亲。” “是吗?但是叶府六小姐,好似并不想嫁我啊……” 李茂的手指从脖颈处滑上,戳在叶梨唇下。 道观美人(重生) 第50节 他自然是吓唬她,但是这样凑近她的樱唇,却几乎生了犹豫。 似乎,做“强盗”比做她的“未婚夫”更让人动心啊…… 但是叶梨阻了他继续作恶的借口,她几乎赌咒发誓,“想的,想的,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尚未大婚,因为应该多些避讳,否则,我名节何在?少将军也不愿意同一个名节有失的女人成亲吧!对吧。我对少将军多有要求,无非是因为这个。只要少将军谨守男女大防,不让我为难,我既是少将军的未婚妻,自然是心心念念等着嫁给少将军!” 李茂虽然明知她是在说违心的话,还是因之弯了唇。 他亦知道,叶梨胆小敏感得如同兔子一样,不能逼她太甚。若是逼迫太厉害,这只兔子可会蹦起来蹬人呢。虽然半点儿不疼,只让人心里发痒。 李茂忍着心里的那点儿横念,放开叶梨,却又威胁她。 “我既带了你进军中,使你得窥军中内务,你便不能乱跑。否则,若是被我的下属当成探子,我倒是可以保你。可是,若被人抓了你去,严刑拷打,逼问你在这里所见所闻,我可不能保证,立时赶到救你。” “上次我知道宫里要抓你进宫,是因为我当时尚未造反,藉着少将军的名义,颇能得到些信息。如今我既然已经造反,那些人早已与我一刀两断,就再无可能那么消息灵通。而且……” 他说着一顿,面色忧愁,“别说京城,恐怕整个大葪上下,街头巷尾,都已知晓,宫里让你去做秀女,你却与我有私,因而我救了你逃走,且一怒愤而造反……哎呀呀,如今都说你是祸国的妖女呢,你若离了我这里,只怕……” 是李茂劫持了她,怎么就变成她和李茂有私,叶梨拧住了眉,又气又无措。 李茂安慰她道:“我自然知道真相,可是别人又不知。我也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也不造反了。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我造反成功,就帮你广而告之,澄清误会,如何?” 叶梨不知是否该点头,分明是这个混蛋将她牵连成“反贼”一伙,如今却要求他帮忙吗? 况且,总觉求他,也并不靠谱。 “你……”叶梨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李茂一番,“你可吃过慈姑?” 她忽然问这个,倒让李茂生了狐疑,“慈姑?你问这个如何?” 叶梨低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个季节,往年有吃慈姑。” 李茂才道:“你若想吃,我就让人做了给你。” 叶梨点点头,“好!” 李茂这次倒是没有再阻拦她。 叶梨走到门口,又道:“等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嗯?好。” 听李茂这么回答,叶梨脚下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走去了对面。 等慈姑上了桌,叶梨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如今是“反贼”,慈姑也不是处处皆有的,她忽然要吃,倒似有些骄纵。 一碟肉片炒慈姑放在叶梨面前,叶梨夹起一片吃掉,低头道:“很好吃的,少将军不吃吗?” 抬头,看到李茂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夹了其中一个肉片。 叶梨看着他吃掉,又道:“慈姑也很好吃。我很爱吃的。” 李茂于是又小心翼翼伸出筷子,选了一小片慈姑,放进嘴里。叶梨看得皱眉,问:“你吃慈姑?” 李茂不小心噎了下,一下子将那片慈姑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呛了一下,忙拿起旁边茶水喝。 叶梨看了眼,开始吃的心不在焉。可是再抬头,却见一向站如松坐如钟的李茂,皱紧眉头,身子微微晃动。 “你怎么了?” “没事。”他说没事,却忍不住伸手,在颈后抓了下。 叶梨放下筷子站起,走到他身边——他颈后,隐隐有些泛红。 伸手扯了他后领,果见衣领之下,就已是一片红色瘢痕。 “你不知道自己吃了慈姑会不适吗?” 叶梨大声问。 李茂回头看叶梨,叶梨才松了他衣领。他用手背在背后蹭了蹭,讪讪笑道:“我知道啊。我吃了慈姑,背上会起红疹,严重的时候全身会发痒。” “那你为何吃?” “你让我吃,我就吃。大不了痒上一天,也就好了。无碍的。” 他亦是笑着,又因为背后发痒,忍不住皱眉。 叶梨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回去坐在板凳上,用手捂脸。 李茂与桃皈观时不同的地方太多,她再次疑心他不是他。想起李茂不吃慈姑,因为吃了会浑身发痒,所以才试探他。 当李茂吃了慈姑,叶梨还以为,在慈姑这件事上,这个李茂也与桃皈观时不同呢。 可是,谁能料到,他竟这般,明知吃了会不适,还吃了。 “能不能吃,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何我让你吃你就吃,难道我让你喝毒药你也去喝吗?” 叶梨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闷闷又愤怒。 “好几年没试过了,还真是痒啊!” 李茂感叹了下,坐回板凳,喝了口冷茶水,低头道:“我心里想着,我对你百依百顺,那么总有一次,我对你说什么,你会答允我的。再说,你不会害我。你若想害我,就不会冒着危险揪出老歪了。” “快起来吃慈姑吧。特意让人寻的,也不多,不吃都凉了。” 叶梨仍伏在自己膝盖上。 李茂又道:“否则,不只辜负了我特意让人寻了来,还辜负我今日要痒一天……你不知道,真的很难受,恨不能剥掉十层皮。我十几岁的时候有次只吃了里面的肉,就在冰水里泡了一天来解痒。” 叶梨抬起身子,重新拿了筷子,去夹了慈姑,一口接一口吃。 眼泪吧嗒吧嗒在筷子之间滴落。 李茂嘿嘿笑着道,“你只吃慈姑,莫不是想让我吃里面的肉。可一样会痒的。” “傻姑娘,有药呢,有抹了能止痒的药油,你若是继续哭,呆会就让你给我抹。” 叶梨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 是失望这个李茂果然就是那个李茂? 或者,是讨厌他要这般讨好她。他不是强盗和反贼吗?若是一味欺男霸女,那样才好呢。 那样,她也不至于反反复复,又想逃离,又总是不能完全放下。 李茂的膝盖伤好的极快,他对叶梨道:“多亏我有贤良妻眷照顾。” 叶梨翻了他一个白眼。 等军医说可以正常行走了,李茂先去视察了一番,快黄昏时,回来闯进叶梨房间,不顾她斥骂,伸手抓了她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身可以的,跟我走吧。” 说完就拽着叶梨往外走。 叶梨被拽的几乎要斜了身子跟他跑,没好气地问:“你又胡做什么?” “你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像什么样子!” 叶梨常着了兵士服,挽了道髻,看起来倒像个小杂役或者小士兵。这么被拽着,着实有损少将军威严。 李茂方放开手,带着叶梨出了道观,走小路到了东侧一块草地。 穆川在这里等着呢,手里拉着一匹马。 叶梨迷惑地转头,李茂笑的如秋日的旭阳,散发着金色的暖意。 “你不是恼怒自己不会赶马车,赶马车你不用学,我教你骑马。” 第50章 (双更) 叶梨想拒绝, 又疯狂心动。 她看着高大的大马,有些不自信地问:“我……可以吗?” “怎么不行!” 李茂从穆川手里接过马,摸了摸马头, 叶梨有些害怕, 又有些新鲜。李茂将她轻轻推到马跟前, 又执了她的手, 轻轻去触摸马身。 这是一匹红棕色的大马,远看还好,走近了,就发现马与人相比, 真的很是高大, 令人生畏。它伸头亲昵地想蹭李茂, 被叶梨摸了, 忽地打了一个响鼻。 吓得叶梨立时往后退,正好靠近李茂怀里。不过此时, 她已顾不到别的,只紧紧贴着他, 又缩了缩身子。 李茂哈哈笑,又在叶梨胳膊一侧抚了抚,安慰道,“别怕, 红罗很温顺。” “红罗?”叶梨又害怕, 又向往,喃喃重复马的名字。红罗听到,竟是低头, 主动在叶梨胳膊上蹭了下。 “她喜欢你呢。” “真的吗?”叶梨仍然有些畏怕地贴着李茂, 努力往后回避, 语气却又十分惊喜。 李茂让叶梨拔了一种草给红罗吃,又同她一起牵着缰绳,走了一会,叶梨对红罗的畏怕,渐渐平息了。就找了一个平坦之处,摸了摸红罗,又拍了拍,红罗的前腿竟然跪了下来,李茂扶了叶梨,轻易就上了马鞍,让她抓住缰绳。 叶梨既兴奋,又吓得要死,颤着声音叫:“我还不会呢……我,我不会骑马。” 这时,李茂又拍了下红罗,红罗慢慢站起前腿,叶梨忽觉身子拔高在高空中,急着大叫:“李茂!李茂……阿茂!” 她以为李茂这就要让她自己骑马,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马头,连侧头也不敢,只怕摔下来。 吓得要死的时候,忽然被从身后抱住,她稳了稳心神,才明白过来,李茂跳上来要带着她一起骑呢。 他从身后展开双臂,叶梨被整个护在怀里,虽仍有些不适应离地那么远,却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但是因着还不会控制平衡,她仍是不敢随便转动身子,似落枕了一般,略有些僵地微微动了动头,道:“我们两个,会不会压坏了红罗?” 因着李茂在她背后,听不大听,把头偏到她耳侧,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楚,哈哈笑着道:“你才有几斤几两。不妨事的。不过你知道爱马怜惜马,就是学会驭马的第一步了。” 叶梨听了,不由点了点头。 他经常让人着恼,很是胡搅蛮缠。可是若正经严肃起来,认真做事,就变作另外一个人,令人信服。 李茂先带着叶梨,骑在红罗马上慢慢行走,待觉怀里的身体不再那么僵麻,知她已经渐渐放松,就慢慢催动红罗,行了快了些。 叶梨害怕骑马,因为她从未骑过,待试了一回,却觉坐在马上,很有天高地阔的感觉,很是欢喜,越发忘了恐惧。 待慢跑了几回,叶梨虽还紧靠着李茂,已经敢略微侧了头,对她道:“我觉得我能学会!” 之后,若是李茂有空,就带着她去学骑马,从带着她一起骑,到让她独自骑在马上,牵了马慢慢走,终有一次,他将缰绳给到叶梨,道:“你试试。” 又鼓励她:“红罗很温顺的。” 道观美人(重生) 第51节 叶梨仍有些恐惧,又不想被他看轻,于是咬牙结果缰绳,战战兢兢,也不敢催马,就由着红罗慢行,渐渐得了趣,虽仍不敢伸手催,嘴里却道:“红罗,你走快点,我不怕了。” 不过因着李茂并不是日日有空,甚至有时好几日不在道观中,这个过程倒是颇费了些时日。 这几日,李茂又几日未归,叶梨竟觉隐隐盼他回来,又觉这岂不是和桃皈观一般,不愿承认,就叹口气,喃喃道:“我只是盼他回来陪我去骑马罢了……” 却忽觉背后灼灼,一回头,竟是李茂站在身后。他应当是刚刚回来,虽说不上是满面尘土,却也一副风尘仆仆的味道。 叶梨心内欢喜,却又低头掩饰,待的面色冷淡,才道:“你回来了?” 李茂走过来,向着她的脸颊伸手,被她侧头避过,就使劲揉了几下她的头发,弄乱了一撮鬓发,才笑着走了。 李茂回来,忙着与兵将议事,一直到了晚上,尚未回到侧院。叶梨燃了灯,却仍开着窗户和门,等他回来,心里又迷茫,等他做什么? 在叶梨的再三要求下,如今李茂算是勉强不错,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夜闯她的房间……所以他即便回了侧院,也是回对门的屋子,并于叶梨无关。 叶梨想了想,决心熄火入睡,听到侧院门口有了声音。 夜已深了,她怕李茂发现她尚未入睡,慌里慌张,先一口吹熄了油灯,屋内瞬间黑暗了一下,看到窗子和门口透过来的光,才又慌忙去关门。只是几乎就要阖上的时候,几只手指却牙在了门缝之间。 叶梨侧身低头,轻斥道:“你放手,不然我使力,压了你的手,我可不管!” 那几只手指却半点没被吓退,反而去够叶梨的手。叶梨下意识逃开,却正好被他闯了进来。 他一声不吭,先紧紧抱住叶梨。 方才跟着李茂的人已经出去,侧院里,安静如斯,叶梨只觉得能听到心跳在砰砰作响,竟是忘了挣扎。 许久,他微微俯身,凑到叶梨耳边,说:“阿梨,你知道吗,我一出生,也没了父亲母亲。原以为四海皆是我的家,现在才知道,四海是我的天下,却不是家。” 他的嘴唇和声音几乎都剐蹭着叶梨的耳朵,她心里发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失了思考的能力。 “阿梨,我原本并不喜欢京城,也不想急着承担太大的责任,只想着打杀番贼,护卫大葪太平,这样多自在几年……如今却有些等不及。” 叶梨只觉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却又似在虚空中遗失,喃喃道:“什么?” “我要早点与你大婚!” 终于听清,却想起来,类似的话,他在桃皈观里就说过很多回。总说想要与叶梨大婚,最后又如何呢…… 她原本被拨乱的心弦,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推开李茂,道:“你答应我,送我去道观呢。” 李茂却没注意听这句话,上前重新抱住她,道:“要不我们现在就成亲吧!” 叶梨挣扎不开,伸手在他肩膀乱拍,小声骂道:“你自去找你的妻室成亲,莫对着我胡说八道!” 她之前还一副温顺模样,李茂不知如何忽然又发火,才要问,却被叶梨推出门,并且听到了门闩的哐当之声。 “阿梨!” “阿梨?” 李茂皱眉怏怏,求了半天,叶梨只是不开门,说夜深了让他快些回去安歇。 李茂为了早日回来,一路狂奔,却遭了闭门羹,有些恼火,于是从腰里拔出匕首,伸进门缝。才想要撬开门闩,却听叶梨在门内道:“当你改好了,原来还是一样只喜欢戏弄我!羞辱我!” 她虽努力压抑,却仍能听出来,声音含糊,鼻音浓重,竟似乎是又哭了。 李茂有些苦恼地挠头。他虽一开始没想认这门亲事,亦因怀疑过叶梨,对她并不友善。可是他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被叶梨吸引,就重做了打算。 他并非什么谦谦公子,却是有些鲁莽,却也是一片真心。 而且他“掳”了叶梨来,也确实是因为得了信,宫里似乎对他生了怀疑,又知他从兰家抢回叶梨,对她的看重很是不一般,因而,先只还是试探,最后竟是打算直接把叶梨骗去宫里囚禁,以作为要挟他的一个棋子。 他又累又烦,躺在床上,想起当日叶梨分明对兰九很不一般,又想起叶梨对许太傅极为尊崇,暗暗想:莫不是她真的只喜欢文质彬彬的那种? 于是第二日,李茂刻意换了身白色阔袖锦袍,连头冠也换了个玉质的。待见了因没睡好,仍没好脸色的叶梨,也尽量做到谨慎文雅。 不过他这样,却和桃皈观那个更相同了,叶梨时时想起桃皈观,心情愈发不好,但是他难得装模作样,半点儿没有趁机接近,动手动脚,倒让叶梨挑不出刺。 李茂只陪叶梨吃了个早饭,就急着要出去,又特意叮嘱叶梨:“今日外面有来剿杀反贼的官兵,千万莫要出道观。” 叶梨不疑有他,有些担心,想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却因着仍是记恨着上辈子的事,不愿说出来。在侧院里呆了大半天,心里却愈发烦躁,又恨他上辈子始乱终弃,又担忧今天官兵来袭,他要去应战,万一刀剑无眼, 上辈子他都没造反,已是满身的伤痕,侥幸没有致命伤而已。 可不能再增添多的…… 她心中总归放不下,想到养着红罗的地方,有个侧门,就打算去隔着墙窥探下外面的大战如何。 可是一路行,都觉并无异常。 因为她常去看红罗,也无人问她要去那里做什么。 待到了红罗的马厩,走到侧门处,侧耳倾听,外面却是一片安宁,除了鸟鸣虫叫,并无声响。 叶梨几乎生出些不好的想象,例如“反贼”已经被官兵杀光了,或者全部捉回去了,所以才这般安静,并无正在打仗的迹象。 正自疑惑,侧门打开,有守门的兵士进来,看到叶梨,笑着道:“正要带出去呢。您亲自带红罗去吃草吗?” 红罗爱吃附近一种青草,因而常会有人,拉了它出去。叶梨正是对红罗热衷的时候,也常常自己牵了去。 兵士颇为殷勤地去马槽解了红罗的缰绳,拉着到了外面草地上,才递给跟出来的叶梨。叶梨满腹狐疑,四望了下,风吹草动亦无,立时就知道又被李茂骗了。 他前阵子虽然很是改正了一些坏毛病,却仍是热衷戏弄叶梨。不过都仅限于弄乱叶梨头发,给她脸上点了墨汁这种小打小闹,没想到,今日竟又这样大大骗了她一回。 昨晚,叶梨的心已经结了个疙瘩,这下更生气了。她摸着红罗的毛,气咻咻想要去找李茂算账,站了一会,却改了主意,拍了拍红罗的脖子。 红罗意会,前蹄跪下,让叶梨上了身。 因仍有些胆小,叶梨其实很少单独骑马,往常自己出来,就在侧门不远处带红罗吃草。今日,她却上了马,按着已经学会的,拽了下缰绳——红罗立时踢踢打打走了起来。 红罗高大,叶梨坐在上面,视野范围更大。 哪里有官兵的影子,东侧安营扎寨的地方,也是一如寻常,并无异状。她看的心里愈发恼,双腿用力,微微夹了下红罗的肚子。 红罗慢慢跑动起来,叶梨又拍了下她脖子,把红罗催动到她以前从来没单独体验过的速度。 一开始因着心头有气,半点儿也不怕,待迎面风吹得愈来愈厉害,气恼被吹散了些,恐惧就冒了出来。 叶梨心里一慌,本要让红罗停下来,却使错了口令,红罗愈发飞奔不停,已经跑出了叶梨熟悉的道路。 前方,是个岔路口,叶梨快到跟前,忽然发现,有其他人骑着马正从另外一条路过来。她忙勒缰绳,在两匹马将将碰上之时,红罗前蹄飞起,在那匹马跑到路口前一刻,冲过了路口,然后渐渐慢了下来。 叶梨已是一头汗,来不及转身,就听到身后有马追来,边接近边骂:“没长眼睛吗?有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吗!” 叶梨回头,见竟是一伙好几个人,且衣着不似奉国将军的队伍,生了警惕,也不敢下马,只让红罗掉了个头,心里暗暗想,莫不是这就是朝廷官兵,若是他们发难,就马上催动红罗逃回去。 前面的人高声斥骂叶梨,他身后却有人下了马,从地上捡起一个什么,然后大声喊:“自己人……” 他说着,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黑色的荷包。 前面骑着马骂叶梨的,也立时嘞住马,跳下去看。 两人打开荷包看过,向着红罗走过来,看着叶梨的眼神竟是有些恭敬。 “请问您……” “您是兰家人吗?” 他们走到红罗跟前,双手捧上荷包给叶梨,叶梨才发现,这竟是兰九母亲给她的那个荷包。 她之前总想随时逃走,就把觉得必须要带着的东西放在了随身荷包里,筛选了一番,倒也没什么。这个玉牌因想着有机会就还掉,也放了进去。 “你们是?” 叶梨接过荷包,有些犹疑地问。 那两位兵将极为高兴,道:“我们是兰家军啊,您不认识吗?” 另外一个道:“少将军就在前面呢,您跟我们走?” 叶梨愣住,“少将军?兰……兰家的少将军?” 后面的士兵也凑了过来,有人问怎么回事,前面来的一个小声解释,叶梨坐在马上,没听清楚,只听到什么“家符”“将军”的字眼。 叶梨确认他们应该是兰家军,有些忐忑地问:“兰九……镇国将军府兰公子……” 她才想问他现在如何。 一个兵将笑着道:“对啊,就是我们少将军在前面。” 叶梨眼睛一亮,想问他病情如何,又觉这问题晦气。但是按着上辈子,兰九这时候应该已经……她忍不住想去看看兰九到底如何。 几个兰家军又上了马,有人先行飞马去报,叶梨跟着其他人,往旁边一条路慢行。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方停着的一个马车,然后车帘掀开,有人朝着叶梨望来。 即便看不清面目,叶梨已经几乎能确认,那个就是兰九。 她有些激动兰九仍好好活着,亦有些心绪复杂,就嘞住了缰绳,停住了脚步。 兰九却很快跳下马车,快步走了过来。 叶梨看着他一路走到红罗面前,竟是忘记下马。 “六小姐!” 兰九仰头看着他,眼里是惊喜,亦有些说不清看不明的情绪在内,声音都微微有点发颤。 他仍是瘦削清秀,但是显见的,脸色好了一点,至少,并非上辈子那样,垂死躺在病床上。 叶梨忽然露出明媚笑脸,亦是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好着,好着就好!太好了!我真高兴!” 兰九只觉自己是在抬头仰望太阳,一瞬间觉得刺眼到无法直视,又忍不住,想要继续享受这份温暖。 “六小姐?” 他忽然低了下头,再抬头,微垂眼皮,掩盖了眼底的晦暗。 “你……他……” “原来你真的同他在这里……” “是他……” 叶梨想说“是他劫持了我来这里”,却咽了回去,转而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了这句话,脸上立时罩上了一点阴云。 她担心兰九就是朝廷来剿杀反贼的官兵。那样的话,该怎么办? 李茂虽是反贼,亦令她生恨,但……她不想让他被人杀死。 兰九没有回答叶梨的问题,反而问:“你不知道我来吗?” 道观美人(重生) 第52节 “我……” 难道应该知道吗?叶梨正想细问,身后隐隐马蹄声声,一个清越激昂的声音大喊:“阿梨!” 回头,是李茂打马而来。 叶梨来不及与兰九说话,拉了下红罗的缰绳,无比快速地转回了方向,迎了上去。 她担心兰九是官兵,李茂是反贼,见面就要开战,跑的无比之急,李茂的马也很快,竟似乎冲着红罗撞来。叶梨已经来不及勒马,两马交错时,李茂忽然从马上跃起,落在了叶梨身后,他身下的黑骊灵巧避开,从旁边绕了个圈,走回红罗身边汇合。 叶梨吓得心口猛跳,却听李茂贴耳道:“我们去会会兰少将军?” 她的胳膊箍在叶梨腰上,用力到叶梨皱了眉,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个,急着劝道:“可,可以不去吗?” 李茂问:“为何不去?” 叶梨方道:“……他就是今日来的官兵吗?” 李茂愣了下,不置可否,伸手帮叶梨理了下在马上飞乱的鬓发,问:“阿梨不想过去见他?” 叶梨打眼看了看,兰九那边人也不多,若是打起来,李茂虽只带了两三个,但是毕竟离道观近,倒是容易请救兵。 不过,也不可能就只派遣这点儿兰家军来剿杀反贼吧,大抵会有大队人马就在附近。 她又发了愁,抬头看了眼李茂,见他脸色果然不好,问:“你打的赢他们吗?” “这位兰少将军吗?阿梨说呢。” 李茂打兰九,只怕一拳就能将兰九打起,她问得当然不是这个。 “可是官兵既来剿杀,没了兰家军,还会有红家军、黄家军,你怎么能都打的赢?” 李茂“嗯?”了下,忽然放声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揽着叶梨的腰,又把下巴搁着叶梨头上,极为亲昵。 兰九站在原来的地方,在叶梨转身奔向李茂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似春水忽遇强寒,结了厚厚一层冰。待见李茂跃在她身后,紧紧抱她在怀,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冰块几乎成了石头,铺天盖地遮了日月。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又伸手阻了下属跟随。一路往前,想要再次看清叶梨。只可惜,叶梨的马是向着对面奔驰而去的,本就背对着他,如今被李茂环拥在怀,几乎连头发丝也看不到,只有偶尔被风吹起一点衣角,算是给他的施舍。 当李茂大笑时,兰九亦动了动嘴角,似在暗暗发笑。 然后转身,向下属扬了扬手,上了马车。 等李茂笑够,驭使红罗转头,兰九一行已经离开,叶梨只瞧见马车和兰家军的背影。 李茂又笑:“你看,你家夫君天下无敌,他们看到是我,就自己逃走了,咱们不战而胜。” 叶梨没心情和他的胡言乱语计较,望着离去的马车,暗暗希望兰九已是度过了病夭的劫数,身体越来越好。 忽然,她想起那个玉牌,竟又忘记归还,赶忙掏出荷包,准备追上去。 李茂却问:“你拿什么?” “我来之前,你与他说了什么?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似是平淡,但是叶梨却能察觉,他的声音里,藏着的怒气,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下一刻,他的语气就抑制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你怎么会来见他?他怎么找到的你?” “你怎么敢一个人骑马出来,为了见他,真的是命都不要了吗?” 第51章 (双更) 她本是觉得李茂是担心她, 才这般不顾危险找了来,可是他的语气令人极为不快,心里一噎, 立时想起当日婚约的事。 叶梨不吭声, 就似默认了李茂的话。 腰间的胳膊愈发收紧, 叶梨很是难受, 她虽因见了兰九好好活着而心生欢喜,却也实实在在被惊吓了一回,暗暗想着与李茂诉说,他会如何反应, 却买想到, 他压根不在意自己受了惊吓, 也全没体察自己是因了担心他才贸然出了道观。 心里立时觉得委屈起来, 愈发堵了一口气出不来。 李茂亦觉得憋屈,他一辈子也没对人这么谦卑和讨好过。况且, 他哪里比不得那个病秧子? 若是平日里,这般心火慢烧的时候, 只看一眼叶梨,心里的怜惜和爱慕,就能压了些心头火下去,可是如今他只能瞧见叶梨的头发, 心中越发觉得, 她就是一点不喜自己,连瞧一眼都不愿意。 从最初一次相遇到现在,他面对她, 已退让再退让, 却似乎并没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沙场, 身前是敌人,他定毫不犹豫杀了她。 若不是敌人却是敌视他,给他使绊子的人,他也亦有信心令他们俯首称臣,无有不应,就似叶家和兰家。 分明一切都拿捏在他手里……缘何碰到这种壁,且给他大亏吃的人,他是杀不得也打不得。 叶梨察觉身后一声不吭,以为李茂有所悔改,心里渐渐又变软,就快泄了气,与他好好说明原委的时候,却被一口咬在颈上,背后的汗毛立时倒竖起来。 倒不是他咬的有多用力,其实说咬,不如是吻住。可是,这是他那种时候的习惯……如今,且是光天化日之下,不远处还有两位跟着李茂一起来的侍卫呢。 叶梨又气又羞,几乎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刷刷落了下来,打湿了李茂箍住她的一只手,他才忽然松开。 叶梨捂脸无声哭泣。李茂看着眼前涨红的颈上,那枚明显的印记,也慌了。一瞬间,他几乎想跳下马逃走。 他咬咬牙,忽地催动缰绳,红罗会意,立时飞跑起来,旁边的黑骊马也跟了上来。两匹马几乎是疾驰狂奔。 本刻意避远了点的穆川和穆山,慌不迭要追,却哪里追的上这两匹马,急得互相埋怨。 ——你看你非让离远点! ——你改名叫穆水吧,脑子里全是水的东西! ——你骑的是老牛吧! ——你骑的小奶羊糕子! ——废什么话,这怎么办?怎么不是回去的方向…… 李茂心内烦躁,驭马往无人处疾行。一只手不停将缰绳当马鞭用,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马行至没了路,自行停步,前蹄跃起,大声嘶鸣。 叶梨不知道他们是摔下了马,还是李茂跃身下来,反正若不是她,她定然要摔滚得厉害。 李茂也趔趄了下,才稳住身形,又扶了叶梨一下,就松了手。 他扫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就又有了不忍。于是干脆撇开脸,把一个冷冷铁青的侧颜,留给了叶梨。 下马时,叶梨袖中常带的匕首都落了出来,反射着阳光的红黄光芒,灼灼刺眼。她撑起有些发抖的腿,跪下捡了荷包,又跪行两步,捡起了匕首,握在手里,默默无言。 李茂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冷笑道:“怎么,莫不是与他约好,杀了我,好逃了去,与他私奔!” “你莫忘了,我才是你正经的未婚夫。他骗了你,且弃了你。” 两辈子加在一起,叶梨对兰九,也并未产生多少感情。她确实曾想好好嫁给他,亦心心念念地怜惜他病弱早夭,还感动他的一份看重和执念。可是,却也没有更多了。 或许因为并没喜欢他,对于他的欺骗和退婚,反倒并没太往心里去。顶多是慨叹自己的不祥罢了。 骗了她且弃了她的人,在叶梨心里,只有一个。 她想起来,桃皈观时,李茂表现的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兰九的望门寡,也毫不忌讳小院里,尚有个兰九的祭堂。可是他最后一次在桃皈观过夜,却也莫名刺了一回她忘不掉兰九。 即便她忘不掉兰九,他又有什么资格在意。他那日早起,该当是去向别人送聘呢。 叶梨抬头,看向李茂,见他侧身,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眼圈发红,道:“那又如何,若不是你,我和兰九早已大婚,做了正经夫妻!难道是我愿意,与你这般……” 李茂心头的火又被叶梨的话点燃,他转过身,单膝跪地面对着叶梨。 他总是看不透她的心,难以摸清她眼里的情绪,有时是见之即明的恨,有时又是浓的化不开的依恋,就似他们一见面就已是痴缠的怨侣,爱不到也分不得。 如今这眼里,满是怨恨…… 难道她真的其实对兰九已生情愫,因而觉得自己声张婚约,倒是拆散了他们一对鸳鸯。 这想象一起头,他就咬了牙,却看到叶梨发红的眼圈里,渐渐溢出晶莹泪水,心知若是她再哭,无论如何,自己又会莫名其妙向她认错服输,尽失气概。 ……猛地闭上眼,朝着那张说着冷心话的嘴狠狠吻了上去。 叶梨几乎不能呼吸,因着李茂几乎算不上吻,而是如野兽一般,要将猎物吞噬撕咬,要了她所有气息。 他虽也有粗鲁的时候,这般却也少见。但是,叶梨最恨的是,在她伤心欲碎的时候,他却只想着这些。所以,即便是这辈子,他终于认了本就存在的婚约,口里说着要娶她,实际上,仍是把她,只当做可以做那些事的女人吗? 她半点儿不能接受这个吻,要斥骂他停下,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发出一些零碎的声音,听起来倒似她也沉浸其中。 李茂愈发发了狠,他不断逼迫过来,叶梨努力想躲,整个人往后弯去,几乎要被他压倒。 他不知该如何惩罚叶梨,亦不知自己想要将她如何,只一心一意噬咬她吞没她,待她几乎摔倒,才倒了下手,一手从后撑住了叶梨的背,一手本把握着叶梨的腰,如今失了方向,忽而无师自通,朝她身上摸去。 李茂终于挪开,转而亲在她颈下,叶梨大大喘了一口气,却觉他手已经乱摸了上来,心里恼怒,伸手就朝他死命打。 打了几下,忽觉手上湿湿感觉不对。手上一软,一个东西落了地。 举手过来看,竟是一片血红。 “李茂!” 叶梨拼力挣起,李茂松了手,脸偏向一旁,面上又是青又是红。 他想说“对不起”,却又咽了回去。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在不远处吃草的红罗和黑骊踢踢踏踏跑了过来。 “李茂……” 叶梨叫他,他却视若未闻,伸臂揽在叶梨腰上,蹿上了黑骊马,策马往回奔跑。 “李茂!” 叶梨想转身,他却拍了下黑骊的背,黑骊立时如飞疾驰,叶梨只得缩了身子,努力稳住自己。 其实倒也不用她用力,李茂的胳膊仍箍在她腰间。他往日爱穿皂色和深色,今日难得穿了白色锦袍,如今一边白色的袖子上,已是血迹斑斑,似雪地上的红梅绽放。又因着袖子阔大,有些学直接滴了下来,在叶梨浅雪青色的衣服上,也烙下印迹。 叶梨不是故意的,她手里本拿着匕首,李茂忽然抱住她亲,她挣扎的时候,蹭掉了匕首的套子,却并未察觉,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拿着什么,就朝着李茂打去。 没想到,竟是拿手里的匕首,割破了李茂的右边胳膊。 ——也不知刺了多少下? ——这样流着血不包扎怎么可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叶梨觉得心拧在一起,无比难受,又无比担心。 好在,黑骊马极快,很快就回了道观,一路直接慢跑进去。 道观美人(重生) 第53节 在侧院门口,李茂才嘞住马,用左臂抱了叶梨,放在地上,然后又勒马转身跑走。 叶梨急着大喊:“李茂!” 跟着追了跑,但是他很快催动黑骊马,连背影都消失不见。 有人迎着进来,眼尖看到,惊呼道:“少将军胳膊受伤了吗?怎么觉得流血了?” 穆川已经回来,忙迎过来问叶梨:“少将军……怎么了?” 他和穆山面面相觑,很是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梨不知该如何说,她几乎顾不上男女大防,伸手拽穆川,催促道:“你们快去找他,他胳膊受了伤,没有包扎,一直在流血……” 她还怕穆川等人细问缘由,但是,他们显见更紧张李茂受伤这件事,立马跑出了拱门。 叶梨在侧院门口望着拱门的方向,呆呆站了一会,才走回屋子。 进了屋子,她再也忍不住,捂了脸,又是难过,又是烦躁,压抑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她担心着李茂,却因之前哭过,只觉昏头昏脑,筋疲力尽。 趴伏在床上,又因为挂心李茂的伤,心内惴惴,如乱马狂奔。 自这日起,李茂竟是好几日都未回来。叶梨有些茶饭不思。 往日侍奉她的人,倒是仍然又恭敬又殷勤,见她一顿没好好吃,还要问她想吃什么,或者再另外送些糕点羹汤来。 但是穆川一直也未回来。叶梨只得问勉强也算熟悉的穆峰,“少将军……” 她开了口,却不知该怎么问。 李茂是她刺伤的,且那个匕首,她亲自试过,吹发可断。 穆峰长相憨厚,年岁大些,见她欲言又止,以为她是盼着李茂回来。笑着道:“少将军近日进京了,过几日就回来了,您莫要……担心。” “进京?” 叶梨眉头皱的愈发紧。 “进京可安全?” “没事。” 穆峰只说“没事”,可是怎么可能没事,他才伤了胳膊,又是反贼。 叶梨越发吃不好睡不着。 这般过了几日,来送饭的小武也面色忧虑起来。 他皱着眉问:“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寻了来给您。” 叶梨只道:“不用,我吃饱了。下次莫送这么多,我又吃不了多少,都浪费了。” 小武端走饭菜,过了会又端来一小碗银耳羹,笑着道:“这个是昨晚就开始熬的,放了蜂蜜,很甜的。也不多,您吃吃……” 他满脸期待,叶梨不忍他失望,只得拿起羹勺,勉强吃了一口,可是她满心都是忧愁,全无胃口,忍耐着咽进去,却心口恶心,即便赶紧捂嘴,也没压住干呕了一声。 小武只得也端走银耳羹,却忘了拿走盖碗上的盖子。 叶梨拿了盖子,想追上去给他,听到他正在门口与穆峰说话。 “可怎么办?这才几日,少夫人都瘦的瞎子也能发现。少将军回来,岂不要怪我没当好差。你闻闻,这个燕窝羹难道不香,少夫人尝了半口,竟然几乎吐了。” “真的,你闻闻。我都开始怀疑我的厨艺了。” 也不知道穆峰闻没闻,但他并未说燕窝如何,却道:“你是说干呕?莫不是……莫不是少夫人,那个了吧?” “哪个啊?” “傻小子啊,女人怀了孩子就会闻到不想吃的就吐……” 叶梨这些日子愁得哭都哭不出来,满心只想着李茂若有不测,又担心他胳膊留下损伤,更加懊恼,他这辈子满身的伤痕里,竟要因着自己,更多了些。 可是听了这些话回去,关上门,就伏在床榻上哭湿了被子。 李茂当时也是个不知道女人怀了孩子会容易干呕的傻小子。 往常他每次带了食物来,叶梨都欢欢喜喜全部吃掉,那两三月里,叶梨对很多食物都失了食欲。 因她想确认了再告诉李茂,就隐瞒着,只说不想吃,不爱吃,李茂就频繁拿来了新的食物,让她试试爱不爱吃。她那两三月不知道为何,性情也有了变化,很容易生气和哭泣。李茂带了新的点心来,她不领情,反而因为他的殷勤生了点烦躁。 有一回,只因为李茂说:“你之前不是很爱吃这个么?” 她就失手把一盒子点心打翻在地,气恼恼道:“难道不能变吗?” 又盯着他道:“说不定我现在喜欢你,改日就不喜欢你了呢!” 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她心里担忧的是,说不定李茂今日仍喜欢她,改日就不喜欢她了,那么,万一她真的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她若只是她,被李茂抛弃了,结果她自己承担就是。可是若有了孩子,那该怎么办? 她心里担忧的要死,却又闷在心里,反而说了这样的话。 李茂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转身出了屋子,离开了道院。 留下叶梨先是冷笑,笑着笑着就又哭了起来。 李茂离开的时候是下午,叶梨哭了一场,照例要困到睡着。等再醒来,已是黄昏,她才想着自己又莫名发火,气走了李茂。从床上坐起,却从窗子一眼就看到了李茂,他正在打井水呢。 “李茂!” 因着担心被人发现,往常李茂来,叶梨都下意识压低些声音,这时候却几乎压抑不住,大声喊。 李茂听到,放下水桶,走了进来,叶梨跟随他的身影,等到他走过来,就跪在床榻边,贴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又被他抱住,小声啜泣。 李茂空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她急着道:“你抱我紧些!” 几乎不能呼吸了,仍勉强道:“再紧些!” 被抱紧到难受,才觉心里的难受缓解了些。感觉李茂在她头顶亲吻,在他怀里含糊道:“以为你……不要……我了……不……来了……” 她声音闷在两个人之间,李茂大抵也听不清,他亲了一会叶梨的头发,凑近她耳侧亲了又亲,对她说:“小道姑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永远喜欢小道姑就好了。” “小道姑若是明天不喜欢我,我就后天来问——小道姑,今日可有喜欢我?若是仍然没有,我就大后天再来。” 叶梨哭得更厉害,又破涕为笑,他又道:“我骗你呢……” 叶梨从他怀里挣脱,仰起头,泪眼婆娑望他,听到他笑着道:“小道姑莫要以为我,会任你喜欢谁。” 他松开一只胳膊,伸手捏着叶梨下巴,笑着咬牙切齿:“小道姑只能喜欢我。” “若是喜欢别人,我对你无可奈何,就杀了他。” 因他对叶梨一向温柔,叶梨只觉这是玩笑,笑着骂他:“你是土匪么,动不动就杀人。” 等两人和好如初,叶梨才发现,桌上满满都是些小菜。 李茂道:“你最近爱吃酸辣的,这些都是,你来尝尝看。” 叶梨吃着小菜,倒是颇为合乎胃口,她积攒了勇气,想对李茂说她心里的担忧。但是她还没开口,李茂就道:“你若不高兴,就冲我发火好了。我不会因此,会少喜欢你分毫。” 叶梨觉得自己被看穿,低头红了眼睛,喃喃道:“哪里会有人喜欢爱生气发火的。” 李茂却已站起,出去烧茶给她喝。 叶梨那一阵子,吃了东西一定要喝热茶,否则就会犯堵胸闷。 叶梨趴在自己手上,一时想起昔日恩爱,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柔和宠爱,忘也忘不掉,因着是叶梨一辈子最难忘最幸福的时光;一时又想起他终究是负了她,现在想起仍是心口闷痛;一时又想起,他身上那些伤疤,自己竟是又添了新的给他。而且,上辈子那些伤疤都是有来历的,大多是在沙场打番贼时受的伤。自己增添的又算什么。 一时又气他总是自行其是,不愿放她离开。 这些纠缠在一起,竟是分不清哪一桩更难受。 但是哭了一阵子后,脑中最牵念的,却仍是他胳膊上的伤和进京的安危。 因着叶梨实在是食欲异常,突然消瘦,穆峰试探着来问,可要叫个大夫。 只是叶梨不让,他也没有办法,心里也渐渐忧虑起来。若是叶梨有个好歹,他们这些留在身边护卫的,只怕没好果子吃。 又过了两三日,李茂仍未回来,外面却打了起来。 叶梨这日才知道,若是外面打起来,她不用出去贴着墙,就能听到。 她急忙跑出来,问:“少将军回来了吗?” 穆峰道:“没有,您不用管,是外面小兵打架呢。不碍事。” 叶梨总觉这动静可不像是自己人玩着打架。她觑着穆峰离开的时候,离了侧院,往外走去。 离大门近了,就听到,竟是有女子的声音。叶梨心里愈发乱掉,不顾门口守卫阻拦,硬是走了出去。 不远处,一位女将骑在马上,大声叫喊:“李茂可在!让他出来见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叶梨并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位女将军。她亦不可能是李茂的红颜知己,因为看着年岁,倒是比较大了,虽然仍是英姿飒爽。 有人上去劝她,说李茂不在,她就道要在这里等着李茂。 又有人觉得她这样不够尊重,就上前骂她,结果几乎打了起来。 叶梨尚没弄明白,又有马儿嘶鸣,她走上高台看,竟是又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的,乃是一辆马车。 这马车极为熟悉,因为她前些日子才见过。 女将看到马车,才停了叫嚣,也候着马车过来。 马车停下,有人掀帘,果然是兰九,他对着女将道:“母亲。” 又看到站在高台上的叶梨,抬起手,向叶梨示意。 叶梨这才认出来,这位女将,她果然见过的,竟是兰九的母亲,兰夫人。 她疑心他们皆是朝廷派来剿杀反贼的,立时担心起李茂,不顾旁边兵将阻拦,急急跑了下来。 兰夫人亦认出她,叫了声“六小姐”,兰九跳下马车,迎上来,笑脸和煦,倒不似来剿匪,而是来做客。 他温言唤:“六小姐。” 就似当日两人尚在订亲之时。 叶梨是想问李茂如何的,可是她被兰九问候,才清醒意识到三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有些问不出口。就改口问:“你们,来此何事?” 兰九尚未开口,兰夫人先嗤笑一声,“哼!莫不是六小姐做的了主?我倒是忘了,六小姐自然做得了主的。你可是李茂付出一切也要得到的人!” 她呸了口,又骂:“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叶梨有些窘迫,满脸涨红,咬了咬牙,忽地掏出兰夫人给的荷包,走到兰九跟前,塞到兰九手里,然后退回到原地,仰头望着兰夫人,道:“夫人莫是忘了,是你来求我答应退亲。若不然的话,我自然不会与李茂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道观美人(重生) 第54节 第52章 (双更) 兰夫人武将打扮的时候, 颇有英气,她立眉凝目,看着叶梨, 听了这话, 并无惭愧, 却仍是一脸怒气。 再转头看兰九, 他亦毫无讶异之色,听了此话,只是低了下头。 叶梨讶然,问:“你知道?那为何……还要求我认下退亲之事, 还要演那出戏?” “阿梨……” 兰九向前走了一步, 叶梨却因此退了一步, 他只得停下, 立在原地,望着叶梨, 道:“不是母亲想要退亲……” 他一向温和,与人无争, 此时却有一抹恨意浮上脸面,语气亦是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如棋子落地。 “是李茂!是他, 胁迫母亲, 逼得母亲答应,瞒着我与你退亲。” 叶梨垂眸,忍不住回想那些日子的事。 “他以我的性命要挟。因为母亲知道, 我宁肯是病死, 也不会答应与你退亲, 所以才求你,应承下退亲之事。并让我相信,你是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的。是不想……和我……成亲。” 他咬牙切齿,渐渐红了眼睛,眸光满是愤怒的火光。 叶梨想起上辈子,李茂在桃皈观,曾说过,若是她喜欢谁,他对叶梨没有办法,就去杀了叶梨喜欢的人。 难道,是因为他以为,叶梨喜欢兰九,所以威胁杀了兰九? 镇国将军府竟护不住兰九,只能听她摆布吗? 叶梨有些不信,道:“原来他威胁要杀你,你就可以退亲。他又不是阎罗,说一句话而已,竟就能左右我的婚事吗?” 兰九听她问,又叫了声“阿梨”,叶梨却淡淡道,“那既如此,你亲也退了,我和他的婚约,叶府也认下了。还请兰公子避嫌些好,叫我……叶小姐就好。” 叶梨对兰九,本是一片愧疚和怜惜,因而毫无所求,只想赎罪。 可是如今,已成这个样子,又何必继续纠结。是李茂威胁他们,又不是叶梨。叶梨,并不欠他们的。 兰九脸上因此白了一白,又切切唤了一声:“阿梨……” “你听我说,我……” 兰夫人却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今日来是给你机会论儿女情长的吗!” 兰九脸上更白,兰夫人隐有不忍,却又狠下心肠,斥责儿子:“如今大葪谁不知道,叶六小姐与他,已经双宿双飞。人家攀上了高枝,麻雀要变凤凰,难道会在意你?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先宰了李茂,再做别的打算。” 叶梨听得她损她的话,只低了低头,并不觉冤枉。她与李茂之间,确实见不得人。不说上辈子,只说现在,亦是早已逾越了男女大防,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别人骂她,她亦只能受着。 她更在意,兰夫人口口声声要宰了李茂。 李茂留在这里的属下,先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兰夫人,倒让叶梨钻了空子跑到了兰家军跟前。叶梨与他们说话,前面的人已经听见,因为涉及李茂个人阴私,倒是让人都退了些,只留下个别几个,护着叶梨。 如今见兰夫人话里话外打打杀杀,就忙上前,劝阻叶梨:“请少夫人回道观喝茶吧,这些人,小人便打发了,不值当少夫人出面。” 他们或本就有所耳闻,或者方才听了一点,虽不知自己家少将军做过什么,却大体上都判断出来,少将军是从别人抢了这位美丽的叶小姐。既如此,他们自然要上来一力维护,兼之气气对方。 有人就道:“我们少夫人慧眼识英雄,自然不喜欢狗熊哈哈哈哈!” 兰九脸色大变,兰夫人怒而扬起马鞭,就要向说这话的人打过来。不过既说这话,自然是不怕事的,早做好了准备。一下子,两方几乎又要一触即发一场恶斗。 叶梨看着他们要打起来,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里是反贼,兰家军是朝廷派来的官兵,自然要打的。 她只是担心李茂离开这么多天,迟迟未归。因而皱着眉头,看着恼怒的兰夫人,暗暗想:她来找李茂,那岂不就是说,李茂应当是好好的。不然她何必还来。 这么一想,叶梨心头倒是一喜,弯唇退开了一些。 只是她的笑容,看在兰九眼里,却别有一层含义。 他不顾这里全是李茂的下属,追了过来,大声叫:“六小姐!” 已经有人去拦,叶梨看了眼,一边是虎背熊腰的莽汉,一边是弱不禁风的兰九,担心兰九有个好歹,忙迎上去。众人怕伤到叶梨,只得避开,退至叶梨身后,恨恨瞪视兰九。 兰九见叶梨为他挡住那些人,眼圈更红,不过眼眸里的怒气已经消散,又恢复了之前见叶梨时,是带了些恳求的情意。 “对不起,我当日真的不知情。”他满脸歉意,深深对叶梨鞠了一躬。 “我之前对你说过,我身染重疾,大夫说大抵活不过十八岁……其实不是染病,是中了毒。有人找到我母亲,说他有药,可解此毒……且他给了一点,让我母亲尝试,我果然好了一些……我母亲为了救我,只得答应一切条件。” “你可否原谅她,她只是想救我的命……” 叶梨不置可否低着头,想了想,道:“她一直以你为大,为了你,别人什么都能牺牲……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上辈子,兰夫人为了儿子,让她去守望门寡;这辈子,兰夫人为了儿子,又退了她的亲。叶梨并不十分怨恨她。因为她曾暗暗羡慕,若她也有这样一心为自己考虑的父母亲眷,那会如何幸福。 她并不求别人公平对待自己,因为人是没法做到公平的,就似她对兰九和李茂。她对李茂的爱和恨,都是她没法公平给兰九的。 兰九似乎没想到叶梨竟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兰夫人的退亲。 他面上怔了下,心内已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道:“那你可也能原谅我?” 对于兰九退亲,叶梨虽难过,却只觉得是造化弄人,断了她逃离李茂的一条路,亦打乱了她先弥补对兰九的亏欠再出家的计划。倒并未因此怨恨过兰九。 何况,他那时亦为了退亲之事,几乎失了态,显见也并非愿意。 叶梨点点头,道:“你不用再计较退亲的事,我根本就没怨过你。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她遗憾的是,若是那时她顺利嫁给兰九,就不会再与李茂继续这么多纠葛。 ——也不会,失手伤了他吧。 叶梨低头,不由叹了口气。 “阿梨!你同我离开吧!” 忽听兰九这么说,叶梨讶异抬头。 “我母亲答应他退亲,我因吃了他的药,承他的恩情,所以只能放弃你……可是,我们如今才知道,只怕我当初中的毒药,本就与他有关。” 兰九面上的狠厉,让叶梨想起,当日他在落雪院门口,用匕首劫持了自己之时。 “若是那样,我与他,就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杀身之仇!” 叶梨睁大眼睛,又皱了眉。道:“你不是说,是中的胎毒么?你若没出生,他应当也没出生吧,怎么可能对你下毒。” 兰九垂眸,脸上隐有冷笑了。 “这其中有些复杂,你不用管,只需同我走。只怕若再见面,我们兰家军与他,就难以两存了。” 叶梨低头不语,旋而转身往回走。 兰九在她身后大叫:“叶梨!叶梨……”被守在叶梨身后的兵将立时拦住,嬉笑嗤骂。 叶梨走上高台,见那边兰夫人带着人和李茂的属下对峙,虽有冲撞,却并未真的打到你死我活。 她认识身边那位,是一位姓郑的副将,就问:“少将军可好?” 郑副将挠挠头,道:“小人这几人没有得到少将军的确切消息。” 这时,兰九似乎劝住了兰夫人,她在马上大喊道:“李茂回来,让他立时来见我。我就驻扎在十里坡。你们若是有能耐,就找我来战。” 郑副将看到叶梨对着兰夫人皱眉,担心叶梨觉得他们是打不过兰夫人,赶紧解释:“少将军如今……我们并不好随便与兰家军为敌,因而才不出站,并不是就怕了他们或者打不过他们。” 兰家母子带着一队兵将离开,叶梨也被劝着回去。她答应了,却又站在高台上,远望了好一会,盼着路上突然有人骑马而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被富海大公公百般催促上了马车,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念着李茂时,马车突然被骑马的人拦住,当时风尘几乎挡住了他的面目,直到他笑嘻嘻跃上车辕…… 即便那样危急忐忑的时候,看到他一张俊脸笑容灿烂,叶梨还是不由心口乱跳。 他那日说,“可是这里面,乃是我的妻室。” 叶梨双手交握,闭目凝神,默默祈祷:“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保佑李茂,平平安安,不受伤损……” 她按着道教消灾祈福了一番。盯着京城的方向,发了一会呆,又低头闭目,暗暗道:李茂,你说要娶我为妻呢,若是你再次言而无信,我定然生生世世不饶你。而且,你要完好无损地来娶我,若不然,我就去嫁你口中的病秧子…… 道观门口不远处,就是兵营,叶梨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张望,只得慢吞吞往回走,走过一个大殿时,里面有人在偷偷说话,声音压的极低。叶梨并不想偷听,急急走过,耳朵却捕捉到了有些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就没少将军了……” “……那谁统领咱们啊……” 她心里一惊,想要细听,却已经走过了,前面就是拱门,有护卫已经看到他,大声恭敬行礼。 叶梨若无其事继续往前,回了房内,坐在床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头晕目眩,几乎坐立不住。 半天,她才勉强镇定,却有些腿软,手扶着桌子和墙,走到屋子门口,大声喊:“穆峰!” 叶梨总怕给人添麻烦,难得主动叫人,穆峰几乎是跑了进来,站在院子里,笑嘻嘻问:“您有什么吩咐?” “少将军……你可知,他哪日回来?” 穆峰脸上笑意抹去,皱眉道:“估计……应该……或许,哪日就回来了吧?” 这回答还不如不答,但是叶梨安慰自己,穆峰是笑着进来的,那么李茂定然无事,肯定好好的,他本事那么大,十二岁就上疆场,靠着自己成了兵将们心服口服的少将军。他那么厉害,谁能伤的了他。 可是,又立时想起他满身的伤疤来。 夜里本就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梦。 梦里都是李茂受伤的那些片段。叶梨虽没亲见过,但是她每次听李茂说时,就会想象,如今这些想象都进了她的梦里,她似乎就站在旁边,看着大刀朝着李茂砍去,看着毒箭从背后偷偷射出。她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扑过去拽走李茂,却脚沉如山谷中的巨石,根本不可能拔出。 叶梨的心随着那些梦境,揪紧又揪紧,几乎要窒息,却又半点儿不敢分神。她根本没法帮到李茂逃离那些伤害,却仍是要紧紧盯着。这不是旁观,却是折磨。 忽然,又是一处新的场景。 这次不是荒漠和石头山,却是一片草地,绿草如茵,点缀美丽的小花,叶梨几乎看清了每一朵小花的颜色,每一片花瓣的质感,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是与李茂在这里呢。 她有些害羞起来,捋了捋耳边散开的一缕鬓发,才不着痕迹,偷偷转脸去喵李茂…… 可是却看到,有人正拿着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在朝李茂的胳膊上狠命地刺,她急得要跑过去,却发现双脚陷入了软乎乎的地里,一低头,才发现满地的血。 都是从李茂的胳膊上流淌下来的,几乎流成一条小河,隔开了李茂,如今几乎连叶梨都要淹没其中。 叶梨大声喊:“阿茂!” 正在不停戳刺李茂胳膊的人闻声转过了脸。 ——叶梨瞧了个清楚,这难道不是她吗? “啊!” 叶梨惊呼,终于从噩梦里惊醒,半天才喘匀了气息,发觉被子和枕头皆是湿的。被子湿是因为她吓出了满身的汗;枕头湿,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的功劳更大些。 天色还早,她却没了睡意,盘腿坐在床上,把祈求平安的道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道观美人(重生) 第55节 中午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又想出去看看,走出去,不见穆峰,到了拱门外,却发现穆峰正与其他几个护卫吵架。叶梨问了才知道,原来兰九想见他,他们没告诉叶梨,兰九又道,是关于李茂的事。 于是他们吵起来,大多说不用传达,又有人担心叶梨知道了,会觉得他们不够敬她。 叶梨并不在意穆峰他们敬不敬她。一来她又不是兵将,二来,她亦没想过,真的会成为李茂的什么人。 但是兰九说是关于李茂的事,她就生了急,几乎一路小跑了出去。 出了门,守卫也道:“您不用理会,要不是黄将军不让,我们早把他打出几百里外了。” 叶梨道:“我与他说几句话,不碍事。” 她提起裙子,急急下了道观门前的台阶。兰九因被驱赶,离道观门口有点距离。她跑过去时,已是一头热汗,满脸苍白。 她这几日体虚气弱,急着想问,却几乎喘不过气。 兰九把想要去搀扶的手缩回去紧紧捏拳,面上却肃色道:“有些关于李茂的,我想了又想,还是要告诉你。” 叶梨捂着胸口,急切地看着他。兰九扫了眼叶梨身后跟来的人,淡淡道:“事关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你让他们离远点,到听不到我说话的地方就行。” 叶梨已经其他都管不着顾不到,急急朝后挥手,看了看,道:“你们……去……台子上,那里看得到……听不到。” 他们往后走了走,兰九不置可否,叶梨又挥了挥手。 兰九这才开口道:“你好些日子没见李茂了吧。” 叶梨点点头。 兰九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反而背过身,来回踱步。 他走了几个来回,叶梨生了急,心里愈发觉得不好,追上他,祈求道:“你告诉我行不行?求求你!” 她对着兰九的背影,看不到因为这句话,兰九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兰九仍是未说,却又叹了口气,继续踱步。 叶梨恨不能给他跪下,若是可以祈求他开口。她咬咬牙,又求了一遍。 兰九却绕开她,走向了高台下面。叶梨也跟了过去。 才走到高台下,却不防兰九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压在叶梨颈上。 叶梨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冷意,和几乎要赤红了的眼睛。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上次,傻子一般,竟把匕首放在自己颈上。该死的是你!是你们!” 压低的声音微微发颤,满是恨意。 叶梨对这变故完全没有想到,竟是呆住。 半天才道:“你要杀我就快些吧,不然他们下来查看,只怕你就走不得了。” 兰九却道:“你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叶梨扫了眼周围,道:“这里都是李茂的下属,你走不掉的。你放下匕首,我不会对他们说的。” 兰九却无声轻笑,道:“别担心,你只需同我走,他们发现不了的。我在旁边另备了快马和马车,你同我走,我们去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高台之下,正是守卫们的盲区。顺着往西边走,确实有可能走脱。 而且兰九的马车和几个护卫就在道观门前,守卫们的视野之内。守卫们或许会担心叶梨与兰九说些有损他们少将军威严的私房话,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们看在眼里的人、车、马,原是为了迷惑他们的。 “你今日完全是骗我?” 叶梨仍是有些不信,因为在她心里,即便经了上次落雪院门口的闹剧,兰九仍是同她一样的苦命人,一个对命运无可奈何的人。 兰九无可奈何的是疾病,而她无可奈何的,则是李茂。她摆脱不了李茂,亦阻止不了李茂。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心里,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李茂。即便在恨的时候,亦满溢了炽烈的爱。 “我没有办法……”兰九的声音里既有落寞,也有不甘,“他将你从我抢走,我也只能将你抢回去。只要你同我走,别的什么,我都不管了。亦会说服我的母亲,不再与他计较当年的事。” 叶梨隐隐有些心动,不过也只是心动。 她忽而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兰九死后,兰家来了人,说她既已与兰九订亲,兰九虽亡,她是兰九妻室的名份却已经定下来,因而她应当,与兰九守寡表贞。 她那时候听了这话,低头了顷刻,就道:“是。”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在这世间并没什么眷恋。因着一直在道观,周围都是女道长和女道童,亦不如其他同龄的女孩儿,已是情窦初开,暗藏心仪少年。叶梨的世界里寂寂寥寥,只有道观。 她本以为会有个家,待回来了,却发现这里比丰极观还不像家。 她本以为要嫁人,另有个家,却没想到,要嫁的人竟是死了。府里人还说,“人家虽病弱,这么多年都没事,就与她要成亲,就死了。可见也是被她克死的,晦气!可怕!” 她心里空空落落,只怕当时兰家让她去陪葬,她亦会答应。 可是在那个“陪葬”的道观里,她心里装了满满,几乎要溢出来。 “跟我走!你莫以为,我是吓唬你!你若不和我走,我就杀了你,顶多再与你赔命!” “我若得不到你,那么李茂亦不能!” 兰九催促着,真的压紧了匕首,虽然尚未伤到叶梨。但是只看他的眼睛,叶梨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睛与叶梨曾见过他的任何时候都不同,狠厉如一只野狼。 叶梨道:“好,你稍微放开一些,我愿意同你走。” 兰九似乎仍不相信,待叶梨真的配合他,往西边走了一步,才略略松开点,却也只余了叶梨能走动的微薄距离。 两人竟是安然走过高台,再往西边,就要下了山坡了。 第53章 (双更) “兰九……”叶梨一边走, 一边尝试着说话,兰九手里的匕首仍压在她脖颈上,一说话, 几乎能感觉到贴上。 “我是真的想嫁你……这辈……我绝无撒谎!” 兰九仍逼迫着她向前走, 脚下的步伐却乱了一些, 手里的匕首亦有些没拿稳。 叶梨觉得脖子一凉, 似有微微疼痛。然后兰九住了脚,结结巴巴:“你,你莫说话!免的我失了手!” 叶梨却又道:“我真的没骗你,你相信吗?若是那日, 你迎了我进门……” 她想要哭出些眼泪, 却偏偏眼睛干涩, 半点儿泪水也无有。于是胡乱想了下李茂, 想着若是她现在同兰九走了,他会如何……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成串滑过脸庞。 兰九的脚步又是一滞。可是很快又发了狠,道:“你既想嫁我, 那么就同我乖乖离开,我会对你好的!我难道比他对你差!” 他又压近了一点匕首,口里喃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不然我们就去地下成亲……” 两人已经走到坡道跟前,这个坡道有些陡峭, 叶梨往下走了一步, 软着声音求道:“你稍微松开一点好吗?我,我害怕……” 下坡不比在平坦路上行走,匕首离得近了, 很容易颤手剐蹭到。 兰九看了看叶梨颈上, 犹豫了下, 终于还是略微把匕首离开了一点距离。 叶梨感激道:“谢谢你!兰九……” 她谢得诚恳,语气真挚,一声“兰九”,又无比温柔。 兰九错手抖了下,几乎把匕首尖戳到叶梨颈侧,连忙往外避了避。 趁着这个机会,叶梨死命抓住兰九拿着匕首的右手,从自己脖颈间推开,同时将他从坡上直接推了下去。 这个坡上离坡下的地面,约有两三人高,坡道边长着密密麻麻的灌木和野草,看起来就似也是平地,但是实际上,下面全是空的,踩错一步,就大大的不妙。 叶梨学骑马时来过这里几回,李茂每次都要反复提醒她,一定要走里面些,莫要失了足,就似她是瞎眼的稚童。 方才,叶梨一直在往边缘走,她暗暗希望,兰九失足掉下去;却又担心,他掉下去会受了伤。 心里百般纠结,想起李茂曾经嘲笑她说:“面对敌人时,心里自然是要有十二分的杀意。你每次打我,连半分杀意也无,怎么能打疼我?” 叹口气,又说,“你不只是对我没有杀意,你对着地上的蚍蜉,也怕踩了……哪怕是咬了你的毒蜉。” 叶梨觉得他胡说八道,她恨李茂,不过是因着儿女情长之私情,怎么就可能真的起杀意。 她对兰九亦是,即便被兰九用匕首逼迫着,却也还没想到反杀他。 可是,她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等着李茂回来的。 她伤了他,尚未来得及对他解释,她并非是有意的,她并无心想伤害他……这样亟盼他归来的心意,足足有十八分还多。 叶梨在一瞬间鼓起了不惜让兰九去死的勇气,等兰九真的掉落下去,落地痛呼,连她自己都吓到了,腿上一软,跪到了地上。 “对不起!” 她忍不住趴在坡崖边说,也不管兰九是否听得到。 兰九坐起,似乎想要站立,却又皱眉仰面躺下,哈哈大笑。 他即便现下重新跑上来,叶梨也有足够的时间逃回去,何况,他似乎摔了腿。 “兰九,今日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我曾经愧欠你的,觉得有负于你的,就算我们今日两清吧!” 叶梨大声向下喊,然后挣扎着站起,往侧面跑了几步,喊叫:“小虎!小龙!” 叶梨有次发现,站在大门高台上时,不知为何,下面的声音很难听到。因而,她才没有在那边呼救。 而这里,虽离道观门口远了,却离侧门近,近处的角墙内,正是侧门守卫们往常呆的地方,虽看不见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若是大声喊,倒是比高台下呼喊更容易招来护卫。 她的声音尚未落下,小虎和两个守侧门的护卫已经跑了出来,想见是叶梨方才大声对兰九喊话时,他们就听到了动静。 小虎看到是叶梨,有些惊讶地问:“您……要给您牵红罗出来?” 叶梨特意背过身,用手帕在脖颈上抹了抹,有一点点血迹,但是并不多,再擦就没了。 她这才转过身,道:“去前面门口,对兰家军的人说,他们兰公子,不慎失足掉下坡了。让他们快来。” 叶梨仍有些腿软,她努力克制住脸上的惊忧,跟着小虎一起回了道观门口。路上,和兰家的人擦肩而过,他们脸上满是惊愕,亦有些防备和敌意。 郑副将几个人也跑了过来,面色诧异,亦有些惶恐。 他们以为叶梨和兰九尚在高台下呢,还在偷偷商议要不要下去,拆散他们说话。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正不可开交。 反对的人说:“少将军说了,莫要吓到少夫人,她要如何,就让她如何……少将军说,少夫人生性胆小害羞,让咱们在她面前,说话都要和气些……尽量避着她,不要让她不自在。” 赞成的人说:“可是我觉得兰家那个病秧子对少夫人……存心不良啊!” “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少夫人都见过少将军了,会看上一个病秧子?而且,那么个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这一点倒是达成共识。 他们在军中久了,皆无太多男女大防的想法,以前常见的人,都是边疆穷乡僻壤的,生死都难保障,吃饱穿暖亦困难,哪里还会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边疆的女人,逼急了,会拿了石头砸番贼,也会拧着男人的肉大声教训。 道观美人(重生) 第56节 可是听了人来报,才发现叶梨和兰九竟是早已不在高台下。 众人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慌不迭跑去找叶梨。 叶梨看到郑副将,淡淡道:“您能否派些人,同我去……那边。” 她指了个方向,又补充道:“多带些吧。” “多防备些兰家军。” 郑副将忙吩咐去叫人,又解释道:“您放心,派了人在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监视着呢。” 叶梨低头,暗暗想,若是真的被兰九劫持走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 李茂回来,又会来找吗?她用匕首刺伤了他,或许,他这些日子不回来,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那岂不是正好。 正等着,兰家有人抱了兰九走了过来,叶梨往高台上避了避,回身时,看到兰家的马车已经掉头要离开。 她心里亦有些五味杂陈,可是,现在一门心思却是别的事情。 叶梨骑了红罗,在一队兵将的护送下,终于走到那日的草地附近。她让他们候着,自己下马跑了过去。 匕首和匕首套都还在那里,匕首上的血迹已经干了,竟是不少。 叶梨看的眼前一晕,小心翼翼拿着,重新上了马。 回去后,她将匕首放在枕边,暗暗想,若是等不到李茂回来,该怎么办…… 又想,若不是她重生犯了些错误,李茂是不是就会同上辈子一样,不用做反贼,而是一个似乎有些游手好闲,以致经常有空跳墙与人私会的富贵公子。 因为起了一定要见到李茂的心,等吃饭的时候,就努力想要多吃些。可是这些日子坏了胃口,越想吃,却越是吃不进去,反弄的又干呕了一回。 晚上躺在床上,叶梨想起兰九,忽然想,她这些日子愈发提不起精神,走多了都头晕目眩,若不是同兰九一样,染了重疾,不日归西。 ——若是那样才好呢! ——他若是回来,见不到我该怎么办? ——会不会永远,以为我是故意要拿了匕首刺他?这可要怎么办! 叶梨爬起来,在黑暗里摸到那把华丽的匕首,拿起来塞到床的另外一头铺盖下面。又重新躺下。 她睁大眼睛,却仍觉噩梦马上到来,就爬起来,将油灯重新点亮,躺在了床侧,望着闪烁的灯火发呆。 …… 李茂回到侧院时,天色已经漆黑。他本该明日一早再出发,是趟着黑紧赶慢赶回来的。 听了穆峰的禀报,李茂的眉心皱成一个深川,连大氅也未脱,急急往叶梨屋子走。 门果然是虚掩的。 穆峰之前就说,叶小姐这几日睡的极晚,应当是等着少将军回来。 会是这样吗? 李茂悄声慢步,看着床上和衣而卧的人,竟是有些紧张。 那日走的急,又觉失了面子,就并未与叶梨说明。 她只怕又要生气了吧。 从门口到床前,几乎觉得涉过千山万水,才得到达。 但是只看了一眼,就急的忍不住伸手,摸在叶梨脸上。 叶梨虽也瘦,脸颊却原本是长了肉的,常看的李茂暗暗想要上前吹弹一番,即便不能,偶尔捏下戳下,也极为满足。 但是不过才几多日子,本饱满的脸颊肉,竟生生掉了。本就秀气的下巴,如今尖尖一点,简直像是伸手就能捏碎一般,又纤细又脆弱。 李茂顿时忘了别的,心里只剩后悔和疼惜。他抓了叶梨的手,摸了摸,发觉原本肉乎乎的小手也捏的出细细的骨头,急得立时就想叫人去请大夫。 掌心的小手却忽然一动,随即睁开两只大而黑的凄楚水眸,叫着“李茂”,坐起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李茂的胸膛。 李茂浑身一僵,心里却软的化了水,他亦伸臂,紧紧抱住叶梨,却觉平日总是推拒他的手臂,竟是努力勒紧再勒紧,似乎怕他逃走。 “对不起……” 那日带叶梨回道观时,就想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是我的错,我不好,我不该那般,那般……” 怀里的人却闷闷哭起来,哭了会,仍带着啜泣,说:“我伤了你多少?让我看看……” 李茂不愿松开怀抱她的手臂,抚了抚她的背,道:“无碍的,只是擦破了皮。早就好了。” 叶梨却不相信,那匕首那么锋利,且她当时是使劲拍打李茂的胳膊。 “让我看看……你必定是骗我……我要看!” 她呜呜哭着,又忍不住道:“我好想你。” 李茂从未听叶梨主动说过这样的话,他立时又有些僵硬,叶梨却以为他不信,从他怀里探头仰望,仔细端详,却觉他眼神似乎有些闪烁——果然是不信么?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着急,眼里水汽沥沥,忽然直起腰,抱住李茂的脖子,闭目亲了上去。 她不是没亲过李茂,不过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她去吻他的唇,放弃一切羞涩和抗拒接纳他,渐渐因为这个吻,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时何地。 倒是李茂有些迟疑,他挣扎又挣扎,终究是忍不住,将叶梨半压在了床榻上,细细品味她的唇。渐渐有些迷乱,他撕扯下大氅,爬了上去,继续几乎未曾断开过的吻。 叶梨觉得有些难受,轻轻呢喃,“阿茂……” 似哭泣,似倾诉,似委屈,似邀请。 阿茂只觉得头脑里已经似被燃起了火,没了理智。他伸手掐在叶梨腰上,忽地滚开,长长喘了一口气,又回身紧紧把人抱回了怀里。 不过这次是温柔的抱住,然后温柔地吻她的头发。 回答她。 “我也想你,每时每刻都想。” 叶梨的袄襟已经有些松开,她并没在意,又上前蹭他,哭着道:“伤了你。我要难过死了。你若生气,把我杀了好了。省的我每日煎熬。” 她有些恍惚,又道:“你总归会不要我的,我以为你这次就不回来了。你说了要带我离开呜呜呜呜……” 她哭得不能自已,说着似是而非的话,终于犯了困,在李茂怀里睡去,因着刚刚哭过,鼻息有些深重。 李茂一动不敢动,怕惊醒她,亦怕从美梦中醒来。一缕碎发,缠绕在李茂嘴边,他轻轻嘟嘴,果然亲到,立时眉开眼笑。 他抱着怀里的人,忽觉一切都静止了,没有战争,亦没有皇权富贵。可是,终究是不得不小心翼翼放手,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 叶梨难得没有从噩梦中醒来,她睁开眼,才恍惚忆起点什么,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原来仍是被梦纠缠过了。 只不过和前几日梦的不同。 她起身,发现衣服也有些乱掉,心里不免有些惊疑,好好穿了,才走到屋子门口,往外张望。 秋日的清晨弥漫雾气,太阳才升起一点,渐渐迸射出光芒来,穿透了雾气,透出一道一道的光缕。 院门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身着皂衣,走过来几步,忽地加快步伐,几步就到了叶梨跟前,几乎将她半抱半推进了屋里。 叶梨忽然明白,昨晚的竟不是梦,而是真的。她想了一回,立时又羞又臊,推开抚在她脖颈上的手,恼道:“你做……什么?” 终究是没了气势。 低头躲避,却发现李茂正在扯着她的衣领。一旁桌上就有铜镜,叶梨转了下身,虽只扫到一眼,但她立时明白过来,脸更加涨红,把李茂往外推,推不动,小声恼道:“你先出去,我要换身衣服。” 李茂于是倒退着往门口走,但他仍抓着叶梨的手,退到门口,不再向外走,叶梨觉得脖子上的烫热已经染遍全身,抬头望他,想让他快些出去。却不防,这一眼却似勾魂一般,竟惹的已经退到门口的人又大步走了过来。 叶梨推拒着,又渐渐顺从。昨日不清醒时的吻,继续到了清醒的时候,她愈发想起来自己都做过什么,心里暗暗发慌。 但是熟悉的气息令她安心又放松,她渐渐放开纠结的心,毫无推拒地接受了这个悠长又热情的吻,然后伏在了李茂怀里。 “阿梨……”李茂的语气带了些忐忑,“你没,生气吧?” 叶梨抬头看他,他竟真的是隐有不安,低头,不知为何就弯了嘴角,恼他道:“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呢!” 说了这话,却又温柔了语气,祈求道:“让我看看……” “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叶梨道,眼睛又似小鹿,湿漏漏要哭不哭。 李茂忙伸手撸袖子,只是他今日穿着窄袖的,竟是不好撸上去,干脆扯着衣服脱。 “你做什么?” 叶梨捂脸,从指缝里看到他脱了半边上袍,露出右边的肩膀和胳膊。 有几道,应该就是叶梨划伤的,幸好不严重,连结的疤都掉的差不多了。但是只这个痕迹,就还是惹的叶梨忍不住眼泪,她伸手抚了抚,又努力擦干眼泪。却瞧见李茂右肩下面,那个比较大的伤疤。想起他受这个伤时的惊险和疼痛,愈发忍不住,咬着唇没哭出来,眼泪却已经淌在了李茂身上。 李茂抱了她,细细碎碎地安慰,一声一声地唤她。 “阿梨……” “阿梨。” “阿梨?” 他其实是粗心大意的人,并不习惯揣摩人心。却因着怀里这个情绪多变如山中天气的女人,每每都要思来想去,想分辨她到底是因何喜,因何怒……可惜,他似乎还未曾完全领会。 叶梨哭着,又匆忙挣扎开,伸手帮李茂穿衣服。如今天气已冷,他这样直接把半边上袍都掀下来,也亏他没冷到打颤。 她动作熟悉得,就似天生就帮李茂穿过很多回衣服似的。李茂忍不住欢喜,心里已经暗暗想:以后,等进京安定下来,他们大婚,他定然要求她,每日帮自己更衣。 “你笑什么?” 叶梨连腰带也重新系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似乎不太妥,抬头,却看到李茂正咧着嘴笑,难得的有些憨傻之态。 李茂亦发觉,下意识紧闭了嘴巴,收敛了表情,又觉并不必如此,仍是笑了,却没说什么。 他怕若是说出方才的臆想,万一又惹叶梨羞恼,破坏了她难得的温柔。 两人各有心思,却皆是有些羞,反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直等在院子门口的穆川和穆峰实在是有些等不及,试探着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压着声音叫:“主子?” “主子,人来了。” 叶梨以为他们有事相商,李茂却抓着她的两只胳膊,检查了一番,理了理领口,扬声对外面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老大夫,叶梨以为是要给李茂看病,立时望着李茂拧了眉。李茂却道:“让大夫帮你诊诊脉。” 道观美人(重生) 第57节 叶梨舒了一口气,“我没病吧?” 李茂抓她细细的手腕,小声说:“我才几日不在,你怎么瘦成这样。他们说你饮食不好,怎不说了想吃什么……” 叶梨忙道:“只是近日胃口不好罢了,小武送来很多饭菜点心给我吃的。” 大夫诊了脉,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重,气郁阴伤,因而纳差脘痞。倒也不用特别喝药,我开些,也只是略作调理。” 大夫走了,小武送来了饭菜,有些战战兢兢。 叶梨忙又对李茂道:“除了三餐,小武一日里,还要做七八回点心羹汤给我。很是辛苦。” 李茂点点头,小武才高高兴兴跑走。 如今的饭菜,果然比之前还要更丰富些。叶梨很是有些惭愧,不过她劝小武,小武又不听。于是又恳请李茂:“我就是吃不下,总是做这么多,都浪费了。你让他们少做些。” 李茂却有些黑着脸,道:“你若继续这么瘦下去,只得每顿做了更多给你选。” 他是想用这个逼迫叶梨多吃些。但是哪里是叶梨不想吃,她亦努力想吃,只是更难受罢了。 而且,之所以茶饭不思,全是因为担忧和牵挂,若是昨夜说起,或许叶梨就倾诉于他,可是昨夜,两个人并没说几句话,叶梨便睡着了。现在,却是不想与他坦白了。 李茂侧头,就看到叶梨一张小脸愈发只剩了巴掌大。她黑瞳湿润,满脸委屈,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不再看他。 想起大夫走之前的叮咛,忙道:“我胡说的!都听你的,你说上几个菜就几个菜。” 叶梨正在委屈,却又被他轻易逗乐,忍住笑道:“那我要辟谷呢?” 李茂这下可犯了难,他磨了磨牙,想着什么该是正确答案,终于想到了,说:“你可以午饭辟谷,午后再多吃几顿别的。” 叶梨噗嗤笑,“你知不知道辟谷是什么意思!” 李茂继续装傻,“知道啊,就是有一顿饭不吃。” 叶梨想忍住,却没忍住,捂嘴笑到喘息困难。 笑完了却又想,这似乎也没什么好笑的,就又瞪了一眼他。 李茂被瞪得神清气爽。忍耐不住,想去抓叶梨的手,又怕惹她生气,就先捏住她的袖口,道:“这袖口的花绣的好看。” 叶梨又瞪了他一眼,他暗暗算计着,好似并没生气,伸手向前,轻轻扶在叶梨手背,道:“让我比比看你的手到底瘦了多少?” 叶梨又瞪他,却忽然觉得,今日的酸汤香味飘来,颇为美味的样子,于是嗔道:“我要喝汤呢……” “你这样,我怎么能多吃点?” 李茂噌把手缩回去,嘴角却仍弯着,讨好道:“我给你舀汤。” 叶梨难得多吃了一些,等饭菜都撤了,李茂站起身,叶梨以为他要走,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我……”她面色重又抹上一层忧虑之色,眼神却很坚定。 “我有事与你说。” 第54章 (双更) 李李茂看着叶梨的脸色, 面色也凝重起来,笑容敛去,重新坐了下来。 叶梨也坐下, 稍微有些局促。 “兰九, 来找过你, 你不在, 我出去见过了他。” “哦,我已知晓。” “他……” “他怎么了?” “可是你威胁兰家,才让人家同我退了亲?” 李茂对这可有些不悦,他忍下气, 语气尽量温和。 “不过是, 看在兰家军的份上, 给他们点脸, 怎么就能叫退亲?你只有一门亲事,那就是我。” ——可是你当日可是决定放弃这门亲事的。 叶梨虽没说出口, 却瞪了他一眼。但在李茂看来,她这般瞪视, 倒似抛来旖旎秋波,连方才的不悦都被一扫而空。 他又暗暗去够叶梨的手,才蹭到一点手指尖,就被叶梨发现甩开。 他因被甩开手, 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叶梨有些不忍,又觉得好笑。不过,她要与李茂说兰九的正经事, 却是先不要拉拉扯扯的好, 否则, 被他闹的,只怕难以说清。 叶梨重又鼓起勇气,道:“兰九,他……” 她想着若是告诉兰九用匕首劫持她的事,李茂必然要火冒三丈,说不定干出什么事,又有些犹豫,于是打算先与兰九说些好话,铺垫下再说。 “他……” “他其实也是可怜人……而且,而且,其实,我是有些感激他的。” 叶梨想说,兰九算是这世间,第一个对她表示出好感、有些喜欢她的人。可是她觑了眼李茂,又把这话吞了进去,转而道:“我回了叶府,处境很不好,待他提亲下聘,他们多少有些顾忌,我日子好过了许多。”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李茂自责道。 叶梨摇摇头,又道:“其实兰九……” 她想说兰九不是坏人,却又想,拿着匕首胁迫她的,难道不是坏人。 “他……” 终究是有些害怕李茂一怒之下,真的去杀人。 叶梨欲言又止,倒让李茂妄自揣测了下。 暗暗咬了咬牙,又刻意温和了语气,道:“你放心。兰将军和兰夫人,都是大葪的名将,即便是为了大葪,我也会对他们的儿子,留有余地。” 他却是想岔了,以为叶梨是想求他放过兰九,不要与兰九为敌,所以才难以开口。干脆就故作了大方,以免她忧思过重,难以开怀。 说完了,再看叶梨,却觉叶梨仍是一副愁容,当她是不肯相信。就挤出点笑容,给她细细解释:“兰家军为大葪付出颇多,虽然现在他们明面下的人马并没那么多,但是很多军中兵将,过去都曾与兰家军并肩作战过,甚至本来也属于其中一份子。” “而且,”说起国事,他的面色不由肃然,染上几分冷厉之色。 “虽我们将番贼赶出西北戈壁以外,他们若想再来,很是不易。但是大葪西北、东北,仍然并非全然无虑。兵将军务,绝不能大意,先自相为敌。” 叶梨以前并未听过他说这些,更未见过他这样胸怀大葪时,眼中的异彩和高远。 她忍不住盯着瞧,觉得这又是她上辈子未曾见过的一面。 李茂说着,才觉似乎说远了,忙转头望叶梨,笑着道:“你可是放心了。” 叶梨正盯得出神,怕被他看出,忙低头,脸上已是灼热难解。感觉李茂伸手抚了下她颈上的头发,想起来,昨晚他过于鲁莽,今晨她亦不够细心,未曾察觉颈上的异常,一早就几乎走出去,幸好,被他又拦了回来。 羞赧难耐之时,他却又暗暗来牵叶梨的手。叶梨甩开,仍是低着头,问:“可是不该与他们成仇?” 李茂又伸手,一下子把才躲开的柔胰握在拳中,却不敢用力,侧头紧盯着叶梨,想着她脸上若是明显怒了,就赶紧松开。 因专注在这个上面,有些心不在焉,话都说的有些结巴。 “论理,该是,该是如此。只要心在大葪,就不该为仇。除非,他们生了……二心。” 这些话却把叶梨说的有些犯了难。 她若是说出兰九的事,按李茂如今的性子,只怕后果难料。可是,若他不说,又怕兰九会对李茂不利,李茂不知防备。 她低头想了想,才继续道:“我本觉得他是大好人,可是那日见到他,总觉与以前有些不同,令人生畏……” 李茂马上问:“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叶梨看到他虎起一张脸,立时就要震怒的样子,忙轻声唤:“阿茂……” 她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几乎听不到,李茂几乎是重新辨认了下,瞬间喜上眉梢。 李茂在桃皈观时,并不是这样随喜随怒的性子,甚至两人这辈子重逢,一开始也未觉得,他是这样的性情。 叶梨看着又忍不住笑,李茂却趁着她笑,默不作声把她另外一只手亦抓了过来。 叶梨瞟了他一眼,脸色羞红,低头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他未对我做什么,不过是说当日退亲,非他本意。” 瞧着李茂紧张起来,连握着她的手也暗暗用了力,忙道:“退便退了,是否他的本意,并不会改变什么。” “阿茂,”她望向李茂,认真道,“他未对我做什么,我却怕他怨恨你,万一对你不利。你若是再见了他,一定要小心些,避远着他才好。” 她切切叮嘱,李茂却哈哈大笑起来。 叶梨怕他太不在意,抽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又道:“他虽病弱,万一离你很近,忽然袭击你,岂不是也难躲闪?” 李茂仍然笑,却渐渐笑的温柔,点点头,郑重答应:“好!我下次若见了他,一定把他当成刺客一样防备!” 叶梨这才舒了口气,过了下,又忍不住说:“你真的莫要大意。你身上的伤,就有因着大意而来的,却不一定是对方有多厉害。人是会改变的,或许好人,哪一日就突然变了坏人。” 李茂闪闪眸,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哪处伤是大意来的?” 叶梨发觉说漏了嘴,弥补道:“我就是做个比方,猜测下而已。” 李茂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叶梨一时有些慌,好在想起来今晨,就道:“不要脸!我只不过想看看你胳膊上的伤口如何,你自己脱那么多,难免会看到。” 她因着心虚,脸上绯红的红霞,倒是也像害羞。 李茂想起她今早的关切和温柔,昨晚的热情和纵容。心里不免生了些期待,看看天色,只得舍弃手中抓不够的小手,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然后精神奕奕出了道院。 他心中暗暗盘算,这次回来,叶梨待他,绝非以前,因而自以为…… 可是等他回了道院,叶梨的屋子已经熄了灯,而且,闩了门。连窗扇都关死了。 李茂碰了壁,有些纳闷,亦有些不信,于是跑出去,先与穆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假装不在意地说:“怎么这么早,院子里就熄了灯,黑洞洞的,我几乎走路绊到。” 穆峰和穆川皆有些惊讶,忙往门里看…… ——这也不至于啊。李茂屋子那侧的廊下,燃了好几盏灯呢。 好在穆峰琢磨了下,醒悟过来,道:“少夫人今日睡得早,怕亮光闪到少夫人,所以这边檐下的灯全熄了。” “哦。”李茂正色点头,又道:“不是说她这些日子晚睡早起吗?这才什么时候?” 这个穆峰却不知道了,他又不是叶梨,怎么知道,因着李茂回来,叶梨安心了,竟是早早犯困休憩了。 李茂问了,又后悔到要咬自己舌头,于是道:“改日把少夫人的小丫鬟弄来好了。你们这些人,什么事也做不好。” 道观美人(重生) 第58节 穆峰迷茫又委屈。等李茂也进屋熄了灯,与穆川大眼瞪小眼。 半天之后,穆川道:“你说,咱们少将军,是不是不行啊?” 穆峰踢他屁股,“你胡说什么!” 叶梨昏昏沉沉睡了美美一觉,醒来时,竟已是半早上。一醒来,就听到李茂在门外叫她,声音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看到她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摸着胸口道:“你睡着一直不醒,我有点担心,又怕扰了你。” “哪里就那么多担心。你快出去。” 因为急着开门,叶梨头发还散着,外袍尚未系好。她将李茂往外推,却还是被他抱住,捂在怀里,道:“冷,我帮你捂捂。” 叶梨好气又好笑,嗔他:“你才是冷的,身上带着晨露。” 李茂一愣,却仍有些舍不得放开,讪讪道:“对,你是热的,软软热热,像……” 他想着如何说,自己先红了脸。 叶梨被他揽在怀里,倒退着到了床榻边,他又把被子似披风一样给叶梨披上,“这样就暖和了。” 想了半夜的人,就在怀里,且因着方方睡醒,仍有些惺忪懵懂。他有些忍不住,却又怕弄掉被子,就用手指掐着一点被子,然后低头去亲。叶梨侧头,一个吻落在了她脸颊上,有些不满,就干脆挪过去到她耳侧,看她难耐闭目,听她嘤咛轻斥:“你……走开!你忘了……忘了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李茂……” 原本润白小巧的耳垂已经如一只滴血的珠子,李茂不敢再多做什么,只怕越发忍不住。闭着眼,却仍忍不住,低头去蹭着柔软如云的秀发。 他闹了叶梨一回,又被叶梨催着把以前的约法三章说了一遍,才终于肯放开。 叶梨梳洗过,两人一起用过早膳,难得李茂有点空余,就带着叶梨去骑马。 他借口叶梨最近身子弱,将人又揽在了怀里,也没骑出太远,就在附近转了一转。回来时,兰夫人正好也疾驰而来。 两匹马在道观门前相会,兰夫人看着李茂怀里的叶梨,冷笑不语。 叶梨想问她兰九如何,却也还是冷淡了脸色,未曾言语。 李茂将叶梨抱下马,叶梨听到兰夫人道:“原来和你父亲一样,过不了美人关。可惜!可惜!” 腰间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脸色亦忽然发青。 叶梨伸手,在袖子里握了握他的手,李茂的脸色才缓和了些,道:“你先回去吧。” 叶梨往回走,心里满是猜测,忽然想起来,李茂曾说,“我一出生,也没了父亲母亲。” 奉国将军不是还在边疆吗?他为何这么说呢。难道只是口误,还是她听错了。 过了大半天,李茂才回来,脸上有些不豫之色。 叶梨总觉得,兰家的事情,她总有些干系,因而有些忐忑,给李茂倒了杯热茶,安抚他坐下,就忍不住问:“他们可是要打咱们?” 这句话如阳光一般,立时穿透了李茂脸上的薄雾和阴云,整个人晴朗起来。他笑着道:“不用担心,若是论打,我谁也不怕。只是不忍大葪兵将,自己倒先打起来,所以才欲与他们讲理。” 他亦是叹了口气,“希望他们拎得清道理,不要逼我!” 转头看到仍是一脸忧心的叶梨,低头垂眸,沉默了下,再抬脸,一切阴云雾霾已化为乌有。 “阿梨,等我们回京城,就成亲吧!” 叶梨怒道:“与你说正经话呢,总爱胡言乱语。” 李茂道:“成亲难道不是人生最正经的事?” 不过瞧着叶梨仍是忧心忡忡,又耐心安慰,“你放心,兰家全在我的手心里。” 叶梨显见不信。 李茂就道:“兰九之病,真的有解药,在我手里。而且……” 他自己也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哈哈大笑半天,笑到叶梨莫名奇妙,恼到拍打他,他才停下,忍着笑道。 “阿梨,你夫君我小时候也中过毒,因而从小就试吃了无数解毒奇药,没想到,几乎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他等着叶梨夸他厉害,叶梨却皱眉问:“那你的毒可解了?” 虽未得到想要的赞叹,心里却如喝了热汤,熨烫无比。 他一言不发,叶梨忙又问:“可解了?” 李茂又哈哈笑起来,“解了!解了!你放心。而且……” 他眨眨眼,憋着笑,继续道:“我给兰九的解药,是要分次吃的。上次,你骑马遇到他那次,他就是来拿药。” 叶梨想起那日见了兰九之后,她就失手伤了李茂,脸上有些不自然,微微低了头,闷着声音道:“对不起,那日我不是故意的。” 李茂却摸摸她的头,道:“不要再提那个。” 叶梨点点头,李茂就继续道:“我给兰九的解药,乃是用我的血做的,因为我的血液百毒不侵,所以有解毒奇效哈哈哈哈……因而,每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放血出来,熬成解药,给予兰家。” 他得意地笑,叶梨却闷着声音说:“胡来!你怎么能把血给别人?那要多疼!而且,血液,乃是人之根本,你这般,岂不是很受损伤……” 李茂却仍哈哈大笑,笑得捂住脸,侧过了身;笑到叶梨有些莫名奇妙,又拽住他袖子,将他拽回来,认真道:“那需要用多少?你可能给他少些?” 李茂忽然忍住笑,双手抱住叶梨的脸,迅疾亲了她一口。 叶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被亲过了,才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但是发现抓住的是右胳膊,又完全没在用力。 “傻瓜。” 李茂对着叶梨叫了一声,才放开。然后说:“我这么说,是戏弄兰夫人和兰九……” “啊?”叶梨抬头瞪大眼睛。 “所以你放心。并无放血之事。” “真的?” “真的。” “傻瓜,我笑成那样,你全无怀疑?只顾怕我有所损伤。” 叶梨回想,他是从头到尾都很不正经在笑,自己真是傻死了。就有些羞恼道:“你这算什么好主意,万一人家真的以为你的血可以解毒,抓了你去,可怎么办?” 李茂假作认真思考了下,才道:“他们即便得了我的血,没有配方也无济于事。阿梨不用担心。” 叶梨嗔他一眼,不置可否,又道:“他既以为吃了你的血,难道不该感激么?” 她心里竟然暗暗为李茂打抱起了不平。 这话却说的李茂又是哈哈笑,他道:“兰九本是不知,那日他来,我就好心,告知了他。” 叶梨好奇问:“他怎么说?” “他……”李茂笑着摇摇头,“他跑出去干呕了哈哈哈哈。” 叶梨想想,若是自己食了别人的血,初初得知,只怕也要难受了。不过,她还是道:“虽然是你哄他的,但按他所知,本该感激你,却全然不顾,反而去呕。可见并无感恩之心。” 上次的事,多少给叶梨留下了阴影,她总怕兰九,又突然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来。可是昨日听李茂讲,似乎和兰家的关系亦没那么简单,就决心隐瞒兰九之事,但多提醒李茂,小心提防。 “你莫以为自己有药,就大意了。万一他,并不在意这个药呢。总之若是见他,离得远远的好。最好就是别见。” 李茂点头,却低低抱怨:“难得肯与我说话,只说他……” “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我们还是继续商议成亲之事吧?” 叶梨只嗔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到了晚上,他赖在叶梨房内,拥着她不放,想再续前事,却终究是又被推着往外退。 “阿梨,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阿梨,我不会做什么,如今天气冷了,我……” 叶梨哪里会信,将他推到门口,还要斥责:“谁答应与你成亲了?” 门闩咣当一声闩上。李茂深深叹口气,忽觉如今的天气还真的很冷。 叶梨睡了几天安稳觉,渐渐觉得道观里人来人往多了起来,按着只言片语,知道又有人马远赴而来,驻扎在了附近。这该是好事,不过很快,她就被提醒莫要随便出去。 听着声响,断续小打小闹了几回。 而且,兵将和护卫皆是劝李茂莫要到处行走,担心会有刺客和暗杀。 李茂倒似乎一切如常,除了切切叮嘱了叶梨,又给侧院增派护卫。 因着这紧张的气氛,若李茂出去未归,叶梨重新开始担忧得没了睡意,定要枯坐到他回来为止。 不过她并不想李茂知道,照例到点熄了灯,只是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夜,已经从二更等到三更,从三更等到了四更,却仍是不见李茂回来,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就忍不住开了门,去找夜里的守卫,忧心忡忡问了几回,守卫却并不知道。 第四回出来张望的时候,拱门处终于有了灯光,虽很微弱,看不清楚人,但看着那个身形和走姿,就是李茂无疑了。 叶梨等他过来,借着灯笼的光亮,查看了一番,才摸着胸口,松了口气。 李茂看出她的意图,亦展开双臂,配合她检视。已入初冬,天气寒冷,人的呼吸,在灯光下氤氲出丝丝缕缕雾气。李茂伸手触碰,觉得那些雾气如火焰一般,是热的。 “你怎么不好好安歇?” 李茂等她检查完,伸臂揽住她,忽觉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他往日总是爱戏弄叶梨,任何话,他都对她说的出来,现下那些话更加真心实意了,却偏偏有些羞于出口。 “回去吧。外面太冷。” 他将叶梨送回房间,看着她上床躺好,将肩上脚下的被子都掖了一遍,一口气吹灭了油灯,轻手轻脚往外走,慢慢阖上了门。 叶梨忽而觉得眼睛湿润。 可惜第二日,等她醒来,李茂又已不见踪影,只让人送了些厚袄大氅来,嘱咐她要多穿衣服。 又过了几日,道观里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在前院里见过了李茂,又特意带着礼物来看叶梨。 最近这些日子。叶梨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世间还有一个英国公嫡女罗玉卿。 可是她就这么出现在叶梨面前,仍是矜贵明艳,锦衣绣服,比上次叶梨见她时,竟又美了几分,或者说,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却更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成熟味道。 “叶妹妹在这里受苦了,我想着既要来,就多带了些东西。” 她扬手让后面的箱子进来,叶梨捏紧拳头,半天才道:“罗小姐,上次……谢谢您。虽未能走脱,仍是很感激。我一直很担心,怕您因此受到责难。您可还好?” 第55章 (双更) 又过了几日, 道观里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在前院里见过了李茂,又特意带着礼物来看叶梨。 道观美人(重生) 第59节 最近这些日子。叶梨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世间还有一个英国公嫡女罗玉卿。 可是她就这么出现在叶梨面前, 仍是矜贵明艳, 锦衣绣服, 比上次叶梨见她时, 竟又美了几分,或者说,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却更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成熟味道。 “叶妹妹在这里受苦了, 我想着既要来, 就多带了些东西。” 她扬手让后面的箱子进来, 叶梨捏紧拳头, 半天才道:“罗小姐,上次……谢谢您。虽未能走脱, 仍是很感激。我一直很担心,怕您因此受到责难。您可还好?” 叶梨垂眸, 说着感激和关切的话,心里却有些惊疑。 罗玉卿微微笑,却问:“上次未能帮的了叶妹妹,很是遗憾。不若我再帮妹妹一回?” 叶梨抬头看她, 分辨不出她是好意还是调笑,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本斩钉截铁要离开的,这些日子,却与李茂愈发和睦, 脸上不由染了点羞红。 罗玉卿轻笑, 叶梨总觉得这笑声听起来, 和之前见过的罗玉卿颇有些不同。不过,面貌声音,又绝无两样。 “跟妹妹开个玩笑罢了。” 她说着话,倒是当先一步往道院里走,被穆峰拦住,看了眼叶梨,叶梨犹豫了下,仍是点了点头。 罗玉卿跟着叶梨进了道院,又进了叶梨的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说:“妹妹住的也太辛苦了些,而且,怎么不见婆子丫鬟,这如何使得。早知道,我便多带几个人来了。” 叶梨忙拒绝,谢着说不需要。 两人其实还没说几句话,外面响动,原是李茂也回来了。他看到罗玉卿,点了点头,道:“前面打扫了一个屋子出来,请罗小姐暂时将就下。” 罗玉卿却笑着说:“我看不用了,我就同叶妹妹将就住住好了。” 叶梨忍不住偷觑李茂,见他并未理会这个话,抬手招呼穆流,“你带罗小姐去吧。” 罗玉卿面上一滞,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行了个礼,道:“那我先告退了,晚些再叨扰您。” 她带着人离开,到了院子门口,又回头微微福了福身,向着目送她离开的李茂示意。叶梨的位置,在李茂目送罗玉卿离开时,就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如今,人都已经出了院子看不到了,他却仍是呆呆不动,心中不由泛了波澜。 心口堵着一口气,索性坐凳子上,侧过身,低下头,也不看他。 过了一会,脚步声起,黑色锦袍行至叶梨跟前,未曾开言,先伸手要摸她的头发。 叶梨嗖地站起,避开头上的手。但是室内就这么大地方,她又能避到哪里去。罗玉卿着人抬了一个箱子,叶梨本不欲接受,这时却走到跟前,打开来,伸手假装翻看。 箱子里是些保暖的衣物和几件头饰。 李茂追了过来,也跟着看。 李茂虽也给叶梨备了好些衣服头饰,但是他只懂要质料好价格贵的,这箱子里的,却是实实在在“好看”的。特别是最上面一个缀毛大氅,颈上竟是一圈染成粉色的毛。 李茂忽然想到,叶梨似乎没什么这样粉嫩鲜艳的衣服,他见她总是穿蓝的紫色,也都吩咐买这几种颜色。 “你喜欢这个吗?” “不喜欢!” 李茂兴冲冲问,却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否定。他暗暗想了一遍,今日因着忙,并没闹叶梨,遂放了心,说:“我瞧着挺好看,应该适合你的。” 叶梨听了这话,并未说话,他便以为是认可了,于是抓起大氅,就往叶梨身上披。 这个大氅有些大,又厚,叶梨想躲开,竟是被大氅罩住,不仅没避开,反弄乱了头发。她心里着恼,又知自己恼的并不是这件衣服。忍住没发火,脸色却已经很是不好。 “你出去,我要梳头发了。” 她将李茂往外推,李茂却忽然想起,定住脚,压低声音道:“我想起来了,有次我去落雪院,你穿了一身粉色的衣服。” 叶梨确实有身粉色的,乃是叶府给她做的,叶梨也欢欢喜喜地穿了。但是容嬷嬷却让她少穿,叶梨不解,容嬷嬷解释,大葪世家大户,若有妻妾出了内院见人,妾室必须穿粉色衣着,以免别人误认主母。所以,世家小姐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若家里小姐及笄之后,或已婚配,甚至只是打算议亲,就不再穿粉色的衣服出外,免的晦气。 容嬷嬷说完,又安慰叶梨:“府里大概是觉得你还小,小孩子是可以穿的,粉粉嫩嫩,多好看。小姐又不外出,在院子里穿,不打紧。” 叶梨本不在意这些,她连婚配之事都没认真想过,更妄论妻妾。可是今日因着罗玉卿的出现,她心口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又给撕扯开一点。 因而,竟是愈发恼怒,不由分说,将李茂推了出去。不仅闩上了门,还关了窗。 室内一下子变得黑暗。 叶梨站在窗边,听到李茂在外面喊:“阿梨?”心里一片茫然。 不过她郁郁了一会,又强打精神,摸索着重新挽了个道髻,打开门,道:“下次不要把我头发弄乱。” 李茂见此,就以为真的只是嫌他弄乱了头发,也不在意,反望着叶梨笑。 “你笑什么?” “你近日少有发火,我都怕你是身体不适,没精打采……” 叶梨:…… 叶梨很希望罗玉卿只是噩梦一场,但是到了快用膳时,她又跑了来,在门口喊:“叶妹妹?” 叶梨正在院子里默写经文,只得停下。 她走进来,道:“我来找叶妹妹一起吃饭。” 叶梨并无拒绝的理由,也无无故拒绝别人的习惯,只得答应。 两人才坐下没一会,李茂走了回来,愣了下,问:“他们没安排罗小姐膳食吗?” 罗玉卿笑着道:“怎会没有,不过我一个人吃饭,没什么趣味,饭也吃不下去,就来找叶妹妹一起吃。” 李茂有时候同叶梨吃饭,但是近日忙,就叮嘱了叶梨莫等他,没想到,今天偏又回来了。 叶梨问过他尚未吃过,忙让厨房去准备,李茂看了看桌上,却拿起叶梨才吃了一小口的馒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叶梨看他一眼,又觑了眼罗玉卿。罗玉卿仍是满脸的笑。可是叶梨也是女人,她能读出,这笑里别有意味。 李茂吃了大半个馒头,才想到夹了一口菜。他拿起的,是叶梨的筷子。 叶梨才把筷子放在碟子上,就被人抢了去,又瞪他一眼,却有些脸红。于是道:“你拿错了,那是我的。” 这时,厨房里拿了新的一副碗筷来,往桌上看了眼,就自觉把叶梨面前的旧盘子,往李茂跟前挪了挪,然后给叶梨布下一副新的。 李茂在外面忙时,常忘了吃喝,一回来,这样先抢了叶梨的吃喝几口,是常有的事,身边侍奉的人早都见怪不怪。 叶梨的脸却愈发红。 即便她算是李茂的未婚妻,毕竟尚未成亲,这却太亲密了些,有失体统。特别是在罗玉卿面前。 她不愿让罗玉卿发现,他们之间,早已有违男女大防。 可是这又如何解释? 叶梨只得低头专心吃饭,一言不发。 李茂一口气吃了个半饱,忽然抓了叶梨的胳膊,问:“今日的饭菜可是不合口味?” 叶梨不能太大幅度挣扎,亦不想在罗玉卿面前与他争执,只得道:“不是,就是不太饿?” 李茂放下筷子,侧身看向叶梨,皱着眉问:“可是胃口又不好?叫大夫来看下?” 叶梨忙推搪:“不是,是我早先吃了点心,吃饱了。” 她想着这下总该结束这话题,李茂却又问:“你喜欢吃?是哪样点心?” 叶梨再也绷不住,含着怨气瞪了他一眼。他却扬手:“把小武叫来!” “不用!”叶梨今日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点心,她慌忙叫住穆川,又去扯李茂的手,待抓住了,又赶紧放开,整个人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说吃了就吃了,我说饱了就饱了!” 她急切之下失态,脸愈加红成布,紧紧咬住唇,却听到罗玉卿脆生生道:“太放肆了!你怎么能这样的态度对待……” “罗小姐莫要多管闲事。”罗玉卿尚未说完,李茂就打断了她的话。 罗玉卿站起,满脸不忿和哀怨,道:“就算您宠她,也不能这样,若是以后……算了!” 她饭也不吃了,甩袖带了人离开。 叶梨倒是有些内疚,不过她的不安尚未散尽,眼里是祈求,嘴上却道:“都是怪你……” “怪我什么?你以后莫和她一起吃饭了。我难得回来,你就只顾着她。” 叶梨琢磨这话,终于醒过味来。无意识掐了一点馒头放进嘴里,咬了咬,却觉得甜丝丝的。 自罗玉卿来了这半日,她心里就乱做一团,却是有失理智。 叶梨不觉弯起唇,道:“你可是觉得我太过无理取闹?” 李茂只顾去夹菜。叶梨有点恼怒,却还是看着他咀嚼吞咽,等他咽下去,才道:“罗小姐是不是很温柔?” “她长得真好看!” “看起来就很聪明……” 她百般试探,李茂只顾吃饭,气得几乎要夺下他手里的筷子时,李茂才忽而转头,惊讶地看着叶梨,问:“你莫不是……怕我喜欢她?” 叶梨不想承认,但这话戳在了她心口,不由她便露出了行迹,眼神闪躲,面染红霞。 李茂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着一桌饭菜大笑,叶梨伸手去捂他的嘴,捂到了又嫌弃地缩回,很恨在他衣袍前襟擦了擦手。 李茂笑得愈发大声,直笑到咳嗽得实在厉害,叶梨给他锤了捶背,又抚了抚胸。他终于喘息得匀。 “叶梨,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叶梨,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只世上最美丽的凤凰鸟,可惜啊,她是个傻的。” 李茂看了眼过来,捂嘴忍笑,才接着道:“她从未照过镜子,看到任何丑八怪鸟儿,也觉得比自己好看哈哈哈哈哈……” 他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不可开交。 叶梨总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忽然想起来,他曾经打了一盆水让她当镜子照。 “傻瓜,睁眼……” “小道姑,快来看看这只美丽的小鸟儿。” 叶梨忽然忍不住凑近拥抱他,她伏在他怀里,忍不住抽抽噎噎,说不出是因了曾经拥有过的美好,还是惶恐失去。 “傻瓜,怎么又哭了?好好好,下次不讲故事嘲笑你了,你讲来嘲笑我好了。你就说……” 他伸手抚摸叶梨的头发,发现把头发弄乱了点,又想起叶梨今早的叮嘱,赶紧把手挪到她背后,边安慰,边胡言乱语逗她笑。 “说……从前,有一只世上最讨人厌的恶狼,他啊,有日突然看到天上有只世上最美丽的凤凰鸟儿飞过……” 这个比喻很得叶梨的认可,“你就是恶狼。狼心狗肺的恶狼!” 李茂辩解,“我又不是陈世美,你也不是秦香莲,怎么就狼心狗肺了?” 叶梨也自知这样的指责有些冤枉如今的李茂。她已经停了哭泣,眼睫毛上却仍缀着未干的泪珠,认真思考了一番,虽心虚,却仍是嘴硬道:“你就是。” 道观美人(重生) 第60节 李茂帮她轻轻擦拭干脸上剩余的眼泪。 她乖巧仰着脸,闭着眼睛,等着李茂擦,眼睫却忍不住颤啊颤,惹得李茂擦了一半眼泪,伸出手指,轻轻去摸。 叶梨想问些关于罗玉卿的事,可是,才闹了这么一场,她怕再问,又要被李茂嘲笑她是吃醋,就又忍在心里。 到了晚上,李茂很晚未曾回来,叶梨却得知,罗玉卿竟是要在这里暂住,至于住几日,穆流也不知道。 翌日午后,叶梨才重又见到李茂,他是特意回来与她吃饭的。并且很早就特意叮嘱了,让叶梨候着他。 叶梨心不在焉地吃饭,忽而问:“罗小姐为何要住这里?” 又为自己描补,“她是英国公家的嫡小姐,想必平日都是锦衣玉食,住在这里,只怕会不习惯吧?” 李茂帮她又舀了点汤,道:“你不是说要多吃点的,才几日,就又乱来。我问了小武,你哪里有吃点心,他说,你怕吃了点心吃不下正经饭菜,都没吃了。” 絮叨了一番,才想起来叶梨的话,微一凝神,先道:“你都住的呢。” “她生了些病,我在帮她找花神医来。须得些日子。你不用管她,若是觉得无聊,想与她说说话,就去找她,若是不想,就当她不在。我吩咐过了,不让人随便放她进后院。” 因着昨日没忍住脾气,晚上时,叶梨就暗暗立誓,万万不能再这样。可是听着李茂的话,她不由又有点多想。 其实叶梨想问:你为何要这么帮她?是因了她的家世身份,还是别的……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只道:“她得了病?” “不打紧的病。她……” 门口穆川却忽然走了进来,走到李茂跟前,压低声音说了句话。 他声音极低,但是叶梨就坐在对面,就听了个分明。 ——英国公府派人送信来了。 李茂闻言,立时顾不上别的,急匆匆起身,走了几步,才回头对叶梨道:“你莫担心,好好吃饭。” 他说完大步流星离开。叶梨舒出一口气,低头发呆。 她记得容嬷嬷曾说过,英国公是辅政大臣。她即便不懂朝事,也知道,英国公想必位高权重,一呼百应。若是李茂得他相助,自然获益多多。 因而,若是英国公以婚事作为条件…… 那时看到英国公嫡女似乎对圣上情有独钟,还疑心为何又会嫁给李茂,如今却是觉得,很是合情合理。罗玉卿与圣上,似乎也尚未正式婚配,所以如果英国公改换山头,将女儿嫁给李茂,又何其合理。 只是不知道,罗玉卿意下如何。 可是或许她的意下也并不重要。 要是真如叶梨猜测,李茂会如何选择呢?叶梨并无答案。 她闷闷不乐了半天,终究是无法不去想,就出了拱门,去找罗玉卿。 罗玉卿见到她,倒似乎很是高兴,很坦然地抱怨道:“你快多来找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又不让人乱跑,真是烦闷死了。” 叶梨有些无措,不知自己是否该以主人待客的态度对待她,可是,她又有何资格。 她重新放低了自己姿势,与罗玉卿胡乱寒暄,绕了一大圈,终于绕到了她想打探的话。 “京城里这时候可也冷?圣上……可好?” 叶梨其实并不擅长说话,更别说套话了,一问出口,罗玉卿尚未如何,她先红了脸。 罗玉卿似笑非笑,打量着她,她脸上更红——若李茂是反贼,她同他在一起逃走,不也是反贼,正与圣上不共戴天,怎么还会关心圣上好不好。 “叶妹妹真是慈悲心肠,身在汉室,却还关心着曹营,怪不得想要出家修道,妹妹这样的人不修道成仙,却是众生之憾事了。” 罗玉卿说来说去,却没提到“圣上”一星半点,叶梨本就是害羞的性子,能问一回,已经很是需要些勇气,被她轻飘飘忽略掉,就再也问不出。 但她仍不死心,想要探查罗玉卿到底如何想,就又打起精神,常来看罗玉卿。两人渐渐也说些闲话,只是关于圣上,罗玉卿竟是只字未提。 倒是李茂偶尔回来,发现叶梨不在,得知是去了罗玉卿那里,好奇问:“你很喜欢她吗?竟是天天去找她。你可是觉得这里太寂寞了?我本想着把你的那个小丫鬟弄来陪你的……” 没把白絮弄来的原因却不能说。因为实际上并无别的障碍,只是李茂觉得现下正好,若是院子里多出个小丫鬟,叶梨只怕会又远着他。 这个小心思不足为叶梨道,于是编了个理由,“只是路上不太平,想着还是不要了。等回了京再说。” 叶梨摇摇头,“没事。她是叶府的下人,只怕不好要到。” 李茂为她的天真失笑,假装看了眼窗外,侧头掩饰掉。 叶梨并未注意到,她低头咬唇,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说:“你可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罗玉卿与圣,圣上,两情相悦……” 她有些心虚气短,因为这似乎是心存恶意,故意散播罗玉卿的谣言,败坏罗玉卿的名声。说完看了李茂一眼,见他脸色平静,并无厌恶,亦无恼怒,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迷惑。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别的,我是担心,担心她,若是她真的对圣上……那会不会,怨恨于你?我怕她对你不利。” 这个担忧,却也不算全是假的。不过,因为有上辈子的“眼见为实”,叶梨倒是觉得这种概率并不大。 因为不愿成了背后败坏别人的人,她心中乱糟糟,绯红了脸颊。李茂却笑着去抓叶梨的手,叶梨虽躲避,他还是抓住了,才道:“傻丫头,莫担心。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别人伤到,我如何护的住你。” 他就着抓住叶梨手的姿势,将她拽了过来。叶梨虽别别扭扭,还是被抱在了怀中,闷着声音,道:“你确定她,不会伤害你,是吗?” “不会的,莫担心。” 叶梨仍是有空就去找罗玉卿,她每次见了罗玉卿,便有些别扭地想起上辈子,却又忍不住好奇。上辈子她傻乎乎无知无觉,就成了那个被抛弃的人。若是这辈子仍然会有这么一遭,她至少要做个明白人。 这日,她才从拱门出去,尚未转弯,就瞧见了熟悉的乌袍身影。就站在门口等他过来,却没想到,他大步流星朝着罗玉卿住着的屋子去了。 叶梨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偷偷绕着也走了过去。等她避在道观的符碑后,李茂与罗玉卿已经在说话。 李茂是背对着石碑的,叶梨只能看到罗玉卿,仰着脸满是温婉的笑,她说了什么,微微垂目……叶梨眼睛扫下来,却看到她,双手扶在小腹。 她的手指微动,轻轻抚了抚,脸上的温婉化作了幸福和期待。 叶梨的脑子里杂乱轰鸣。 第56章 (双更) 罗玉卿的动作, 触动了叶梨的心弦。她当日怀疑自己有孕的时候,亦是下意识这般,轻护小腹。 她做出这个猜测, 心里乱糟糟起来。正发怔, 却见罗玉卿笑了笑, 李茂转身又要走回来。叶梨忙往符碑后又避了避, 半天,并未听到李茂走过来的脚步声,探头看,发现已经不见踪影, 大抵是又出去了。 叶梨绕过道碑, 假作散步, 又绕了一圈, 才重新去了罗玉卿那里。 罗玉卿今日显见得很是高兴。看到叶梨,拖着声音叫:“叶妹妹, 快来与我喝些蜜茶。” 一个老嬷嬷马上给叶梨扶了椅子,拿了杯子。她是罗玉卿带来的, 是个哑巴。 叶梨假装低头喝茶,偷偷觑着罗玉卿的小腹。不过,并看不出什么。 “您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叶梨歪头,假作天真。 罗玉卿立时道:“你来的晚了, 要是再早些, 就能碰到……李将军。他说,已经找到花神医了,很快就会带回来。” 叶梨假作未曾听李茂说过此事, 惊讶地问:“花神医?可是要找他看病?” 罗玉卿闻言, 叹了口气, 说了句,“是呢。”就不再多说,转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 叶梨并不是善于纠缠的人,就附和着和她说话,过了会,终于忍不住,又提到:“我想起来,我原来院子里的嬷嬷说,花神医是大葪最厉害的大夫,世上就没他治不了的病。” 罗玉卿这次又叹了口气,眼神闪烁,道:“是呢,也多亏这世间还有花神医,更多亏李将军能帮我找到她,否则……” 她又闭了嘴,伸手在小腹摸了一摸,才招手让叶梨到她跟前去。 叶梨走过去,她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告诉你个事情,你可务必要帮我保密!” 叶梨点头,她仍不放心,说:“你发誓。” 叶梨举起手,却又为难地道:“可是我还不知是什么事情,万一,我说万一,若是不利李……李将军的,我……是要仔细考虑过,才知能不能不告诉他。” 罗玉卿嗤笑,“你倒是很老实。” 叶梨脸红,她却又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他最是清楚,所以倒是无需对他保密。” 叶梨“哦”了一下,才想举起手重新发誓,却在半空中就被罗玉卿抓住。 她双手抓住叶梨本欲举起发誓的右手,眨眨眼,开口道:“我啊,有了李茂的孩子了。” 叶梨几乎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如同被点了定身穴一般凝滞了一下,才浑身醒转,立时从头到脚发麻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往左挪了半步,用左手扶住茶几,几乎失手把桌上的茶碗弄翻。 “你要不要摸摸,就在我肚子里呢。” 叶梨的手已经瞬间冰凉,罗玉卿却笑着,把她的手帮自己肚子上拽,叶梨却用力抗拒。 她太用力,罗玉卿忽然一松手,她便因着惯性朝后趔趄了两步,把椅子都撞倒在地。 罗玉卿扬手失笑,亮声温言:“你莫怕,我不是个容不下人的。李将军喜欢你,你就留在他身边伺候好了,我绝不会为难你。” 叶梨脸色煞白煞白,眼睛已经失了焦,这时候倒是哭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燥热羞臊。就似重新站在奉国将军府门口,不仅见到情郎要娶别人,还被人揭穿,她是个自荐枕席的腌臜贱人。 不想再如那时一般,因着心碎就倒地不起,叶梨紧紧抓着茶几,想要对罗玉卿说些什么,嘴巴却似化了石头,压根张不开。不止是嘴巴,头脑亦是僵硬混沌,有些失了清醒。 她只想离开。 她本就想离开的,为何却又受了他的蛊惑,留在这里?活该受这样的羞辱! 叶梨抬起千斤重的腿脚,转身要走…… 罗玉卿却忽然哈哈大笑,然后走过来,搀住叶梨,把她硬是拽到自己方才坐的圈椅上坐下。叶梨想挣脱,整个人却如羽毛一般,毫无力气。 她抬头焦躁地想,她要告知罗玉卿,她这就离开…… “哈哈哈哈哈叶妹妹你怎么这么好骗?我逗你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哈哈哈哈你可真好玩唉哟笑得我肚子要疼了。” 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拖了倒地的椅子过来,坐在叶梨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我确实有孕了,不过……是宫里那位的。叶妹妹不是知道,我与他……情投意合,暗许终身。” 叶梨脑子仍是乱糟糟,却没注意到,罗玉卿脸上瞬间闪现的复杂情绪, 她终于回神时,只看到罗玉卿笑得人比花娇。 “你看你,紧张成这样子。那是怎么可能的事情!” 叶梨定定望向罗玉卿,她却仍是坦然地大笑。 “你啊,心思也太重了。一个玩笑也吓成这样,怨不得李将军不让我去打扰你。我还委屈,我一个女人,难不成还能打你伤你?却原来,你是个容易哄骗的哈哈哈哈……” 罗玉卿笑个不停,叶梨心口仍在猛跳,说不出话,亦站立不起。 过了会,穆流找叶梨找了来,叶梨才站起,离了罗玉卿这里。 穆流找叶梨,并无他事,只是小武来送吃的,发现叶梨半天没回来,他们怕叶梨出了道观,便四处问着找了一圈。 小武送了些汤,说是昨晚开始熬的,晚上才吃,先送些给叶梨尝尝,试试口味。 道观美人(重生) 第61节 叶梨食之无味喝了口,都感觉不到烫。 她坐在屋内发呆,几乎忘了时间。 “低头想什么呢?都不理我。” 李茂进来相唤,叶梨抬头,仔细端详他。他亦是笑着,一如既往的俊朗灿烂,待她亦越来越多了桃皈观时那样的温柔和稳重。 叶梨忽然不想再自己闷想着难过。她直接道:“罗玉卿与我说,她……她怀了孩子,是你的。” 李茂听得皱眉,几乎是思索了下,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却仍是觉得迷惑,“你说什么?” “她说你要和她……成亲。” 叶梨说出这话,立时瘪了嘴巴,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李茂伸手抱她,怒冲冲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我这就叫她来对你说清楚。” “穆峰!” 他想吩咐人,但是如今他若进了院子,护卫们都会自动回避些,在屋子里叫人,竟是没人听到。想要走出屋子,叶梨却紧抓着他不放。 “莫哭莫哭,她好大的胆子。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这都什么胡话!胡扯!” 叶梨哭了一场,终于好受了些,抽抽噎噎道:“不用找……她,她说了是开玩笑的。没,没骗我。” 李茂伸手给她擦拭眼泪,道:“那小哭包哭什么?” 叶梨亦用袖子擦拭了下眼睛,道:“不是因为她说,是因为,我有日做了梦,梦见你……梦见你与她,成了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抽抽噎噎起来。 李茂瞠目,又微微弯起嘴角,道:“梦都是反的。你就为这个?哈……你若生气,要不打我一顿解解恨?” “咬我一口?” “拿……” 他险些脱口而出“拿匕首戳我几刀都行”,好在及时打住。 忽然想起,叶梨戳破老歪真面目的时候,就说过,她做了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老歪的底细,就全是因了做梦,且在梦里,李茂与别的人成了亲。 “傻子,莫要胡思乱想。罗玉卿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呢,我怎么可能娶她?” 这倒是与罗玉卿的话对上了,不过叶梨抬头问:“那若是她没有别人的孩子,你就娶她吗?” 李茂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又揉乱了叶梨的头发,才道:“整日胡想。我与她素昧平生,更对她没有半点喜欢。她留在这里,我帮她,只不过是因为她身后是英国公府,我多得一些许诺,就可少些纷争。不过……” “也不是必须这样。你若是不喜欢她,那我马上让人送她离开这里。随便她如何,我绝不再理会,你可能放心些?” 李茂作势要起身,叶梨却仍紧紧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低声道:“那也不必。她如今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能不管她。” 她想到自己肚子那个孩子,眼泪又止不住,抽抽噎噎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让小武,也多送些吃的给她。” 前一时,还担忧着梦里罗玉卿与李茂成了亲,后一刻,又关切她。 李茂抱了抱她,唇角挂着笑,却又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在叶梨的梦里娶了别人呢?简直是不懂事的梦! 叶梨又问了些罗玉卿孩子的事情,诸如多久了,可是李茂全不知道,只道:“这些我怎么会知道?过两日花神医就到了,让他帮你诊下脉,如何瘦成这样?等花神医给罗小姐看过,你直接问他好了。” 叶梨被罗玉卿吓了一回,又对李茂哭了一回,倒是心里大安。自罗玉卿来,她总归心里有些忌顾,担心她这次来,就是要与李茂谈婚论嫁。 如今却是真的放下了心。 但是罗玉卿骗她,却着实让她生恼,她两日没去看她,却特意吩咐小武他们,去问问罗玉卿可有想吃的,要更多顾着她。又想到自己当日,胃口不好,干呕胸闷,很是难熬,且罗玉卿亦是无有腹中孩儿的父亲在身边,反对她生了无数同情。 花神医果然过了两日就到了,他给叶梨看诊过,就来后院找李茂。 花神医是个白胡子的老头,看着很是有些仙风道骨,令人不由信服。 叶梨瞧见一面,就生了好奇,一边倒茶,一边偷偷听他说话。他的声音亦不难听,不过就和普通的老人家差不多了,并没什么特色。 他对李茂,倒似很是尊重,没有半点儿神医的倨傲,很是温和。 “……九卿丸我并无完整配方,就那一颗能彻底清除血髎寒毒。若是有,早就给兰公子用了。” “九卿丸共需九十九种药材,但因其中很多本身就是毒性极强的至狠之毒,种类和份量,半点不能马虎,若有差错,就会立时毙命。” 花神医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拿出来一卷泛黄的纸卷。 “我只有这残缺的半本,还有部分已经毁损……” 他展开那个长长的纸卷,指了一处给李茂看,“你看这个,断肠草三钱,草乌头半钱,马钱子七钱,洋金花一钱……这些但凡吃了,都会要人的命!” 叶梨听得一愣,在李茂身后轻声问:“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李茂回身尚未开口,花神医爽朗道:“这有何看不得,别说这半本实属废物,就算真的有全的配方,越多人知道才越好。血髎寒毒毒虽很罕见,谁知道还有没有呢……唉!” 叶梨就站在李茂身侧,看着纸卷上的字,微微拧了眉头,忽然开始往下念。一直念到撕断的地方,仍是继续念诵。 她之前开始念,花神医不免也跟着扫过纸面上的字,眼见的完了,正要退开些,却听她仍继续,讶异地看过来,见小姑娘闭目专注,念念有辞,摆手让李茂莫有动静,让叶梨继续。 一直等叶梨停住,花神医才犹疑地问:“您后面念的是什么?” 叶梨亦有些迷糊,她老实回答:“这是我学字时,师父让我背的书,我记得书封上写……写的是《玄女三尼阴府金丹百味诀》……” “就是这个!” 花神医几乎跳了起来,拍了下手,因着激动大叫,长长的胡子都被气息吹得飞了起来。 他激动地在屋子里踱步了两三回,又走到叶梨跟前,盯着她的脸,就似上面有什么神药金丹。 “你师父是道人?” 叶梨有些害羞,偷偷扯住李茂的衣服,看了眼他,道:“是,我小时候在道观长大的。” “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是在做梦吧?” “唉哟真疼!” 花神医颇有些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几乎有些疯疯癫癫,半天才终于稍微冷静,又问:“你小时候可还背过其他医书?” 叶梨多少有些被他的癫狂吓到,下意识摇了摇头。 花神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招呼李茂:“快快快!快拿了纸笔记下来!” 叶梨又慢慢背了一遍,李茂从花神医手里拿过笔,亲自记录了下来。 等重新看过一遍完整的配方,花神医却又砸吧嘴,道:“会不会有错?” 叶梨亦担忧道:“我当日背时,师父并未说这是什么药方,只是为了让我学写字。万一有错怎么办?” 这可谁也没法保证,花神医也有些犹豫。 三人正纠结着,穆川跑来报:“已经将兰公子请来了,在前面候着。” 叶梨有些惊讶,看了眼花神医,又看了眼李茂。 李茂解释道:“他是花神医的病人,而且,我当日允诺过他母亲,救他。” 叶梨想起,李茂至始至终并不知道兰九威胁她的事,这样倒也好。只是不知道兰家人如何,可会因此恨怨自己,又迁怒于李茂。 而且兰九来,会不会说破了上次的事。 叶梨微微低头,掩去不安情绪,问李茂:“你要同花神医一起去见他吗?” 李茂“嗯”了声,叶梨就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请求了出来,又怕李茂多想,忙道:“我想看花神医与人看病。” 李茂又“嗯”了一声,却听得出来,终究是有些不大高兴。 叶梨咬咬唇,眼带祈求望他,他微微弯了下唇,却怎么瞧着就是冷笑。 叶梨暗暗忧愁,却还是跟在了他们身后。 叶梨走在最后面,尚未进门,就看到兰夫人对李茂和花神医,皆是恭敬行了一礼,暗暗纳罕。因着当日,兰夫人分明要来找李茂麻烦的,也不知李茂,如何又说服了她。不过,若如李茂所言,他拿捏住了救治兰九的药,那么,兰夫人为了兰九,倒是不足为虑。 倒是兰九,他若是不顾命了,就难以掌控。 叶梨才想着,就扫见兰九跟在兰夫人身后,面色难看,站的端端正正。 虽然,按着镇国将军和奉国将军的品级,倒是李茂低他们母子一头,可是兰夫人分明是很恭敬地行了礼。这就有些奇怪。 李茂并未多与他们寒暄,直接就让花神医给兰九诊脉。兰九亦早看到了叶梨,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给花神医,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叶梨,只怕李茂看不到似的。 叶梨忙站在了李茂身后,他这才转过脸,微微阖目,静待花神医捉脉。 花神医诊脉极慢,李茂拉了叶梨,也坐在了一旁。他特意将两个凳子拉扯得极近,两人只端正坐着,就蹭在了一起。叶梨看他一眼,他眨眨眼,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牵住了叶梨的手。 叶梨立时羞得有些脸热。 正在闭目诊脉的花神医,却忽然皱眉睁眼,看了眼兰九,又顺着兰九的眼神,看了看李茂和叶梨,重又阖上眼睛。 等诊好脉,花神医道:“果然是有效的,虽未根除毒性,却已控制住,若是一直吃,活到三四十岁没问题。” 他说话这么直白,倒把叶梨惊到,忙看了一眼兰夫人,却见她脸上满是惊喜。才想到,之前兰九,是难以活到十八岁,如今这样,可是极大的进步了。 兰九病弱,兰夫人慈母之心,她虽不想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却也还是觉得他们有些可怜。至少在兰九生病之事上。 花神医又道:“今日你们来的倒是好。我方才刚得了配制九卿丸的方子,若是真做的出,就能彻底根除,再无后患。” 兰夫人听了这话,立时激动的走到花神医跟前,急切地问:“真的?真的!” 兰九也终于把注意力移向花神医,眼神灼灼。 花神医却摇摇头,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手里的,只剩下半篇,今日这个,却是叶小姐背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兰九母子先是失望,然后惊讶,兰九又望了过来,一直不曾多看叶梨一眼的兰夫人,也终于认真注视叶梨。 叶梨有些窘迫,低头回避了两双灼人目光。下意识往李茂跟前蹭了下。 兰九侧头挪开目光。 “叶小姐,你的方子如何来的?这可玩笑不得!” 兰夫人现在却只想知道方子的事情。 李茂站起身,微微挡在叶梨身前,扬声道:“她亦不知是什么方子,不过是瞧着和前半部分像,因而好心告知了花神医。是真是假,我们并不负责。” “用不用,全由你们。连花神医也没法验证真假。” “我吃。” 道观美人(重生) 第62节 兰九忽然开了口,叶梨从李茂身侧看过去,看到兰九仍低着头,并未看过来。 “六小姐的方子,是毒药我也吃。亦不用谁负责。生死就由命吧。” “九儿!” 兰夫人不赞同地唤兰九。 叶梨看不到李茂脸色如何,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就抬手,在他背后,偷偷安抚了下他的手,看他拳头伸开要握来,才躲了开。 花神医并未注意这些,他皱眉道:“这药方若是不对,别说解毒治病,连命也会没的。你们可要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李茂亦道:“正是如此,兰夫人最好与兰将军也去信商量过,再告知我们。” 他说着话,就做了个“请”的姿势,竟是直接送客了。 兰夫人带着兰九往外走,叶梨很想对兰九说,那日的事她并未说出去,希望他也最好不要去提。却被李茂挡在身后,别说找机会说句话,连人影几乎都要看不到。 她看到兰九的白色衣袍步出门槛,忍不住探头去望,李茂却侧头回看,将她的动作和焦灼抓了个正着。 兰九母子离开,花神医急着去研究药方,厅内只剩下李茂和叶梨。 叶梨瞧着李茂脸色不太好,伸手扯扯他的袖子。 李茂果然是在生气,虽已是尽量压抑,未曾显露出来,却不像平时那般,总是望着她,声音却冷冰冰的,“如何?” 叶梨偷偷觑着他的反应,有些可怜地说:“想着你又要出去忙了……我又不想去找罗玉卿。” “她骗我说和你……和你,我还生着她的气呢。” 这么一说,李茂的脸色果然松动了些,叹了口气,道:“今日无事。” 他想了想,看了看外面的晴蓝天色,道:“我带你去骑马吧,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吧?” “好!”叶梨才学会骑马,正是上瘾的时候,却因着各种事情,很久没骑了。 她一高兴,就连故作的可怜也忘了,满脸都是雀跃的笑。 李茂嗤了一声,看了看叶梨的衣着尚可骑马,当先往外走。 “走吧。” 第57章 (双更) 叶梨跟着李茂, 拉了红罗和黑骊马,从侧门出去,李茂平日骑黑骊更多, 红罗也是很久没撒欢, 出去之后, 打着响鼻, 显见也极为高兴。 叶梨摸着红罗,正想让马儿蹲身,李茂却已跃身跳了上去。 叶梨仰头问:“你要骑红罗?” 李茂却未曾回答,驭使红罗向前走了一走, 避开叶梨, 就忽而拍马加快, 在草地上绕了一圈, 弛过叶梨时,忽然俯身伸手, 把叶梨提了起来。叶梨吓得惊呼,声音未落, 已经坐在了马上。 她来不及谴责李茂,红罗飞驰,感觉空气在脸上刷过,有点儿凉爽, 却还不冷, 极为畅快。她亦伸手,同李茂一起抓了红罗的缰绳,催着马儿更快些。 叶梨胆小, 自己骑马, 虽能骑了, 亦可以跑动,却还不敢跑的太快。如今李茂在身后,就放了心,大着胆子感受疾驰的微妙快乐。 红罗很快跑出很远,因着再往前就是山坡了,才慢下脚步,绕了个弯,然后往回跑动。叶梨放开握在缰绳上的手,伸在红罗鬃毛上,感受她慢慢跑动时,似软刷刷过手心的痒意,咯咯笑,又忽然止住笑。 腰间的胳膊勒得愈发紧,颈上也一阵湿热酥痒。 “你做什么!”叶梨轻斥。 李茂却不吭声,愈发俯下身,紧揽住她不放,连握着缰绳的手,亦隐隐暴起青筋。 叶梨被蹭的脖子又痒又难受,忍不住闭目,却又忙睁开,轻轻拍打他揽在腰间的胳膊。 这里虽没人,但毕竟是外面,万一有巡逻的兵将,岂不要羞死。 好在,快要接近道观,李茂终于放开了她。 叶梨有些生气,又使劲拍了几下他的胳膊,骂道:“你若老这样,以后再也不同你骑马了。宁愿再也不骑马了!” 李茂却仍是没反应,也不知道是否听清了话。 叶梨正恼着,却发现这么绕了一圈,竟是走到了之前她把兰九推下来的山坡下。而兰九,正站在他之前躺着的地方。 叶梨心里一慌。 上次的事,她不觉得自己错,亦不觉得对不起谁,不过,毕竟是对李茂撒了谎。 李茂大抵也发现了兰九,拽着红罗,踢踢踏踏走了过去,跃身下马,又把叶梨抱下来揽在身侧,才问:“兰公子为何还在这里?” 有几位护卫,正站在坡上,忙抢着答:“兰公子说,他之前掉了东西在这里,要找一找。” “正是。” 兰九抬头看了眼李茂和叶梨,面露笑容,道:“六小姐,你为何帮我?” “我……” 叶梨想问兰九这是什么意思,听得他又道。 “若不是你帮我说了好话,李将军只怕早要了我性命,谈何帮我治病。” 叶梨猛然醒悟,兰九应该也明白,那日兰九劫持她的事情,若被李茂得知,李茂定不会善罢甘休。因而,他应该早就猜到,叶梨并未向别人说出实情。 可是他这话出口,叶梨只觉身侧都有点发冷,忙道:“李将军都说了,救你,是因了兰将军曾保卫大葪,我又不懂这些,如何会乱和他说什么?你若是知道感恩,就该谢谢他。是他给了你解药,亦通知你来给花神医诊治。” 兰九笑着听完,方道:“我还当是六小姐怜我,替我求过情,那倒是我误会了。” 说着向这边拱手行了个礼,对李茂道:“那就多谢您了。” 李茂不置可否。 这时兰家有人也跑了过来,在坡上催促兰九:“夫人问公子,可是找到了,若没找到就算了。” 兰九脸上的笑立时没了,道:“我这就走了。” 他上去也要从旁边坡上走,就向着李茂和叶梨走过来。 叶梨忽而有些紧张。 原本李茂站在靠近坡道的这边,她忙向着坡道跨了一步,整个挡在李茂身前。 兰九已经近在咫尺,看着叶梨的动作和姿势,笑着道:“莫非六小姐害怕我要刺他一刀吗?竟是要这般护着。” 叶梨却有此种担忧。她原本以为,兰九是最温和无害的性格,却没想到,重生之后,已经见到兰九在她面前两次持了匕首发疯。第一次还是以自裁威胁,第二次匕首就已经到了叶梨的脖子上。 谁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呢,且更加变本加厉呢。 她本欲敷衍过去,想了想,却道:“兰公子误会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护,也只有他护我,我如何能护他。不过是正好也要从此上坡罢了。” 李茂挪了一步,伸手拽她,叶梨却也挪了半步,但在李茂和兰九之间。 兰九哈哈笑,从叶梨身边走过,上了坡道,走了几步,又侧头,说:“其实我知道,你看似护他,亦是护我。六小姐慈悲心肠,怕我对他不利,也怕他杀了我……真是用心良苦。我心领了!” 说完,他快去向上,和兰家的仆从去与兰夫人会和。 叶梨放开缰绳,拍了拍红罗。它当先顺着坡往上走,叶梨亦跟上。走了一小段,却发觉李茂并没跟上来,于是停步,转头等他。 李茂终于跟了上来,叶梨却敏感地发现,他有些不高兴,方才因着骑马终于舒展一点的脸色,又黑成了乌云。 两人一路回了□□的院子,李茂黑着脸,跟着叶梨进了房内。才一进去就阖上了门,把叶梨压在桌上去亲。叶梨伸手打他,反把桌上的茶碗失手挥在了地上。 因着窗还大开着,叶梨不敢大声,只得默不作声推拒。可是她的那点儿气力,哪里撼得动李茂,反因着伸出两手去推他,被钻了空子,衣服领口也被亲得散了一点。 这些日子,李茂再无这么鲁莽过,她以为他改了呢。立时又气又恼,加上羞愤,滴滴答答眼泪涌个不停。 李茂这才放开她。 她来不及理衣服,趴在桌上压低声音啜泣。 李茂虽松了手,却仍是铁青着脸,问话都是恶声恶气的。 “你与他哪日,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们说,你与他在那里呆了很久……” “你还说要与他说话,让人都避开……” 叶梨又生气又委屈,堵气说道:“我……你管我呢!谁知道你又和别人做过什么!” 她每次一生气,就不由想起上辈子,就如火上浇了热油,愈发烧得旺盛。 没想到李茂亦是在气头上,他恼道:“我能和什么人,我只有你一个未婚妻!” 他亦觉得委屈,“你总觉是我坏了你和兰九的好事,可是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为何兰九抢了婚约,你仍觉得他好,而我只是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却觉得我简直强盗不如。” “你不是强盗是什么!” 叶梨哭道,“你是只要回婚约吗?夜里闯进落雪院的不是你?威胁要拆丰极观的不是你?忽然带我来这里的不是你?” “你这些作为,哪一桩不是强盗才做的!” 叶梨从桌上抬起头,见他眼里仍是不忿,立时想:他这辈子做强盗的事,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或许上辈子始乱终弃了自己,亦觉得合情合理。 她生了恼,伸手去打他。 李茂一边挡住自己的脸,一边想解释:“我……我们……” 语气倒是没了之前的冷硬。 叶梨却不想听他的那些歪道理,继续斥责道:“你做了那么多毁我名节的事情,只图你自己高兴,却想没想过,我要怎么办。你随时便走了,我却只有死路一条。” 愈想愈难过,“你随时可以娶别人,我却嫁给谁?” “你倒是还想嫁给谁!” 没想到,李茂完全没能体会她一星半点的担忧,反也重新上了火。 “你滚!”叶梨已失了所有理智,将他连打带推,赶到了门外,闩上了门。 李茂在窗子唤“阿梨”,叶梨又把窗扇也合上闩了。 李茂仍在外面贴着门窗低声叫她,叶梨就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不去理会。久了,竟是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罗玉卿的叫声惊醒的。 叶梨睁开眼,仍有些怔怔。她觉得委屈,因为她并没做任何对不住李茂的事情;甚至,是因了李茂说不能与兰家交恶,才忍下没说兰九用匕首胁迫她,几乎将她劫持走的事。 又有些糊涂,因为这几日本来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又势如水火一般。 李茂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叶梨对别人会,却偏偏对李茂绝不会。 道观美人(重生) 第63节 她虽从未能完全放下对他的情义,却再也不想委曲求全,任他揉圆捏扁。 “叶妹妹?” 罗玉卿仍在敲门,叶梨叹了口气,去把门打开了。 因着室内一片黑寂,罗玉卿进来,先去把窗子也打开,看着外面阳光照进来,才道:“我听说叶妹妹背出来解药的秘方?”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叶梨松了口气,捏紧的拳头亦放松了下来。 “若是真的,那叶妹妹就对我亦有大恩大德!我先谢过叶妹妹了!” 叶梨暗暗吃惊,才想问难道她的病也和兰九一样,罗玉卿继续道:“但是呢,我可不能先吃。” “我肚子里有孩子,可不能冒险。幸而有兰公子,他既然愿意先试,那是再好不过了。” 叶梨不想再提兰九,胡乱转话道:“孩子……你如此珍爱这个孩子,很,很喜欢圣上吧。” 罗玉卿闻言哈哈笑,笑完脸上却有些苦涩。 “我为了他,也是违逆了很多人的劝告,也害了我们英国公府……唉!” 她的脸上忽又露出少女的天真和稚气,眼望虚空,似陷入回忆。 “他以前在宫里,从不与别人说话,只有见了我会笑。我就觉得我对于他是特殊的。甚至可怜他,恨不能把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全分给他……我不似叶小姐这般冷静聪明,虽有兰九这样的痴情人,却仍是会选择李将军。” 叶梨低头想了一会,似乎上辈子,李茂对于她是特殊的。她其实知道,李茂一开始是可怜她,才常常去道观找她。 可是她的冷静聪明在哪里。又哪里是她选择了李茂,分明是李茂劫持了她。 她亦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问:“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如何还会看着他选秀呢?难道他选别人做妻妾,你不难受吗?” “傻子!” 罗玉卿又笑,“他当时是一国之君啊,一国之君,注定三宫六院,即便他身体不好,就算是当雕塑摆着,也是要摆够人数的。” 叶梨仍有些不懂,满脸茫然。 罗玉卿解释:“宫里有几位娘娘,都是惯例,今日不选,后日也会选,我当时想,只要他心里只有我,那便够了,多娶几个高门大户的娘娘,让朝臣武将皆是顺服于他,才最好呢。” “况且,他那个身体,只怕有心无力,多几个还是十几个,都无所谓。” 罗玉卿捂嘴偷笑。叶梨忽然想起曾经偶尔听丫鬟们说的话,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倒比罗玉卿还要窘迫害羞。 “你既然不在意,为何还跑来找我?” 叶梨不由问。 罗玉卿转头上下端详她,目光最后停在叶梨脸上,直把叶梨看的脸都红了,才道:“谁让你生的这般好看呢。我哪里能不在意,只是觉得大多数人于我无碍罢了。若是叶妹妹,啧啧……那我可担心死了!” 叶梨满脸讶然,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从没觉得自己生的有多美。 “主要那次,他特意叫了你去,又独自见你,我啊,就有些忌惮……你啊,可懂得,喜欢一个人,总是容易吃醋的。” 叶梨如何不知。她每次见了罗玉卿,就想到上辈子她嫁给了李茂,心烦意乱,连带着看李茂也不极其不顺眼。 罗玉卿拍拍她的胳膊,似乎无意间揶揄道:“兰九曾是你的未婚夫。他来见你,不知道李将军会不会吃醋啊?” 叶梨低下了头,默默不做声,却是有些后悔。 李茂有错,可是她亦是每次想到上辈子的事,就头上冒火,难以冷静。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叶梨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小武来问,叶梨要吃什么。叶梨就让他多做些,留罗玉卿一起吃。 李茂晚上才重新出现在叶梨面前,他低着头,垂头丧气,道:“是我错了,你打骂我都没关系,以后不要再把自己关屋子里面了,岂不让人着急又担心。” 叶梨不置可否,却也没赶他走,两人默默喝了一壶茶,看着叶梨打哈欠,李茂怏怏告辞离去。 李茂走了,叶梨却睡不着,她暗暗琢磨自己的心思。她是爱李茂的,因而才恨他怨他。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底深处,仍是不安又恐慌。总觉这辈子同李茂这般在一起,是一场梦,总有一天会梦醒。 因了怕醒来,她总是在信了他之时,又生出退缩的心。 好在每次吵过架,李茂就能“规矩”一阵子,甚至因着把握不住尺度,他会变得冷淡一些。但他不热切,反倒让叶梨很是放松。 她偶尔甚至暗暗想,若是她和李茂,能成了叶府叔父婶娘们那样的夫妻,倒是挺好。他们之间相敬如宾,看不出谁欢喜谁,但是亦不怕失去,更不会易生争执。 那样安稳地拥有,就不会患得患失。 可是,她能成为李茂的妻室吗?她从来都不敢多想。 不过,因着那次劝解,叶梨倒是与罗玉卿关系好了起来。 本来这里,就没其他女人。只是因着之前心存芥蒂,才不愈与她多见。现在每日闲暇时,倒是都会与罗玉卿在一起闲聊几句,或者就做在一起喝喝茶,打发打发时间。 花神医已经开始炼那个解毒的金丹。叶梨背过,知道过程极其复杂,里面的九十九种药材,要分批分次按照不同方法炮制,极为精细,顺序都马虎不得。她偶尔去探望花神医,只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日,叶梨从花神医处出来,要回院子,却正好遇到李茂与几个心腹,边走边说着什么,叶梨听得零碎几句。 ——若是给兰公子吃了解药,咱们对兰家军岂不就没了掣肘? ——但是兰九试了药没事,咱们少将军才能吃啊…… 叶梨疑心自己听错了话,再见到李茂,暗暗打量,他绝对没有兰九那样病弱之状。再想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亦绝无见他虚弱过。又暗暗放下心,确信是听错。 等花神医炼好了药,把兰九母子请来。 兰九竟说:“既是六小姐的药方,我希望六小姐能亲眼看着我喝下去。这样即便是要命的毒药,我也甘心情愿。” 兰夫人斥责他胡说八道。 李茂懒洋洋道:“这粒药,我是给兰将军和兰夫人的,他们为了大葪,浴血疆场,即便是给我脸色难看,我也受的。之所以忍受你三番两次无端挑衅,也完全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罢了。你以为,你凭什么做贵公子,享受荣华?” “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当日答应兰夫人能让你不至马上夭亡,我早已做到,如今这个药丸,本就是额外的。兰夫人,我交给您。如何处理,悉听尊便。我们之间的诺许,就此结束了。” 兰九被李茂说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一言不发,就把药吞了下去。 ——兰九吃药的这事,叶梨并没亲见。 因着上次见了兰九一面,两人就大吵了一架,这一次,两人虽然谁也没说,却极为默契地回避了此事,李茂没说让叶梨去,叶梨更未再提。 叶梨知道这些,全是听罗玉卿转述。她那日倒是也在场,不过据她说,她并未见兰家母子,而是躲在殿侧一个小房间内。 “我总要亲眼看看兰九吃了那药没事,你说对不对?” 因着兰九吃了无碍,她很是高兴,满脸都写着欢快。 “李将军看着是个闷葫芦,倒是挺会说话!” 她夸赞李茂。叶梨却想,他哪里是闷葫芦了,经常啰嗦地很,连她喝水穿衣也要啰嗦,少吃一点就要过问……烦人得紧。 不知不觉已到了冬日,天气愈发的冷,道观毕竟是道观,不如家里舒适,李茂怕叶梨冷,给叶梨房里燃了四个炉子,又在床上堆了一层又一层动物毛皮。 花神医还在炼制那个金丹。因为头一次炼制的,花神医试毒性就用去好多,最后只剩了一个给兰九。 腊月的一日夜里,天上忽然飘起细碎的雪粒,这还是今冬的第一场雪。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就积了厚厚一层,伸脚都会埋进去。 但是天气却又转晴了。才大早上,金灿灿的阳光就撒遍雪地,映衬的好似是艳阳天一般,竟然看着都觉得热。 叶梨难得生了顽皮,在院子里玩雪,堆了一个雪人,又抓起雪扬得纷纷洒洒。但是奇怪的是,李茂竟然早上出现了下,就再也不见人。 这么大的雪,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他又能去哪里? 叶梨不好意思问门口的穆流,自己出来走了走,一个为踏雪,一个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李茂在哪里。可是发现,道馆里隐隐有些不同寻常。 倒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不过叶梨每日生活在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人来人往,大抵都知道什么时辰哪里有人,大抵做什么。 可是今日,和往日不太相同。 叶梨生了疑,却听到外面忽然有巨大的响声,心中一惊,忐忑着心继续往外走,听出来竟是震天响地的呼喊声。 再往外走,隐隐听到点字眼……登基?太子? 叶梨正迷惑,穆流和穆峰跑过来,穆峰看了眼叶梨身上的衣服,道:“主子让带您一起出去。不过今日要委屈您,就先同我们一起,扮做主子的随从。” 今早上,李茂特意让叶梨穿了身兵士的男装,说今日闲暇,要带她出去玩个好玩的。也是因此,他一直不再见人,叶梨才想要到处找他。 叶梨有些懵,想着不是要带她出去玩吗? 但是看着穆峰和穆流等人严肃的表情,又忍不住揣测,难不成要逃命?他们在道观这么久,还没见过这几个人这么严肃郑重过,倒似大敌将至,大战将临。 她想问怎么了,穆川也跑进来,急匆匆问:“找到了吗?” 叶梨不敢再耽搁,揪着心,快步往外走。幸好今日的衣服,倒是毫不碍事。 到了二庭门口,外面的声音更清楚了。叶梨忍不住瞪大眼睛。 门内,有个身形有些奇怪的兵士,正附耳贴在门上偷听,忽然转身,跑过来,压低声音对叶梨几人道:“我也要出去看看。” 叶梨这才发现,她竟是罗玉卿。 又听了听外面山呼般的声音,忍不住朝着罗玉卿肚子看了眼。 太子? 罗玉卿肚子里的不就是太子吗? 第58章 (双更) 穆川打开二庭的门, 道观本就不大的前庭,竟是满满当当的,站了好些人, 且个个披挂整齐, 头盔衣帽样样齐全, 绝无平日在道观里的随意。而且, 看着是按照品级,排列的整整齐齐。 叶梨跟着穆川穿过众人,越发心惊地想,定是朝廷来缉拿了, 要么逃, 要么背水一战。 一路走到头, 一位金盔银甲的少年将军, 面色肃然,微微向她招了下手。 这又是叶梨从未见识过的李茂。在这里, 她虽也见过李茂穿戴军服,却没见这么肃穆正式的。 她心里有些发慌, 忍不住想抓住李茂,向他立即表明自己的心意。 ——若是李茂遭遇大难,她反倒不再想别的了。她愿和他,一起经受任何事情, 哪怕是生死。 但是看了看周围一排排肃穆的兵将, 叶梨还是把手在袖子里握了拳,尽量镇定了自己,含笑望向李茂。 李茂亦对她笑了笑, 小声道:“跟在我后面。” 又对穆川点了点头, 视线转到罗玉卿身上, 停了一下,也并没说什么。 罗玉卿脸上立时浮现笑意,凑近了叶梨。 有人得了李茂的指示,走去开大门,先行走了出去,然后是一些将领,依次排着队列出了门,最后才是李茂,昂首阔步走向门口。 他身后,亦跟着几位将领。 叶梨和穆川等人,跟在了众人最后面。 道观美人(重生) 第64节 门打开之后,叶梨已经隐隐能看到外面有人有车有马,并听得愈发清晰。 ——请太子殿下回京继位! ——恭迎先王嫡嗣! ——真龙血胤,岂容蒙混! 叶梨听到这些,心惊之下,亦有些迷惑。暗暗想,难道是京中的圣上薨了? 她尚未厘清,就跟着众人走出道观。 李茂站在门首中央,兵将们立在两旁,她亦小心翼翼跟着穆川,站在稍后一些的地方,都不敢探头东张西望,只努力越过前面的人往下看。 道观之前,白雪皑皑,在阳光下璀璨生辉,细看,才发现竟是站了很多身着官服的人,一排又一排,几乎看不到头。 可是任下面那些老老少少的官老爷们不停呼喊,李茂这里,只是默不作声。平日里看这些人,皆是莽汉。如今才发觉,个个身姿挺拔,就如石雕人像一般,几乎纹丝儿不动,令人顿感威严。 正在这时,叶梨瞧见,有人从远处一个马车上下来,被人搀扶着走近,渐渐看的清楚,原是一个头戴凤冠身穿麻衣的老妇人。她被扶到接近些的地方,就摆手让人都散开,自己又走近几步,哭着道:“都怨哀家有眼无珠,被人蒙骗,错认了真龙,竟令皇家血脉淆乱,让假太子尊居皇位……” 叶梨努力听清她的话,却敏锐地发现,因她的出现,李茂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动了一动,似是想捏拳,又忍了住。 “祈请太子殿下回朝,匡乱反正,继承大统。否则,哀家即便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无有面目去见先皇!” 叶梨终于从她言语猜到,这该是太后。 太后说完,那些官老爷们,又齐齐呼喊,“恳请太子殿下班师回朝,继承大统!” 并且,跪在了雪地上。 待他们喊了三遍,李茂仍是未吭声。太后又说了一遍,并且提裙也要下拜。 “母后折煞明懋了!左相右相两位大人,快扶住皇太后娘娘!” 太后身侧的两位老大人扶着雪地站起,做了个搀住皇太后的虚礼。三人站着,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朝登基!” 这时,从道观里出来的将官们,也齐齐跪下恳请。罗玉卿和穆川皆扯了下叶梨,叶梨也忙跟着跪了下去,脑子里却似漫天雪地一般,有点白茫茫闪光一片。 李茂扬手,“雪地寒冷,诸位爱卿起身吧。” 众人谢过恩,才都站了起来。 叶梨终于明白过来,看了看李茂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穆川毫无惊疑之色,连罗玉卿也没有任何惊讶,看到她望过来,笑着偷偷冲她眨了个眼。 接下来,下面来请的朝臣,以及太后,还奉上了一些东西,似乎是一些规矩流程。叶梨眼睛睁的大大,却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也不知道是白雪皑皑闪了眼睛,还是站立太久,有点晃神。 漫长的过程之后,叶梨被罗玉卿扯了下,跟着她走进道观,有些茫然地往里面走去。 走到二庭,穆川道:“主子要见那些朝臣,嘱咐了我,先送您回去,收拾下东西。大抵很快就要上路回京城了。” 叶梨嘴上“嗯”了声,脑子里却仍是一团麻,一直进了侧院,穆川要离开,她终于忍不住问:“李茂是太子?” 穆川笑着点点头。 “他要回京……当皇上?” 穆川又点了点头。道:“您将随身要带的整理好就行,剩下的,会有人来收拾的。” 叶梨呆坐半天,想起来把压在被褥下的那个匕首找出来。看了看,却又猛地心惊:那她岂不是曾经弑过君? 这是梦吧…… 或许是李茂故意让人扮的,就为了戏弄她。 忽而想起在桃皈观,李茂有日劝她离开道观,说她只要点头,就让她风风光光做他的妻子,若有人对她说三道四,就割了那人的舌头。 她当时说,“你又不是皇上,亦不是阎罗,哪里就能挡得住别人的口。” 另有一次,他道:“小道姑啊小道姑,我命令你来亲我一口……” 他一边说,一边抓了叶梨的几缕头发,当成刷子在她锁骨窝挠痒。叶梨痒到不行,边笑边道:“你又不是皇上,还能命令我向东向西不成?我偏不!” 他竟真的要成了皇上? 叶梨再见到李茂时,他已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衣袍,头戴太子玉冠,与往日的俊朗潇洒又不相同。叶梨呆了一下,要不敢上前。 他走过来抱住有些傻呆呆的叶梨,竟是叹了口气。 难道他不高兴? 叶梨从他怀里仰头,端详他,面色肃然,眸色发冷,确实不是高兴的样子。 “李茂?” 叶梨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闷在了心里,只伸手去抚了抚他的脸。 “阿茂。” “明日卯时,我们就进京,路上冷,你多穿些。我不能和你同乘,你若是觉得路上无聊,和罗小姐一起也可以,她亦要跟着一起回京。穆川也会跟着你。” 李茂望着她,温言叮嘱,除了面色稍微冷清些,和桃皈观时毫无二致。 叶梨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寻找一些暖意,外面已经有人催着李茂了。李茂用力抱了下她,在她额头很快啄了一下,道:“最近或许会顾不上多看顾你,你有任何事,就让穆川来告知我。” 外面又在催“太子殿下”,李茂放开叶梨,最后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急急又离开。 叶梨是想和罗玉卿同乘马车,可是她又暗暗盼着李茂得了空,能来看她一回。于是还是自己乘了。在马车里一个人闷坐了半天,等着暂歇时,终于死心,换到了罗玉卿马车上。 上了车,才发现看似一模一样的马车,她那辆,却是温暖的多,软和的多。 方才换马车时,她趁机往前看了看,前面的队伍,远远看不到头,上来和罗玉卿说,罗玉卿道:“那是自然。你家将军……如,如今该叫太子殿下,等进京办了登基大典,就要叫圣上……” 叶梨低着头抓自己的手指。 罗玉卿暗暗打量了她一回,说:“你押对了宝,怎么竟是不开心呢?” “嗯?” 叶梨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更不懂她说什么押宝不押宝。 罗玉卿讶然,“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却不信。” 叶梨昨日已经惊讶到了极点,如今听她说些奇怪的话,都没往心里去。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你早就知道,是吗?” 罗玉卿伸手拨弄车窗的帘子,似是往外看了眼。 “你看,偏生下了雪,瑞雪兆丰年,这是大吉之兆。我都意想不到。” 叶梨也往外看。 这两日也是奇怪,晚上就飘鹅毛大雪,到了白日,又是阳光灿烂。堪称天有异象,倒是很合迎回真太子的祥事。 罗玉卿放手了帘子,叶梨回头时,瞄到她的肚子,想要问问,却又忍住。 “叶小姐真是天生的好命。”罗玉卿自己倒是说了起来,“哈,有真龙护佑,自然是好命。不像我……” 因为全然不知情,叶梨想安慰她,都不知道如何说,只得道:“李……圣……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 她连如何称呼李茂都难以适应,亦明白,自己并不能帮李茂承诺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罗玉卿却抓了叶梨的手,道:“你啊,看别人都不是坏人,实际上,大概只有你一个好人。你这么好,就该有好报应。幸好……” 她定了定,才继续道,“幸好如今有了解药,否则,说不得,你也会……和我一样,成了苦命人。” 叶梨暗暗思索她这话里暗含的深意,有些心惊,忍不住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玉卿松开她的手,笑着道:“万一太子殿下没被找回来,没被认下,你岂不苦命。” ——那倒有什么苦命? 叶梨不以为然,又问:“为何你和兰九中了一样的毒?” 罗玉卿忽然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看着叶梨笑了半天,才道:“这却要问给我下毒的人了。” 叶梨又问:“你是英国公府小姐,又是……究竟是什么人,竟是胆大到给你下了毒?” “说的是呢。我若知道,他岂不是没法给我下毒了。” 叶梨看罗玉卿的样子,便知她并不想多说此事。她并不善于为难别人,就立时闭了嘴。又想着原来的圣上还不知现在如何,罗玉卿怀着他的孩子,也很可怜,不该老提说这些话,惹她更加难过。 她垂眸沉默坐了一会,罗玉卿却又笑,笑完道:“你这样绵软的性子,以后可怎么在宫里过活。宫里的女人,可不会觉得你天真老实,就手下留情。” 叶梨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起,罗玉卿之前就与她说过一回,一国之君,注定三宫六院,即便是无情无实,也要够数的。 而且多娶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也对皇位的稳固更有好处。 李茂也要如此吗? 只看到李茂娶别人,她便要心痛死了,如何能看他身边还有无数女人。 叶梨想到这些,脸色渐渐苍白。 这时,外面却有人道,英国公府里派人来接罗小姐了。 叶梨忙道自己下车离开,马车在路边停下,叶梨要下车,又忍不住道:“为何连你也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 她并不是想从罗玉卿要答案,说了话,就要掀帘,罗玉卿却挡了下,问:“你真的不知道?” 叶梨点点头,掀帘下去,回了自己马车上。 黄昏的时候,才到了京城,一路亦是各种欢呼,即便隔着车壁,也是震耳欲聋,叶梨却仍觉是在梦中。 马车停下的时候,穆川和一个软轿候在外面。穆川道:“主子说,宫里未定,安全起见,让您暂住在他的后殿。却不好从前面进,要绕些路。” 叶梨被抬着绕了一大圈,入目皆是高大殿宇和红色宫墙,已经有些云里雾里之时,终于到了一个小门处,走了进去。 他们之前住的地方,是别人遗弃的道观,很是简陋,这下却又突然挪到了豪华精贵的地方。叶梨对这些倒是淡然,但是偌大的宫殿。竟是没什么人,寂静无声,让她不由想起在丰极观和桃皈观时的日子。 穆川过了会又来送了回东西,道:“殿外都是主子的人,我就守在后门,您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叶梨一个人在比道观大殿还更宽阔的寝宫内室里走来走去,想去前面看看,却又怕自己不懂,万一坏了什么规矩,做错什么事。况且,既然让她从后门进来,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进了宫,来了这里…… 她暗暗觉得被嫌弃了,又是失落,又是难过,悲伤一起,就生了困倦,伏在案上,渐渐睡了过去。 …… 醒来后,她终究忍不住,往前去找李茂,才走到一个拱门处,就被门边守卫斥责:“皇家重地,你胡乱闯什么?” 叶梨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只盼着李茂能出来接她,探头往里面看。没看到李茂,却看到很多身着轻纱的美人儿在跳舞。她瞧见其中一个边跳边笑,朝着一个方向走,忍不住也在殿外跟着走,走到一个窗子处,就看到了方才瞧不见的地方,终于找到了李茂。 她高兴地挥手,李茂在侧头和别人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叶梨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李茂两侧,坐着几位衣着华美的女人,李茂与她们,欢笑晏晏…… 叶梨生了气,大声喊:“李茂!” 方才拦住她的侍卫却闻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长剑,指向她,怒斥道:“竟敢直呼圣上名讳,又叨扰圣上与娘娘们饮酒行乐,该杀!该杀!该杀!” 那个侍卫的长剑逼近,叶梨吓得跌坐地上,大喊着向李茂求救。 道观美人(重生) 第65节 “阿茂!” 李茂恍若未闻,那侍卫却忽然又放出一头猛兽,直接扑了过来。 叶梨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被人从椅子上抱起。 她挣扎了一下,立时感受到是李茂。伸长胳膊,努力往上抱住他胳膊,呜呜哭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这里太大害怕?”李茂抱着她继续走,抚在脑后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走到硕大的四柱床边,李茂要将她放下。叶梨却仍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泪眼婆娑,叫了声:“李茂?” “嗯?” 叶梨已经从梦里清醒,她又试探着叫了声,“李茂?” “怎么了?” “怕宫里用的人不安全,这几日你先委屈些。” “嗯……”叶梨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喃喃道:“我叫了你名字,不不杀我吗?” “什么?” “你现在是皇上,我叫了你名字,会不会,是不是,杀头之罪?” 叶梨这次抬头问,表情颇为认真。 李茂失笑,半天才止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你都在乱想什么呢?” 叶梨还有很多问题,可是她瞧见外面影影绰绰似有人,想起必定又是催着李茂要走,就咽了回去,又紧紧抱住李茂。 她一直想离开李茂,但是在觉得他正在远离自己的时候,又极为不舍。 咬了咬牙,声音终于恢复正常,道:“我没事,你去忙吧。” 李茂仍抱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问:“你在叶府的小丫鬟?你若是信赖,我将她叫来伺候你。” 叶梨面上一喜,却又想到,连她都是偷偷藏在这里的,如何能叫白絮进来。于是摇摇头,闷声道:“不用,反正在道观里,我也不用人伺候的。” 李茂又抚了下她的头发,她感觉全被弄乱了,有些恼,又暗暗压下,说:“你放心吧,我躲在这里,不会乱跑,就没有人会知道。” 李茂掐着她的下巴,将她从怀里揪出来,笑着解释:“你不用躲,等宫里安定了,你就是横在在外面跑,亦无事。” 叶梨心里不舍,却还是又道:“你放心去忙吧。” 说了不需要白絮,第二日晌后,白絮和容嬷嬷却皆被接进了宫里。 叶梨自是喜不自禁,却又暗暗问来送他们俩的穆川:“这样可会……有什么妨害?” 穆川答道:“主子让接的。” 其实叶梨同白絮和容嬷嬷,也并非相处了多久的人。只是在这世间,却就算数二数三的知心人了。 白絮和容嬷嬷皆是有些不知所措,跪在地上死活都不起,等穆川走了,两人看着叶梨,白絮才哭着叫:“小姐!” 容嬷嬷则是拱手祈福,嘴里念叨:“天神啊,小姐,小姐好人好命!竟是得了这么大的际遇!” 叶梨好说歹说,总算让她们起来,她们却仍是有些局促。 白絮道:“小姐比之前更好看了!” 容嬷嬷则戳了戳白絮:“怎么还叫小姐,是不是……该叫娘娘了?” 叶梨倒是被她们逗的笑,羞红着脸说:“我仍是叶梨。就是不知道经了上次的事,叶府还认我做六小姐吗?” 容嬷嬷和白絮这才想起来说叶府的事。 原来,上次叶梨被李茂“劫持”走之后,叶府大抵是为了不受牵连,就报了官,说自家小姐被人青天白日抢了去。 不知道是否是叶府报官表态起了作用,宫里竟然并未追究叶府责任,竟是压下了此事。 不过很快,京里就开始有了传言,说宫里的皇上是假的。传言一出,宫里派人抓了一些人,但是却愈传欲烈,连一向远离朝事的妙峰山下都纷纷扬扬,中谷书院的学子们,也因此分了两派,一派说是谣言惑国,一派说无风不起浪。又把当年太后迎太子回宫继位的事情拉扯了出来,到处都在议论。 白絮和容嬷嬷并不懂朝政,但是这事甚嚣尘上,并且涉及皇家阴私,连走卒贩夫也在说。 叶梨又细问,容嬷嬷道:“其实奴才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听别人讲的。小姐想听,我就全说给小姐。” 坊间当时的传闻颇多。 比如,说如今的太后是贵妃上位,当年先皇宠爱贵妃,很想贬掉皇后,但偏偏先皇后是上下皆知的贤惠圣人,先皇无有借口,竟是打着尽孝的名义,让皇后去遥远的皇陵守灵祈福。 皇后离宫后,先皇偏宠偏信,竟是纵容贵妃,几乎把后宫的妃嫔迫害了个遍,别的不提,除了贵妃的三子外,其他皇子皇女竟是无有一人活到成年长大。 不过更预料不到的事,贵妃在后宫一掌遮天,富有三子,却不知为何,竟也先后夭亡。 此时,先皇病重体弱,御医诊断颇为难言。他亦非常后悔往日所为。 众人猜测着,只能从皇亲国戚里过继一位太子。 先皇却忽然说,原皇后到了皇陵后,已经身怀有孕,并生下一个皇子。虽皇后后来亡故,这个皇子却长得好好的。他已备下封赐太子的圣旨,以及继位诏书,并设立了一个辅政内阁,让朝臣迎回年幼太子,辅助太子继位。 叶梨听得不由问:“那怎么又迎错了?” 第59章 (双更) 白絮插嘴道:“我觉得, 定是太后压根没去迎真太子,就胡乱找了一个假的!” 容嬷嬷却道:“胡说。都说当时去迎太子,乃是先皇设立的辅政内阁大人们, 而且, 是要验证过, 确认是先皇血脉……” 白絮却道:“反正我就觉得是太后故意弄错的!” 容嬷嬷撇嘴, 对叶梨道:“因了真假太子的事,很多人都觉得是太后故意混淆皇室血脉,连咱们中谷书院里的那些书生秀才,都纷纷上京, 参与此事的谏言。京里更是闹的厉害, 因为平民百姓没法上书和进宫, 就跑去辅国将军府门口, 扔鸡蛋扔烂菜叶,一开始还抓了人, 后来去的人太多,又都是乞丐无赖, 抓了也无用。而且,京兆尹里的衙役,也抵制命令,被派去也不管……辅国将军府只得紧闭大门。” “辅国将军府?太后的娘家?” 叶梨知道这个, 还是因为上次, 原来的正明帝忽然要人接了叶家姐妹去别宫,翌日一早,三老爷莫名奇妙来找她, 与她说了些朝臣之事, 似乎暗暗劝她莫要进宫。 “正是。”容嬷嬷点点头, 又道,“辅国将军府,原来在京中权势慑人,又有辅国将军,又有承恩侯,家里几乎个个都是权势滔天。如今啊,可算是败落了。” 原来,太后故意混淆真龙血脉的传闻之后,便开始传说,辅国将军府一手遮天,又说那个假太子,原是辅国将军府的儿郎。太后不接真龙,却是为了让她娘家的子侄继承皇位。 这问题可就更大了,乃是谋夺皇位的谋逆大罪。 太后和辅国将军府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也反击,也下狠手整治。可是压下一处,又有另一处,就似荒草地上的野火一般,竟是四处燎烧起来。而且,辅国将军府这些年来犯下的一些事,也忽然被人揭发了出来,另有无数苦主,每日在午门前击鼓鸣冤。 叶梨听容嬷嬷一番描说,竟觉她在那个荒芜的道观里,乃是享受岁月静好。京中这半年,真是纷纷扰扰没个清静。 也怪不得当日李茂算反贼,却迟迟无有大军袭来。兰家人倒是见过几回,叶梨却也没亲见过有多少人马逼来。 叶梨听了她走之后,京里和妙峰山的事情,甚觉感慨。 又唏嘘道:“我那日……走了,好担心你们被迁怒,幸而看着,白絮和嬷嬷并无损伤。” 白絮却问:“小姐又如何?我瞧着小姐都瘦了,难道李……难道李太子,未找人好好照料小姐。” 叶梨低头,想起自那日之后的各样事情,忽然觉得桃皈观的时光似乎越来越远。她看白絮展开她的手,抱怨手上都瘦了,笑着道:“他虽然现在被接回来,成了真太子。可是那时,他是造反的反贼,条件差些,才是理所应当。倒非他故意的。” “什么反贼?” “什么造反?” 没想到白絮和容嬷嬷,皆是齐齐惊讶地问。 叶梨抬头,眉毛已经拧在一起,“他当日囤兵造反……我才被迫,滞留在了那边?” 她看着白絮和容嬷嬷茫然的表情,有些不确定起来。 “妙峰山离京里这么近,难道你们全未曾听说?” 白絮看看容嬷嬷,问:“嬷嬷有听说过吗?” 容嬷嬷看看叶梨,再一次问:“造反?有吗?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事情。因着小姐走了,我在府里无事,还请求了老爷夫人,来京里姐姐家住了一段时间,并未半点听闻这个。都在说真假太子,还有就是辅国将军和太子谋逆。” 叶梨愕然。低头想了一想,面上羞红,几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到了晚上,叶梨都已经睡了,忽觉有人触脸,微微睁开眼,不是李茂还能是谁。 她含糊叫了声“李茂”,却猛地想起白日的事。 就揉揉眼睛,撑床坐起,想到就睡在外面的白絮和容嬷嬷,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情?” 李茂问,“什么?” 叶梨看他满脸疲惫,心下有些不忍,却又偏头,看着被子道:“并没什么造反之事,对吗?” “嗯?” 李茂又疑惑了下,才“哦”了一声应下,亦压低了声音,说:“我抢了要进宫的秀女,难道不算造反,不过是他们没把握对付我,因而忍下了而已。” 叶梨又觉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的胡说八道可不止这个。 “你跟我说,道观外面有剿杀反贼的官兵,还说因了你造反在打仗,路上不太平……” 李茂似乎是想了下,忽然轻笑,脸上的疲惫,倒是被这一下笑全裂碎。他没说什么,却弯了指头,伸去蹭叶梨的脸。 叶梨躲了下,他才道:“我那时很忙,你却整日想离开,穆川他们毕竟男人,粗心不提,也不便随时跟着你。我……” 他讪讪笑,“我没想到你全信了。” 叶梨想起那些日子,因了担心他作为反贼,要被剿杀,要被追捕,前途未卜,担忧惶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她不欲惊醒白絮和容嬷嬷,就不再多说他那些离谱的谎话,皱着眉,推他离开。 “我错了我错了!” 李茂被推开一点,忙道歉道,语气里亦满是疲惫,仍要伸手去抱叶梨。 叶梨往床后躲,他伸手去拽了下,被叶梨避开,就站起身,开始解衣服。 “你做什么?” 叶梨拿了枕头要砸他,他却已经解掉外袍,自顾仰面躺在床榻的边缘,闭上眼睛,才道:“让我睡一会,等我睡醒,你再打我……我……” 他说了一半话,嘴巴还半张着,就停了口。叶梨对他的睡眠很是熟悉,只听他呼吸的频率,就知道,他已经睡着了过去。 撒谎的时候精神的很,被揭穿就装睡! 叶梨心里暗骂,举起手里的枕头,作势要扔向他,却还是又把枕头抱回怀里。 叶梨床头只有一个枕头,李茂是平躺在床上,原本被叶梨习惯性放于枕头下的那个匕首,就躺在他耳侧两指外的地方。若是他侧身,几乎就会把脸硌在上面。叶梨听着他的呼吸比正常时,略微深沉,探身去拿了匕首,压在了床褥下面。 ——胡作非为的强盗!为何又躺在我床榻上! ——他如今是太子呢,正等着继位,怎么这么不当心,万一我若是要杀他,他这样毫无防备,岂不是寻死。 道观美人(重生) 第66节 叶梨瞪着他,胡思乱想。但是看着看着,心却又越来越软。 室内只燃了两盏蜡烛,皆离床榻有些距离。昏暗之下,熟睡的李茂没了往日的桀骜,微微蹙着的眉心,倒令他生出一点白日从他身上难以看到的脆弱。 叶梨仍在气他从头到尾撒了无数的谎,伸手成掌,作势要朝他打去,却最终只撅了撅嘴,气呼呼靠坐墙侧。可是她就才才睡着一会,李茂在旁边熟睡,又似在不停喂她瞌睡虫吃,很快就哈欠不断,困得睁不开眼睛。她强撑了一会,还是将枕头放在离李茂略远的地方,背对李茂躺下。 觉得冷,就拽过来被子盖了。将自己从头到尾裹了个好,却又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李茂是和衣平躺在床上的,并未压住被子,也未盖被子。 叶梨皱着眉,探头往外看了看,想要叫人,想要下床自己去柜子里拿被子,却又怕吵醒他。望着他怔了半天,终究还是将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又就着被子,躺了下去。 再次醒来,还是被李茂弄醒的,叶梨才睡着不久,很是困乏,恼怒地用胳膊肘撞了下抚醒她的手,“别闹!” 身体却更加往他怀里拱去。 这是在桃皈观里养成的习惯,她睡的尚有些迷糊,并没意识到。 软香暖玉在怀的人,立时笑得几乎要眯了眼睛。 叶梨这时才清醒,她忙要逃开,却被紧紧抱住,哪里还逃得掉。 逃不掉,她只得自欺欺人,重新一声不吭装睡着。 “阿梨……” 才睡醒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和疲惫,轻易就让叶梨心口的跳动乱了几拍。 “我没骗你,我确实算……造反。不过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罢了。虽然并未打仗,但是打仗,并非全要动刀动枪的。而且,想要少动刀枪少死大蓟人,更要费些事。比直接打进京城还要难。” 叶梨想起,李茂曾经偶尔说过的话,与兰家维持的“友好”关系,僵了一下,身体又重新放软。 “我本来想,等带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给你一切……可是我却算错了,逼他们太过,没能等到太后动手,却等到她服软。” 他嗤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再给我些时间罢了。” 他抱着叶梨,难得没有动手动脚,反而絮絮说了好多话,叶梨有些懂,有些半懂不懂,但是渐渐软在他怀里,如桃皈观时,用头蹭着他的下巴,又伸胳膊就抱他的脖子。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如桃皈观的李茂一样,翻身将叶梨压在身下。 他试探着亲吻,并不是预想中的推拒和愤怒,渐渐忘了情,吻得叶梨要难以呼吸。 叶梨一开始还只是承受,渐渐有些忘记,未曾等到以为会到来的,将自己贴近,喃喃不解,“阿茂?” 大掌握在腰间,隔着衣带掐着她腰上的嫩肉,有些疼,她有些恼地“嗯”了声,几乎有些不耐烦。 忽然有什么声音,叶梨恍惚辨认了下,吓得立时把缠在李茂脖子的手放开,缩成一团侧身,想要滚到一旁,却被李茂撑在身侧的胳膊挡住。 “李茂!” 幸而,叶梨叫了一声,他就让开,看着叶梨滚到一旁整理衣服,捂着脸趴在床上。 叶梨坐起整理好自己,羞得浑身烫热,亦捂了脸。李茂的身体和动情,就似毒药一般,轻易就唤回她的顺从,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 过了会,身边窸窸窣窣,然后李茂道:“过来,让我再抱抱你。” 叶梨并未挪动,但是还是被抱在了怀中,他在她耳侧道:“我们今夜就洞房,好不好?” 叶梨脸上尚未平息的臊热,又轰地淹没了她。 外面又传来说话声,李茂才放了手,道:“今日里,奉国将军府的下人会来一些,你看着眼生的,不用怕,都是信得过的人。” 李茂走了,叶梨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心里的悸动仍未消散。那些日日夜夜的恩爱和羞耻,被彻底唤起,将她缠绕,将她淹没。不用闭眼,几乎就能感受到到李茂的迫近。 为免露了形迹,叶梨难得睡了一个懒觉,重新醒来时,才出了被子,下了床。 听到她开始走动,白絮跑了进来,道:“今日来了很多人,是……太子殿下,叫了服侍小姐的吗?” 又有些困惑地道:“太子吩咐说,为免打扰您休息,您这里伺候的,以后未经召唤,连中厅都不许随便进。可是我守在外厅,小姐要是叫我,我听不到怎么办?” 叶梨脸上又发烫,暗暗想,看来早上白絮在外面说话,李茂也听到了。 倒是忘记看看,他脸有没有红?他那么无耻混蛋,会羞臊吗? 她不想白絮提起这个,胡乱敷衍道:“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吩咐,那只能这么照办了。” 白日里,来了一个叫庚娘的妇人,带了些丫鬟婆子,一个一个见过了叶梨。叶梨努力把所有人都记住,庚娘又问了些她的饮食衣着住用,才告了退。 叶梨重生以来,堪称“游手好闲”。也就在要嫁给兰九时,想过管家理事。听庚娘说事情,井井有条,事事皆知,颇为羡慕,亦认真倾听。 这样倒是忘了早上的尴尬,一日很快就混了过去。 等庚娘走了,想起当日自己打算嫁给兰九,所考虑的管家技能,只怕还不及庚娘的百分之一。再想现在……却又嘲笑自己,未来如何,还未可知,考虑这些做什么?这哪里是自己该考虑的。 心下终究有些黯然。 她重生而来,只想逃开他,却并未想过,替掉英国公嫡女,成为嫁他的那个人。 可是如今,她未逃掉,英国公嫡女却怀了别人的孩子,越来越远离了她重生后的规划。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叶梨亦想起,今晨李茂说过,“我们今夜就洞房”,不由慌了神。 他本就随心所欲,从不管什么规矩。如今又贵是太子,即将继位为皇上,更是没什么拦得住他吧。连白絮和容嬷嬷,都被他从中厅遣去了外厅。 她虽因难逃旧日鸳梦,今晨还恍恍惚惚间,对他动了情,几乎忘乎所以,与他错成凤鸾。清醒的时候,心里却仍是抗拒着,或者说,有太多的犹疑。 因怕又睡得糊涂,叶梨今夜都迟迟未睡,甚至不敢躺下,就靠坐在墙角,等着李茂来。 更生起,她发现自己已经打了盹,惊了一下醒来,却想起,在桃皈观时,她亦这么等过李茂。 李茂有时离开,会说哪日能再来。每逢这种时候,到了那日,叶梨就开始魂不守舍,焦灼等着他来。 曾有一次,李茂分明说了十四日就来,可是十四日等了一天,毫无动静。十四日过去,十五日来临,叶梨一晚上没睡,就这样坐在床脚,开着窗子,集中精神等着有人跳墙进来。这样熬了一夜,等天亮的时候,叶梨已经有些恍惚。她怕自己睡着,白日就坐在院子里,正对着李茂往日来的那堵墙,拄着胳膊肘,以手托脸。一眼不眨。 等着白日又过去,叶梨已经有些精神崩溃。 因为李茂要么不说,要是说了哪日来,还没爽过约。 她从石桌上挪回房间,觉得浑身发冷,开始胡思乱想。 ——他厌弃我了?再也不来了…… ——他出了意外,不然不会这样! ——或许我记错了日子?或许今日还不到十四日……那么现在到底是几日? 叶梨冷到上床拿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继续胡思乱想,过了会却又觉得热到浑身发疼,头重脚轻。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眼泪把被子都湿透一大片。 李茂是半夜里才到的。见她门窗大开,屋内又没燃灯,吃了一惊。飞奔进来,借着月色发现她,忙着道:“对不起,我耽搁了,紧赶慢赶……还是耽搁了……这才到京里。” 叶梨一开始几乎有些失神,终于发现是他,什么话也没说,抬手劈头盖脸就朝他打。她觉得自己很是发了狠,但是浑身酸痛得已经发了软,压根举不起多高的手,亦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李茂隐隐觉得不对,从她挥来的手掌间去摸她的额头,低呼道:“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他急着要去燃灯,叶梨却忽然扑上去,一声不吭撕扯李茂的衣服。她觉得自己心里似被撕了个偌大的空洞,迫切想要证明,她并没有失去他。他仍然是热忱爱她的。 李茂哄她莫乱来,她却越发发了疯,不顾一切,又撕扯自己,缠住他不放。 她确认到李茂动了情,李茂却仍忍着,哄她:“乖!我先……” 她堵住了他的嘴,又拖住了他的手。 终于,她将李茂纠缠到俯身下来。她未一松开,他却仍想避开。于是她哭着道:“抱我!抱我!” 他们虽然已经做了各种羞臊的事,她却也还从没这样热情过。她绞缠他,带着他若不从就要撕咬掉他的野性。并且终于毁掉了他的理智。 门窗大开,仰头就能看到又圆又大的月亮,月辉皎皎,她能看清李茂的每一次皱眉和忍耐。她猜到李茂,是因了怜惜她发烧,才想拒绝,才要温柔。可是她偏不。 她睁眼看着他,不让一丝理智重新染指他的脸上。 似乎只有这样摧毁他,才能证明些什么。 证明沉溺于这段不该有的关系里的人,不止是她。不止是她生了情,爱他爱得要没了自己。 那日她几乎是昏迷过去的。之后,果然伤寒发热,好些日子才好。 李茂又羞愧又内疚,一直留在道院陪着她,只偶尔出去一回,一个时辰内必定就回来。 她心里又暗暗想,原来,他亦是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的。并不是必须回去。 不过她只是那夜失了理智,如今已经不了。所以虽心里这么想,却并不想纠缠李茂,反劝他:“没事,你有事就走好了。我已经不发热了。” “不信你摸!” 李茂果然俯身来摸,摸过之后,又去亲她的嘴。 她忙躲开,抱怨道:“你胡做什么啊?这样风寒会传染给你的。” 李茂双手把握了她的头,硬是要了一个湿乎乎的吻,嗤笑了一声。 叶梨知道他的这声嗤笑是笑话她,侧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 等她的伤寒好了一些,李茂又离开了。她回想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也觉得自己荒唐又疯狂。 经了这么一回,她爱李茂这件事,并无变少,反而变多了。她细细想了一回,竟不是因了那夜的那些刻骨噬魂的痛苦和快乐,而是因了李茂强迫了她的那个湿乎乎的吻。 其实那时候,她生着伤寒,嘴里除了苦巴巴,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有些遗憾,就细细回想,希望能忽然想到一些那个吻的滋味。终究是徒劳,只是想起,李茂吻她时,满眼的担忧几乎就似那夜的月辉,明晃晃的。 她想着,就能笑出来。 “自己一个人笑什么呢?” 忽而有人凑近问,叶梨被吓的打了个哆嗦,意识从旧梦里回归,看到李茂的脸,近在眼前。 “说来我听听?” 今夜的他似乎并没昨夜那样疲惫,眼里漾着笑,嘴巴分分合合。 叶梨的视线从他眼睛往下,忽然生出些冲动,想去亲一下那张分分合合的嘴。 或许,和那日她伤寒时,是一样的滋味。 她低下头,眼里忍不住水雾升腾,有些模糊。 过了下,才嗔怒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又跑来做什么?我听说皇宫很大,单这个庆阳殿,也大的很,为何老是来烦我。” 李茂哈哈笑,习惯性曲起手指,用指背去蹭叶梨的脸。叶梨被他蹭了两下,侧头躲开。 他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我跑来洞房啊?” 道观美人(重生) 第67节 第60章 (双更) 叶梨羞恼, 伸手便打他,反把手送上给他箍在掌中,没了还手的可能。 他方才还懒洋洋地并不热切, 却忽然发了狠, 急切亲了过来。叶梨偏头躲, 暴露的脖颈立时成了替罪羊, 又湿又痒。她又转回头想将他别开,正好又把樱唇投入了狼口。 叶梨对他的吻过于熟悉,想要抗拒,却又忍不住沉沦, 微微张口, 似无助的羔羊。 因叶梨靠坐在墙上, 高大的李茂跪着去俯就她, 这个吻的姿势有些别扭,并未太久。 叶梨被整个松开, 怔了一下,又伸手去打他, 看到他亦愣了下。 “又哭什么?” 李茂仍跪在床上,长臂伸出,在叶梨眼下用手指抹了下。 叶梨并没哭,不过眼里确实有眼泪。她不想解释, 侧头盯着自己的右肩。 “叶梨?”李茂的声音里有些失望, 亦有些隐隐的不满。 叶梨仍未理他,他叹了口气,爬上床, 也靠着墙, 坐在叶梨身侧, 不再吭声。 叶梨见他没了动静,转头仰脸,看到李茂靠在墙上,双眸紧闭。 她总怕李茂乱来,但是他安静了,心里又莫名有些发慌。盯着他看着,有些无所适从。 因着上辈子,她难以信任他,想要远离他;但是心底深处,又暗暗盼着他靠近再靠近些…… 她因为失去过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恨的是他,还是害怕失去。可是他现在看起来极为疲倦,她又忍不住心里发软,暗暗揣测他亦不容易,自己也并没帮上什么忙。 正百般纠结,靠近李茂身侧的手,忽然被抓住,攥入了熟悉的大掌内。 叶梨下意识想挣扎,又什么都没做。 这般两个人默默无言坐了一会,叶梨忽而想到,她即便是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也不该同他一起这样坐在床上。未出嫁的姑娘,应该规规矩矩生活在娘家,可是,她堪称并无娘家可“回”。 又想,即便是有亲事,她也是与奉国将军的儿子订亲。李茂如果是太子,那么就不是奉国将军之子。那么,这门亲事也不该算数了吧。 她轻轻拽了拽,手从李茂的掌内挣扎出来,李茂亦同时睁了眼,一双凤眸有些不悦地向她望来。 叶梨被他慑得呆了下,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有很多话想与他说,却又因了他眉间的倦色,闭了嘴。 李茂“嗤”了一声,有些严厉地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咱们就先洞房。” 他说着话,已经伸手去解叶梨颈上的一个如意盘扣。 叶梨吓得“啊”地轻呼一声,双手抓了他的手指,又觉声音大了,往外面扫了眼。见他又伸另外一个胳膊,忙急急道:“我,我有话说!” “哦?”李茂收回两只胳膊,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叶梨摸了摸自己的盘扣,确认仍好着,看他一眼,却又不由想起两个人在桃皈观里那些胡作非为,脸上立时滚烫,垂头掩饰,不敢与他对视。 叶梨说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想起一桩事,就道:“你曾经答应我,等天下太平,就送我回道观的。” 李茂眉头跳了下,又靠回墙,闭上眼睛,道:“如今可不算天下太平。” 他顿了顿,又睁开眼,盯着叶梨道:“如今很多人想杀我呢,宫里又都是太后的人……” 叶梨脸色变了变。 “即便我登基做了皇上,皇上又哪里那么好做的?朝臣可会服我?我虽把握大葪大多数兵将,但是还有一部分,是在太后娘家和,兰家手里,军中可会生乱,外邦可会趁机入侵?” 只听他这么一说,叶梨就担心得几乎握住了拳。 她忧心忡忡,李茂却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抓了她一只手,用手指抚平握着的拳头,说:“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叶梨尚在想他为何这么说,就被李茂揽过来半抱在了怀里。她这时才醒悟,李茂早看穿了她,再如何嘴硬,心里却又百般难舍。又羞又恼,无可辩驳,就又伸手作势要去打他。 其实只是轻轻拍在他胸口,半点儿力度都没有,李茂却“啊”地痛呼了一声,哑声道:“我这里有个旧年的伤口!” 他皱眉苦脸,连声音都有些不稳。 叶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脑子里快速地想,是打到了哪一个伤口,又惊疑难道是最近的新伤。 认真想了一回,又盯着惯会胡说八道的李茂,忿忿道:“你又骗我?我并没使多大力气,是什么样的伤口,我怎么不知道?” 李茂就抓了她僵住的那只手,往自己跟前带,嘴里认真道:“你来摸摸,伤疤还没好呢。” 叶梨愣了一下,捕捉到他嘴角的窃笑,拼命挣扎,又重新去打他,这一次,却是至少使了三分力。 李茂哈哈笑着躲,又抓着她的手不放,两人纠缠在一次,不知谁压住了谁的衣服,谁放倒了谁,跌到了床榻上,压在了一起。 叶梨红着脸侧头,却还是被追上,吻住了嘴。 她想着该推开,可是两人扭打在一起,诱引出一些令她心虚气软的回忆,她闭上眼睛,容忍自己承受了这个吻。还好,在衣服渐渐凌乱之时,她拾起一点清醒,抓住了李茂的手,颤声祈求:“不要!” 李茂仍在解她小衣的带子,叶梨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泣音:“我,我们尚未成亲!” “难道你还能不嫁给我?” 李茂显然有些恼。 “不行!不行。” 叶梨理智回归,试探着道:“可是我是你未婚妻。本就该成亲之后……我又不是你的,不是伺候你做那种事的……” 她亦不知,如上辈子一样,只因了爱他,就将一切奉献给他,算是什么?奸妇么? 其实她做那些事也不是真的坦然。她心慌死了,对兰九内疚不说,还怕要受罪责。几乎细细想过,自己犯下这么大的罪过,若是死后入了幽冥地狱,会进惩罚凡人行淫的行悔司,还是专管道人不守规诫的掌道司。又怕李茂也因此要落了罪,就每日祈祷,一切罪行由她担承,皆与李茂无关。 她默默咽下所有惶恐,却怎知他另有出路。 想到这些,她又恨起了李茂,眼泪婆娑不停。 “若是无婚无名,却与人做那种事的女人,死后要被抓去行刑的。” 叶梨闷闷道。 李茂轻笑了一声,将她又揽回怀里,叶梨身子一僵,以为他仍未放弃。李茂却只是抱了她在怀,帮她理了理衣服,捋了捋头发,安抚道:“莫哭了,我也不是非要怎么。算我的错,一时……” 他虽这么说,面上却不以为然,懊恼里带了点烦躁。 李茂坐起来,将叶梨也拉扯了过来。两人重又靠墙并肩而坐。 想了一想,面上才又和缓了些,说:“许太傅亦教导过我……” 可是京里和世家所推崇的规矩,在李茂看来,真的是虚头巴脑,不值一提。他终究是没法切实理解到叶梨的想法。 “我其实是想来和你说,后日就是登基大典的吉日。还有一件事……” 想到这件事,李茂更多了些烦躁。 “我原本想着,等我登上皇位,我们就马上大婚。可是……” 叶梨听到“大婚”,心里亦怦怦直跳。 “如今太后仍在宫里。你若是我的妻室,就是后宫女人,总不能一直躲着,她便可以随时拿捏你。我虽然会护你,但是却毕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还不如现在,你在庆阳宫,她的手如何也伸不进来。” 叶梨看着李茂眼里的冷意,想起容嬷嬷和白絮说的那些皇室阴私,默默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几根手指。 李茂低头,将莹白柔软的小手合拢,心里被柔软灌满,将方才遗留的一点不甘全挤了出去。 “所以要委屈你,再等一等。” 叶梨闻言,眼睫飞快扑闪,李茂几乎要猜测她是不高兴的时候,她抬头,问:“你真的要娶我为妻?” 李茂皱眉,“不然呢?” 叶梨又垂下眼睫。 “可是……你即将要做皇上。” “又如何?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此事。”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难不成你还要辅佐我治理国家?” “我出身不好。” “你若敢说自己出身道观,仍要回去,我就下圣旨拆了天下道观!” “你胡说什么!” 叶梨还有诸多疑虑,可是她忽而忍不住弯唇而笑。 “傻瓜,就这般高兴?” “我没有!”叶梨撅着嘴恼道。李茂凑过来,小心翼翼问:“让你这么高兴,我有好处吗?” 叶梨红着脸推他:“你快走,难道没人教过你,这样总是贸然闯进女儿家的内室,并不是正经人会做的事!除了强盗,就是……贼!” 李茂这几日事务繁忙,其实亦难以好好在这里安歇,他又讨了点好处,就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李茂走后,叶梨却睡不着。她总觉有些不真实。她要嫁李茂不真实,她重生不真实,桃皈观亦不真实。一切都恍恍惚惚,让她并不能真的安心。 她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至于梦境从哪里起始,她却不知道。 翌日,她很晚才睡醒,白絮说外面有个叫辛姑的嬷嬷在等着见她。 昨夜李茂似乎说过这个事,说辛姑是原皇后宫里的,后来又跟着皇后去了帝陵,特意请了来,给叶梨说些宫里的事。 叶梨着急忙慌梳洗,见了辛姑,有些惶恐。她对宫里一无所知,很怕露了怯,让人看轻她。 何况她无名无分,尚未婚嫁,就私藏在李茂的内室,别人慑于李茂,并不说什么,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她自轻自贱。 辛姑是个已经生了点白头发的年轻嬷嬷,她见了叶梨,倒是极为谦恭。先与叶梨闲说了几句,就直接道:“我与您说些宫里的事,不过我也很多年未回来了,只是以前的规矩,还有些我认识的老人家,其他的,却要您以后自己慢慢看着了。” 叶梨认真点头,把辛姑说的每句话都细细思索,努力记住。 辛姑得知白絮和容嬷嬷是她用熟的人,又主动说,会另外也教她们一些宫里的事情。 这么一来,主仆三人倒是有了事情做。加上庚娘时不时也来找叶梨说事情,倒让叶梨越发忙碌起来。 等到了登基大典那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大家都说是明君强国之祥兆。 登基大典,极为郑重,寻常人是难以进入大殿的。头一日里,李茂特意让人给了叶梨一身宫人的黄衣小帽,又叮咛过,让她那日扮做随行的小太监,紧跟着叫小锁子的宫人。 叶梨因此,得见了李茂登基的大部分过程。她看着他身着明黄龙袍,威严俊美,凤眸慑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又高兴,又激动,却又有些复杂。 这一世的李茂,为何与上一世很不相同。她心里很是迷惑。 又有些难受。 道观美人(重生) 第68节 因为变化太多,她就愈发难以再遇到上辈子的李茂,问他:“你为何负了我!” 叶梨并没完全忘记这件事。 登基之后,还要去天坛祭奠,规行各种仪式,因而登基那日之后,倒是有好几日,叶梨都几乎没见到李茂。 辛姑一直陪着她,就与她说些登基的规矩和仪程。她才知道原来皇上登基,倒是件辛苦的事情。 八ba九日之后,登基大典才总算消停,李茂半夜里偷偷爬上叶梨的床,弄醒了叶梨,道:“以后朕要日日早朝,只怕睡不了囫囵觉,今日是难得的休息日,全付与爱妃了。” 叶梨尚未完全清醒,几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渐渐明白过来,学着顽笑道:“陛下!” 她在桃皈观见过温柔斯文的李茂,重生后又认识了一位桀骜不逊的李茂,登基之时,李茂却又是另外一个。 可是,每一个都令她就算努力清醒着抗拒,仍是一点一点沦陷。 她主动凑上去,轻轻亲吻他,渐渐被他占了上峰,夺去了呼吸。 几日难见的思念,让她有些忘了推拒,忽略了距离,最后,还是李茂忍住,将她抱在怀里,咬着她的肩头发泄难耐和冲动。 早上叶梨醒来时,李茂已经离开了,她检查了下自己身上的凌乱衣衫,摸着胸口松了口气,整理被褥,却发现床上,有些熟悉的痕迹。 她慌忙把被子盖住,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琢磨着怎么自己拿了去清洗干净。 她身边其实并没什么真的贴心的人。 若说最贴心,不如说是李茂。 想到他后来的隐忍和煎熬,叶梨心里有点儿酸,又有点甜。 在桃皈观时,他一开始装的楚楚斯文,全无半点儿威胁。但是自从两个人跨越了那条界限,他便没了节制,常令叶梨真的生了恼。 倒不是叶梨不愿给他,只是他太熬人,特别是好阵子不来的时候,几乎能要了叶梨的命。叶梨受不住,但是又不忍心瞧着他那个煎熬样子,最后只能牺牲自己。因而叶梨以为,别人不知道,大抵李茂,是真的忍不住的。 他就似饿了必定要吃饱肉的狼,那时节就不是个人。 可是昨夜,他分明难受了,却大抵因了上次叶梨的话,竟是放过了她。 叶梨心软,只因这个,就生了点感动。 于是晌午他来同叶梨一起吃饭,叶梨就难得一直温柔了脸色,颇有些柔情蜜意在其中。她心中暗想,投桃报李,他要娶自己,亦懂得尊重,她也总要给他一些好处。 可是晚上,她便发现自己想错了。她报答回去的李,却反倒成了将狼勾回来的勾子。李茂又来缠她,央着她道:“这样不算洞房的。阿梨!你摸我额头,都难受得发烧了。” 若叶梨不是重生,只怕要真的被他骗过。可惜,叶梨再傻,却同他同床共枕过,他那样烫,只是寻常罢了。 叶梨气咻咻道:“你是陛下,如何能这样耍赖皮?” 李茂就笑着道:“正是因为我是陛下,才可以随意耍?” 又过了一日,叶梨才得知,原来圣上是另有寝宫的,他却日日仍住在庆阳宫里。 李茂再来,叶梨就问起,他却说:“庆阳宫里都是我的人,比较安全。” 不过因着要早朝,又要批阅奏折,李茂作为一个新皇上,终究没那么多时间,也就正好偷闲时,过来磨缠叶梨一回。 自他表明要娶叶梨,叶梨的心里便松散了许多,少不了被他占去许多便宜。有时候也暗暗想,虽两人没真的做那种事,这样老是厮混在一起,也和桃皈观时差不了太多。 这么一想,叶梨又有些不安,因着她亦没忘记,罗玉卿曾经说过,皇上一定会有很多女人。 她已经是不干净了,嫁不嫁给李茂,都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她思来想去,仍是不能接受和别的女人一起拥有他。 这件事,她压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听辛姑说古往今来宫里的事,就还没个皇帝是只有一个妻子的。 她这想法似乎有些不太现实,甚至大逆不道。 于是,收到罗玉卿的信,叶梨就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她想着或许能与罗玉卿说一说,她比自己见识更多,且几乎就成了宫里的女人。 罗玉卿信里说,即将离开京城,因此约她见最后一面。 而且,因着原来的太后、假太子和罗玉卿的关系,她不能进宫,只能叶梨出宫。 叶梨同李茂说了,自然是派了人跟着,去与罗玉卿汇合。 罗玉卿等叶梨上了马车,道:“我听说你对京城并不太了解,今日,就带你到处转转,帮你说些京里的事吧。” 叶梨对这个提议很是惊喜,都忘了原本要和罗玉卿说的话。 罗玉卿很尽责地让马车在京城各处转悠,告诉叶梨,这里是做什么的,那里是做什么的,事无巨细。 京城很大,头一日转到天黑,又约了第二日。这样竟是连着过了好几日。 叶梨对罗玉卿感激不尽,问着辛姑和庚娘,送了些她首饰做礼物。 这日,马车走着走着,叶梨觉得有些熟悉。等马车停下,罗玉卿叫了叶梨一起下去,面前是一个塔,罗玉卿道:“这个是三清塔,站在上面,可以俯瞰这附近的风景。” 两人爬了半天,终于到了塔顶,叶梨只看了一眼,眼前就有些发黑。 即便是掩映在茂密的高树里,她仍是认了出来,前面,就是桃皈观。 这些日子,她和李茂愈发和睦,虽然偶尔也拌嘴,却越来越有夫妻的感觉。以致都很少去想那些不高兴的过往。 可是站在这里,往日的很多事情一下浮上心头,点点滴滴,就又似昨日才经过。 “妹妹怎么脸色这么白?”罗玉卿问。 叶梨愣怔着,专注望着桃皈观,好半天才醒悟,遮掩道:“大抵爬的累了,所以有点头晕眼花。” 罗玉卿就指着桃皈观道:“那个是桃皈观。也是京里有名的道观,据说占卦很是灵验,要不要去试试。” 叶梨脸色更白。 她慌不迭道:“不用!不用!” 她还没法去面对桃皈观。 罗玉卿又说了些桃皈观的事,叶梨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努力打起精神,却终究是露了形迹。 两人下塔,罗玉卿扶着叶梨,说:“慢点儿,我改日就要离京了,妹妹对京里还有什么不懂的,趁着我在,多问问我。” 叶梨恍惚答应下。 当日回了宫里,叶梨竟然生了病。 李茂急得不行,她敷衍道:“大概是迎了风。” 她这样病了几日,并且说因着风寒会传染,不让李茂来看她。 李茂原本也以为她担心传染,反倒来的更勤快,细心安慰她。渐渐却也发觉,他若是留下,她真的是既烦躁又恼怒。反倒躲在外面,她不知道他来了的时候,平静很多。 李茂问了随行的人,却也无迹可寻,倒是知道爬塔累了。 最后,只能迁怒,不准叶梨再去找罗玉卿。 叶梨反道:“我什么都不懂,难得罗姐姐肯带我出去,你为何不答应?” 李茂只得安慰:“不是因为你最近生病么?等好些,再放你去找她。” 叶梨病了几日,罗玉卿却道,就要离京了。 叶梨想着,她总要送她一回,就又出了宫。 两人道别,倒是有些唏嘘。 罗玉卿道:“真是世事难料,我们最初见面时,我是准皇后,我去找你的麻烦。却没想到,如今,你却是在宫里,而我,还不知未来会在何处。” 因怕惹起罗玉卿的伤心事,叶梨一直没问过假太子如何了,这时候,看着罗玉卿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终于问出口:“你的孩子……他,他的父亲……” 第61章 (双更) 罗玉卿垂眸, 嘴角却微微噙着笑。 叶梨怕她难过,才想转了话题,罗玉卿却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梨后悔提了惹罗玉卿难过的话题, 如今她要说什么, 都会应下。 叶梨点点头, 罗玉卿却抬头问:“你是否相信, 人有隔世转生之说?” 叶梨心里一惊,疑心罗玉卿发现了她的秘密,她紧握双拳,紧张地想自己哪里有泄露出来。罗玉卿却转过脸, 重新低下头, 深深叹了口气, 才道:“无论你信不信, 我还是与你说了这个故事吧。” 叶梨心里惊惶失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是罗玉卿盯着她看, 就能发现她眼神闪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幸好, 罗玉卿只是低着头,慢慢开始叙说这个故事。 “以前,有一位小姐,她爱慕上一个男子, 可惜这个男子, 身中剧毒,据说原本活不过十八。幸而男子家中豪富,各种奇珍妙药养着, 总算是有所延缓, 可多活几年。” 叶梨听她这个开头, 更加震惊。这男子中的毒,怎么就似兰九的一般。但是,这位小姐又是谁? “这位小姐原想着,无论情郎能活几年,她就陪他过几年;无论他什么时候死,她就陪他什么时候死。” 叶梨渐渐安定下方才心头的震惊,尽量让自己不露神色。听了这话,却又心情激荡,暗暗想,在桃皈观时,她爱李茂,亦是要为他生为他死的程度。她甚至画了血符,想把李茂要担承的一切罪孽责难都回转到自己身上。 反正她只是一个道观里寂寂无名的小道姑,且做了错事,入地狱里受尽鞭笞拷打,原也是活该。 “这位小姐每日祈祷,希望把自己的命数转一些给情郎,不求长生共老,只求鸳衾同死。” 叶梨叹气恍悟,她对兰九,真的并无用情。否则,她为何没有想到这个。 “或许是小姐的真心祈祷感动了上天……” 叶梨抬头,看着仍低着头的罗玉卿,期待着她说,故事里的情郎变得身康体健。 “这位小姐,忽然记起上辈子的事情。” 叶梨眼瞳放大,有些紧张地互相掐住自己的手指。 “上辈子,她却没嫁给这个情郎,而是嫁给了另外一个人……”罗玉卿忽然抬头看了眼叶梨,又很快低下头,继续说着故事。 “那个人,亦是中了同样的毒。” “新婚夜,他们极为恩爱……” 叶梨低头,在袖子的掩饰下,双手紧握,掩饰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以为自己得了幸福,没想到,才新婚不久,新郎就提议,要纳一个小妾,且已身怀有孕。这个小姐自然不答应……” “新郎就说,这个小妾,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得不纳。并让小姐放心,说那小妾,虽怀有孩子,可是那孩子,以后绝不会成为嫡子的威胁。” 叶梨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为了让新夫人放心,那个新郎就说明了原委,原来,他身中剧毒,偶尔得了一个方子,若寻到合适的女人,用些方法,令她有孕,就能将自己身上的毒,转到那女人……腹中的胎儿身上。当然,那孩子,就注定生来病弱,活不过十八岁。” 罗玉卿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位小姐,忽而有了上辈子的记忆,记起上辈子的夫君,与她说的方法,就告知了情郎……” 道观美人(重生) 第69节 叶梨的脑中已是一片轰鸣,眼前亦是白光闪烁。 “没想到,那情郎为了自己,竟偷偷配置了那奇药,哄她吃下,与她行房,令她有了身孕!” 罗玉卿说完,捂着脸半天,一声不吭。 叶梨也是浑身僵硬,似受了寒一般,难以控制地打颤。 半天,她终于气息平稳,问:“你为何给我说这个故事?” 罗玉卿抬头,笑着道:“我们此别,只怕再难见面了,因而,想起来与你说说……就是觉得好玩?” 叶梨怔了怔,又问:“原来的圣上,如今到底如何了?” 罗玉卿嗤笑一声,“你日日在宫中,竟然不知道吗?” 李茂很少与她说这些正经事,叶梨也从来不问,她怕自己不该问,又怕自己听不懂,索性蒙起头来做傻子。 叶梨道:“我不知。” 罗玉卿意味深长对着她笑,又道:“谁管他死活!” 又解释道:“我是说那小姐,因被情郎这般对待,就抛却了前情旧爱,恨不能自己刀剐了那情郎,怎么会管他死活。” 两人是在路边的马车里说话。 罗玉卿一边说,一边撩帘看了看天色,道:“我要走了。” 叶梨作势要起,却发觉腿软身虚,几乎站立不能。她缓了缓,听到罗玉卿切切叮咛。 “方才的故事,你可莫要对别人说。转生之事,毕竟玄之又玄,若是被人知道,只怕那小姐会被当做妖魔鬼怪处死,难以再活。” “你可记住了?” 叶梨爬到车辕上,叶玉卿仍问。 叶梨点点头,道:“我知道。” 幸而有白絮,叶梨才没从下马车的凳子上摔下去。 白絮搀着她,问:“小姐脸色怎么有些不好?” 叶梨看了眼一旁的穆川等人,道:“大概伤寒尚未痊愈,有些疲累。” 罗玉卿的马车已经扬尘而去,叶梨目送她减远,四下张望了下,指着西侧的远山,道:“那就是妙峰山吧?” 白絮方才在车下已经张望了半天,笑着道:“是呢,我问了穆川大人,他说顺着西边那条路,就一路去往妙峰山了。” 穆川亦笑着道:“是的,这里正是去妙峰山的路。” 罗玉卿是直接在京城外的十里亭等叶梨的。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大多数送人出京城,都会在这里道别。叶梨来时,还正看到有其他送别罗玉卿的人马离开,猜测可能是英国公府的人。 叶梨看了眼穆川,问:“我想顺便回趟妙峰山,可以送我去吗?” 穆川有些为难地,婉言拒绝道:“今日只说送罗小姐,若是回去晚了,只怕主子会担心。不若改日……” 叶梨看了看不远处,道:“那算了吧,我自己去租辆马车。” 因着十里亭常有人来人往,不仅有个喝茶吃饭的铺子,还常有车马停在这里。 叶梨从来都是绵软的性子,她忽而这样坚决,穆川都有些发懵。他不敢多看叶梨,就转头看着白絮,冲她眨眼睛。 他是希望白絮帮他劝说叶梨,白絮却并非那样伶俐的性子,她看了看,反而道:“从宫里到这里,也要好久呢,倒是今日直接去更近些啊。小姐是这么考虑的吗?” 穆川却仍反对道:“可是……” 叶梨听他这样开口,已经提脚往车马处走。她们特意寻了个人偏僻的地方,走去车马之处,倒还有些距离。 穆川急得几步奔到叶梨前面,又想劝:“小姐这……” 叶梨被他挡了路,沉着的脸上似阴云密布,抬头定定看着他。 她未说什么话,穆川却心里有些发虚。他跟着李茂和叶梨久了,自然知道,叶梨是不能得罪的,更不能以下犯上,只是因了叶梨一向温和柔顺,才敢这样去挡她。 他心里打了个磕巴,忙单膝跪地道:“您等等,让马车过来。” 见叶梨没应诺,忙又道:“那些马车,别的不提,行得太慢。” 他一边说,一边向远处扬手。宫里的马车很快行了过来。 叶梨上马车,看到穆川给一个侍卫耳语什么,然后那个侍卫飞奔上马,向着京城的方向奔驰而去,也并未说什么。 只是对马车夫道:“行得快些。” 就如白絮而言,从十里亭到宫里,是要花费好些时间的。倒不是比妙峰山更远,只是京城里车马不便,即便是宫里,总也不能在路上狂奔起来。 一开始的路还比较陌生,行了一半,叶梨便熟悉起来。她那时想要逃往丰极观,倒是刻意在这附近行来行去。 叶梨尚未到叶府,穆川就着人去叶府报了,因而等马车一到,门已大开,且开的是正门。叶府众人,也都侯在这里,迎接叶梨。 叶梨扫了眼,除了老夫人,除了这个时候可能不在叶府的,基本都来了。他们脸上有些忐忑,竟还有些喜气洋洋。 其实叶梨也不知道想回叶府做什么。她只是不想回庆阳宫罢了。 她仍是她,并未多习得一些与人往来的热忱和技能,因而见了这许多人,也并无高兴,更不想多做多说,只淡淡应下问候,然后道:“我想回落雪院看看。” 看到都要跟来,就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倒是穆川等人阻了叶府诸人跟来,叶梨才得了点清静。 落雪院倒是没有大变化。白絮说过,她和容嬷嬷之前还是一直住这里,每日打理的。大抵是她们被接走之后,这里才空置下来,因而有些灰,却也并不多。 叶梨进了正室,坐在塌上,脑子里仍是乱糟糟。倒不是她没理清,是她不敢多想。她原本只以为被辜负了感情。却难道,还不止这些吗? 心里翻汤倒海,反倒哭不出来,只觉得胸闷气短,呼吸艰难。 过了会,外面说三老爷来了,叶梨才又努力镇定了自己,出去在外屋见到了三叔父叶箜。 叶箜方才不在门口,原是才从书院回来的。 叔侄两人相见,皆是有些不太自然。 叶箜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叶梨就想,她确实无缘由回叶府,只是她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里总算是个熟悉的认识的地方。 她是个无父无母无有根的。 “三叔父,我父亲母亲,到底怎么死的?难道真的是被我克死的?” 叶梨忽然开口问。 叶箜吱吱呜呜了一会,才道了实情。 “因为你祖母,不同意你父亲娶你母亲……” 原来,叶梨的父亲叶筳,私定下终身,老夫人坚决不认可,说可以纳妾,但是绝不能娶为正妻。叶筳是个倔强的,竟然因此,出了叶府,自立门户,且为了撇清关系,半两银子都没带。 据说叶梨的父母一开始去往京城里谋生,很是艰难,但尚可度日。可是后来,叶梨的母亲怀了孩子,父亲又丢了差使,供不起京城的昂贵房租,日子就愈发清贫。 叶梨父亲为了赚些银两,原本连盆水也由仆妇打的人,竟是瞒着叶梨母亲,去做苦力。这般过了几个月,叶梨即将出生,父亲却生了病。 家里钱物紧张,一开始赊借医药费用,渐渐便赊借不来。 忽一日,有人来叶府找老夫人,帮着叶梨母亲带话,说叶梨父亲重病,想求老夫人借些银两应急。这些日子,正是叶梨即将出生的时日,老夫人就觉得,其实叶梨母亲是借着这个由头,从她手里弄钱生育孩子,因而,坚决不借,且让来人带了些冷心冷肠的话去回叶梨母亲。 未曾想到,叶梨父亲真的因病去世了。 叶箜道:“老夫人最疼你父亲,她亦不是故意的,只是以为,把你父亲再逼一逼,他便会服软,回来叶府。” 叶梨抬头看了看他,他又讪讪道:“那时我们亦都是在老夫人手下讨生活,我们皆是庶子,老夫人为人严苛,手里也都没有银两,不然,肯定会接济你父亲。” 叶梨又问:“那我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老夫人不肯……” 叶箜却很快接过话道:“倒不为你母亲是什么人,只是老夫人为人古板,觉得你母亲与你父亲私定终身,就……不可接受。” 好似是怕叶梨继续追问,他又接着道:“你父亲没了后,老夫人亦是又悔又愧,因而才不许人提及,亦……没将你接回。后来就失了联系,一直到大姐寄来信,才知道你在大姐那里。大姐不知对老夫人信里说了什么,她似乎很生气,却还是让我去接了你回来。” 叶梨低着头,她对父母毫无印象,亦无感情,心里却仍是有些难过。 她弄清楚了这些,其实并无太大意义。她仍无父母,且已经长大,只是与叶府更遥远了而已。 趁着带叶箜进来,穆川已经催了一次叶梨回京。应该也托付了叶箜。因为叶箜说完叶梨问的父母的事,就起来道:“快些回京吧,再晚,就回不去了。” 叶梨看了看天色,道:“我想在这里住一晚,可以吗?” 叶箜仍劝,她道:“我总算是叶家的女儿,而非李茂的什么人,不是吗?” 叶箜无奈,出去和穆川等人说了一番话,又进来道:“那我让仆妇进来帮你打扫下落雪院。” 叶梨摇摇头,“不用,我和白絮就可以了。” 她平日性情柔顺,但是一旦固执起来,亦是完全没法动摇。叶箜叹了口气,走出去的时候,小声喃喃,“和你父亲倒是很像。” 叶梨虽说不要仆妇来打扫,叶府还是送来很多东西,吃喝日用,几位婶娘亲自带着人送来。叶梨谢过,却只让放在厢房。 走进厢房,看到里面还有些箱子未拆,是李茂以前送来的。 天色已黑时,叶箜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明黄色的信封。道:“倒是把这个忘在书堆里了,是你……你和陛下离开后,丰极观寄来的。” 叶梨回了房间,在油灯下,撕开信封,看得大吃一惊。 因为信里问,上次的信叶梨可已收到?为何她们已经按着要求给叶梨写来了信,却还是来了一帮人,个个凶神恶煞,要拆丰极观的大殿,道长们觉得不安,为了避祸,先搬去附近的空润观了。问叶梨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只怕道观不保。 叶梨看了信,倒是恨不能立马回京,好当面问问李茂,他到底是想要如何?不放过她便罢了,为何连毫无干系的无辜道观,亦不放过。 可是现下已经晚了,叶梨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在白絮的劝说下,她好歹躺下,心里却安静不下来,今日罗玉卿说的故事,她尚未敢细细去想,可是不想细究,那些话,那个故事,却在她心里蹦来蹦去,刺得她难以安宁。 是真是假? 若是真,那么罗玉卿也是重生的?并且如故事里所言,曾和李茂做了恩爱夫妻。 若是假,那么罗玉卿又为何要骗她?而且,即便有人要骗她,如何知道这些! 她细细想着与罗玉卿相识见过的每一面。因着罗玉卿上辈子嫁给了李茂,她每次见她,都是不由自主地仔细观察她。 从那些点点滴滴看,怎么就觉得,她并无撒谎…… 罗玉卿与她唯一有过的冲突,就是因了原圣上。倒是在李茂的事情上,罗玉卿虽戏弄过她,却反而没有让叶梨觉得,她是喜欢李茂的。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所以叶梨见她第一面,从背影儿,就能察觉出她与原圣上的情投意合。 所以,她并不至于因为李茂,就对自己撒这么大的谎。 叶梨今日太慌了,几乎失了语,竟是未曾询问更多。比如,上辈子,罗玉卿大婚的时候,可知叶梨在门前晕倒的事?比如,罗玉卿上辈子既然和李茂是恩爱夫妻,那么重生之后,竟是半点儿不受影响吗? 道观美人(重生) 第70节 心里有无数疑团,可是每一个都是生着刺的荆棘,支棱在叶梨的心口,让她难以安宁,闷闷地疼。 她睡不着,躺着反而头晕目眩,索性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着,在黑暗里怔怔发呆。 连外面有声响,都没注意到。 等李茂手执一盏灯走进来,她抬头时,恍似仍在神魂梦游中。 “阿梨!你莫急!我解释给你听!” 这句话让叶梨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解释什么?把她当工具,用孩子解毒的事情吗? 她脸上的白,让李茂更生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急急忙忙展开,几乎不小心撕坏。 “你看!丰极观已经修好了。只是有人弄错了,吓唬得过了头。你看你看,这是丰极观给你后来写来报平安的信。” 叶梨从被子里伸出手的时候,虽努力控制,仍克制不住有些发颤。 她接过信,就着李茂执着的油灯,匆匆看过。为免李茂发现她的异样,就将信纸放在被子上,把手缩了回去。 又看了一遍被子上的信,看着笔迹确实不似伪造。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的?你为何不早给我?” 李茂有些讪讪地解释:“我原想着,这件事已经了结了。你也没收到之前的信,倒是多此……一举。” 叶梨气到侧头不想看他。 “阿梨,我错了,你且原谅我这次。” 叶梨却没理这个,沉默了一会,问:“罗玉卿如何中的毒?” 李茂“啊”了一声,有些不解。 叶梨转过脸,看着他又问:“你告诉我,罗玉卿如何中的毒?我想知道。” 她眸色认真起来,就忽然生出些冷意,令李茂觉得有些陌生,他将油灯放在桌子上,又把被子上的信也捡走,凑过来,将叶梨身上的被子又揽了揽紧。看她仍是冷冷不说话,皱了皱眉,道:“她是因为那个假太子中的毒。那个毒,有些时候,会传给孩子。” 叶梨在被子里交握双手,两只手都冰涔涔的,握在一起也并不能温暖。 她低头,看到李茂的手放在她裹着的被子上,他的手很大,一只手就可把握她两只,且极暖。 是暖的吗?她忽然很想摸一摸确认。 “你也中过这种毒吗?” 李茂怔了下,还是“嗯”了一声。 叶梨觉得耳边忽然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那声“嗯”久久回响。 “那你为何没对我说过?” 不等李茂回答,她又问:“你又是何时解了这个毒的?” 李茂抬头,不答反问:“怎么忽然问这个?” “是这次让花神医做了解药,才解了的吗?” 叶梨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打了颤。 她问出去,却又害怕李茂回答,忽然转而道:“你为何半夜来这里?” 李茂听了这话,面露微笑,伸手弯指,想蹭她的脸,却被叶梨很坚决地躲开。 又问了一遍:“你原来一直也中了毒,并未解掉,是吗?” 李茂的手滞留在空中,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难看。 第62章 (双更) “这个毒, 除了那个解药,还有其他方法可……解吗?” 叶梨低头,努力克制自己, 好歹没有让牙齿打颤, 却有些有气无力。 “嗯?” 李茂又疑了一声, 没有回答, 却伸出手,想要去捏叶梨的下巴。叶梨努力躲,但是他这次并不温柔,不惜拧着劲弄疼了叶梨, 还是将她的头掰得微微仰起, 盯着她的眼睛端详, 一双凤眸里, 没了温柔,只有恼怒。 为免被他看穿, 叶梨闭上了眼睛,李茂却俯身下来亲她。猝不及防之下, 与他唇齿相合,却又推脱不开,就硬着心肠,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可即便是这样, 仍未能让他放手。 一个不太甜蜜和顺从的吻结束, 李茂的手仍在叶梨下巴上,他盯着仍闭着眼的叶梨,呼吸深沉, 面上是浓浓的阴云。 但是顷刻之后, 他还是软下脸色, 温言道:“先回去再说吧。” 他伸手去拽叶梨,刻意软着声音劝:“阿梨……” 叶梨把从身上散落的被子又裹了裹,看起来不似要顺从的样子,他就干脆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拦腰抱起,要往外走。 叶梨猛然想起,这才是他的性子会做的事,至少是这辈子刚遇到时,他的性子是这样的,并不是会哄人会妥协的。 “我想住在叶府!” 叶梨急急道,“我……我是想在叶府等着与你成亲!” 这话果然有效,李茂的脚步立时停住。 “我在宫里呆得太闷了,所以就想在叶府住阵子!” “哪怕几日也好!” “李茂!” 叶梨抬手揽住李茂的脖子。 “只是因为在宫里太闷,就又和我闹脾气?” 李茂低头看她,皱眉摇头。 叶梨怕自己掩饰不住,借着点头,避开了与他对视。 李茂叹了口气,站在屋子当中,手里仍抱着叶梨,似乎有些为难。 “你让我在这里住几日,好不好?” “哪怕就一两日。” 叶梨将脸藏在李茂怀里,努力让语气温柔。 “我还想去碧霞观看看呢。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爬山的路吗?” 李茂又叹了口气,他如今倒不如以前自由了。 “求求你!阿茂……” 李茂有些犹豫,终究是抵挡不住叶梨百般祈求,将她重新放回床榻之上,面色重新阴沉,道:“那你留一夜,明日等我下朝就赶来,我陪你去爬妙峰山。然后随我回宫。” 叶梨躲在灯影的黑暗里,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安歇,等我来。” 他依依不舍,还是将叶梨重新安置在床上,给她盖好被褥,给了最后一个拥抱,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步流星走出了落雪院。 叶梨从被子里坐起,听到他低声絮絮,想必是在对穆川等人吩咐什么。一直干涩的眼睛,忽而涌出眼泪。 李茂又往京城赶路。明日一早尚要早朝,耽搁不得。他亦不能在早朝时没精打采,于是上了马车,就靠坐车壁,昏昏欲睡。 车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茂忽然睁眼,然后立即大喊,“停车!” 马车因着惯性,拖延了下停住时,他已跳下马车,跳上一个侍卫的马,飞奔而去。 众人慌了一下,骑着马的,亦掉转马头,追了上去。 等李茂重新回到叶府,叶府守门的尚在偷偷说着方才的事。听到又有人敲门,并且又是宫里来的,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嚼舌根子被发现了。 李茂等不及人在前面带路,倒是最早到了落雪院门口,他啪啪拍门,容嬷嬷和白絮也仍未睡下,匆匆忙忙出来,又匆匆忙忙去开正室的门。 “为何没有留灯?” 大多数内室,都会留有一盏夜灯。落雪院的内室,却黑魆魆半点儿亮光没有。 “小姐熄了吧?” 白絮站在内室外面,吓得有些结巴,“方,方才,我没敢进去。” 白絮其实伺候叶梨不多,也是最近才学会了,最好莫要随便进叶梨房里,特别是在李茂进去过之后。小姐要么会恼,要么会羞,都不爱人这时候打扰。 李茂问着话,已经等不及,打亮了火折子,看了眼床上,将还是他放在一旁的油灯点亮,一手扯起乱皱皱一团的被子。 哪里还有人? “啊!小姐呢?” 白絮偷偷探头看,亦看到床上空空荡荡,惊得声音都哑掉。 “去叫人,到西门见我。” 李茂进出,乃是走的西大门,因为西大门是可以行马车和马匹的。 叶府的人亦早有下人去报了信,都警醒着,却又不便来落雪院。如今慌忙跑去西大门,看到李茂,皆赶忙跪下拜见圣上。 李茂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个,他直接问比较熟悉的三老爷叶箜:“从西大门出去,有哪里可以藏身?” 叶箜上前一步,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李茂道:“六小姐出了这个门。” 叶府之人立时窃窃丝语,李茂急得不行,焦躁问道:“她出了这里,能去哪里容身?” 二老爷小心翼翼道:“六,六侄女是去年才回了妙峰山的,在这里并无什么相识。应当,没什么去处吧?她,难道她……” “她能去哪里,快让人都出来找!” 虽有些迷瞪,大老爷赶紧去与管家和仆从说话,让召集人来。 三老爷猜测着李茂的意思,终于明白过来,叶梨只怕是“逃”走了,所以李茂催着人一起找。 他平日并不太管家里的事,就站在西门门口,几下里张望,想着叶梨往日所言,忽然大声道:“出了这条路,有条小路,一直往下走,那边有个废弃了的小道观。不过还是比较远的,若是走路,只怕要半个时辰以上。这又是大晚上,应当不可……” 他想说不可能,叶梨那般柔弱,如今又是黑着天,并无多少夜光,她如何敢这样乱跑。 可是李茂已经让人执了灯,在地上寻觅足迹。大门口因着李茂的人马往来,已经查辨不清。往前头,走出这条大路,在小道上,却真的寻觅到了小小的足印。因着小道是土路,平日又没什么人往来,倒是极为清晰。 道观美人(重生) 第71节 李茂伸臂,小声道:“都熄了灯,等在这里。” 她既然是想逃,那么看到人,必定会躲起来。李茂让叶箜指了路,拿捏着不发出声音,又尽快往前追赶。 穆山担忧道:“这太暗……” 立时被阻止。他们只得让人留着,平日紧跟着李茂的几个人,远远跟在后面。 这个废弃的道观,叶梨之前就发现了,不过,还是被李茂带走后,她才想到,若是迫不得已,其实可以暂居废弃之所,再慢慢图谋。 她并不怕吃苦,虽然有些胆小,但是因为一个人也住惯了,倒是还好。 今夜李茂忽然来叶府,是她未曾想到的。一切只是在仓促间的灵机一动。 若非今日送罗玉卿,她日日在庆阳宫,本就没机会离开李茂的眼线。即便是今日离了宫里,穆川等人,亦随时关注她。 只有今晚,李茂闯来,叶府里又是李茂的侍卫,又是叶府的下人,有些乱。而且,因˙着李茂在,穆川等人都避开了,大抵等他出去,吩咐一番,才会重新关注到叶梨。 等李茂离开,她披了件厚实的外袍,从后窗跳了出去,然后绕到他们身后。 西门因为李茂而大开着。由李茂的侍卫把守,叶府的人反倒退到了一旁。等李茂出去,叶梨也跟着蹭了出去,留在门口。昏暗光线里,侍卫们以为“他”是叶府的小厮,叶府的人则以为她是李茂带来的侍卫。 叶梨先是跟着李茂的马车往外走了走,让叶府的人不再关注她,然后又及时返回,让侍卫们以为她回了叶府。 她小心谨慎,借着夜色,终于蒙混过关,却还不知道落雪院里,会不会有人马上发现。于是赶紧高一脚,矮一脚,朝着那条小路摸去。 她其实也只去过一两次那边,是白日,跟着白絮指路,且已经过了大半年。如今心慌意乱之下,都有点不敢确认自己行对了路。 星星点点,鹚枭哀鸣,她屏着气,在黑暗里跌了一跤,脚腕痛得要死,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妙峰山民风淳朴,堪称夜不拾遗,但却常有野狐毛狸出没。 叶梨摸了摸衣兜,忍着痛,又慢慢往前。 她想着,这般暗夜里,即便穆川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应当只会在叶府内寻找,然后去报于李茂。一来一去,只怕就明日了。明日天亮了,她是应该继续躲在那个废弃的道观里,还是再往前行,找到之前发现的哑巴老夫妇。他们夫妇每过几天,就会去昌县的女儿家送自家酿的醋代卖。若是赶得巧,搭个车去昌县,离这里更远些。 她之前还心里难过,真的出了叶府,无人察觉,忽地生出莫名的欢喜。 其实她亦无处可去,但是,她不想再留在李茂身边。 她留在他身边,无可避免会想起所有的事情,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这些混杂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她原本想着这辈子,要远离了他,但是阴差阳错,在桃皈观之外,又与他多了纠缠。 她无法原谅他,亦无法对他完全放下,心里就如被铁丝绞缠,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让她透不过气。 只想要解脱。 然而想到终于离了他,她忽而心里空落落的,似这可怖的夜,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抵是因为恨他,所以才这般难过吧? 叶梨不敢站在路当中,矮身蹲下,揉了揉脚腕,轻轻呼了一口长长的气,重新咬着唇站起,继续往前走。 分明觉得已经走了好久好远了,却还没到地方,叶梨有些怀疑自己行错了方向,努力在昏暗中分辨四周的方向。 ——应该是对的。再往前,有棵歪脖子树,从那里拐弯,就快到了。 可是前面歪脖子树的地方,忽然传来刷刷声,叶梨吓得捂住嘴,又放松。 夜里有风,一路皆有风吹树木草叶的声音,倒是方才,忽然风停了一下。再起,就吓了她一跳。 她转身,望了望行来的方向,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往歪脖子树走去。因着树旁是高坡,阴影将那里笼罩了个严严实实,几乎完全看不见。叶梨站在阴影之外,有些恐惧地驻足。 “你想去哪里。” 黑暗里,忽然有人沉声问。叶梨尚来不及惊叫,就被大掌扣在了下巴下。 她立时捏紧袖子里的东西,却又颓然松开。 李茂怒不可遏,几乎想掐断她的脖子,终究是往上抬了一点,制在了靠近下巴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 他又问。 并没得到任何回答,就松开手,在她脱力摔倒地上之前,夹在她腰间,大步往前走。 这里并非大路,仅容一人路过的小道,一边是麦田,另一边也是麦田,如今麦子尚是青苗,车马压根行不过来。 况且,侍卫们瞧清楚了,人已找到,这般被李茂单臂拎着,便知他心头的气恼,也不敢过来。 中间,叶梨默不作声挣扎了一番,终于将自己挣脱,坠落地上。不过李茂亦是默不作声又将她拎起。 她亦泄了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一种感受。 失望么?自以为福至心灵的一次逃跑计划,这么轻易就失败了。 害怕么?他看起来是气到不行。 她的手垂下,划过毛绒绒的麦苗细叶,又觉似乎,还有一丝安慰。 之前怕惊动叶梨,马车都不敢行来。 等李茂拎着叶梨走出麦田,马车终于也敢行驶过来,侯在了这里。 李茂拎着人钻进马车,才将她放开,落在了马车地板上。 叶梨趴在马车上,沉默不语半天,终于恢复了被失败打击的精神和神智。她从地上坐起来,在黑暗里看着李茂的方向。 她有心想求他放她离开,又觉这是对牛弹琴,全无意义。 马车进了皇宫的时候,已经要到李茂准备上朝的时候了。叶梨听着更鼓,想着他一夜未眠,偷偷看了眼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茂尚未下朝回来,庆阳宫里的人,却都来向叶梨行大礼跪拜,面上皆是喜气洋洋,人人道:“皇后娘娘!” 只有叶梨脸上没有笑容。李茂来的时候,她又偷偷看他脸上的倦色,心里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心疼,却还是道:“我没答应嫁给你!” 李茂冷冷看她,她摇头,佞着道:“你下旨意也没有用。我……我不会与你行大典的。” 辛姑和庚娘好心,已经与叶梨说过,今日朝上宣旨之后,还要行封后大典。那封后大典,虽与皇上登基比不得,却也是极为堂皇郑重,极为辛苦,因而劝慰叶梨要多些饮食,以免难以应承。 李茂面上亦无喜气,冷冷道:“那就无需大典。” 叶梨其实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 可是,李茂却当了真,庆阳宫里开始布置的到处红红黄黄,白絮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为何不肯行封后大典?不行大典就……就大婚,岂不委屈?万一以后陛下若有其他女人,因了此事,说小姐的皇后之位做不得准,可怎么办?” 白絮因着叶梨半夜逃走,胆战心惊,以为自己要连带着没了命,却很快传来了李茂在朝会上下旨封后的好消息。 还没高兴透,却又说不行典礼,直接大婚。 这又算怎么回事? 在白絮和容嬷嬷的忧心忡忡里,庆阳宫装饰一心,内殿的帐子,都全换成了大红色。 太后派人说这个与礼不和,要按宫里的规矩……却被李茂很冷硬地打发了去。 他仍在气头上,只怕恨不能多来几个人挑刺,最好是冒犯一些,正趁机清理清理宫里。 叶梨坐在内殿,不肯换宫人拿来的衣服,任是谁劝也不行。 白絮偷偷道:“陛下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呢。等陛下来了,您求求他才好。” 李茂来时已经天色黄昏,他扬手让人都走了,过来扯叶梨身上的衣服。 叶梨抓着领口,气咻咻斥:“你做什么?” 李茂就道:“帮你换衣服,我们好早点夫妻结拜,洞房花烛。” 叶梨挡,他手上用力,嗤啦一声,衣服就被扯裂了。 叶梨打他,边打边骂。 “你言而无信!你答应过我,放我回道观!” “你还写了字据给你!” “你当时发过誓,说若是你做不到,就天打……” 终究是没说出那些诅咒人的话,改骂道:“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 李茂愣了下,拿起一旁正红色的凤冠霞帔,潦草将叶梨裹起来,抱在怀中,就往外走。 还没出去的时候,叶梨尚且骂他,待走出大门,却羞得将头埋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你把我从皇宫的高墙上扔下去摔死吧,一了百了。 她看不到,又很羞臊,只觉得李茂走了又走,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听到一声宫门开合的声音,猜测终于是进了其他宫殿。正疑心是哪里,李茂将她扔在了地上。 红色礼服从身上散开,叶梨的眼睛皱了皱,终于看清,这竟是一个道观的大殿。 她想起来,辛姑曾说过,宫里有个御风观。据说还是上上上上上皇时修建的,有一朝的皇上爱在此观修炼,亦曾成为囚禁一位皇妃的“冷宫”,因着现太后不喜修道,原来的假皇上亦不修,这里便逐渐冷寥荒芜了。 她有些迷惑,抬头看李茂,李茂却俯身跪在她身前,冷冰冰道:“你不是要道观吗?这里就是。” “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洞房花烛,就算我没骗你。” 叶梨惊愕地几乎脑子里僵成巨石做的城墙。 她虽然在桃皈观的观后小院里,与李茂行了那些事,但她当时其实并未皈依,她的羞愧,更多是因着愧对兰九,兼之两人并无婚配,乃为行私通奸。 却如何想过,这么大不韪的事情。 她几乎失了语。心里说着劝告和祈求李茂的话,却一点没说出来。 李茂却俯视着她道:“以前,你总说我们没有成亲,所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便都可以了!” 他说着,伸手去解本已经撕扯坏了的衣服,眼里毫无情义,只有冷冷的威胁,不容辩驳。 他甚至半点儿没有看叶梨的脸,一心只解着她的衣服。 “李……茂!” 半天,叶梨终于能发出声音,才叫一声,就觉声音又堵住。眼泪似海水,将她的眼睛淹没,却哭不出来声音。 一直挣扎的身体也兀地放松…… 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心如死灰。但是李茂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停了手,他们俩个都似被定住一般,连胸口起伏都似乎不再有。 就在叶梨觉得自己即将在冷冰冰的地上无缘无忧死去的时候。李茂忽然将她抱起,紧紧箍入了怀里。 他们两个人都在发抖,叶梨是冷的,或许还有羞愤和气恼。 李茂亦在发抖。 良久,他终于缓了下来,一口在叶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问:“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 “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道观美人(重生) 第72节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又要招惹我。是你先招惹的我,难道不是?” “你说我是强盗,不守规矩,我就学着守规矩。” “你说我们没有婚配,可是我们本有婚约,我亦无其他女人。我说过,若不是怕太后对你不利,我登基时,我们就会大婚。” “你宁愿哭着想嫁兰九……” “你却一次一次想从我逃走。为什么?” “你说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你说我做错的,我都努力去改。” “我就那么让你想逃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因着手臂箍得太紧,叶梨觉得几乎要因没法喘气而窒息。 “你若是一直厌我就算了。” “为何一时喜我,一时厌我?” “我那日听说你去了叶府,担心得不行,怕叶府待你不好,怕有人要劫持你,怕你心情郁郁。” “我趟着黑,匆匆忙忙赶过去,想着你见到我,必定会惊喜!我心里欢喜死了。就似那日把你从叶府劫持走那样欢喜!” 第63章 (双更) “我到了叶府, 迫不及待想见你,却得知叶箜将丰极观的信给了你,又怕你生气, 只得候着, 让人快马回京, 拿了丰极观无碍的信回来。” “等待的时候, 我想着你就在近处,我却没法去见,简直度日如年……我又忏悔自己,进了宫后, 是不是因着太忙, 对你有所忽略。” “我从未这样, 绞尽脑汁, 去想别人,到底如何想, 是否高兴,是否不高兴……” “可是你见了, 毫无欢喜,甚至连恼怒,都无有往日的温度。即便这样,我仍是想着, 该如何哄你开心……” 李茂重重叹了一口气, 箍住叶梨的胳膊,用力得似乎要将她碾碎。 “我常常觉得,对你而言, 我就似一个罪人。我所做的一切, 也只是换你的脸色稍微和缓一些, 愿意正眼看我一时。” “或许最初,我是犯过很多错,可是难道就永远还不清了吗?我那时对你不够好,可以我亦因为担心你,陪你在山洪里攀爬,全不顾阻拦。” “我亦为了让你少些难过,冒着危险,在山洪中上下山。” “难道你完全不明白吗?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涉险,都是因了什么。” 叶梨觉得自己的心被挤在狭窄憋闷的空间里,痛得已经没法跳动。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世的李茂,并没做上辈子让她恨怨难消的事。正是因为她知道,那些都和这个李茂无关,因而她也没法,直接向他坦白恨怨,质问他那些事情。可是,终究是把一切,都迁怒给了他。 她迁怒于他,不止因为桃皈观那些事,还以为,她明知那些事,想清楚要远离,却又无法控制,与他重新越来越近。 她不想再一次沉沦爱他,可是或许,从上辈子到现在,她一分一刻也没真的……不爱他。 她怎么能继续深爱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她怎么能继续深爱不仅将她当做工具,还害了她腹中孩子的人? 所以她越是放不下,就越是要恨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那些刀割般的纠结难平。并且期冀通过这样,能让他主动离了自己。他冷漠了,或许,自己的爱亦能变淡。 可是这些,她怎么能对面前的人说清。 所有的一切,压迫在她心口,令她头晕目眩,神魂离散,陷入了黑暗。 在昏迷中,李茂质问她的话,仍在一句一句、一遍一遍萦绕着她,似千刀万剐,令她浑身疼痛,难以呼吸。 醒来时,尚觉一切都在旋转。可是睁开眼,就看清了李茂的脸,又苍白又憔悴。他何时这样过? “……茂……” 叶梨开口,才觉嗓子肿痛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挣扎着,想抬起酸软的双臂,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李茂俯身,给她抱住脖子。她哭得哆哆嗦嗦,李茂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时时迁怒于他。可是他仍说,“对不起。” “我喂你喝药吧。” 李茂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揉捏,酸痛立时就舒服一些。可是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胳膊,要从她的拥抱里逃脱,叶梨不想放手,可是她没能紧紧拉住手,李茂就已抬起身子,要从床边坐起。 “抱我……” 她想看清李茂,眼泪却几乎令她什么也看不见。 “抱抱我!”她哭着祈求道。 李茂已经站起立在床边,因着眼泪,叶梨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眼泪却因此更加汹涌了。 他望着床上,似乎有所犹豫,定定又盯了一会,才俯下身,将胳膊伸到叶梨身下,将她轻轻抱于怀中。 叶梨哭得没法说话,但是李茂要是想放开,她就仍要他继续拥抱。 她觉得浑身发冷,几愈打颤,抱在李茂怀里,却烫得似是一团火焰,炙烤着人发疼,又无有形状,无可把握。 哄了不知道多久,叶梨终于喝了药,睡着了,手仍抓着李茂的手指。 叶梨这样醒来喝药,喝完昏睡,终于退了烧,虽然浑身仍有些难受,却不似之前,头晕目眩。 她看着四周,应当仍是庆阳宫的后殿,只是之前满目的红已经撤了,仍换回她素日喜欢的素淡颜色。 躺了太久,她坐起来,仍拥着被子,偎坐在墙角,连头也遮盖其中。 细细想了一回,抛却上辈子,她与李茂的相识。她对他,真的不好。 等李茂再来看她,她偷偷观察。他仍对她很好,关心她,体贴她,比最初相识时简直是天上地下,温柔了一万倍。可是,他亦是小心翼翼的。 做个比方,就似以前他执她的手,虽则粗鲁,但是充满热忱;如今,他温柔地伸臂,让叶梨隔着衣袖相扶,说话亦客客气气,分明多了一分疏离。 叶梨很敏感地,因为这种微妙的气氛难过,可是她亦是在试着,能否放下上辈子的一切,重新放开心怀去爱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那么他疏离些才好,对他才公平。 等叶梨彻底好了,李茂带她去见太后。 进萧太后的天慈宫之前,走在前面的李茂驻足,回身道:“你莫怕,萧太后若是为难你,你不用忍耐,亦不用顾虑什么。” 叶梨终究是有些忐忑的,她点点头,却下意识咬唇,又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李茂扫了她一眼,低头弯腰,将叶梨的手从袖子中抓起来,用大拇指轻轻在她手心拂过,让她展开了手掌,对着她微微笑了下,才转身继续往前。 他其实年岁并不大,笑起来,就有了阳光灿烂的少年气。 叶梨看得呆了一瞬,因为忽然就发觉,李茂这些日子很少笑了,他似乎越来越斯文,越来越稳重。不似以前,最爱戏弄叶梨,叶梨越恼,他就笑得越欢畅…… “梓童……” 李茂走了几步,见叶梨没跟上,回头唤了声,叶梨忙跟了上去。 叶梨见慈安太后的紧张,反倒因为在天慈宫门前的分神给卸去。她按着从辛姑学的礼节,向慈安太后行礼问好。 萧太后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言笑晏晏,让人给叶梨礼物,又说了些似乎是劝诫的话,因着叶梨想着李茂往日是如何笑的,因何笑的,都没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 回神时,只听到她说,“皇后以后每日来哀家这里,我也好与皇后说说宫里的……” 她话还没说完,李茂就打断道:“皇后要每日伺候我,辛苦得紧,并无时间和余力来伺候皇太后,还请皇太后体谅。” 皇太后的脸立时发了绿。 叶梨想起辛姑说过,慈安太后还是萧贵妃时,拒绝去向皇后娘娘问安,说的理由大抵就是这个,不过话说的可是更直白和令人羞臊。 叶梨偷偷看李茂,又低头暗暗想,她并无伺候李茂。这话却是假的。 皇太后的脸色变幻,很快又笑着道:“我亦是为了她着想,若是传出去皇后不孝尊长,可与她名声不好。” 李茂就道:“我们夫妻同体,皇太后可是想要败坏我的名声不成,就想通过她来败坏我?” 叶梨暗暗松口气。 她原还担心着,萧太后给李茂委屈受。毕竟大葪很重孝道,李茂曾经说过,萧太后亦是因为这个,见没法阻止李茂故意宣传出去的“谣言”,越来越多朝臣站在李茂一边,就出其不意,主动去认李茂,倒让李茂原本的后续计划落了空,只得认下这个“母后”。 今日看来,只怕是李茂仍占了上风,萧太后并讨不到便宜。 叶梨看了眼萧太后着恼却无奈的脸,忍不住为李茂高兴,偷偷弯唇。 果然,两人来拜见,萧太后没讨到任何好处,亦未能哄骗到叶梨,反倒被气得不轻,憋气忍耐。 叶梨随李茂出了天慈宫。今日天上有云,太阳在云朵里乱窜。进去前天还是阴的,出来时太阳挂在当空,天色湛蓝,甚是晴朗。 叶梨忍不住抬头看。 李茂亦站在她身旁,抬头望天,嘴里问:“还以为你会怕,怎么还走神了?走神想什么?” 叶梨侧头看他,他却也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道:“走吧。” 说着已经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几步,叶梨忙跟上,他才缓了步子。 两个人从天慈宫走到庆阳宫,有些远,他步子大,叶梨不想他一直停步等待,就刻意提高了步速,都走得微微冒了汗。 两人刚进皇宫时,李茂的人都在庆阳宫,从吃喝到议事,男男女女,都在这里。如今,已经不再如此。庆阳宫,只做了寝宫,叶梨住在后殿,李茂住在前殿,除了心腹,也再无外人进入。 “你回去吧,我要去御书房。” 李茂在门口停住,对叶梨道。 叶梨低头,将手在袖中握拳又松开,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转身往门里走。 走了几步,却总觉有目光跟随,低下头,看到地上,李茂的人影儿端端正正,一动不动……她停步回身的瞬间,那影儿亦随之而动。等她回身,已经只看到一个背影。 她看着那个背影走远,再也看不到,又低头,想从地上寻觅方才的影子。才看了两眼,阳光又被云遮挡住,连自己的影子也完全看不见,只有滴水珠儿,在方才李茂的影子上,缀了一个深色的湿点,似平地上多了颗小小的鹅卵石。 不知是否因为叶梨生了场大病,后殿伺候的都更尽心尽力,原本每日教叶梨点东西的辛姑和庚娘,也停了课程,叶梨每日倒是又重新游手好闲。 白絮和容嬷嬷倒是还在忙忙碌碌,学着宫里的规矩。 白絮虽学了规矩,终究和其他人不同,她得了空,晚上偷偷与叶梨说悄悄话。 “娘娘,容嬷嬷说……容嬷嬷说,辛姑说过……” 她毕竟是小姑娘,被容嬷嬷要求劝说叶梨,却难以直白说出口,磨磨蹭蹭半天,才道:“前殿本是宴客的,不是安寝的……” 叶梨低头不语,她生了急,就反倒不管不顾了,道:“以前小姐没嫁给圣上,圣上还总是在小姐房里……我都知道。如今怎么反倒……这样。容嬷嬷担心是圣上厌了小姐。圣上如今可不只是少将军,万一,万一……” 她一个小丫头,难得想这么些,叶梨挤了个笑,道:“你去端碗燕窝羹来,我再吃一碗。” 道观美人(重生) 第73节 她其实不饿,可是前日李茂来时,在外面问伺候吃食的白妙,说:“……吃了多少……羹汤……” 他在外殿问的,声音又压得极低,叶梨是刚巧出去拿东西,才勉强听了只言片语。 他后来进来时,倒是并未问叶梨,只扫了一眼叶梨的脸,面有忧色,又不着痕迹扫过叶梨一痩就变作骨□□的手。 白絮端来了燕窝羹,叶梨半口半口抿进去,又道:“你去拿些糖霜来,白妙不是说,吃糖容易长胖?” 白絮拿了来,叶梨添进了燕窝羹,想着多添些,没想到,却添加太多,齁甜,几乎要犯了恶心,实在吃不下去。 叶梨无奈,才要放弃,让白絮把剩下的撤走。听到外面有人小声问安,一抬头,李茂走了进来。 他看到叶梨在吃东西,面色显然有些好看起来。 白絮忙问了安离开。 叶梨又开始小半口小半口,慢慢抿着燕窝羹。 可是实在是太甜,她每次咽下,都忍不住皱了脸。怕李茂看到,就稍微挪了挪,背身对着他,埋头苦吃。 真的是很辛苦地吃。 吃了几口,听到背后没有动静,却又想起,李茂莫不是会以为自己背身对他,是…… 叶梨慌张转身站起。 李茂仍站在她身后,毕竟是晚上,看不大清脸色。叶梨就往前走到他跟前,仰脸看。 方才忽然站起来的时候,叶梨嘴里还有半口甜到发苦的燕窝羹。因着不想咽下,仍含在口里。 她与李茂面对面站着,忽然想起,在桃皈观时,李茂得知她从未尝过酒,连果酒亦没喝过,就拿了好些来,哄着她尝一尝。 叶梨不肯,他就道:“这个很好喝的。” 他拿起斟了酒的杯子,喝了一小口,面带微笑。叶梨不由就信了,至少这杯酒,是很好喝的,她动了心,却仍不肯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杯子里的酒。李茂就抱住她,迫着她张嘴接了一个吻。 她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小口酒,原来是苦的,喝进去火辣火辣。哪里就好喝了? 她直说李茂哄他,李茂却笑哈哈,又喝了一口另一种酒,哄着着她张嘴。 他原来那时候亦是个骗子,爱捉弄她。只是她当时觉得他什么都好,被戏弄完了,却完全不觉得被戏弄。 她现在口里亦有一口难喝的东西,若是她垫脚,能哄他喝进去吗? 他若喝进去,会是何种表情?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桃皈观! 叶梨想起自己的决心,慌不迭把记忆叫停,倒是把口里含着的一点燕窝羹猝不及防咽了进去,又甜又齁,呛得她立时咳嗽。 李茂给她抚了抚背,等她恢复了,擦去咳嗽呛出来的眼泪,重新去吃燕窝羹,就离开了。 叶梨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等他走出去,似喝最苦的汤药一般,闭着眼睛,皱着眉,大口大口把剩下的吃完,赶紧去喝温开水缓解。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甜了,还是吃的太撑,叶梨的胃渐渐疼了起来。她喝了些温水,想要撑过去,却越来越严重。跟前伺候的人发现了,惊慌失措。有人去找大夫,有人去禀报李茂。 李茂来了,面色铁青,等大夫诊过,确认可能只是吃坏了胃,且并不严重,无有中毒可能,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叶梨听他再三和大夫确认,才知他竟是担心中毒。其实就疼了那么一阵子,现在已经只是隐隐的难受了。她后悔没多忍耐一些,倒让李茂担心。她心里一后悔,眼泪就淌了下来,怎么都忍不住,反让李茂又让大夫复诊了一番,才放心。 室内围了很多人,准备汤药,叶梨躺在床榻上,帐子落下,看不见外面,只瞧见跟前,一双骨骼分明、青筋明显的手,轻按在床榻上,说话的时候就用力,几乎陷进厚厚的被褥里。 她把捂着疼处的手从腹部挪开,轻轻去抓了他的几根手指。他如今贵为圣上,可是手上,却粗糙的很,叶梨忍不住去摸那些老茧和疤痕,觉得方才还隐隐痛的腹部已经完全不疼了,但是心口拧在一起,闷闷地难受。 因着那碗燕窝羹,叶梨又喝了一碗汤药,因着疼痛惨白的脸色亦恢复了正常,殿内也总算又消停下来。 人都走了,李茂掀开帐子,坐在床边,问:“还疼吗?” 其实已经不疼了,但是他一问,叶梨就觉眼泪又涌了出来,就似乎还疼到哭一般。 她点点头,却又怕他太担心,忙道:“只还有一丁点的疼,一点点。” 说着,她重新将手捂了回去,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出去。 “这里,这里疼,还有点儿疼。” 她忍着不哭,嘴巴却瘪着,几乎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和委屈。 李茂叹了口气,往里面坐了坐,微微俯身,将手覆在她捂着的地方,轻轻按抚。 她就将自己手拿开,眼睫微微垂下,盖住盈满泪水的眼眶,又沾了上去,似细叶上的细碎晨露,在烛光闪耀里灼灼发亮。 其实已经不疼了,但是李茂抚在那里,她觉得舒服了好多。他的手好暖。 叶梨怕他辛苦,却又不想推辞。 她眨眨眼,靠近李茂这侧的手臂用比较别扭的姿势伸过去,轻轻扯住他的衣服。 “这么晚了,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李茂微微对她笑了下,道:“无碍。” “不行。”她将手里的衣服揪得更紧更多。 李茂犹豫了下,一直在轻柔按抚的手也停下,似乎打算起身离开。 “你手放在这里就好受很多。” “没那么疼了!” 李茂又坐定,重新帮她按抚。 叶梨拽了拽衣服,“你躺下来吧。不用揉,只要放在那里……就没那么疼了。” 李茂看了眼她,垂眸不动。她轻轻又扯了扯,瘪着嘴巴道:“那你回去安息吧。” 说着就推他的手。 李茂摇了下头,伸手扯下床帐,和衣躺了上来,重新把手放在方才的地方。 他仍要按抚,叶梨把手覆在他手上,闭着眼睛道:“别动。这样就好。” 叶梨本来只想闭着眼,可是竟就这么睡着了,等醒来时,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睡意惺忪,看了眼李茂亦盖了被子,就放了心,弯着唇,重新闭上眼睛。 但是,又很快睁眼,小心翼翼把头朝着李茂靠了过去。 两个人都没枕枕头,以一个非常别扭又极为和谐的姿势安睡榻上,头挤在一起,身子却分开很开,正好是李茂伸臂过去覆在她胃上的距离。 叶梨睡着之前,忽然又闪念想。那次李茂喂她喝酒,结果她有些微醺,李茂说,有点痴痴呆呆,极为乖顺。结果被李茂狠狠折腾了一回,因着那点醉意,她不知忍耐,哭得比往日任何一回都厉害。 又说了好些,往日不会说的情话。 等早上醒来,李茂已经不再了。叶梨暗暗气恼,为何自己睡的那么死,未能送他离开,却又暗暗窃喜。 她有些害羞,若是一起醒来,她该对李茂说什么,如何面对他?她还没想好。 李茂是下朝后就来看她的。 叶梨正坐在镜前通发,看他进来,竟是觉得脸上立时发烫。她看着镜子里羞红脸的自己,忙把两侧的头发往前拢了拢,企图将自己多遮住些,都不敢回头看他。 李茂走到她身侧,问:“还疼吗?” 叶梨摇了摇头,又忙道:“没了!” “你莫担心。我已经好了。” 李茂走近两步,抬臂伸手,挑起她一缕头发。叶梨的头发又黑又亮,很是顺滑,李茂一抬手,那缕乌发就似瀑布一般,从他手指间流淌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他的手仍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他望着自己的手,道:“据说,头发硬的人……心肠就硬呢。” 叶梨怔了一下,低下头,喃喃道,“你分明说我头发软的。” 李茂却马上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叶梨才想起来,这句话,是在桃皈观里说的。 当时,李茂埋首在她肩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道:“小道姑的头发,软的想让人死进去。” 第64章 (双更) “是……骑马的时候, 你教我骑马的时候。” 有次,驰骋之后,马儿慢行, 李茂抬手捏了下她的耳朵, 她恼道:“你做什么?” 李茂道:“你头发飞起来扫到我了, 我帮你理理而已。” 可是之后, 他趁着叶梨用心驭马,偷偷解开叶梨的束发和簪子。长发瞬间乱开,被风吹散,叶梨眼睛都被遮挡了。 叶梨看不见路, 吓得忙勒马, 李茂道:“可能方才跑太快, 导致头发散了。” 头发束得紧紧的, 哪里就至于因跑马而散开,何况他手里还拿着叶梨头上的发带和钗。 叶梨骑马时很是开心, 就难得没与他计较太多,只抢了自己的发带, 重新束发。 其实他当时也并没说过叶梨头发软,他只是抱怨,“都飞到我脸上了,好痒。” 又在叶梨重新束发的时候, 小心翼翼伸出手指, 想挑出一绺来。但是被叶梨从地上长长的影子发现,猛地扭头瞪他。 他就哈哈大笑,一点儿也没有被抓住作祟的羞愧。 但是学骑马时, 关于头发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梨猜想他定然记不了那么清楚。 果然, 李茂有些不确定地问:“有吗?” 就没再追问。 过了几日,叶梨在宫里见到了许山长。 他原本是先皇的太傅,不知因何离开,如今却又回了朝中为官。据辛姑说,许太傅桃李满天下,座下弟子,为官的很多。 叶梨想起旧日的事,问:“您,早知陛下的身份?” 许山长点点头,面上并无惭色,道:“圣上身份乃朝之机密,请娘娘恕我当时未能告知。” 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寒暄,然后似乎有话想说又不便说,面有绸缪,终于还是放弃了,起身告辞,笑着寒暄道:“老夫一辈子只会教书,并不善理事,圣上劝说,只得暂在朝中支应一时,待宫里诞下皇子,仍是重新做回夫子,才是我的安心之计。” 叶梨低头,一直送他出了庆阳宫。站在宫门前,怔怔发呆。 “许太傅已经走了吗?” 叶梨方抬头,“嗯”了一声,道:“许山长要来见我,我就出来在前殿见了他。” 道观美人(重生) 第74节 李茂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叶梨看了一眼略显肃色的凤眸,道:“并没说什么,叙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李茂明显舒了口气,道:“他要见你,我想着你在宫里烦闷,就允了。他要说些什么,你莫当回事就行。” 叶梨脸色微微变幻,问:“你怕他与我说什么?” 李茂犹豫了下,还是道:“你之前卜卦过妙峰山的山洪,又帮我找出了老歪这个暗贼。老歪的事虽知道的人甚少,我亦刻意隐瞒了过去;山洪之事,知道的人却多。因而……” 他摇摇头,“许太傅就想再问问你,还能卜卦出什么。你莫理会就是,其他人,也问不到你这里。” 原是这样。 叶梨松口气,眼睛往下,正好看到李茂的膝盖。 “还会疼吗?” “嗯?”李茂有些不解,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皱了皱眉,忽而也想起来,笑着道,“早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不然,我若越来越信赖他,带在我身边尚好,若是真重用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你,阿梨!” 他伸手轻轻抚了下叶梨的胳膊,由衷地谢道。 叶梨虽对老歪使了诈,却太过冒险,反让他狗急跳了墙,最终还是李茂扑倒救护了她。 李茂答应送她回道观,并立下字据,亦是那件事之后,只怕他当时就想好了只是糊弄她。 因此又想起在那之后,李茂因了她,吃了会不适的慈姑。她气得质问他:“难道我让你喝毒药你也去喝吗?” “不过以后,若是有人提起卜卦之事,你就搪塞过去。” 李茂又郑重嘱咐,“这样的神能,是好事,却亦可能是坏事。” 罗玉卿倒是也这么叮嘱过,虽然比较隐晦。 叶梨想到罗玉卿,原本想说的话,又压了下去,沉默不语。两人在庆阳宫前默默站了一会,李茂道:“你回去吧。改日,我带你去骑马。” 说罢他转身离去,大步流星而去。 他是越来越忙了,叶梨虽懂的不多,也听说了一点,他虽然登基为新帝,亦得了大多数朝臣的拥护,终究是新君初上位,仍有些绊子在不断使给他,也不是次次回回都轻而易举能消解。 辛姑有个干女儿小婵,是宫里的女官,虽是女儿身,却什么都懂。她如今在御书房行走伺候,常来庆阳宫看辛姑,渐渐亦与叶梨熟了,就常与她说一些。 “昨夜我在御书房当差,都五更了,圣上还燃着灯在批阅奏折。我猜他完全没睡,就去上朝了。” 小婵是个活泼的性子,镇日里脸上带着笑,谁人见了都喜欢,连白絮都口口声声叫她“姐姐”。 “圣上这么勤勉,又能文能武,真乃我大葪之福!”她眼里放光,又叹息道,“就是圣上太辛苦了。” 她这么说,辛姑就瞪她,斥责道:“镇日胡说八道,在圣上跟前当差,最要紧的就是嘴巴紧。你再这般多言多语,我就求圣上一个恩德,遣你出宫。” 辛姑没有亲生的儿女,就这一个干女儿,非常疼惜。嘴里骂着,眼里都是慈爱目光。 小婵就吐吐舌头,立时给叶梨下跪磕头,笑嘻嘻道:“娘娘快救我,我娘不要我了,要赶我走呢!”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就如五月的阳光一样,时时灿烂,却不让人讨厌。 她对叶梨下跪,其实却是朝辛姑撒娇呢。叶梨站起,走去才插好花的花瓶,用手指轻触花瓣。她想挤出一点笑,却没挤出,干巴巴道:“她赶不走你,辛姑打小看着圣上长大,你不是说自己也是打小伺候圣上的。若是论功封赏,不比她官职小吗?” 辛姑忙道:“娘娘可莫把她的话当真,她哪里伺候过圣上。看也没看几眼,都是被我惯坏了,整日胡说八道……她就是想逗娘娘开心而已。” “娘娘看在她年幼的份上,莫与她计较……” 辛姑正说,外面白绒喊,“圣上!” 室内四人转头,看到李茂已经站在了门口。 其他三人忙行礼问安,小婵正跪在地上,她干脆就转了个方向,给李茂磕头,行了个大礼。 李茂说过,皇后喜静,因此让众人不用看他来就纷纷乱乱问安行礼。对着小婵皱皱眉,看了眼低下头的叶梨,对着辛姑点点头。 辛姑是陪着李茂的生母吃过苦的,甚得礼待。她微微俯首告退,走了两步,见小婵仍跪在地上,忙向她小小挥了挥手。 小婵这才要从地上站起,边起身又边道解释,“奴婢没有偷懒,奴婢值夜,白日是休息的时候。” 白絮也跟着小婵走了出去。 李茂走近一点,问:“做什么呢?似乎很热闹。” 御书房常燃龙涎香,李茂在那里呆的久了,身上也染了味道,站近了,极为明显。 叶梨暗暗蹙了下鼻子,道:“在罚小婵跪呢……我也以为她偷懒。” 李茂的手伸过来,龙涎香的味道愈重。叶梨抬头望向李茂,本要伸到她头上的手就被撞了下,落在了脸颊。李茂怔了下,滑向她耳侧,将两三根逸出的碎发捋到她耳后,道:“你比她还小半岁的。我太粗心,竟连你及笄也全未想起,进宫拿到你八字,才发现错过了。” “没事,我没过过生辰。” 丰极观里,只过真人仙师的生辰,也并无女儿及笄之说。叶梨是在兰九提亲后,因容嬷嬷提起要等及笄成亲,才听说了及笄之事。 “我可与你补办?” 李茂的手仍放在叶梨耳后头发上。他又从她脸颊上捡起一根碎发,系向了耳后,似为了让那些碎发平整,抚了抚。 “不用了。都过去了,容嬷嬷也提起来过。不过及笄必须那时办,都过去了,办了也没意义,而且,及笄都是亲戚朋友们……我亦没有。” 李茂轻抚的手停了停,道:“阿梨,你有我。” 叶梨低头不语。李茂的手伸向她脑后,微微用力,叶梨知他想让她贴过去给他抱,却又有些犹豫未决,未曾靠过去,亦未逃走。 “圣上,丰四来禀,左相已经在御书房相侯。” 外面,忽然脚步声响,然后小婵清脆的声音亮起。 李茂闻言,放开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回头道:“你想想看,可有什么想要的,等晚上告诉我。” 若是李茂晚上回庆阳宫安寝,就会来看下叶梨。不过就如小婵所言,他有时会忙到很晚,就歇在御书房了。 李茂走了,小婵却留下来,对叶梨小声道:“圣上招贤纳士,左相竟是举荐他的女儿,我送茶水,只听到一两句,后来如何,就不知道了。我冒死告诉娘娘,娘娘可千万别跟圣上说,不然,他定要赶我离开,只怕我娘求情也没办法!” 叶梨默了下,道:“既然知道,就莫再把御书房的话往外说了。也不要老来庆阳宫,好好在御书房当差吧。” 当日晚上,李茂果然又忙到并未回庆阳宫。 不过翌日下午,就有人抬来好些箱子来,多是珠宝首饰,华贵袍服,亦有些别的。庚娘收捡登记,容嬷嬷在一旁看了看,忽然拍手道:“这好似是女儿及笄时常送的。你看这八宝妆盒,正是亲戚家女儿及笄时要送的。” 原本在旁围观的人也上前看,果然每个箱子里,别的有差异,却都有八宝妆盒。 黄昏时,李茂来了。 叶梨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抬那些东西做什么,我每日也不用,都浪费了。而且你新君登基,万一被人道是奢靡……” 李茂笑着听她说了一番,又笑着道:“你的夫君是圣上,你要学着奢靡些才好。” 他将叶梨推到妆镜前,让她坐下,一边给她卸去头上的发簪,一边道:“本朝启盛帝的时候,有个德妃,是个极为吝啬的,连金戒指,都舍不得戴,全熔成金元宝,分给自己的孩子。” “据说她的孩子,虽不是太子,却是皇子们当中最富有的。你莫不是要学她?” 叶梨愈发低下头。 她仍是习惯挽最简单的发髻,因而很容易,就被李茂全部解开。 他将带来的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玉梳,帮叶梨一般梳发,一边道:“仙山有明珠,不慎落人间;虽在襁褓中,亦引霞光来。两岁生乌发……” 这是大葪女儿及笄时,要念诵的诗文,乃是从一岁到十五岁的赞美之词。原该由十五位亲友,一人说一句,一人梳一回。 叶梨其实并不在意亲眷之事,但是李茂念着梳着,她心里却渐渐难受起来。 李茂念着诗,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越发像了桃皈观时。叶梨偷偷抬眼看,他微微垂眸,看不清凤眸中是何样神情。 念完诗,李茂给叶梨挽了个简单的髻,把旁边的匣子够到近前,拿出一只打磨得很是光滑的素木钗,道:“这是我学着削的,我不大会这样精细的事情,做的不好。” 他将木钗插好,笑着道:“礼成。” 又伸手,轻轻将叶梨眼角的泪珠拭去,道:“对不起。是我忘记了。” 又刻意笑着道:“恭喜叶小姐及笄之喜” 叶梨瞧着镜子里哭泣的面容,亦道了声“对不起”。 又解释:“你帮我补及笄,我却哭。” “我记得,你不喜欢爱哭的,我偏让你看到心烦。” 李茂皱眉。她想自己定然是说对了。 就又道:“你喜欢小婵那样,爱笑爱喜的吧。” “我也喜欢她。” 叶梨没有撒谎,她真的喜欢小婵,亦喜欢白絮,她亦想和她们一样,无有烦忧,单纯快乐。 李茂却愈发皱了眉头,道:“你又胡思乱想了。” 大抵是为了补个完全,李茂难得留在庆阳宫吃了饭,并陪叶梨在园子里走了走。如今不似以前,他们二人都身着阔袖宽袍,走路之间,倒要彼此多留些距离,才不至于互相踩了缠了。 叶梨暗暗看着李茂,越来越觉得如今的他,更像桃皈观时,却与之前变化极大。他忽地转脸,正对着叶梨,额头上的郁气,一闪而过。伸手搀住她,道:“这里铺了鹅卵石,小心一点。” 叶梨回去洗漱好,却发现他竟然还在一旁,拿着本书,立时有些紧张。但是已经走了进来,她避无可避,只得走到床边坐下,却一眼不敢瞧他。 李茂又翻了一页书,才放下,走过来道:“我伺候皇后娘娘安寝吧。” 叶梨有些犹豫时,他单膝跪在地上,帮叶梨脱掉脚上的绣鞋,轻轻抬起腿。 叶梨只得进去躺下,紧闭眼睛。感觉李茂帮她盖了被子,掖好被角,又去将明灯吹熄了几盏。 室内只剩了昏暗的夜灯,帐子里尤为昏暗。李茂似掀开了帐子,叶梨握紧了拳头,却一片寂静。她起先还使着力,后来又有些惶恐,但是李茂似乎一直只是坐在床边。她想要睁眼看看,却终究是没有,竟就这么睡着了过去。 早上醒来,天色已大亮。叶梨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她找来白絮,红着脸问:“昨晚,圣上是何时走的?” 白絮想了一下,才道:“记不大清时辰了。当时白绒在守夜。” 叶梨又想,不知他是回前殿睡了,还是又回了御书房。她想起小婵来,就对白絮道:“你看着点,如果小婵来看辛姑,就让她来见我。” 晌午后,小婵果然又来了。她直接跑去辛姑房里了,白絮尚未来得及与她说话。 叶梨听了,就走去辛姑房里。到了门口,就听到小婵在哭。 辛姑问:“到底怎么了?” 小婵抽抽噎噎,“圣上,圣上让我……以后不要在御书房伺候了!” 辛姑又问:“你可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圣上知道了?” 小婵却道:“不是的。也不是我,圣上让我们几个都不要去御书房了。” “什么几个?” 道观美人(重生) 第75节 “就我们在御书房伺候的,我,小西,小玉……呜呜呜呜……” 她哇哇大哭起来。 叶梨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是门窗都开着,辛姑只怕已经看到了她,她只得镇定走了进去,问:“怎么了?” 怪不得小婵一路跑进辛姑这里,叶梨走进去才发现,她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只怕不是在这里才哭的。 小婵看到叶梨,眼睛忽地迸射光芒,跑过来跪着拉住她的裙摆,祈求道:“娘娘帮我求求情吧!圣上定然会听娘娘的!” 叶梨不知所措,幸而辛姑赶紧把小婵拽走,厉声斥责道:“圣上让你们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怎么这般胡搅蛮缠,这样怎么能在宫里伺候,我干脆送你出去好了!” 辛姑一向很宠溺小婵,难得这般眼里,小婵倒是一下止了哭泣,抬头委屈地看着辛姑。忽而又转头求叶梨:“那我留在庆阳宫伺候娘娘吧!娘娘!求求你!” 叶梨有些为难。因她其实并未把自己当做这皇宫的主子,何况,这是李茂的决定,她如何能随便更改。 等李茂再来,她纠结再三,还是说到:“小婵哭了。” 李茂“哦”了声,依旧在看书。 剩下的话叶梨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她……她……”了两声,就闭了嘴。 李茂翻了页书,漫不经心地道:“我把御书房的宫女都遣走了,不独是她。” “为什么?”叶梨暗暗揣测,难道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终究是有些担心,不由捏紧了拳头。 李茂仍看着书,过了下才道:“并没什么事。我也不喜欢爱笑爱喜的。” 说完,他放下书,离开了后殿。 叶梨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们之间有些距离,再也不似以前那般,让她无所适从,时时要对他严防死守。 有时候又觉得很不对劲。 她暗暗自省,她虽有皇后之名,却实在是个一星半点儿也不称职的。她既不管理后宫,亦不侍奉圣上,什么也不懂,倒似这皇宫里的一个雕像,全无意义。 但是让她做到她没做的,她又仍有些困难。 她其实并不会隐瞒情绪,才想了几回,李茂再来时,就多看了她几眼。 过了些时日,他晚上来时道:“大后日带你去妙峰山吧。” 叶梨惊讶道:“为何要去那里?” 李茂道:“答应了陪你去的,倒是耽搁了太久。” 叶梨忙道:“不用,不用去!” 其实她并不想去的。那里对于她,亦并没有多么好的回忆。她倒是一下子就记起,上次李茂将她从那里抓回来。 李茂微微笑,“不然你又要说我是骗子了。” 叶梨扔道:“真的不用!” 他却已经走了。 大抵是为了留出时间,接下来的几日,李茂愈发忙碌起来,叶梨想与他说不去了,都完全没有机会。 等到那日上了马车的时候,他脸上仍是深深的倦意。 车行了一会,他竟是睡着了。 叶梨已经很久没见过李茂睡着的样子。 他最近似乎长了些胡子,睡着之后,眉头蹙着,胡茬微现,显得愈发的憔悴。 他是坐着仰头睡的,马车颠簸,他渐渐斜了身子,脑袋就在车壁上晃来荡去,磕出声音。 叶梨本坐在旁侧的座位上,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挪了过去,坐在他微斜的那一侧,这样他随着车一晃,就只磕在叶梨身上。 为了扶稳他不摔下去,叶梨又只好抓住了他的手,微微往他身前靠了靠。倒似依偎在了他怀里。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叶梨觉得自己的心在渐渐发颤。 她每次靠近他,就会想要忘记一切,只想贪图一刻的温暖。 她偷偷看他,睡的很沉,就又往他怀里偎了偎。久违的怀抱,让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打不起精神。她闭上眼,暗暗对自己说:“就一会。就一小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自己就要睡着,惊了一下,立时坐起些,却一下子磕到了李茂的下巴。 即便他原本没醒,也要被磕醒了,叶梨忙起身,想要坐回原来的座位。 第65章 (双更) “别动……”李茂的声音也带着倦意, “让我睡一会。” 叶梨僵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动。他似乎很快又睡着了,呼吸深沉。方才醒来那一瞬, 他伸臂揽住了叶梨, 完完整整将她抱入了怀里。 随着睡熟, 他比方才更重地压在了叶梨肩上, 半梦半醒间又揽了揽。 叶梨心里仍有些混沌不清,刻意支撑起身子,不让他再滑下,良久, 发觉他是真的又沉沉睡去, 才有些放松下来。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叶梨颈上, 又因着疲累, 每次呼吸又悠长又沉重,倒似在艰难喘息。 脑中忽而闪现一些记忆, 慌得叶梨挪了下手,却被他很快又攥了回去。 叶梨闭目, 努力把脑中那些画面甩开,却反而愈发清晰。 李茂又略微动了下,她趁机挪了下身子,然后侧头偷偷望他。 有时候她觉得, 上辈子的李茂和现在的李茂是两个人, 可是随着李茂进宫,以前的那些莽撞气渐渐隐去,越来越与桃皈观时毫无二致。 叶梨想起, 他那时候, 偶尔说过, 好几日未来,是因着去见夫子。暗暗揣测,那个夫子或许就是许山长。他那时已经在得了“太傅”的教诲,却不知为何仍然隐而不发。那么在……在他大婚之后,他会登基为皇吗? 他若是登基为皇,作为他的妻子,罗玉卿自然就成了皇后。但是她若也是重生而来,为何竟选择假的那个,而不与前世真皇夫君破镜重圆呢? 难道,他上辈子并没有做皇上? 两世竟如此不同? 可惜她那日太惊愕,罗玉卿又急着走,竟是什么都没问清楚。 说去爬妙峰山,马车却并未经过山下的镇子,而是绕了边缘,到了一个比较少人的山口。 车子尚未停下来,听到外面穆川等人小声商议。叮咛要做好护卫,如今不似以前,盯着圣上的人只怕很多,务必要注意安全。 车子里的叶梨,低头看着李茂的手,想起他贵为真命天子,那次却单枪匹马在暴雨中去陪她上山,真是有够冒失的。 车子停下,侍卫们低声报了一回,就在外等待。叶梨原想着,就让李茂在车里多睡一会,可是没想到,他却很快醒来,按了下额头,使劲挤了挤眼睛,再睁眼,就似乎完全恢复了精神,凤眸清矍,面带微笑,给叶梨抚了下头发,道:“头发没乱,下车吧。” 他当先跳下车,将叶梨抱了下来。然后牵了她的手,道:“为免麻烦,只能先走一段小路,比较难行。我牵着你。” 叶梨并不怕走山路,她本来也不是作为贵家小姐那样,被伺候着长大的,虽看着瘦弱,身体并不差。 她心里想婉谢,手却已经到了李茂掌中。 这条小道确实比较崎岖些,不知是否是因为上次叶梨病后,身体一直尚未完全恢复至以前,爬了一会,竟就已经有些疲累,微微冒汗。 李茂就停下步子,两人站在斜坡上休息。 这边路上并无休息之处,连块能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就将手扶在叶梨腰后,将她往跟前揽了揽,道:“你靠着我休息会。” 刚过了年,很多树木都还有些秃,半点儿遮掩都没有。穆川他们虽被李茂吩咐离得远了些,却互相都是看的到的。叶梨有些害羞地道:“不用。在外面呢。” 李茂就叹口气,“我是你的夫君。” 大葪的夫妻,在外亦没有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叶梨暗自腹诽,忽而抬头看了眼李茂。 他进宫之后说话做事都稳重很多,变化极大,但终究仍是他,对这些俗世规矩并未学好。 凤眸里有一丝暗沉阴云,看到叶梨抬头,又很快散去,亮晶晶似晴了天。 两人歇了一会,又继续往上,走了一会,就绕到了正路上。原本平整端正的台阶山路,仍留有那次山洪的痕迹。因为有些地方塌了,只得往内侧拐进来,有些石板一看就是新砌的,与旧的很是不同。 两人站在曾塌过的崖边,面对深谷,叶梨想起那日被山洪冲下,几乎滑出坡崖。当时倒没那么怕,如今看着那么深的深谷,就有些腿软。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李茂身后一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她是怕他失足坠下。 又想起穆川等人的话,就说:“你现在是一国之君,确实不该涉险乱跑。” 李茂回头看着她笑,她又道:“你站在这里,就不怕我一伸手,将你推下去吗?” 李茂回身,望着叶梨紧紧抓着他胳膊的双手,以及微微向后倾的姿势,轻笑出声。 叶梨往后退了一步,手却仍未放开。 “阿梨,我不怕你将我推下去,我只怕你又趁机逃走。可是,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就像你绝不会将我推下去一样,绝无可能。”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已经踩在崖边。吓得叶梨更加往后倾身,焦急问:“你做什么!” 他仍是笑,“我只能做到这样,离你远一步,也就仅仅这一步了。如果这样,你能安心一些,少哭一些。” 叶梨不等他说完,已经迫不及待使劲将他往里侧拽。两人拉扯着离了崖边,叶梨已经紧张到喘息。 她扔开他的胳膊,心绪难平。 若是以前这样,她必然要对李茂又打又骂的。可是这次,她终于忍住,只自己默默生着闷气。 两人默默无言站了好久,叶梨再次问:“罗玉卿到底是如何中的毒?是正明帝故意的吗?” 李茂愣了下,侧头皱眉,思索了一下,才道:“是的。他以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解了自己身上的毒。却没想到,其实只是多了一个中毒的孩子。” “罗玉卿是想解腹中孩子的毒,就来寻我。那时,有些朝臣并不想承认我,我若想拿回本属于我的皇位,只怕就要打上一战,死些大葪兵将,甚至是京中的百姓。罗玉卿劝说了英国公,亦知一些正明帝的隐私机密,我不战而赢的计划就又胜了一成。因此我答应帮她寻了花神医。不过,花神医也并无解毒之法,只是可以缓解,就如我给兰九的。” 叶梨低头想了一回,又问:“花神医不是给兰九看过说无法可治,怎么你寻了就能缓解?难道那次兰九所说是骗我?” 李茂捏了下手指,发出“咔”地一声。叶梨低头看了眼,他将手背到身后,继续道:“因为我没骗你,给兰九的药,以及本打算给罗玉卿的药,都要用我的血。” “你对我说放血是假的。” 听到叶梨质问,原本严肃的凤眸润了些笑意,“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并不至于到放血的程度。” 叶梨仍是有些不悦,紧抿了双唇。李茂微微俯身抓住她一只手,道:“我也中了那个毒,但是侥幸,从小就经花神医试了无数药,竟是真的克制住了。虽未完全清除,却已经不碍事。” “而且反倒得了好处,因着从小食了太多毒性极强的药,后来就几乎百毒不侵了一般,但凡普通的毒药,都对我毫无作用。” 他说着微微咧嘴笑,倒似得了极大的便宜。 他这样笑,就像恢复了以前总是欺负叶梨的时候,镇日没心没肝一样做些逾矩的事,每次都令叶梨又气又恼,他偏还非要缠在她身边。 叶梨侧头,看着地上一株枯黄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道观美人(重生) 第76节 她有些想问,若是李茂是正明帝,可会用她和孩子来做解毒之法。可是似乎又完全无需问,她自己就先摇了头,觉得面前这个人必不会如此。他亦会如此回答。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说不会,她就能释然吗? 她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走吧。” 李茂又拉了她往上走。从这里往上,更多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记忆。分明那时天昏地暗,风骤雨急,且如今已经修缮了,但是只要走过,就又能回忆起当日两人是如何艰难渡过这里。 到了那个仙人洞处,叶梨有些羞窘。李茂却道:“我们那夜叨扰了仙人,亦算仙人庇护了我们,该拜谢下的。” 叶梨没有理由拒绝,随他走过去,看他跪倒,亦跪在了身侧。 他念念有辞,大抵就是谢过仙人,祈请原谅。 李茂素来不是个信道尊仙的,难得他这般虔诚,叶梨也随他,一起磕了三个头。 磕完之后,两人仍跪着,皆不由往里面窥望。叶梨暗暗羞愧,因着她当时把仙人像的八卦披风偷偷拿了走的,原本想着另做了还回来,亦未能成行。 “我们这样,岂不就像夫妻拜天地。” 李茂看过来,叶梨低头躲避。他就再未说什么,只道:“走吧,快到碧霞观了。” 叶梨却道:“走到这里就好了。我不想去碧霞观。” 李茂默了下,道了声“好”,将她扶起。 两人又往山下走。 下山时,李茂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未曾放开。叶梨偷偷看了眼她那夜逃去的方向,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走走停停,李茂也叹气。 叶梨停下来仰头望他,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却用手捏了捏叶梨愈发没了肉的手腕。 才下了山,路上又来了一个马车,侍卫们立时有些紧张,忙护住李茂和叶梨,佩剑都拔了出来,穆山过去查看,回来时与穆川道:“原来是西坡头刘老六,他回家去。” 因为李茂来找许太傅,他们几人皆陪李茂住过这里,认识这里的很多人。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上了车,叶梨就又对李茂说:“你以后莫再想着带我出来。不需要的。” 李茂只是笑,笑容却有些疲惫。 应当也不是因着爬山就累了。那时他带着叶梨从山洪里爬上去,仍是生龙活虎呢,并没见这么容易疲累。 叶梨低头问:“你今日陪我出来,晚上可又需要在御书房熬一宿?” 李茂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道:“你若是需……” 话开了头,却又没说,只拍了拍,转而说:“无碍的。也不是因了陪你出来。” 他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叶梨揽入怀中,叶梨并没过去,他就也未勉强,只握了她的手,闭目养神。 回程时天色已经黄昏,离了妙峰山下,路上渐渐没了人,静寂无声。叶梨亦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内寂静一片的时候,穆川的马忽然行至马车一侧,沉声道:“不对劲!” 他的声音尚未落下,外面就马匹嘶鸣,刀剑铿锵。几乎同时,叶梨已经被护在了李茂身后。马车隔着车壁,都感觉有箭矢射来。只是幸好这马车的车壁多有防护,才未破车而入。 但是未料到,不一时,马车夫落下车辕,马儿受了惊。有些乱跑起来。李茂只得一手抱了叶梨,一手从车里拔了一只长剑,在马儿尚未狂奔前,跳下了马车。 只是这样,反倒没了遮挡。他看了黑衣人大致的方位,站了一个位置,侧身将叶梨大部分身体都挡住。两个黑衣人已经追了过来。 从穆川说“不对劲”到李茂跳下马车,全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叶梨落了地,才明了发生了什么,她从未想过亲历这种事情,亦无武力,张皇四望,发现前方已经打斗成一片,一侧头,却发现一只箭从似乎没人的地方,斜斜射了过来。 箭身似乎也是黑色的,压根看不清楚,但是尖端,发着幽幽绿光,才被叶梨注意到。 这箭无疑就是对着李茂射来的,而李茂正举剑拦住一个黑衣人,只怕难以分神,实际上,也来不及。 事实上,叶梨并没考虑这么多,只看到箭向着李茂射来,就挡了过去。她又拿不准,只觉要站在最当中才有最大可能挡住,倒是把自己正正站在了箭矢中心。 这时亦有其他人发现了这只箭,有人惊呼,有人拼命冲了过来。 箭矢就要射入胸口的时候,叶梨下意识闭眼,想要抵抗被射中的疼痛。但是竟没有想象中的刺痛,倒是被肘击了一下,闷痛倒地。 “阿梨!” “主子!” 叶梨睁眼,发现穆川等人已经跑过来,护在四方。她胸口并无中箭,李茂扶她起来,她才看到,李茂用胳膊挡了那支箭。 李茂手下的人自然不是废柴,方才乱做一团,只是因为马车的失控。现在众人冷静下来,黑衣人很快已经没了机会,四散而逃。 因着天色已暗,也不敢把人全散了派去追。好在马车坚固,检查了后发现,并未损坏。换了马匹之后,就将就着先往回赶,另有人骑马先回宫去,赶新的马车来接应。 李茂小臂上的箭仍在,只是折了箭杆。 叶梨虽与李茂做了一回“反贼”,上辈子也听李茂说过那些在疆场厮杀之事,却并没真的经历过。除了李茂外,也就见过老歪和兰九拿着匕首。 她脸色苍白,却强装镇定,紧紧握着李茂的手,牙齿打颤,一句话未说,只一眼不眨盯着他。就似乎她只要挪开眼,李茂就会出了大事。 一直进了庆阳宫,苗大夫和白大夫气喘吁吁跑来,神色紧张。 一个说:“幸亏戴了护臂,不然这箭指定能在手臂穿个洞。” 一个说:“是带毒的,好毒的毒!” 一个说:“要略微挖深些,不然好不利索。” 叶梨问,竟得知要把肉挖开,才能将箭尖弄出来,只一听就疼得快喘不过气。 李茂倒是神色淡淡,对她道:“你先去后殿休息下,等我处理好了,就去看你。” 叶梨几乎要哭,好歹忍住,仍紧抓着他的另外一只手不放,道:“我就看着。” 两位大夫也有些为难。但是李茂的箭要快些处理才好,于是就开始准备,一边对叶梨道:“娘娘避开眼睛,莫看。这个,就算那些兵士蛋子们看了,也受不住要做噩梦的。” 李茂难得对叶梨发火,斥道:“让你避开就避开,你在这里,只让我心烦意乱。” 叶梨却是铁石了心肠,任他骂,也不哭,也不恼,总之抓了他的手,不肯离开。 大夫已经做好了准备,李茂叹气,苦笑道:“阿梨,真的很疼的,我若是疼到哭,全无男子气概,以后如何做你的夫君?岂不被你看不起,要笑话一辈子。” 叶梨没有哭,眼睛里却汪了眼泪,一滴泪珠终于是脱离了眼眶,滴落在李茂手上。 “我知道,你说过很疼。你抓着我的手,你若疼得受不住,就……咬我,我把胳膊给你咬。” 李茂身上亦还有其他箭伤,他并没对叶梨说过,具体如何拔箭,却说过,“有的箭深,有的箭浅。拔这里那根箭时,拔箭的白大夫,让我咬了很粗一根木棍在嘴里,说要不然的话,疼得受不住,会咬破自己的舌头。结果,我就把牙崩了一点。” 白大夫已经熟悉了叶梨,见她眼泪汪汪,劝道:“没事,娘娘莫担心,以前圣上还被射中心口,若不是好歹护了下,几乎就没命了。有次那个箭尖,是特制的,几乎挖到骨头。” 叶梨只觉自己要晕过去了,李茂要坐着拔箭,她就跪在他身侧,撑着他,亦撑着自己。 李茂无可奈何,只得道,“那你趴我怀里吧,不要看。我让人放下帐子。” 叶梨也不敢看,她轻轻伏在李茂好的一边怀里,一动不敢动。 李茂一开始还比较淡定,当叶梨鼻子里闻到各种药味和酒味时,他亦开始身体紧绷。叶梨伏在他胸口,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口,因着疼痛,时而飞快,时而几乎要漏跳一拍。 白大夫本也准备了让李茂咬在口里防止咬了舌头的棍子,他却没用,叶梨听得他的牙齿一时用力狠咬,一时打颤。若不是还有很多人在帐子外,她真的很想把自己送上去,任他咬了解痛才好。 她感受着李茂的变化,也跟着瑟瑟发抖,几乎分不出是不是真的她的胳膊也在痛。 挖了箭尖出来,才是第一步,还要清理里面,上药,都不比拔箭尖容易捱。李茂渐渐痛得开始冒冷汗,虚脱到恍惚。叶梨忍着心悸般的恐惧,从他怀里轻轻挪了出来,用袖子帮他拭汗。 才擦了几下,却被他一把又拽回去,箍进了怀里。放在叶梨背后的手几乎也要嵌入她的身体。 终于听到白大夫说,“好了。喝了这个药,睡一觉,醒来再喝第二次。” 李茂也已经虚脱到不行,强撑着喝了一小碗药,躺下的时候,还对叶梨说:“没事,这个药是花神医特别配的,可以止些疼痛的。你莫担心。” 他说着话,很快没了声音,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叶梨忙唤白大夫诊脉,说了无碍,才放了心。 李茂睡去,叶梨却醒着。 拔箭的时候,李茂就脱了上衣。叶梨小心翼翼帮他盖被子,却瞧见他身上那些熟悉的伤疤。这些又提醒着她,这个分明就是桃皈观里那个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逃不掉。 她的心亦没逃掉。 “别乱摸……” 李茂半夜醒来时,叶梨正在默默清点那些伤疤。 大抵因为疼痛,他的声音仍有些有气无力,带着些嘶哑。 “还疼吗?” “起来喝药吧。” 叶梨嘴上说着,手上却仍没停,她在努力回想,手下这个,当时李茂是怎么说的。 李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再摸,我就……” 他闭了嘴,转而道:“好疼。” 叶梨想起药是能祛痛的,赶紧起身,唤人送药来。 喝了药,两位大夫又检查了一番,李茂已经又渐渐昏睡。 大夫说,那个药里有催眠的。叶梨方松了口气。 李茂又睡了一小会,醒来却道,他要起身准备上朝。 叶梨皱眉问:“这样还要上朝吗?” 李茂解释:“正是这样,才要上朝,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叶梨有些怏怏不乐,他就又道:“别担心,这一次,倒是好机会。我想办法将碍事的钉子挖一挖,宫里也再弄干净些,省的老担心你在宫里不安全,不敢让你随意走动。” 李茂终究是去上朝了,叶梨等他走了,捂着眼睛哭。哭完之后,又匆匆忙忙洗漱更衣,终于赶在李茂回来时,仍是好好的,只是眼圈发了红。 要撑着面色自然上朝议事,并不容易,李茂一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醒来时,发现叶梨乖顺躺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发呆。 李茂笑:“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无赖,说不准会趁机做你不愿意的事。” 叶梨愣了一下,问:“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道观美人(重生) 第77节 她有些想不到这时候,李茂能趁机向她索取什么。她其实一无所有的,做这个皇后,无非仗着李茂喜欢他。 第66章 李茂望着她, 惨白的脸忽而有些泛红,嗫喏道:“我们,还没做真的夫妻呢。” 叶梨万万想不到他这时候会想到这个, 愣了下, 坐起来, 结结巴巴道:“你现, 现在这样……” 李茂看着叶梨低头红脸,状甚为难,就又道:“你若……肯与我做夫妻,我必然能忘了疼。” 叶梨抬头时, 他忙敛去脸上笑意, 一副皱眉蹙脸, 疼痛难忍的样子。 叶梨瞧着, 又低下头,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又想着李茂行动不便, 手指攥起来又张开,纠结是否该自己解了衣服, 又是否也该为他解……可是这也太羞臊了。 李茂却哈哈大笑,只是他一大笑,伤口处又抽痛,因而笑两下又得咬牙。 他用好的那只胳膊, 抓住叶梨的手, 贴到自己脸上,道:“我只是想着,现在这个样子, 再胡说八道, 你应当不会打我骂我。” 叶梨方知他只是逗她, 却仍低着头不敢看他,嘴里喃喃,“我哪里……我很久,没有打过你骂过你的。” 手贴在李茂脸上,才发觉他只怕仍不舒服,脸上忽而热忽而冰凉。 叶梨抬头,将手去抚他因着疼痛紧蹙的额头,摸到他额上隐隐仍有些冷汗渗出。 凤眸灼灼,盯着她,道:“我希望你仍是会打我骂我的那个叶梨。你若是生我的气,无需去忍耐,想要如何就如何。” 叶梨想说她没有生气,可是她确实是生气,且是无法消解的。于是敷衍道:“你又胡说。” 李茂将额头的手抓住,郑重道:“你忘了我上次说的话,我上次才是胡说。” 叶梨才想,他说的是哪次。李茂捏了捏她的手,继续道,“我如何待你,是我的事。你如何待我,是你的事。这并没法交换,所以,忘掉我那日所说,做你自己就可以。” 叶梨不想哭,可以眼泪滴答答又往下落。 李茂想伸手给她擦拭,但是因着一边胳膊没法支撑,起身不便,就有些够不着。他试着用胳膊肘起身,伤处立时痛得他倒吸一口气,头上汗又冒了出来。 叶梨忙又扶他躺好,重新躺到他身侧,紧紧贴着他,道:“你莫乱动。” 在他肩上蹭了下眼泪,又道:“我,若是能止疼,我……愿意陪你,做夫妻。” 李茂又哈哈笑,笑两声又痛到咬牙,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陪在这里,我就觉得不疼了。” 话虽这么说,头些日子,只看他的表情,叶梨就知他有多痛。特别是前几次换药时,为免伤处有隐患,都要打开包裹,重新细细刮去药粉和脓液,看着就比第一次还要更痛些。 但即便是这样,稍有缓解,李茂仍要忙于朝务,加上调查这次的刺杀。其实没有抓到人,并无证据,但是却又“抓到了”人和证据,有人便遭了殃。 因着李茂的伤,这些和心腹们商议的事,又挪回了庆阳宫。叶梨因着随侍在他身边,倒是听了很多。 两人闲聊时,她忧心地问:“既然怀疑背后是太后,却对她无可奈何吗?那为何又能让那些人遭殃?” 李茂道:“因着其实没证据,若是直接伪造给太后,她必不能忍下。但是那些人,都是太后和辅国将军手下的爪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若是保,倒是自我暴露。不保,可用的人便愈少。” 叶梨问这些,不过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忘了疼痛。但是听了多了,心里就愈发觉得内疚。李茂登基后遇到的麻烦颇多,她并没帮到他任何不说,还令他心有烦忧。 她在这里陪着,他们议事时,她就去书房随意翻阅书籍打发时间,有日,正好看到一本关于大葪始皇帝的,其中提到他的后宫妃嫔们。正宫皇后乃是与始皇帝一起创下江山改朝换代的女将军,另有六妃,也皆是个个很有能耐。其中一个,才华卓绝,被赞誉为始皇帝的内相;另有一个,乃是别国公主,因了这门姻缘,免了大葪初初建朝,就又被大国铁蹄踩踏…… 她看过之后,就有些心情郁郁。待见了李茂,虽刻意掩饰,仍是被他问:“怎么了?” 叶梨并不想说,就胡乱找了话题与李茂闲话,过了很久,却仍压在心里,终究忍不住道:“你不该伸手为我挡箭,你是大葪国君,我却是个毫无用处的人。” 李茂本来仰躺着,闻言撑着身子转身,虽将受了伤的手搭在身上托着,仍是扯动了,疼得龇牙咧嘴。 他侧身过来,面对面与叶梨躺着,叶梨却微微低着头。他好着的手又压在下面,只得道:“你抬头看着我。” 叶梨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抬头与他相对。 凤眸郑重而严肃,道:“叶梨,我不管你对别人有何意义。但是你对于我,绝对不是毫无用处的人。” 他把伤了的胳膊轻挪,借着另一只手的相托,终于抓住叶梨的手。 “阿梨,你又聪明又勇敢。” 叶梨眨了下眼,眼里全是不信。 “你忘了你怎么哄骗老歪说出真相的,难道不是又聪明又勇敢!” 叶梨仍咬着唇——那只不过是因为她是重生而来,早就知晓。 “小骗子还骗过我呢……你若是毫无用处,我被你骗过,岂不是更蠢!” 叶梨想起那日逃走,脸上泛红,却又忽然觉得好笑,微微弯了唇——自以为天赐良机,还不是被他抓回来了么? “当日山洪时,你爬上山,难道不是勇敢?”李茂说着,却用鼻子嗤了一声,凤眸微微瞪圆了一下,似是要吓唬叶梨。 “可是我才不想说这件事——谁让你是为了别人。” 叶梨连眼睛都忍不住笑弯了。 “你能背出来小时候背过的经文呢!天下谁有你这样厉害?” 叶梨怕他的胳膊一直悬着又疼,将李茂的手送回他自己身上放着,轻轻抚着他的手指,希望能少些疼痛。 “你背出那个药方,救了几个人的命,而且花神医有了这个解药,以后那个毒药也没法再害人。” 两人的手指相错,李茂继续道,“阿梨,以前,我的毒虽不碍事,但是每过阵子,我就会痛得恨不能死去,这样很多年了。” “现在再也不会了……这箭伤能算什么呢?其实并没那么痛,我不过是故意装作很虚弱的样子,讨你的善心。” 分明叶梨在的时候,他反倒会表现的不疼。叶梨不在,他眉头蹙得更紧。 哪里有人会这般反着装? 叶梨只觉心里酸酸的,盯着他瞧了瞧,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怎么能让你看到。男子汉大丈夫,那般难看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心上人看到。” 叶梨回想了下,她以前确实并无天天与李茂在一起,无论是桃皈观,还是“造反”时,就算是进了京,亦不是随时见面。倒是最近,除非李茂去上朝,去御书房见外臣,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能与他每日相见,每夜同眠,是叶梨在桃皈观时最大的愿望。没想到,却是重生之后,才实现了。 若是他们能回到桃皈观就好了,并无后来的事。 若是压根就没有桃皈观就好了。一切都从新开始。 叶梨不想又沉溺于桃皈观的记忆,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又想到今日看过的那本书,道:“我什么都不懂,连辛姑和庚娘都比不得。” 别家小姐,从小到大,总归会学些人情世故,管家理事之技,兼之听说各种坊间传闻,多有见识。 叶梨却因生长在道观,除了道经,就是道经古籍里记载的传说故事。倒是寻常人懂的,对她而言皆很陌生。 她回了叶府,也没人教导这些俗世规矩,让她更觉自己蠢笨无知,很是自卑。若不是多经了一辈子,重生后又刻意与白絮、容嬷嬷多打探了些,只怕她如今仍是一个“痴儿”。 叶梨的眼睫微垂,面色怏怏,李茂趁着她垂眼,痴痴望了半天,见她睫毛飞起,忙收敛了眼神,道:“不过是没人告诉过你很多事情罢了。我才回京城,也什么都不懂。去见许太傅,他说我性情急躁,行事鲁莽,非君王之行。” 叶梨瞪大眼睛,笑道:“真的吗?” 李茂一脸哀怨,“他说我要磨练性子,竟让我抄写千字文!死老头!好似我是不识字的未启蒙稚童一般。” 叶梨忍不住开始笑。 “我当时真是气极了,假装不小心,将墨水甩到了他书房挂着的一副字画上。那个字画虽非他最珍爱的,却也是极其钟爱的一副。他气得要死,让我赶紧走,三日后再去找他。” 未曾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叶梨笑得捂嘴,李茂却因笑到抖了身子,伤口之处又很疼,没忍住龇牙咧嘴。 叶梨忙劝他:“你莫笑了!” 他皱着眉头,似乎极为痛苦,难得痛呼出声,先“唉哟”了一声,然后小声道:“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笑了。” 叶梨知道他这次应该是装痛,瞪了瞪他,他失望叹息的时候,却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李茂想追过来,外面偏有人提醒:“主子,到时辰了。” 第67章 李茂叹口气, 又哑然失笑。 因为正在说着许厉唯的坏话,他便到了。李茂虽做了皇帝,仍是在做他的学生, 定了时辰要上课。原本在御书房的, 最近几日, 也挪到了庆阳宫。 叶梨扶着李茂起身, 给他整理衣帽。因着听了李茂方才说的,都有些紧张,怕弄的不好,便要害的李茂被许太傅“教训”。 收拾齐整了, 扶他去前厅。到了门口, 李茂却道:“你留在一旁帮我磨墨, 万一我要记下什么, 你好帮我写下。” 叶梨看了眼他的手臂。他伤的是左臂,并不妨碍右手写字。 李茂却道:“是不妨碍, 但是左臂疼,右手就也不想写。” 叶梨有些犹豫, 听到许太傅似是故意咳嗽了两声,忙先扶他进去。一抬头,却看到许太傅眸色严厉望了过来,吓得几乎顿足不敢往前。 以前叶梨见许太傅, 无论他说好话歹话, 却没见过这么严厉的样子。 “圣上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腿。怎生连路也走不得了?” 许太傅扫过叶梨,毫不客气地道。 李茂偷偷用手指戳了下叶梨的手背, 叶梨立时便信了李茂之前所说的话。她暗暗不快, 几乎想要反驳, 还是忍了住,仍是扶了李茂受伤的左臂,走去已经备好的座位。 在桌案上垫了软垫,将李茂的伤臂放好,叶梨要走,李茂却抓住了她的衣服。她忙回头暗暗向他使眼色,他却扬声道:“因我受伤,需得皇后娘娘留在一旁,帮我研磨写字。” 许太傅皱眉,叶梨又朝李茂使眼色时,他却收回目光,开始开言说书,李茂亦肃正了脸色,认真听课。 叶梨怕打扰他们,小心翼翼侍立在李茂身旁,偶尔帮许太傅倒杯清茶润喉。 待今日课讲完了,李茂微微俯身,对许太傅行尊师之礼,许太傅受了,又对李茂规规矩矩行了个君臣之礼。 然后转身,亦对叶梨行礼,道:“娘娘千岁之体,以后莫再做给我倒茶斟水这样的事,愧不敢当!万万不可!有失朝纲!” 李茂却道:“我进了太傅的学堂,就是太傅的学子。她现在既是充当我的书童,那么帮太傅斟杯茶亦是应该,以后我教她一些,告诉她太傅爱喝什么茶,让她莫要斟错就是。” 叶梨瞧着他们你来我往,有些不知所措,又觉他们拜来拜去,有些好笑,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只站在李茂身旁不语,送着许太傅离去。 等许太傅离去,李茂却转头笑,叶梨不明所以,他扶着叶梨往内殿走,一边道:“许老头对你倒是很宽容,我还以为他要反对呢。哼!” “许老头竟在你面前给我留面子?” 于是他又给叶梨说了些许太傅训诫他,令他吃瘪的趣事,听得叶梨屡次忍笑不住。 道观美人(重生) 第78节 两人进了内殿,李茂叫着胳膊疼,非要叶梨给他揉手止痛,闭目享受了一时,偷偷睁眼看,看到佳人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眼睫微颤,似在回味,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又微微勾起,忽地展睫,向他望来。 将他的注目抓了个正着,皎白的薄面上,就浮上淡淡一层粉,嗔道:“还很疼吗?乱瞧什么……” 她以前骂她时,乌眸里满是委屈和恼怒,现在却似一池的春水被倾斜了,微微泛了波波粼光,朝着他漾来…… 让人看也看不够。 他想要多贪看一会,却立时被伸手捂了眼睛,又嗔他,“你说犯了困的,眼睛睁那么大?” 李茂闭上眼睛,却仍笑得嘴角要翘到耳根。 他笑到轻颤,才努力忍耐住,推开叶梨的手,顺势抓住,牵到嘴边亲吻。叶梨怕他扯到伤口,这些日子,全不敢使力,只侧过头,避过不看他,脸上已如映了红霞。 李茂的伤口渐渐愈合,虽仍裹着,却已不大影响他日常。但经了这些日子,两人却愈发亲近到几乎没了界限。终有一日,本只是日常的亲吻,渐渐变了味道。 叶梨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立时感受到,想要逃开些,却被半压在了身上。 李茂的左手仍未完全恢复,他少了一只胳膊着力,却让两人贴的更紧了些。叶梨有些慌,在逃与不逃之间反复跳转,却又帮着他,渐渐褪去了些衣服。 她其实对他的身体很是熟悉,但是又觉已经是想不起来的遥远时日,暗生紧张。因他迫切,她努力让自己放松,想要接纳他的热情。可是,竟是以失败告终。 最终,李茂不慎弄到伤处,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冒了一头的汗。叶梨满怀愧疚,亦是一身的汗。 李茂赤红着脸,微微与叶梨让开点距离,又凑过去抱住她的头,安慰道:“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叶梨哭得睡了一觉,醒来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立时想起之前的事,很是有些迷惑。 她不禁想起桃皈观时,他们的第一次是怎么得成的。 算是半推半就吧,在那之前,他们渐渐逾越了太多,从拥抱到亲吻,从亲吻到更深的拥抱,更多的亲吻,终究有一次,叶梨虽不懂,却也有些领悟,她要纵容他做些没法回头的事情。 她又怕又羞,极为慌乱,几乎要瑟瑟发抖,可是又努力镇定自己,在黑暗中接受了他的一切作为。 现在想起来,他一开始还是温柔的,却渐渐有些鲁莽。她疼得厉害,可是一声也没吭,倒不止是因为害羞,而是她,愿意为他承受一切,不要说痛楚,就算是死亡,她也愿意沉默承受。 最痛的时候,她确实几乎觉得自己是要马上死掉的。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竟是这样的,道观里不可能有人说,她回了叶府后,虽订了亲,却尚未成亲,因而亦未有人教过这些事情。 她痛到头脑清醒,迷惑着李茂究竟要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做。有些震惊,亦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既然是他想做的,那么她就心甘情愿,遂了他的心愿。 虽努力忍耐了,却还是痛出了眼泪,抹湿了李茂的肩膀,他终于发觉,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亦不同往日,有些奇怪,叶梨痛到说不出话,依偎在他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倒把眼泪抹了更多。 他停下来,问:“你若是不愿意……” 叶梨仍是说不出话,只得抱紧他向他倾身,以告诉他,她是愿意的。 她清醒地忍耐了整个过程,等他离开,终于可以喘息。可是仍然疼得很,她觉得害羞,但是更多的却是害怕和疼痛。但是她仍未曾抱怨半句,只是忍不住向他寻求拥抱和安慰,却反倒令自己又受了一次罪。 疼痛里有些更令她惶恐的感觉,她渐渐有些失了清醒,却又领悟到,她犯下了更大的不可弥补的错误。 天亮了之后,她醒来了,却仍假装沉睡,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似乎也是极为羞涩,带着些愧疚,想要拥抱叶梨。叶梨却以为他又要做那件事,慌得忙躲。他就讪讪起了身。叶梨等他出去了,慌手慌脚穿着衣服,窗子仍紧闭着,她看不到院子里他在做些什么,是否还在,是否会在她尚未穿好衣服时忽然走了进来……这般忐忑地终于勉强穿好衣服,他走了进来,低着头,道:“我熬了小米粥,你等下记得吃。”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叶梨坐在床边张望时,他又走了回来,过来抱住她,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 然后,他又走了出去,这次真的是离开了道观。 叶梨呆呆在床上坐着,呼吸之间全是昨夜的味道。终于打起精神,去把床上的窗扇打开。 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叶梨打算撑着下床,将被子翻起来叠,却发现床上有一块血迹,被子亦有些脏污。她又慌忙将被子覆上去,靠坐在墙壁,不知所措。 这样不知呆了多久,天上的太阳也不见了,本觉得尚算安宁顺遂的道院,忽然阴云密布,冷冷清清,似乎成了一座棺材,又是冷寂,又是恐怖。 她也忽然又想起来,自己犯下了大错。 她怎么会这么大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叶梨向来规规矩矩。在丰极观时,无虞法师让她背诵经文一百遍才能睡觉,因年幼时容易犯困,她中途困到迷糊,不记得数到多少,就从一再开始数,从来没有糊弄过。 她回了叶府,叶老太太让嬷嬷告知她要懂男女大防,授受不亲。就连未婚夫兰九发帖子请她去隔壁许家赴宴,她也未曾去。 她如何会犯下这样的大罪过,无法饶恕,又无可挽回。 叶梨无声哭泣,恨不能就此消失于世上,不仅死,而且泯灭为空,半点儿不要存留。 因为她虽仍不是很清楚,却也明白,这个错误是没法挽回的。再也不能挽回。而且,是该受大惩罚的重罪。 她以前看道经里写,邪淫之人要入九冥地狱受百种刑罚,却不知究竟何为邪淫。现在知道了,忽然就觉得,确实是该受惩罚的重罪。 确实是……太奇怪的不可饶恕的坏事。 大半天后,叶梨才下了地,她跑去厨房,灶里的柴火已经烧完自己灭了,因而锅倒还好好的,就是锅里的小米粥几乎成了锅巴。 她舀出来吃了口。 倒是还能吃,毕竟是他做的。是什么味道,都无所谓。 后来,她清洗了被子床单上的血污,不知为何就开始笃定,李茂再也不会来了。她没有哭,但是滴滴流着眼泪,心里暗暗后悔,早晨醒来时,应该多看他几眼,他回来拥抱时,不该慌张到毫无回应那个拥抱。 连着两日,她都心不在焉,往日抄写道经的习惯都忘了。 第三日,她坐在床上,连窗子也没开。院子里有陌生的鸟叫,她才微微开了一条缝,抬头张望树上那只鸟儿。 鸟儿隐在树叶中,跳来跳去时,就能看到它美丽的红色羽毛。 美丽的鸟儿仍在道观里,那个发现美丽鸟儿的人,却已经不会来了。 叶梨怔怔望了望,手从窗子上落下,按到床头角落里时,忽觉被什么硌到。想了一想,原是李茂第一次进入这个道观时,手里拿着的那把匕首。 她仍从窗缝里张望着树上的鸟儿,手却伸到被褥下面,去摸那只匕首。 第68章 匕首压在几层被褥之间, 叶梨捏到了,却发觉褥子因被自己压坐着,匕首也掏不出来。她微微起身, 终于把匕首抽出来一点。正要拿出来, 李茂跳进了院子里。 她立时僵住, 连呼吸也要静止。 李茂低着头进了房内, 看了眼墙角的叶梨,立时红了脸,就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一声不吭爬了上去, 跪在叶梨跟前, 抱住了她。 叶梨的手仍藏在褥子角, 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正好有事不能来。小道姑还好吗?我好想你!” 李茂本还带了些羞涩,待话说出了口, 手抱在叶梨脑后揉乱她的头发,终于忍不住, 低头去吻她的嘴。低头时还是温柔的,但是一碰到柔软的唇肉,就变得急切。叶梨不得不把头后仰了,双臂却仍撑在背后, 倒像是把自己乖巧送了出去。 衣襟渐开,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一时温热,一时湿冷, 叶梨羞得双腿蜷缩, 脚都不知放去哪里。她心里暗暗想, 莫不是李茂又想做那个事情,这念头一起,她紧张的紧攥双手,却发觉一只手下面,还是那只匕首。 她有点恍惚地想,若是这时,他们两个人死在这里,李茂就永远留在她身边了。 莫名而起的念头,令她几愈颤抖,险些就抓住了褥子下的匕首。恰在这时,被蹭乱了的衣襟忽然又被整理好。 李茂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呼吸深沉,从她身边挪开一点,双手握了拳,闭着眼睛,过了下,才哑着声音道:“我给你带了……你上次说爱吃的那个甜羹,还是热的……你先吃,我去烧水煮茶!” 他说着就要下床,却被叶梨抓住了手。 李茂回头望,叶梨抓着他的手,爬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她不知如何让他明白她的意思,总不可能说出来;她连如何说出来都不知道。只得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见他僵着,就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轻轻蹭来蹭去,似一只撒娇求抱的毛绒绒猫儿。 她虽下了决心,却羞得从头到尾都没敢睁眼,亦不敢出声。她只是觉得,这是李茂想要的,是可以将李茂留下的。 因着是白日,窗子虽然只有一道缝,光线仍是偷偷照了进来。李茂想是看到了她皱紧的眉头,又停住问:“我快点?” 他停住时,本恍惚的痛楚反倒愈发清晰和放大,叶梨紧紧闭住眼睛,摇了摇头。 一直到了李茂第五次来,叶梨才第一次对他说:“疼!” 其实那时疼的,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李茂有些讶然,亦有些不知所措,草草偃旗息鼓,将叶梨抱在怀里,问:“一直?” 叶梨睁开眼睛,泪珠儿汪汪溢出来,满是委屈“嗯”了一声。 李茂一边道歉,一边亲吻她的泪珠,等她悲悲切切啜泣了一会,问:“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容忍一切。 ——因为怕你离开,再也不来。 叶梨不知哪一个缘由更多些,仍皱着眉,却伸出光洁的胳膊,揽在他脖颈上,撅着嘴道:“你又没问我。” 后来,李茂似渐渐少了莽撞,叶梨也渐渐少了紧张。而且,他们对彼此越来越熟悉,一个微小的动作或表情,就可以探知对方是何意思,再也不至于,叶梨没说,李茂便一直不懂,她隐忍未说的痛楚。 后来的甜蜜缠绵,铺天盖地,整个覆盖了最初的记忆,以致叶梨虽有这个印象,却记不起,究竟是何样的不可承受。一直到现在,她好容易下了决心,要与这辈子的李茂真的做了夫妻,却因着她受不了疼,最终不仅没做成夫妻,还导致李茂手忙脚乱,忘了自己还有伤处未愈,把伤了的手臂在墙上撞了下。 上辈子的那些事,和方才的慌乱,在心里交叉,叶梨羞意愈甚。她慌不迭伸手,想要摸索乱在床边的衣服,抬头睁眼,却撞入深沉凤眸里。 凤眸看到叶梨,微微闪避了一下,面上有些羞红,却很快刻意敛去,伸手过来。 叶梨下意识把赤着的肩膀又裹进被子里,但见他伸过来的是伤了的那只手,就又咬着唇将手重新伸了出去,轻轻帮他撑着胳膊,给他握住手。 伸臂之间,难免泄露了半点春光,叶梨瞧见凤眸闪眼望了过来,羞恼瞪了他一眼。 李茂却因这一眼更红了脸,微微垂眸,注目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小声道:“我,我是一时……一时,只是一时……” 他倒比叶梨似乎还要羞赧,“你放心,我不会……我会等你愿意。我,已经改了。”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慢慢等待。” 叶梨眼睛里滚落眼泪,抬眼嗔他,他痴了一下,脸愈发红,又很快弯了唇,对着叶梨笑。 “你笑什么!我让你转过头去!” 叶梨只好直接道,“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李茂依言侧头闭目,叶梨将他的伤臂送回去放好,赶紧去够了附近能看到的衣服,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穿。 虽然在桃皈观里,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极为熟悉,可是却无法因此而坦然,仍是会羞涩难支。叶梨暗暗想,上辈子之所以可以没羞没臊与他坦然面对,只是因为,很多羞臊的事情都做过了太多次。 这辈子却是还没有,虽然两人初见不久,按着男女大防的规矩,就已逾越了太多,这些日子,他更加是趁机要占些便宜,但是毕竟,不曾似桃皈观。 不过,他们虽没一起经历过桃皈观的亲近,却在一起有了很多在桃皈观所没有的经历。她有时候觉得,他们虽未做那些事情,却比桃皈观时还更亲密了些。 “你做什么!” 叶梨系好衣服,抬眼却瞧见李茂微微眯了眼睛看来,立时嗔道。 李茂却委委屈屈辩解:“我只是看你穿好了没。你穿好了,我还没呢。尚得劳烦娘子帮我。” 李茂伤了手臂,更衣自然是个问题,其实当然不至于缺伺候他的人,只是侥幸能赖上叶梨,他便赖住了她,连洗漱沐浴都要她伺候一二。倒不为她真的伺候,只是瞧着她在跟前,羞答答又一脸认真,就觉得痛也没了,心情也好了。 他并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虽是皇嗣,却是血里汗里、马上马下长大的,这样的伤,虽不能说不算什么,但是养了养之后,若是以前,早就不当回事了。可是现在被叶梨每日“伺候”着,担忧着,虽多少有损男子豪气,将军气概,却也是极大的收获。 道观美人(重生) 第79节 李茂看着叶梨弯腰给他系腰带,白皙的脖子往下,露出靠近肩膀的地方,隐隐一朵新鲜红梅艳放。他心里有些蠢动,又暗暗叹了口气。 方才是一时冲动,如今已经冷静了,就有些下不去手。其实,还挺羞臊的。他以前那般对叶梨,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尚不清楚知道,原来女儿家的衣裙里,是那样的软玉温香,能令人生了那些邪恶的念头。 等叶梨给他翻整衣领时,他微微俯身,待她的手即将离开,伸臂揽住她的腰,贴着她耳朵道:“若是你愿意了,还那般疼可怎么办?” 叶梨好容易忍住羞,帮他穿好衣服,他却又说这种话,若不是他还伤着,真想掐他一回,让他也知道是如何的疼。 又想到在桃皈观里,他后来得知了叶梨的忍耐,一边温柔“补偿”她,等她手软脚软,话也说不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你受苦了。我……” 他自己先嗤笑起来,然后坦白道:“我并不知道你会疼。以前偶尔听到那些兵将们说……还以为,你会舒服得很呢。” 他最初很是鲁莽,总要一鼓作气要了人的命,就似豪横的大将军。渐渐学会软刀子杀人,非得等叶梨皱紧眉头后,慢慢磋磨她,偏不让她解脱。 “还疼吗?”他故意一遍遍问,非要叶梨开口给她回答,又刻意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下辈子,我必不会那么鲁莽。我寻了一本好书,小道姑要不要也看看。” “若是还疼,我再忍忍,你再缓缓?” 叶梨想到这些,脸上滚烫,愈发对李茂羞恼,就气呼呼瞪他一眼,道:“你如今已经差不多好了,我要搬回后殿去住。” 叶梨以为李茂会挽留她,没想到,李茂倒是很爽快地道:“也好。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好。” 庆阳宫前殿,李茂的心腹会常来常往,虽不会进寝室,却总归是不如后殿清静。 后殿,就只有叶梨和可靠的宫人。 叶梨暗暗觉得讶异,不过既然都提了,她心里即便仍不放心,却不好意思再说留下,于是收整东西。待回了久未居住的后殿,却发现宫人搬来的东西,多了许多。 正在整理的辛姑看叶梨回来,笑眯眯问安,又说:“圣上的寝衣我收在这个柜子了,娘娘可要看看?” 叶梨才恍悟,李茂不拦她,却是因为他亦要同她一起搬进来了。 辛姑喜气洋洋帮着收整内室,出去中厅,又对白絮小声叮咛,“你虽有贴身伺候娘娘之职,但是如今圣上要搬进来,你可千万记得,莫要随便闯入,万一冲撞了圣上,可了不得!哎呀你年纪小不懂,总之不能确认室内只有娘娘的时候,绝对不能随便闯入就是了。” 白絮却不以为然道:“嬷嬷放心,我怎么不懂得。以前圣上亲自叮咛过的!” 叶梨听她们说话,羞得要捂了脸,本想叫白絮进来问话,都忍了住。 这些日子,两人常在一起,除了朝务,几乎要形影不离。如今回内殿呆了半日,竟觉得有些不习惯,时时想起他,又牵挂他这样,又担心他那样。 待到了晚上,坐在灯下,竟有些焦躁难安,期盼着他的到来。 第69章 其实这些日子, 两人就常同床而卧,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羞涩。但是不知为何,进了后殿, 就总觉与前殿不同, 更像了夫妻过日子。 等李茂进来, 两人上了床, 亦如在前殿时,各盖了一床被子,并隔了点距离,以给李茂多腾出些空间, 免得睡着之后, 不小心碰到他的伤臂。 叶梨闭目, 听得窸窸窣窣, 是李茂探出胳膊,伸进被子里, 抓住了她的手。她抬眼,不知是否是因了灯光昏黄, 总觉得他脸上有些涨红。一双凤眸,探究望来,含着期待。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受的苦,几乎软掉的心又撑了起来, 嗔道:“这么晚了, 快些睡觉,要早起上朝呢。” 李茂就也闭上眼睛,抓着叶梨的手却又攥上面了一些, 握住了手腕, 大拇指在她小臂上轻轻蹭了蹭, 直让痒意从手心蔓延了开来。 过了下,他又颇为烦躁地微微翻了身。叶梨睁眼看到,从被子里坐起,轻拽着他,道:“你这样侧着,小心压到胳膊,还是平躺着吧。” 她其实看到了他脸上的苦恼,却假作不知,只轻掰着他的身子,让他重新躺平。 李茂有些气恼地呼了口气,顺着她的心意躺平,却又似堵气一般,紧紧闭上眼睛,往日清朗俊美的凤眸挤在一起,颇有些好笑。 叶梨偷偷抿唇,忍住笑,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背对着李茂,侧睡了下去。 放在床边的灯油燃尽,忽然灭掉,室内更加昏暗,放在远处的夜灯,仅有一点点微光,偶尔火苗闪烁,在屋子里投下的巨大阴影也晃晃悠悠。 但是并不可怖,反而更添了几分温馨。 叶梨忽然就觉得,她和李茂,真的像是一对儿夫妻,相依为命,共守一家。 在桃皈观时,并无这样悠闲平淡的时候,李茂每每来,两人都会觉得时间如飞梭般在不停狂奔,即刻就要逝去。因而,哪里能这么浪费?只恨不能,用那仅有的时间,把不见时的思念全发泄了出来,全用热烈来填满耗尽。 李茂的手又伸了过来,却因了叶梨背对侧躺,寻不到她的手,就轻轻放在她身后,攥成了拳头,贴着她的背。 叶梨一动不动,却因着那点子触碰,心里愈发酸软又甜蜜。她轻轻挪开了一点,似乎要躲开那只拳头,又轻轻转身,用手将李茂的手臂往上抬了抬,然后将头枕了上去。 两人皆没有吭声,只把头都往床中间挪了挪,凑在了一起,沉默着睡去。 李茂的伤口恢复的不错,据白大夫说,伤口深处应该并无化脓,因而就免了重新割开处理的需要。 他高兴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看到叶梨极为关注,又很是细致地讲解了一番。 “因为有时候,外面长好了,里面却化了脓液,若是不处理,就会从里面慢慢坏掉,等发现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可能废掉不说,只怕脓毒入体,命也要难保。” 叶梨脸色已经发白,李茂要阻止白大夫继续卖弄,凤眸闪了闪,却又闭了嘴。 “不过如果发现的早,就可以将伤口附近再次切开……因着伤口愈合过程中,脓液有可能流往他处,又被皮肉长好封住,因而这种时候,就要比第一次还更仔细一些,就是说,割开检查的地方,要更大一些,以免遗漏……” “退下吧。” 李茂终于还是叫了停,昔日的白军医,如今的白御医,意犹未尽闭了嘴,告退走了出去。 李茂才想安慰叶梨,叶梨已经走过来,双手捧起他有伤那边的左手,一脸的担忧。 “不是说好了,莫担心。” “可是被白三的胡言乱语吓到了,他就是闲得,要不,朕罚他去街上义诊。” 叶梨哪里顾得上白御医如何,她却是从这一次,想到了李茂身上那么多的伤。她原来只知道受伤时痛,却原来治伤时,更加痛。 “真的被吓到了?” “混账东西,往日在军营里多嘴多舌惯了,也不知道改,我这就叫人拖了他出宫去……” 李茂又不傻,自然早就发现,他越痛,叶梨便对他愈好些,所以,才没阻了白御医的话,但是他只是想卖惨讨点好处,可没想到真的把叶梨吓得闷闷不乐。 他心里后悔,正想着如何逗趣,哄了她开心。叶梨却轻轻依偎到他怀里,一声不吭,眼泪滴答答如珠子坠落。 她每每哭起来,梨花带雨,却又极为隐忍,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初识时,李茂每回看到,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分辨不来到底是何感受,却贪着那份美丽。因此,竟然生出邪恶之心,只想戏弄她,欺负她,让她再哭一回,他好细细分辨,她哭时,心里那种百爪挠心,又酸又痒,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到底是喜还是厌。 那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戏弄她,惹她又恼又哭。但是等她哭了,又极为不忍,心生难受。终于,渐渐明白,他是舍不得的。只瞧着她眼圈泛红,他就要舍不得,因而抓心挠肺地焦躁起来。 “他胡说的,哪里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胳膊好好的,你若不信,我单臂搬这个桌子给你看……” 李茂的悔意到了十二分,想要给叶梨演示一番,好让她放心,却又不想离了她的依偎。她软软依来,就似驯兽的迷药,让李茂逃脱不得。 “你还胡闹!” “没好呢!” 叶梨抬头责备,眼泪终于止住,眼圈却红得愈发厉害。 李茂看着,忍不住嘿嘿讪笑。 见到叶梨前,李茂虽未多想过女人,却也在别人评说时,偶尔闪念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然是要爽朗大方灿如朝阳,最好是能与他并肩在疆场,枪挑番贼,鏖战敌寇。 李茂虽知自己未来的路在京城,却其实更爱疆场策马的快意。 但是终究是要进京的,进京之前,奉国将军和诸位军师辅臣,与他细细言说京城里的人和事,等人都走了,奉国将军又说:“我曾与人结了一门儿女亲事,我且与你说清楚,万一有人真的说到你跟前,你就假作从未听我提起,敷衍过去。” 李茂是太子,图谋的是皇位,自然不能应下奉国将军之子的亲事。 而且,因着奉国将军李琦多年占着李茂“父亲”的名分,为免逾越,他对自己与李茂的君臣关系更加谨慎严苛地遵守着,务求绝不真的以“父亲”自居,绝不把自己的私事私情加诸于李茂身上。 李茂也并未多想这件事。他进了京,要见的人,要做的事太多了,哪里顾得上这个。一直到要留在妙峰山一段时日,和许太傅上课,才忽然想起来,奉国将军李琦所说,似乎就是妙峰山的叶家。 不过他从小就在边疆,并无几人相识,且在中谷书院,他连奉国将军府少将军的身份也隐去了,倒是不怕叶家认出来询问。 直到有一日,叶府前院里,一些书院的学子和夫子诗会。李茂对诗会不感兴趣,却在暗暗探查一些人,因而也跟着来凑热闹。诗会一半,他出来净手,却没想到,竟是碰到了一个美丽的纤弱少女,只可惜,是个疯子。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和他去雍亲王府遇到的小丫鬟一样,是要攀扯于他,试探于他,以美貌诱引于他。可是,又仿佛不是。 于是李茂又以为,这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女人罢了。 可是,丫鬟们寻来,远远相唤,“六小姐!” 又疑,“六小姐应当不会出内院吧?” 奉国将军说有婚约的,就是叶府的六小姐。 李茂生了疑,觉得这或许是叶府故意安排,知道了他就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所以就让这位六小姐出来,不顾脸面,亦要攀扯于他。 他可是知道叶家,书香门第多年,新的一代人,却都无心学问,反而在努力奔一个仕途。 奉国将军很怕叶府非要履行这个婚约,他如何能现在解释:所谓的少将军,并不是我儿,我做不得主。 因而李茂也多少受了点影响,觉得要担心叶家非要这门亲事。 他心里暗暗唾弃,但是面对着又怒又恼,哭得要没了命的叶梨,却又生出些好奇。 待知道她竟另结了一门亲,更是觉得有些气闷,暗暗恼怒,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贪图权势,并且自以为攀了镇国将军府的高枝。 ——真是又蠢又笨的糊涂女人! 又把自己和兰九相比,觉得她真是个浅薄又可怜的女人,竟不懂如何分辨男人之好歹。 因着这些好奇,就让人打探了更多,得知她从小就无有父母,孤身长在道观,又生出惺惺相惜之心。 其实他也差不了多少,母亲很早薨亡不提,皇帝父亲压根就不要他这个皇子,简直算的上他未出生父亲就“死”了。 只是即便他好好打探过,却仍是有好些疑问,比如头一次见面时,他一开始以为叶梨是把他当成了别人,认错了。可是经了探查,叶梨年岁小且不说,而且似乎深居简出,并不认识太多人。据那之后的事情看,除了兰九,亦没见她牵念过别的人。 李茂简直疑心这是专门设给他的陷阱,夜里睡在床上,又莫名闪念,她这般奇怪,莫不是神魔精怪? 他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是为了查探叶梨到底是否有阴谋,纵容自己去关注她,接近她。 可是她每次好好的,见了李茂,总是要怒,怒极又哭。甚至她见兰九,也不曾这样。 这种只针对他的特殊性,让李茂愈发生疑,却又暗暗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与众不同的联系。 时至今日,李茂仍有很多谜团未解。 可是,他却笃定了两件事。 头一件,就是他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哪怕她是神魔精怪,他亦要寻得降妖的圈套,将她束缚在身边。 另一件,她是可信赖的人。 虽然她曾亲手拿刀误伤过李茂,但是,两个人经了这么多事情,李茂不难分辨,每次他受了苦,叶梨倒是比他更在意。 李茂又将怀里的人抱了抱紧,她止了哭,眼下却仍留了一滴眼泪,小小一颗,似晶莹的珍珠,嵌在那里。 道观美人(重生) 第80节 他忍不住俯身想要吸取这滴甘露…… “主子,到时辰……” 有人忽然扬声提醒,两个人皆吓了一跳,李茂咬着牙道:“怎么又是你!” 门外的穆云头上冒汗…… 李茂虽抱怨,但是许太傅的功课也不能耽搁,他和叶梨收整了下,就去了偏殿。 到了门口,叶梨道:“你早都能握笔了,我就不用陪你去了吧。” 李茂却道:“朕堂堂君王,去读书,难道连个书童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叶梨瞪他,但是已经到了门口,还是跟在他身后,将他昨日的功课摊开,放在了案上,然后侍立到一旁。 许太傅早已候着,看了两人一眼,走过来行了个君臣大礼,亦对叶梨行了个,然后道:“后宫不能干政,还请圣上莫要乱了规矩。之前因着圣上伤了胳膊,情况特殊,如今没有缘由继续如此了。” “若圣上需要人陪读,该当正经选个书童才是。” 第70章 叶梨听了这话, 面上羞窘,已想告退。李茂却伸手过来,隔着衣袖, 抓了下她的手腕, 然后放开, 笑着对许太傅道:“太傅言重了。大不了我拟旨一道, 封皇后一个书童的名号就是。太傅还是快些上课吧,这些事太傅不用挂碍于心。” 许太傅却皱眉:“后宫不得干涉前朝政务,乃是大葪世世代代的规矩,圣上莫要把这个当玩笑。” 叶梨看了眼李茂, 示意让她离开就是。李茂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转身又道:“太傅还是赶紧上课吧。朕的后宫, 自有朕在。太傅管这些, 岂不有辱斯文。” 他的语气恭恭敬敬,话说的却让许太傅气到几乎要失了气度, 吹胡子瞪眼,噎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李茂却又道:“我倒要问问太傅, 太傅每日给我上课,可是教我如何管理国家?” 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 许厉唯能贵为帝师,自然是大有学问。不过,即便是他有教李茂如何处理朝政, 这话却也说不得。 这世上, 只有君王可以管理国家。 许太傅脸色微变,很快意识过来这个问题的严重所在,忙道:“老臣哪有这能耐, 只是给圣上讲解一些古籍文章罢了。” 李茂就点点头, 道:“那就是了。太傅对朕, 师恩如山,朕亦很是憧憬太傅的博学多知,因而,让皇后也向太傅学习一二,岂不是我朝幸事?” “太傅的意思呢?” 许太傅头上已经微微冒汗,虽心有不甘,只得暂时放弃,偷偷扫了眼叶梨,干脆道:“那请皇后娘娘也坐下听课吧。” 他说了此话,也又镇定下来,回身走去他的书案。 许太傅回身的刹那,李茂对叶梨眨了下眼,又拽了下她,示意她坐下。 叶梨作为皇后,自然不必真的和书童一样,侍立在旁,端茶送水。只是以前,她总觉自己来这里,只是因着李茂受伤,在旁服侍,因而,即便李茂给她放好了座位,她却仍是坚持侍立在旁,或者坐去边上,以免打扰了许太傅给李茂授课。 许太傅都回身要讲课了,李茂仍拽着她的手不放,叶梨不想他继续拉扯,只好微微瞪他一眼,坐了下来。 令叶梨有些忐忑的一个时辰,终于结束,她与李茂目送许太傅离开,转身嗔道:“你为何胡闹,许太傅定然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是我唆使你胡作非为?” 叶梨最近甚少这样又气又恼,李茂笑嘻嘻望着她,颇有些看不够。 “你还笑!” “你都说许太傅性情古板了,为何还要和他为难。不是说要礼贤下士吗,又那么吓唬许太傅。” 李茂微微眯眼,问:“我哪里吓唬他了?” 叶梨想了一想,倒是有些回答不上来。李茂说话,确实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即便叶梨从未怕过他,也能感受他说话时的无形威压,就似头上有只猛兽的巨掌,悬在那里,慢慢落下。 “总之我不去了,省得被你抓住,又怕走的话落你面子,又觉得被许太傅嫌弃,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阿梨。”李茂不顾两人正走在路上,忽然停步,转身轻轻搂住她,与她面对面相对。 “这皇宫是我的,亦是你的,在大葪,只有你能嫌弃别人,没有别人能嫌弃你。” 叶梨被这话说得竟是有些发懵。 她从小到大,中间还饶了一辈子,都觉自己极为卑微。因着无虞法师养她长大,她便敬她如神,她说的话,无有不听。后来回了叶府,她拼命想讨好叶府诸人,被嫌弃和疏远,也只觉是自己命带晦气,怨不得别人。兰九要与她订亲,她虽不爱他,却极为感激,觉得兰九是这世间难得会要她的人,就如无虞法师。可是兰九竟然死了,她进了桃皈观。 她自然是爱极桃皈观里的李茂,不过,多少也是含有一些感激。感激他总来无人的桃皈观陪她,与她说话,哄她开心。亦感激,他让她原本只知要活着的干枯心口,生了绿草茵茵,春水潺潺,桃花灼灼…… 她曾抱着并不要他再回以任何,就能为他付出一切的心。因为她觉自己是地上卑微的野草,而他,则是天上明媚的阳光。 她忽然记起来,在桃皈观时,李茂也曾说过,“小道姑,你不亏欠任何人,是这世间亏欠了你。你这么好,我恨不能把世间一切搬来,让你踩在脚下,才是应该的。” “你为何怕离开道观后遭人嫌弃?我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在大葪,只有你能嫌弃别人,没有别人能嫌弃你。” 她只觉李茂这么说,是为了哄她开心。 可是,如今他是君王,富有大葪,他又说出了这句话。 叶梨抬头,怔怔望着李茂,几乎又怀疑,他亦是从桃皈观里回来的。可是,虽仅有微妙的差异,但是叶梨就是能分辨,他们又是不同的。 ——定然不是他。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笨! 叶梨想到那日他的手忙脚乱,红了脸,却弯了唇。 “阿茂?”她忍不住仰头唤他,眼皮泛着红,瞳内满是春水。 却不防,李茂想必是误会了她眼里的情义,竟俯身下来,要去捕捉她的唇。叶梨向后仰着逃避,背已弯成了月亮,还是被他啄了一口。 他们正在从前殿走去后殿的路上,虽无有外人进来,但是却有后殿伺候的宫女,正巧从不远处走过。宫女们忙屈膝行礼,然后避而走远。 叶梨羞到不行,从李茂怀里死活挣脱,他却忽然“唉哟”痛呼,然后皱眉望着自己仍包扎着的手臂。 叶梨停住脚步,回身过来,皱眉才要问,李茂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叶梨是记得并未碰他那边手臂的,如今他又笑,自然知道他是假装,却又无可奈何。他仗着受伤,总用这种幼稚的伎俩哄骗叶梨,讨些好处;可是偏生屡试屡爽。 叶梨瞪他,两人却又重新牵着手,往后走去。 待到了歇息,叶梨仍是劝,“以后我还是不要去了。那些,我又不懂。” 李茂却道:“我不是也不懂,因而才要听许太傅讲授。阿梨,你不懂得,不过是因为没学过、听过罢了。就似我,我虽进京要做君王,但是因着从小不在宫中,未曾受过皇子们的教诲,亦有很多不足。不过,都算不得什么。” 叶梨还想说她又无需治国,因而不用去上许太傅的课,可是她看着李茂闭目的侧影,抿了抿唇,说:“好,你让我去,我就去。” 话是这么说,叶梨也并非每次都去,她渐渐发觉,李茂叫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她去的那些课程,许太傅大多讲的是京里的世家大族,以及高门规矩。 她揣测着李茂的心思,问:“难道你真的想要我做皇后吗?” 从桃皈观到重生,从妙峰山到被劫走,从“反贼”到进宫,从微不足道的叶梨到皇后,叶梨仍有些觉得不真实。 有时候她睡醒,仍会怀疑一切只是她在桃皈观的一场梦境。 李茂放下手里的书,爬过来俯身看她。 “你难道不是?” 叶梨确实是,那张封后的圣旨还在,她虽出庆阳宫比较少,但是凡见到她的人,都会恭敬谦卑,称呼她“皇后娘娘”。 “我是你的正妻?” 叶梨问。 叶梨问是否是正妻,只是因着仍觉这一切很不真实。上辈子,她可是看着,李茂要与别人大婚的。而且,在桃皈观时,她也曾暗暗想过,她那样的身份,若是跟了李茂出去,大抵只能在他府上做个隐姓埋名的小妾。 李茂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毛,道:“原来阿梨是只醋梨,总是不够开心,是因为怕我有三宫六院?你担心这个,为何不告诉我。” 叶梨这才又想起三宫六院的事。 是呢,李茂并非上辈子的少将军,他是大葪新君,还这般年轻,皇宫里盛开美丽鲜花绝色女子,当是很快的事情。 叶梨本来飞起的睫毛垂下,掩饰住忽然失落了的双眸,连嘴角都微微耷拉了下来。 李茂伸手,用手指轻触那仿似黑色合欢花的长长睫羽,道:“我向阿梨发誓,定然不会再要别的女人。若是做不到,就……” 他认真想了想自己最怕的事情,“让我一辈子碰不到阿梨。” 他说着话,把手指从乌睫上挪下来,轻轻在叶梨脸颊上蹭刮。 叶梨闭上眼睛,恼道:“你发誓说的碰就是这个碰吗?” 李茂又忍不住把手挪上去,用手心感受她轻颤的睫毛,只觉那轻如绒毛的痒意,颤悠悠从手心钻了进去,让整身骨头皮肉都生了痒意,想要颤一颤,动一动。他心猿意马起来,心不在焉地道:“阿梨说是什么碰,就是什么碰。” 他嘴里说着,就故意用手到处乱蹭,叶梨受不住痒,笑个不停,在被子里打滚逃避。一时间,被子和衣服都乱做了一团。 以前他离得太近,叶梨就会心生警惕,现在却越发忘了避讳。等到发现衣襟乱了,来不及逃走,就被他立时擒住。 两个人的笑声都戛然而止,叶梨羞得抬起双臂,紧捂眼睛。 第71章 水蜜桃儿正在成熟, 又尚未熟透,果皮绯红粉嫩,果肉却还未完全柔软, 须得用力去咬, 才能汁水四溢, 浅尝一口, 又甜又腻,只恨不能变作无规无矩的弼马温,在桃园里吃个够,连蟠桃会也懒得理会。最终满口的香甜, 肚子里却仍是馋虫作祟, 恨不能连桃树也挖了去私藏起来。 只是若蟠桃树有灵, 摘个蟠桃就叫疼, 够个枝条就哭泣,弼马温不知还能否乱杖毁了园子和桃树的安宁。 翌日, 李茂带着叶梨,有些偷偷摸摸地到了侧殿一个书房, 一边在书柜里翻找,一边道:“这里都是宫内私藏的禁书。” 他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却发现叶梨倒是从最外面拿出一个美猴王大闹天宫的绘本,打开来看。 翻开的一页, 正是一个弼马温在蟠桃园中的画。叶梨觉得好玩, 细细看那猴子的模样,李茂却瞧着一旁树上的蟠桃,有些心猿意马, 胡思乱想。瞧着瞧着, 视线就有些偏离了画面。 “你看什么!” 叶梨翻页, 才发觉他在晃神,合上画册,退后一步,嗔怪于他。 李茂厚着脸皮,又追近一步,将叶梨迫在他和身后的书架之间。他伸手去揽叶梨的腰,叶梨躲避的时候,撞到书架上的一本书,掉落在地,且展开了书页。 叶梨侧头躲避李茂的吻,却正好瞧到书页上的画,立时羞得又转回了头。李茂这才注意到那本书,压抑着笑,仍是亲了口叶梨,就势凑到她耳侧,小声道:“这可是你找出来想看的,我只好陪你看。” 叶梨不肯,哪里拧得过他,被他迫着坐在怀里,一起打开了那本画册。 她看一眼,就要想起桃皈观,脸上已烫得要用手捂眼。 李茂看得咽了口唾沫,又叹了口气。 他小声问:“要不,我把花神医找回来,问问他……” 这哪里需要问花神医,叶梨慌忙回身,去捂他的嘴,也顾不上羞了,急急道:“你莫乱来!你要敢叫花神医,或者去问别人,我就……就再也不理你!” 李茂微微哭丧了脸,叶梨把手移上去,捂住他的眼睛,道:“我都说不要紧的,是你……” 道观美人(重生) 第81节 这话说来终究害羞,不过总好过他去问别人。 叶梨仍捂住他的眼睛,似乎他瞧不见,就要没那么羞臊。 “我哭,是我忍不住,你别管就是。我,我……” 叶梨微微立身,把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将脸躲在他背后,憋了半天,终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真的,受得住。” 桃皈观时,李茂年岁比现在还大些,见之就觉是个谦谦有礼的温润公子,但是他却常鲁莽的很。 这辈子,李茂分明是个鲁莽暴躁的少将军,却偏偏被叶梨的眼泪束缚住了手脚。她一蹙眉,倒是他受不住,怕伤了她,损了她,恼了她。 其实叶梨心里,偶尔仍有不确定,但是他这般,倒让她又心软了几分。她虽与桃皈观的李茂已经做过很多令人羞耻的事情,和这一个李茂,却连看个画册也要羞臊到不行,面热心跳,似是好大一桩事。 “陛下!”叶梨忽而叫了声,李茂听到,都受了点惊吓。 他们进了宫之后,李茂从未以君王的威仪来面对叶梨,两人在一起,叶梨仍是唤他“李茂”、“阿茂”,他很享受其中,觉得他们并未因为进宫而有所改变。即便叶梨有不喜他的地方,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喜,而不是改变。 可是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叶梨却忽然唤他“陛下”,李茂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好的征兆,是叶梨又要无缘无故疏远他。 他脸上的羞红尚未散去,凤眸却忽然变得冷肃,有些紧张地向着怀里的叶梨望过来。 叶梨亦感受到他瞬间的变化,狐疑问:“你不喜欢我叫你陛下?” 李茂方仔细查探叶梨脸色。她是一眼能看穿情绪的人,如今虽面有狐疑,微微挑瞳,却并无别的李茂害怕的。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阿梨忽然这么正儿八经叫我陛下,我还以为要和我讨封赏呢,因而有些担心。阿梨不知,我的财宝,都是住在后殿那个女人的,你若同我要,我可拿不出什么来。” 叶梨瞪他胡说八道,却又忽然猜测出一点他方才的紧张。她回身拥抱他,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就把这个李茂,当做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吧。 忘掉那些事情。 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做了夫妻。 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李茂轻轻吻去叶梨脸上残存的泪珠,轻轻抚着她的背,倒似真的对叶梨做下多大的错事一般,极为愧疚。 其实叶梨还好,但这样的话如何说的出口,只得软软蹭入他怀里,好让他放心,亦安心。 她是心甘情愿的,亦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不过眼泪不由她罢了。 可是她的好意,却成了李茂的烦恼,过了一会,他想不着痕迹往远处挪,却被叶梨发觉。她羞恼嗔道:“你才说什么!” 李茂才想起,他慌手慌脚地时候,说过“再也不了”这种蠢话。他一边懊恼,一边挖苦心思,想要描补挽回,却听叶梨道:“今天不能再了……不然明日绝不理你!” 庆阳宫里似酿了百花蜜,花香弥散,又甜又浓,连日子也过得飞快,很快就将近三月三。 三月三上巳节,是大葪几个举国欢庆的大节日之一。 每年上巳节,皇宫里都会举办春日宴,宴请世家权贵。 李茂对叶梨道:“那些权贵家眷,你认不认识都无所谓,不过她们须得认识你才好。” 原本,封赐皇后,是该举办庆贺筵席。可是那时,两人在呕着气,然后,叶梨就病了很久,连着春节都未曾好好过。年后叶梨好了,李茂却又中了暗箭,又耽搁了许久。 因此,叶梨这位皇后娘娘,还无人相识。 叶梨点了点头,对着凤眸里的期待弯唇,心里却总归有些忐忑。 她最怕的就是要面对很多人,可是李茂说:“你就当是玩,有让你不开心的人,就赶出宫去。” 叶梨瞪他,“许太傅听到,又要写万言书给你。” 许太傅对李茂算是呕心沥血,一片赤诚。只是李茂离他心里的完美君王,却总归是差了一点。这一点,就在于规矩。比如让皇后同他一起听帝师的课,就很不通规矩。 但他又是个认真做事的,因而,竟是跑去整理了历代皇后的“规矩”和成就,写了万言书,上表于叶梨。 叶梨倒是很感激许太傅。但是李茂和许太傅对着干时,她却肯定选李茂,哪怕李茂分明无理。 她戏谑过,又安慰李茂,“你放心,辛姑和庚娘都有帮我,还有宫里的女官,如今也有几个能信赖的。” 李茂笑着看她。 她以前就似一只奇怪的小兽,只会对着李茂张牙舞爪,实际上又胆怯又自卑。李茂还记得,教会她骑马时,她眼里迸射的光芒,脸上溢出的欢喜。那些日子,只要提去骑马,她走路都是雀跃的。 可是进了宫,她却仿佛又缩回自己的壳里,连李茂亦开始回避,秀眉上,总是忽然间,就挂上阴云。 可是现在,她虽因心内的忐忑闪了闪眼睛,却很快就漾上笑意,就似这春日的天气,越来越暖。 “阿梨!” 两人要分道而行,李茂又唤她。 “嗯?陛下有何吩咐?” 叶梨笑着问。 “阿梨……” 李茂过来揉叶梨的头发,被她伸手阻挡。 “莫担心别的。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待春日宴定下,请帖到了京城各家,各家先行开始串门聚宴。不为迎春,只为八卦下宫里那位传闻中的皇后娘娘,互相打探,以决定春日宴要如何表现。 叶箜还特意来拜访了一次,他先道:“有些人家,来妙峰山打探娘娘,亦有些人,因着娘娘,给府里送礼物,我们几个都叮咛过了,一概不能收。” 叶梨点点头,“您费心了。” 对于叶府,她其实并没那么多怨恨,可能因为,上辈子叶府送她去桃皈观的时候,她便对叶府息了仅剩的那点子期待。没有期待,就连怨恨和不满,也没了。 叶箜又斟酌着闲话了一番,说要告退,却又道:“府上姐妹听说娘娘之前生病,想来探望,又怕扰了娘娘,且无有娘娘召唤,她们也进不来。” 他此话意有所指,说完,期待地看着叶梨,叶梨却道:“谢过诸位堂姐妹了。我只是生了场小病,无需探望。” 叶箜没想到她并未接这个话茬,一时倒分不清她是不懂这些话里的暗意,还是有意拒绝。他偷偷瞧了眼陪在叶梨身后的白絮,白絮却笑呵呵着,亦是没心没肝望着他。 叶箜心内叹息,只得厚着脸皮,直接道:“听说娘娘要办宴席,不知能否给芷凝她们求个恩赐,求娘娘赏她们来长长见识……” 叶梨倒是真没想到这一茬,她拧眉思索了下,道:“请她们来很是容易,不过,来的多是京里的小姐,互相皆有熟识,芷凝她们来了,若是没有能玩在一起的,倒是怕她们不自在。” 叶箜犹疑该不该继续求这个恩赐,叶梨却忽然问:“芷渲,还好么?” 叶箜笑着道:“好着呢,芷渲还镇日道,她就知道那么漂亮的姐姐,定然不是寻常人。” 叶梨想起那个小姑娘,想起她见到叶芷渲时,心里的叹息。垂眸道:“若是她们愿意来,就都来吧。” 叶箜忙应下,欢天喜地离了宫里。 因着妙峰山离京里远,叶梨让人头一日里,就接了她们来。 第72章 李茂急着回庆阳宫, 却看到燕誉宫门口站着的几位宫人,正是庆阳宫的。 走过去得知叶梨正在里面,面见叶府的姑娘, 就站在宫门前, 等着她出来。 过了会, 听到里面有响动, 走近宫门,就见叶梨正从侧殿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有些怯怯,抬头说了什么, 叶梨就低头, 言笑晏晏, 轻轻拍了拍她。 李茂有些惊讶, 因为他印象里,叶梨与叶家人并不亲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瞧着那个小姑娘有些眼熟,不过也没什么印象。 叶梨本让她们不用出来的, 却瞧见李茂在门口探望,忙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 她一着急,又忘了说敬语,扫了眼周围皆是人, 忙补着行了个礼, 唤了声“陛下”。 她这样装模作样,倒把李茂逗得哈哈大笑。 叶梨身后,却又齐刷刷行礼, “圣上万福!” 原是叶府的姑娘们也皆跟了出来。 叶梨之前已经问过李茂请叶府小姐们的事情, 就道, “今晚暂让她们安置在燕誉宫里。” 她说着话,却回头看着叶芷渲。 叶芷渲怔了下,揣测错了意思,走上前行了个礼,道:“民女叶芷渲,拜见圣上。” 这么一来,其他三位小姐也上前来拜,待到了叶芷凝,她道:“芷凝拜见圣上,圣上可还记得芷凝……圣上有次来叶府,我帮圣上指过路。” 李茂确实见过叶府的几位小姐,但是印象并不深,他点了点头。叶芷凝立时眉目含笑,却又跪在地上,切切哀叹道:“芷凝要多谢圣上,若不是圣上早日归朝,芷凝只怕要嫁给那个冒做王位的歹人,想想便觉可怕!” 她说着,面目惶然,抬袖沾了沾泪,又回头唤,“芷渝,快来拜谢圣上。” 叶芷渝偷偷扫了一圈,在她身后跪拜,却没吭声。倒是叶芷凝又道:“民女和芷渝妹妹,当日皆被选入秀女,待要进宫……幸好此事拖延了,不然,民女只有死路一条。” 李茂皱着眉头,他倒是对叶芷凝的话无有好感恶感之分,只是急着要带叶梨回庆阳宫。要办春日宴,叶梨总是念着要早睡早起,不让他多缠磨。 可是他这点心思,可不能在这里暴露了。 “嗯。起身吧。”李茂心不在焉地回答,暗暗盯着叶梨,想着如何哄她快走。 叶梨正低头,摸了下叶芷渲的头。 她亦有些心不在焉。 “因选秀女,芷凝与芷渝妹妹,耽搁至今……幸而,幸而娘娘念及姐妹情分,请我们姐妹进宫。” 李茂盯了半天,终于等到叶梨抬头,忙讨好地对她笑,暗暗挑了下眉。 叶梨又看了眼叶芷渲,低头道:“你们回去休息下吧,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容嬷嬷就是了。” 为了让她们自在,叶梨特意把容嬷嬷留在了燕誉宫。 叶梨拍了下叶芷渲,就要走,叶芷凝却仍未起来,膝行几步,到了叶梨跟前,求道:“娘娘,我和芷渝,因着选秀女,名声尽毁,再无其他出路,也不再想着婚配之事,求娘娘,让我和芷渝在宫里伺候你,我定然会尽心尽力!” 方才在燕誉宫内,她还好好的,叶梨不防她突然这样,忙往一旁躲避。 李茂亦已经失了耐心,过来伸臂揽住叶梨,道:“梓童,朕有要紧之事与你商议,莫再耽搁了。” 说着,他几乎是强抱住叶梨,扭她转身就走,嘴里小声道:“你莫不是认了姐妹,就不顾朕了。” 叶梨还待回头,却被他生拉硬拽要走,不欲在人前拉扯,只得顺着他,匆忙往后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待随李茂走出一段路,拐了弯,才怨道:“陛下怎么还像强盗一样!” 李茂今日亦是繁忙,一早离了庆阳宫,就再没见到叶梨,他忍不住停步又去抱她,被嗔了,就扬了扬手,示意跟着的人都跟远着,和叶梨手牵手,往庆阳宫走去。 他们二人,竟都没在意到叶芷凝的那些话和作为。一个心里只瞧见了叶梨。一个却因着叶芷渲,有些分了神。 待回了庆阳宫,叶梨又想起,吩咐白絮道,“你去看看,芷渲年岁小,可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李茂才净了脸出来,问:“你很喜欢叶府那个小姑娘?” 道观美人(重生) 第82节 他显然已经不记得叶芷渲,叶梨却记得,他来叶府提亲那日,先偷偷跑到落雪院门口来,看到她送叶芷渲,说以后成了亲,让叶梨也给他生个女儿,后来,又踢晕了林庆之…… 叶梨低头,长睫微垂,暗暗惆怅。 他们如今成了夫妻,说不得她真的会怀了他的孩子。她仍是会觉得对不住,桃皈观里不知后事的那个。 若是上辈子,她并无死去,而是生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叶梨忽而问:“你可有罗玉卿的消息?” 李茂愣了下,道:“并无,你若是想,可以写了信给她,或者我让人找找。不是说去南疆?花神医亦是去了南疆。” 叶梨点点头,又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忽然想起她,不知她如何了。” “她想必,要生孩子了吧。” 李茂也想起来,道:“应该是吧,那倒是不方便了。不然你若是想见她,我叫人接了她回京就是。” “怎么了?若是见到叶家人,并不高兴,别叫她们来就是了。你喜欢谁,单让谁来。” 叶梨觉得自己并未表现出来,却还是被察觉心里那点不自在,又觉对不起李茂。他对她,堪称体贴入微,甚至说的上是纵容无度。 她过去倚进李茂怀里,将脸上一点忧色埋起来,闷声道:“我喜欢你。” 他们虽然愈发泡进蜜水里,缠绵浓情,但是叶梨却难得这样对他表白。李茂听得,只觉整个人都被这句话施了定身咒,舍不得动弹,他静静抱着怀里柔软的身体,将原本如何磋磨她的计划从心里压去。 可是阖了帐子,叶梨却主动贴了过来。她羞红了脸,轻声唤,“陛下……”即便皱着眉挂着泪的时候,亦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未曾推拒。 柔情似水卷了又卷,热情似火燃了又燃。 白絮从燕誉宫回来,尚未来得及禀报,就被白绒扯着,躲去了外殿。两人虽已渐渐习惯,却仍是有些脸红,相视一笑,才坦然了点,干脆凑伙玩起了翻绳。 叶梨昨夜虽睡得极早,却半早上才起。她醒来发现已经这么晚,问白絮:“不是让早些叫我?” 白絮抿唇笑,“陛下不让,奴婢也没办法。” 叶梨一边起身,一边骂她:“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听他的话了?” 白絮是有几分楞气的,以前若是叶梨吩咐的和李茂不同,即便李茂是圣上,她也毫无畏惧地听叶梨的。 白絮嘻嘻笑,微微红着脸道,“我去给娘娘准备遮瑕膏。” 叶梨只听这话,就羞红了脸。等李茂下早朝会回来,问她春日宴可还有什么需要,就斜着眼睛棱他,抱怨道:“只会给我添乱,总是不记得。” 李茂猛地没意会是说什么,待醒悟过来,凑到叶梨耳边,道:“昨夜可是梨儿又招惹的我。是谁,才哭完,眼泪还没干,又抱着我不放。” 殿内还有宫人,叶梨脸涨得通红,掐着他的虎口道:“你胡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李茂被掐,反倒喜得要合不拢嘴,又欲抱她。 叶梨忙躲开他,却瞧见外面,容嬷嬷和白絮凑在一起。忙唤道:“容嬷嬷,可是有什么事?” 容嬷嬷赶忙走进来,瞧见李茂在,行了礼,看着叶梨面有犹豫。 李茂看出她有话要对叶梨私下说,就抬脚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容嬷嬷目送李茂离开,眉头紧皱,对叶梨道:“老奴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若是不当说,还请娘娘恕奴才多嘴。” 叶梨亦皱了眉头。点头道:“嬷嬷尽管说。无论说好说坏,说对说错,我都不会怪嬷嬷。嬷嬷和白絮对我的心,我理会的。” 容嬷嬷就道:“老奴出自叶府,叶府对老奴,亦有主仆之恩情,本不当论叶府的短长。不过……老奴总觉得,芷凝小姐此次进宫,生了别的心思。” 叶梨回想了下,昨日在燕誉宫门前,叶芷凝所言所行,虽记得不大真切,却也忆起一点。她那时,心里想的是孩子的事情,因而别的都有些疏漏了,压根就没把这些真的放进心里。 “她昨日那样,圣上都未理她。后来,老奴在燕誉宫伺候,她又把芷渲小姐叫到一旁说悄悄话。晚上,老奴伺候芷渲小姐入寝,与她闲话,却听她说,芷凝与她言,娘娘在宫里一个人过得不好,因而让芷渲小姐主动请求娘娘,让她们都留在宫里,陪伴娘娘。” 叶梨垂眸,容嬷嬷担心她性子太善,不知别人的坏心眼,干脆直接道:“她昨日才见了圣上,就跪在圣上面前,这样求那样求,若是留在宫中,岂不要天天缠着圣上!” “老奴怕晚些娘娘见到芷渲小姐,真的答应下来,所以急着想与娘娘说下。娘娘可莫要心软答应了。” 叶梨点点头,笑着道:“老嬷嬷为我费心。我昨日,倒是疏忽了。幸亏有嬷嬷在,不然,还真可能就留下她们。” 容嬷嬷喜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叶梨又安慰她:“嬷嬷放心,我知道了。今日春日宴,还劳烦嬷嬷跟好她们,莫在宫里出了漏子,或者惹了祸患。” 容嬷嬷欢天喜地离开,李茂从内室走出来,捏着叶梨下巴,道:“小狐狸,你倒是很会讨别人欢心,只对我冷心冷肠的。” 倒是称不上讨别人欢心,只是叶梨天生待人就好,即便贵为皇后娘娘,亦无傲气骄气,反倒出言便能暖了人心,导致原本忠心李茂的那些人,例如辛姑和庚娘,都对她掏心掏肺起来。 李茂笑的正是这个。 叶梨却拍开他的手,微微恼着嗔他:“才擦好的,别蹭我的脖子。” 李茂伸指蹭了蹭,果然蹭下来一些暗粉,底下泛红之处,隐约现了出来,只得讪讪笑着缩手,道:“你再遮一遮。” 他以为又没好果子吃,叶梨却伸臂抱他,故意拿捏着声音,娇声嗲气道:“陛下放心,我知道了。” 她故意逗李茂,又仰头问:“这样可否能算热心热肠?”不防被李茂顺势抱住就要亲,忙又挣扎着逃走。 两人皆要准备去春日宴呢,可耽搁不得。 大葪皇宫的春日宴,外请朝臣,内请家眷,皆在泽陂园里。朝臣在东边的梅厅,家眷在西边的荷厅。中间乃是花园,只要不出泽陂园,可随意游逛。 午时之前,朝臣皆已偕同家眷侯在宫外,一到时辰,即可入宫。待到了泽陂园,朝臣们去梅厅,家眷们去荷厅。 而叶梨,要同李茂先去梅厅,见过诸位朝臣,然后再转而去荷厅。 这辈子的叶梨,倒是去过隔壁许家参加宴会,可是她当时,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位,而且当日筵席,大多是妙峰山的小姐和公子,以及中谷书院的学子,并没更多人。 如今,她不仅要见大葪的重臣皇亲,还是以皇后的身份,难免有些紧张。 两人从步辇上下来,叶梨咬了咬唇,李茂牵住她的手。 “莫担心,随你的心意就行。” 第73章 叶梨心怀忐忑, 入了泽陂园,但其实她在陌生人面前,倒是很稳得住。只是往日难得见人, 只与李茂厮缠罢了。 朝臣们先后向帝后二人行礼, 虽不敢多看, 却也暗暗关注着叶梨, 见她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虽年幼,但面色淡定,堪称端庄宝相, 清正神仪, 皆心内暗叹。 原本, 帝后二人见过朝臣, 圣上就该留在梅厅,让皇后自去荷厅即可。可是李茂放心不下, 之前还对叶梨说,要送她到了荷厅。叶梨已听辛姑说过春日宴的规矩, 推拒了他,道:“陛下放心,我自己去就是了。我不害怕。” 李茂看她一副认真模样,点了点头。 于是叶梨离开梅厅, 在宫人的簇拥下, 穿越东西厅之间的花园,走到荷厅门口,暗暗吸了口气, 抬脚走了进去。 诸位朝臣家眷看到叶梨进来, 忙都站起行礼, 叶梨从中间走上正位,淡笑道:“诸位夫人小姐快快请起。” 又看了眼辛姑,对近处的一位贵妇人道:“皇婶好。” 她虽是第一次见雍亲王王妃,但是早已学习过,如何通过服饰和座位认人。当然,还有辛姑暗地指点。 雍亲王王妃没想到叶梨会向她问好,又见她大方从容,面上含喜,并不是传说中的那种样子,立时就生了好感,又由衷问了一遍娘娘好,且与叶梨介绍了几位重臣亲眷。 以前,叶梨对这京中权贵,确实一窍不通,不过她与李茂同在许少傅跟前受教,早就听了许多世家权贵的事情,甚至谁家与谁家结亲,谁家家眷皆是什么来历,都有所耳闻,如今对上了号,倒是觉得有些有趣,渐渐就没了紧张。 她是坦然的性子,并不想从谁谋夺什么,也并无什么仇怨。倒是天生不爱为难人,说话就透着几分慈悲。因而开席没多久,倒是有很多人都暗暗转了对叶梨的印象。 而且,叶梨毕竟是皇后,很多人虽觉她出身不显,这个皇后亦来的不明不白,但是李茂已经越来越稳住朝局,因而即便是为了家族和夫婿儿孙,也都不会惹了叶梨不喜。 但是亦有那些又蠢又刺头的。 有位长脸的中年夫人,就突然出来道:“怎么不见太后娘娘?您虽贵为皇后,但是我朝以孝悌为先,可不能忽略了太后娘娘,落人闲话。” 雍亲王王妃皱眉,辛姑小声对叶梨道:“永安侯的大儿媳程夫人。” 叶梨记起,这位程夫人,祖母曾封过郡主,娘家与太后有姻亲关系。 叶梨就笑着道:“程夫人难道不知,太后因为嫌弃京中聒噪,不利休养,去骊山了。夫人若是想见太后,倒也简单。白梦,让人准备车马,白灵,快送程夫人去骊山。” 她这么说,被她吩咐的宫人,竟就各自去准备,白灵亦是很快来到程夫人面前,客客气气恭请。但是,白灵却不只是来请,她身后还带着宫人,不免让人感觉,这哪里是请,分明是要强送。 程夫人见此脸色大变。 她敢出言说,是因着听闻,叶梨性情懦弱,上不得台面,谁也能欺负。又兼太后一党势弱后,她娘家受了影响,又与夫君不和,婆媳妯娌不睦,因而一肚子怨气,见叶梨一直笑面示人,对人客气,就忍不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却没想到,叶梨仍是笑着,竟就这样对她。 白灵又催:“程夫人,快些走吧。京里去骊山,且还有些远,若是出门晚了,晚上说不定都没个歇脚的地方。” 程夫人脸色煞白,她的性子,尖酸刻薄,若是寻常人,定要跳起来骂的,可是她方才也是一时冲动,却也记得,这是皇宫。 心里一急,竟是都没了回应的话,脸涨得通红,怔在了当地。 还是雍亲王王妃打了圆场,道:“一年一次的春日宴,程夫人怎么舍得离开?娘娘莫要管她,还施舍她车马。只管让她自己改日再去就是了。” 叶梨于是从善如流道:“我听皇婶的。” 对白灵挥挥手,白灵方带人离开程夫人处。叶梨转头又笑着对雍亲王王妃道:“皇婶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我,陛下希望宫里多多节俭呢,送程夫人来回一次,车马也要多耗费。” 程夫人之后就如避难的蚌壳,紧闭了嘴。原本想要试探叶梨的,也皆称了称自己的斤两。 叶梨耐着心,又按着座位,看着面善的都问了一遍。 春日宴的名单,其实每年都差不多,主要是各家的诰命夫人、老夫人以及管事夫人。除此之外,每家皆可提前给出要带的闺阁小姐和其他人。这些小姐,大多并不在座位中,而是侯在一旁。 辛姑说,“以前春日宴,其实是为了给皇亲国戚寻觅亲事,因而,每家皆带女儿来,倒是儿孙来的少。不过皇亲国戚没那么多,后来就也不限了,倒是各家主事的夫人来看看其他家的女儿,为本家相相儿媳。” 叶梨想到此处,就道:“园里早花都已开了,大家只管各处去赏花。我与老王妃说说话就走了,莫要管我。” 她生的极为面嫩,但是说话却有些老成持重,倒是惹得老王妃多看了几眼,等人走了,小声问:“娘娘芳龄几岁了?” 叶梨也未想到,今日来春日宴,能与雍亲王王妃相谈甚欢。她难得认识新的人,倒是有些新鲜,一边望着花园对面,一边与老王妃闲叙交谈。 因着这边是女眷,梅厅为了避嫌,窗帘纱帐皆垂落着,但是女眷们还是绕在西荷厅附近,三五成群,看似闲话,实则各有缘由。 叶梨与几位留在荷厅内的老夫人喝了会子茶,看到对面梅厅走出了人,很快,李茂亦走出门,朝这边看了眼,走了过来。 他们说了要一起走,叶梨不欲李茂特意过来叫她,就与几位夫人起身告辞,要往外走。 可是,尚未走出去,就听到了争执之声。 叶梨加快了步伐,走出西荷厅,远远就瞧见几个人跪在李茂跟前,说着什么。 叶梨扫了眼那几个人,暗暗叹口气,李茂却已看到她,扬了下手,凤眸含笑。 待她走进,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小声道:“梓童操持春日宴,辛苦了。” 周围皆是人呢,叶梨挑目嗔他。看到容嬷嬷带着叶芷渲走过来,叶芷渲给叶梨和李茂行礼,又惊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怯生生唤:“芷凝姐姐?” 地上跪着的正有叶芷凝。 叶芷凝瞪了眼叶芷渲,又继续道:“圣上,她竟敢出言诋毁皇后娘娘,小女实在听不过去,才上前与她争执。” 道观美人(重生) 第83节 正说着,有几位中年夫人跑了过来,其中一位,听到此话,跪到地上另外一位小姐身边,辩解道:“我女迅迅,向来行事规矩,定不会胡说,迅迅,你快与圣上和娘娘说清楚。” 另外一位小姐,乃是平安侯陶家的女儿,小名迅迅。她噘着嘴,却是一声不吭,她母亲再问,她才道:“又不是我说的,是大家皆说的话,我也没说娘娘就是,不过是,不过是……正巧说起。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说闺房私话,她专意躲过来偷听,这岂非闺阁女儿所为,做错事的难道不是她?” 她倒是个老实,并未拒不承认,只不过,她老实,亦可能是因为真的觉得自己没错。 叶芷凝在旁又道:“可知我没有胡说,她就是污言秽语诋毁娘娘。” 按着叶梨的性格,她原本会放过此事,可是,这事闹在春日宴里,又在她和李茂面前,若是不管,倒怕有损皇室威严。 叶梨心内不免有些纠结。 李茂却忽然问:“你且说说,坊间是如何说朕与皇后的?” 他这么问,连着平安侯和其他两位小姐的父兄,也跪了过来。一时间,东梅厅和西荷厅的人,都聚了过来。 侯夫人道:“并未说到圣上,并未说到圣上!” 李茂冷笑,“朕与皇后,乃是夫妻一体,你们倒是说说,有什么话,是只诋毁了皇后,和朕无关的!” 他又对着那位陶小姐,道:“老实说出来。” 京里的小姐,大多都是闺阁里娇养的,哪里受的住他这样从疆场上练就的威慑力。 立时瘫软地上,结结巴巴道:“说,说,坊间传说……皇后娘娘,其实并非叶家女儿,乃是,乃是山林里修道练成正果的狐狸大仙,能,能通灵通,能,能占卜未来……说,说圣上之所以,所以立……立她为后,是因为,因为她的神通,供养于,于她……她,所以,所以才,才……这不是我说,说的,我也是听别人……” 她哆哆嗦嗦,李茂却嗤笑一声,道:“这样听来,倒是也对。皇后娘娘,正是修炼得道的仙人,所以,你们胡说八道,她无有不知,只怕会得了报应。” 叶梨又好气又好笑,顾不得在人前,从他掌内挣脱,在袖子的遮掩下,偷偷掐李茂的手。 李茂被她掐了,脸上笑意愈浓,然而他忽而又正色,郑重道:“你们知道此事最好。皇后娘娘神通很大,为了你们的安危,今日回府,且祈求父兄,莫再每日里上表让朕选秀女了。都是好好的金枝玉叶,进宫全让皇后吃了,岂不可惜。” 李茂这么郑重其事,有人瞠目,更多人却是讶然,有些年幼的小姑娘,暗暗就当了真,在人群里搜索自己母亲和父兄,恨不能立时与他们说道一回。 “梓童,她们说你,你如何罚她们?” 李茂转头问叶梨。 叶梨扫了眼人群,淡淡道:“今日是春日宴,欢喜吉庆之日,此事就揭过好了。” “若有下回,就罚了清扫正阳门前吧。” 因着每日朝会要经正阳门,朝臣议事进出亦要通过正阳门,那里既容易脏,又要保持一尘不染,亦彰显皇宫威严。因而,宫里最劳累的活计,就是派去清扫正阳门前。 小姐们其实并不知这些,不过,世家小姐,若是镇日在百官进出频繁的正阳门前呆着,就已足够羞臊了,何况是做洒扫之事。那还不如直接去死。 那三位小姐已经脸色煞白。 叶芷凝却还不甘心,又开口唤:“娘娘怎能这么轻易绕过她们?” 她的话似乎是说给叶梨,眼睛却巴巴望着李茂。 第74章 可惜, 李茂压根没听到似的,只盯着叶梨,笑着道:“梓童如此慈悲, 乃是我大葪之福。” 不过其他人看着叶芷凝, 却都暗暗觉得是看笑话, 无论叶梨怎么不在意叶府, 无论她们私下如何传说叶梨并非叶府正经小姐,遇到这种场面,却又觉得,叶府出身叶家, 看这情景, 这叶家姐妹, 显然别有用心。 别人都瞧了出来, 叶梨原本是不知,但经了容嬷嬷提醒, 亦是暗自叹息,她借着袖子掩饰, 捏捏李茂的手,轻声唤他:“陛下!” “陛下,今日与诸位夫人闲叙,妾才得知, 去年时, 京中择选秀女,后来虽停了,但是很多家参选的, 仍不敢轻易将女儿许人。陛下, 今日诸位夫人们皆在此, 臣妾可否求一个恩德,为那些小姐们求一个明示。” 这事,她本打算回去再和李茂商议,但是事已至此,又恰逢当朝重臣及家眷都在,她倒是想看看,李茂会如何说。 李茂曾说过仅有她一人,可是,他毕竟是皇帝,若是仍要选秀女,不若早些做了决定,无论是要她死她活,总好过如同上辈子一样,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那个。 李茂面色有些讶然,竟是怔了一下。他这样,倒把叶梨的心揪起。 在场的男女老少,亦都关注着李茂,顷刻间便鸦雀无声。 李茂垂眸一笑,握着叶梨的手捏紧了一点,才抬头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原想着,去年的事,就在去年了结了。未曾想到,诸位小姐们仍困于其中。” “既是如此,那我今日便明白告知,秀女之事,无论是曾参选的,还是想参选的,都不必再提。朕,有叶皇后一人足以。” 人群立时哗然,原来那些秀女,因是选给假皇上的,不要就算了,怎么还说出再也不要别人的话。有个别脑袋腐朽掉的朝臣,已经要跪过来提醒李茂宫中规矩。倒是许少傅淡定,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他早已经被李茂气到不想再说要按规纳娶妃嫔之事了。 李茂说完,再懒得在这件事上纠缠,拽了叶梨,道:“走吧。” 叶芷凝仍跪在地上,可是,这时候可没人能注意到她。一直羞到捂脸的叶芷渝,趁着没人注意,跑过来把她拉扯起来,拽到无人处,小声道:“别再胡闹了!家里让我们来,是为了和娘娘亲近,你这样,以后只怕娘娘再也不会让叶家人进宫了。” 叶芷凝却忿忿道:“难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还小,如今议亲仍来得及,我却因着选秀耽搁了大半年,还把原本要议亲的都给推掉了,才没有一个好着落。若不是她,说不定我已经进了宫。就是因着她,圣上才与宫里闹翻露了头,难道不该为我负责吗?” 叶芷渝简直无奈,她昨日就劝过这个堂姐,可是,她不仅是油盐不进,而且胆子大到可怕,昨日仅在圣上和叶梨面前乱来就算了,今日春日宴这么多人,不仅要惹恼圣上和皇后,只怕在场所有人,都要对叶家女儿“另眼相待”了。 两姐妹正互相怄气,容嬷嬷带着叶芷渲找了来。容嬷嬷牙齿几乎要咬起来,今日她一直看着叶芷凝,就因芷渲要去净室,小姑娘有些胆怯,叶芷渝也恰好先行去了,她才离了一会会,结果就被叶芷凝抓住空挡,故意与人吵架,又想借此博取圣上关注。 “我带三位姑娘回燕誉宫吧。妙峰山比较远,要早点出发才好。” 叶芷凝还想挣扎,看到容嬷嬷身后跟着的宫人,撑着的脸色裂开,捂脸就要哭。白灵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道:“春日宴大吉利的日子,可不能哭出晦气来。得罪了!” 白灵半挟着叶芷凝,其他人跟着,从侧门走了出去,很快收拾齐整,送她们姐妹回妙峰山。 马车里,倒是带了很多礼物。叶府几乎人人都有,是庚娘特意准备的。 待马车开出京城,才有人拿出叶芷凝嘴里捂着的帕子,道:“我家娘娘心善,可是圣上却看不上人想要借着她心善,要踩在她头上。我劝姑娘还是好好的,别给叶家再招惹来祸事。” 叶芷凝仍是不服气,哭道:“人家府里有人进宫,鸡犬升天,全家得力。难道她,要做灭人伦,毁娘家的皇后吗?” 她就是因着这样想,觉得自己再如何,叶府总是叶梨唯一的娘家,难道她还能真的翻脸。且叶梨除了美貌,亦别有优点,要想稳得住圣上,从家里寻了得力帮手带进宫,才是正理。她一时想不通,总有相通的时候。 白灵嗤笑。 “你觉得,娘娘能做皇后,是因为有娘家吗?” “姑娘还是好好想一想,回府之后,如何和府里交待的好。” 叶芷凝一直觉得叶梨能做皇后,全是因为她运气好,与李茂一早订了亲,白捡了一个皇帝夫君。她越想越不甘心,就有些鬼迷心窍。可是再糊涂,也知今日回去,叶府为了讨好叶梨,肯定要怪责于她。 她是觉得这次进宫,机会难得,想要孤注一掷,哪里想到,李茂竟从头到尾都几乎没看过她几眼,更别提与她同室同桌,白白浪费了她精心装扮的妆容,以及准备好的熏香情药。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害怕起来。在马车里,呜呜地哭。 叶芷凝在马车上哭。叶梨,却也在哭。 如今还是青天白日,李茂故意臊她,连厚帐也未遮下,只有白色的纱帘,重重叠叠,隐约可见账外的一切。偶尔风吹起,更是惊得她整个将自己缩进李茂遮蔽下。 今日的李茂,半点儿不温柔,即便她哭着道受不住,也未停下。 叶梨伸拳在他背上捶打,哭诉:“你胡闹什么?” 李茂半点儿未停,咬牙切齿道:“惩罚你!” 叶梨想了一回,她今日可有做错什么,可是实在想不到。 她甚至想了一回自己可有多看哪位男子几眼,可是,压根就没有。等那些朝臣们出来时,李茂一直牵着她的手呢,她心里觉得羞死了,本淡定的面容,都要破裂。死活撑着,哪里还有心去看别人。 “你总要……告诉,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她亦咬牙,才能说个完整的句子。 李茂却不再吭声。 床帐无风亦飘了起来,可是叶梨已经顾及不到。她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就回到了桃皈观的小屋里。 桃归观里,她正与李茂打架。最开始因了什么,都记不大清。她早已缴械投降,只求放过,可是李茂仍是不放过,最后将已失了魂魄的叶梨抱在怀里,恨恨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说过那么多话,你只当我是骗你是吗?” 叶梨那时已经失了七魂三魄,只恼他方才不肯罢手,困倦难挡,很快就睡着过去。等第二日他走后,才倚在墙角回想昨夜。 他是因了什么恼呢? 大抵是那日,两人已抱在了一起,叶梨忽而对李茂道:“你下次来,带些那种药给我。” 李茂懵懂皱眉,“什么药?你怎么了?我去请大夫来,还是带你出去瞧瞧。” 叶梨红着脸,嗫喏道:“我们……我怕……” “你让大夫开些避子的药……给我。” 李茂就已有些微恼,气咻咻道:“我不是说了,若你有了孕,立时同我离开道观就是。” 叶梨是个敏感的,她听了这话,却暗暗想,李茂每次只说让她离开道观,并未说娶她为妻——不过也是,她如何堪做他的妻室,想必是要养她在别的地方,生下孩子。 叶梨心里难受,却反而笑着道:“我不是说了,你若逼我离开道观,我就只有一死。” 李茂的的一只胳膊揽在她颈后,另一只却抓着她的肩膀,听了这话,他的手指已用了力,掐得叶梨肩头生疼。 可是叶梨却侧头又道:“你若不带避子药给我,大不了,到时候一尸两命。” “你胡说什么!” 叶梨的话才脱口,就被堵住嘴巴,强制结束了语言交流的对话方式,再也说不出什么。 那日他走的极为匆忙和冷漠。叶梨想着,他大抵要等着消气了才来,估计又要有阵子了。可是晚上,李茂就又来了。 他看到叶梨,过来拥抱她,为她擦拭忍不住的眼泪,道:“小道姑,你不能总是对我这么狠心,句句话都似刀子戳人一般。” 叶梨哭了一会子,亦冷静了下来,道:“你以后总会结婚生子的,就算不为了我,只为未来的妻室和孩子考虑,也不该在这种事情上与我生气。” 李茂的眉毛又拧在一起,掐着叶梨的下巴,强行让她直视着眼睛,说:“你为何不能信任我。我说要娶你为妻,就是要娶你为妻,绝不会娶别人。我亦不会有别人的孩子,只有你,只有我们的孩子。” 叶梨眼泪滑落,却仍是不信。 不过她有这些话,就已经够了,她倚在李茂怀里,答应道:“好的。我信你。” 她其实心里还有犹疑,却放弃了去考虑避子的事。而且,他们在一起久了,却并无什么有孕的迹象,她亦渐渐忘了此事。 直至终于有孕在身。 这样的李茂,会是将孩子当解毒工具的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 庆阳宫内,李茂抱住几乎要喘息不出的叶梨,“可是你为何仍是不信赖我。真是令人生气!” “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但是不要这样试探。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我离你的心,就似皇宫离妙峰山顶,即便寻到高处能看到,也是难以到达。” 叶梨仍有些恍惚,已经努力不去多想的桃皈观,又在脑中闪来闪去。 她盯着李茂,喊了声:“茂郎?” 这辈子,她从来未曾这样唤过李茂,李茂怔了一下,然后嘴角忍不住有了点弧度,显然对这个称呼很容易就接受了,且因之心生欢喜。 道观美人(重生) 第84节 叶梨又道:“你想知道我为何不信赖你吗?” 第75章 凤眸渐渐严肃, 认真道:“我曾经特别想知道,不过,你须得知道,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 我都不会有改变。如果你又想借此哄骗我放你离开, 可就是白费功夫了。” 叶梨未曾想到, 李茂竟一直是怕她离开。她低头想了一回,心内有些酸楚,也更理解了李茂为何因她的不信任,就生了点恼怒。 抬头望, 凤眸仍是郑重其事, 甚至有些紧张浮上了方才还涨红的脸。 她本还想问, 若是自己是李茂的仇敌, 害了李茂,李茂可还会一如既往待她。这时也不忍再折磨他, 直接道:“我跟你说我做过梦,其实不是的……” 叶梨感觉到李茂的手臂又紧了一紧。 “不是梦。是真的。” “我有上辈子的记忆, 上辈子,你……”叶梨斟酌着,“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却喜欢上别人……” 她只是说起, 又忍不住眼泪。李茂这次并未给她拭泪, 而是静静等着她继续。 两人还抱在一起,肌肤相亲,叶梨本是想要起来后, 再与他细细说, 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压抑在心底的那些, 必须要与他倾诉。 “而且,你……你,”她几乎没法说出来,牙齿颤抖了几下,才终于道,“你害了咱们的孩子。” “所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总觉得,与你重新在一起,就是负了我腹中的无辜孩子……我只顾你对我一时的好,便背叛了她。她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爱着。” 她再也忍不住,哀哀切切,出声哭了起来。 李茂沉默不语,只是抱着她,任她崩溃大哭,一直哭累到喘息都困难,才慢慢止住。 “若是这样,你是应该恨我!将我千刀万剐亦是应该。” 李茂待她发泄尽了,才轻声道。 “可是,阿梨,我绝对不会负了你,更不会伤害咱们的孩子。若是我那么做,你就算杀了我,我亦心甘情愿。” 叶梨哭得嗓子也沙哑了,哽着声音问:“你不信吗?”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可是,我也信我自己,绝不会负你。” 其实叶梨亦越来越觉得,至少眼前这个李茂,应当不会做那些事情。至于上辈子,她本也相信的,可是,她见到他,确实只在他来桃皈观时,她所了解的一切,都只在这些时候。那些日子对她刻骨铭心,极为深刻。 可是,自从亲眼看到他在迎亲队伍中骑着马,就总觉一切都遮了层欺瞒的迷雾。 “所以你才想让容嬷嬷帮你找避子的药,是吗?” 李茂叹了口气,“你暂时不想要孩子,亦是可以的,我问过大夫后,本也担心,你年岁还小,生孩子怕有损伤。可是大多避子的药,都对人身有伤害。所以才不想你吃。我已经着人去向花神医要了,只是他进了深山,一时没有找到。须得等等。” 叶梨倾诉,其实并不想要得到什么答案,毕竟,除非李茂亦是重生,不然,这个李茂,亦无法给到上辈子的答案。她只是压在心里久了,冲动之下发泄了出来。 “若是上辈子我害了你,你还这般对我好吗?” 叶梨已经困倦到不行,终于还是把一早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李茂认真想了想,答道:“若是我遇到你的时候,就知道,那我说不定会先下手为强杀了你,至少也会避开你。可是现在,即便我忽然想起,是那样,我也没法对你改变。” 他轻抚叶梨迷蒙阖上的双眸, “阿梨,或许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我还可能因了什么原因放开你。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便是我们忽然成了仇,我也要留你在我身边,恨我。” 叶梨已经要闭上眼睛,忽而又睁开,问:“若是我们在一起,你说,还能生出我们的孩子吗?我是说原来那个。” “我不要避子了……我想要她。我们都应该补偿她……” 她蜷在李茂怀里,睡着之际,又呢喃自语。 寝宫里,渐渐安静,只剩下乍暖还寒的清风,偶尔吹进来,撩拨薄薄的轻纱,似轻雾卷起。 李茂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眉头却蹙着,若有所思。 对于叶梨,春日宴这日,有些特别,因为她一时冲动,终于对李茂倾诉了一些关于上辈子的意难平。 对于大葪,特别是京中的世家权贵,这更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这日里,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叶皇后,并且亲见了,新皇是如何宠溺这个皇后的。 当日回去后,有些原本还抱了心思的,也开始另做打算。而关于叶皇后是得道狐仙的传闻,却反倒愈演愈烈。 叶梨虽美,但是历代能进皇宫里的,哪个不美?也没人能让帝王当众道,“有一人足以”。就算匡正帝李茂的父亲在位时,如今的太后,昔日的萧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传闻连皇子皇女也能迫害。可是,后宫也是颇多妃嫔,即便不够得宠的,也并非就完全断了恩宠。 连伪皇正明帝,朝臣皆知是个病秧子,到了年岁,还大肆选秀女,若不是耽搁了下,只怕很多世家女儿都进了宫——那可就大大的完蛋了。至少,这个进宫的女儿,就算了“死”了。 各家各户当日皆是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自然也有不信的。但是显然一年半载是等不到了,家里女儿年岁大了的,就急急忙忙开始议亲。一时之间,京里倒是喜事不断。 而议亲的年轻人,自然也有想乘东风攀高枝的,但是亦有很多,倒是因此得了门当户对你情我愿的美满姻缘。这些人却觉得,正是叶梨,给了她们这个机会,因而,竟是暗地里拜起“娘娘”,不是宫里的皇后娘娘,确实保佑得成美满姻缘的狐仙“娘娘”。 叶梨全不知道这些,她将心里压着的事情与李茂说了出来,竟觉轻松许多,那些总是缠着她的愁绪,愈发来的少。加之太后被李茂弄出了宫,宫里大大清算了一回,赠银遣散了很多旧宫人,宫里亦安定了下来。叶梨再也不用,为了安全,只困在皇宫的一隅。 叶梨学了管理后宫,不过因着宫里并没其他主子,下人的事,物件的事,自有宫人管理,她只需关注些极为重要的罢了,并不费神。 倒是见朝臣女眷、皇亲国戚们更要耗费心思。因为叶梨觉得,自己是怕见人,不会与人交际的。可是真的做起来,却发现并未那么难。 叶梨毕竟是皇后,且是匡正帝唯一的后妃,但凡脑子正常些,都不会与她作对。但是叶梨又是个待人赤诚的,原本只想讨好她的人,一来二去,几乎要因为她的礼待心生惶恐。渐渐就发现,这个皇后,并非是太后那般,表面带善的笑面虎。她是真的心善又好脾气。当然,只要你不惹是生非。 李茂偶尔听说了这个,提醒道:“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莫太心善了,被她们看穿,反蹬鼻子上脸。” 叶梨却笑,“她们待我战战兢兢,原不是怕我,而是怕你呢。陛下威仪,谁人敢惹。只要你是我的靠山,我即便是躺下,她们亦不敢踩的。” “所以只要陛下,不欺负我,就没人敢欺负我。” 她娇嗔着说不,却踮起脚,灼灼仰望,又用藕般的玉臂,去揽在李茂脖子上,故意招惹他欲罢不能,才提醒:“陛下莫忘了,你只是进来换个衣服,御书房还有朝臣巴巴等着陛下呢。” 李茂又好气又无奈,只得掐她一把,记了这个帐,改日再加倍讨还。 李茂登上这个皇位,虽经了忐忑,却又因了那些沙场上的日子,坐的得心应手。不是他比别的君王更通权谋,只是因为,一来,他不会和他父皇一般,因着顾忌辅国将军府在大葪兵将里的影响力,内宠萧贵妃,外重萧家人。 二来,他是君王,亦是个血里磨砺出来的少年将军,若是有人敢违逆圣明,他可不会像别的君王那样心慈手软地姑息。以治军的严苛来管理朝臣,确实过于铁血了点。可是对于经了很多年伪皇和太后共同治理朝政的大葪,倒是颇有有效。 往日的混乱,一扫而空。很多原本对大葪皇室失望的朝臣,也亦重新抖擞了精神。 既有强将,兵士们自然也会更有信心。 一切都越来越好,但是也并未完美无缺。 比如孩子。 李茂倒是想过几年再要孩子。可是自那日与李茂说过,叶梨就又生了新的心思。 她倒是一心一意,期盼起孩子来。 可是,一晃就是一两年,却并无任何迹象出现。 叶梨甚至忍不住质问李茂:“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了避子的药,或者,你自己吃过?” 李茂赶紧赌咒发誓,才哄住她相信,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背地里,辛姑倒是与李茂道:“御医都说娘娘一切正常,可是……要不要快些把花神医请回来,给娘娘看一看?” 李茂沉思了下,“倒也不急,她年岁小呢,再过一两年吧。” 那日叶梨说了孩子的事,李茂并非完全不在意。因为这个,他小心谨慎了很久,只怕叶梨又对他生了怨恨。亦曾想过,还是早些要个孩子,这样就可以证明,他绝对不会害孩子,反而会很爱。 因此,他特意寻了白太医和胡太医,拐弯抹角问起生孩子的事。结果,就是被白太医吓得,几乎生了绝嗣的心。 经了白太医一番演说,他才得知,原来生孩子,女人简直是九十九死,仅有一点生机。这怎么可以? 他害怕,又有些不信,毕竟这世间的女人,大多都会生孩子。他亦是母亲生的。可是又想,她母亲早死,难不成就是因为生了他……看着人头喷着血掉落也不怕的李茂,几乎脸色有点泛起了白。 还是胡太医,又说了些转圜的话,才让李茂暂时打消了绝嗣的想法。却是暗地里祈祷着,让叶梨晚些怀孕。因着胡太医说,等妇人年岁大了,生孩子就安全很多。 最可恼的是,花神医据说要去寻找某药族部落,进了西南深山后,一直未出来,生死都未知,更别提让他配些不伤身的避子药了。 不过也好,若不然,叶梨责问李茂是否避子时,他可要没法赌咒发誓了。 在这样日常欢喜,偶尔烦忧中,很快就到了两人进宫的第三个春节。 第一个春节,因着叶梨生病未参加,之后的两个春节,却都按着大葪皇室的惯例,办了宫宴,以奖赏群臣一年的辛苦。 今年,亦不例外。 第76章 经了两年, 叶梨已经不再会因为宫宴而忐忑。虽然李茂对她说,她只需自己开心就好,无需因了皇后身份, 非要做些什么。可是, 她暗暗想, 这辈子, 虽经了纠结,她既已接受与李茂成了夫妻,成了皇后,那就要做好。 她与辛姑和其他女官细细询问, 皇后都该做些什么, 又特意向许太傅请教, 得知皇后不止是圣上的妻子, 亦是一国之母,说大了, 要和圣上一起爱国爱民,说小呢, 亦该熟识重臣家眷,毕竟有安稳的家,朝臣们才能为了大葪,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叶梨尚未觉得自己与朝臣家眷交好有这么大好处, 不过,许太傅说该这样,那应该也不会错。 因而, 这两年, 她刻意多办大大小小的宫宴, 熟悉京中世家和重臣的家眷,渐渐也有了几个比较投机的。 今年庆年宴,不用她特意点,就有朝臣家的夫人小姐,执了甜酒,上来与她敬酒,好与她亲近说几句话。 庆年宴上的甜酒,仅有微微的酒味,奈何叶梨基本不喝酒,喝这个多了,也都有些微醺,面色潮红,似晒好颜色的苹果。 白絮几人扶她去后室休息一会,雍亲王王妃却也跟了来。 一起进了内室,叶梨坐下喝醒酒的茶,雍亲王王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金色的大荷包,递给叶梨,道:“这个不好在外面给娘娘……是送子的符。我小儿媳,三年无孕,得了这个,才几个月,就怀上了,所以今日才没来给娘娘请安。她心里可难受呢,说想见娘娘。我跟她说,让她满三月了,再来请见娘娘就是了。” 雍亲王王妃的小儿媳,年岁和叶梨差不多,常跟着婆婆进宫,竟和叶梨对了胃口,关系较好。 叶梨脑中微微有些昏沉,她拿着送子符,却有些迟钝,想了半天,才清楚了雍亲王王妃的话。 雍亲王王妃见她一言不发,却以为她不高兴了,忙解释道:“皇婶自然知道,你年岁还小,其实不急着要孩子。可是这京里上上下下,可都盯着你的肚子呢。” “圣上才登基的时候,朝臣就一直让快些选秀女,册妃嫔……被圣上压下去了。可是,现在他们又在打算上谏呢,正在私下里谋算这事。因着怕被圣上压下去,所以估计想着要多拉些人,以求万无一失。连你皇叔,都被不断游说,说什么为了大葪社稷,呸!还不都是想把女儿塞进宫来。” 雍亲王妃又说了一些她得知的,叶梨连连称谢,心里却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闪来闪去,就在脑袋边,却硬是想不起来。 待庆年宴结束,李茂来汇合的时候,也是有些酒意熏熏。 叶梨嗔他:“全是酒味,离我远些,醉鬼……我怎么瞧着你晃晃悠悠的?” 李茂却哈哈笑,道:“为夫才没醉,我看是小梨儿醉了吧。” 为了证明他没醉,上前拦腰抱起叶梨,就往前走,备好的步辇只得跟在他们身后。 叶梨让他放下,却实在有些犯困,就缩在李茂怀里,不再动了。 “小梨儿,到底是谁醉了?” 李茂又笑。 道观美人(重生) 第85节 叶梨忽然记起,皇宫里的李茂,是很少叫她“小梨儿”的,倒是桃皈观里的那个很喜欢这么叫。 她昏昏沉沉,脑子不太灵便,想了半天,双手抱住李茂的脖子,努力撑着自己贴到他的耳边,道:“陛下,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这话说得李茂,脚步立时加快,只可惜,还未进庆阳宫,叶梨就睡着了过去。 星夜的皇宫里,叶梨一个人急急匆匆到处跑,她有些疲累,却不敢停下步子。 是为了什么呢?她有些想不起来,却知道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般在宫里绕来绕去,听得更鼓响了又响,叶梨心中更急,她似乎知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对,找到要找的! 天色渐渐生了白光,叶梨已经跑遍了整个皇宫,却仍无所得,正在绝望时…… ——娘!娘亲! 空旷的皇宫里,忽然传来稚嫩的童音。 ——娘亲!我来找你了! 叶梨忽然就想起来,她原是在找她的孩子,她和李茂,在桃皈观的那个孩子! 眼泪瞬间婆娑而下,叶梨焦急四望,看不到孩子,急得要疯掉…… “我在这里!” “怎么了?” 叶梨忽然清醒,发觉自己仍在李茂怀里,只是做了一个梦。 她怕自己忘了梦,闭上眼睛不说话,把梦又努力回忆了一遍。只是,其实梦里并没有什么,都是她在东奔西跑。 “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李茂摸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那个孩子,大抵是一二月怀的吧,三月就没了癸水,四月开始犯恶心干呕,尚不到五月,去看大夫,大夫说快要有三个月了。 叶梨睁开眼睛,对李茂道:“快些起床!” 李茂难得不用上早朝,抱着叶梨不放,一只手已经去摸摸索索地去试探。 叶梨却拍开他的手,含含糊糊道:“如今还早着呢。” 她一边急匆匆起床,一边对外面候着伺候的人道:“一会将伍大夫请来。” 李茂披着衣服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外面的人也急着望过来。 叶梨才觉这样不妥,今日是大年初一呢。 “那,午后再请来吧。” “我没事,就是想与她请教些事情。” “算了,让她好好过新年,明日再请吧。” 她又坐回床榻边,李茂过来再问,她站起身,垫脚去搂李茂的脖子,待李茂弯腰,贴在他耳边,道:“我想问问伍大夫,关于怀孩子的事情。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番话说得李茂笑弯了唇,又问:“可是有人说什么闲话?你不必管。孩子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叶梨美眸瞪他,道:“没有人说。但是……” 她又贴耳道:“我要怀个孩子,一月二月,三月之前,我一定要怀个孩子。” 李茂亦贴耳道:“那为夫当从现在起就勤勤勉勉……” 床帐落下,门口伺候的,赶紧让本来要伺候梳洗的人都默默退下。 因着勾起了饿狼,叶梨免不了受了些罪,待到初二午后,才见了伍大夫。 伍大夫是个中年女医师,最善妇人调理。叶梨压下羞耻,细细与她询问,如何才更易怀下孩子,又让伍大夫给她开些易孕的药。 对于大夫,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伍大夫道:“娘娘身体并无什么问题,莫要太忧心孩子之事,放宽心,顺其自然就是了。” 可是叶梨不想顺其自然,她暗暗想,大年三十晚上做的那个梦,是上辈子那个孩子给她托的梦。她是要提醒叶梨,她就要来了。 叶梨按着上辈子的时间,怀下孩子,应该就会是她了。 叶梨有些怏怏地问:“那会有什么原因,导致总是没孩子呢?” 伍大夫微微皱眉,“很难说,若是妇人身体没问题,夫君身体有问题亦未可知。” 这话说出,伍大夫立时想咬舌头,叶梨的“夫君”可不是寻常人。 叶梨倒是没在意,道:“我和圣上,都没问题的。” 他们上辈子有过孩子,自然是没问题的。 伍大夫不置可否,却也不敢质疑,想了想宫里对帝后的那些不可说传说,眼神闪了闪,道:“其实,也不能……太频繁,否则,也会不易有孕。” 这话臊得叶梨立时脸红到低头,她默了一会,咬了咬唇,又厚着脸皮问:“那……多久才合适呢?” 这个问题却难住了伍大夫。 若只为了怀孩子,她肯定要建议,三五日一次足以。但是,她若这么说了,皇后万一……那圣上会不会来找她麻烦。 这皇宫里,匡正帝可只有叶梨一个后妃。 而且,万一因着叶梨拒绝,匡正帝另宠幸了别人,那岂不是她害了叶梨。 叶梨不知伍大夫这些纠结,急着又问:“还烦劳您,对我说说,如何能确保怀个孩子。要吃什么,做什么,避讳什么,都告诉我。” 当日黄昏,李茂回到庆阳宫,却被叶梨有些鬼祟地叫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册子。悄声道:“你看看。” 李茂翻看了下,似乎是日历,有些日子画着圈而已,实在看不出什么眉目。 “只有这些日子可以……” 叶梨瞪着他,含羞带怨。 “什么,可以什么?” 李茂看着羞涩桃花面,心中发痒,话都有些结巴。 桃花面却更加羞红,似染了晚霞,一双水眸又瞪视了过来,却似被春风吹动的柳叶细枝,颤巍巍似带着勾子,招惹人过去。 “阿梨……” 李茂已经是心猿意马,软声相唤。 他贴的太近了,叶梨用手臂将他往外挡了一挡。 羞得捂住脸,才说:“下面那本,你自己看……” 李茂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什么书册子,故意伸手,去掰叶梨捂脸的手,嘴里道:“让我瞧瞧,春日还没来,哪里来的桃花仙?” 叶梨只得推开他的手,背过身走开几步,有些羞恼,却仍压低了声音:“你快看啊!” 李茂也有些好奇,叶梨要让他看什么,这般羞涩。 他把日历册子拿开,果见下面还有一本。 第77章 “阿, 阿梨……” 李茂惊得声音都抖了。 ——难不成,阿梨这是嫌弃他了,让他学习学习? 阿梨已经羞得捂脸坐在床边, 颤声道:“你看好……” 李茂亦有些脸红, 有些事情, 自己做是一回事, 但是看画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都不好意思细看,翻来翻去,又翻到第一页, 才发现几个小字——“易娠体位”。 他顿时有些失望, 又大大松了口气, 闷声嗤笑。 阿梨顿时觉得受到了嘲讽, 恼道:“你认真点。” 李茂走过来,一手揽在叶梨腰后, 把她往床上带,小声道:“为夫学会了, 梓童肯定不信,多说不如……” 叶梨一开始还捂着脸,只顾忍羞,但是很快便意识到李茂的存心不良, 趁他没防备, 挣扎站起身,从床榻的另外一侧就往下跳。袜子已经被李茂脱了,她赤脚刚落地, 就又被李茂走过来抱起, 放在床上, 伸手在她脚底板打了下,斥道:“乱跑!” 本是责难她赤脚落地,可是又顺手捏住了她的脚腕,小声道:“不听话,必须得罚!” 李茂的惩罚…… 叶梨忙过来拍打在他胸前,又羞又恼道:“方才让你看,你到底认真看了没,明日整整好,所以,今日不能……” 见李茂显然浑不在意,去抓了他的手,不让他乱动,红着脸解释:“伍大夫说,若是总不怀孩子,可以试试多隔一两日……” 李茂想了下,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皱眉道:“胡说八道!” “梓童既然想有孕,自然是愈多愈好!” 叶梨却蹙眉噘嘴,满脸怏怏之色。 “可是……总归要试试。” 她想到自己心里的谋算,放开李茂的手,贴在他胸口,仰头祈求道:“可是,我必须这个时候怀好孩子。” 看到李茂面上浮上一些疑问,她不欲说出真相,就道:“我掐算过,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会有个孩子。” 李茂心里不置可否,可是,瞧着叶梨的认真之色,只得点点头,“好。” 又怕她万一失望难过,摸了摸她的脸颊,提醒道:“你掐算也不一定准,顺其自然就好。我们的孩子,可能正在仙山玩呢,等玩耍够了,就回来找我们了。” 叶梨埋进他怀里,过了会才又露出头,说话的时候,却带了点鼻音,李茂偷偷看,美眸里,分明渗了点水光。 “阿茂……” “嗯。” “那你再去看看,那些画的圈的时日,才可以的。若不然,不能的日子,你暂住前殿好了。” “免得……” 李茂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所带来的实际影响。他蹙眉想要哄骗叶梨,瞧见她眼里的雾气,又有些不忍心。 算了,先敷衍一两日吧。 道观美人(重生) 第86节 李茂点了点头,叶梨立时道:“那我去前殿给你收拾下……” “这就不用了。” 李茂忙拦住她,又被她眼里的不信给刺激到,扬声说:“你放心!我自然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下来,却有些后悔,又去翻看了一遍那个“日历”,更加黑了脸。偷偷将白太医叫去,问:“除了伍大夫,还有什么女大夫,是医术比较好了?” 白太医察言观色一番,却完全没受影响,朗声道:“就臣所认识的,还没有比伍大夫医术更好的,在有些方面,伍大夫比臣还要更懂。臣觉得吧,就算花神医,也不一定比得上她,毕竟男女不同,伍大夫作为女人,对妇人病,自然比我们都更懂些。” 虽说大夫面前不分男女,但是除非性命之忧,还是很顾忌男女之防的。甚至大多数女人和其家人,即便是到了性命攸关之时,也是要守着男女大防,不能让男大夫好好给女人治病。 因而,即便是花神医,若说对女病患的了解,也是有所局限的。 李茂面露懊丧,挥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了。” 白太医回头又去找伍大夫,旁敲侧击打听,她可有得罪圣上大驾。 伍大夫神秘一笑,上下打量白太医一番,忧心忡忡道:“我怎么瞧着白太医气色不好?” 白太医讶然瞠目,她继续道,“我瞧着白太医,是得了一种闲得磕牙的病。” 白太医一无所获,愤愤离去。 “哼!狗咬吕洞宾!世间唯小人和女子……” 伍大夫是真的“得罪”了当今圣上,因着圣上虽死皮赖脸仍是睡在后殿过夜,却更加难熬了,看不到吃不到,自然是愈发的饿。 一向睡眠极好的他,几乎要得了失眠之症,常常要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 叶梨虽答应他仍住在后殿,却竟然狠心分了被,且极为警惕,绝不可能违了那个“日历”。若是李茂几欲强求,她必要泪水涟涟。 李茂无奈,只得每日算着日子。 这日,总该是合适的时日了,李茂早早赶完政务,早早回了庆阳宫,却看到叶梨坐在桌前,以帕拭泪,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自叶梨说开了因上辈子而对李茂生了芥蒂的事,倒是敞开了心怀,很少真的因愁苦愤怨而哭。倒也不是不哭,在大年初二之前,她倒是夜夜要哭上至少一回两回的。不过那个自然不能算。 另有落泪,也不过是向李茂撒娇。 却没今日这个样子的,李茂立时慌了神,脸色肃然扫了眼伺候的人,来不及打问,先走过来,伸臂便抱住叶梨,摸了摸她的背安抚,才问:“怎么了?” 心里暗想,宫里应当无人敢惹皇后生气,难道又是因为孩子的事…… 叶梨又拭了拭泪,却从他怀里挣扎,努力推他,嘴里哽咽着,忿忿然道:“你又来哄我!” 李茂如今脑子里只有“叶梨哭了”这件事,并未想到别的,反而又抱了她,道:“我是你夫君,我不哄你,谁来哄你?” “谁惹了梨儿哭,你告诉为夫,为夫将她千刀万剐,给梨儿解恨。” 叶梨却用拳头锤在李茂胸口,哭着道:“除了你,还有谁会骗我!” 李茂一怔,忽然脸色发红。 叶梨趁着他的这一怔忪,从他怀里挣脱,拉开抽屉,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拿出来塞进他怀里,就将他往外面推。 “阿梨。阿梨……” 李茂软声祈求,又怕叶梨用力时不慎摔倒,伸手小心翼翼抓了她的胳膊,顺着她的使力倒退。 “我就是逗你玩的……” “我与你认真说话,你却只当我是傻子!” 叶梨的眼泪仍是扑簌簌落下。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我就是一时,一时,鬼迷心窍……你饶了我吧!” 眼看已经快到门口,再退,就要出去了…… 李茂回头扫了眼外面,嗵地跪在了地上,倒是把叶梨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快起来!” 这下,叶梨眼泪没了,脸上却真的浮上些怒气。 李茂却跪着不起,仰头软语:“娘子不原谅我,我就不起了。” “今晚若不原谅我,我就不睡觉了。” “明早仍不原谅我,我就不上朝了。” 叶梨又气又好笑,噗嗤一声笑,忙又咬牙忍住,重新拉扯他,“饶了你就是了,你快起来!” 李茂这才起身,叶梨忙展开他的袍摆,检查是否留下灰尘。还好没有,松了口气,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是圣上。怎么说跪就跪,万一被人看到,可怎么办?” 李茂趁机揽住她抱在腰间,笑嘻嘻道:“我跪我娘子,被人看到就看到呗。” 叶梨伸指戳他鼻子,眼下还带着泪,却显然已经雨过天晴。 其实叶梨也不过是唬他。 可恼他,竟是偷偷拿了笔,把本没圈画的日期也圈出来些。他却不想,叶梨把这个日历可是看了很多遍,即便不记得具体日子,但是多少日子可以,多少日子不可以,却是有数的。 今日拿出来,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细细查看了一遍,数了一遍,就发现了蹊跷。已经让伍大夫重新画了一份。不过,亦是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所谓教训,也不过是与他发点小脾气,让他不要再乱涂改。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就跪了。 叶梨翻眼瞪李茂,李茂却抓住她的手,在手心轻轻挠,又道:“我错了,再也不乱改了。” 叶梨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忍住,认真道:“你莫当我是开玩笑,若是我想要的孩子……” 她没有说后果如何,但是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李茂心里暗暗叫苦。 他虽没那么迫切要孩子,但因了叶梨想要,他亦问过孩子的事,已经知道,这孩子,还真的不是有了夫妻之事,就一定能有的。万一这要是……可怎么办。 不过好歹,他乱涂画的“错误”算是被轻轻放下了。 因着盘算这件事,阖了帐子,李茂难得比较“沉静”,他琢磨着,要怎么给叶梨好好打下预防针,她如今在孩子这件事上,似乎有些走火入魔。 叶梨躺在被子里,看到往日迫不及待的人,今日竟是若有所思,毫无兴致的样子,有些懊恼演哭戏演过了头。不过,如今可不是懊悔的时候。 今日,是伍大夫所说的,容易怀下孩子的日子呢。 可是她对李茂直抛了几池塘水的秋波,都因着光线昏暗,李茂压根没注意到。 叶梨瘪瘪嘴,在被子里面窸窸窣窣,然后伸手,去拽李茂的衣角。 第78章 “嗯?” 李茂正琢磨着劝解叶梨的措辞, 被抓了下,下意识回应了一声,却仍蹙眉苦思, 并未注意过来。 叶梨没办法, 只得挪了挪身子, 把胳膊再伸长一些, 纤纤细指,顺着李茂的指尖,一点一点,磨向虎口老茧之处。他因在疆场上执剑持枪, 虎口皆是老茧, 素手摸着, 硌得人有些微的发痒。 再往上, 是骨骼明显的手腕,连微微爆起的青筋都摸得到。 叶梨本微微偏头望着李茂, 如今不着痕迹转正头,仍是有些羞, 就用另外一只手,将被子轻轻往上扯了下,几乎盖住半张脸,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李茂仍斜依着大迎枕坐着, 毫无所动。 她有些急躁起来, 可是正了身子,想拉扯他手都不顺便,又耐下性子, 用手背努力够着李茂的腰, 蹭了蹭。 两辈子, 他都不同于那些锦绣公子,看着就是绵软的。李茂的身体,似铁打石刻的一般,秾纤得衷,健壮伟岸……叶梨慌不迭把手缩回自己身边,并用另一只手抓住,怕它再去乱蹭似的。可是连另外一只手都觉得发烫起来,又慌忙互相放开。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就如山里进了猛兽,被震得地动山摇。 好一阵子,慌乱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叶梨才发觉,李茂竟还是……无动于衷。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不禁有些迷惑,忽然就想,莫不是因着自己今日闹他,他生气了? 户部尚书的夫人甘宝儿,也是叶梨交好的一位女眷。她是个性子活泼的,其实是谭尚书的继室,是对儿老夫少妻。她与叶梨熟了后,话题就荤素不忌起来,常常说起她与谭尚书如何相处,又如何把一个古板“老头”,栽培得会疼人哄人。 “所谓小作怡情,我故意和他使性子,他一开始脸可黑了,但是慢慢,也就习惯了。” “不过啊,凡事都讲究个度,他毕竟是尚书爷,我可不会真的过了份,逾了界,那样,可不是与他撒娇,倒是与自己寻仇……” 叶梨暗暗想,容嬷嬷总提醒她,圣上虽宠她顺她,但是毕竟如今是圣上,可不能再如当初,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万一哪天他真的恼了,只怕是覆水难收。 ——莫不是他今日真的恼了? 叶梨心内互生酸楚。这两年,只有她对李茂生恼的,李茂还从未这样对她不理不睬,何况,她这样去寻他,若是往日,早就…… 她心里不信李茂会这般无情又易恼。当日她还是兰九未婚妻的时候,还打了李茂的脸呢,他也并未就因此真的与她成了仇。 可是……他如今是皇上呢,且愈来愈威重如山。 叶梨翻侧了身,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偷偷瞄着李茂,他凤眸紧闭,额心微蹙,竟是真的一点未转向叶梨。 叶梨只得又伸出手,靠近他,暗暗瞧着他会否看过来。 竟是仍未有…… ——哼!果然是如别人所说,时日久了,就不耐烦了,生脾气了! 心里暗暗恼着,手却继续伸过去…… 可是,李茂竟是忽然转身躺下,只给了叶梨一个背。 这可让叶梨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将手小心翼翼靠在李茂背上,隔着衣服,用指尖轻轻戳了戳…… 仍是毫无反应! 她几乎有些恼,缩回手就想打面前似盾牌一般冷硬的背。 手都挥了,终究是忍住,因为忽然想到,她拽李茂衣角的初衷。 立时泄了气,咬唇想了想,又很快抖擞了精神。 叶梨忍住要打李茂的冲动,整个贴了上去,又伸手向前,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戳着李茂坚实的腹肌。 一下,两下,三四下……竟然没有成效似的。 她恼到几乎要放弃,忽然想起桃皈观里的那些日子。她那时抱着有今日没明日,有此时没彼时的心态,倒是很……不知羞耻。 她又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舍不得脸面,难道舍弃孩子? 心里拿定主意,干脆做了一只蹒跚爬墙的软软小猫儿,从李茂身上翻了过去,翻到了他的身前。 道观美人(重生) 第87节 …… 翌日午时,叶梨终于醒来,却还昏昏沉沉,在被窝里翻滚,被人摸着脸蛋唤:“皇后娘娘?可醒了?” 这声音却不是哪个宫人,而是李茂。 叶梨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眼他,又阖上,恼到不想说话。 “我让人晾了些甜汤,喂给你吃些?” 叶梨确实有些饿,她被李茂抱着靠坐在床头迎枕上,因为仍有些迷迷糊糊,倒是极为乖顺。李茂拿着汤匙,喂了她一小碗甜汤。才放下道:“先垫垫肚子,你可有特别想吃的,让御厨房做了来。” 叶梨虽醒了,却仍是困倦,打着哈欠,又阖上眼睛。 浑身的酸软,让她不由想起昨夜来,细细想了一遍,忽地睁开眼睛,瞪视李茂:“你是故意的!” 李茂闻言,努力想要绷住脸,却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 又忙否认:“梓童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叶梨挣着跪立过来,伸手就打在李茂胸前,嘴里“恶狠狠”骂:“坏蛋!骗子!” 李茂全受了,反伸手护住她,以免她因着用力,东倒西歪地失衡。 “朕骗了梓童什么?梓童且细细说说,朕才好回想下到底有无有……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 叶梨被李茂笑得愈发羞恼,小拳头打他,嘴里亦道:“我今晚让人关了内殿的门,你去外殿住吧,再也不想见你了!” “不想见”可是真心话,因为羞于见。 李茂偏偏一本正经道:“哎呀那可不成,按着你那份日历,今夜里,我可必须宿在……娘娘身……” 叶梨忙立起,伸手捂住他的嘴,以防他又不知羞耻,胡说八道。 她急着立直腿窜起身,却忘了身上的睡袍,只是松松系着,随着她的动作,就从肩上滑落了一些。 李茂被捂住嘴,眼睛可睁着,立时瞄去,瞄完还故意又看了叶梨一眼。 叶梨又慌忙放开他的嘴,背身整理衣服。 李茂从背后抱住她,“莫担心,我们的孩子,该来的时候就会来找我们的。你会是个好母亲,我也会努力做个好父亲,让她做世间最幸福的孩子。所以你要先放宽心,在她到来之前,做世间最开怀的人。” 李茂是知道她对孩子的焦虑的。 叶梨心里酸酸又感动。 她看着被子上的瓜瓞绵绵绣图,道:“好。只是我做了梦,她快来了,所以我才这么盼望。若是……她这次没有来,我会,顺其自然的。” 叶梨使尽了方法,甚至开始每日写经祈福,二月里,癸水还是来了。她有些失望,却又更生了期待,觉得这正合乎上辈子的日子。 三月癸期将至时,叶梨几乎紧张到吃睡难宁。因着叶梨的小日子也不是每月必定那么准,虽大差不大,总也会有或早或晚两三天的时候。她这份紧张,就延续了好些日子。 李茂安慰她,却只能让她安定那么一会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盼着她所梦的这几个月快些过去,免得她继续折磨自己。 最初在妙峰山见到叶梨时,以为她是个刺头一般难缠的疯女子。但是这两年,凡事与叶梨相处过的人,就不难判断,她其实是极其温良柔顺的性子。 面对李茂,除了那些私房事,其他的事情,也都很顺遂他的心意。可是唯有在孩子这件事上,她似乎围了一个铁桶石壁,非常之固执。 李茂也只得顺着她,以免她更生焦虑。 他想起叶梨说的“上辈子”的事情,细细琢磨遇到叶梨之后的所有事情,渐渐发觉一些蹊跷。 李茂做什么不提,三月一日日过去,叶梨心中却狂喜起来。 她的癸水真的没有来! 她有些不敢信,但是凡事都小心翼翼起来。首先,先是严厉告诫了李茂,若是敢越雷池半步,绝不原谅他。 李茂闻言心里也有了猜测,自然言听计从。 叶梨也停了宫里的太医问诊。 她要守着有可能成真的秘密,以免生出变故。 其实,皇后癸水未来,贴身伺候的宫人,自然也知道,不过大家都默契地对此一言不发,对叶梨的饮食住用,却都按着有孕的禁忌注意起来。 四月里,当叶梨开始恶心干呕的时候,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却咬着唇忍住,暗暗提醒自己,要每日里都欢欢喜喜的,这样,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感受到,日日顺遂,好好长大。 她数着日子,对李茂道:“我想出宫。” 上次出宫,还是李茂登基不久后,因着那次出了事,害李茂遭了大罪。这两年里,李茂提出再带她外出骑马,她都不肯去,只在宫里的马场过了下瘾。 李茂看着她脸上的郑重和期待,并未多问,就笑着道:“好啊,你想去哪里?我们也是很久没出宫了。” 叶梨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叫什么地方,但是我应该能找到。” “就在奉国将军府附近。” 第79章 李茂蹙眉, 叶梨已想好他若追问,如何回答。他脸上的凝重却稍瞬即逝,笑着道:“好!” 因着李茂要早朝, 叶梨又怕找不到误了时辰, 非要早点出宫。李茂只得让她打扮成寻常妇人, 从不起眼的侧门, 偷偷出了宫,却派了几十个侍卫,除了近前的,其他也都装扮成普通人, 前前后后跟着。 穆川跟在叶梨身边, 另有一个叫穆瑛的女侍卫, 她看着瘦小不起眼, 武功却比穆川几人都厉害。 众人做足了准备,一路上却并无发生任何障碍和意外。马车行到奉国将军府停下, 叶梨被穆瑛扶着,踩着下车凳, 小心翼翼下了车。 待站定了,才抬头四望。 眼前,正是写着“奉国将军府”的门匾。 叶梨只看着,就觉得心口颤巍巍晃动, 几乎要站不稳。 转眼已经重生两年多, 可是站在这里,本以为模糊了的记忆,又似乎就是昨天。 叶梨忙低头, 摸着小腹, 定了定神, 伸手扶住穆瑛,按着记忆,反着走来这里的路,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心跳愈来愈像奏乐的鼓点,咚咚咚不停。 连那些看热闹的路人,也似乎正迎着她走来。个个喜气洋洋,伸颈张望。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媳妇站在一起,指指点点,嘀嘀咕咕,不像是来看热闹,倒像是来赶市集。 “我要是能这样出嫁,我给刘麻子每天洗脚,心甘情愿伺候他……” “我就不一样,我要是能跟了奉国少将军,不娶也行,我自己走去他家!” “不要脸!” “就是,你都两个孩子了,人家才多大。咱们这样的,估计给他做个小妈还凑合……” 她们涨红着脸哄笑,互相又戳又打。 叶梨却脸色苍白。当日她是,今日,也是。 “主子,您脸色不太好,可是不舒服?” 被穆瑛问了,叶梨才发觉自己又陷入回忆中。忙努力将那些场景从头脑中抹去,细细分辨道路。 当她听说是奉国少将军大婚时,心内一片混乱,很长一段路,都是浑浑噩噩跟着围观的人群一起向前。因而,并未注意路如何走,两边又是什么。所以,在岔路口,就有些纠结。 穆瑛道:“您要去哪里,可有什么标志名号,让人分头去找?” 叶梨想了想,那个小医馆并不是很大,亦没有什么名号匾额,只是按着大葪的习惯,以木鱼符做招牌,并挂着一个大大的药葫芦。 “不用。” 叶梨还是想自己找。 绕了一点路,却也没绕太多,就寻到了那个小巷子。 叶梨站在巷子口,几乎有点不敢踩进去,又迫切想快些进去。 等看到门口玩石子的小孩子,叶梨抓着穆瑛的手,紧张到让穆瑛都觉出点疼。 所谓近乡情怯,叶梨找到了这个小药馆,却又有些不敢进去。她怔怔看着那个孩子玩着石子,又抬头看着头上的太阳、路边的影子估算,希望尽量能在和上辈子一样的时辰进去。 “阿梨!” 正要进去时,身后传来李茂的声音。叶梨只听到他的声音,眼框里就已经湿了。她忍耐住不哭出来,小声道:“你们都别跟着,太多人,会吓到孩子的。” 抬脚向前,虽未回头,也知李茂紧紧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的影子,晃晃悠悠地重叠。 门口抓石子的小孩子,也停下手里的游戏,盯着两个人看,却也一直没吭声。 到了门口,叶梨想要让李茂也在外面候着,回头望,尚未开口,李茂却似乎已经明了她的想法,微微俯身,将她的手抓在了掌内,点了下头。 叶梨想了想,亦点了下头。 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那个老大夫,果然坐在窗前,拿着一本书在看。他看到有人进来,脸上露出些笑,又很快敛去,放下书本,淡定地迎了过来,问:“看诊,还是买药?” 叶梨拿下帷帽,低头,“看诊。” 老大夫就把桌几上的书本拿走,从其下的抽屉里,先拿出一个软垫,伸手向叶梨示意。叶梨坐下,将手腕在软垫上放好。老大夫又把手里的丝帕覆好,才坐到对面椅子上,伸指摸脉。 “夫人,放松些。” 他对叶梨的称呼与上辈子不同,却说了同样“放松”的话。 叶梨更加紧张起来。 肩上温热的大手按了一下,叶梨侧脸仰头,看了眼李茂,觉得几乎要眩晕的感觉终于淡去,安稳了一些。 “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叶梨想了想,如上辈子一样,答道:“近来,常有些,犯恶心,想要干呕,却呕不出来……我有两个多月……” 那时的叶梨,比如今更要害羞很多,即便对着大夫,也未能直接说出“小日子”这种话。 上辈子老大夫,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捉脉。 这辈子,似乎更长了些。长到叶梨觉得似乎永无止境。 这实在是种折磨。 小小的药铺子里,其实是有些阴冷,叶梨却几乎要冒了汗。 “恭喜夫人,是喜脉,就快有三个月了。胎相很稳,不必担心。夫人之前可有吃什么保胎药?” 老大夫终于开口说这段话的时候,叶梨几乎僵住,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否仍是在三年前的小药铺,并未重生过。 肩上的手有些重地压下,叶梨抬头,看到李茂脸上,满是喜意。他等着叶梨扶着桌子站起,就忍不住,将她抱入怀里。几乎要箍她入怀,又小心翼翼放松,虚虚揽着她,望着她笑,然后对着老大夫说:“谢谢您!” 叶梨这才高兴起来,她一向羞涩,却当着老大夫的面,靠入李茂怀里,因着她高兴到脚底下几乎像没了地,踩在了虚空中,没法稳住自己。 道观美人(重生) 第88节 李茂亦发现,叶梨脚下得虚浮,伸手先稳住她,然后俯身向下,将叶梨拦腰抱入怀里。 叶梨将脸贴在他衣服上,已经泪水涟涟。 李茂抱着她,一直上了车,都未放下。车行了一半,叶梨才找回声音,喃喃道:“阿茂,我们的孩子回来了。” 她喜得絮絮叨叨不停。 “我要好好养她,你也要好好爱她。” “她也一定是原谅了我,也原谅了你,阿茂!” “我们终于完整了,以后再也不分开……” 李茂微微叹息,却也是欢喜无比。 待马车入了宫,李茂想起来,对着马车外吩咐:“让伍太医、白太医、胡太医,都快些到庆阳宫前殿。” “让辛嬷嬷把后殿伺候的也叫出来。” 外面应声而去。 李茂喜孜孜又对叶梨说:“让她们都来听一听,大夫怎么说,可要小心一点。阿梨!” 他的声音亦有些激动要沙哑。 “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要做父亲了!” “阿梨一定是世间最好最温柔的母亲。” “阿梨,你可想过给孩子起名叫什么?” 李茂往日的言行,一直让叶梨觉得,他似乎并不盼着有个孩子,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想要,大概只是因为之前叶梨一直未有孕,又对此事很是焦躁,所以为了安慰她,李茂才总是表现的对此事冷漠无感。 他激动得说话都变了调,毫无往日的稳重。 叶梨后知后觉发现,如今的李茂,比她重生回来才见到的时候,改变了很多。那时候他有些鲁莽,很是任性;这两年,身在皇位,他每日忙碌,要与那些各有心思的朝臣斗智斗勇,愈发成熟稳重。 可是,他在叶梨面前,从未抱怨过,反倒是叶梨,抛却了那些旧事后,愈发爱与他撒娇卖痴,有时候,甚至故意与他闹些小脾气,看他着急烦恼,又是心疼,又是暗自窃喜。 她虽放下了旧事,却终究是被伤过,总喜欢这样,来确认李茂对她的心意,来获得更多安全感。 叶梨伸臂揽住李茂的脖子,望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仰头吻了上去,眼里的涟涟泪珠已经溢了出来。 李茂猝不及防,下意识去应和突然而来的软吻,却很快忍下心里的贪婪,放开叶梨,道:“以后可不能再哭了。我听白大夫说,母亲孕时总哭,孩子生出来也会爱哭。” “咱们要生个爱笑的小女儿。像你,又不像你。” 叶梨拿眼瞪他,嗔道:“哼!你果然还是喜欢爱笑的!” 李茂嘿嘿笑,“不是不是,我能力有限,只能哄小梨儿一个,若是两个一起哭,我可要哄哪个呢。” 大概庆阳宫里的人都已经得了消息,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虽因未正式公布,没有人直接说,等李茂扶着叶梨进去的时候,却都个个笑着行礼,道声“恭喜”。 辛姑、容嬷嬷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已经等在殿内,看到叶梨进来,急着想上前,却又因李茂停了脚,脸上皆是意味深长的笑。 容嬷嬷和白絮自不必说,本就是叶梨跟前的人。辛姑几个,虽是李茂指派的,经了这两年,也早已认了叶梨做主子,以她的荣宠为荣耀。 辛姑和容嬷嬷最着急,她们两个是老人,脑子里早已装满了千言万语的“娘娘孕期须知”,暂时没法说,急得互相对视,又都喜不自禁抿了唇,以免大声笑了出来,御前失仪。 伍太医是几个大夫里面来的最早的,她也是最得意的,毕竟,这可算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虽然,这导致圣上好几次见了她,都面色不善。 伍太医笑着行礼,道了恭喜,才道:“圣上且放开娘娘,我给娘娘再请个脉,回头拟个养生膳出来。” 李茂看到伍太医,有些不太自在,将叶梨扶着坐好,亲自铺好软垫,将她手腕轻放于上,才站在了叶梨身后候着。 伍太医伸手搭脉,暗暗想:“圣上这样子,倒似个尽职尽责的侍卫,而且连贴身宫女的事务都做了,伺候得可真够尽心的……” 她这么想,脸上不由流露出来,唇角全是笑意。 殿内的众人,这时也都全盯着伍太医看,本就喜孜孜,被她的笑感染得又都嘴角裂开。 可是,眼看着,伍太医的神色忽然肃穆起来,秀眉微蹙,本高高弯起的嘴角也紧紧抿了住。 第80章 李茂离的最近, 也跟着眉头蹙了起来,伸手轻轻搭在叶梨肩上,用手指抚了一抚。 “怎么了?” 叶梨忍不住问。 李茂又抚了抚她的肩, 然后在她身后不着痕迹摆了下手。 室内原本候着的人, 皆已敛去笑意, 毫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李茂问。 “小人……没摸到喜脉。” 伍太医有些迟疑。 “怎么可能?” 叶梨轻声道, 下意识仰头看向李茂。 “莫急,让伍太医再看看。” 伍太医又细细捉了一回脉,抬头看了李茂一眼。 这时,外面人报, 白太医和胡太医亦到了。李茂忙让他们进来。 胡太医也是善妇人之病的, 先换了他再诊。他诊完, 道:“娘娘可是有些胃腹不适之症?” 他说着, 有些谴责地看了伍太医一眼。 因着按着惯例,伍太医平日要给叶梨请平安脉的, 怎么会连这种小问题都未及时诊治调理。 伍太医方才也诊到这个。不是她疏忽,是叶梨自上月癸期, 就免了平安脉。大葪倒确实有这个习俗,就是妇人疑似有孕后,先不能声张,以免把孩子吓跑。不过, 大多都是不对外宣扬就是了, 倒也不至于连大夫都拒绝。 伍太医劝过叶梨,可是她心意已决。 伍太医倒也理解,叶梨太想要个孩子了, 以致在这件事上, 有些异乎寻常的偏执。 叶梨恶心干呕, 她亦知道,可是,因着癸水未至,她亦是以为这是有孕的反应。实在也是大意了。 也是因为,叶梨虽非健壮之人,这两年却也甚少生病,连头疼脑热都罕见,就忘了考虑生病这一种可能。 “我……白太医,你来!” 叶梨压根就不信,扬声就叫白太医。 白太医因着旧日就相识,是帝后夫妻最信赖的大夫。他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难得没有耍嘴皮子,过来换掉胡太医。 他是军医出身,并不善妇人之疾。不过,喜脉还是摸得出来的。他把叶梨的左右手腕各捉了一遍,摇了摇头,道:“娘娘莫焦心,娘娘的年岁,再过两年有孕,正正好。” “不可能!不可能……阿茂,你跟着我一起去的,对不对?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叶梨脸色涨红,抓着李茂的手,喃喃不停。 李茂拧着眉,先将叶梨抱住怀中,然后摆手让几位太医避至门外中厅。 “乖梨儿,乖梨儿……” 他一边安抚着叶梨,一边伸臂做了个手势,侯在门外的穆川跨进门槛,看了看李茂的嘴型和动作,点了下头,又退了出去。 “你莫急,我让人去把那个大夫找了来。” 叶梨闻言,两眼放光,道:“对!对!让他重新给我诊,他们都诊错了!” 虽说也有隐居在民间的神医,但是,却应当并没那么多。而且,伍太医几人,亦不是连喜脉都会诊错的庸医。 可是叶梨如今只想要孩子,其他一切都不愿意去听。李茂无法,只得哄她道:“梨儿莫哭,你忘了,母亲总哭,对孩子不好。你要放宽心,才能生出喜乐无忧的孩子。” 叶梨忙擦眼泪,“好。我不哭。我要笑。” 她咬着唇,忍住哭,又想挤出笑容。美丽无暇的脸,做出一个古怪的样子,却不好笑,只让李茂心疼。 他想了想,道,“没事,你哭吧。哭过就好了。” 若是大哭一场,按着叶梨的习惯,倒是能疲惫不堪好好睡一觉。 可是叶梨能努力挤着笑,道:“我不哭。我好着呢。你摸摸看,我们的孩子也好着呢。” 这个孩子,上辈子她就期待了近三个月,这辈子则期待的更久。 不可能没有! “快让伍太医给我开些安胎的药,先熬着。今日都怪你,非要同我一起去,都忘记让那个老大夫开安胎药了。不要太多。他开十包,我隔三差五吃上一日就行。” “是药三分毒,我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可要更注意些。” 叶梨几乎有些痴狂,李茂就扬声道:“来人!快去,给娘娘熬安胎的药膳。” 辛姑走进来,与李茂对了个眼神,大声应下,“娘娘放心,这就去,这就去。” 过了会,真的端来了药,叶梨忍着干呕和恶心,努力喝完。渐渐犯了困,喃喃着在李茂怀里睡去。 李茂抱着叶梨回后殿,小声问:“可有危害?” 伍太医亦小声回答:“无碍的,只是在调理胃脘的汤药里添加了一丁点安息汤。” 叶梨睡得无知无觉,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刚睡醒时头脑就有些不清醒,睡着前的事情,倒似梦境一般远,渐渐才近了清晰了。 睁开眼,看到李茂坐在床头,眸色温柔,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即便这两年甚少拿刀拿枪,仍是不见薄不见少,他其实爱摸叶梨的脸,叶梨故意道,“就像用砂石摩擦”,他就放在心上,转而摸叶梨的头发。 叶梨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将他的大掌轻轻拖到脸颊上。其实倒也不至于像砂石,那些老茧蹭过皮肤,有些发痒,亦有些被触及的舒服。 李茂放缓了手指摸过的速度,几乎是一点一点挪过。叶梨把今日的事情又从头到尾想了一回。 她知道宫里的几位太医不可能都诊断错误。可是,她就是不能信。 “那个老大夫,找来了吗?” 叶梨想起来,从被窝里坐起,却被李茂又按进怀里抱住。这个动作让她心里隐隐有些绝望升腾而起。 道观美人(重生) 第89节 果然,李茂并未放她起身,而是开了口。 “阿梨,那个大夫,坦白他其实并不大会看病。” “你若不信,可以让他对你说……” “他其实是给人开……堕胎的药的,所以不用医术,只要开固定的方子就行。偶尔也给人开养胎的药,都只是固定的方子,并不大懂。” “怎么可能!” 叶梨挣扎着,眼泪已经将视线全遮掩住。 “你胡说!你骗我!” “上辈子,就是他,就是他诊出我有了你的孩子。那时,我亦是两月没有癸水,恶心干呕,不是有了孩子又是什么?” “你骗我!因为你说我有了孩子,你就接我离开,娶我回家……你必定是因为要娶罗玉卿,所以不想我有孩子,才撒这种谎!” “我怎么会重新相信你!我怎么会重新被你欺骗!” “你又想害死我们的孩子!李茂!我恨你!我恨你!” 她伸手拍打在李茂身上,不管不顾,又骂又哭。 “你走!你去与罗玉卿成亲好了。但是放过我的孩子,我要带她离开!你不要她!我想要她!” “你怎么这么狠心!” “即便她以后和兰九一样,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岁,我也要生下她好好养着!她是我们的孩子啊!难道你全忘了吗?” 叶梨已经哭岔了气,李茂只抱着她不放,任她挥拳拍打,细细分辨她的话。眉心都皱出一个川字。 最后,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太过激动昏厥了过去。李茂将叶梨放平躺好,又赶紧让外面候着的伍太医进来捉脉诊过。 伍太医开方子的功夫,李茂走到内室门口,匆匆对穆川吩咐了一番,又忙走回床边。 伍太医给叶梨按摩了些穴道,她煞白的脸色渐渐和缓,呼吸也趋于正常,安静睡在那里,美丽娴静,就似李茂很多回看到的一样,让他的心变得又柔软又温暖。 在叶府初见时,他怎么会将她当成一个疯子。她分明是隔世的爱人,来索取前世的宿怨和恩爱。 从陌路人,到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后来又说自己知道前世,一直到现在……原来,在他还未认识她之前,她已经就在身边,且经历了那么多。 怪不得她每次见了他,就要咬牙切齿,恨怨难消。 怪不得她好几次莫名提到罗玉卿。 怪不得她分明是留恋难舍的,却又坚决想要逃离…… 一切都有迹可循,合乎了情理。 “都怪我,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难过。我还怨过你……” 李茂喃喃自责,在叶梨额头印上一个吻。 “哪怕我不知道曾做错过什么事,我也会用一辈子去赎罪的。” “是我欠你的。” 翌日,李茂将叶梨带出了宫,进了一个民宅,两人避在内室,听前面有人审问那个所谓的老大夫。 一切都和李茂说的一模一样。他只是个认识几种药材,抄写了几个方子的江湖郎中。不过他那个医馆很是偏僻,去他那里的,也都是听人介绍特意去寻的。 偏偏,对京城并不熟悉,又想找个偏僻小医馆的叶梨,竟是阴差阳错撞了进去。他本就只开生孩子和堕孩子的方子,之前又问过叶梨恶心干呕等症状,就料定她身怀有孕。 但看她衣着比较精致,不是常找他开药的那些仆妇,就装模作样了捉了一番脉,想藉此多要点钱。 叶梨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却扑簌簌落下。 她暗暗想:原来没有孩子,那便哭也没关系了。 待回了庆阳宫,她整个人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蔫蔫无息,痴痴发呆。 她为了这个孩子,痛苦煎熬了两三年,却原来,或许,只是一场空。 李茂除了政务,日日哄着她。她倒是很顺从,但是眼里全没了光彩。 这般经过才半个多月,即便是养生汤日日喝着,叶梨还是消瘦了下去。 李茂叹了口气,拉下床帐。又哄她道:“乖梨儿。” 叶梨却背过身,面墙闭上眼睛。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李茂。她所以为的一切,似乎都被打乱了,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原来以为李茂是爱他的,结果发现他与别人大婚。 她原来以为有了李茂的孩子,却原来只是误诊。 罗玉卿还说李茂将那个孩子当成了解毒的工具,她因此恨他恨的要死。 可是孩子都没有,又如何能被当做工具。 “阿梨!” “你看看我!” 身后,李茂温声唤。 叶梨有些犹豫,她不是不想看他,但是自那日起,她就觉得自己似是被封进了厚厚的黑云里,举手投足都重到不行,不够气力。 “阿梨!” 李茂的声音更焦躁了些。他伸手,将叶梨掰了过来,怔怔看着她,皱了皱眉,吻了上去。 第81章 叶梨含着泪, 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这个吻。 李茂又吻了一次,叶梨生了疼,却既未推拒, 亦未迎合。 “叶梨!”李茂压制住隐隐的怒气。他不是对叶梨生气, 只是因为对她的沮丧毫无办法, 而生了恼怒。 他喜欢她的梨花带雨, 亦喜欢她的怒气冲冲,更喜她的缠绵嗔怨和故作娇纵。 可是,她最近似乎毫无生气一般,失了所有脾气, 唇角不再总是勾起, 眉头也未曾蹙下。 他知道叶梨“失”了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很是难过, 因而小心翼翼,维护着她的郁郁。却似乎, 对她的好转,并无作用。 李茂解开衣服, 又伸手去解叶梨衣襟最上面的那个团锦如意扣…… 待叶梨发现了他的意图,眼里的光点终于聚集了一些,伸手推拒他的手,轻声道:“不要。” 李茂却压根不理, 伸手又去扯她腰间的带子。闷声不吭, 动作粗鲁。 叶梨死死去抓他的手,可是哪里拗得过他的力气。 她惊呼了几声,终于生了气, 伸手去打他。起先只是为了推拒他, 推在他胸口, 渐渐真的有些恼意,就劈头盖脸朝他打去,倒似真的恨他似的。 可是李茂不为所动,也不去抓她的手,两人倒似都真的动了气,谁也不让谁。 叶梨一掌拍在他脸上,又很快向下掐在他肩上,即便指甲不长,亦是因着猛力,掐了一道血痕。 她推拒,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却又发现,似乎并不是。在李茂怀里,她心中的迷雾,终于有了瞬间的消逝。 可是她仍伸手打他,一直到完全没了力气。 她想起来,以前在桃皈观,常被李茂半夜里弄醒。她道观里长大,作息极为规律,最为讨厌夜里被打扰。于是每次都要“打一架”,她总是失败者,但是李茂总是会挂上彩的那个。 有一次,她甚至不慎用指甲掐去他颈后一点皮肉。导致她有了常修指甲的习惯,重生之后,还是如此。 叶梨紧紧抱住李茂的脖子,将自己的头搁到他起伏的肩上,渐渐不再挣扎。 她是爱这个人的。正因为爱他,源自一场虚无而产生的憎恨,更加让她难以消解。 “叶梨,你看看我。” “我还在你身边。” “难道你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吗?” 自然不是,那个孩子,也是因为,是她和李茂的,所以她才觉得珍贵。 叶梨仰起脖子,去亲李茂。这几乎算是那日之后,他们之间第一个有回应的吻。 “对不起!”叶梨由衷地说。 这两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耿耿于怀想要个孩子,又总是故意发脾气试探他是否因坐稳皇位有所改变。 她故意做些完全不含尊重的言行,偷偷查看李茂可否会生气。 甚至故意办过小宴,邀请京中传说才貌双全的世家小姐,让李茂见上一面,并故作大方道:“若是朝臣非让你进妃嫔,我会体谅的。” 可若是李茂没有马上一口回绝,那他定然要遭受叶梨的冷脸,直至他想尽办法哄好她。 京里那些女眷们夸圣上对娘娘情深似海,叶梨高兴之后,却总会有点落寞。 毕竟,一切都只是侥幸。这辈子,她侥幸成了李茂的正妻。并没什么绝对。 一直到今年春节,梦到孩子唤她娘亲,就又觉得,若是那个孩子重新落入她的肚子里,那才是一切皆好。 误诊有孕的事情,让叶梨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糊涂鬼、大笨蛋。 “李茂!”她哭着叫他,“李茂。” 夜半,庆阳宫内殿的灯仍燃的很亮。李茂坐在床榻边,叶梨的头枕在他大腿上,湿漏漏如同淋了雨的茂草。他正拿着布巾,一点一点给叶梨擦拭才洗过的头发。 叶梨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细细与李茂叙说上辈子的事。说完之后,继续说这辈子的。 “罗玉卿想必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特意带我去看桃皈观。后来又说了那个故事。” “我信以为真。因为这些是上辈子的事,我们在一起,我想并无第三人知道。她如何能知道?所以我才信她是听……信了她所说的故事。” “而且,我问过你,她的毒,确实如那个故事里所说……我也想过她是骗我,可是,她又为何骗我?即便是她怨恨我,她应该用这辈子的事情来骗我,为何说起那个故事。若我不是重生,她的那个故事,就与我毫无干系,我即便听了,也毫无意义。” 叶梨信,是因为她当时确认自己有了李茂的孩子。可是,这样一想,更说不通。 罗玉卿如何知道叶梨的错判? 李茂仍是细细给她擦拭着头发。 “她定然也是重生而来吧。” 道观美人(重生) 第90节 “可是,若她是重生,她上辈子嫁给你,为何这辈子却甘心情愿离开?我亦是想过这种可能,可是算来算去,都觉不对。” 李茂唇边弯起,笑道:“傻梨儿,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上辈子撞死在一棵树上,下辈子还要?又不是人人如你这般喜我。” 叶梨脸一红。 她确实是喜他的,即便怨恨时,里面也掺着剥落不去的炽爱。也正因此,她才这般纠结又痛苦。 “你才傻。你是圣上呢!即便不是圣上,也是少将军……又长得……好,脾气……好。” “至少你对我好。”叶梨伸手,去抓李茂的手腕。 那些朝臣的女眷们进宫,可都说家里老爷,害怕圣上的很呢。“圣上”是明君,亦是个非常严苛的。 “莫想了,你上次说,我便觉有些蹊跷,让人去寻罗玉卿了。她既是如此关窍人物,就由不得不回来。” “你莫再想这些。无论如何,你都有我在。” 李茂将布巾扔去旁边,亦上了榻,阖上了床帐。 他认真道:“叶梨,我是李茂。我在叶府见了你,觉得你像个疯子一般,可是我的心里却装下了你。我想着大业为重的,可是我没法忍受你成了别人的妻子。我可能不会讨你欢喜,总是用错了方式,但是,自从我下了决心,要将你抢回来。就永远把你放在心口。” 叶梨拥抱他,听到他问:“你可以也在心里放下我吗?我是说这辈子的我。” 叶梨用一个吻做了回答,被吻的人却渐渐有些贪心不足。叶梨推他道:“你明日要早朝呢!” “偶尔让我放肆一回吧。” “不行……” “就当做你总是冷落我的补偿。” “你还说让我忘掉过去从新开始呢。你又翻旧账……” “翻身。” …… 宫里终于又有了明媚的天气,不过宫人们都默契地不提孩子之事。那两本日历和画册,亦被李茂收走。 可是这场风波,宫外的人全然不知,因着叶梨无子,上表谏言,让李茂进妃册嫔选秀女的,倒是如同天气一样,暖和热络起来。只是都被李茂直接拒绝掉,并暗暗敲打了些人,并未成什么气候。 这日,户部谭尚书的年轻继妻甘宝儿,又进宫来,陪叶梨闲聊。她娘家在外地为官,不似京中闺秀妇人,言行皆是规矩,虽泼辣了些,性情却极为单纯。正是因此,叶梨才比较喜欢她。 她来的时候,辛姑亦考虑过先提醒下她,莫说不该说的。可是,甘宝儿这个人,你提醒了她,她是会直接说,“某人不让我对你说什么什么话”。 也只得作罢。 可是,果不其然,甘宝儿一张辣椒嘴,就提起了孩子的事。 守在门口的白妙听了一耳朵,却也无可奈何,只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其实我当日愿意嫁给老谭头,” 其实谭尚书也没大到就成了“老头”,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好几。 “也是考虑到,他已有三子,就算万一以后还有夭折的……呸呸呸!祥瑞御免!祥瑞御免!” “就算万一也有不成器的,三个儿子,总归有能撑门面的,就不会总盯着我的肚子。” 她撇嘴做了个“好可怕啊”的鬼脸,稍微压低些声音,对叶梨道:“娘娘,你是不知,那些人,为了骗咱们女人生孩子,全部说生孩子多可怕。可是我家邻居他娘,本来是个接生的婆子,儿子做了官,才不做了。我小时候,她常混在我家吃茶,就总说些接生遇到的事,啧啧!好吓人啊!我都不敢跟娘娘说。” “她们大概以为我还小,也不避着,可是我多聪明啊,我打三岁就能记住东西了。大人的话,也都记的。真的,娘娘不信,我可以学给你听!真不是我吹嘘!” “有些当时不大懂,长大后回想一遍,越来越觉得可怕。本来打定主意不嫁人的,所以蹉跎大了点。在我们那里,可真的就算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我倒是想老死在家里,可是,我爹娘不答应,觉得丢脸。” “后来说了老谭,又是高官,又有子嗣,我才应了下来。” 她说着说的,面露得意。 “而且,我当时就听说了,老谭有且仅有三个孩子,全是正妻生的,并没什么庶子庶女,小妾姨娘!” 她把瓜子仁吃掉,拍拍手,“高官厚禄,有子无妾,这京里还有比我们老谭好的吗?唯一就是抠门点……哎呀,娘娘,圣上自然不能和老谭比。呸呸呸!我是说我们普通人,自然不能和英明神武的圣上比。除了圣上,我们老谭就是京里最好的!” 叶梨噗嗤一声笑。 甘宝儿难得露出点羞意。微微低头,却仍得意洋洋。 外面的宫人们,听到叶梨的笑声,齐齐松了口气。 辛姑道:“给谭夫人的礼盒里,再多加些!” 女眷们来宫里,回去时,叶梨总要让人带些东西回去,不常来的送些布料首饰,常来的,总归也带些宫里的糕点。 殿内,叶梨垂眸,若有所思,然后问:“你真的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甘宝儿还未回答,她又问:“可是他和别人有了孩子,你真的不介意,不难过吗?” 第82章 甘宝儿撇撇嘴, “不介意!这有什么介意的。那时,他们是夫妻,又与我无关。前头那位姐姐, 是生了病没的, 当时我们家小三才两岁。他寻继妻的时候, 也都很坦白, 说了家里三个儿子,娶继妻,主要是考虑小儿子需要母亲……”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 “不怕娘娘笑话, 老谭对我可是丑话说到了前头, 他当时说, 与亡妻少年夫妻, 感情深厚,又共同生养了三个孩子, 因而,娶了我, 亦会和孩子们一起敬我,更多,却只怕做不到。” “啐!如今还不是……” “哼!” 甘宝儿说个话,表情生动, 活灵活现, 很是有趣。但是总爱东拉西扯,几乎让叶梨忘了原本心中所想。 “若是你已经嫁他为妻,还会接受他和别人有孩子吗?” 甘宝儿听完这个问题, 却微微撅着嘴巴, 沉默不语。思索了一会, 才道:“他敢!” “他半老头子,有妻有子,还不满足?” 叶梨听了又笑,甘宝儿讪讪道:“我倒不是稀罕他,只是家里孩子已经够了,再多就养不好的。与其要那么多,还不如好好培养这三个。” “那你想与他再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甘宝儿眼睫眨了眨,摩挲着才拿到手里的茶杯,道:“算了。我还怕着呢。而且,这三个孩子,都挺好,我若因有了自己的,只怕免不了要亏待他们。” “我又不是圣人,可做不到不偏心自己的孩子。” 她年纪不大,却难得通透,叶梨亦低了头,扬声道:“白妙,备三份笔墨纸砚。” 甘宝儿闻言,笑着谢恩,“替我家那三个小子谢谢娘娘。不过,我家老谭也用笔墨纸砚呢,娘娘大方多赏点啊。” 叶梨就作势拿出娘娘的威势斥责她,两个人皆是笑起来。 晚上,叶梨对李茂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李茂挪了下座椅,将叶梨拉扯着坐到自己腿上,“好。” 叶梨咬了咬唇,终于道:“我想好了,以后无论如何,我都只信你。即便……” “即便真有前生今世,你伤过我,哪怕是害死了我。我也不想管了。” “阿梨……” “李茂,我知道,你一直在迁就我,容忍我。可是,我总觉的,我对你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叶梨的声音有些低沉,李茂忙安慰,“你责备我的一切,本就是有原因的。” “阿茂,你曾经说,不知道我是喜你厌你……是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你;从上辈子喜欢到这辈子。我厌恨的,是喜欢你的自己。因为我觉得不应该。” 她的眼里有水光,却并没落下。 “我想放过我自己,放过一切。” “我可以仍然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用回答,李茂抓紧的手、凤眸里的灿光,嘴角的弧度,就已经给了答案。 叶梨的嘴角终于也翘起。 两人对视而笑,李茂忽然将叶梨抱起,有些鲁莽地摔坐在了床上。 叶梨却拦住他,道:“我,我话还没说完!还有……” “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李茂半跪在床榻边,笑着问:“你说。” 叶梨却犹豫了很一会,才道:“还有一件事。”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都无有身孕。或许,万一,我就是生不出孩子……” 她已经想好,要说出口,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以后,若是要与别人生孩子。我也不会怪你。” 李茂脸上的笑意冷却,问,“那你呢?你难道不会难过?” 自然会难过,不过,“你放心,我真的想好了。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 “不想总是在爱你和离开你之间纠结。我想做个唯一的选择,再也不去思考这件事。” 李茂伸手戳她的脸。本养出肉的脸蛋,又变小了。 他叹了口气,又笑着道:“小气鬼,你如今又装大方,回头哪日想起来,又得剐我一层皮。” “真的不会!” 叶梨去拉他的手,诅咒发誓。 “我是认真与你说这些!” 叶梨凑过来,轻轻伏在李茂怀里。 “我每次要和你发脾气,心里都很难受,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李茂抱紧她,抚着她的背,灯光映照过来,人影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良久,李茂以手执起叶梨的下巴,轻轻去吻。叶梨就伸手抱他,热情回应。 …… 叶梨被李茂唤醒时,天色还早。她浓睡未醒,微微恼着,被李茂拉扯着,套上衣服,又裹了厚厚的连帽大氅,抱着出了庆阳宫,几乎在他怀里又昏昏沉沉睡去。不过她忽然想起来,打着哈欠问:“不要去上朝吗?” “还有些时间。” 道观美人(重生) 第91节 不知行了多久,叶梨终于清醒一些,怕他累,挣扎着要下来,李茂却道:“就快到了。” 天色还是一片昏暗,若不是打着灯笼,叶梨这样昏沉沉,几乎辨不来东南西南。不过李茂放下她时,她终于认出来,他们到了宫殿西南角的拜月塔。 李茂牵着叶梨的手,顺着台阶慢上,终于到了塔顶。 两人才站定,就见远处,忽然露出一点光亮,然后亮了整整一条,一开始有些昏黄,渐渐生了越多的红辉,在最中间,睡了一夜的太阳,正在挣扎着起身。 “阿梨,现在正是破晓之时,今日的开始。” 两个人揽在一起,看着天边的辉煌景象。 “我们从今天,重新开始吧。” 红霞已经渐渐染出整个地平线。 “阿梨,我希望你,不用委屈自己。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都不需要为了任何理由忍耐着接受。” 叶梨愣怔回头,看着李茂,脸上的笑意散去,变得凝重。 “你既然想要好好喜欢我,那就用最好的方式吧。” “不需要任何妥协和委屈。” “仍然做那个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叶梨都可以。” 李茂抓紧她的手。 “我是认真与你说这些!” 李茂的脸上忽然泛起金黄的光芒,天色猛地就亮了,似乎是一瞬间由夜晚换做了白昼。叶梨转头看了眼终于露出头的太阳,又重新转头看着李茂,去拥抱他,她分明在笑,眼泪却将李茂的衣襟全湿透了。 破晓之时,宫门大开,钟鼓齐鸣,门外候着上朝的官员列队进入,宫里各处的宫人,亦都从各处走了出来,来来往往。 拜月塔极高,两人看着朝阳下的皇宫,一下子鲜活起来,皆觉心内澎湃。 “我要赶紧走了!” 李茂看着远处要上殿的官员行列,忽然大叫。给叶梨整了整大氅,就要牵着她下去。 叶梨笑着道:“你快自己去吧。拖着我,只怕就要迟了。” “我晚些再下去,你放心去吧。” 李茂唤了声,本侯在塔内的白絮等人忙走了出来,护住叶梨。李茂才提着袍摆,匆匆往下跑。 “陛下小心点!” 叶梨在楼梯口大声喊,听到李茂“嗯”了一声,回音在塔内盘旋。 下楼梯的脚步声极为急促,渐渐听不到,叶梨就又走到望景台。过了会,就看到一行人从塔下走了出来,那个黄衣的是李茂,他抬头看了眼,并未坐一旁候着的步辇,大步流星就往前头。很快隐入红墙高殿和绿树灰阶之间。 初阳升起,天气渐暖,映照在琉璃瓦上,闪烁如水里的波光粼粼。叶梨看着上朝的钟声响起,原本候着的小人点,很快消失不见。 大葪的皇宫极大,李茂虽带叶梨走看过一遍,但是平日,她去的地方并不多。 “那边红色的,难道是花吗?” 叶梨指着一个方向问? 众人皆站到栏杆前,指指点点去看,有人认出来,道:“回娘娘,那个是结香阁附近的红凤凰结香。很高大的树,不长叶子,先开花,香味特别浓郁。” 叶梨竟毫无印象,就笑着道:“我想去看看。” 方才回禀的白卉就道:“干脆将早膳摆在结香阁好了,娘娘在那里赏花用膳。娘娘,可好?” 叶梨笑着道:“早膳等圣上下朝回来吧,我就去看一眼。” 宫里重又恢复了平静,且因着春暖花开,更添了几分祥和喜乐。 叶梨放下了心事,才觉这皇宫大得很。她以前虽也是这后宫之主,却有很多地方很多事情,懒怠去管。她将宫里的各路主管又召见过问起来,倒是发掘出很多事情,竟是忙碌了起来。 连李茂都偶尔抱怨:“今日恰好有空,想回来看你一眼,竟是找你不到。问了才说,你去未央宫那边了。去哪里做什么?” 未央宫,乃是以前太妃们住的冷宫。 叶梨道:“你别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李茂才不想管,有些心不在焉地帮她通着头发,看她一个不注意,就放下梳子,拦腰抱起她往床榻上扔。 “疼!” 叶梨嗔道。看他拽床帐,又笑,“你慢点,莫要如上次,将床帐拽下来,害得我都没脸见人。” 李茂脸一红,凑过来,在她耳边道:“那你可要闭紧嘴巴,不然回头又要骂我,让你见不了人。” 叶梨羞恼成怒,伸拳打他,反被他抓住拳头,放在嘴边,作势要咬。只得缩回,又忍不住,去揽他的脖子。 等终于歇在李茂怀里,已经困得不行。却又抱在一起,说了些琐碎的话。 叶梨爱犯困,李茂看她已经狂打哈欠,哄道:“快睡吧。后日休朝,我带你出宫去玩。你先想好,要去哪里。” 叶梨于是闭了嘴,安心要睡觉,却又耳尖地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说话?” 李茂伸手抚在她眼皮上,“好像是。快睡吧。” 外间宫女们偶尔说句话,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只是夜里安静,稍微多说几句,就比较能听出来。 叶梨总想每日早起送李茂去上朝,但是如今总是起不来。隔日醒来时,她总算挣扎着起了床,也未好好穿衣服,只随便套了个厚实的外袍,看着李茂梳洗,就算在尽“妻子”的责任。 李茂劝她回去睡,劝不动就也罢了。反正李茂出去了,她再上床补觉就是。 虽然天气渐暖,但是早上仍是有些凉,李茂不许她送出去,她就在内殿门口目送他离开。 等看不到人,又往外走了走,却瞧见,殿外,辛姑在送李茂慢慢往外走。 这倒是少有,又看了看,原来,她是在与李茂说话。 叶梨皱了皱眉,却也没当回事。辛姑本就是李茂的奶嬷嬷,与李茂说话,实属正常。 不过,等李茂下朝回来,她得知了辛姑说的事情,却几乎有些晃神。 第83章 很早之前, 李茂就从叶梨的只言片语里,窥探到一些蹊跷。回想过之后,就开始着人去找罗玉卿。 可是, 罗玉卿竟是刻意隐瞒了踪迹, 连英国公府都是音讯全无。在大葪, 若是有名有姓, 有户有院,没有李茂找不到的。但是显然罗玉卿并没用了旧名,亦未列入家户,竟是一直无有音信。 李茂也只是有所怀疑, 并不想就劳师动众, 因而, 只是很少几个人在查探此事。 一直到了叶梨得知孩子只是误诊, 急愤之下,直接说出了上辈子他与罗玉卿成亲之事, 李茂才知,他的怀疑, 是真的。 上辈子,定是罗玉卿插在他们之间,伤害了叶梨,才致使她这辈子心结难消, 也因此, 她有几次,莫名提起罗玉卿。那时候,李茂还以为她是怀疑这辈子, 因为他心底坦荡, 就并未觉得是回事。 直至叶梨终于愿意与他坦承, 上辈子的所有事情,这辈子的所有事情。 李茂才知道,罗玉卿不止是叶梨上辈子的心结,亦是这辈子暗地里戳,令叶梨更添纠结的人。 于是最近,李茂派出了人马,仔仔细细重新探查起罗玉卿的下落。倒是真的有收获,但是追寻而去,罗玉卿正在启程回京城的路上。李茂想看她还待如何,就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暗暗跟踪在后。 昨日,罗玉卿赶着城门关门之际,进了京,却竟然是直奔宫门,要求见帝后。宫门口的人,哪里就能让她见,压根都不给她传。她又寻回英国公府,劝得父亲英国公,重新来宫门求见。 只是来来去去,已是夜半,守卫虽帮着传了,亦道:“国公请先回府。这个时辰,圣上已经安歇了,我们会把话传到庆阳宫,但是顶早,也要明日晨起,才能禀告于圣上与娘娘。” 这便是昨日夜里,叶梨听到外间有人说话的原因。 探知罗玉卿要进京,李茂就留了个心眼,悄悄吩咐过亲近伺候的宫人。 所以,罗玉卿要见帝后,辛姑并未直接向二人禀报,却是候着李茂要出庆阳宫,与他先偷偷说了。李茂如今可不会让罗玉卿自行再见叶梨,于是吩咐辛姑暂时别禀于叶梨,等他下朝回来,亲自与叶梨说。 叶梨也知道没寻到罗玉卿的事,她如今是真的放下了上辈子,并不想再执着于追根究底。况且,即便罗玉卿骗她,她也不能判断真假。上辈子已经是上辈子,她和李茂,都没法回去,探知真相,寻求公平。 “她……真的回来了?” 叶梨几乎有些迟疑不信。 李茂点点头,“嗯。她急着求见,我让人推拒说,咱们暂时没有说要见她。” 叶梨疑惑:“不见吗?” “她大晚上急着见,又不说为什么。晾晾她。” 叶梨点点头,却又担忧道:“她若是重生的,万一和朝事有关呢?” 李茂笑,“她见过了英国公,英国公今日并未上表,可见应当不是紧急朝事。不过,你放心,等她再求见几回,我们便见她。” 叶梨去抓李茂的手,心里终究有点惶恐。 罗玉卿这个人太过玄妙,她既是李茂上辈子的妻室,又似乎知道很多叶梨并不知的。而且,她明显窥探出,叶梨是重生的。 “别怕。有我呢。” 李茂温言安慰。 “嗯。”叶梨抿抿唇,想起来道:“我将我所知的,再与你说一遍吧,这样等见了她,你也好心里有底。” 其实都已经说过了,不过两人又在一起,把有关罗玉卿的重新梳理了一遍。 前世不说,这辈子而言,罗玉卿一开始是钟情于伪皇的,还因此特意去找叶梨。 “我总觉得,那时候的她,和后来的她很是不同。或许,她重生,是在那个之后。” 那时候的罗玉卿,明显是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她重生,本可以……去找你吧。可是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才放弃了?”叶梨推测道,“但是她确认你才是真太子,因而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去道观里找你?” 李茂点点头,“应当是。我与她堪称素昧平生,她忽然带着英国公的令牌找来,说她在宫里偷听到太后说话,确认我才是真太子,因而劝说了英国公,愿意弃暗投明,不再维护太子和伪皇。” “又求我寻花神医救她,并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似乎知道我与花神医关系匪浅。” 花神医从小就给李茂解身上的毒,或者说,用李茂来试验各种各样的解毒之法。李茂幼时,几乎堪称他的“药人”,两人倒是也有亦父亦友的情谊。 直至花神医发现李茂的身体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越来越壮实康健。毒性基本上应该已经解了,虽然连花神医都不知道是如何解的。实在是李茂用了太多的药方医法,全不知道到底哪样起了效。 两人商议了一回,叶梨忽然笑着抬头,伸手抚在李茂的额头,那里已经微微蹙起,虽不明显,叶梨却察觉得到。 “你莫担心。即便她再说什么,无论我信不信,都不要紧了。除非你这辈子,做了让我难容的事情。” 李茂见她查知到心里的担忧,松了口气,却又抓着叶梨的手,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离开我!” 叶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眼里水光顿起,却笑得极为灿烂。 “好。这辈子,即便你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也与你站在一起。” 道观美人(重生) 第92节 罗玉卿几乎盘桓在宫门附近,过会子就要问一遍,帝后可有要见她。屡屡无信,她大概生了急,又递了信给叶梨,信里写着零碎的一些字句: ——桃皈观 ——某年某月某日,大婚 可惜,叶梨仍是置之不理。罗玉卿生了急,终于又递了信,这次信里的大概意思是: ——我骗了你,孩子和大婚,皆有内情,我愿全部告知。 送了进去,却仍是毫无音信。 一直到了晚膳时,白絮才出去,接了罗玉卿,道:“皇后娘娘听说你一直侯在宫门外,怕你饿到,特意让我请您去用膳。” 罗玉卿和白絮算是旧日就认识的,她看着昔日稚嫩如女童般的小丫鬟,如今也是一派淡然稳重,心中更添了几分重压。 “白絮……姑姑,皇后娘娘可要见我?” 白絮淡笑引路,“您先同我去用膳吧。娘娘和圣上,也要晚膳呢,晚膳后如何安排,奴婢却是不知。” 罗玉卿急得不行,顾不得昔日骄矜,祈求道:“可否请白絮姑姑,帮我去给圣上和皇后娘娘递个话,我昔日对娘娘说了些谎,想来想去,要早些和娘娘坦白才好!”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和皇后说!” 白絮应下,却并未带罗玉卿去见叶梨,只是引她到一处吃饭。饭菜倒是很丰盛,可是罗玉卿现在如何吃的下。 过了会,白絮离开又回来,对她道:“娘娘说了,那些事,都无关紧要,请您好好用过膳,尽早回家,以免宫门关闭,倒是不妥。” 罗玉卿听得脸色涨红,才胡乱填进肚子里的吃食,也堵在胸口,又闷又噎。 她又求白絮带她见叶梨,白絮为难道:“不是我不帮您。我偷偷听娘娘说,您这个人,她不相信,所以,您的话,听不听都无所谓。” 罗玉卿脸色愈发难看,想了想,道:“那能否麻烦您,带我去娘娘住的宫殿外面,我给娘娘磕个头,就离开。” 白絮又纠结了半天,罗玉卿不停祈求,她才颇为为难地道:“您是国公嫡女,我不过是个小小奴婢,您老这样,可不是亏我的福气。” 罗玉卿恨不能给白絮跪下,假装亲热抓住她的手,讨好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您是皇后昔日的身边人。皇后待你,自然和别人不同。你做什么,她哪里舍得怪罪你。” 白絮眨着眼睛,好似极为得意,有些做作地笑,又道:“哎呀您可别这么说,我也不过是个小宫女。” “算了,我便带您去吧。大不了受些罚就是了。娘娘现在虽待别人严苛,待我,确实如您所说,总归手下留点情分的。” 白絮于是带着罗玉卿,到了庆阳宫跟前,让她磕个头,就送她离宫。 罗玉卿是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却是跪在地上不走了,且大声喊:“皇后娘娘,我来求您宽恕,您若是不原谅我,我就碰死在这里!” 她喊了几声,就有宫人出来看,斥责道:“谁在这里喧哗,像什么样子!惊扰到圣上和娘娘怎么办?还不快些捂嘴拖走!” 立时有人就要来拖罗玉卿。罗玉卿那里会料想到这次进宫这么难,她急着像白絮求救,几乎要大哭起来…… “住手!” 又有人走出宫门,是个年长些的宫女姑姑。 拖拽罗玉卿的几个宫女住手,她上下打量了下罗玉卿,道:“带罗小姐去好好整理下,然后到西殿去见圣上和娘娘。” 罗玉卿惊喜不已,才发觉自己又是磕头,又是挣扎,已经很是狼狈。 只是此时,她却顾不上因此而羞恼。 第84章 罗玉卿进去时, 看到李茂与叶梨,肃然端坐殿上,毫不客气, 不免有些暗恼。毕竟她离京前, 叶梨见了她, 还是一口一个罗姐姐的。 不过, 经了今日的避而不见,罗玉卿再不敢耍什么花样。 她在心里咬咬牙,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李茂和叶梨磕了个头, 才道:“罗玉卿罪该万死, 当日一时好玩, 对娘娘撒了谎, 离了京,越想越觉得不对, 只是书信解释不清,我又即将生子, 回来不得,只得暂罢。如今能见到圣上与娘娘,才敢说出此事。请圣上与娘娘饶恕我一时糊涂。” 罗玉卿料定,叶梨心软, 见她如此示弱, 必然不会再怪罪于她。没想到,叶梨仍冷着脸,道:“不怪罗小姐, 只怨我识人不清。罗小姐还是离宫回府吧, 你在庆阳宫门前大呼小叫, 于我全无妨碍。万一传出去,只会坏了你和英国公府的名声。我们容你,不过是因着当日,你总有些功劳,圣上也答应过你,保你平安。” “不过,任你再说什么,我却是再难相信了。还是不必再多废话。” 罗玉卿闻言,心中更惊。她发觉有人在找她,便怀疑自己因为对叶梨说的话要被追责。如今听叶梨这么说,只怕她撒谎之事,已经被知道了。无论叶梨如何知道,本来想把这个当投名状,就失了些效用。 不过,她还是道:“我心中惭愧,无论圣上和娘娘信还是不信,我亦要说清此事。” 叶梨不置可否,李茂一言不发,抿了口茶水。 “我给娘娘说的故事,都是假的。” “不,也不能说全部是假的。部分是假的,部分是真的。” 叶梨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再废话。难道你觉得,你如今说什么,我还会再信。” 说罢,撇头不欲多看罗玉卿。 李茂倒是拽了下她的袖子,轻声道:“梓童,就再听最后一回好了。” 叶梨甩开他的手,甚是有些恼。 罗玉卿在心中又急急忙忙盘算了一回。 “想必娘娘已经猜到,我是重生的……”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叶梨听着,却忍不住想,罗玉卿可能只是故作叹息,又要玩弄什么花样。 “选秀女之后,我一直住在皇宫……是太后,非留我!” “有日,忽然晕倒,再醒来,就是重生的我。不过同时,我发现,我晕倒之后,刚刚诊出身怀有孕。” 罗玉卿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并没打动叶梨和李茂,只得说了更多内情和真相出来。 原来,罗玉卿上辈子,并没怀过这个孩子。甚至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和假皇上,也还只停留在心意上的你情我侬。 她细细想了一遍,发现变化的是,太后有日请她和假皇上饮宴,喝了点酒,宴罢夜阑,她送假皇上回寝宫,两人皆有些莫名地意乱情迷,从而逾越了往日的界限。 可是因为有了上辈子,她知道,这皇宫的一切,都是一场空,皇上是假的,太后会倒台,而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一边查探这辈子与上辈子的不同之处,一边想办法说服父亲。 最后,她发现,很多改变的源头,都在于叶梨。 李茂这辈子,因为与兰九争抢叶梨,比上辈子更早被太后注意到,他在妙峰山见了许太傅。因而,太后也更早做了打算。 但是太后想要劫持叶梨的计划,亦是激怒了李茂,李茂离京,京中很快开始传言四起。虽然当时,未重生的罗玉卿,全不知道此事,仍留在宫里,与假皇上卿卿我我,并讨好着太后。 罗玉卿同时还知道了,原来假皇上,竟是对她试用了密药,以求将身上的无解剧毒,转移到孩子身上。 “我知道后问他,他竟然说,只不过是牺牲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并且承诺封我为后,以为这样,我就会与他同流合污。” “我真想杀了他!可是只怕那样,我就没法离开皇宫,也只得作罢。反正他早晚没好结果。” 罗玉卿想办法离宫,并获得父亲英国公的支持,拿了令牌,护送她去见李茂,后来,就不用说了,李茂和叶梨基本都知道。 叶梨听罗玉卿说着这辈子重生后的事情,大抵是和他们猜测的一样。 她其实很想问上辈子的事,可是罗玉卿不说,她就也不问,藏进袖子里的一只手,却暗暗攥紧。 好在,罗玉卿犹豫了下,终于说起上辈子。 “上辈子,我嫁给……” 叶梨已经不想去在意上辈子的事,可是听到这个开头,心里还是一紧。李茂的手掌在叶梨背后,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方又冷静了下来,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上辈子,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我不仅有上辈子,每个上辈子都又有上辈子。每次,我都会遇人不淑,或者遇到意外而死亡。” 这个说法,倒令李茂和叶梨皆有些意想不到,两人难得看了眼罗玉卿,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曾经被太后杀死,也曾经在宫里意外而死,甚至一开始,我被我父亲冷落在遥远的老家宅子里,嫁给了一个莽汉,被他醉后打死!” 叶梨忍不住有些心惊,李茂抓住她的手,在袖子掩盖下轻轻揉捏着安抚。 “后来,我开始要嫁给……嫁给圣上,不过圣上那时候还是少将军。太后和英国公府联手,想要杀死真皇上,继续扶持假皇上,可是暗杀少将军,屡次失败,就想了一个妙招,要将我嫁给他,趁着大婚,想将少将军和身边人一网打尽。并许诺我,若是事成,我仍是能册封为……皇后。” 李茂听到自己要“娶”别人,转头看看叶梨,眼神有些可怜巴巴。这次,换叶梨摸了摸他的手,以做安抚。 “不过其实,少将军亦知道他们的计策,只是将计就计,趁着太后那日将所有最厉害的高手派来,调虎离山,去抓了太后和镇国将军,拿到镇国将军的虎符,以免他调动京城附近的兵将,到时候就免不了一场大战,死伤难免,百姓劫难。” “我重生之时,经常已经是覆水难收,只得另行盘算,寻求生路。比如,我想着与少将军投诚。” “可是,即便是如此,我仍是活不了。有一辈子,少将军饶恕了我的罪,亦饶了英国公府,我回了英国公府,却竟然被一个庶兄杀死,觉得我已被假皇上玷污,活着早晚是圣上心里的钉子,会给英国公府招灾。” “还有一次,我在新房内,还没见到少将军,太后派在我身边的人得知事情有变,先杀死了我灭口。” “一直到了上辈子,我思来想去,在大婚之日,等叶……等皇后晕倒在奉国将军府门口,就抢着下了轿子,去扶救皇后,终于活过了大婚之日。” “这一回,我侥幸多活了一阵子,可是,半年之后,我突然开始头痛欲裂,找了无数大夫都好不了。是……是皇后娘娘心善,为我找了花神医回京。可是,花神医,也治不了我的病。倒是有次,一个卖丹药的道人,见了我,就说我命不久矣。又说,我必须寻得有缘人,才能扭转薄纸之命。” 叶梨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说,上辈子,我……我后来嫁了……嫁了圣上?” 罗玉卿忙不迭点头,又摇头,“娘娘,我并未真的嫁给圣上,几生几世,我……我虽坐了花轿,却与圣上连拜堂都没有。圣上与娘娘,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她眸色低垂,一脸黯然。 “我好生嫉妒,因而,这辈子猜测到娘娘重生,又见娘娘对圣上并不好,试探了几回,就故意误导娘娘。我该死!” 她嗵嗵磕头,却开始哭了起来。 叶梨恨怨她撒谎,令她煎熬了两年,亦苛责了李茂两年。但是见她这样,又是心中不忍。因着今日所说之事,涉及叶梨重生之诡异机密,殿内并未留人。叶梨忙从座位上站起,就想去扶罗玉卿。李茂却压她坐下,道:“我来扶!” 叶梨白了他一眼,他才觉不妥,小声解释:“我怕她万一……” 进宫虽经简单查验,但是罗玉卿的心机,却令李茂有些担心,万一在叶梨下去扶她时,受了什么伤害。 罗玉卿却已经停了哭泣,她道:“不瞒娘娘,我这次回来,是因着,我觉得自己大限又到了。可是……” “可是我这辈子,却多了一个孩子!” “我如何放心的下?虽然英国公府可以托付,但是,我经了这么多世,并不信任府里任何人。” “我想求求娘娘!我只信娘娘!” “我求求您收留我的孩子!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能保障他平安活着,一直活到老,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他,再如我一样,陷入无尽无休的轮回。” 李茂和叶梨猜测过罗玉卿忽然又回来,并且不惜自爆说谎,想见他们的原因。却没想到,竟是这个。 李茂问:“你怎知你大限已到。” 叶梨附和道:“对啊。你若是生病,大不了我们帮你找医生。你的……孩子,自然自己养着才最好。” 罗玉卿却摇摇头,“你们不懂的。我重生了已经不知道多少世。每次即将重新开始,就会有些征兆。例如开始昏迷,开始头痛欲裂,开始频繁梦到以前的生生世世。” 道观美人(重生) 第93节 “我有了孩子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我还以为,孩子就是我要等的,解开我薄纸之命的有缘人。没想到,也只是多活了两年罢了。” “娘娘,我求求你!” “经过那么多生生世世,一切都在改变,我想了想,唯一不变的,一个就是圣上和娘娘,无论如何开始,什么时候开始,娘娘最后都会成为圣上唯一的皇后,享尽宠爱。” “另一个,就是娘娘都是那个心善可信赖的人,曾帮过我不止一回。对不起!我不该因着嫉妒娘娘的好命,就对您说谎。下辈子,下辈子我若能再见到您,必定给您做个侍女,做牛做马!只求你护佑我的孩子!求求您!” 李茂看了看叶梨,叶梨咬咬唇,为难地道:“我真的很难再信你。” 第85章 罗玉卿脸色黯然, 又祈求道:“求求您!求求您!” 又求李茂:“求求圣上与娘娘,我不再担忧孩子,会将以前曾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细细想了记下来, 或许会对圣上与娘娘有所助益。” 叶梨叹了口气, “即便你写了, 我们又如何敢信?” 罗玉卿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却又道:“不过孩子是无辜的。你若只求他平安活着,你真的出了事,我会保他平安健康长大。但是更多, 就不能够。” “我也不想将他留在身边或者皇宫里, 亦不会给他什么富贵权势。可是那样的话, 他还不如在英国公府长大呢。你可要想好。” 罗玉卿却立时面上带喜, 不迭点头:“这样最好。我也只想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足够了。我会留他钱财, 保他衣食无忧。只要娘娘肯护佑他,不让他被别人欺凌, 就好了。” 叶梨看她神色,倒似真情实感。但是想到被她骗得恨极李茂,终究是有些愤懑。 李茂和叶梨让罗玉卿起身落座,又听她说离开京城的事。得知她跑去一个山村, 寻到以前辈子曾遇到过的一个救过命的猎人, 得他收留,生下一个女儿,隐在山村生活。 两人亦是有些唏嘘。 叶梨让她改日带了女儿罗四季来, 又笑着问:“罗姐姐莫非是为了女儿, 故意骗我, 说上辈子并未嫁给圣上。” 她已不再在意上辈子,却终究有些好奇。 罗玉卿道:“我所经历的无数生世里,我与圣上大婚,就算是除您之外,与圣上最密切的女子了。倒是娘娘……” “她如何?”李茂插嘴,却看着叶梨笑。 “有一辈子,娘娘要嫁给别人了,成亲的路上,还是拜堂的当时,被圣上拦路……抢了去。不过我也没亲见,那辈子,我一辈子都在沙洲呢,根本没能进京,因而,一切都只是传闻,我听过一耳朵。” 叶梨忽然有一个问题,几乎到了嘴边,却又忍住,道:“你莫不是故意挑唆我和圣上?” 罗玉卿面色惨然地苦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她呼了口气,“我早已经厌倦了,对我,人生就似一场戏罢了,我毫不在意,反正,我总没好结果。” 罗玉卿这么说,叶梨倒有些心内不忍,不过也未如以前那般,想法设法安慰。 “若不是因为四季,或许我当初重生后,真的会再试试,比如想法设法嫁给圣上,反正我不怕死。” “孩子虽是意外,对我而言,却很不同。你或许不懂,我生生世世,虽活着,却如游魂,总觉这世间,并不真实。这个孩子,简直是个奇迹,因为即便我死了,只要她能留下,就如同我仍活着,不曾重生。” 叶梨低头,沉默了一瞬,道:“我答应了,照看她。” 罗玉卿欣喜,又问:“你还想知道什么,便问我,我都告诉你!” 叶梨摇摇头,“不用了。” 她曾经疯狂想回到上辈子,好追寻令她痛苦又迷惑的真相。可是如今,她只想好好活在这辈子里,珍惜所有。 罗玉卿想翌日就带女儿罗四季进宫的。可是,李茂却道:“不需来见,我马上帮你安排住所和护卫,保你母女平安。若你有意外,亦会好好照顾她。” 罗玉卿还想再说,李茂却扬手阻止,道:“除非必要,我们不会让你女儿进宫来见。况且,明日,还有要事呢。” 李茂并不是敷衍罗玉卿,确实已安排了要事。因为第二日,是休朝日,李茂已经与叶梨说过,要带她出宫。 两人乔装打扮,做了寻常百姓夫妇打扮。只是一个高大俊朗,一个美若仙姝,下了马车,就招惹了路人频频关注。 叶梨有些担忧道:“圣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李茂却摸摸嘴上的八字胡,笑了笑,将叶梨脸上遮了口鼻的流苏轻纱又理了理。 本是为了遮掩叶梨的容貌,才戴了这个,可似乎,却衬得叶梨的美目秀眉,更生了神采。但是他之前在宫里说不用戴帷帽,这下子也不想就反口,只得在心里暗暗发悔。罢了,为了叶梨开心些,只得便宜了那些多长了眼睛的路人。 李茂带着叶梨,去逛京城最繁华的秀丰街。这条街上,吃喝穿用皆有,且都是京中有名的大店铺。 之前,叶梨也就被罗玉卿带着在京城游逛过,不过大多是在马车上,为她指点一二,并未似这样,真的逛起街。她觉得新奇无比,在李茂的怂恿下,竟是买了好些东西。 宫里自然什么都有,但是自己逛的买的,却又很是不同。 逛累了,又去食府吃了饭,才上了马车。叶梨逛的又满足又累,李茂将她的腿抬上来揉捏,她舒服得几乎在马车上睡过去。 再停下时,李茂掀帘,叶梨打眼看了眼,就发现,竟是来了桃皈观。 桃皈观本是不许男子进入的,不知李茂如何通了关窍,有人领了他们,从侧面的通道一路往后…… 一直行到了那个叶梨住了两年多的小院。 虽是已经放下不再想,但是真的就在眼前,叶梨仍有些恍惚。 这个院子,后面是湖,前面是道观,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叶梨侧头看李茂,心里暗暗想,或许真如罗玉卿所说,他们是生生世世分不开的缘分。她藏在这里,李茂都能闯入,又能常来。 领他们来的道长默默打开院子,就侯在了门外。叶梨站在门槛外,望着熟悉的小小院子,眼圈有些发红。还是李茂牵了她的手,轻轻从背后推着她,她才终于有勇气走了进去。 木门阖上,院内只剩下她和李茂,就似上辈子,李茂跳墙潜来,两人偷偷幽会。 叶梨轻轻抬脚,似乎稍微重一点,就要踩碎这安静的小院。 “阿茂!”她颤声唤身边人,为他絮絮解说。 “你就总是从这里跳进来,外面有棵树,你是攀树跳墙的吗?” “你每次来,都从这口井里,帮我打满一缸的水……就檐下那口大缸。我曾经摸着你手上的茧,笑话你,不似将军之子,倒似将军家的伙夫……对呢,你还爱烧水煮茶给我喝。” “阿茂,好似上辈子,你比现在对我更好呢……” 叶梨娇嗔,李茂笑着道:“今日回宫,我就给你烧水煮茶,可行?” 两人绕着院子走,处处皆有叶梨的记忆,上辈子的点滴。 叶梨有些惊讶地道:“我记得我初搬进来时,院子里还有些杂物的,等我来了才慢慢搬走,如今倒是很干净。” 李茂摸了摸她的头,“我让人稍微整理了下,按着你曾经说给我的。” 叶梨想要放下上辈子的事,就与李茂说了好些,关于桃皈观的。 她如今很少哭了,却又忍不住瘪了嘴,颤颤欲哭。 李茂将她搂入怀中,她呜呜咽咽,道:“你终于带我离开这里,将我娶回家了。” 她哭过一场,终究受了影响,脸上有些郁郁。两人携手进了正屋,李茂就作势将她往塌上推,嘴里道:“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曾在这里……颠云覆雨,不若今日试试。” 叶梨惊得低呼出声,轻轻打他,“你胡说什么!绝对不能!” 李茂就抱着她笑,她才意识到,李茂是故意逗她,好遣散她方才的难过。 在床榻前,她如上辈子一样,紧紧贴在李茂怀里,死死抱住他,唤道:“阿茂!” “以后,我不必再想着这个地方了。” “因为我有你,真的在我身边,做我的夫君。” “叶梨,随我离开这里,嫁给我,可好?” 李茂温柔相问。 叶梨点点头,“好!” 李茂听了,却将她从怀里轻轻扯开,然后走了出去,喊了一声。 叶梨忙抬袖沾去眼里的泪水,才擦干眼泪,拢了拢头发,就看到容嬷嬷和白絮竟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里捧着一些东西。李茂却走了出去。 容嬷嬷展开手里的锦缎,却原是一件精美的婚服。 叶梨讶异,容嬷嬷已经展开,道:“我来帮小姐更衣。” 叶梨换上婚服,又戴了一个红玉髓凤凰花冠,虽算不上完全和规整,却俨然已经是大葪新娘子的妝扮。 有人到门口禀报李茂“好了”,李茂走回来,望着叶梨,将手里的大红盖头,轻轻覆在她头上,然后拦腰抱起她往外走。 李茂抱着她,又走了一遍通道,门口,已经多了一个大红花轿等待。 轿子晃晃悠悠,只有叶梨一人。她偷偷掀开盖头,并没看到李茂,掀开一点帘子,竟看到李茂骑在马上,正行在轿子旁。 与寻常的结亲队伍相比,确实简陋了一点,仅有花轿里的新娘,和轿外马上的新郎,安静行进。一轿一马,绕着人迹较少的路,一直行到了皇宫东北侧的丹阳门,直接行了进去,在庆阳宫门口停下。 并无鼓乐,亦无亲友,但是叶梨的心里,已如真的身在其中,咚咚鼓擂。 李茂下了马,又将叶梨从轿子上抱起,一直行进了后殿。 红盖头才被揭起,叶梨看到李茂,已撕去了八字胡,亦清洗了故意画过的眉毛,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如今正是英武之年,比在妙峰山初见时更多了些内敛,比在桃皈观时更多了些威仪。 “茂郎……”叶梨喃喃,有一瞬间的恍惚。 “阿梨,即便我不记得了,但是你说我答应过的事情,我就做到。” “接你出桃皈观,娶你为妻。与你白头偕老,永不离弃。” 叶梨笑得如春日绽放的花朵,却又盈满了水珠,滴滴落下。 这次,李茂并未给她拭泪,欢欢喜喜看着她哭。 “娘子,可省点儿眼泪……等我们拜完天地,入了洞房,还有的你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