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幻想》 第1章 《虚构幻想》作者:梅雨季【完结】 文案: 温柔精英攻x失忆美人受 - 池洲失去记忆的第二天,一个自称和他交往多年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病房里。 - 1.覆水难收+破镜 2.攻受只有彼此 3.会虐,be 标签:覆水难收、情有独钟、破镜、狗血、虐恋、年上、be 第1章 男朋友 “……池洲……池洲!” 池洲睁开眼,入目是一整片刺眼的白,眼眶泛起一阵酸涩。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涣散的视线缓慢地聚焦,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刺眼的白变成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挂在头顶的点滴无声地落下。 池洲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顺着输液管延伸的方向移动,看见了自己扎针的右手,还有坐在自己床边的陌生的男人。 “你醒了,伤口还痛吗?”男人神色担忧,语气熟稔,似乎与他认识许多年。 池洲对此毫无印象,一觉醒来,大脑里的记忆蒸发得一干二净,像被抽干水的泳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也不知道这个坐在面前的陌生男人是谁,与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池洲对男人眨了眨眼,张开干涩的嘴唇,艰难地挤出一点虚弱的声音:“……是谁?” 男人怔了一瞬,旋即又笑了笑,“我叫向谚,是和你交往八年的男朋友。” 向谚说得有些无奈,语气中又透着几分难以隐藏的纵容,池洲听了却不觉得怪异,似乎本该如此。 他细细打量着向谚,这个自称是自己男朋友的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职场精英的打扮,看上去不太像是会谈恋爱的人。 池洲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微微震动,声音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怎么……证明?” 向谚却全部听懂了。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就放弃用言语回答,俯下身很轻地抱了一下池洲。 向谚的手掌落在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贴上皮肤,他掌心的温度并不高,却烫得池洲浑身颤抖。 在向谚起身的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想和向谚接吻的冲动。 没有任何迟疑的,池洲相信了向谚的话。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他和向谚一定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会接吻拥抱,会做任何情侣都做的事情。 池洲迫切地想和向谚说话,想和他更亲密地拥抱,扎着点滴的手撑在病床上,试图坐起来。 向谚搭在肩上的手随着姿势的变化向下滑到胸口,停在心脏上方的位置,没有使劲,池洲却无法动弹。 他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单音:“向……” 床头的呼叫铃突然急促地响起,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向谚松开了按在心脏上方的手。 心口微弱的压迫感消失,一阵沉闷的眩晕感从池洲的大脑蔓延开,身体变得沉重,没有了被向谚拥抱时的轻盈。 视野之外的门被打开,池洲看见了几道白色的虚影闯了进来,将他包围起来,向谚默默退到角落,隔着那堵白色的人墙望着他。 对方的身体几乎融入阴影之中,池洲想要呼唤向谚,身旁的护士走上前按住了他撑在病床上的手,“你刚醒,不要动。” “病人醒了,先去通知家属。”一旁的医生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低声与周围的人交谈,一个接一个陌生的名词在池洲的耳边徘徊。 家属?他的男朋友不是在这里吗? 池洲茫然地朝向谚站的角落看去,在那灰黑的阴影中,向谚举起垂在身旁的手,将食指抵在唇上。 * 围在病床前的医生给池洲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不过十分钟,又带着护士匆匆离开。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站在角落里的向谚走出阴影,重新坐在了池洲的身旁。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和你说话?”没有外人的阻挡,池洲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晰。 向谚低着头,整齐梳起的背头有些散了,几缕碎发落在额头。 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解释:“我和你的关系……现在还不太被人接受。” “他们不喜欢我待在你身边,所以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尽量不要和我说话。” 池洲觉得奇怪,却没有细想,也不愿意细想。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的yan……是哪个字?” “谚语的谚。”向谚握住池洲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若即若离地触碰着。 向谚的手指很凉,在手心里写字的触感很痒,池洲很想握住他的手,低头认真写字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手。 “叔叔阿姨来了。”他望了眼紧闭的门,朝池洲笑了笑,“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嘈杂的声音从走廊外传来,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冲进病房。 “小洲!”女人扑在池洲的病床前,紧紧地握着他没有扎针的那只手。 滚烫粗糙的掌心紧贴着手背,池洲被吓了一跳,手颤了颤,却没有收回。 “这是你的父母和妹妹。”站在病床旁的向谚低声说,他没有退到刚才的角落,只是静静地站在病床和墙壁的夹角之间。 第2章 池洲望着面前的三人许久,讷讷地开口:“……我不记得了。” 他看见女人的脸上露出了错愕又悲伤的表情,她眼中迟迟未落下的泪水浸湿了眼尾的细纹,从苍白的脸颊滑落,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对不起。”池洲无措地道歉。 女人抹着眼泪,哽咽着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醒了……就好。” 池洲突然很想抬头,他知道向谚在看自己,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 先前来过病房的医生去又复返,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池洲,叫走了站在窗边叹气的男人,在先前向谚站立的角落里交谈。 “是车祸时头部受到重击造成的暂时性失忆,休养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不用太担心,但我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男人皱着眉头,“那向谚……” 池洲看见那个应该是自己妹妹的女孩拽住了男人的袖子,“爸爸!” 男人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小声啜泣着,池洲听不太清。 仅有的线索乱成一团,犹如一团纠缠的毛线。 池洲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数着玻璃瓶里缓慢滴落的透明液体,试图将出现在大脑里的新面孔串联起来,角落里的向谚又俯下身来。 微凉的手盖在池洲的眼睛上,耳边的声音渐渐散去,他又变得昏沉。 第2章 橘子 池洲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尽管除了额头左侧那一道缝了六针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 但醒来后听说自己出车祸后昏迷了将近四天,又丧失了近乎全部的记忆,池洲还是听从医生的建议继续住院观察。 住院的生活枯燥无味,来陪护的父母言辞躲闪,不愿意告诉池洲更多关于车祸的细节,也不询问他记起什么,只劝说他安心养伤。 池洲并不在意,每天趁着父母在门外接电话的间隙偷偷摸摸和向谚聊天,问一些两个人过去恋爱的事情。 车祸的后遗症减轻之后,他慢慢恢复了一点记忆,认得来探望他的父母和妹妹,却始终记不起任何与向谚有关的事情。 在向谚的描述里,他们交往了八年,是相当亲密的恋人,他不应该什么都没有想起。 池洲环视病房,视线扫过推门而入的医生,落在了病房的角落里。 有其他人在时,向谚总是站在同一个角落里,安静地望着他。 但今天向谚没有出现。 池洲朝空荡荡的角落看了许多几次,次数多到来查房的医生都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池洲摇了摇头,按了下眉心,“有时候会突然头痛。” 这并不是搪塞医生的借口,从他醒来那天起,额头受伤的地方时常隐隐作痛。 医生揭开纱布检查过伤口,语气平缓地安抚道:“车祸导致的脑震荡后遗症,是正常的,不用勉强自己马上记起以前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池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听着医生琐碎的叮嘱,偏过头去看插在花瓶里的玫瑰。 * 池洲苏醒的第二天,向谚又来看他,带了一束半开放的玫瑰。 向谚把玫瑰插在床头的花瓶里,不知道他在哪里买的,花的味道很淡,凑近了才能闻到一点微弱的泛着淡淡苦味的香气。 玫瑰开了许多天,花瓣的边缘有些干枯,卷曲着起了褶皱。 池洲伸手想摸摸花瓣,叮嘱完注意事项的医生推开虚掩的门,准备巡查下一个病房。 在门关上的前一刻,消失了一整个上午的向谚走了进来。 “今天好晚。”池洲松弛地靠在枕头上。 向谚每天都来探望他,从他睁眼的那一刻就在,直到闭眼才离开,今天只是短短几个小时没看见向谚,池洲竟有些不习惯了。 “去公司处理一点事情。”向谚抱歉地笑了笑,低头给了池洲一个拥抱,“已经解决了。” 这段时间池洲和向谚聊了很多,知道了一些父母没有告诉他的信息,比如向谚今年二十七岁,比自己大两个月,独自创业,现在公司已经步入正轨。 池洲夸他厉害,向谚却摇摇头,说:“你也帮了我很多。” 失去记忆的池洲不记得自己帮过向谚什么,这一次也没问是什么事情,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即便问了也帮不上什么。 池洲的目光在向谚身上停留了一会,问:“你为什么总穿着这身西装?” “这是今年你送我给的生日礼物。”向谚随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在病床旁坐下。 他碰了一下池洲的手,轻声道:“我很喜欢。” 向谚眉眼含笑,神情缱绻,周身散发着一股热恋期的甜蜜气息,和池洲预想的冷酷精英范截然相反。 池洲难为情地扭过头,摸着手腕凸起的关节骨,又耐不住好奇心,吞吞吐吐地问向谚当初交往是谁先告白的。 “是我。”向谚俯身向前,靠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交握,“但你没有答应。” “你说不想异地恋,要考上同一所大学才能答应我。” 他们念的同一所高中,分在同一个班,就连座位都挨在一起,高中最刻苦的那段时光里到处都是彼此的身影。 亲密无间度过了高三一整年,池洲不愿异地,向谚也不希望正式恋爱时连见一面都困难。 第3章 池洲“啊”了一声,“那我们考上了吗?” “当然。” 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也算完成了当初的约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池洲答应了向谚的告白,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恋爱。 * 和无数校园恋爱一样,他们交往的那些年里有过许多的浪漫和惊喜,会在酒店度过放肆的周末,也会在新年夜的倒计时里许下携手未来的愿望。 “……大四那年你本来要考研的,陪我去谈了个项目被对面总监看中,人家直接给了offer,你就没去考了。” “后来和我对接新项目的人就变成了你。” 向谚絮絮说着两个人交往的过去,背挺得很直,胸前银质的领带夹在灯下闪闪发亮。 池洲从桌上的果篮里摸了一个橘子放在手里把玩,一边听向谚说话,偶尔插话问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们喜欢在学校的什么地方约会,哪个食堂的饭菜好吃,哪一年的跨年夜去了哪里…… 大概是学校的饭菜都不够好吃,除去食堂的问题,向谚都一一回答了。 提到大学毕业那年自驾去盐湖旅行时,池洲又一次打断他:“这次车祸你有受伤吗?” 向谚撇开眼,“没有。” “那就好。”池洲松了一口气,剥开手里的橘子皮,一点点扯着橘子瓣上的橘络。 白色的细丝从果肉上剥离,露出晶莹饱满的果粒,池洲将剥干净的橘子瓣递给向谚。 向谚摆了摆手,说:“不用。” “你以前都要我帮你剥好才吃。”他笑了起来,“不给你剥就一口不吃。” 池洲正要收回的手随着话音僵在半空,剥好的橘子从手里掉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停在向谚的脚边。 剥去外皮的橘子沾满灰尘,已经不能吃了,池洲抬起头,视线从橘子转到向谚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向谚看上去特别难过。 额头的伤口再次传来钻心的痛,池洲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在尖锐的鸣笛声里,他听见了向谚的声音—— “快点想起来吧。” 第3章 玫瑰 池洲不常做梦,至少在住院期间没有做过一次梦,但橘子落地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场很短的梦,梦见了向谚。 梦中的向谚站在一片看不见边界的镜湖中,发丝和衣摆在风里微微飘动,他轻轻招手,嘴唇一开一合,说着无声的话语。 澄澈的湖水倒映出天空的颜色,带着咸湿和苦涩气息的风从池洲面前吹过,风中裹挟的细小颗粒落进眼里,激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池洲眯起眼用力眨了眨,再睁开时,向谚又消失了。 不只是向谚。 那片漫无边界的镜湖也消失了,咸湿苦涩的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池洲看了整整七天的天花板。 窗外天光大亮,绵密的云层里透出一缕阳光,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对门的病人家属又在走廊聊天,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 池洲彻底没了睡意,躺在床上怔怔地发呆。 今天向谚又迟到了。 他在梦里说了什么? 池洲努力回想向谚的口型,梦里他们离得太远,镜湖倒映出了向谚的模样,却被湖风吹起的涟漪搅乱了。 思虑无果,池洲抬起手抵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拆线,结了痂的伤口被散开的碎发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曾经受过伤。 “池洲。”护士在门外叫了一声,“你可以出院了,等家属来了去办手续吧。” 池洲忙不迭收回神,应了句“好”。 * 池洲的父母来得很快,在护士告知他可以出院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带着妹妹赶了过来。 父亲去办理出院手续,母亲和妹妹在病房里陪他说话。 “终于能出院了,家里炖了乌鸡汤,回去给你补补。”母亲摸着池洲消瘦的脸颊,满眼心疼。 “谢谢妈。”池洲顿了一下,快速翻遍大脑为数不多的记忆,像每次回家那样扬起嘴角对母亲露出微笑。 坐在一旁的妹妹闻言抬起了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在和池洲对视前又低头继续剥着手里的橘子。 临近出院,桌上的果篮只剩下最后一个橘子,系着丝带的藤编篮筐里落了几片枯萎的花瓣。 向谚送来的那束玫瑰在池洲的床头放了很久,没有人精心照料,花瓣已经完全干枯了,但向谚没有再带新的花来。 开败的花没有带走的必要,池洲想了想,向谚应该不会为这种事情和自己生气,便自言自语道:“等会把花瓶里的花丢了吧。” 母亲温柔的神情凝滞了,欲言又止,妹妹把剥开的橘子塞进池洲的手里,拿走了床头的花瓶,“我去。” 她匆匆离开,很快就回来了,枯萎的玫瑰不见了,花瓶浸了水,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花瓶的外沿淌下,打湿了桌上的花瓣。 池洲忽然想不起来,向谚送花那天,花瓶里究竟有没有水。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池洲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父母不放心他一个人生活,希望他能回家住一段时间。 池洲没有异议,他暂时还记不起自己毕业工作后住在什么地方,和父母住在一起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只是没那么方便和向谚见面了。 第4章 走在前面的妹妹凑过来和他说话:“一会还坐前排吗?” “嗯。”池洲温吞地点了点头,走出医院时下意识地张望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向谚没有来接他,也没有送他,大概是担心被他的父母看见。 按下心里的念想,池洲坐上了父亲的车,他想先回到自己的家里,也许能找到向谚的联系方式。 * 池洲父母的房子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是一套宽敞的四居室,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全家福,柜子里摆着池洲和妹妹从小到大的照片和奖杯。 鸡汤的香气从厨房的方向飘来,父亲和母亲在张罗出院后的第一顿饭,池洲已经循着肌肉记忆走向了朝南的第一间卧室。 不同于隔壁那间布置精致的卧室,属于他的房间里干净整洁,书架上放着年代久远的辅导材料,铺着深色床单的床上没有一丝褶皱。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住在这里了。 池洲默默退出房间,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整理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东西不多,除了换洗的衣服,只有一部手机。 手机在车祸时受到剧烈的撞击,屏幕完全碎了,池洲按住侧面的开机键,碎裂的屏幕毫无反应。 妹妹站在沙发后,探头问道:“打不开吗?” “嗯。”池洲有点沮丧,“我想看看里面的照片。” 他想不起更多的和向谚在一起的记忆,手机里应该还有他们的合照,也许看了就能想起什么了。 现在手机无法开机,看不到照片,更不要说联系向谚了。 但池洲又有一点庆幸,庆幸手机失灵,没有被其他人看到里面的东西。 如果真的有他和向谚的合照,如果被父母看到了,恐怕会大发雷霆吧。 池洲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屏幕的裂纹里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捻就变成了粉末。 细细的褐色粉末黏在手指上,额头的伤口又隐隐有疼痛的感觉,不知何时站到身旁的父亲突然开口:“要不拿去维修店问问,说不定能把照片找回来。” 池洲蔫蔫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妹妹和父亲相视一眼,齐齐看向了母亲。 “小洲。”母亲唤道,“这几天你先在家里休息,下周一起去露营吧,正好你爸爸的同事也要去,不会太累。” “你在医院待了那么久,该出去放松一下了。” 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过头发,触碰着伤口结痂的边缘,压下了池洲心里的沮丧。 池洲闭了闭眼,轻声:“我知道的,您不用担心。” 手机已经坏了,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或许别的地方还有他和向谚的合照,而且自己也的确很久没有出门了。 他该出去走一走,下次再见到向谚还能聊一聊露营的事情。 第4章 篝火 池洲在父母家里住了下来,从医院带回的手机送到了附近的维修点,因为损伤过于严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导出数据。 联系不到向谚,看不到手机里的内容,池洲在家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周,时间一晃就到了露营的那天。 露营的森林公园在南边的郊外,父亲和同事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开上高架,随着车流朝着南边驶去。 早晨起得太早,妹妹和母亲在后排补眠,池洲靠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风景从耸立的高楼向平房过渡,逐渐变成辽阔的田野。 秋收季节的田野里到处是冒着黑烟的收割机,父亲再往前开了半个小时,金黄的田野被树林取代,越野车驶入一片茂密的森林。 露营地在公园另一侧的湖岸边,越野车在铺满碎石的小路上缓慢前行,低垂的枝叶从车顶扫过,落下的果实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池洲坐在副驾驶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好像多年前他也曾坐在这个位置,和某个人一同穿越这片森林。 左转。 池洲心中默念,下一秒父亲手中的方向盘向左打了半圈,车窗外的景色变得开阔,越野车在森林尽头的湖畔旁停下。 是和向谚吗? 池洲有些迷茫,在妹妹小声的提醒中下了车。 毗邻湖畔的露营地是一片平坦的碎石滩,没有树木的遮挡,适合搭建帐篷,靠近树林的地上还有前一批露营者生火留下的痕迹。 同事一家先行到达,已经选定了生火的位置,同行的小辈正在搭帐篷。 “叮——叮——” 地钉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池洲努力了很久都没能将它掰正,向谚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我来吧。” 他接过池洲手里的锤子,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小臂精瘦流畅的肌肉线条,锤子干脆地落下,池洲打不好的地钉稳稳扎进碎石滩里。 “好了。”向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拉着池洲钻进刚搭好的帐篷里。 “……小洲。”母亲的呼唤将池洲拉回现实。 池洲瞥了眼正在固定帐篷的陌生青年,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母亲眉头轻皱,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去附近走走吧。” “好。” * 离开露营的碎石滩,沿着湖岸朝东走,池洲在管理员居住的小木屋附近看见了那片生长在湖水中的水杉林。 第5章 入秋后水杉的叶子不再是夏季郁郁葱葱的绿色,湖畔是一片连绵的红,澄澈的湖面倒映出赤红色的树影。 多年生的乔木俊秀挺拔,池洲站在岸边,摸着树干粗糙的纹理。 他记起来了,他和向谚来过这里。 * 夜幕降临,露营地燃起篝火,众人围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饱喝足,其他人点着露营灯聚在水边垂钓,池洲一个人坐在篝火前数着星星。 一阵薄薄的白雾从森林中飘来,潮湿的雾气笼罩在身上,池洲打了个冷颤,裹紧身上的毯子。 “野外温差大,晚上要多穿点,小心感冒了。”向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池洲回过头,很多天不见的向谚坐在身旁空置的露营椅上。 他换下了自己送的那身西装,穿着宽松的冲锋衣,头发柔顺地垂下,发尾染着篝火的颜色,冲散了身上锐利的气势。 雾散了,燃烧的木柴迸出几星异色的火花。 “向谚。”池洲开口。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露营的时候。”他顿了顿,“你往篝火里撒了一把粉末,火焰就变成五颜六色的。” 向谚微微勾起嘴角,“只是普通的焰色反应而已。” “但是很漂亮,我很喜欢。”池洲看着他,眼里跳动着明亮的火焰。 炉上的水烧开了,咕噜冒着热气,壶嘴的铁片被蒸汽吹起,叮铃哐啷地响了起来。 池洲把水壶从火源移开,又听向谚说:“那一次你学人围炉煮茶,水没烧开,还把红薯烤焦了。” 那是夏季的夜晚,日落前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风里都是郊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池洲提出烤火,学着别人围炉煮茶,在炉边放了根红薯。 他和向谚聊得入神,一时忘了看火候,等想起来给红薯翻面时表皮已经被火燎得焦黑,散发着一股微妙的糊味。 最后还是池洲的男朋友解救了被池洲烤焦的红薯。 向谚剥掉烤焦的地方,剩下的半截红薯烤得金黄软烂,冒着热腾腾的甜香,轻轻一掰就往外流出蜜水。 他尝了一口,把剩下的都给了池洲。 池洲埋头吃着,不敢看向谚此刻的表情,可能是离火太近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 “这种事情就不要记那么清楚了。”池洲掩耳盗铃似的捂住耳朵,“快忘掉。” 向谚隔着篝火笑他,就像打趣他烤焦红薯那样。 * 郊外的夜空晴朗无云,能看见市区里看不到的景色,池洲拖着椅子挪到向谚身边,两个人肩抵着肩坐着,一起仰头数星星。 他不太熟练地辨认着天上的星座,远处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岸边传来一声声惊呼。 “下次再一起去露营吧。”池洲拍了拍向谚的手臂,“就我们两个。” 向谚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正在岸边围观的妹妹忽然叫了一声:“哥你快来看!爸爸钓到鱼了!” 池洲披着毯子站起身,“我过去一下。” 向谚点头:“嗯。” 池洲朝湖岸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向谚。 露营地的篝火烧得很旺,火光把向谚原本凌厉的面容照得柔和,恰似他们第一次露营时。 那一刻,池洲觉得向谚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那个从梦境中走出的虚影,不会突然消失,突然离他而去。 可向谚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人,池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问向谚:“等我回来,你还会在这吗?” 向谚仰起头,被火焰照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池洲的样子。 “会。”他说。 岸边的声音越发喧闹,池洲的父亲刚钓到一条将近五斤的大鱼,正高兴地向同事炫耀。 妹妹举着手机在拍照,夸张地向晚来的池洲描述父亲与大鱼拉扯的过程。 池洲捧场地夸了几句,等他再回头时,向谚已经不在那儿了。 篝火安静地燃烧,炉边的座椅空无一人。 第5章 日出 秋季的森林夜晚很安静,听不到盛夏的虫鸣和蛙声,湖水平静的流动,到破晓时分,帐篷外才隐隐约约响起了几声鸟鸣。 池洲醒得很早,躺在另一边的父亲还在小声打着呼噜,他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出了帐篷,独自一人沿着湖边的小路漫步。 清晨的湖畔雾气弥漫,远处透进一团橘色的火光,池洲跟着那团火光,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片水杉林。 水杉林生得茂盛,在薄雾里依旧红得灼目,却没有树下那人吸引池洲的目光。 向谚站在树下,抚摸着池洲前一天触碰过的地方。 池洲走到他身边,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向谚回过头,瞧见他后脑勺翘起的发梢,伸手往下压了压。 沾了露水的发尾不服气地垂下,池洲摸了摸脑袋,揉乱了潮湿的发梢,掌心里一片湿润。 他蹭掉掌心的露水,望着向谚那双深色的眼睛问道:“昨天怎么走了?” “临时有点事情。”向谚好脾气地道歉,“对不起。” 池洲没有生气,但很受用,“后天我要去医院复查,你会陪我去吗?” 向谚很浅地笑了笑,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的。” 远处的天空隐隐透出一抹白,水杉林旁的小木屋点着灯,影影绰绰的光照在了并肩前行的两人身上。 第6章 池洲踩着被湖水浸湿的碎石,和向谚慢慢朝水杉林的另一侧走去。 在水杉林裂开的缺口处,一轮红日从湖中缓缓升起,浓烈而滚烫的光芒洒在湖畔,白鹭低空掠过,湖水潋潋,水杉林的倒影泛起涟漪,像在水中燃烧的篝火,秾艳的树叶和初升的朝阳交织在一起。 “我们去看日出吧。” 向谚伏在池洲的耳边喘息,接了几个很短的吻后抱着他离开温暖的被窝,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仓促又干脆地出门。 他们在午夜时分驱车离开沉睡的都市,沿着环海公路一路往东,海浪涌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池洲打开车窗,冰凉的海风从耳旁吹过。 深夜的大海幽暗而深邃,汹涌的海水撞在嶙峋的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浪花,向谚拉着他的手,在悬壁之下无人的海滩等待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日出。 日出弥漫,海水绯红,向谚的身上笼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在呼啸的风里大声喊着池洲的名字。 池洲听见了喧嚣的海浪,听见了凛冽的海风,还有向谚亲吻他的声音。 原来人的心跳是如此的强烈。 湖畔的微风从脸颊拂过,吹散了耳畔回荡的心跳声,池洲唤了一声“向谚”,拉住身旁那人的衣袖。 “我们一起看过日出。”他说,“在海边。” 向谚难得沉默了很久,问他:“只有海边吗?” 不只是海边,从酷夏到寒冬,窝在出租屋里通宵加班后的清晨,池洲和向谚看过许多次日出,不如海边那般震撼,阳光是温和的浅金色,照在身上却有彼此的体温。 湖畔的日出升上高空,坠在水杉林的枝头,栖息在树梢上的白鹭振翅而飞,从红日的边缘掠过。 池洲勾住向谚的脖子,仰头和他接吻。 向谚的嘴唇很凉,沾着清晨的露水,池洲忽然有些难过。 一个浅尝而止的吻结束,向谚环住池洲的腰,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回去吧。” * 池洲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向谚站在水杉树下目送他。 清晨的阳光穿过未散的薄雾,一道道光束落在向谚的身后,池洲远远地回头,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碎石,身后的水杉林沙沙作响,池洲回到露营地和刚刚起床的妹妹打了个照面。 “哥,你醒得好早。”妹妹揉着眼睛,声音困顿含糊,“又去散步了吗?” “在附近转了一圈。”池洲坐到火堆前的露营椅上,开始给妹妹准备早饭。 露营地的条件有些简陋,很难做出有花样的早餐,好在妹妹不挑食,吃过早饭又去喊母亲起床,和几位长辈坐在一起聊天。 父亲和同事昨天晚上钓上来好几条大鱼,太过兴奋睡得晚,将近中午才打着哈欠帐篷里爬出来。 两个人草草洗漱完,看到箱子里奄奄一息的几条鱼,决定到附近的农家乐改善伙食,一行人又开始匆忙地收拾行李。 池洲才刚出院不久,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要求他干重活,只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招呼他搭把手。 露营地里的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熄灭的篝火堆被水浇透,冒起一小缕灰白色的烟。 轮胎碾过碎石,越野车缓缓驶离森林公园,从南往北,池洲又路过了昨天经过的那片田野。 田野里没有了轰隆作响的收割机,捆扎好的稻谷堆在地里,乡间的小路上停着几辆等待装卸运送的货车。 池洲心不在焉地看着,又想起站在水杉树下的向谚。 乡间的水泥路崎岖不平,时常有摩托车从车旁飞驰而过,父亲压着车速慢慢往前开着,快要驶出村庄时,一辆装满农作物的货车从左侧的车道驶来。 狭窄的道路无法同时通过两辆大车,货车司机在路旁停下,按了一声喇叭。 父亲娴熟地从货车避让出的通道穿过,向右转弯时瞥见副驾驶上池洲的脸色,忙问道:“小洲,你怎么了?” 那一声惊醒了坐在后排的母亲和妹妹,她们关切地追问池洲是否有哪里不舒服,池洲说不出话,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喇叭响起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刺骨的冰冷在身体里蔓延,后背和手心全是冷汗。 池洲抹掉脸上的汗水,颤抖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了额头凹凸不平的伤疤。 愈合的伤口不再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却始终无法让他彻底安心,池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隔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事。”他故作镇定,“对面突然按喇叭,吓了我一跳。” 第6章 幻觉 那天的最后父亲还是没能去成农家乐,池洲的脸色很差,尽管他一再解释自己只是被吓到,母亲始终放心不下,便就此结束了行程。 从森林公园露营回来,池洲在家休息了一整天,周二上午父亲请了半天假,陪他去医院复查。 有父亲陪同,池洲不知道向谚还会不会出现,但复查的时间是提前定好的,不能随意改变。 早知道那天就不问了。 池洲有一点后悔,又想起水杉树下的那个吻。 “小洲,该走了。”父亲收拾好东西,在门口呼唤。 池洲慢吞吞地从房间里出来,父亲瞧见他的耳朵,忽然“咦”了一声:“家里很冷吗?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7章 “没有,我揉的。”池洲欲盖弥彰地按了按耳朵,小跑着溜出了门。 父亲的车停在单元门前的露天停车场,早晨小区的保洁刚清洗过地板,灰色的水泥地上流淌着积水,池洲跨过地上的小水坑,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隔了一会,父亲才姗姗来迟,抱怨着“跑那么快做什么。” 出发前他又接了个电话,听筒的音量开得很大,池洲听见电话那端的人提到了“手机”,父亲应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修好了,复查完顺道去取吧。”父亲启动越野车,“中午想吃什么?” 池洲的心还留在那棵水杉树下,没有落在车里,随口道:“我都可以。” “那我们去吃烤肉吧,不要告诉你妈妈。”父亲愉快地定下午饭,哼着小曲儿踩下油门。 * 工作日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在楼梯的转角池洲与一个举着手机的女孩擦肩而过。 她正在和男朋友撒娇,抱怨陪护辛苦,内容有些肉麻,但很甜蜜。 池洲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没有和向谚撒过娇,是什么时候?会不会也这样肉麻?向谚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前一个病人问诊的时间有些久,等待的时间无聊又漫长,池洲放任思绪飘散,刚刚降下温度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在脑海里的画面朝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前,他及时停止了胡思乱想,晃了晃脑袋,将里面的脏东西全部甩了出去。 池洲在诊室外等了一会,墙上的电子屏才跳出他的名字。 今天复查的医生还是之前在病房遇见的那个,他和池洲的父亲简单聊了几句,敲着键盘在电脑上打着字。 他记录下家属提供的内容,语气温和地询问起池洲:“这段时间有记起来什么事情吗?” “有一点。”池洲迟疑了片刻,没有把向谚的事情说出来。 医生点点头,又问:“想起什么?” “一些……和朋友出去玩的事情。”池洲不太熟练地撒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拳。 医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微笑着问道:“挺好的,最近头还会痛吗?” “不痛了。”池洲松了一口气,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自从他出院以后,额头的伤口就不再疼痛,身上的外伤早已痊愈,也逐渐记起过去的事情,医生认为是恢复良好的征兆。 “如果有不舒服及时来医院。”医生从旁边抽出一张白纸,写下注意事项递给池洲。 池洲双手接过,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纸张的边缘,一阵微弱的刺痛从指腹传来。 他的手指被纸张锋利的边缘划破,过了几秒血才从细小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沿着指纹晕开。 池洲按着受伤的地方揉搓了一下,黏腻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开来,刺耳的鸣笛和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胸腔的骨骼传来被撞击的断裂声,一道道陌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向谚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握着方向盘,曲起的手指随着红灯的倒计时一下下敲击着。 漫长的读秒结束,绿灯终于亮起,车才刚刚起步,从对向车道驶来的货车突然失去控制,迎面朝他们撞了过来。 车头凹陷,玻璃碎裂,大股粘稠的血液溅在池洲的脸上,胸口被紧紧地束缚着,剧烈的疼痛从他的额头传来。 池洲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分不出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向谚的。 坐在驾驶座的向谚歪着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很长,从额头流下的血挂在上面,不会立刻滴下来。 池洲想叫醒他,被鲜血堵住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池洲。” “我买到上次那个乐队演出的门票了,晚上下班我来接你,一起去吧。” “花要谢了,明天我再去挑一束新的,还是买玫瑰?” 向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池洲大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闪过的画面。 他不明白,明明他才刚刚见过向谚,刚刚约定好下一次的露营,如果向谚也受伤了,那他这段时间看到的又是谁? “向谚……向谚他在哪里?” 追寻向谚的冲动像一颗不断注入气体的气球,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膨胀着,池洲攥着父亲的手,迫切地寻求答案。 他看见父亲的嘴唇在颤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踌躇许久才对他说:“……不在了。” “向谚已经不在了。” “啪——” 膨胀到极限的气球发出响亮的爆裂声,困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彩虹色小球像烟花般朝四周飞散,砸在池洲的身上,在地上弹跳翻滚着。 向谚不在了。 池洲跪在地上,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眼前闪烁着黑与白的亮光,脑袋像被劈开般疼痛起来。 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鸣笛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恍惚之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扶起,父亲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那一页纸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虎口,雪白的纸张被鲜血染红。 溢出的泪水抹去了眼前的人群,耳边的噪音被拉长,变成尖锐的嗡鸣,在大片虚无的光点之中,池洲又看见了向谚。 他站在池洲眼前,目光悲怆。 第8章 “等你醒了,能不能去看看我?” 第7章 墓碑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通话中断,手机屏幕上亮起一片红色的通话记录。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池洲拿到了修好的手机。 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停地拨打那个备注着向谚的电话,挂断后再拨出,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完好无损的屏幕亮着萤萤微光,池洲退出通话界面,看到了自己和向谚合照的壁纸,站在水杉树下,远处是高悬的明月。 池洲不爱拍照,只喜欢拍人,相册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剩余的空间塞满了平日偷拍的各种各样的向谚—— 通宵加班累到窝在沙发里睡着的向谚、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的向谚、在花店认真挑选玫瑰的向谚…… 向谚的照片挤满屏幕,池洲拨出的电话却无人接起。 他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他,也没有在那片赤红的水杉树下吻过他,这段时间看见的向谚不过是大脑臆想出的幻觉。 池洲借着失忆逃避,但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小洲。”母亲在门外轻唤,“出来吃点东西吧。” 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廊的灯光照在她单薄的肩上,让池洲看见她眼里的担忧。 早在向谚和他表白的那天,他的父母就知道了他和向谚之间的约定,支持他自由恋爱,同意他把喜欢的人带回家里。 他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他和向谚交往,就连向谚没能回家的那几年都是在池洲家过的年。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要和我说话”,因为真正的向谚已经死了。 池洲仰起头,“妈,向谚他……在哪?” 他想见向谚,想去向谚的墓前看看他。 哪怕面对的只是一张冰冷的黑白照片。 “在市医院附近的墓园。”母亲很轻地叹了口气,肩膀耷了下来。 从得知两人出车祸的消息,再到向谚去世的讣告传来,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池洲拿起外套,张开手臂抱了抱一直为他挂心的母亲,“谢谢妈。” 眼见他要走,母亲急忙握住他的手,“要不要妈妈陪你去?” “没关系。”池洲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 池洲拿着向谚安葬的地址,一个人打车去了墓园。 出租车在墓园旁的小路口停下,池洲在墓园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买花是向谚擅长的事情,他不太会挑,花了很长时间才选到一束差强人意的白玫瑰。 他抱着包好的白玫瑰找到刻着向谚名字的墓碑时,一袭黑衣的中年女人站在墓碑前,低头默默注视着上面的照片。 池洲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阿姨好。” 女人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池洲,语气淡淡道:“出院了。” “嗯。”池洲将手里的花放到向谚的墓碑前,被人仔细擦拭的石砖清晰地照出了玫瑰的倒影。 即使是高中同桌时期,池洲也不常和向谚的父母见面,只在家长会匆匆打过招呼。 从高中到工作,在池洲的印象里,向谚的母亲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对向谚很严厉,妆容精致的脸上很少有笑容。 站在儿子的墓碑前,一贯强势的母亲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抱歉最近一直忙着处理小谚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看你,身体好些了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被秋日的风吹散,听起来很虚弱。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池洲低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的色调比手机上的合照黯淡了许多,照片上的人却笑容依旧温和。 他用力眨了眨眼,浸湿的睫毛颤了颤,轻声对身旁的长辈说:“请节哀。” 她愣了一会,眼眶迅速泛起红,压着喉咙里的颤抖说:“你也是。” * 秋后的风萧瑟刺骨,花束的包装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墓园里只有零星几个前来祭拜的人。 池洲陪向谚的母亲安静地站了一会,听她说着向谚小时候的事情。 “……他是很乖的,也很要强,我和他爸爸都没想到他会不要家里一分钱也要和你在一起。” “但是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只是我们做长辈的放不下面子。” 她仰头抹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递递给池洲,“这是在现场找到的。” 事故的原因已经调查清楚,是货车上用固定货物的绳索突然断裂,严重超载的货物倾倒导致的失控。 在货车撞来的瞬间,向谚朝右打了方向盘,他所坐的驾驶座遭到了剧烈的撞击,车门完全变形,零件散落一地,送回来的遗物只有一个染血的平安符。 车祸遗留的物品本该交给池洲,但他意外失去了记忆,后续的事情都由向谚的父母操办,这个平安符也就交到了他们手里。 “谢谢您。”池洲接过平安符,将它小心地放进外套内衬的口袋里。 这是他今年过年时和向谚一起去庙里求的,原听说是很灵验的。 池洲按着贴在心口的平安符,向长辈告别:“我该回去了,下次再去拜访您和叔叔。” 他将玫瑰花束留在向谚的墓碑前,踩着青石砖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第9章 “小洲!”向谚的母亲突然叫住他,“小谚的东西是不是都在你那?” 池洲点了点头,又说:“我还没有回去。” “等你回去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些小谚的照片?”向谚的母亲犹豫着开口,“那是你们一起买的房子,我也不好意思自己过去。” “……拜托你了。”总是很强势的长辈露出了脆弱的表情,似乎在担心池洲会拒绝自己。 向谚和父母坦白恋情后就很少回家了,偶尔见面也总是不欢而散,这些年他和池洲去过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多照片,和父母的合照却还停留在初上大学那一年。 现在他的母亲想要一个念想,池洲不是小气的人,也做不到拒绝,“我回去整理好了拿给您。” 女人欣慰地笑起来,没有维持太久,又掩面哽咽地说着“对不起”。 第8章 家 池洲在墓园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决定回一趟自己和向谚的家。 那是他们去年一起买的公寓,不算大的二层复式,距离池洲上班的公司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从墓园过去却要整整两个小时。 出租车从红绿灯下疾驰而过,池洲把车窗开得很大,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吹得他头脑发胀。 直到下了车,池洲才想起自己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但公寓的门是指纹锁,不需要钥匙。 他把手指贴在感应器上,将近一个月没有转动过的锁舌发出沉闷的声音。 “欢迎回家。” 机械的电子提示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池洲站在玄关,看到了放在鞋柜上的插着玫瑰的花瓶。 玫瑰已经枯萎,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散发着干花特有的味道,池洲碰了一下,干枯的花束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天早晨去上班以前,向谚还在问他要不要买一束新的回来。 “都行,你挑吧。”池洲记得自己这样回答。 向谚笑着应下,又和他商量晚上去看乐队演出前要吃什么。 吃了西餐,不太好吃,向谚说下次不去了。 下次。 厨房的地上放着还没开封的咖啡豆,一起旅游时随手买的、被向谚嫌弃“好丑”的冰箱贴下压着下次去超市采购的清单。 池洲揭下那张清单,指尖滑过黑色的墨痕,摩挲着上面不属于自己的字迹。 速冻水饺、牛排、套……向谚把清单列得详细,因为他总是记不住家里缺了什么,每次到了超市才抱着手机翻过去的聊天记录。 池洲将那张清单塞进口袋,和平安符放在一起,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冻着半瓶桂花蜜,是刚开春那个月向谚心血来潮给自己调酒时买的,放了几个月,早过了保质期。 池洲摸着桂花蜜冰凉的瓶子,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又将它放了回去。 他走出厨房,横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的水吧台上放着一台咖啡机,立在咖啡机后的软木板上钉满了照片。 有他们毕业旅行去盐湖的照片,向谚站在倒映着天空的澄澈湖水中,在喧嚣潮湿的风里对他说“我爱你”,也有在露营地里,向谚坐在绚烂的篝火旁,低头为他剥地瓜的照片。 照片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模糊了向谚的轮廓,像极了池洲每天醒来睡眼惺忪时看到的样子。 “我做好早饭了,起来吃吧。” 不用出差的时候,向谚每天早晨都会在这里做好咖啡,把池洲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一起吃早饭。 池洲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一起熬夜加班、一起厮混放纵,向谚总是最先起床的那一个。 * 秋季的余晖透过窗户落了进来,水吧被阳光照得很温馨,池洲摘下向谚捧着鲜花的毕业照,仔细擦去浮在向谚脸上的尘埃。 他带着那张照片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二层的复式空间有限,向谚把书房放在二楼,和卧室正对着,美其名曰“忙完能直接睡觉”。 池洲最开始也享受到了这份便捷,在书房合上电脑,走几步就能倒进柔软的被窝。 但没过多久,他发现这更方便向谚欺负自己。 “好累。” 向谚倒在办公椅上,哄骗心软想安慰他的池洲过来,抱到怀里索吻,再从书房转移到卧室。 第二天池洲扶着腰爬下床,暗下决心不再上当,可每每看到向谚眉眼间的疲惫,他都忍不住心软。 后来他们不在执着于身体上的深入,午夜荒诞的疯狂变成裹在被子里接吻,在夜深人静时相拥而眠。 向谚的手很烫,池洲摸着被他按过的地方,视线落在书房的办公椅上,又想起向谚在这里加班忙碌的样子。 刚刚升上大四那年,向谚和父母坦白了恋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对。 那时他的公司正在起步阶段,父亲一气之下收回了启动资金,毫不犹豫地斩断与向谚之间的一切联系。 同性恋、喜欢男人,在向谚父母的眼里是耻辱的、大逆不道的罪行。 向谚什么都好,唯独喜欢池洲这点不好。 池洲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向谚脸上看见的神情,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的那一瞬间,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藏起来的落寞。 “怎么了?” 池洲想安慰他,向谚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什么都没说。 不管是徒然撤走的资金,还是后来不欢而散的通话,向谚从来都没和池洲提起父母的态度,整日埋头工作,偶尔抱怨刁难自己的甲方。 第10章 实习期的工作不算辛苦,池洲有时下班回来还要陪向谚做项目书。 熬了三年,向谚的公司终于走上正轨,在业内做得风生水起,也说服了父母,带池洲回家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向谚的父母很少说话,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询问他们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回家后向谚和他道歉,池洲觉得无所谓,毕竟两个人都这样过了三年。 “来日方长嘛。” 池洲立下约定的时候只想和向谚考上同一个大学,没有想过八年后自己会和向谚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 天色昏暗,书房的灯亮了起来。 书房半开放的衣柜里挂着向谚的西装,是他今年二十七岁生日前池洲悄悄找裁缝定做的,才穿过一次,出席了一场很重要的活动。 那天向谚的胸前别了一个银质的领带夹,是情人节的礼物,买了一对,只是池洲不常戴,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池洲坐在办公椅上,打开手边的抽屉,没有找到自己的领带夹,却看到了一个戒指盒。 上一次打开抽屉的时候还没有这个。 心跳的声音砰砰砸在鼓膜上,池洲不敢打开,装作没有看见,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向谚高三时用的,每次搬家都舍不得丢,一直保存到现在,皮质的外壳已经开始脱落,泛黄的纸张微微起了褶皱。 池洲偶尔看见向谚在上面记着什么,从来没有翻过,笔记本里似乎夹着什么,合拢的本子鼓起了一块。 他打开变了色的磁扣,翻到鼓起的那一页,20岁去看演出赠送的手环静静地躺在两张纸中间。 上个月的演出也有,池洲不知道丢在哪里,或许随手放在某个角落里,现在已经和向谚的车一起送进报废厂了。 池洲将手环压在扉页,继续往后翻着。 向谚很少用这个笔记本,只记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学校的、家里的,都算不上很重要。 略过中间长达几十页的空白,看到最后几页时,池洲的手忽然顿住了。 【和池洲告白】 完成。 【和池洲考上同一所大学】 完成。 …… 【和池洲一起去森林公园露营】 完成。 【和池洲一起去海边看日出】 完成。 【给池洲一起去盐湖】 完成。 …… 【和池洲同居】 进行中。 【给池洲做饭】 进行中。 【每天给池洲一个亲亲】 进行中。 【27岁之前带池洲回家见爸妈】 …… 【和池洲一起变老】 纸上的字迹从青涩到成熟,逐渐和贴在冰箱门上的那张清单重合,向谚在破旧的笔记本里写满了池洲的名字。 他还在苦恼父母没有那么喜欢他的爱人,思虑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彻底接纳,又在计划着下一次休假要去哪里玩。 也许向谚幻想过无数,但往后的每一个计划和愿望,他都无法实现。 不会再有人带着池洲去海边兜风、看清晨的日出,陪他在深夜加班,在疲惫的深夜抱着他一同入睡,也不会有人推着购物车走在他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拿下他喜欢的薯片。 向谚不会和池洲一起变老,他会永远年轻,永远二十七岁。 滚烫的泪水滴在手背上,溅开的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陈年的墨痕,池洲慌乱地抹掉落在纸上的眼泪,被浸湿的那一页纸透出背面的字迹。 在笔记本的最后,写着一行小字—— 1.14 瑞士 求婚 向谚遗留的戒指盒依旧安静地躲在抽屉的角落里,池洲抱着向谚的笔记本,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再一次掉了下来。 第9章 雪山 早晨八点,飞机降落在机场,苏黎世迎来了日出。 明亮的橘色落在教堂高耸的塔尖,温暖的阳光散去冬夜的寒冷,池洲从清冷的街道穿行而过,坐上开往雪山的列车。 老式火车驶出站台,车轮辗过铁轨的振动从脚底传来,车厢轻微地晃动着,城市繁华的风景渐渐退去,车窗外又是白茫茫的一片。 白雪将山脉覆盖,冬季尚未冻结的溪水冲散山涧的积雪,从嶙峋的山石流下,稀疏的松树林盖着薄薄的白雪,露出黑色的枝叶。 从绵延的雪山间穿过,途中经过了几座村庄,红棕色的小房子散布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圈养的马在雪地里漫步,像池洲小时候玩过的积木游戏。 列车缓慢向山脉腹地驶去,穿越横跨山脉之间的桥梁,峡谷刮起微风,雪花从玻璃前飞过,池洲只看见一道道虚无的白影。 越过峡谷,天气又变得晴朗,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车厢,远处的雪山泛起淡淡的金色,山下的小镇清晰可见。 在日落前,池洲抵达了雪山下的酒店,他递上护照,等待前台确认入住的信息。 前台小姐接过护照低头操作,几分钟后她从电脑前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只有您一个人入住吗?” “嗯。”池洲顿了顿,才想起预订酒店的账号并不是自己的。 “……他来不了了。” “好的。”前台小姐努力扬起微笑,将房卡和护照一起交到池洲的手里。 第11章 向谚订的酒店正对着雪山,池洲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日落时鎏金的山顶。 高耸巍峨的雪山矗立在窗外,却只让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房间里,白色的床单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床头的香薰蜡烛静静燃烧着,烛火在昏暗中盈盈跳动,空气中飘散着温热的花香。 池洲知道,当他为窗外的雪山惊叹时,向谚会单膝跪地向自己求婚。 如果不出意外,向谚会和他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但向谚不在这里,不能亲手为自己戴上戒指,池洲只好代劳,将那枚镶着碎钻的铂金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好像大了点。”池洲摩挲着戒指,低声喃喃。 他最近又瘦了些,本该尺寸正好的戒指有些松,但无伤大雅,切割精巧的钻石依旧璀璨。 窗外的雪山正在褪去落日弥留的色彩,直到夕阳完全沉没,最后一缕金色才彻底消失。 池洲没有开灯,借着昏暗的烛火从酒店的信笺本撕下一页纸,黑色的墨水在粗糙的纸上洇开,笔尖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将写好的信笺对折,靠近燃烧的蜡烛。 火舌吞没纸张,橘色的火光在黑夜里跳动,照亮了池洲的面容。 * 瑞士的雪山很美,如果你在这里和我求婚,我会答应你。 * 瑞士冬季的夜晚很漫长,池洲睁开眼,窗外的天空昏暗无光,雪山与黑夜融为一体。 门外的走廊响起一阵不连贯的脚步声,有人三三两两从门前走过,池洲窝在柔软的被子里,摸到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还不习惯戴上戒指的感觉,右手捏着戒指转了又转,在快要掉出指尖之前重新戴了回去。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池洲给她发了个定位,随手熄灭手机屏幕,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下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灯光,指间的钻石在房间里闪闪发亮,随着池洲抬手的动作在黑夜里划出明亮的轨迹。 池洲戴上手套,将它完全隐藏起来。 临近八点,天空才朦朦胧胧地亮起,池洲裹紧脖子上的围巾走出酒店,吐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白雾。 他在山下的小镇漫无目的地闲逛,找到向谚在软件上标记过的餐馆,点了一份龙虾奶油意面。 不在正餐时间,店里只有池洲一位客人,空闲下的老板热情地和他搭话:“味道如何?” 香甜的奶油包裹着肥嫩的龙虾,原以为会很腻人的搭配意外爽口,池洲想不出称赞的词汇,只说:“很不错。”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向谚,或许还会向老板讨教做法。 好在老板并不在意池洲的回应不够热情,甚至在得知他是一个人旅行时,强烈建议他在日落前搭乘缆车登上雪山,不要错过傍晚仅有的风景。 飞机落地苏黎世的时候,池洲的手机曾收到过一些推送,提到了有关落日的字眼,他没有查看,但既然对方提到了,决定去看一眼。 池洲礼貌地谢过老板:“我会去看的,谢谢。” 囫囵填饱肚子,池洲和餐馆老板道别,循着地图标注的路线找到了上山的缆车。 深色的车厢随着索道上升,缆车在小镇的上空穿梭,掠过松树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山下的建筑逐渐变小,雪山裸露的黑色岩块在眼前放大。 被积雪覆盖的山顶仍有咖啡馆在营业,门前的雪地里散落着凌乱的脚印,早早上山的游客在咖啡馆里短暂休息了片刻,步履匆匆地赶去附近的滑雪场。 山顶白雪绵绵,千篇一律的风景看多了也觉得乏味,咖啡馆的客人来了又走,池洲无心滑雪,留在咖啡馆里等待日落的到来。 午后三点,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多小时,池洲慢慢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半山坡上的观景平台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他站在人群背后,看夕阳再次将雪山照亮。 比前一天更浓烈的赤色从雪山流淌而下,像温和的岩浆,又像露营地燃烧的篝火,勾勒出雪山绵延的轮廓。 落日缓缓沉下,山尖白雪上燃烧的火焰在眨眼间熄灭,天空和雪山变成浓郁的蓝色,雪山下的小镇亮起暖色的灯光,汇成绵延的灯河。 确实是不可错过的景色,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山间吹来刺骨的寒风,池洲的眼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回去吧。” 池洲回头,又看见向谚穿着冲锋衣,站在雪地里冲自己笑。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