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婚后我嫁给了年代文大佬》 第1节 《被退婚后我嫁给了年代文大佬》作者:柠檬九 文案 夏芍当够了社畜,准备辞职回乡养老。 没想到一睁眼,竟然穿到了缺吃少穿的六零年代,还附赠绿帽子一顶。等她千里迢迢追去关东,未婚夫已经在当地结了婚,孩子都两个了。 怕把事情闹大,未婚夫家火速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 男方个子高,长得帅,还有一个在大厂当领导的亲戚,夏芍一眼看中。 未婚夫家没说的是,这人冷漠尖锐游手好闲,在老家是出了名的街溜子。 夏芍嫁过去,不仅要洗衣做饭,还要赚钱养家,苦日子在后头呢。 夏芍没说的是,穿越前她看过一本小说,里面颇受男主敬重的首富大佬刚好是她新婚丈夫。 而此时共和国的长子还没有老去,这片土地物产丰饶工厂林立,充满了机遇。嫁过去她就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不用加班,好日子在后头呢~ 夏芍唯一没想到的是,单位没让她晚上加班,首富老公让了…… 被男人冷着眉眼哑声哄再坚持一下的时候,她只想问: 说好的家财万贯还不爱回家呢? 说好的工作狂没有世俗的欲/望呢?!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芍,陈寄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多谢渣男不娶之恩 立意:生活亏待了你,你自己不能亏待自己 作品简评: 夏芍穿进了书里的六十年代,一穿越就惨遭未婚夫背叛。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未婚夫家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作为补偿,让她意外嫁给了书中未来的首富大佬。此时首富还是个声名狼藉的街溜子,夏芍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临时工。两人从工人做起,相互扶持,在艰苦的岁月里收获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和爱情。 第1章 1962 四月底天已经开始长了,北方的春寒却迟迟不肯离开,只路旁的草地偶尔泄出几分新绿。 铁路招待所二楼一间小隔间里,可容纳二人的小火炕将将烧起来。 田翠芬外套穿不住,脱下来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这才拎起绿色踢脚线旁竹编外皮的暖水瓶,给对面的姐弟俩各倒了一杯。 “咱们也有五年多没见了吧?我们走的时候,万辉才这么点高。” 她在胸前比量了一下,“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刚才在车站我都没敢认。可惜家里炕塌了,这两天正在盘,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只能让你们将就住在招待所。”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巴不得对方别住自己家,最好来都别来。 当年土地改革,她家老李因为在柜上做过账房,成分很有些敏感。为了不被东家连累,只能牺牲家里唯一的儿子,和民兵连长夏老三的闺女订了娃娃亲。 夏老三能干,为人刚正,关键是根正苗红,这一关很快就有惊无险地过了。 老夏家那闺女长得也没话说。 夏老三媳妇本就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夏芍随了她妈,晒一整个夏天,皮子也白得能掐出水来。刚才在车站,都是蓝绿色衣裳麻花辫,就她一眼便能让人瞧见。 不过再漂亮,现在也配不上她家宝生了。 东北这地方地广人稀,建国后一直缺工人。老李有门路,57年就带着一家人来了东北,现在是蔬菜副食商店的会计,宝生也招工去机械厂做了工人。 老夏家还在关里农村刨食呢,能说个城里媳妇儿,谁愿意要个乡下丫头? 偏偏夏老三帮过他们家,退婚这事儿他们还不能主动提,只能拖,省的被人说不地道。 所以四年前夏芍满了十八,他们压根没提结婚的事,甚至信都没往关里寄一封。 本以为老夏家心里有数,知道配不上,自己就重新给闺女找婆家了。没想到这家人见他们过好了,竟然死皮赖脸扒着他们家不放,上赶着把闺女送了过来。 三天前收到关里的来信,她和老李半宿没睡,到现在还气得肝疼。 早知道有这一出,当初落脚后就不该写信回关里报平安。 还好夏老三在三年饥荒中没了,夏老三媳妇又是个不顶事的,夏家只来了个半大孩子送亲,好糊弄得很。她说家里没地方,他们就真信了,跟她来了招待所。 田翠芬故意叹了口气,“信你李大爷收到了,我们也知道你们这次来的意思。不是我们拖,实在是你宝生哥当兵去了,为了当兵还把户口改小了三岁。他们部队有规定,得满25才能结婚。” 李宝生比夏芍大两岁,今年二十四;改小三年,最少要再等四年。 可夏芍已经等了四年,再等,就是二十六七的老姑娘了。 对面的夏万辉立即皱起眉,田翠芬一见,语气愈发抱歉,“我也知道小芍不小了,再耽误下去该有人说闲话了,可你宝生哥非要去,我和你李大爷也拦不住。实在不行,有那合适的你们就再给小芍找一个吧,这事儿是我们没考虑周到,我们家绝对不挑理。” 农村人结婚都早,姑娘家二十二岁已经不小了,何况二十六七? 就算老夏家受得了那些闲话,三四年后她也有别的法子,夏芍总不能等到三四十岁吧? 果然这回对面不只是皱眉,脸色都变了。 “怎么不早说?前两年我爹就写信来问结婚的事,你们回都没回……” 夏万辉腾地站起,还想说什么,胳膊被夏芍拉了一下。 从刚才起夏芍就没怎么说话,一直低垂着眉眼,像是因为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心生胆怯。见夏万辉望来,她还摇摇头,弄得夏万辉看她半天,又气鼓鼓坐了回去。 田翠芬就知道夏芍跟她妈一个样,胆子小又怕事。 当初她家来娣可没少欺负这丫头,使唤她干这干那,她哪回不是忍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反正只要把这姐弟俩打发回去就行了,这样正好。田翠芬只作没听见,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盘子扣好的饭钵,“这是下午才包的包子,你俩早点休息,明天我买票,送你们回关里。” 她一走,夏万辉就重新跳起来,急得在屋里打转。 都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家里也不会主动把夏芍送过来。 夏老三这人能干了一辈子,别人挣10个工分,她能挣12个。 可再能干,也架不住三年饥荒,每人每月只能分12斤粮。前两年没的吃,什么地瓜皮、榆树皮、麦麸子、玉米核……全都上磨推了,掺在了粮食里。 夏老三胃口大,一口气吃了太多玉米核,大解解不出来死了。 当爹的一没,家里只剩大哥一个成年整劳力,做弟妹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夏万辉还好,有夏母偷着贴补一点。夏芍因为是闺女,多喝一口糊糊都要被大哥拿筷子敲。长时间饿下去,终于受不住,在春耕的时候偷吃了队里用来做种子的玉米。 为了防止鸟雀扒开泥土偷吃,那些种子可都是用农药泡过的。 当时夏万辉听到动静跑过去,夏芍已经不省人事了,嘴里还在往外吐白沫。队里的赤脚大夫连灌了五六碗绿豆水,才勉强救过来,吐出来的玉米粒都是整个的。 玉米粒那么硬,要不是饿急眼了,谁会整个往下咽? 夏母这回是真吓怕了,又实在管不了儿子,只能让闺女避出去,来东北嫁人。没想到大老远跑过来,李宝生竟然当兵去了,这一时半会上哪儿给他姐找人家? 再说人家去当个几年兵就等不了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夏万辉急得额头都在冒汗,一转头,却发现他姐正靠在炕边吃包子,神态居然还挺惬意。 他一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包子?” “什么时候了,也得先吃饱饭。”夏芍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个样,软软和和没有一点攻击性。 她从饭钵里拿起一个两和面包子递给夏万辉,“不用粮票买的,不吃白不吃。” 这倒也是,这年头出门吃东西,什么都要粮票,还得要全国粮票。 全国粮票只有去外省出差的人单位会给发,农村想换都不知道找谁换去。路上这三天,夏万辉都在啃地瓜干,早啃得咽不下去了,下意识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什么馅的?还挺好吃。” “山芹菜,东北也叫大叶芹。无农药无化肥,绝对纯绿色食品。” “咱家地里的芹菜也没化肥。” 化肥那是多稀缺的东西,队里要用还得上面批条子。夏万辉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强调的,三两口把一个包子吃完,正准备继续拿,突然反应过来。 “姐!这事可关系到你一辈子,你就不能上点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伤了身体,夏芍这小半月一直懒洋洋提不起劲儿。干活不勤快了,吃饭时大哥再拿眼睛瞪她,她也装没看见,闷着头吃得比谁都多。 还好出了那事后,村里都在说他哥闲话,他哥也没敢做得太过分。 这次来东北也是,他姐胆子小,平时连出村赶集都不敢一个人去。没想到他妈一提,她就同意了,一路吃好喝好,躺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睡得比他还香。 见他真急了,夏芍慢悠悠喝了口水,“你真相信李宝生当兵去了?” “难道不是吗?” “李大爷李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能舍得他去部队吃苦?” 李宝生可是李家两口子连生了招娣、引娣、带娣三个闺女后,终于盼来的宝贝疙瘩。后来两口子又生了个闺女,起名来娣,可惜快二十年了,也没能再带来个弟弟。 就这么一根独苗,别说去部队吃苦了,就连去地里蒿个草,李家都没舍得让李宝生干过。 “李大娘骗咱们的?”夏万辉终于回过味来了。 可他到底年龄还小,没精过多少事,怎么想都想不通,“她骗咱们干嘛?” “还能干嘛?既不想履行婚约,又不想担骂名呗。” 在原书中,李家可是把她拖到了三十五岁,也没履行婚约,更没提退婚。 书里的她又是个懦弱的,对方不回信,她也不敢找来东北,就这么拖成了老姑娘。后来村里说闲话的越来越多,她大哥正好借了人家三十块钱不想还,把她嫁给了一个老鳏夫。 那老鳏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妻就是被他和他妈打跑的。她嫁过去七年,就被打小产了三次。 她实在受不了了,这才跑出来,到男女主家里做了保姆。就这样还没做几年,就被那老鳏夫和儿子劝了回去,后面怎么样了虽然没提,但想也知道没好结果。 夏芍当时看到这段剧情,心里简直有一万句mmp在策马奔腾。 跟她同名也就算了,都打成这样了竟然不离婚,还回去? 她那儿子也是,自己妈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不知道吗?他妈偷偷回去接他他竟然不走,还把这事告诉老鳏夫,带着老鳏夫去找他妈。 没错,夏芍是穿书的,穿进了一本年代文里,就在原主因为农药中/毒以后。 只不过书里对这个配角交代不多,她一开始还没往这方面想。 想着这年代不嫁人是不可能的,她个连仙人球都能养死的更不可能留在农村走种田文路线。李宝生虽然是个妈宝男,好歹能做工人,夏母一提来东北,她就同意了。 第2节 直到田翠芬一个劲儿推三阻四,她才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穿书了。 这可真是操蛋,以前还只是买不起房,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有生命危险。 和这操蛋的人生比起来,前世她那个只知道灌鸡汤不给加工资的抠门老板都可爱多了。 早知道会穿越,就算北漂四年,工资还没有房价涨得快,她也坚决不辞职回老家。 大不了秃头,总比在朋友组的送行局上喝到假酒,一命呜呼强吧? 当然夏芍没别的优点,就是想得开。 她不是原主,不可能糊里糊涂等到三十多岁,让便宜亲哥三十块钱卖了。既然已经来了东北,更不可能真听田翠芬的老实待在招待所,等着回关里。 见夏万辉还在纳闷,夏芍又拿了一个包子,“到底怎么回事,吃完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光在这想肯定没用,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夏万辉抓紧时间把两和面包子吃完,嘴一擦刚要出门,夏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坐下了,“都1962年了,怎么还要加班?要不咱们明天九点以后在去?” 第2章 上门 夏万辉是个急性子,当然不可能让夏芍明天再去。 姐弟俩锁好门,跟前台的招待员问了下路,直奔信上留下的单位地址而去。 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森林资源、矿产资源都很丰富。来的路上夏万辉就看到了不少高耸的烟囱,真融入到大小街道中,更是比老家那边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这还是工人都下完班,回家吃饭了,早晚高峰街上人更多。 “真能打听出来吗?不会拿鼻孔眼看咱们吧?” 不是夏万辉瞎担心,而是这年头商店和国营饭店都是好单位。工资虽然不高,却决定了商店里来了好东西你能不能见到,打饭的时候那一勺是冒尖还是平勺。 所以这两个单位的人都牛得很,对客人爱答不理的,跟后来的顾客就是上帝完全不一样。 当然九几年下岗潮袭来,这两个单位也是最先被卷中的。 夏芍在外面工作了四年,什么脸色没见过,倒不怕这些。见蔬菜副食商店已经关门了,一个中年女人正吃力地给玻璃窗外面上板窗,她快步上前,帮着扶了一把。 中年女人手上一轻,赶忙说了句“谢谢”。侧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姑娘。 夏芍笑着说了句没事,和对方一起,把木板卡在窗外的凹槽里。 夏万辉见状,也赶紧上前帮忙,“阿姨您歇着,我来。” 这下中年女人双手彻底解放了,连忙捶了捶右肩,“这膀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风了,这两天总疼,梳个头都抬不起来。”又问两人:“听两位小同志的口音,关里来的?” 夏芍“嗯”了声,“来相对象。” 这个解释很站得住脚,从清末民初就一直有人为了生计来闯关东。最巅峰的时候,东三省的人口里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青壮年男性,堪比九十年代的深圳。 这么多单身汉,本地姑娘哪够嫁? 因此很多人来东北站住脚之后,都会回老家娶一个媳妇,带到东北来生活。 中年女人没怀疑,就是有点可惜夏芍的好相貌,“真够有福气的,说了个这么俊的媳妇儿。” 夏芍只是笑,等板窗安完,才拍拍手,“阿姨,跟您打听个人呗。” “你说。” “李常顺您认识吗?他也在蔬菜商店上班。” “你说李会计?认识,怎么不认识。” 中年女人点头,反应过来什么,神色又一顿。 她带着不可置信望向夏万辉,“原来是你来相对象,来了这边还回老家找婆家的姑娘可不多,从小订的娃娃亲?” 明明刚刚还在说夏芍,一听说是李常顺家,怎么就变成夏万辉了? 夏万辉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夏芍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她没否认,“阿姨您能跟我说说他家的情况吗?我记得他家还有个儿子,结婚了没有?好不好相处?” 夏芍长得好,又上来就主动帮忙,中年女人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她只当夏芍是担心弟弟和大舅哥相处不来,“结婚了,来东北第二年就结了,孩子都俩了。” “什么?李宝生结婚了!”夏万辉表情瞬变。 未来大舅哥结没结婚有啥关系,又不在一起过…… 中年女人觉得夏万辉这反应有点大,可见夏芍神色还好,又点点头,语气有些酸。 “李会计有本事,天天叫儿子来商店帮忙。他家儿子也会哄人,这不,就让经理家闺女看上了。哪像俺家那臭小子,除了干活就知道吃……” 对方后面都说了什么,夏万辉已经听不进去了。要不是夏芍拉着,他差点当场发作。 难怪李家一来东北就没了动静,写信也不回,难怪田翠芬推三阻四满口谎言…… 敢情李宝生早就结婚了! 不想娶就直说,谁又没扒着他们家不放,这么拖着是什么意思? 还让他们回去等。 等几年? 等到他姐成了老姑娘,被村里人笑话吗? 夏万辉面色铁青,一告别那位阿姨就往打听到的地址走,“不行,必须跟他们家要个说法!当初可是他们家要结亲的,他们倒好,一来东北就结婚了。什么东西啊这是!” 作为被绿的那个,夏芍倒还算淡定。 李宝生又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既然不想娶她,娶了别人,她也不是很意外。 反正她和那个妈宝男没感情,与其生气,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把柄。 夏芍拍拍夏万辉的背,“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夏万辉差点没被她拍岔气,“他们这么对你,你还不气?” “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强吧?老话说了,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噗!” 夏万辉正在怀疑他姐不只是毒坏了身体,可能还毒坏了脑子,就听到旁边有人笑出了声。 姐弟俩望过去,发现不远处的墙边,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人正在那抽烟。 高的那个放在现代,也足够为国做花瓶了。 瘦是瘦了点,但肩宽背直,典型的衣架子身材。他倒是没看过来,半敛着眸一脸的意兴阑珊,附近人家透出的昏黄灯光打在他眉目深邃的侧脸上,线条很有几分锋锐。 夏芍都收回视线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矮的那个立马吹了个口哨,“我笑的,你看他干嘛?看上他了?” 这要是一般小姑娘,早就脸红了,至多红着脸瞪他一眼。 谁知夏芍闻言,干脆转过头大大方方地看,还一本正经点评:“的确比你好看。” 看一眼算什么?这要是在现代,还有人上去要微信呢。 夏芍很坦然,反而把对方弄懵了。就连那个一直低头抽烟的,也撩起眼皮望过来一眼。 夏芍这才发现他瞳仁很黑,看人的时候尤其明显,眼神冷漠又疏离。 只一眼,对方就收回了视线,夏芍一点没有语出惊人的自觉,也转过头拉着夏万辉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矮个子男人不可置信的声音。 “她说你比我好看,寄北她竟然直接说你比我好看!”何二立瞪大眼,看向身边的陈寄北,“现在的小姑娘胆子都这么大了吗?说起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实话而已。”陈寄北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也这么自恋?还是不是哥们儿了?”何二立被噎了下。 见陈寄北没反应,他又笑嘻嘻凑上去,“要不今晚上我家住吧?我带你打牌去。反正你那嫂子也不待见你,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没兴趣。”陈寄北直接掐了烟,“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时间的确不早了,李常顺家早就吃完了饭,吃的也是山芹菜馅儿的两和面包子。 包子是田翠芬和小闺女来娣一起上山薅的菜,又一起剁菜包的,还给李宝生家送了一大盘。 吃完用大地锅里剩的热水刷完碗,想想这些包子还有不少便宜了夏芍和夏万辉,李来娣就气不打一处来,“都几年没来往了,还巴巴把闺女往这送,他们家闺女嫁不出去了?” 一边抱怨,一边把盘子碗往碗柜里放,弄得哐哐响。 “你摔给谁看呢?”田翠芬瞪了她一眼。 李来娣又把动作放轻,只是嘴上依旧撇着,“妈你也真是的,来了撵回去就是,还给他们住什么招待所,送什么饭。反正我哥都结婚了,跟他们家没关系了。” “你懂什么,你嫂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万一闹到她面前,你还想不想找工作了?” 李常顺一开口,李来娣瞬间哑火了。 她这个嫂子可不是白找的,是蔬菜副食商店经理的女儿,还是程经理家的独生女。程经理没有儿子,把这个闺女当儿子养,给她念书,还给她找了工作。 当初两家议亲,他们可是答应了程家将来第二个孩子跟妈姓,才把人娶到手的。 李来娣眼瞅着就要十八了,她爸商店里的副经理也马上就要退休,她能不能找到工作,她爸能不能再往上挪一挪,可全看程经理愿不愿意帮忙。 他们家捧着她嫂子还来不及,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知道她哥在老家还有婚约。 李来娣闷不吭声把碗筷放完,又忍不住嘟囔:“万一嫂子不在乎呢。” 万一?谁敢赌那个万一? “你真以为文华她爹整天笑呵呵的,就真是啥好说话的人了?真正好说话的人能当上经理?这事儿要真捅出去,文华那边好说,她爹可未必。” 李常顺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叶水,问自家老伴:“夏家那俩你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夏家那个小子倒是意见挺大,可夏芍怕事,把他拦住了。就那丫头的胆子,在招待所哭一宿,眼睛哭瞎了,都不带敢出门的,不用担心。” 田翠芬一说,别说李来娣,李常顺脸上都露出些鄙夷。 李常顺顶看不上夏家母女的性子,整天畏畏缩缩低着个头,一看就小家子气。可是夏老三能干,媳妇性子软一点,好拿捏一点,宝生也轻松,他这才没说什么。 “既然都安排好了,明天赶紧送他们回去,别让他们在文华跟前露面。” 李常顺从炕边的抽屉里拿出手表看了眼时间,这还是和程家结亲后,托程经理弄票买的。 第3节 李来娣赶紧去拴大门,门刚合上,外面就传来一道女声:“来娣。” 声音很耳熟,像是他们刚刚说到的程文华。 李来娣赶紧重新将门打开,外面果然站着个大肚子女人,手里还提着个手电筒。 “嫂子你咋来了?”李来娣有些心虚。 听到动静,田翠芬也赶紧从里屋出来,上来就扶儿媳妇,“这大黑天的,宝生也敢让你一个人出门,有事就不能自己过来说一声?你这肚子都五六个月了,摔了咋办?” 管她心里怎么想,遇事先埋怨儿子准没错。 果然程文华一听,开口维护起她儿子,“不是宝生不想来,关里来亲戚了,他走不开。” 这倒让田翠芬有些纳闷,“关里来亲戚了?来的谁?” 为了不让那帮穷亲戚来打秋风,她和老李这几年很少给老家写信,三个嫁了人的闺女也一样。夏家姐弟会来她已经很意外了,这又是哪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田翠芬有点怀疑大闺女招娣。 生招娣时他们还不知道会一口气生三个赔钱货,见是个闺女虽然失望,好歹没引娣带娣那么不待见。招娣结婚的时候他们家正困难,找的女婿也是三个里面条件最差的。 要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来东北找她和老李也不是没有可能。 田翠芬心里埋怨大闺女不懂事,这时候跑来添乱。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又怎么跑去了儿子家,下午她去火车站接夏芍和夏万辉,可没看到人。 正琢磨如何把人打发回去,就听程文华轻声道:“来的是对姐弟,姓夏。” 姓夏?! 不只她,旁边的李来娣、屋里的李常顺全变了脸色。 第3章 谈条件 “老家那边没提前来信吗?我看宝生也挺惊讶的。”程文华不解。 李宝生当然惊讶,夏芍要来这事家里压根就没和他说。 老两口想着自己把人打发了,没必要让他知道,省的他心里藏不住事被媳妇儿看出来。 田翠芬不知道程文华这么说,是真纳闷,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说反话。 “你等下,我和你爸过去看看。”她匆匆走进屋,压低声音问李常顺:“怎么办?” 李常顺已经穿好鞋下炕了,正在套外套,“别慌,文华应该是还不知道。知道早闹起来了,哪还能替宝生说话?估计是夏家那姐弟俩从哪听到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他出去,还是仔细观察了下程文华的神色。 田翠芬更是心头焦急,有心走快一点,见程文华扶个肚子,又不得不慢下来。 就算现在程文华不知道,谁知道一会儿等他们到了,夏芍会不会闹起来? 他们可是拖了她四年,还想拖更久…… 两口子一进门,立即朝夏家姐弟看去,发现两人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喝水。一个不时动动屁股动动腿,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始终眉眼低垂,温柔安静。 至于他们家宝生…… 宝生不提也罢,愣呆呆坐在炕边,到现在还没回过来神。 见到来人,夏芍抿唇露出个柔软的笑,“李大爷,李大娘。”叫完人,目光又略过他们,看向李宝生身后睡着的三岁女娃,“没想到五年没见,宝生哥孩子都这么大了。” 明明还是那副相貌,还是那没什么攻击性的声音,可田翠芬就是觉得头皮一麻。 倒是李常顺比较镇定,摘下眼镜,一边擦着上面的雾气一边笑道:“提前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刚我还和你大娘说你们该到了,叫她明天去火车站接接。” 这显然是说给程文华听的,也是在试探,试探夏芍想不想把事情闹大。 夏芍闻言只是垂下眸,什么都没说。夏万辉倒是张了张嘴,看看夏芍又闭上了。 李常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戴上圆边眼镜,给两边做介绍,“这是你宝生哥说的媳妇儿,文华。这是宝生他姑奶奶那边的亲戚,文华你叫表弟表妹就行。” 说完赶紧看看时间,“不早了,你们这还有孩子,让他俩去我那住。” 别管怎么回事,现在得把夏家姐弟弄走,别让他们和宝生媳妇儿接触。 小孩子容易闹,程文华倒的确不好留他们,也没怀疑,起身将几人送了出去。送到门口,她还把手电筒交给了李宝生,“附近灯都关了,你送送咱爸妈和表弟表妹。” 李宝生看看她,又看看夏芍,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胡同口,他实在没憋住,问夏芍:“你们怎么跑东北来了?” “来找你结婚,不然你以为能干嘛?” 夏万辉终于憋不住了,事实上要不是夏芍事先嘱咐过,刚才一见面他就拳头招呼了。 李宝生被说得一愣,赶忙看向夏芍,“你、你是来找我结婚的?” 他有些无措,“我不是故意要毁婚,咱俩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我媳妇儿。可我们家在这人生地不熟,总得找个本地人结亲,才能站稳脚跟。来娣太小,那时候还不到十四……” 一开始说要另娶他人,他当然是不同意的。 可他爹妈说得也没毛病,他现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他的确差了点。 李宝生脸上露出些愧疚,“这事是我不对,没早点跟你说,害你白跑一趟。当时家里就我一个年龄够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一向最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我的难处。” 夏芍人都听傻了。 他撕毁婚约,给她戴绿帽子,还说她一定能理解他? 是原主以前太圣母,还是这人脑子有坑? 用不用她给他道个歉:对不起了李先生,我就不该来闹这一场让你为难? 说实话李宝生长得不错,白净斯文,不然程文华也不会看上他。可夏芍刚见过个可以为国做花瓶的,再看他只觉得相貌不行,拎不清,人也软趴趴没一点气势。 夏芍没再看他,转头对李常顺道:“大娘说家里炕塌了,没地方,咱们还是去招待所谈吧。” “家里炕塌了?什么时候的事?”李宝生显然不在状态。 田翠芬搪塞夏家姐弟的托词就这么被亲儿子戳穿,脸都绿了。 倒是李常顺注意到了重点,“谈?谈什么?” “谈条件啊。” 夏芍肯顺着他们的话离开,是没准备把事情闹大,毕竟闹大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人家都已经结婚了,炕上一个娃,肚子里一个娃,难道还能把人弄离了? 但不闹,不代表就这么算了。 夏芍望着几人,一笑,“你们不会以为悔婚这么大的事,随便道几句歉就能糊弄过去吧?” — 重新回到招待所那间小房间,田翠芬的心情简直和下午天差地别。 李常顺脸色也不大好看,发现夏芍和五年前大不一样,他就放弃了打感情牌,把李宝生打发回去了。 灯光下,他直直盯了夏芍好半晌,才问:“你想谈什么条件?” “我想要1500块钱。”夏芍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不去抢!”田翠芬差点跳起来,“1500,不吃不喝也得攒四年。” 这还是在城里,在农村,一年下来也弄不到100块钱。 夏芍垂下头,“定亲十五年,你们拖了我四年,难道不该要这么多吗?” “1500都够给来娣办俩工作了!”田翠芬还要跳脚,被李常顺看了一眼。 李常顺推推眼镜,“换个有诚意的,人已经娶了,我们也不是非瞒着不可。” 不是非得瞒着,他们两口子干嘛急匆匆跑来,生怕她和李宝生媳妇多说一句? 夏芍咬着唇,似是在纠结,“那……我想在江城找个工作,总没问题吧?”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之前狮子大开口,只是想让李家夫妇没那么好拒绝。 她毕竟是穿越的,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相处下来,肯定能发现跟原主不同。 与其回关里老家干农活,斗极品哥,还不如留在这里当工人。 如果把婚姻比工作,老公比老板,对方违约在先,赔给她个新工作没毛病吧? 田翠芬觉得有毛病,很有毛病。他们家来娣还没着落呢,凭啥给夏芍找工作? 再说夏芍要是真留在了江城,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更麻烦? 李常顺也捏了捏眉心,“能不能再换一个?” 夏芍没说话。 李常顺叹气,“这事是我家对不住你,你有要求,按理说我们应该尽力满足。可这几年政策变了,国家怕农村没人种地,不让随便招工。要是在57年58年那会儿,都不用你找,只要扛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就有人问你有没有工作,户口厂里直接就给你办了。” “刚才大娘还说给来娣办工作,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吧?” 李常顺一番为难全抛给了瞎子,一噎,回头瞪了眼自家媳妇。 他还想说什么,从旁听着的夏万辉不耐烦了,“给你家来娣办就行,给我姐办就不行。当初订婚签的契书我们也带过来了,你们就说给不给办吧。” 夏芍还能谈,到了夏万辉这直接掀桌子了。 有时候鲁莽人比聪明人更难缠,李常顺有些头疼,还好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公安查房,介绍信都拿出来。”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住店都是要登记介绍信的。登记的店簿不仅要到公安局报备,还会有公安下来查,为此国营旅店和招待所都会专门留个房间给公安住。 这声敲门打断得正好,李常顺离门近,回身就把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年轻公安,他看看屋内四人,又看看店簿,“你们谁是夏芍?谁是夏万辉?” “我是夏芍。”夏芍从背来的黄帆布书包里拿出介绍信。 年轻公安接过来和店簿核对,“来结婚的是吧?”又望向李常顺夫妇,“你俩来干嘛的?” 李常顺道:“我和他们是亲戚,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那你们早点走,不许在这留宿。” 公安把介绍信还给夏芍,又强调了一遍,这才离开去查别的房间。 第4节 只是他虽然走了,屋内却依旧没人说话。 几人听着外面查房的声音,都选择了沉默,尤其是夏芍,好似一点都不着急知道答案。 李常顺也不知道夏芍是沉得住气,还是话本来就不多,今天已经超额发挥了。 双方僵持了好半晌,夏芍都开始打哈欠了,他才沉声道:“这件事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夏芍直说不着急,“大娘给选这个招待所还挺舒服的。” 不用她花钱,她当然舒服了。 李常顺沉着脸站起身,“你们先休息,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们消息。” 临出门,他又回头看了夏芍一眼,“几年不见,大侄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夏芍神色一暗,“没办法,人总是要长大的。” 这话让夏万辉想到了她的中/毒,李常顺也想到了夏老三的过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了。 等夫妻俩返回家,月已升至中天。 李来娣还没睡,一听门响立即拉开灯,“咋样了?” 李常顺脸色并不好看,进门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来娣只好又看向田翠芬。 田翠芬面上也紧绷着,回来的路上她已经被李常顺数落过了,嫌她没把事情办好。可她怎么知道才五年没见,夏芍胆子就这么大了,还敢跟他们谈条件。 她试探着问自家老伴:“要不求求文华她爸,帮夏芍把工作办了?” 订婚契书在夏芍手里,她还真怕夏芍会不管不顾捅出去。到时候别说升级当副经理了,得罪了程经理这个亲家,老李这个会计能不能干舒坦都难说。 李常顺还没开口,李来娣先不干了,“干嘛要给她办工作?给她办了我怎么办?” 要是先给夏芍办工作,下次再想给李来娣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就算是商店经理,想办事也得托关系,宝生他老丈人又不是面团儿,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在田翠芬心里还是儿子更重要,她耐着性子劝女儿:“你还没到十八,不着急。” 李来娣又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给我办,给她办,凭啥?我才是你闺女!” 田翠芬被质问得有些恼,“你这跟谁说话呢?换招娣她们姐仨试试,我早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眼见娘俩火气越来越旺,李常顺重重将搪瓷缸子顿在了桌上,“都给我闭嘴!” 他还没说话呢,这俩倒先吵上了。 真当夏芍的工作那么好办?她是农转非,要想办工作,还得改户口。 李家人今晚大概别想睡个好觉了,相比之下,招待所里的夏芍就舒坦多了。 用热水泡过脚,泡去连日坐船坐车的疲累,她往被窝里一钻,沾枕头就着。 江城森林资源丰富,不像老家烧的是草,炕下塞的全是大块的柴火绊子。这东西比茅草耐烧多了,等炕上只剩下些余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夏芍起来洗漱好,叠好被,又合衣躺下了。 夏万辉时不时就要趴在窗边往下看,“姐你说他们能答应吗?” 私心里他当然希望夏芍能留下做工人,虽然离家远,可不用受气,更不用差点被农药药死。可李家才来东北五年,能不能办,愿不愿意办,谁也说不好。 夏芍两手搭在腹部躺得十分安详,“住店钱是他们拿的,饭是他们送的,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真的,这种好日子她能过一辈子,自从当上社畜她就再没过过了。 夏万辉一想也是,难得一点农活都不用干,也跟着夏芍躺下了。 果然李家人没敢让他们饿着找上门,七点多就把饭送了过来。 来送饭的是李来娣,进来把面子粥和咸菜往桌上一摔,拿上空饭钵扭头便走。 夏芍一来就要抢她的工作,她能有好脸才怪。听说前几年关里饿得厉害,怎么没把夏芍饿死! 李来娣心里已经把夏芍当祸害了,夏芍还故意恶心她,“你这样,是不是不想我吃你家饭啊?要不我还是去宝生哥家吧,宝生哥好说话,嫂子待人也热情。” 李来娣气得咬牙,可还是转回身,把东西拿起来又轻轻放下,“这样行了吧?” 以前都是她欺负夏芍,让夏芍干活,抢夏芍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夏芍骑到她脖子上了? 李来娣一出门就踢向路边的石头,踢得脚尖一痛,更气了。 夏芍吃好喝好,补够了觉,还跟夏万辉出去转了圈,全当熟悉以后要生活的城市。 火车站这一片有点偏,附近只有一个造纸厂,一个纺织厂,去到李家所在的街里还要过一条河。难怪李家把他们安顿在这,估计是怕碰上熟人。 两人没走太远,回来的时候李常顺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了。 李常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家鸡飞狗跳,这俩罪魁祸首竟然没在招待所等消息,还有闲心到处跑。 强压下心头不悦,他跟着两人进门,开门见山对夏芍道:“你是农转非,工作这事我实在没门路,但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有工作的对象。很多厂子都招家属工,一样可以进厂上班。” 第4章 相亲 工作太难办,李常顺想了一宿,还是觉得给夏芍找个对象好。 到时候夏芍有家有孩子,就算留在江城,也不会再缠着他们家宝生不放。 当然家属工属于临时工,想转正,还得等单位有名额。不过夏家姐弟农村来的,未必知道这些。知道也没事,能给出这样的条件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就算你有本地户口,工作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办。” 这回李常顺硬气多了,“商店、百货这些地方早就招够人了,剩下的厂子要的都是男工,不然我们家来娣也不用托关系。你要是还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说到这,他反而看着夏芍笑了,“这事儿捅出来,程家那边我们的确不好交代,可宝生和他媳妇儿孩子都两个了,还能不过了?倒是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这话让夏万辉表情不大好,夏芍却依旧是那副乖巧神色。 谈判本就是不断相互试探底线,要是给她办工作远远超出了李家的能力范围,又或者李家要付出的代价比被程家知道还大,李家破罐子破摔了,她还真什么都得不到。 嫁人倒的确是一条路,当家属工可以,落户口后再想法子找工作也可以。 只不过不能答应得这么痛快,还得试试对方是不是真到了底线。 夏芍没说话,李常顺等了半天,终于站起身,“那你把契书拿给程家看吧。” 夏芍这才不情不愿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条件。” 能商量就行,李常顺重新坐下,“什么条件?你说。” “我要家里人口简单,长得好的。” 家里人口简单这个好理解,毕竟妯娌小姑一大堆,有一两个难相处的就够要人命了。 可长得好……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就这些不懂事的小姑娘,嫁人不看能不能干,看脸。 李常顺还以为夏芍敢跟他谈条件,长进了多少,没想到想事还是这么天真。 夏芍才不是天真,她只是觉得对象长得好,有利于身心健康。 上辈子做社畜,每天要花一个多小时去公司996,晚上再花一个多小时回家,偶尔还要加班。她累都累死了,早就没有了世俗的欲/望,根本没谈过恋爱。 现在穿到了六十年代,不想结婚也得结婚,还不如找个长得好的。 反正男人对老婆好不好,跟他长得帅不帅没有关系。既然要冒同样的风险,找个帅哥当老公,被气到想打人的时候还能看着那张脸,安慰自己这婚结得也不算太亏。 既然条件谈拢了,李常顺也就放下午饭,告辞走了。 夏万辉一直没说话,等他走了才问夏芍:“姐,你真要让他给你介绍对象啊?” “我来东北,不就是来结婚的?” “那倒也是。” 夏芍不说,夏万辉差点忘了他们这次来的目的。 也是夏芍表现得太稳了,一直牵着李家人的鼻子走,搞得他都以为她其实是来找工作的。 “结婚就结婚吧,说不定还能找个比李宝生更好的。” 经过昨天那一出,夏万辉也有些看不上李宝生,总觉得对方配不上他姐,脑子也不太正常。 姐弟俩开开心心吃白饭,倒是李家显然比他们更着急,田翠芬当晚就带着男方的信息上门了。 “这么快?”夏万辉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随便找了个人糊弄我姐吧?” 爹没了,妈不顶事,大哥又是个自私自利的。夏万辉颇有使命感,自觉既然是自己来了,就该承担起责任,帮他姐把好关,表现得比夏芍这个当事人还上心。 田翠芬一见这姐弟俩就烦,“你姐自己说的,要家里人口简单,长得好的。”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打听了一圈,才打听着这么一个。父母都在老家,就他跟他弟弟在江城。工作不错,在印刷厂上班,一个月有四十多块的工资。人也精神,四方大脸一表人才。人家也是听我说你长得好才答应见见,你要愿意,明天他下班就安排你们见面。” 这年头实行八级工资制,普通工人月工资也就三十多,学徒工更少。 一个月四十多块,对方怎么也得是二三级工。 夏芍不觉得对方要真像田翠芬说得那么好,田翠芬会介绍给自己,李来娣眼看也要到结婚年龄了。不过不好和不好还有区别,有的可以接受,有的坚决不能接受。 夏芍没急着应声,“这人弟弟呢?有工作吗?” “有工作,没工作来东北干嘛?他这个弟弟已经结婚了,不跟你们住,也用不着你管。” 已经结婚了啊…… 夏芍迅速抓住重点,“他弟弟都结婚了,他工资还这么高,年龄不小了吧?” 田翠芬满脸不以为意,“也不算大,才比你大七岁。” 大七岁,也就是今年29。放在夏芍前世的确不算大。只不过…… 田翠芬还在那劝说:“大一点疼人,要是找个差不多的,结了婚你还得哄他……”被夏芍轻声细语打断,“他弟弟都结婚了,别跟我说他快三十了,还没结过婚。” 这下田翠芬被噎了下。 夏万辉一见不乐意了,“你怎么给我姐介绍个二婚的?” 田翠芬被姐弟俩连翻抢白,面上不大高兴,“这么好的条件,不二婚能轮到你姐?你姐可是农村户口。再说他头一个老婆是死的,又不是离的,没那么多麻烦。” “他跟前妻有孩子吧。”夏芍再次直中要害。 如果有,夏芍嫁过去就要当后妈;如果没有,就要考虑下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了。 第5节 田翠芬没有否认,“有是有,不过已经送回老家,给他妈带了,这个你可以放心。” 夏芍才不放心,“要是等我和他结了婚,他妈把孩子送过来,我还能给撵出去?” 田翠芬觉得她就是在找茬,“怎么可能把孩子送过来?这事都说好了。” 不能才怪,这种事夏芍又不是没听说过。 前世她奶奶家有个邻居就是这样,结婚前说得好好的,俩孩子在老家由公公婆婆帮着带,不用她养。她这边刚结婚生了孩子,老家那边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老太太前一窝后一窝,丈夫又不是个好脾气的,受了一辈子的气,到老也没消停。 这种行为跟骗婚有什么区别?对方直说要带孩子,夏芍可能都不会那么反感。 “还是换个人吧。就算他没准备把孩子接回来,能把年幼的孩子丢给老人,也没什么责任心。” 夏芍一口回绝,田翠芬怎么劝都没用,只能黑着脸走了。 回去李常顺只从镜片下瞥她一眼,就知道了结果,“没办成?” “她嫌人家结过婚,有孩子。”田翠芬一屁股坐在炕上,没好气道。 李来娣正在屋里扫地,闻言冷笑了一声,“就她还挑东捡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回没人说她,李常顺和田翠芬也觉得夏芍不识抬举。 结过婚有孩子怎么了?人家好歹也是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不比乡下庄稼汉强多了? 田翠芬问自家老伴:“她这么能挑,让我怎么找?总不能这么拖着吧?招待所也挺贵的。” “你就不会给她找个外面光的?”李常顺说。 田翠芬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反正他们是外地来的,又打听不着。” 不过外面光,要光到让夏芍挑不出毛病,也不是那么好找。 又过了一天多,田翠芬才重新上门。 “这回绝对没结婚,是个大小伙子。人今年二十一,比你还小一岁。” 田翠芬进门先强调,然后才说其他条件,“工作呢,在食品厂。不过刚从学徒工升上来,工资还不到四十。岁数大的你不要,他这个年纪,开这些已经不少了。” 不轻不重刺了夏芍一句,她继续道:“他家里人口也简单,爹妈兄弟都在关里老家,只一个表哥在这街面上,是抗/美/援/朝退下来的老兵,在机械厂当厂长。” 这年头单位一把手都是书记,厂长算二把手,也是不小的领导了。 这还是有人介绍给他们家来娣的,她找人打听了下,觉得不妥,就给推了。夏芍这边她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出人选,这才想起来,赶紧去问了下,好在对方还没结婚。 “宝生就在机械厂工作,这人我见过一次,长得绝对没话说。” 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工资多少,这都是没法说谎的,剩下的就不能听田翠芬怎么说了。 夏芍终于点头,“您觉得好,那就见见吧。” 上辈子父母离异,夏芍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奶奶在她大三那年就过世了,没来得及催婚,父母没闲心也没那个底气催。因此两辈子加起来,夏芍还是头一次相亲,出门的时候总觉得不太真实。 相亲地点定在了男方的表哥家,邻近街里的两间大瓦房。 进门先是厨房,左手边一间正屋,足有二十多平方,南北通透窗明几净。厨房里面挨着大地锅还夹出了一间小屋,也有七八平,看着像是男方平常在住,见面却是在左边的正屋。 出来应门的是男方的表嫂,四十左右的年纪,长脸,相貌普通。 进门她一言不发,先把夏芍从上打量到下,才不冷不热朝里面喊:“老陆,人来了。” 男方的表哥倒是个笑脸人,热情地把几人迎进去,夏芍却在门口愣了一下。 靠窗的椅子上,一个身着工装的年轻男人捏着刻刀,正低头刻着什么。他手指修长有力,运刀时眼帘微微垂着,侧脸英俊,看着竟然有几分眼熟。 这不是那天的抽烟二人组里,能为国做花瓶那个吗? 对方闻声冷冷淡淡瞥来,眼神微顿,显然也认出了她。 话说当时她除了夸对方好看,还说了什么来着? 夏芍刚想到这个问题,就见对方黑眸微抬,落在了她头顶上…… 第5章 乖巧温顺夏小芍 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这可真是,早知道会让未来的相亲对象听到,夏芍一定…… 算了听到就听到吧,在地上抠出个大平层也没法倒回去。 夏芍眉目一敛,好似什么都没看见,跟着田翠芬进了门。倒是夏万辉有点脸盲,压根没看 出对方眼熟,一进门就本着把好关的原则,双目囧囧盯着人瞧。 他是自己跟过来的,好像一错眼,田翠芬就把他姐卖了。 陆厂长看着比妻子年轻一些,长得高大挺拔,表兄弟俩五官有三四分相像。 他笑着招呼几人落座,“小夏是吧?跟我们寄北站一起,倒真是男才女貌。” “可不是。”田翠芬也笑。 夏芍别的不说,长得是真好。五官是北方大妞少有的精致细腻,睫毛又长又翘,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似有话要说,皮肤又白。来之前她还想给人抹点粉打扮打扮,愣是没找到地方下手。 要不是长得好,她也不敢介绍给这样的人家,对方好歹是自家儿子的领导。 “要说小芍,那可不只是长得好,性子也好。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温顺,也会过日子,这样好的姑娘留在乡下实在可惜,我这才想着给她在江城介绍个对象。” 田翠芬为了甩出这个烫手山芋,可谓是不遗余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芍总觉得在说到性子好乖巧的时候,对面窗边的人看了自己一眼。 “性子好好。寄北年纪小,还不够沉稳,适合找个性子好的。” 单看长相,夏芍绝对又软又乖,陆厂长显然对这个虚假宣传很是满意。 田翠芬听了,又忍不住夸口:“这您就放心吧,小芍从小就帮家里带弟弟,绝对会照顾人。这要不是亲戚,我哪舍得她嫁给别人,早介绍给我们宝生了。” 然后夏芍就发现对面的人又看了自己一眼。 这回她瞧得真真的,对方甚至挑了一下眉,一副冷眼看戏的样子。 夏芍觉得田翠芬就算把她说成受尽虐待还任劳任怨的苦情剧女主,恐怕也没什么用。她到底性子好不好,温顺不温顺,别人不知道,被她当面夸过好看的还能不知道? “这是她弟弟吧?他也要留在江城?” 陆表嫂就翘着二郎腿在炕边嗑瓜子,似是实在听不下去田翠芬自夸,突然问。 她话里有些轻鄙,生怕夏万辉会占他们家便宜似的。 陆厂长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夏万辉已经诧异道:“我又不嫁人,留在江城干嘛?等我姐结婚了我就回关里,我妈性子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他是说实话,可听在别人耳里,怎么听怎么像在反怼陆表嫂。 陆表嫂一张长脸当时就拉得更长了,正待开口,陆厂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包烟,“家里没洋火了,寄北你去买一包,顺便带小夏逛逛。” 这就是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了,陈寄北没说什么,起身把工具送回了房间。 事实上从夏芍进门起他就没主动说过话,态度疏离,好像不是在给自己相亲。夏芍觉得他可能不大情愿,又知道自己和田翠芬宣传得严重不符,这亲八成是相不成了。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胡同里很多人家都吃完了饭,也有吃得晚的,在抓自家乱窜的熊孩子。 夏芍跟在陈寄北身后,刚出大门,就被人撞了一下。 她赶紧扶了下门,才站稳,又差点被追在后面的熊孩子家长撞到。 那家长三步并作两步,抓住自家娃照着屁股就是“啪啪”两下,“叫你吃饭没听见啊?还跑!” 熊孩子皮惯了,显然没被打疼,还回头朝夏芍坐鬼脸。 女人这才注意到夏芍和陈寄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哟,寄北这是处对象了?” 一手抓着麻花一样扭来扭去的熊孩子,眼神大喇喇在两人之间打转。 “小孩子不知道道歉,你也不知道?”陈寄北沉眉扫了她一眼。 那家长脸上立时一僵。 面上实在挂不住,没等两人走远他就掐着腰冷哼一声,“什么人啊?好心跟他说句话,他还甩上脸子了。不就是有个表哥当厂长吗?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隔壁婶子听到,也朝两人背影看了一眼,“陆厂长又给他找对象了?” “谁知道哪个山沟里爬出来的。”女人不屑道:“但凡找人打听打听,谁会把闺女嫁给他?” 那家长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说给两个人听的。夏芍皱了下眉,望向身边的男人。 陈寄北始终淡冷着一张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敲着烟盒的底部拿烟。 烟都咬在唇边了,他看一眼夏芍,又带着些不耐塞了回去。 “你跟她真是亲戚?”陈寄北指尖揉着烟盒,像是随口一问,眼神却挑了下夏芍头顶。 夏芍反应了下,才明白对方说的是田翠芬。 这可比戳穿她既不乖巧也不温顺更直中要害…… 夏芍不知道对方到底猜出了多少,正想敷衍过去,男人淡着声音又道:“他们给你戴绿帽子,你就这么算了?” 这回没再看她,夏芍却听出了一丝轻嘲。 被绿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这么激动干嘛? 夏芍有些无语,“戴都戴了,反正我也不能回老家,还不如废物利用,跟他们要点补偿。” “你不能回老家?”男人神色似有一顿。 夏芍没有否认。 她发现这人脑子是真好使,不然也不会通过上次的只言片语和这次的相亲,就猜出了大概。可脾气也是真尖锐,什么都要刨根问底,说话也不知道委婉一点。 夏芍干脆自己往前走,“年轻人戾气别这么重,生活亏待了你,你自己总不能亏待自己吧?” 想想和个陌生人也没必要说这么多,她又住了嘴,低头踩着残阳下自己拉长的影子。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刚刚太突兀了,又或者是看出了夏芍不想多谈,这回陈寄北没再说话。 两人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沉默着快走到百货商店,他才问夏芍:“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这是准备为刚才的事找补一下,帮她介绍介绍对象? 第6节 夏芍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找个好看的吧,像你这样就行。” 第二次当面被夸好看,陈寄北这回神色都没有动一下,“还有呢?” “婚后能让我工作的,我结婚就是为了找工作。对了,最好还能分担家务。” 夏芍的父母爷奶都是双职工,从小她就没接触过,长大了才知道有些男人在家是从来不做家务的。即使两个人同样工作赚钱,家务也好像天生就是女人的职责。 夏芍不能理解,也没想惯着谁这个毛病,“两口子都上班,应该谁有工夫谁干。” 陈寄北也不知道往心里记了没有,“还有吗?” 还有就是单位待遇问题了,夏芍很认真,“听说你在食品厂工作,食品厂加班吗?” 别人问单位,问的都是活累不累待遇好不好,这还是头一个问加班的。 陈寄北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希望另一半早点回去陪你?” 她是想自己早点下班回家,不过既然在一个单位,怎么说都没差,夏芍点点头。 这回对方看了她片刻,才收回视线,抬手推开百货商店的门,“食品厂每年八月节打月饼,会加几天班。平时都是八小时下班,工作完成了,还可以提前走。”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夏芍决定回去后就跟田翠芬说说,以后优先在食品厂给她找对象。就算眼前这场亲相不成,对方也只是客套两句没想真给她介绍,她也能预约上这种社会主义好单位。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陆家又来了个三十左右的黑瘦男人,正在院子里和陆表嫂说话。 两人压着声音,门一开就停止了交谈,夏芍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表情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陆表嫂,显然强压着怒气,一张脸拉得比之前被夏万辉怼了还长。 相比之下,屋内的田翠芬和陆厂长谈得就愉快多了,夏万辉在一边嗑瓜子嗑得也很嗨皮。 这边土地肥力足,葵花籽长得好,个大人又香,夏芍个没吃的都能闻到香味。 夏万辉还给她递了一把,朝她挤眉弄眼,想知道她和陈寄北聊得如何了。 夏芍接了,却没吃,轻声问田翠芬:“现在几点了?” 屋里就有小座钟可以看时间,她这么问,就是提醒田翠芬该走了。 陆家来了人,他们的确不好再坐下去,田翠芬起身告辞,“陆厂长您忙,我们先回去了。” 又道:“万辉这孩子还等着他姐结了婚回关里,这事成不成,您早点给我们个信儿。” “行,等我问问寄北,明天就给你们消息。” 陆厂长起身送客,田翠芬哪敢真让他送,忙摆手,“您家还有客人。” 陆厂长还是坚持送到了门口,还帮他们拉开了门廊下的灯。 这回和陆表嫂说话那黑寿男人没背对着这边,灯泡一亮,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夏芍。 关里姑娘长得高,夏芍骨架又小,虽然衣服宽松,依旧能看出窈窕的身段儿。 他目光忍不住追过去,可惜没看几眼,就被个修长的身影挡住了。 “我出去抽根烟。”陈寄北垂眸摸出烟盒,笼着火一边点,一边和夏芍他们一起出了大门。 男人脸上露出些惋惜,忍不住问陆表嫂:“刚才那是谁?” 陆表嫂差点没被他气死,“都闯出祸来了,你还不长记性!” “我哪知道会这样……”他还想辩解,见陆表嫂狠狠瞪来,又赶忙收声。 两人在院子里嘀咕半天了,陆厂长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陆表嫂赶紧说,“巧云奶有点不好,大军来问我有没有啥方子下奶。” 听说是女人家的事,陆厂长没再问,转身进屋了。 他一走,黑瘦男人又露出恳求,“姐你就帮帮我吧,这要是让人知道,我就完了。” “我帮,我也得有那能耐帮!早知现在,当初干嘛去了?” 陆表嫂气得在原地打转,“行了你先回去,别让你姐夫起疑,我再想想办法。” 见弟弟脸上一松,她又忍不住瞪眼,“你别觉得你就没事儿了,这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有没有,我哪敢跟人说这个……” “你要不敢还好了!” 陆表嫂还要再说两句,院门一开,陈寄北回来了。 她收了话头,本来没想理,眼珠一转又挂上点笑,“寄北啊,你和那小夏聊得怎么样?” “你俩聊得怎么样?”路上田翠芬也在问夏芍。 夏芍实话实说,“我觉得成不了,他不想找我这个类型的。” 田翠芬听了,却有些皮笑肉不笑,“我怎么觉着不像?你回来的时候挺轻松的。” 夏万辉也难得跟田翠芬一个想法,“对啊,那什么寄北还特地出来送咱们。” 她轻松,是觉得反正也成不了无所谓了。 夏芍总不能直说人家早就知道她和李家那点破事了,“反正我觉得不太稳,还是再看看别人吧。” “稳不稳,明天就知道了。”田翠芬被摆过一道,已经认定夏芍这死丫头嘴里没一句真话,“光忙你的事了,家里还有一堆衣服等着我洗,你们自己回去吧。” 田翠芬一走,夏万辉就贼兮兮凑了过来,“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诓她的?” “我诓她干嘛?”夏芍有些无语。 “让她干着急啊。”夏万辉嘿嘿笑,“别说,看他们家人着急上火还挺爽的。” 夏芍:“……” 这还是刚来时那个傻白甜弟弟吗?怎么感觉比她还黑? 第6章 反复 第二日是五一劳动节,广大劳动人民短暂放假一天。 李家去粮店称了四斤标准粉,准备包饺子,顺便把夏芍和夏万辉姐弟也叫上了。 平时住招待所也就罢了,过节还让人待在招待所,就要被人说招待不周了。正好夏芍的亲事有了眉目,也不用担心她会说漏什么,李家干脆把亲戚这件事给坐实了。 说不定比起李家,她现在更怕婚约的事泄露出去,把她的好亲事给搅黄了。 “我嫂子可是城里长大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注意点,别像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丢人!” 李来娣一路走一路阴阳怪气,听得夏万辉忍不住嘀咕:“说得好像你不是乡下出来的一样。” 资本家都被打倒以后,李常顺这个账房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回乡种地。他又不擅长地里那些活,每天最多挣六七个工分,李家着实过了一阵拮据的日子。 因此李来娣跟着父母来到江城以后,看什么都新鲜,没少被人当山炮笑话。 这几年她努力适应城里的生活,连口音都改了,哪能听这个,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偏偏夏芍还笑盈盈火上浇油,“她这也是为咱们好,不想让咱们像她当初一样。” “原来她当初丢过人啊。”夏万辉恍然大悟。 李来娣气得当场就要翻脸,可李家已经到了,她嫂子程文华也在,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饺子已经包得差不多了,程文华洗了手,正搬个椅子坐在写字桌边写着什么。她家三岁的大丫用红头绳绑着两个羊角辫,一点都不闹,和李宝生在炕上玩着一个手帕叠的小老鼠。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清醒着看到夏芍和夏万辉,有些认生,躲到李宝生怀里只好奇地露出一双眼睛。 李宝生脸上顿时写满了不自在,抱她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还是程文华忙里回了下头叫孩子喊人。 “嫂子你又在学习啊?大着肚子还要参加成人高考,太不容易了。” 李来娣斜眼挑着夏芍,比起解释,更像是在炫耀,“我嫂子在棉织厂工作,一个月有将近四十块的工资。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还想考大学,跟我爸一样做个会计。” “我就是试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程文华很谦虚。 李来娣却一点不谦虚,“试试也得有那本事,有些农村来的,题目上的字估计都认不全。”又上前亲亲热热挽着程文华的胳膊,“嫂子你先试,要是好考,明年我也去。” “你今年毕业,想考可以直接参加高考,比成人高考强。” 程文华任由她抱着,“正好你上高二,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李来娣是上高二,可那也是看别人都上,上高中又相对好找工作,她才上的。 一整个高中她都没怎么学过习,三天两头就不去上课,哪会做这个。 可刚当着夏芍的面炫耀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程文华所指的书页上看,“已知1、2、3、4、7、9六个数。(1)可以组成多少没有重复数字的五位数……” 越念她声音越小,整张脸已经皱了起来。 “你等我翻翻书。”实在想不出来怎么算,李来娣俯身去拉写字桌下面的柜子。 夏万辉就坐在写字桌边的炕上,直接被柜子门撞到了膝盖,疼得赶紧揉了揉。 夏芍看不下去,“一共是720个数字。” “你知道个啥就瞎说?”李来娣语气不屑。 程文华也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怎么算出来的?” 见李来娣还在找,夏芍把夏万辉拽到一边,“这就是个排列问题,你算……” 她说得清楚又易懂,很快程文华就跟着她的步骤算出了同样的答案。 李来娣不信邪,“我看看标准答案。”往书后一翻,还真是720。 她脸瞬间涨红了,“那你再算算,这些数字有多少个是偶数。” 夏芍在心里算了下,“240。” “有多少个是3的倍数?” “120。” 夏芍上大学时勤工俭学,给初高中的学生都补过课,别的不一定行,排列组合还是记得的。 没想到六几年的高中数学这么简单,她考大学那会儿,高中都开始学微积分了。 可惜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放在这年代跟没学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 夏芍还在感慨辛苦学习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李来娣的脸上已经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第7节 对了,夏芍竟然全算对了! 她刚刚还暗讽夏芍没文化,题目上的字都认不全,一转眼脸就被打得“啪啪”想。 李来娣还是不愿意相信,“你不是初中没毕业就不念了?” 老家县城那边也是有高中的,夏老三就这么一个闺女,不想她那么早下来干活,把身体累坏了。可原主胆子太小,宁愿在家洗衣做饭,也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夏芍一脸腼腆低下了头,“村里大牛哥上了高中,我看过他的书。” 李来娣听在耳朵里,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读了两年高中,还啥也不会;夏芍只是翻了翻书,就做出来了…… 这回连李宝生都看了过来,程文华更是惋惜,“你要是继续念就好了。” 还好这时候饺子煮好了,没让李来娣尴尬下去。 李来娣赶紧去厨房帮忙,程文华也收起书本,去碗柜拿了筷子和小碟。 程文华前脚一出去,后脚夏芍就听到身后有人低声问:“你……你就这么想留在江城?” 是李宝生。 说实话夏芍都快把这人忘了。 条件是李常顺谈的,人是田翠芬找的,他除了一开始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也没干。 夏芍不是很想理,对方却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十分复杂,“何必呢?就算你留在江城,咱俩也没可能了。为了一口气搭上自己一辈子,值得吗?” 夏芍:“……”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为了他留在江城的?做梦时才有的第三只眼吗? 夏芍实在没忍住吐槽:“李大爷李大娘都挺精明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李宝生一愣,那边程文华已经拿着东西回来了,他只能把话咽回了肚里。 北方寒冷,比起在地上吃饭,更喜欢在炕上支一个炕桌,又暖和又舒适。 田翠芬拿家里最大的盖帘端了满满一盖帘的饺子上来,“趁热吃,不够外面还有。” 饺子是用最便宜的标准粉包的,外皮略黑,味道却不错。一口咬下去,里面鲜嫩嫩的刺五加已经熟透了,为了提鲜,馅料里面还打了几个鸡蛋。 夏芍在碟子里蘸上酱油和醋,刚吃了两个,外面有人敲门。 “是李常顺李会计家吗?” “是陆厂长媳妇儿。”田翠芬鞋都顾不上提,他拉着就跳下炕迎了出去,“刘同志您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正吃饭呢。快进来,进来一起吃点。” “吃饭就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 陆表嫂人是进院了,脚却停在了外屋,语气不冷不热。 田翠芬其实顶烦她这个样子,好像她是厂长媳妇儿她就比别人高贵。 但田翠芬现在更想把夏芍打发出去,于是按捺住性子笑道:“您说。” 陆表嫂就不客气地当着满屋子人面说了,“我就估摸今天放假,你家能有人。寄北的婚事我和老陆已经定了别人,下周就结婚。你那亲戚小夏,你给她找别人吧。” 昨天还聊得好好的,尤其是陆厂长,显而易见地对夏芍满意,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田翠芬觉得不可置信,“这、这么快就定别人了?” 陆表嫂就是来通知一声,才懒得和她多说,撂下这番话转身就走,生怕他们会纠缠似的。 餐桌上原本还算是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却,所有人都停了筷子。 田翠芬昨天回来,可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门亲事准能成的。要不是确定夏芍就要嫁出去了,不会再扒着他们家不放,他们也不敢让夏芍跟程文华接触。 所有人都望向刚从外面进来的田翠芬,田翠芬却沉着脸问夏芍:“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视线又瞬间聚集到夏芍身上,尤其是李来娣,张嘴就是质问:“你是不是得罪陆厂长那个表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看我妈丢脸很有意思吗?” 声音略显尖锐,挨着妈妈坐在她旁边的大丫小勺子一缩,愣是没敢伸出去。 夏芍见了,先给小姑娘夹了两个胖饺子。 大丫正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盖帘呢,见了小脸一亮,捧着碗小声说了句“谢谢。” 夏芍这才又给自己夹了一个,边吃边平静道:“我昨天就说了,他不喜欢我这个类型。” “他为啥不喜欢你?连个男人都拢不住……” “来娣!”李常顺沉声一喝。 李来娣这才察觉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这么说不大合适,赶紧闭上嘴。 可她才被夏芍打了脸,心里正不痛快呢,哪能就这么放过,不多会儿又开始嘀咕:“我就说上一个不错,偏他眼光高,要找好的,也不想想人家好的能不能看上她。” 这话夏万辉就不爱听了,“你愿意给人当后妈,你怎么不去当?” “我也不是农村户口啊。”李来娣回怼。 倒是程文华说了句公道话,“后妈哪有那么好当。管严了,人家说你虐待孩子;管松了,人家又说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上心。能找头婚的,最好别找二婚的。” 她安慰夏芍,“不着急,我们单位也有年轻小伙子,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谁也没想到她会帮夏芍介绍对象,满桌人神色都古怪起来,尤其是李宝生。 还是李常顺面上最看不出端倪,“那就再找,婚姻大事,也不能剜筐就是菜。” 这就是面子话,但没了亲事夏芍就又不好拿捏了,大家只能附和。 一群人心思各异,继续吃饭。 才吃了几口,外面又有人敲门,轻轻三声很有礼貌,“请问是李常顺李会计家吗?” 和之前一样的情状,和之前一样的问话。 田翠芬刚被扫了面子,拿着筷子动都没动,“来娣你去。” 李来娣满心不高兴,也没动,就坐在那朝外喊:“是李会计家,咋了?” 外面的人似乎顿了下,才道:“我是机械厂的陆泽同,关于寄北的婚事,想再和你们谈谈。” “陆厂长?”这回田翠芬总算认了出来。 只是他媳妇儿刚才不是过来说他们定了别人,这事儿已经黄了吗? 他又来干什么? 第7章 上门争取 纳闷归纳闷,李常顺还是亲自出去迎了人,“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陆泽同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比他高近半个头的陈寄北。 男人眉目锋锐,神色冷淡,倒是手上拎了不少东西。一个扁方扁方的纸袋子,上面透着些油光,应该是饼干;还有不少国光苹果,用牛皮纸绳结成的网兜兜着。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西上,倒是李来娣愣愣看着人,有些回不过神。 夏芍也很意外,只是过来说婚事不成,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吧?又不是上门道歉。 陆厂长的态度却和上门道歉一样诚恳,接过东西一一放在炕边的写字桌上,“我听说你们对寄北不太满意,觉得他年龄小,不懂事,恐怕不适合过日子。” 他一开口,又让屋里的人齐齐一愣,尤其是田翠芬。 她什么时候不满意了?她巴不得夏芍赶紧嫁人以绝后患。 陆泽同见他们愣神,还以为是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不好接话。 他态度愈发诚恳,“这孩子是不太沉稳,可心不坏。这次听说婚事不成,也是他托我再来试试。都说难得有心人,他这么有心,以后会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这下夏芍回过神来了,“不是您家说不成的吗?” “对啊。”田翠芬也反应过来,“刚才您媳妇儿过来说,您家已经定了别人,下周就结婚。” “铁萍来过了?”陆泽同皱起眉。 他显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还回头看了陈寄北一眼,“她都怎么跟你们说的?” 刘铁萍统共也没说几句,而且态度很差。当然这些不能跟陆泽同直说,田翠芬赶紧去碗柜又拿了两副碗筷,“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坐,咱们边吃边说。” “不用,我们吃了饭来的。”陆泽同和陈寄北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 昨天晚上他问过陈寄北的意见,陈寄北还是淡淡的,“你做主就行。看样子却没多反感,他今天上午就去买了些东西,准备过来好好谈一下两人结婚的事。 谁知道买完刚回家,妻子刘铁萍就跟他说人家又没同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跟寄北说了声,以为和以往一样就这么算了。没想到寄北看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次却难得执拗了一回,非要过来,再争取一下试试。 也还好是来了,要是不来,哪知道铁萍还在里面做了这么多手脚。 想得再多一点,以前她是不是也动过这种手脚,谁又知道…… “这事是我们不对,没商量好。”陆泽同尽可能找补,“回去我一定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这么看不上夏芍,结婚了也处不好吧?”李来娣嘟囔。 这要是自家闺女,有个这么难缠的嫂子,可能还真要考虑一下了。 可夏芍又不是自己生的,管她去死,田翠芬狠瞪了女儿一眼,“小孩子知道什么?我看刘同志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是有人在里面挑拨,跟她说了什么。” 这话陆厂长不好接,只能望向夏芍:“小夏怎么看?” 夏芍想了想,“我能单独问他几句话吗?” 因为觉得成不了,上回她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什么。陆泽同有些意外,陈寄北已经站起了身。 李家住的是两间厢房,小院不大,出门没几步就到了院门口。 在这边低声说话屋里能看到,却听不到,夏芍停下脚步,“你不是不想找我这个类型吗?” 午后阳光正浓,陈寄北被照得眯了下眼,反问:“我说过?” 呃,好像的确没说过。 可他不仅知道她私底下什么性子,还知道她和李家那点事,刨根问底问她就这么算了…… 夏芍觉得不可思议,那边陈寄北已经适应了光线,看向她,“你不是不能回老家吗?正好我想搬出去单过,也需要成个家。” 第8节 “只是想搬出来?”夏芍觉得为这个结婚有些儿戏。 陈寄北闻言顿了下,眼神渐淡,“我也不想被人摆步婚事。” 夏芍想到了他那个两头拒婚的表嫂。 对方能干出这种事,平时也未必对他有多好。总跟这么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确挺难受的。 她想嫁个男人找工作,他想结了婚搬出去单过。两人各取所需,倒比什么他对她一见钟情,从此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死也要娶她回家可信多了。 夏芍开始仔细考虑这件事了,“你会做家务吗?” “劈柴烧火没问题。” 那就是其他的不会,不过当年他爷爷也不会,还不是被他奶奶调/教出来了。 夏芍又想到这人似乎脾气不太好,“你不打老婆吧?” 陈寄北皱了下眉,看她,“我像是会打女人?” 他还没结婚,谁知道结了婚以后什么样…… 不过他要是敢打老婆,她就敢还手,大不了互殴,殴完再离。要知道全国唯一一家收容男性的家暴中心就在东北的沈阳,她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被人欺负了。 夏芍觉得问得差不多了,陈寄北却显然不这么以为,“你希望另一半早点回家陪你,我也没问题。” 夏芍:“……” 怎么搞得跟她是个粘人精似的? 她现在跟他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还来得及吗? 自从夏芍和陈寄北出去,李来娣一直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外望。 屋里其他人都在说话,只她第一个发现两人回来,“你俩聊啥了?聊这么半天。” 好像她和夏芍关系多亲密,真是可以打听这些的亲戚。 夏芍没说话,陈寄北更不可能搭理她,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男人朝陆泽同微微颔了一下首,就坐回原位,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 李来娣碰了个软钉子,不太高兴。 陆泽同脸上的笑容却更真切了,“小夏的弟弟不是还要回关里吗?既然两边都没意见,尽快把这事儿办了吧。” 田翠芬最想听的就是这个,瞬间喜笑颜开,“您哪天有空?我们都行。” “那就明天。”陆厂长沉吟,“先把礼过了,结婚可以再等两天。寄北爸妈那边我得去个电报通知,还得置办些东西,总不能叫他们就这么空着手过日子。” 过礼,就是要给彩礼钱。 这年代人都穷,真支俩柴火绊子,行李一搬就算结婚了的也不是没有。陆家愿意给彩礼,夏芍算是赚到了,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好的命,真就让陆家人给看上了。 看着表兄弟俩渐行渐远,李来娣心里忍不住泛酸。 不过转念一想,陆厂长虽然这么说,可陆家还有个不省油的表嫂。 这人都能两头搅和,想把这门亲事搅黄了,等回去听说陆厂长又找上门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彩礼什么的肯定够呛,夏芍到底能不能嫁进去,都还是两说。 就算嫁进去了,有这么个嫂子盯着,日子也肯定不好过。 李来娣冷冷哼了声,扫一眼夏芍回去了。 夏万辉没注意,送完人故意落在最后,拉了拉夏芍的衣服。 夏芍顺势放慢脚步,夏万辉立即小声道:“我看他那个嫂子挺不好惹的,你真要嫁给他啊?” “你担心这个?”夏芍不紧不慢看他一眼,反而笑了,“她今天闹这么一场,你说以后我要是和她起了什么冲突,别人是会向着我,还是向着她?” “那当然是向着你。” “所以啊,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暗处的。” 回去里面已经在收拾桌子了,李来娣和程文华在地上帮忙,大丫则坐在炕上揉眼睛。 李常顺见她困了,叫李宝生和程文华先带着孩子回去歇午觉。夏芍和夏万辉也要走,被他叫住,“小芍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你们是不是该把那契书拿出来了?” “不着急。”夏芍说,“结了婚我就给你们,谁知道这事还有没有反复。” 刘铁萍闹这一出的确很不让人放心,可李常顺还是皱了眉,“结了婚你就一定会给我们?” 见他一脸怀疑,夏万辉不乐意了,“我家又不是你家,我姐五年都等了,还能说话不算?” 这就是在明讽李家说话不算话了,李常顺脸色有些不好看。 夏芍和夏万辉才不管他好不好看,拎上饼干和苹果就走。临出大门夏万辉又想起什么,颠颠儿跑回来问李来娣:“你不说人家看不上我姐吗?看不上还特地上门争取?” 李来娣:“……” 这姐弟俩怎么这么烦?没有一个好东西! — 刘铁萍从李家出来就去了娘家,晚上天都黑了才回去。 进门一看家里冷锅冷灶,不仅没人声儿,饭也没做,她有些生气,“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小的小的不着家,老的也不知道着家。” 刚准备进里屋先喝口水,就发现陆泽同坐在门边的炕上盯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你干嘛不出声?”又问:“寄北呢?又跑哪野去了?” “他是给你留脸,主动避出去了。” 刘铁萍还是没听出不对,不屑冷哼,“他还能有那眼力见?我不回来连个饭都不知道做。” 陆泽同已经不想听她废话了,“中午你去李家了。” 说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刘铁萍动作一顿。 那边陆泽同声音已经沉了,“你就那么看不上寄北?他结不成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人平时鲜少发火,如此说话,已经是真生气了。 刘铁萍有些心虚,可随即又变得理直气壮,“我能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为了他好!李家介绍那丫头就是个乡下来的,没工作没户口,老家还有一大家子穷亲戚等着救济。”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她干脆趁机把话挑明。 “反正那丫头我是看不上,我已经帮寄北说了巧云她娘家妹妹,就是巧娟,你见过的。那才真是个能干人,伺候她姐坐月子伺候得可细心了,还是城镇户口。” 上个月刘铁萍的弟媳妇杨巧云生了个大胖小子,是老刘家这一辈第一个男丁。 可惜刘母已经过世,杨母又有孙子要带脱不开身,就让小女儿杨巧娟过来照顾一阵。 这人陆泽同的确见过,也真如刘铁萍所说,是个能干的,可…… “当初她刚来的时候,我说把她介绍给寄北,你不是不同意吗?” 不仅不同意,她还把他好一顿冷嘲热讽,说什么:“你自己弟弟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吗?我可张不开那个嘴。到时候要是过不好,我跟巧云还处不处了?” 刘铁萍也想到了那一查,一顿,“那是当初,这些日子处下来,我看寄北也没他爹妈说得那么差。说不定等他结了婚有了老婆孩子,就懂事了。” 这还是陆泽同当初劝她的话,陆泽同沉默了下,“那你准备准备,明天去给小夏送彩礼。” 刘铁萍还以为他说的是杨巧娟,先是一喜,“好嘞。”应完又是一愕,“你说谁?小夏?!” “嗯。”陆厂长划开火柴点了根烟。 刘铁萍瞬间急了,“你怎么能定了她?我刚才跟你说半天白说了?” “寄北看好的。” “他看好的你就同意?他个小孩子懂什么!” 刘铁萍可以说是跳脚了,脱口说完才发现陆泽同眼色深沉,正隔着腾腾升起的烟雾望着她,“你非要把杨巧娟嫁给寄北,不会是为了大军吧?” 陆泽同好歹是上过战场的,这么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有种要把人钉穿的感觉。 刘铁萍心里猛地一跳,可还是不甘心。 “你还说我看不上寄北,你不也看不上大军!我能为大军什么?还不是想给寄北找个好的,省的他结婚以后还不省心。巧娟好歹知根知底,那个小夏老家离咱们这儿三千多里地,上哪儿打听去?谁知道她二十好几了还不嫁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结婚能是有什么问题? 无外乎身体有毛病,或是作风不检点。 陆则同沉声打断她,“没影的事儿,你少坏人家姑娘名声。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寄北的事你少管。明天送彩礼你也别去了,省的说话不中听,给人添堵。” “小娟那边我都说好了,你让我怎么解释?”刘铁萍脸色很难看。 “你今天怎么跟小夏解释的,就怎么跟她解释。” 陆则同见她眼珠在眼皮下乱转,沉声又道:“前几年大军结婚,借了五百,上个月他媳妇儿生孩子,又借了两百。要是寄北这事还出岔子,我就去问问大军什么时候还钱。” 刘铁萍脸色一青,不说话了。 陆泽同这才拧眉抽了口烟,“这事儿咱们家做得不地道,小夏那边,还得多给一点彩礼。” 第8章 彩礼 陆泽同特地请了半天假来下聘,穿得也很正式,一身齐整的毛料中山装。 李常顺上班去了,倒是李来娣赖着留了下来。 哪有没结婚的大姑娘掺和这些的? 田翠芬瞪她好几眼,她都装没看见。田翠芬又不能当着外人打孩子,只好等人走了再收拾她。 其实今天陆家人能来,李来娣还挺失望的。 她妈说过一嘴,陆厂长那个媳妇儿绝对不好惹。她结婚十几年没生孩子,就整天怀疑陆厂长在外面有人,弄得陆厂长都不敢跟厂里女同志说话,生怕给人带来麻烦。 这么难缠的人,能就这么算了? 说不定只会意思意思给个十块二十块,到时候夏芍可就丢大人了。 没想到陆泽同一出手就是一小沓大团结,粗略一看,少说也得有个二三十张。 这可是二三百块啊,老家二三十块就能说个媳妇儿了。 不对,这里是江城,又不是老家。当初她哥结婚,不也凑了二百块钱彩礼,家里勒着裤腰带过了半年才还上。 说不定陆家给的就是个面子钱,除了彩礼就什么都不给了。有的人家缺德,还会让媳妇儿结婚的时候把彩礼装包袱里带回婆家,纯粹是走个过场。 第9节 结果陆泽同给完三百块彩礼,又问夏芍:“昨天的事情实在对不起,彩礼之外,我准备给你和寄北再添个大件,你看缝纫机怎么样?” 李来娣没法淡定了。 这年头少有成衣卖,大家都是买布自己做。谁要是结婚时能有个缝纫机,够吹一辈子了。 夏芍根本没开口,陆家竟然主动要给她买! 李来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夏芍却问:“能不能换成小座钟?方便看时间。” 她根本就不会用,买缝纫机干嘛?摆着当小桌子吗?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田翠芬虚假宣传做得太成功,陆泽同竟然以为她这是在给自己省钱。 毕竟一个缝纫机少说要一百多,稍微好一点的,都能换三四个小座钟了。 “你要是不想要缝纫机,就换小座钟。”陆泽同说,“再买辆自行车,你们上班也方便。” 一台小座钟一辆自行车,加起来都比缝纫机贵了。 谁知这还没完,陆泽同想了想,又道:“小夏家里不是本地的,箱子什么就不用陪送了。我去家具厂给你们订一对,再打两把椅子,添个吃饭的炕桌。” 不仅出手大方,还面面俱到。 这回别说李来娣,田翠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了,毕竟这原来是介绍给他们家来娣的。 不过想想自己打听来那些消息,她又平衡了。 眼见陆泽同又提到了行李,夏芍不好意思道:“行李不用,李大爷李大娘说他们包了。” 李来娣完全没想到夏芍会来这一手,,“我爸我妈什么时候说……” 田翠芬也没想到,可眼看着就要把夏芍甩出去了,她只能咬牙踩了闺女一脚。 夏芍看见了全当没看见,“昨天人走后说的,你忘了?” 反正她是不会便宜李家人,什么东西都让陆家来出。 果然田翠芬没敢说他们不给,怕夏芍又提什么要求,她赶忙拿下阳历牌,让陆泽同挑日子。 陆泽同翻了翻,定了下周二的黄道吉日。宜结婚、搬家,又还有五六天时间可以准备,等陈寄北父母从关里赶来。 一切商量妥当,陈寄北从兜里拿出一卷纸票递给了夏芍。 “这是?” “布票,你拿去做两身衣服。” 前几年资源短缺,最少的时候每人每年才能分到一尺布,也就够做个裤衩。今年虽然好一点了,可大多数人手里都没票,一口气换这么多,绝对不容易。 谁也没想到陈寄北不声不响,态度冷漠,一开口就是给夏芍送东西。 夏芍倒是很快明白过来,因为陈寄北紧接着又道:“我已经去单位开了介绍信,想早点把证领了。”像是怕夜长梦多,他那表嫂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小子急什么?媳妇儿又不能跑了。”陆泽同显然想到了其他地方,好笑。 田翠芬也勉强地跟着笑,“年轻人性子急点正常,合该他们有缘。” 事情定下来了,陆泽同也放心了,“这事儿你跟小夏商量去,我这个做哥的不多管闲事。” 面对调侃,陈寄北依旧是那副冷淡神色,不见窘迫。夏芍低着头没说话,心里比他还坦然。 送走两波人,田翠芬沉着脸回去了,李来娣却立在门外有些出神。 “来娣你想啥呢?” 对门老王婆差点撞到他,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胡同口,“刚才那姑娘是你家亲戚?” 这人最爱讲人八卦,东加长西家短没有她不知道的。李来娣怕她瞎说,应了。 老王婆就又往胡同口看了一眼,口中啧啧,“长得可真俊,花骨朵儿似的,有对象了没有?” 李来娣最讨厌听人夸夏芍,语气瞬间不好,“她有对象了。” “你是说那个挺高的小伙子?倒是和你那亲戚般配。看他总来,我还以为是介绍给你的。” 老王婆神色惋惜买菜去了,她家也有儿子没结婚,本来还想打听打听那漂亮姑娘来着。 李来娣却只听到了那句“我还以为是介绍给你的”,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大步往回走。 “陆厂长媳妇儿就这么算了?” 田翠芬还在气恼又被夏芍摆了一道,被她问得没好气,“什么就这么算了?” “她不是看不上夏芍吗?就这么算了?” 按理说李来娣比夏芍小四岁,玩都玩不到一起去,更别提有矛盾了。可架不住她家重男轻女,姑娘一个比一个不值钱,到她已经是第四个了,夏芍家却只有夏芍一个,小时候过年,夏芍有新衣服穿,她身上永远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 夏芍拿漂亮的彩色毛线绑头发,她用的是最便宜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皮筋…… 就连夏芍大哥夏万光都说,一个赔钱货穿那么好干吗,她这心里怎么可能平衡? 所以她偷偷欺负夏芍,抢夏芍东西。 结果夏芍愣是一声不敢吭,偶尔被欺负狠了,她哥哄两句就好了。这种窝囊货不欺负她欺负谁,反正夏芍不敢告状,李常顺和田翠芬就算知道了也不管她。 可就这么个窝囊废,竟然找了这么好的人家! 长得好,有在大厂当领导的亲戚,还舍得在夏芍身上花钱,只想早点把夏芍娶回家…… “夏芍除了有张脸,哪一点比我强了?这种好亲事凭什么轮到她!” 这下田翠芬听明白了,刷一下转过头,抬手就揪住了李来娣的耳朵,“我最近给你点脸了是吧?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啥不把人介绍给你?昨天你就老盯着人家看,打量我不知道!” 李来娣本来就疼,一听这话,眼眶瞬间红了,“我哪有!” 田翠芬才不听她狡辩,拽着她的耳朵往里走,“没有你眼红啥?我和你爹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这点东西就把你看动心了,我咋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田翠芬发现这个闺女除了长相,哪一点都不随她,尤其是脑子。 当初父母给她订的可不是李家,是她觉得庄稼汉没前途,自己搭上了在柜上学徒的李常顺。 事实上要不是没找到机会,她更想搭上个掌柜或者东家,做小也行。那年代在外做买卖的,哪个不是家里一房外面一房?只要不碰头,做大做小有什么区别? 她十四五岁就知道为自己打算,这个闺女眼瞅着十八了,还只知道看脸! 田翠芬一把将李来娣甩到炕上,“你以为他真是个好的,我能不介绍给你?那就是个街溜子,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他爹妈管不了了,这才把他踹到了这里。” “街溜子?”李来娣瞪大眼,耳朵都忘了捂。 田翠芬干脆说得在明白一点,“他在老家连七个工分都挣不上,还到处惹事,他妈三天两头就要给人道歉。他来了这也没消停,上个月还把人胳膊打折了,掉了一级工资。不然你以为陆厂长干嘛急着把他甩出去?夏芍跟了他,苦日子在后头呢。” 苦日子在后头的夏芍一点没有要步入婚姻坟墓的自觉,“我领证,你不会也要跟着去吧?” 反正合作意向已经达成,对方签约费都给了,早签约晚签约,夏芍并不是很在意。 只不过这年头领结婚证需要介绍信,她的介绍信留在招待所,两人只能约在了下午。因为婚姻登记处有些远,步行少说要四五十分钟,陈寄北还借了辆自行车。 夏万辉早穿好了外套,闻言故意做出个凶狠的表情,“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 夏芍都叫他逗笑了,“没事他欺负我干嘛?再说他就一辆自行车,也带不了两个人。” 这个夏万辉早就想过了,“没事,我可以坐车前杠。” 夏万辉虽然才十七,近两年又多少影响了些发育,可底子在那,少说也得有一米七几。 这么大一坨坐车前杠让人用胳膊圈着…… 那画面太美,夏芍不敢看,赶紧一推他脑门,“你就老实待着吧。”走了。 楼下陈寄北早已等在了那里,穿的还是上午那一身,眉目英俊,脸却是冷的。老式二八自行车那么高,他坐在上面,长腿依旧能轻松着地。 “东西带好了?”他问夏芍。 夏芍拍拍腰间的黄帆布书包,“带好了。”侧坐在了车后座。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脚一蹬稳稳滑了出去。 骑车是比步行节省时间,可两人还是没能尽快领上证。 登记处门口被人堵了。 夏芍远远就看见那边围了一圈人,议论声不小,可还是盖不住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男人的咒骂。 “我叫你离婚!你还敢不敢了,啊?臭娘们儿放着好日子不过,非逼我打你是吧!” 这一听就是在当街打老婆,夏芍都没等车停,跳下来就跑了过去。 踮脚往人圈里一看,一个三十几岁的方脸男人果然正揪着个女人,拳头劈头盖脸往下砸。那女人头发已经散了,一面抱着头躲闪一面哭喊着救命。 “救命?我看哪个敢救你!你是我媳妇儿,我打死你也是活该!” 周围有看热闹的,有高声劝说的,登记处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干什么呢?这里是公共场合,要闹回家闹,别堵在门口。”就是没有人上去拦。 夏芍皱起眉,就要拨开人群进去,被人拽住了衣领。 陈寄北不知何时已经停好了车,见她回头迅速松了手,“家务事少管,别人都在看,你凑什么热闹?” 明明是故意伤害,凭什么有了层婚姻关系当保护,就成了旁人莫管的家务事? 夏芍理都没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摘书包,照着那方脸男人的脑袋就是一下。 她这书包里东西可不少,除了介绍信,还有个装了热水的玻璃输液瓶。本来是准备领完证后还有时间,顺便去看看房子,渴了喝的,可想砸人能有多疼。 那方脸男人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捂着脑袋瞪向她,“你!” “我怎么了?”夏芍又把书包举了起来,“我可不是你老婆,你敢动我试试!” 她长得软,说话声音也绵绵的,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可门口围了这么多人,那方脸男人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见站出来的是个漂亮姑娘,已经有几个汉子嚷嚷开了,他要是敢动手,绝对不止一人要上来拦。 眼见他被吓住,夏芍回身,正要看看那女人的情况,女人突然跳起来抓她,“谁叫你打我们家老张的!”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夏芍下意识退后,旁边却有人比她还快,伸臂拽了下她。 那女人的指甲就这么抓在了来人的手臂上。 陈寄北冷着脸,也不看伤,见那女人还要动手,扯住对方的腕子狠狠一甩。 女人被甩了个踉跄,见陈寄北比想象中要凶,干脆坐在地上大哭,“打人了!没天理啊,都合起伙来打我们两口子!” 这已经不是不领情了,简直是恩将仇报。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人家姑娘帮你,你还打人家,活该你挨揍!” “就是,刚才不是你一直搁那喊救命?人家救你还救出仇来了。” 第10节 原本还有些同情她的,这会儿也只剩下无语,甚至鄙夷。 一直站在门口那个女工作人员走过来,把夏芍拉到了一边,“这事你不用管,他们三天两头就要来闹一回离婚。哪回也没真离了,人家帮她,她还向着她丈夫。” 这个就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怪那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热闹。 夏芍朝她笑笑,转身去看陈寄北的伤势,“你没事吧?” 陈寄北手腕被抓出了两道血痕,他却完全不在意,只冷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说了叫你家务事少管,没那两下子逞什么能?” 这人说是不叫她管,自己还不是跟进去了? 不然也不会出手出得那么及时…… 夏芍没和他顶,“总不能因为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就都不管了,万一对方是真在求救呢?” 她奶奶就曾突发脑溢血,倒在了路边。 要是人人都怕被碰瓷儿,没人及时把奶奶送去医院,初二那年奶奶就没了。 谁都没想到夏芍会这么说,“小姑娘心眼够好的,就是没碰上好人。” “要是我碰见这种事,早不管了。” 夏芍眼神清澈,不见一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懊恼和迷茫,陈寄北微讽的神色一顿,半晌没再言语。 夏芍也不在意,正好挤进来了,她直接进了婚姻登记处。 登记处门内放了一个小桌子,刚才那位女工作人员坐到桌后拿起个本子,“前面还有几对,先来我这报个名,我帮你俩排上。” “我叫夏芍,夏天的夏,芍药的芍。” 夏芍说完,才想起来这亲相得够有时代特色的,都要领证了,她还不知道对方姓什么。 她回头,见男人淡敛着眸,也跟着走了进来,“陈寄北,耳东陈。” 原来他叫陈寄北。 夏芍在心里念了下这个名字,突然顿住,“陈寄北?《夜雨寄北》那个寄北?” 第9章 结婚证 《夜雨寄北》这首诗,上过初中的都不陌生,甚至会背。 可这是教育不够普及的六十年代,有些跟夏芍同龄的人连字都不认识,更别提古诗了。 陈寄北不禁侧眸,“你知道?” “知道一点。” 这个反应显然是夏芍没说错,夏芍只觉得更不真实了。 念“jibei”这两个音的字不少,但原书中叫陈寄北的,她只知道一个。 这人是书里的传奇人物,男主陆泽涛一生中最大的贵人。 男主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生意刚刚起步的小个体户,他却已经白手起家,拥有了上万员工、数家工厂和好几条外贸渠道,俨然是当地人人称羡的首富大佬。 他注意到男主,还是因为男主跟他一个表哥名字很像。 当时他已年逾四十,气度风姿却依旧不减,只是提到这个表哥时脸色略有复杂。 后来两人关系渐近,男主曾经问起过一次,他默了下,才说已经好些年没见过那位表哥了。 陆泽涛……陆泽同…… 夏芍一开始还真没往这上面想,一来是太巧了,二来据说这位大佬是个工作狂,一辈子没有结婚。 也有说法说他早年结过婚,但是离了,跟对方再没有来往。还有人说他受过情伤,喜欢的姑娘嫁给了别人,不然他有权有势长得又好,怎么会一直一个人过? 大佬的八卦总让人津津乐道,反正书里他一直孑然一身,会培养男主一方面是惜才,一方面也是把男主当成子侄辈看待。 这样一位大佬怎么会和她相亲?还相成了…… 而且书里大佬风度翩然,沉稳持重又不失风趣,年轻时这么尖锐冷漠的吗? 夏芍在等候区的长凳上坐下,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那个,你真打算跟我结婚?” “都到登记处了,你想反悔?” 近距离看,陈寄北侧脸轮廓愈发分明,眉目深邃冷峻,眉峰里还藏着一颗小小的痣。 这颗痣夏芍记得书里提过,还说什么眉里藏珠大富贵。 她收回视线,“没有,我就是第一次结婚有点紧张,多结两次就好了。” “多结两次?” “反正、反正我就是紧张,你先别说话,让我静静。”夏芍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总觉得男人看她的眼神像要重新审视她。 她其实是怕他反悔。 这么重要的角色,谁知道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单身debuff,会被世界意志主动修正那种。 结果直到两人在登记窗口出示了介绍信,坐下开始签字,也没出什么意外,更没人出来反对这门婚事。 倒是登记处的办事员见夏芍有些神思不属,迟疑着问了句:“同志,你是自愿的吗?” “自愿的,我们双方完全自愿。” 夏芍赶忙低头签名,办事员拿起公章哐哐盖好,一张结婚证就这么新鲜出炉。 这年头的结婚证还不像后来是红本本,而是一张印着图案的彩色纸,类似奖状。看着上面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和鲜红鲜红的公章,夏芍终于觉得真实了。 管他在书里为什么单身,既然领了证,两人就是同一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关系了。 虽然对方过几年就会崭露头角,等改革开放后更是一飞冲天,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可她自己当够了社畜,又没说不许别人用生命热爱工作。 老公家财万贯还不爱回家,上哪找这种好事? 出来的时候那对闹离婚的夫妻已经走了,两人揣好结婚证上车,直接去看房子。 可惜看了几处都不太满意,不是太老就是太远。还有一处又远又老,街里的房子早就用上了玻璃窗,它还是纸糊窗。 自来水也没有,要去附近的水井挑水,就这样房东还一张嘴就要四块多的房租。 “明天我去单位问问,看有没有公房空着。”陈寄北把夏芍送回了招待所。 正好夏芍明天白天想去做衣服,“那就等你下班再说。” 陈寄北没再说话,看着夏芍进了招待所,调转车头离开。 招待所前台的圆脸女招待隔着玻璃看到这一幕,问夏芍:“这就是你来结婚那个对象?” 夏芍姐弟在这也住了好几天了,和招待所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不过有些事没必要说太多,她笑笑没否认。 女招待面色立马古怪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怎么了?”夏芍停下脚步。 “没怎么。”女招待言辞闪烁,“就是我大伯哥和他表哥家住得近,见过几次。” 这反应可不像只是见过几次,可看她那样子,也不打算再说了。 毕竟是陌生人,夏芍不好多问,于是看向她手里的活计,“这衣服不错。” “你说这件啊?今年过年做的,扣子掉了我补补。” 圆脸招待拿小剪刀将线头剪了,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才叠好,显然很是喜欢。 夏芍就顺势问起她衣服是在哪做的,“我快要结婚了,想做一套结婚穿。” “那是得做一套。”圆脸招待笑着认同,“我这是找粮店后面的小孙做的,她爱人你也见过,就是经常来招待所查房的,个子挺高、脸有点黑那个小姜公安。” 怕夏芍觉得对方太过年轻,她又补充:“小孙她爹以前是江城有名的裁缝,只是这两年眼神不好不大做了。一开始我也不太信得着她,她爹跟我打包票,我才做了一件试试。没想到手艺还真好,做的样式也新。” 听说是祖传的手艺,夏芍就更放心了,“那我明天过去看看。” 她和对方道过谢,从黄帆布书包里拿出两个鸡蛋,“下午刚买的,我和万辉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你带回去给孩子。” 看房的时候路过附近农人摆摊的小市场,她顺便买了十个鸡蛋回来,准备早上冲水喝。 李家那一家子可不是会吃亏的,看他们两次给儿子说亲都说的什么人家就知道了。 夏芍能和他们谈条件,是因为掐住了他们七寸,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婚事谈成了,又刚被夏芍摆了一道,这家人态度立变,中午就没来给姐弟俩送饭,估计气都气死了。 还好陆泽同送来的饼干不少,足足有三斤,还都是最贵的核桃酥。 核桃酥油大糖大,口感松软入口即化,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泡水喝都很顶饱。先吃饼干和鸡蛋垫着,等过两天租到了房子,她就可以买粮买菜,自己开火了。 一个鸡蛋一毛钱,够买一斤多苞米面了,也不是谁都舍得吃。 圆脸招待哪好意思要,夏芍却撂下东西就往楼上走。没办法,她只能追上去几步,“明天我带你去吧。你这刚来,哪找得着地方,明天早上我下班了带你去。” 招待所的前台都是两班倒,第二天另一位招待来上班,圆脸女招待和她交接完,夏芍也吃好了早饭。 “我姓关,你叫我关姐就行。”陆上女招待问她:“布料你买了吗?” 夏芍当然没买,关姐就先带她去了百货商店。 江城一共六个百货,其中最大那个足足有三层楼。货品小到毛巾肥皂鞋子布料,大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在这年代可以说很全了,只是大多数都要票。 关姐带夏芍去的是最近的四商店,早上店里人还不多,布料柜台的售货员正低头剪指甲,发现有人来了眼皮都没抬,“平纹布四毛七,斜纹布五毛六,灯芯绒一块三。” “秀芳,是我。”关姐叫了她一声。 那售货员这才放下剪刀,“关姐啊,带人来买布?” “嗯。这是我朋友小夏,要结婚了,想做两身衣裳。” “那可得买点好的。”售货员从柜台最下面搬出几匹布,“都是新到的,绝对结实耐磨。” 这些售货员卖东西不仅看人,还看心情,好东西通常不摆在面儿上。 夏芍那两个鸡蛋算是给对了,不用摸都能看出这几匹比上面那些强。 “你看看怎么样,秀芳这的布就很全了,她这没有,其他地方你也不用看。”关姐拍着胸脯打包票。 夏芍看了看,对方推荐的两匹都是碎花,做布拉吉还行,做这个季节的衣服她嫌花哨。 最后她选定了匹军绿色的斜纹布,比平纹布厚实,又不像灯芯绒太过柔软。 第11节 “你这是要做军装?” 这年代不少人都爱穿军装结婚,关姐这么问倒也不奇怪。 夏芍没否认,问身后的夏万辉:“你喜欢哪个颜色?” 不远处的柜台上摆着个透明的大玻璃罐子,里面五颜六色全是弹珠。几个小男孩就在下面眼巴巴地看,可惜打了补丁的衣服兜里比脸还干净,根本买不起。 夏万辉也在看,闻言还愣了下,“问我吗?” “嗯,给你也做一套。” “不用。”夏万辉赶忙摇头,“人家那是给你结婚用的,我做什么新衣服?” “你就准备穿这身参加婚礼?”夏芍看他身上。 原主是姑娘家,比较爱惜东西,衣服虽然旧,好歹能穿。不像夏万辉,正是十六七闲不住的年纪,夏母补了半天,才勉强凑出两身衣裳给他出门。 两人站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好看,夏万辉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了。 夏芍干脆扯开布料在夏万辉身上一比,“我看这个就很好,耐脏。” 直接拍板,“就这个,给我来八尺。” 夏万辉比她要高,七尺恐怕不够。也还好陈寄北给了她十五尺的票,做两套绰绰有余。 眼见那售货员拿木尺量好布,大剪刀一滑,夏万辉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颜色他穿行,夏芍穿就太难看了,尤其是结婚穿。 夏万辉有些心疼。 那可是八尺布啊,布票正常供应的时候,一年也就七八尺的量。 突然他想起什么,赶忙去翻缝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陪送的行李李家做了,我差点忘了出门前咱妈还偷偷给了我一些票。说是前几年准备你嫁人,给你攒的。” 老家的确有给闺女陪送行李的习俗,但前几年资源严重短缺,家里又突生变故,夏芍还以为夏母没准备。 没想到夏万辉不仅翻出了布票,还有好几张棉花票,也不知道要积积攒攒多长的时间。 夏芍想起了出发前夏母给的路费,也全是这样的毛票,用皮筋细细捆成一捆。 夏万光一见当时就怒了,质问夏母有钱怎么不给自己。夏母只是哭,却绝口不提不让夏芍来东北。 夏母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就是性格太懦弱。以前夏老三在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现在要靠儿子挣工分养活,她彻底没了底气,大声跟夏万光说话都不敢。 送夏芍来东北,是她这个母亲唯一能做的。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无能,护不住女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才偷偷把东西给了夏万辉。 夏芍对这位母亲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觉得她不自强,一方面又知道这年代的农村妇女没工作,老了全要靠儿子养活,又拿什么来庇护闺女? 所以夏芍从没想过留在农村,一定要想办法找个工作。 她把那些票塞回给夏万辉,“我以后不缺这个,你拿回去给咱妈,别让大哥知道。” 想想又收了回来,“算了我还是买成布吧,回去你就说票是我的。” 以夏万光的自私,一旦知道夏母手里有票,夏母一张都剩不下。 夏芍全买成女人穿的花布,裁好,就不信夏万光一个大男人,敢穿个花布出门。 第10章 租房子 买布花了夏芍近三十块钱,刚好旁边就是卖鞋的柜台,她顺便又买了双皮鞋。 皮鞋是红色的,平跟方头,脚腕处还有一条搭链,售价十五块。 人家好歹给了她三百块彩礼,她总不能什么都不给自己添置。 买完又在关姐的建议下拎了瓶雪花膏,这年代最好的友谊牌,大瓶,一瓶五块。商店里还有卖当地产的人参雪花膏,其实也不错,不过是袋装的,不好保存。 这一会儿就花出去小五十,在旁边抱着东西的夏万辉看得直咋舌,“这边东西这么贵?” “正常,江城好歹是个城市,其他工厂不算,光林业局就有六万多员工。我来那年老家苞米面才4分几一斤,江城这边5分多,今年又涨到6分4了。” 关姐一指柜台上的大玻璃罐,“嫌贵可以等雪花膏用完了,拿瓶来买散装的,散装的便宜。” 关姐介绍的小孙家离四商店不远,走个一百来米一拐,就到了一排排整齐的黑砖瓦房。 “看到那几个门洞了吧?这边以前全是大四合院,几进的都有,后来全隔成了公房,三间房得住两户人家,不过房子是真好,一水儿用的黑砖。” 关姐一路走一路聊,带着夏芍穿过一个门洞,进了左边那间正房。 当年大户人家的大四合院,夏芍昨天看那几间个人家的肯定不能比。 屋子修得高,即使地上铺了一层老旧的红木地板,也不会觉得压气。不比关里老家的房子宽度只有四米,江城这边都是六米甚至六米半,修了南北炕依旧有不少空间。 关姐口中的小孙是个梳着五好头的年轻女人,鹅蛋脸,单眼皮,长得不算美,人却很精神。 她的缝纫机就摆在靠南的炕边,正头也不抬踩得飞快,“你们等一下,我弄完手头这点。” 夏芍也不着急,先看了看对方的穿着,又瞟向不远处桌上刚做好的中山装。 这人手艺的确不错,衣服做得合身又好看,干活也麻利,不多会儿就把一条袖子缝完了。 不过夏芍不太满意衣服的样式,等小孙问她想做个什么样的,她要来纸笔自己画了一件。 其实就是个风衣配直筒裤,风衣领口多钉了颗纽扣,既能竖起来保暖,也能放下来。 “别说还挺好看的。”关姐凑过来看,“有腰带,冬天套棉袄穿暖和,就是有点费布料。” 计划经济,费布料可是个大事。像陈寄北那样身高腿长的,做一套都够别人做一套半了。 小孙倒是对这个新样式很感兴趣,“也费不了多少,腰带可以用碎布拼,就是下摆得做的长一点。” 她有些好奇问夏芍:“你也会做衣服?” 夏芍哪会这个,“我就是来的路上坐火车,看到别人穿过,有些印象。” 反正这年代连个电视都没有,更别提手机和网络了。她说见过,别人也没证据说她没见过。 夏万辉的夏芍没做什么改动,只是让小孙衣袖和裤腿多留出一寸。 他今年才十七,不出意外还会再长高,到时候这些地方都得放。 小孙利落地用手量好两人的尺寸,拿粉笔在布料上一画,“你给我七块钱就行。”把凌头抹了。 约好三天后来拿衣服,夏芍却没急着走,“对面那间房还有人住吗?” 小孙家住的是大四合院第一进的三间正房,对面还有一户,和她家共用一个厨房。刚进来夏芍就注意到对面屋门紧锁,灶台也空着,落了一层灰,像是很久没人用了。 果然小孙一听道:“你问对面老吴家?他家孩子多,前两年去乡下开小片荒了。 山上不缺东西吃,江城地靠长白山山脉,比起人多地少的关里和只靠商品粮过活的一些城市,三年困难时期要好熬很多。但粮食就那么点,还是有人不够吃,丢下工作去山上种地。 对面老吴家就是,不过今年粮食供应一恢复正常,老吴就后悔了。 他回来找过几次,可空出来的位置早就被其他人顶上,谁愿意把到手的铁饭碗拱手让人? 工作找不回来,这挺贵的房子也没必要租了,前两个月刚刚退给了房产局。 夏芍心里有了数,和对方道过谢后离开。 晚上陈寄北准时来接她,同行的还有陆泽同,他也帮两人找了几处房子。 想着陆泽同毕竟是个厂长,认识的人多,夏芍没急着说,三人先去看了他找的那几间。 说实话的确比她和陈寄北昨天看的强,但强得也有限。 从房屋质量到地段,最好的是个小两间,但是个厢房。朝向不如正房,院子里也很乱,想住不仅要花时间整理,还得重新砌墙或是夹板杖子。 “要不你们先住这?等有合适的,我再帮你们找。” 陆泽同显然不太满意,但就剩三四天了,总不能让两人在他家结婚,住以前那个小单间吧? 最不想住在陆家的就是陈寄北,他皱眉又把这两间厢房打量了一遍。 夏芍觉得这还不如小孙家对门呢,“我今天也碰到一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租。” 这年头可没有中介,买房租房,全靠人介绍。夏芍刚从外地来江城,陆泽同不觉得她能有门路打听到这些,但听说不远,还是给她面子过去看了看。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比刚才那两间厢房强。 虽然是跟人合住,但房子维护得很新,房前的小院也整齐敞亮。小孙家那边开了块不大的菜畦,窗户下还有个鸡笼,几只鸡正咕咕叫着在笼子里啄食。 陆泽同进去转了一圈,问夏芍:“这是你家亲戚帮着找的?” “没有,他们最近忙,抽不出时间,上午一个大姐带我来做衣服时发现的。” 夏芍虽然没准备把婚约的事情说出去,可也不想跟李家人多来往,能撇清的还是要撇清。那家人见缝都能插针,谁知道哪天有求于人,会不会借着她的名义找上陆家。 听到这话,陆泽同明显有些意外,“你找的?” 陈寄北倒是知道夏芍没她长得那么温柔怯懦,“就这吧,附近有粮店、商店,离我单位也近。” “那就这。”陆泽同点头,“没想到小夏看着胆子不大,还挺能张罗。” 房产局的房子都属于国家,租金比个人家便宜,要住还需要名额。 不过陆泽同想给表弟弄个名额,也没那么困难。第二天上午陈寄北就把钥匙送到了夏芍手上,因为是公房,单位还有补贴,3快6的房租能省将近4毛钱。 夏芍和夏万辉去百货买了水桶和拖把,旧毛巾往头上一包,开始收拾卫生。 吴家人搬走的时候把家具也搬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窗玻璃还碎了两块。炕纸也得重新糊,还有墙,早黑得不成样子了,全得拿报纸糊一遍。 夏芍去对门小孙家借了软尺,准备先把玻璃尺寸量了。 孙清很是意外,“你这动作够快的,昨天才来问,今天就把房子租下来了。” “我着急结婚。”夏芍迅速把尺寸量好,报给夏万辉。 夏万辉重复了两遍,带着夏芍给的钱割玻璃去了。 听说夏芍租房子是要结婚,孙清回屋,不多会儿拿了叠旧报纸过来,“这是我家过年糊墙剩下的,可能不太够,你要是有门路,找单位再要点。” 昨天夏芍就看出来了,这人说话做事都很爽利,相处起来还挺舒服的。 她没和对方客套,笑着道谢接过,又问:“你在这边住多久了?” “不到三年。”孙清活动着久坐的腰说,“我也是在这结的婚,那时候正赶上三年饥荒,喜酒都没摆,就这么过了。现在想想,还不如晚点结,还能少挨两年累。” 第12节 女人都是这样,最幸福的就是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结了婚总有操不完的心。 夏芍觉得她这话虽是在抱怨,神色间倒没有多大怨气,“早结婚晚结婚无所谓,过得好就行。” “说是这么说,可早结婚,家里总催着要孩子。前两年都饿成啥样了?我和百胜天天半夜起来喝凉水垫肚子,活都快活不了了,哪有那个闲劲儿要孩子?” 这个话题有点成人,夏芍个没结婚的大姑娘不太好接。 不过这也是实话,江城这边靠山吃山还能好点,原主在关里,已经饿得一年多没来例假了。 中午陈寄北过来的时候,厨房的大地锅已经收拾出来了,屋里的地板也擦了,浸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夏万辉正和夏芍一起安玻璃,只是手法不太熟练,几次差点砸到按着玻璃的夏芍。 陈寄北放下东西,上前把锤子接了过来。 “你小心点啊。”夏万辉还有些不放心,站在一边看着。 结果陈寄北两下就把钉子钉上了,过长的部分还横着敲进了窗框里,一点都不会扎手。夏万辉半天都没能干完的活,他两分钟处理完,直接拿起了第二块。 夏万辉眼珠差点瞪出来,“你怎么这么熟练?” 陈寄北没说话,似乎是觉得夏万辉碍事,又皱了下眉,“你先吃饭。” 夏万辉完全插不上手,只能洗了手,打开陈寄北带来的饭盒。 两个铝制饭盒都还热着,一个装的是豆饭,一个装的是菜。里面不仅有翠绿翠绿的腌黄瓜,泛着油光的炒芥菜丝,还有满满大半饭盒、能看到五花肉片的炖酸菜。 这年头都缺油水,白花花的肥肉才是最香的,夏万辉一见就咽了口口水。 一开始他对这位新姐夫并没有什么好感,看着就不好相处,尤其这还是田翠芬介绍的。 可几天相处下来,这人脾气冷归冷,出手倒是真大方,至少比李家那一家子大方。人也不像李宝生那么娇生惯养,要是让李宝生安玻璃,连他夏万辉都赶不上。 夏万辉决定看在肉的面子上给新姐夫加一分,不,加两分,不能再多了! 很快玻璃安好,陈寄北和夏芍也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陈寄北话少,吃饭也快,不多久就撂下筷子,拎起工具去屋里铲墙上的旧报纸。吴家应该有几年没清理了,墙上的报纸已经有一厘米多厚,得铲下来才能糊新的。 孙清吃完饭出来刷碗,看到忍不住问夏芍:“这就是你对象?” 夏芍点头。 孙清立马竖起大拇指,“你们长得都是这个,老天爷上哪找了两个这么好看的凑成一对儿?” 这位一看就是个颜值协会的,还感叹俩人生出个孩子得长什么样,强烈要求给孩子当干妈。 不过她给那些报纸的确不够,铲完陈寄北看了看,什么都没说去单位了。 晚上一下班,何二立就发现陈寄北一手拎着报纸,一手拎着饭盒,比往常走得都早。 要知道他和嫂子关系不好,平时能待在外面就待在外面,很少回去碍人的眼。 何二立快走几步跟上去,“这两天干嘛呢?神神秘秘的,一下班就抓不到影儿。” “有点事。”陈寄北没回头,脚步却放慢了。 何二立听了撇撇嘴,“你能有什么事?不是你那嫂子又挑你毛病了吧?我说你也是,她那么刻薄,你就不能跟你哥说说?我看你哥也不像那不讲理的人。” 提起刘铁萍,陈寄北眉眼更冷了,却只道:“没必要。” “也是,你还住在他家呢。再说你这户口,工作,都是你哥办的,怎么也得给他点面子。” 何二立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卧槽”一声,“说曹操曹操到,你嫂子!”手往大门外一指,赶忙四处张望,“她来咱们单位干嘛?咱们单位也有你哥认识的女同志?” 食品厂当然没有陆泽同认识的女同志,刘铁萍是来找陈寄北的。 她穿了件今年才做的衣服,看到陈寄北难得给了个好脸,“寄北下班了?” 陈寄北没回答,只站住脚步,冷淡着声音问:“有事?” 刘铁萍当然有事。 陆泽同是不许她再搅和陈寄北的婚事,可万一陈寄北自己看上了杨巧娟呢? 万一他不得不娶呢? 反正结婚前一天才领证,只要没领证,就不算结婚。即使他们临时反悔,也顶多损失一部分彩礼要不回来,那小夏可是外地来的,还能把他们怎么样不成? 刘铁萍脸上露出笑容,“你大军哥家建国今天满月,你大军哥叫你过去吃饭。” 第11章 不成 刘铁萍的父亲是个老军人,因为常年在外打仗,只生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大儿子十六岁那年得病没了,只剩刘大军这么一根独苗,不仅刘母宠,刘铁萍这个做姐姐的也惯着,如今好三十了终于有了个后。 何二立看刘铁萍这态度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说是刘大军儿子满月这种好事,又觉得正常了。 不正常的是陈寄北,刘铁萍和刘铁萍娘家的事他向来不掺和,没想到这次竟然答应了。 别说何二立,刘铁萍都有些意外。 不过陈寄北能答应,还省了她一番口舌,说实话她也不怎么愿意跟陈寄北说话,“那你可得陪你大军哥多喝两杯,你表哥那酒量你也知道,三两白的就能倒。” 陈寄北却并没有动,“我想再带一个人。” 给他几分颜面,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刘铁萍心里不快,回头看向陈寄北身边的何二立,“今天是家宴,不好带外人。” 何二立还不想去看她那张长脸呢,赶忙给陈寄北使眼色。 陈寄北没管他的眼抽筋,“不是外人,我和夏芍已经领证了。” “你和她领证了!” “你和谁领证了?” 刘铁萍跟何二立几乎同时一愣,继而惊呼。尤其是刘铁萍,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陈寄北只是淡淡撩了撩眼皮,“夏芍,我跟她前天就领证了,我哥没说吗?” 陆泽同当然没说,他说了不许刘铁萍搅和,就问都不让刘铁萍问一句。 刘铁萍满肚子盘算就这么落了空,脸红一阵白一阵,“你们这么着急,不是有了啥吧?” “放心,我不是刘大军。”这次陈寄北的语气已经不掩嘲讽了。 刘大军媳妇儿杨巧云,一开始刘铁萍并没看上,是刘大军自己犯了错误,被人找上门来的。刘铁萍他爸要脸,就这么娶了,还把刘大军拿皮带狠抽了一顿。 刘铁萍跟这位弟媳妇儿关系有所缓和,还是对方生了个大胖小子后,陈寄北这不是专打人脸吗? 刘铁萍气得胸脯直起伏,“你……” “我说错了吗?” 就是没说错才气人,刘铁萍指着他,“你好得很!”想着还得赶紧回去说一声,到底走了。 “你结婚,她脸色这么难看干嘛?” 何二立看着那气鼓鼓的背影有些搞不懂,“不对,你啥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都得让你知道?” “咱俩好歹是朋友,结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不是故意骗你嫂子的吧?” 陈寄北没说话,提着报纸去了最近一家国营饭店。 何二立又跟着他到了饭店,“你买这么多饭吃的完吗?不会真结婚了吧?” “结了。”陈寄北头也不抬。 “卧槽还真结了!”何二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也要跟去看看,“你要这么多报纸,是要糊新房吧?我去帮你干活,我去帮你干活还不行吗?” 然后一进门他就又吃惊了一把,“你……你是那个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夏芍:“……” 夏芍忙了一下午,刚拆了毛巾坐下来歇口气就听到这个。 明明她长得也很好看,很有辨识度,怎么对方就只记得这一句话? 夏芍无语,何二立比她更无语,“你当时不是一脸不感兴趣吗?这么快就把人娶回家了?”捂着胸口控诉地望向陈寄北,好像他们之间的友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陈寄北没理他,简单给二人做了介绍,“何二立,我同事。夏芍……” 陈寄北顿了下,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那边何二立已经开始点头,“知道知道,你媳妇儿。”说着还一脸不满,“咱俩这么好的关系,就只是个同事?” 夏芍算是发现了,陈寄北这个朋友一点不像他,话特别多。 不仅话多,还很自来熟,没多久就拍着夏万辉的肩,“你姐说得对,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强。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是哪个绿的你你说,我跟你姐夫帮你揍他。” 夏万辉都听懵了,被绿的不是他姐吗?怎么成他了? 何二立当时显然没把话听全,也没陈寄北那么敏锐,还以为夏芍是在安慰夏万辉。 不过弟弟背锅就背锅吧,省的她还得让对方保密。 夏芍没等夏万辉解释就岔开了话题,“现在就差糊墙跟糊炕了,明天我再过来弄。” 陈寄北和他同事都下班了,她也要下班。拒绝加班,从我坐起! 陈寄北没说什么,第二天夏芍再去,新房的墙和炕却已经糊好了。 报纸糊得很平整,边缘处衔接得严丝合缝。炕上甚至糊了两层牛皮纸,摸上去结实又光滑。 夏万辉看得直咋舌,“再刷上层铅油,少说能用个半年,他们昨天不会干了大半宿吧?” 北方睡炕常用炕席,高粱或者芦苇杆编的,就是炕太热的时候容易糊,也容易扎人。所以不少人更喜欢牛皮纸,只是不刷上一层油,两三个月纸就破了。 但夏芍宁愿两三个月换一次也不愿意刷油,铅油啊,一听就知道有毒。 不过夏万辉有一点没猜错,他们走后陈寄北跟何二立还真干到了快九点才走。 陈寄北看不出丝毫异样,何二立却总觉得手臂抬久了,第二天还有些酸。 一整天,他都以陈寄北要结婚他去帮忙累到了为由,在单位划水。 这个消息一出,都没人关注他是不是偷懒了。 上午还没过完,就有好几波人过来打听,有糕点车间那边的年轻女同志,还有给陈寄北介绍过对象的中年大妈。 面对那大妈何二立就没多客气了,“寄北他媳妇儿可漂亮了,比你那侄女漂亮一百倍。” 第13节 陈寄北刚工作那会儿,这人侄女来厂子里找过她一次,一眼就看上了陈寄北,非要让姑妈介绍给自己。陈寄北对她没兴趣,她还死缠烂打了好一阵,她姑妈更是逢人就说陈寄北坏话。 那大妈听了果然不高兴,“那姑娘傻的吧?但凡有点脑子,都不能嫁给他。” 夏芍傻的吧?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东西。 李来娣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着看夏芍知道真相后能有多后悔绝望。 正好程文华问起夏芍的婚事,说要买点东西给夏芍添妆,她就跟着去了。 这要是以往,她嫂子给夏芍花钱,她肯定不乐意。这回她却什么都没说,不仅主动把人带到了招待所,见夏家姐弟不在,还耐心跟前台关姐打听了他们的去向。 到了新房一看,李来娣不免又有些泛酸。 她家还住着厢房呢,夏芍居然租到了这么好的房子。 不过她很快又平衡了,“这么多活,就你们姐弟俩干啊。” 她也是搬过新家的,当时她爸去单位报到了,家里就她和她哥她妈在收拾,差点没累死。他哥虽然不怎么会干活,好歹能帮着伸把手,哪像夏芍,什么都得一个人来。 夏芍没想到李家人会来,还带了一个铁皮暖水瓶、一个搪瓷盆,正在和程文华道谢。 听到李来娣这话,她有些不明所以。 李来娣还当她是纳闷自己怎么猜到的,又背着手,去院子里转了一圈,“这么大一个家,以后劈柴烧火洗衣做饭,里里外外全得你一个人干,你也够累的。” 程文华已经发现这个小姑子跟夏芍不太对付,不过亲戚间不和也是常有的事。 她扶着腰,笑着岔开了话题,“听说你们定了下周二办酒,可惜那天我单位有大班,时间紧,恐怕来不了了。只能提前祝你和先生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谢谢,也祝你这胎生个儿子,儿女双全。。” 不是夏芍重男轻女,这年头谁不爱听这个? 而且她是真心的,李家太重男轻女,程文华家世再好,连着生闺女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到底快进入孕晚期有些尿频,没说几句程文华就去院子里上厕所了。 她一不在,李来娣脸上的不待见彻底不加掩饰,“你跟那什么寄北真领证了?” 对李来娣夏芍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我和他领不领证,关你屁事?” “就是,要嫁人的又不是你。”夏万辉也跟着翻了个白眼。 这姐弟俩一个说话软绵绵的,一个小暴脾气,一唱一和,总能把人气得够呛。 李来娣却难得没被气到,反而哼笑一声,“你就嘴硬吧。” 他们领不领证当然不关她事,她就是来看看夏芍嫁了那么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累成了什么样。 漂亮有什么用?家里家外操持个几年,日子再过得不顺心,很快就成黄脸婆了。 李来娣可不是她那对精明的父母,年龄又还小,什么都写在脸上。 夏芍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没想好事,“幸灾乐祸”这几个字都快从她眼睛里跑出来了。 夏芍没给对方在心里得意的时间,“你们家答应给我那两套行李做好了吗?” 李来娣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下子卡住,接着脸绿了。 谁都以为帮夏芍介绍完对象就完了,哪成想她还能杀个回马枪,坑了他们两套行李。 一床被子就要两丈七的布,加上褥子,还是两套,没个五十尺的布根本不够。 她妈这两天到处找人换票,嘴都急起泡了,更别提做这些还得买棉花…… 这几年的票又特别值钱,夏芍一句话,她家少说得搭上两百,娶个媳妇都够了。 可是又不能不给,话已经当着陆厂长说出去了,何况契书还在夏芍手里。 李来娣如鲠在喉,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程文华上完厕所回来,见气氛不太对,忍不住问:“怎么了?” 夏芍不好意思地笑,“没怎么,就是说起李大爷李大娘太客气了,还给我陪送了两套行李。” 这么说程文华就明白了,估计是李来娣小姑娘家占有欲强,心里不痛快。 时间也不早了,她赶忙拉着李来娣告辞,“我还得回去做饭,先走了。” 一面往外走又一面安慰小姑子,“等你结婚了,我给你打一整套家具。” “真的?”李来娣眼睛一亮。 可到底气还是不顺,又冷哼一声,“还是我好,有你这样的嫂子。哪像夏芍,结婚这么大的事,她那表嫂连个面都不朝,全靠她一个人张罗……” 话还没说完,她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刚被她说连面都不朝的刘铁萍满脸是笑,顺着门洞走了进来,“寄北这个媳妇儿可是说对了,瞧这收拾的。”手里拎着,怀里抱着,带来的东西比她们还多…… 第12章 落户口 上回刘铁萍可不是这个态度,还差点把两人的婚事搅黄了。 李来娣眼睁睁看着刘铁萍将东西拎了进去,“看看我都给你们买了啥?毛巾,你俩一人一个;镜子,给你梳头用;还有这些盘子、碗,我一样给你们买了一套……” 盘子碗都是四个一套,这么多,夏芍家直接开火都够了,也亏她拿得动…… 陆厂长这个媳妇儿不是没看上夏芍吗?怎么又是夸她,又是给她送东西? 李来娣前一口气还没出完又堵上了,有心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人都出来了,总不能再折回去。 夏芍也觉得刘铁萍热情得不正常,进门就拉着她从头夸到脚。什么长得又白又漂亮啊,房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干活利索啊,我们寄北娶了你真是有福气啊…… 连夏万辉都被夸了几句能干,知道护着姐姐,眼神都有些变了。 夏芍只是笑,“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刘铁萍笑着嗔她,“怎么说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夏芍就没再说话,拿着抹布继续擦玻璃。 她才不信没点事,刘铁萍态度会转变这么大。知道已经成为一家人了就放下恩怨的不是没有,可刘铁萍要真想跟她和陈寄北修复关系,不该先就之前那件事道歉吗? 前尘旧怨不说清楚,哪可能放下? 果然刘铁萍没憋多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小夏我看你弟弟也不小了,该说媳妇儿了吧?” 她怎么关心起万辉说不说媳妇儿了? 夏芍停了停动作,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万辉也不明白怎么又扯到自己头上了,“我才十七,说啥媳妇儿?” 刘铁萍显然没想到夏万辉这么高的个子,竟然才十七,愣了下才笑道:“十七也不小了,年龄不够可以先办酒。早生儿子早得继,不少人像你这么大都当爹了。” 一听这话,夏万辉更加摇头,“不不不,我还是个孩子,不想当爹。” 刘铁萍:“……” 连着被怼回来两次,刘铁萍算是发现了,夏万辉就是个愣的,有事还得跟夏芍说。 她也拿了个抹布帮夏芍擦,“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嫁过来,也没个照应,想着帮你弟弟介绍个媳妇儿,你心里踏实,也能好好跟寄北过日子。正好我兄弟媳妇儿家有个妹妹,今年二十。,我看配他正合适,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媳妇儿大一点也能干活。” 现代男人都喜欢白瘦幼,旧社会的父母却喜欢给儿子娶个大老婆。 大个几岁能干活,会疼人,又容易生养。老了实在没眼看了,有钱的还能再说个小的。 夏芍也是当姐姐的,刘铁萍就不信哪个姐姐不想弟弟结婚后在家当大爷,被人伺候着。 “我兄弟媳妇这个妹妹可能干了,收拾卫生、做饭、洗尿布,一个人能当三个人使唤。她姐姐舍不得,想留在江城跟她做个伴。正好你也是大老远嫁到江城来的,你要是觉得行,嫂子我做主,让老陆给你弟弟安排个工作,以后你在这也是有娘家的人了。” 这年代有句顺口溜:一军官,二军干,三工人,四□□,至死不嫁庄稼汉。 夏万辉回老家就是个庄稼汉,现在有机会当工人,还能不动心? 刘铁萍要是真能办成,夏芍还真有点动心。 可上回这人还一副生怕万辉留下来占自家便宜的样子,一转眼就要给安排工作,没点鬼狗都不信。 如果是刘铁萍亲妹妹看上了万辉,还是那种关系特别好的妹妹,非要闹着嫁给万辉,刘铁萍这么出力还有可能。她兄弟媳妇儿家的妹妹…… 夏芍在心里笑笑没说话。 下万辉也一口回绝:“我还要回老家,你给我姐安排吧,我姐喜欢工作。” 不,她不喜欢工作,她只是不能没有工作而已…… 但夏万辉都这么说了,夏芍也只能不好意思地应下。 “嫂子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等我去单位上班,一定打听打听有没有好小伙子介绍给你兄弟媳妇的妹妹,我们家万辉还要回关里,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女的哪有男的好找工作。”刘铁萍笑容有些僵,“要不我先把人带来你看看,看看再说?” 夏芍还是摇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等我写信回家问问吧。” 她长得就一副没什么主意的软样儿,不然刘铁萍也不会觉得她好拿捏,找上她,“那你多上上心,早点给我个信儿,省的我这边没动静,我兄弟媳妇儿又找了别人。” 利诱完,又给夏芍增添了些紧迫感,她这才撂下东西离开。 然而夏芍既不紧迫,也没准备写信,只是看着那些东西轻叹,“这位嫂子真是太客气了。” 夏万辉也去翻了下,“这得不少钱吧?” “一二十块有了。”夏芍笑着看他,“怎么?人家说要给你找工作你也不心动?” 夏万辉人间清醒,“他们家又没绿我,给我安排工作干嘛?” 夏芍:“……” 夏芍还没来得及把那些盘子碗刷刷放进碗柜,陈寄北来了,还买了一车柴火。 柴火都是林场切方子剩下来的原木外皮,两米多长,装在一辆驴车上,打开大门卸在了院子里。 卸完给完钱,陈寄北才看到那一堆东西,“不是说我去买?” “不是我买的。”夏芍笑,“刚才你嫂子来过,她送的。” “她来干什么?”陈寄北神色微冷。 “来给万辉介绍对象,我觉得不合适,已经婉拒了。” 陈寄北向来话不多,夏芍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也就结束了,没想到他竟然问:“介绍的谁?” 第14节 夏芍实话实说,“是她兄弟媳妇儿家的妹妹。” 陈寄北眸色瞬间更冷。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夏芍多想,主要刘铁萍表现得太热情了,想让人不多想都难。 陈寄北没言语,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你的户口办好了。” 这年代的户口和结婚证一样都是纸,论纸张质量,户口还不如结婚证。 不过户口办好了,也就意味着夏芍的粮食关系转了过来。以后她拿着卡片就可以在当地的粮店副食商店买到粮食和副食,不需要再想办法淘换粮票。 没想到信封一打开,里面竟然有四个塑料外皮的卡本。 夏芍忍不住看向陈寄北。 男人已经脱了外套,袖子半卷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柴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这另外的粮食卡片和副食卡片显然是他的,他竟然就这么交给了夏芍…… 夏万光可从来不把自己的卡片交给媳妇儿,别说给别人,他老婆孩子的他都得在手里攥着。 单从这一点来看,陈寄北比她那便宜大哥强多了,至少给了这段婚姻最起码的真诚和信任。 夏芍随手翻开一个,翻到的刚好是陈寄北的粮食卡片。 卡片是竖开的,一共十几页,每页从上至下写着玉米面、白面、大米、小米、高粱米…… 林林总总十几样粮食,每领取一笔,经手人都会在后面按个印章。 夏芍找出结婚证,和卡片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这就是他们这个家最重要的东西了,也是他们这段婚姻,她这段穿越,一个全新的开始。 晚上陆泽同把家具送了过来,一水儿的实木红漆,因为在家具厂已经晾过了,并没有味道。 两个箱子被搬到了北边的小炕,行李架则支在了南炕的炕梢,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下子就有了人气。 回去的路上陈寄北掏出三张大团结,递给了陆泽同。 陆泽同没接,“跟哥还客气?说好了哥送你们的。” 陈寄北默了下,手却没收回去,“是上个月的生活费,最近太忙,忘给嫂子了。” “生活费?”陆泽同脸上的笑沉了下去,“你嫂子跟你要的?什么时候开始要的?” 陈寄北没多说,把钱往他怀里一塞就走了。 陆泽同没赶上他,回家后也没看到人影,倒是被刘铁萍埋怨了两句回来太晚。 以往陆泽同从来不和她一般见识,今天却沉着脸,反唇就是一句:“你跟寄北收生活费了?: 刘铁萍一愣,下意识就想否认,那边三张大团结直接摔了过来,“你还真干得出来!寄北是我亲舅家弟弟,过来住两天怎么了?家里还差他那一口吃的了?” 天知道反应过来后他有多难堪,看那样子,刘铁萍收寄北生活费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铁萍却不觉得这只是一口饭的事,“给他办工作不欠人情啊?人情他还吗?还是他爹妈还?来这一年多了,他爹妈一分钱也没给,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寄北是你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陆泽同被她气得不轻,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钱呢?” 刘铁萍眼神一闪,“钱、钱我都帮他存着了。小孩子家拿那么些钱干嘛?出去鬼混吗……” “你都帮他存在大军那了吧?”陆泽同冷笑,“我说大军两口子怎么花钱这么痛快,月月往家买鱼罐头、肉罐头。明天你就去给我要回来,不然我亲自去大军单位要。” 亲自去大军单位要,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刻薄婆家表弟,钱全拿去给娘家弟弟花了? 而且她爹死得早,大军这个工作还是陆泽同帮他找的…… 刘铁萍后槽牙狠咬,心里已经把陈寄北骂了一万遍。 一开始她跟陈寄北要钱,陈寄北一言不发给了,她还以为那小子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怕被她撵出去。毕竟她和老陆又不是他爹妈,凭什么养着他,惯着他? 没想到那小子有家了,翅膀硬了,立马反咬她一口,真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铁萍当晚就去了弟弟刘大军家,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差点和弟媳妇儿杨巧云打起来。 听说陆泽同要亲自去刘大军单位要钱,杨巧云也把陈寄北痛骂了一顿,却只不情不愿拿出一百块,“我手里就这些,我奶不好,刚买了两只奶羊喂建国。” “喂建国一只就够了,你买两只干嘛?” “我刚生完孩子,还虚着,不得补补啊?” “人家不喝羊奶也照样生,赶紧卖一只。你自己没奶喂孩子,你还有理了?” 刘铁萍让这个败家弟媳妇儿气得冒烟,又实在没辙,只能想办法东拼西凑。 直到陈寄北和夏芍办酒的前一天,她才把钱凑出来交给陆泽同,自然也没时间再去找夏芍谈给夏万辉介绍对象的事。 陆泽同又将这笔钱交给了陈寄北。 陈寄北没接,反而问:“老家一直没信吧?” “暂时还没来人。”陆泽同说,“不过明天怎么也该到了,你结婚可是大事。” 陈寄北不置可否,“那就先收着,抵那三百块彩礼钱。” — 六几年的婚礼处在一个挺尴尬的时间段上,再往前几十年,新娘出门子一水儿坐轿;再往后几十年,轿子又换成了轿车,就建国到改革开放这一段什么都没有。 夏芍是被陈寄北用自行车从招待所接到新房的,用的还是陆泽同的旧自行车。 答应添给他们的车子还没弄到票,说是得再等两天,小座钟也还没送过来。 不过结婚的氛围感倒是拉得满满的,车头一朵大红花,后面还有小孩子追着跑,看新娘子。 夏芍一身新做的风衣,掐腰,收腿,脚上一双漂亮的红皮鞋。本就是好身段儿好脸蛋儿,人静静往车后一坐,不用任何脂粉,也清丽得仿佛夏日新绽的初荷。 一路骑过来,谁见了不说一句这一对儿长得漂亮。 在新房看到夏芍,李宝生更是怔怔出神,都没注意到夏芍身边的陈寄北撩眸看了他一眼。 李家是介绍人,行李都送了,总得蹲在这儿看夏芍结完婚,把契书弄回来。李来娣容易坏事他们没带,李宝生说什么也要跟来,老两口就拦不住了。 不过李宝生没注意到陈寄北,对门孙清的丈夫姜百胜倒是注意到了。 孙清一直和他说对门来了对小夫妻多么多么好看,说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惜他工作比较忙,总上夜班,夏芍碰到过两回,陈寄北还是第一次见。 想想妻子夸对方的话,小姜公安板着脸盯犯人似地盯了半天,问夏芍:“这就是你来东北找那个娃娃亲对象?” 刚还面带微笑的李家人心里齐齐一咯噔。 第13章 新婚之夜 知道夏芍为什么来东北的,只有一开始招待所那几个人。 李家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那天查房的公安,在这种时候,当着陈寄北和陆家人的面。 今天程文华虽然没来,可陆家人都在,这陈寄北听说又是个混的。万一他非要较真,问问那娃娃亲是怎么回事,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程家人耳朵里。 果然陆泽同和刘铁萍闻言,全都看向了夏芍。 刘大军媳妇儿杨巧云还笑了声,“陈寄北啥时候跟人定了娃娃亲?我怎么不知道?” 杨巧云是跟刘大军一起来的,没拿礼金,只拎了包干蘑菇意思意思。夏芍也是才知道那天在院子里跟刘铁萍说话的黑瘦男人叫刘大军,是刘铁萍的弟弟。 此言一出,李家人心里更沉。 姜百胜也皱起眉,“不是吗?那你怎么……”看看夏芍,又看看陈寄北。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李常顺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小芍那个娃娃亲对象……” “他死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夏芍抢去了。 李常顺当时就是一噎,李宝生和田翠芬脸上也有一窒。。 夏芍跟没看见似的,长睫轻轻垂下,“来东北第二年他就死了,全家都死了。我家亲戚心好,又给我找了个更好的。”说着还抬眸望了眼身旁的陈寄北。 给她找了更好的的好心亲戚李家夫妇:“……” 被全家死了四年的娃娃亲对象李宝生:“……” 偏偏夏芍说完,还疑惑问他们:“都站在这干嘛?进去吃饭啊。” “对啊,吃饭吃饭。”何二立今天也来了,还随了两块钱份子钱,就等开席了,“为了寄北这顿喜酒,我昨天晚上就没吃,一会儿可得吃够本儿了。” 陆泽同倒是看出些李家人表情不对,大喜的日子也没多问,“马上就开席。” 可李家人哪吃得进去,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圈酒,就私底下找到夏芍,跟她要契书。 为了能成功把契书拿回来,他们还咬咬牙拿出了五十块随份子,准备一手交书一手给钱。就算夏芍不想信守承诺,为了这五十块钱,也得把契书还给他们。 夏芍又没想过赖账,这五十块简直是白捡的。 一回到家,田翠芬就把契书扔火里烧了,“可不用被那死丫头威胁了,又是住店又是做行李,还赶了五十块钱礼。这些天三百块钱都出去了,当初娶文华都没花这么多。” 契书没了,可就口说无凭了。 李常顺脱鞋坐到炕上,神色虽不大好,人却吐了口气。。 只有李宝生似乎有些闷闷不乐,李来娣见了,忍不住翻个白眼,“哥你不是还惦记着夏芍吧?” 李宝生没说话,躲开了她的目光。 “不是吧?你还真在惦记她!”李来娣瞬间拔高声音。 这回田翠芬对这个儿子都有些怒其不争,“她都说你死了,你还惦记她什么?” “没有。”李宝生赶忙摇头,“我就是看陆厂长那个小舅子不太对,老盯着夏芍看。” “谁盯着夏芍看,关咱们啥事?”李来娣冷哼,“等着看吧,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刘大军其实表现得没那么明显,毕竟桌上那么多人在呢。 也是李宝生自己有心思,总去关注夏芍,这才发现了他控制不住的小动作。 不过中午喝完喜酒,晚上刘大军下班,拎了瓶散装的白酒又来了,说是来给陈家父母陪酒。陈寄北父母下午的车,中午肯定赶不上了,他们留了菜,晚上给两人接风。 结果直到太阳落山,陆泽同自己从火车站回来了,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我说不能来,你还不信。”刘铁萍吐着瓜子皮,满脸不屑。 第15节 陆泽同被她说得脸色不好,赶紧望向陈寄北和夏芍,“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儿子结婚,做父母的没一个到场,的确不那么好看。 就算父母都不能来,也总该来个兄弟姐妹吧? 陈寄北脸上却很平静,也不知道是太绷得住,还是早知如此。 见场面冷下来,夏芍去搬炕桌,“那咱们先吃吧,菜都要凉了。” 陆泽同也赶紧张罗吃饭,只不过显然心里有事,没喝多少久就拉着陈寄北开始话多,“小夏是个好的,你以后好好跟她过日子,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你哥。” 听他又要大包大揽,刘铁萍赶紧咳嗽了声。 “你嗓子塞鸡毛了?”陆泽同竟然在外面就怼了她一句,“寄北你不用管她,哥给你多少,都是你该得的。当初要不是舅妈大冬天跳下河救我,我早淹死了,还能当兵,工作?可惜舅妈四个多月的孩子就这么掉了,后来养了好几年,才有的你……” 这下夏芍敢确定,他的确是喝多了,不然也不会当众说这些。 估计陈寄北也不知道这些内情,素来冷峻的一张脸上竟有些怔神。 好半晌他才按住陆泽同的杯口,沉声:“哥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陆泽同还想硬撑,下一秒却晃了下身体,被刘铁萍赶忙扶住。 “不能喝还逞能。”刘铁萍抽了他手里的筷子,“你们吃,我先送他回家,他今天都喝两场了。” 陈寄北和夏芍没拦,也起身送二人出门。 回去刘大军拿着他带来那瓶酒,正在往夏万辉杯里倒,“来来来,尝尝哥这个。这可是我下午特地去打的,味道正,还不上头,保准你明天起来头一点不疼。” 夏万辉接了,却没跟他喝,只是愣愣端着,细看眼圈还有些红。 夏芍吓了一跳,“怎么哭了?你也喝多了?” “你才哭了!”夏万辉使劲一抹脸,眼角却还是有水光,干脆不抹了,举杯往陈寄北面前一怼,“我可告诉你,我学过武术。你敢欺负我姐,三万里地我也来给她撑腰!” 他小时候走路都顺拐,还学武术…… 夏芍没好意思戳穿他,陈寄北也真和他碰了一下杯,只是没叫他多喝。 倒是刘大军一个劲给夏万辉劝酒,自己喝的却是另一个瓶子里的。夏芍看着看着,眯起了眼。 趁着田翠芬还没回来,夏芍故意把筷子碰到了地上,“啊呀”一声。 喝上点酒,刘大军那眼神就更藏不住了,赶忙殷勤地下地帮她捡,“我去给你换一双。” “谢谢啊。”夏芍声音甜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人一出去,她立即把夏万辉和刘大军的酒杯换了,换完才发现陈寄北正沉眸盯着她瞧。 夏芍一顿,刚要解释,那边陈寄北已经拎起刘大军的酒瓶,往他杯子里又倒了一些。 这下刘大军面前的酒就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多了,他没怀疑,估计也没心思怀疑。 夏芍不动声色提起杯敬他,他立马晕乎乎端杯喝了,不到一杯,人就一头栽在了桌上。 “他这酒有问题吗?”夏万辉刚才就想问了,见状拿脚踢了踢刘大军。 夏芍哪知道,但她知道刘大军跟夏万辉不熟,这么灌他有八成没安好心。 陈寄北把刘大军带来那瓶酒用筷子蘸了点,眼神立马变深,“这酒纯度不对。” 夏芍也闻了一下,味道很冲,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十度,快赶上医用酒精了。 她可是被假酒坑过的,赶忙望向夏万辉,“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夏万辉晃了晃脑袋,“有一点,不过不重,我喝得没他多。” “你先回招待所。”夏芍拿起夏万辉的外套,看看天色又换成了刘大军的。 夏万辉有些懵,“我穿他衣服干嘛?” “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剩下的你就别管了,避出去准没错。” 送走夏万辉,陈寄北已经把夏万辉的外套给刘大军穿上了。两人发型、身形都差不多,乍看还真难以分辨。 刘铁萍回来的时候天空只余一点残亮,屋内还没开灯,只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人影头朝下趴在桌子上,穿着夏万辉的外套。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另一个人,“大军又跑哪去了?”以为刘大军是有事出去或者提前回家了,想着反正人已经灌趴下了,她也没多问,“万辉这是喝多了?” 夏芍不好意思地笑,“小孩子头回喝酒,酒量不行。” “那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在新房住,你跟寄北才结婚。” 刘铁萍想了想,“要不住我那吧,我那比招待所近,他喝成这样也不好一个人睡。” 竟然想把人弄走…… 夏芍脸上露出犹豫,“这样行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都是亲戚,麻烦啥?” 刘铁萍说着就要来扶人,被陈寄北抢先了一步,“他刚吐过。” 刘铁萍的手就这么收了回来,任由陈寄北将人面朝下扛在肩上,背了起来。 叔嫂俩谁也没跟谁说话,沉默着走到陆泽同家,陆泽同已经躺在炕上打起了呼。陈寄北摸黑把人扛到他结婚前住的小屋,面朝墙放在炕里,抖开被子盖上。 刘铁萍还惦记着那句他刚吐过,没跟进去,“你慢走啊。”站在门口直接开始赶人。 等人一走,她立即掩上房门,悄悄去了弟弟刘大军家。 夏芍把桌子收拾下去,碗刷了,又烧了半锅水洗漱用,陈寄北才回来。 “没被发现吧?” 夏芍头发已经拆了,正坐在小板凳上泡脚,灯光下身影纤细玲珑,脚趾也白生生的小巧可爱。 陈寄北错开视线,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没有。” “你说他们把万辉灌醉干嘛?想生米煮成熟饭?”这是夏芍能想到夏万辉身上唯一值得人图谋的地方,“至于吗?万辉又不是龙傲天,有吸引妹子非他不嫁的体质。” “龙傲天是什么?” “就是龙子凤孙,有能傲世天下的资本那种。” 这回陈寄北沉默了下,才道:“她原来还想介绍给我。” “她还想介绍给你!”夏芍刷地抬头,水盈盈一双眼里满是吃惊,“他们家姑娘嫁不出去了?” 然而陈寄北什么都没再说,拿了东西去外屋打水洗漱。 等陈寄北洗漱完,两人坐在同一铺炕上,夏芍才猛地反应过来,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门边、箱子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空气中还残留有醉人的酒香,让人有些无措。 不过她很快又镇定下来。 现代人什么没见过?论那方面的知识,她可比陈寄北丰富多了。 结果陈寄北去行李架上拿了被褥,直接铺在了距离她最少半米远的地方。接着拉了灯,套头的秋衣向上一脱,露出手臂的肌肉和背心下紧实的腰身。 夏芍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到底第一次和陌生男人躺在一起不太自在,没多会儿又翻了个身。 不多会儿,再一个…… “放心,我对你没那意思。”黑暗中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 夏芍背脊一僵,“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这回被说得一窒的成了陈寄北。 夏芍舒坦了,果然纯情路线不适合她。第一次见面就大大方方夸人好看,她也走不了纯情路线。 夏芍闭上眼,正准备睡觉,身下突然一空。 她“啊”了声,刚想抓住什么借力,旁边有人伸臂一捞,将她捞进了个坚硬的胸膛。 两人迅速跳下炕,再回头,夏芍刚刚睡过的地方已经塌了个大坑。 “不是我,我没那么重!” 夏芍赶忙解释,话音还没落,对面孙清家的灯亮了,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人民好公安姜百胜同志在外面急切地敲门,“怎么了?出啥事了?” 夏芍:“……” 夏芍脑海里当时就闪过一个标题—— 《小两口新婚之夜动静太大,引来邻居围观,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这……这还能解释得清吗? 第14章 好戏 孙清和姜百胜早就关灯了, 还在说对面新搬来的小两口。 “是长得好吧?当初听说她要结婚,我还在想谁说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孙清好歹是服装工作者,有那么点审美在身上的, “结果等人来了一看,男的也一表人才,简直跟她天生一对。当年我找对象那会儿,怎么没这么好看的?” 好几天晚上没回家, 本来两口子该亲热下的, 结果她光顾着夸别人了。 姜百胜脸有些黑,“好看有什么用?长那么瘦,一看就是个小白脸。” “都长得像你那么黑, 就有用了?”孙清哼了声。 姜百胜还想再说什么, 对面就传来一声大响,听得他还以为自己说人小白脸被听到了。 两口子赶紧披衣服,开灯下炕,走过去敲了半天门, 里面才应了一声, “没事。” 是那个男的, 总是冷着脸看着就脾气不好那个。 姜百胜也当了好几年公安了, 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哪会放心, “你们不是吵架了吧?” “不是。”这回是女的应的话, 就是声音太软, 听着总像没有底气。 姜百胜一听更不放心, 就连孙清也跟着问:“小夏你家是不是什么倒了?” 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终于把门打开了,两人赶紧往里望去,然后齐齐一愣。 第16节 站在门边的小两口衣服显然是匆忙穿上的, 都还有点乱。虽然男的冷着张脸有些不善,女的低着头满脸尴尬,但脸上身上都没有伤,并不像是刚刚打过架。 他们身后,白天还好好的炕却漏了个大洞,被褥都被拉出来凌乱地堆在另一边。 这、这该不会是因为…… 姜百胜也开始尴尬了,“那个,你们要不要去我家住?我家还有一铺炕。” “人家就没有了?”孙清赶紧拧了他一下,给他使着眼色,“你们没事就好,没事我们先回去了,百胜明天还得上班。” 两人赶紧离开了这尴尬之地,一关好门,孙清又忍不住隔着门往对面看。 姜百胜无奈地拉她,“有什么好看的?” “炕都塌了还不好看?”孙清压低着声音,“啧啧,激烈成这样,你还说人家小白脸没用。” 夏芍听不到对面这两口子在说啥,但看两人走时候那个表情,想也知道不会是好话。 她难得老脸发红,“这下怎么办?” “睡北炕吧。”陈寄北把她的被褥拍拍灰,放到了对面的小炕上。 他们租这间门屋子也是南北炕,只是南面连接着大地锅,烧得比较多,也比北边这个小炕好烧。烘房子的时候夏芍烧过北炕,不仅冒烟,还烧了半天都不热。 陈寄北去外面抱了柴进来,一烧,果然冒烟。 两人开着窗吹了半天夜风,炕上也才将将有一点温度。夏芍却被呛得眼都红了,眼眶里可怜兮兮一包水儿,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又被冻得打个喷嚏。 陈寄北皱着眉把窗关了,抱起自己的褥子铺在了夏芍的褥子下面。 夏芍有些愣,都给我了你铺什么?“”他们家就两套行李,可没有多余的。 陈寄北没说话,被子一卷半铺半盖,就这么睡在了炕上。 “喂,要不咱俩挤一挤?”夏芍问他。 换个人,都该以为这是在邀请了,结果陈寄北离她更远了点,“你不说怕自己把持不住?” 夏芍:“……” 这人是凭本事单身的吧?是吧是吧?难怪上辈子一直没结婚。 关里五月份都该热了,江城的晚上却还很冷。即使有两层褥子隔凉,夏芍依旧睡得不太舒服。 早上鸡刚叫过两遍她就醒了,想翻身睡个回笼觉,院外却有人敲门。 “谁啊?”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软声咕哝。 旁边陈寄北动作比她快,已经披上衣服出去开了门。 不多会儿,刘铁萍沉着一张长脸进来,进门就问夏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夏芍都被问懵了,看看外面还暗着大半的天色,“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吗?” 刘铁萍一噎,“总之你现在给我起来,到我那去,出事了。” 出事了? 夏芍睡得有些迷糊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眼陈寄北。 看这样子,是还没发现搞错了人,准备开演了? 刘铁萍这是多嫌弃陈寄北说人吐过?看都没仔细看一眼。 不对,刘大军这人平时是有多不着家,一晚上没回去,愣是没人发现…… 这种好戏哪能错过,夏芍赶忙套上衣服,洗了把脸就跟刘铁萍出门了。 一出门刘铁萍就开始兴师问罪,“你那个弟弟怎么回事?大军家里来人,巧云让她妹妹上我那住一宿,我就把她安排去小屋,把你弟弟扶到了大屋,挨着你则同哥睡。谁知道早上我起来上茅房,他竟然趁夜摸去了小屋……这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这……不大可能吧?”夏芍面上露出迟疑。 “怎么不可能!”刘铁萍怒道,“难道我还能骗你?骗你有啥好处?” 正好眼见着就要到了,刘铁萍快步走进去,“你们自己看吧。” 天还没全亮,陆家内外灯全开了,小屋倒是还黑着。透过半敞的房门能清晰看到一个侧卧在炕上的人影,角落里还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姑娘,正把头埋在膝盖上哭。 陆泽同也被惊醒了,坐在正屋一根接一根抽烟,脸色很有些难看。 见到夏芍,他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半晌才沉着声音指指小屋,“那姑娘可能被吓到了,一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我怕她再受什么刺激,一直没敢动。你……你进去看看吧。” 这受害者演得还挺敬业,难怪到现在都没发现人不对。 夏芍又看了那姑娘一眼,人却没动,“这样不好吧?我还是别进去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铁萍打断,“怎么不好了?你弟弟干出这种事就好了?巧云就这么一个妹妹,才在我家住一宿就闹出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 陆泽同没说话,但看着夏芍这种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态度,也皱起眉。 一开始他想给寄北找个性子好能顺着他来的,是觉得寄北脾气太差,怕两口子不合。也怕女方太有主意,婚后过得不顺心会闹翻天,甚至跟寄北打离婚。 早知道会搞出这种麻烦,她又这么担不住事儿,就再考虑考虑了。 陆泽同看向陈寄北,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弟弟。 果然陈寄北靠着门一脸冷漠,好像出事的不是他新婚妻子的弟弟,与他无关。 被刘铁萍咄咄逼人看着,夏芍只能满脸为难又往小屋走了一步,“那个,你没事吧?” 杨巧娟瑟缩了一下,紧抱着双腿把头埋得更深。 “你看看都给人吓成什么样了!”刘铁萍立马指责夏芍,“你弟弟是不怕,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巧娟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这要是让人知道,以后还活不活了?” “我看她穿得好好的,不像有事……” “人家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光着留给你看吗?就算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就好听了?” “可是……” 夏芍还想说什么,再次被刘铁萍打断,“你再强词夺理,就是逼人家姑娘去死!我也不知道我是倒了什么霉,竟然摊上这种亲戚,眼皮子底下让人钻了被窝。” 陆泽同当了十几年的兵,人品一直都很正直,实在看不下去夏芍这样推三阻四。 “你要是做不了主,发电报让你父母来。这事责任在万辉,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这回夏芍不吭声了,望着刘铁萍欲言又止,似乎很是纠结。 刘铁瓶和她吵了半天也累了,进屋倒了杯水,“算了你也别大老远叫你父母了,我劝劝巧云和巧娟,看能不能退一步,让他们结婚算了。你弟弟还小,巧娟以后也还得做人。” 好一番唱念做打,正戏终于来了。 夏芍叹了口气,“我爸作为民兵连长,当初也是打过敌后游击的。他从小就教育我们做人做事一定要负责任,要真是万辉干的,我们绝不推脱。” “你都亲眼看到了,还说不是你弟弟干的?”刘铁萍简直服了她的嘴硬。 夏芍觉得这幕戏演得差不多了,该反转高潮然后落幕,让她回去补个觉了。刚要开口,外面门一开,杨巧云走了进来,见小屋外站了这么多人还一愣,“这是出啥事了?” 她显然不知情,一面问一面好奇地往里张望,“大军昨晚上一宿没回家,住在你这了吧?正好巧娟那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大早上饭都没做,我过来吃一口。” 刘铁萍没想到大早上她就来蹭饭,怕她说漏馅,赶紧一拦,“你说大军昨晚上一宿没回去?” “他不是跟你们喝酒去了吗?你不知道?” 刘铁萍还真不知道,没等她想清楚刘大军跑哪去了,杨巧云已经趁她不注意上前,一把推开了屋门,“大早上都围在这干嘛呢……巧娟?你怎么在这!” 里面的杨巧娟一抖,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杨巧云的声音眼见着拔高,“我说怎么拦我,原来搁这儿欺负我妹子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她大步冲了进去,刘铁萍实在没拦住,见她没多问就也没再拦。 这位当初可没少闹他们家,让她去闹老夏家去,说不定夏家不仅得娶,还得被刮下来一大层皮。 刘铁萍刚打起精神看戏,就感觉衣袖被人拉了拉。 夏芍像是被吓到了,声音压得小小的,“嫂子你弄错了,这不是万辉。万辉在招待所呢,昨晚你走后他又回来了,说是穿错了大军哥的衣服,回来换。” 刘铁萍一开始没在意,听到后面突然觉得不对,“他穿着大军的衣服走的?” 那屋子里躺着的是谁?! 刘铁萍骤然变色,就要冲进去阻拦,杨巧云已经一把将醉成烂泥到现在还没有醒的人翻了过来。 第15章 大闹 刘铁萍被抓了个满脸花 杨巧云可不是个会吃亏的, 嘴上一点不饶人,“我妹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让你们给糟蹋了, 都觉得我杨家好欺负是吧?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 话声戛然而止,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满是错愕,“大军?” 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刘铁萍心里一咯噔,脑子都有瞬间的空白。 陆泽同听到那声“大军”, 也赶紧绕开刘铁萍往里看。 炕上躺着的男人面皮黑瘦,长着和刘铁萍如出一辙的长脸, 哪是夏万辉那个浓眉大眼的。 他刷一下看向刘铁萍, “你不说是小夏的弟弟吗?” 刘铁萍被问得说不出话来,那边杨巧云已经鞋都没脱,跳上炕揪住杨巧娟的头发就打, “我说怎么大早上就没个人影, 我叫你来给我看孩子, 叫你来跑破鞋了!” 杨巧娟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正抬眼看炕上人的脸,被抓个正着,立马痛呼出声。 夏芍这才第一次看到她长什么样, 论相貌其实不如杨巧云漂亮, 但看着更温顺。就是太过沉默了,无论杨巧云怎么打, 愣是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说。 “也不能全怪她吧?嫂子不是说她把大军哥搬到了正屋,半夜大军哥自己摸过来的吗?” 夏芍有些看不下去。 她知道这人八成也不干净, 可就算是捉奸在床,也得奸/夫/淫/妇一起打吧,干嘛只打小三? 杨巧娟显然没想到她会为自己说话,抬起泪眼诧异地看来。 经夏芍这么一提醒,杨巧云也想起了刘铁萍,又朝刘铁萍打去,“好你个刘铁萍!竟然帮着她在你家跑破鞋!你到底是做姐姐的,还是窑子里卖肉拉皮条的!” 杨巧云刚做完月子,有几个月没干活了,指甲养得特别长。 两下刘铁萍脸上就被她抓开了花,疼得直吸气,“说话就说话,你发什么疯?” 刘铁萍反推了她一把,杨巧云跌坐在炕上,立马开始砸东西,“不活了!没法活了!我辛辛苦苦给你们老刘家操持家务,给你们老刘家生孙子,你们就这么对我!” 这一砸,刘大军终于被砸醒了,按着剧痛的头一脸茫然。 杨巧云顿时闹得更凶,抱着孩子去跳河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第17节 这年代哪里有什么隔音,这边一闹起来,没多久板杖子外就有人探头探脑。 陆泽同本来就被吵得头疼,一见有人偷听,更疼,“都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他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杨巧云立即停止了干嚎,只是依旧满脸愤恨盯着杨巧娟和刘铁萍。 陆泽同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刘铁萍姐弟身上,面色沉黑,“到底怎么回事?” 刘大军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又搞不太清,心正虚着,没说话。 刘铁萍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个误会,大军都醉成这样了,能干啥?” 她和刘大军设的这个套并不是没有破绽,但绝对够阴。一旦成了,只要把酒瓶子一收,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他们干的,夏万辉也不得不负责。 他和人姑娘睡在了一起总是真的吧? 刘铁萍唯一没想到的,是夏万辉竟然变成了刘大军。 她现在怎么做都不是,不解释,就坐实了刘大军半夜钻小姨子被窝;解释,就得说清楚她为什么没把人搬去正屋,为什么撒谎,扯出更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听她还想和稀泥,陈寄北嗤了声,“你不说就算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也不好听吗?” 陈寄北不开口,刘铁萍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可不只说了这个,还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还活不活了,逼着夏万辉给个交代…… 现在跟杨巧娟睡在一起的换成了刘大军,要怎么交代?难道让刘大军离婚娶杨巧娟? 刘铁萍恼羞成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明明说是夏万辉,怎么就成了大军了?” 刘大军一听也瞪了过来。 对啊,明明喝那瓶酒的是夏万辉,怎么他趴下了?他平时酒量哪有那么差! 换人这件事经不起推敲,有心人稍微一琢磨,就知道陈寄北和夏芍绝对是故意的。可就跟刘家姐弟设那个套一样,即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换不换人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果然杨巧云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又从两人身上收了回去,继续盯着刘铁萍。 陆泽同也没多问,“寄北你和小夏先回去,你们刚结婚,没必要大早上跟着他们胡闹。” 夏芍毕竟是新媳妇儿,涉及刘铁萍和她娘家的丑事,就不好在这旁观了。 陆泽同顿了顿,又带着歉意跟夏芍道:“等这事有了结果,我亲自登门道歉。” 别管刘铁萍为什么设计夏万辉,陆泽同已经认定这事和她脱不了关系。 眼见两人要走,刘铁萍还想质问,被陆泽同狠狠瞪了眼,“你还嫌不够丢人?” 夏芍和陈寄北出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再次吵了起来。 看到他们,在外偷听的邻居赶紧散开,假装各忙各的。 等两人走了,这群人又重新聚集到一块,低声议论。 “大清早,老陆家又闹什么?” “谁知道?听声音,像是刘铁萍她弟弟刘大军的媳妇儿。” “是不是刘大军又犯病了?前两个月我还看到他……” 后面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夏芍竖着耳朵,也没能听清。 “你还挺会装傻,刚我哥那眼神,还以为是我的主意。”陈寄北突然睨了她一眼。 夏芍立即睁圆一双杏眼,“我哪有,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就比我聪明。” 她的长相本来就软,这个表情一出,眼神清澈中还有一丝茫然,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陈寄北沉默望她良久,没再说话,走了。 这一打岔,后面的议论愈发听不清了。陈寄北很少说人闲话,更不可能问他。 反正万辉也摘干净了,夏芍干脆不再多想,回去补了个觉,再睁眼陈寄北已经不在家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准备拿白面做个疙瘩汤当早餐。 对门孙清见了,忍不住打趣,“你要是实在困,就白天多睡会儿,单位婚假有三天呢。” 夏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想明白对方是说白天不睡,晚上就没机会睡了。 这车开的,她都快忘了晚上塌炕的尴尬了好吗? 夏芍借着打鸡蛋掩饰尴尬,问孙清:“孙姐你看到我们家寄北了吗?” “看到了,半个小时前出去的。应该是去找人盘炕,手里还拎了半瓶酒。” 陈寄北拎着酒走的? 夏芍回屋看了下,刘大军昨天带来那半瓶酒果然已经不在了,应该是拿去交给了陆泽同。 她没再多问,去窗根下拔了跟扒皮葱切葱花,锅里下油,开始做疙瘩汤。 “姐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夏万辉进门时疙瘩汤刚好,大地锅腾起的热气中,一颗颗面疙瘩圆润饱满,大小一致。面汤里还飘浮着黄橙橙的蛋花和嫩绿绿的葱段,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可真能赶个饭点。”夏芍先给他盛了一碗。 夏万辉连筷子都没拿,直接捧着粗瓷大碗沿碗边喝了一口,“好吃!”烫得直吸气。 “你慢点。”夏芍给他搬了个小板凳,才给自己盛。 “吃早饭呢?”关姐从外面进来,也闻到了香气,“好生活啊,吃的还是疙瘩汤。” 东北不比关里适合种小麦,面粉供应不多,疙瘩汤都能算病号饭了。 “关姐要不要来点?”夏芍笑着招呼。 关姐赶忙摆手,“我吃完了过来的,带人来做件衣服。” 又指了她身上给身后的人看,“就是这件,你看要不要也做一套,上身比我想的还好看。” 跟她一起的是百货商店那个叫秀芳的售货员。 她们卖布时总有些边角料或者不太好了的布料会被裁下来,不用票也能买,手里不缺布,做起衣服倒也不心疼。 见夏芍穿着确实好看,她也有些心动,“做一套多少钱?” 孙清一听笑了,“第二个了,刚才也有邻居过来,点名要做她这样的。” “是吗?”关姐听得咋舌,“那你可得谢谢人家小夏。” “必须的,下回她再想起什么新样式,我不睡觉,熬夜也得给她做出来。” 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夏芍这边才吃了几口,那边夏万辉已经把一碗疙瘩汤全喝完了。 他摸摸肚子,又眼巴巴望向锅里,还下意识舔了口碗沿。 夏芍一看就知道他没吃足,“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夏万辉赶忙摇头,“姐夫早上也没吃吧?你给他留着。” “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做新的。”夏芍还是给他盛了一碗。 这回夏万辉总算吃饱了,自己把碗拿去刷,又问夏芍:“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夏芍朝他招招手,在他耳朵边把事情说了。 “他们家姑娘嫁不出去了?”夏万辉瞪大眼,和夏芍昨天差不多的想法,“就算我长得好人又机灵,一看就是个将来有大出息的,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吧?” 夏芍:“……” 夏芍觉得她弟弟高兴就好,不过一提起这事,她又想到关姐家里好像有亲戚和陆家是邻居。 她思忖着,吃完把碗一涮,去对门叫关姐,“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见她表情严肃,关姐走了出来,“什么事?” 夏芍把她带去了自己那屋,才低声问:“寄北他嫂子娘家那个弟弟刘大军,你了解吗?” 关姐眼神闪了下,“不怎么熟。” 夏芍一看就知道她肯定知道点什么,脸上立即路出不安,“姐你就跟我说句实话。我听说他老犯毛病,他媳妇儿也没少为这个闹,心里实在不踏实……” 没等她说完,关姐脸色已经变了,“他骚扰你了?” 第16章 打听 他以前耍流氓,进去蹲过 关于刘大军的老毛病, 夏芍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她赶忙摇头,“没有, 就是他昨天吃饭的时候……总盯着我看。”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关姐啐了声, 见夏芍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再看她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儿,“算了,我干脆跟你直说得了, 省的你没个防备。” 之前陈寄北那是已经和夏芍订婚了,她不好多说, 这个总不能还一句不说。 关姐压低声音, “刘大军早年因为耍流氓,进去蹲过, 后来又被他爸弄出来了。” “耍流氓?”夏芍睁圆了眼。 “对,耍流氓。”关姐点头,“他爸总在外打仗,没时间管他,他妈他姐又惯着他,他十来岁就开始调戏人家大姑娘。后来出了那件事, 差点没让他爸打死,才消停多了。” “他媳妇儿跟他结婚的时候,不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不知道?你当杨巧云就是啥好东西了?她跟刘大军是二婚。” “二婚?”这倒有些出乎夏芍的意料了。 以刘铁萍的高傲,她和陈寄北相亲都要挑剔一番,怎么会让弟弟娶个二婚? 关姐看看门外,声音压得更低,“这事一般人还不知道,我也是听我大伯嫂说过一嘴。她老家跟杨巧云家是一个地方的, 说那杨巧云先头嫁过一个丈夫,结婚没个月死了。当地人都说她克夫,她在那边不好找婆家,又不想嫁个种庄稼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刘大军头上。正好她长得不错,刘大军那个人又是个不安分的,没控制住就先和她……” 关姐一脸你懂的,“反正后来她上门闹了个人仰马翻,还说自己有了,刘家不想娶也得娶。” “她真有了?”夏芍没想到自己一问,还能吃到这种大瓜。 “有个屁!”关姐撇嘴,“她就是诓刘家人的,进门五六年才下了这么一个崽儿。” 刘大军毕竟没结婚,要只是跟寡妇有一腿,顶多被人说几句闲话。可对方说自己有了,他就得捏着鼻子娶了。这年头干什么都要介绍信,想做流产都没地方做。 结果人娶回来,肚子竟然是假的,想想都知道刘家人当时得有多气。 不过刘大军那样的人,配这样的厉害媳妇儿正好。 第18节 夏芍开始把话题往杨巧娟身上扯,“既然他媳妇儿知道,怎么还敢让妹妹来给自己看孩子?” “没人给看了呗。”关姐说,“刘大军他妈前两年就没了,他丈母娘又刚添了孙子,哪能放着孙子不看看外孙?反正她那个妹妹老实,又没她长得好,来了也没事。” 夏芍觉得未必,不然刘铁萍和刘大军费这么大劲设计夏万辉干嘛? 要么是两个人已经有了什么,急着甩锅。要么是刘铁萍觉察出不对,没等刘大军下手先把人嫁了,断了刘大军的想头。刘大军只是帮她灌人,并不知内情。 刘铁萍表现得那么急切,找陈寄北不成就立马找上夏万辉,八成是前者。 就是不知道原书里没有她横插一脚,刘铁萍会不会用同样的法子设计陈寄北。 这事实在恶心人,凭什么刘大军惹出来的麻烦,要让他老公她弟弟当接盘侠? 夏芍还在皱眉,关姐说完八卦,已经开始安慰她:“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们跟刘家毕竟隔着一层,平时也不常走动,防着点就行。再说你家那位也不是个好惹的……”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又赶忙转移话题,“你这炕怎么塌了?” 夏芍:“……” 夏芍只能说是太长时间没住人不结实了,又抓了瓜子和糖给对方,“这是昨天的喜糖,本来准备今天去招待所就给你捎过去。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这还有我的?”关姐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夏芍长得好,出手又大方,从不白求人,哪能不讨人喜欢。 何况陆家舍得花钱,这喜糖全是两分钱一个的饴糖,最便宜的橘子瓣糖一块都没见到。 关姐乐呵呵地回去,还给那售货员跟孙清也分了一块,“对门小夏的喜糖,咱们也沾沾喜气。” 孙清没接,指指旁边的桌子,“我昨天就沾过了。” 关姐就收了喜糖,“那我拿回去给孩子吃。这个小夏,可真会做人。” “你刚才不是还说她嫁得不好。”从孙清家出来,售货员秀芳小声捅捅她。 刚收了人家东西,关姐这时候哪能说别的,“说不定有个好媳妇儿管着,就好了。你记不记得老罗家那个二愣子,以前多让人头疼啊,结了婚还不是叫媳妇儿管得死死的……” 陈寄北回来的时候,夏芍和夏万辉已经把炕上塌的碎土和碎石清理出来了。 正装在箩筐里往外运就碰上他,他身后的人还扒拉着看了看,“年头多了,炕面不行了。” “这是何二立他爸何叔。”陈寄北给夏芍介绍。 夏芍一听赶忙放下东西回屋,“何叔吃了吗?我正准备给寄北弄饭,您也来一点?” “吃了,我又不是你们小年轻,还能等到这个点儿?” 何叔摆摆手,进屋先看了看炕上的大洞,接着又拿出工具敲了敲炕里垒的砖,“这一片的房子就是好,你们听这砖,”又敲两下,“这么多年了一点不用换。” 北方的炕都是先用砖块垒一个烟道,然后在上面铺一层扁平的炕面石,最后才封泥。 砖不用换,至少不用出去买砖了。 夏芍给何叔倒了一杯水,“您看只铺炕面的话,得多长时间?都需要什么?” “有个大半天够了。”何叔接过来喝了一口,“你家这炕不小,怎么也得四五袋黄泥。” “我出去找地方弄。” 陈寄北转身就要走,被夏芍叫住,“不着急,吃了饭再去。” 夏芍还有些纳闷,“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你不饿啊?” 突然被问饿不饿,陈寄北还愣了下。 男人下意识按了按胃部,什么都没说,却也留下了,等吃完疙瘩汤才拎着土筐出去。 何叔是老瓦匠了,以前在建筑队工作,江城好多工厂他都参与建设过,盘个炕不在话下。 等陈寄北找到合用的黄泥回来,他已经和夏万辉把炕面敲完了,放下烟袋就开始和泥。 做炕面要用粘性极佳的黄泥或者白泥,又不能只用泥,不然一加热就会开裂。何叔来的时候就去蔬菜商店要了些装土豆用的稻草袋子,把稻草切了,和着黄泥一起拌。 和到后面根本和不动,还得拖了鞋,光脚上去踩。 下午太阳还没落山,何叔就把炕盘完了,去水桶边洗了把手,坐在板凳上开始卷烟。 “抽这个。”陈寄北拿出昨天的喜烟,递给他一包。 何叔抬手挡住了,“我还是喜欢抽老旱,加个过滤嘴,总觉得没劲儿。” 倒是夏万辉有些跃跃欲试,被夏芍一掌拍在后脑上,“你才几岁,搬桌子吃饭。” 夏万辉只能捂着脑袋,不情不愿去搬炕桌。 盘炕累了大半天,谁都是一身汗一脸灰,得吃点好的。 中午对付了一口,下午夏芍特地去买的菜,张罗出一大桌子下酒。 农家土鸡蛋炒了一盘,土豆切丝脆脆点上些白醋。析出的土豆淀粉也没浪费,和昨天剩下的一起打上个鸡蛋,裹在刺老芽上下锅油煎,煎得外酥里嫩满齿生香。 刺老芽是一种带刺灌木的嫩芽,只在春天有,算是山野菜中很好吃的了。夏芍穿越前那会儿因为大量出口,已经卖到了四五十一斤,品相差一点的也要十多。 当时还有人开玩笑,说山上掰刺老芽的人比刺老芽都多。 现在当然没那么贵,只是也没那么多油炸,夏芍把另外一部分焯水蘸酱吃了。 最后上桌的是一盘花生米,颜色已经炒至深红,上面洒了一层盐霜,还在噼啪爆响。 何叔一见拿筷子点点,“这个配酒好,可惜江城这边不产花生,没有卖的。” “是我从关里老家背过来的,这两年年景不好,有点瘪。” 夏芍没说这原本是准备给李家人的,但李家不做人,她就留下自己吃了。 花生米火候正好,何叔一口气吃了大半盘,端着小酒喝得美滋滋。夏万辉倒是一个劲儿在吃刺老芽,总觉得清嫩中带着微苦,微苦里又有回甘,比香椿芽还要好吃。 何叔走的时候夏芍给他装了一些花生,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钱,“叔您别嫌少。” “这点小忙要什么钱?有这个就行。” 何叔只接了花生,拎上工具哼着小曲儿往外走,“我回去了,炕你们烧两天,烘干了再睡。” 这年头盘炕、盖房子,都是请顿酒,还真少有给钱的。 夏芍没有坚持,何叔走到门洞,又回头看看她,对陈寄北说:“你这媳妇儿娶得不错,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别整天跟二立那臭小子瞎混,我看他没个好嘚瑟。” 陈寄北没多说,送完人回来,夏芍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刷碗。 见他进来,她轻声和他商量,“我想买点旱烟给何叔,过两天把小炕也盘了。” 灯光下她睫毛微微垂着,乌黑又浓密,眉眼十分温柔。 当然她不语出惊人的时候,总是这么温柔的,甚至带着些软糯。明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性子,当她问你饿不饿,帮你打点人情世故,你还是会不自觉觉得你并不是一个人。 陈寄北望着那道侧影沉默半晌,才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你说了算。” 可惜只睡到半夜,陈寄北就发现他还是一个人更好。 可能是炕不够热,也可能是白天忙活一天累到了,晚上刚入睡,夏芍就开始乱扑腾。 陈寄北第一次被打到,只是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拨了拨。谁知刚要睡着,她的小脚丫又踢了过来。 他彻底被踢醒了,皱着眉把她的手脚都拿开,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还没消停上两分钟,那个温软的身子又缠了上来。 这回夏芍整个人都滚到了褥子边,再往外一点就会掉在炕面上。 陈寄北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边上挪。也就这一犹豫,手脚就被人抱死了。 大概是觉得他身上暖和,夏芍还在他肩窝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吹得他整个人都是一僵。 “喂。”陈寄北推推她,这回用了点力气,推得夏芍低低“啊”了声。 陈寄北还以为是她醒了,没想到夏芍弓身抱住左小腿,喉咙里发出幼猫一样的呜咽。 他这才觉察出不对,“怎么了?” “我、我腿抽筋了。”夏芍小小声。 自从青春期过去,不再疯狂窜个子,她就再没抽过筋了,只觉得腿肚子又硬又疼。 可是手上没劲儿,揉了好几下都没得到缓解。正痛得抽气,有人把她的小腿接了过去。 第17章 赔礼 凤凰牌自行车和上海牌手表 男人体温本来就比女人高, 尤其是掌心,小腿被握住的地方顿时传来一股热意。 不过不等夏芍感受到更多温暖,陈寄北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揉起了她的腿肚。 “嘶——啊疼疼疼!” 她当时就忍不住痛呼, 可几下按过, 又觉那股抽疼缓解了不少。 “好、好多了。”夏芍还是觉得对方力道太大,想收回腿。 男人却紧攥着不放,一直把腿肚上的硬块揉开才问她:“还疼吗?” 夏芍眼睛里盈着一层水雾, 看着可怜极了。 她闷声勾了下脚趾, “不太疼了。”窗户透进来的清淡月光中脚背白皙, 足弓清晰又漂亮。 陈寄北这才发现她看着身量颇高, 可骨架子小, 纤细的小腿握在他手中仿佛一捏就会断。因为动作原因裤腿滑上去了不少,入手温润细腻, 被揉按过的地方还有几处浅浅的红痕。 那是他的指印。 陈寄北赶紧松了手,转身把被子往身上一裹, “赶紧睡。”离着她远远地躺下。 这可真是对她没意思, 再往外一点, 他就掉地上了。 而且不就是腿抽筋把他吵醒了吗? 她又不是故意的,至于那么凶…… 夏芍对自己拳打脚踢的行为完全没有印象, 也没注意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褥子边,揉揉小腿翻个身,也背对着陈寄北睡了。 陈寄北等了等,她没再靠过来。 又等了等, 还没靠过来…… 这就很让人难受了,睡吧,谁知道她会不会等你刚睡着就故态复萌。 第19节 不睡吧,难道她不踢, 他还一晚上不睡觉了? 陈寄北有些烦,睁开眼,害他没能睡好的罪魁祸首已经裹着被子睡熟了,呼吸声轻浅地扑在枕头边。 第二天夏芍睡醒,陈寄北已经起床了,被子也叠起来放在了行李架上,只是神色似乎比往常更冷。 她有些搞不懂,也懒得多想,抻个懒腰也爬了起来。 既然要给何叔买旱烟,夏芍吃完饭刷完碗,就背上自己的黄帆布书包,准备去趟小市场。 这年代虽然严打倒买倒卖,却不禁止农民卖点家里自产的农产品。江城河东就有个小市场,土产公司还会在附近的农村设点,收些蜂蜜、蘑菇、野菜、药材之类的山货。 夏芍之前就是在小市场买的鸡蛋,也见过附近农民摆摊,卖自家地里种的旱烟。 正要出门,对门孙清套了外套,也提着菜篮子锁门出来。 两人顺路,干脆一起往外走,路上孙清还问夏芍:“你这腿怎么了?” “昨天晚上抽筋了。”虽然陈寄北及时帮她把硬块揉开,夏芍今天走路还是有些别扭。 她弯腰又捶了下不舒服的小腿,一抬眸,却见孙清满脸揶揄望着她。 “说了让你白天多睡会儿。”孙清朝她眨眼睛,“你家就剩个小炕,可别也折腾塌了。” 夏芍:“……” 孙清:“你也得跟你家陈寄北说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让他多少节制一点。你这才刚结婚,要是让他弄得以后一关灯就害怕,他想烧都没地方烧去。” 夏芍:“……” 不愁没柴烧是这么用的吗?不对,她根本就没吃到啊! 孙姐是你彪悍?还是这年代的小媳妇都这么彪悍,一结婚就彻底进入成人世界了? 夏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还没开口,旁边有人嗤笑了声,“她这是被打的吧?” 夏芍和孙清看去,发现是从另一条胡同过来的两个女人,全都四十左右的年纪。一个眉毛有些淡,一个脸上有着出花留下的麻子点,刚才出言嗤笑的就是她。 夏芍不记得自己见过对方,只当是路人。 那人却不觉得夏芍是懒得和她计较,哼了声又道:“咋了?被我说中了?谁不知道陈寄北到处打架斗殴,就是个没人性的混子,他刚结婚就打媳妇儿有啥奇怪的?” 这就不是议论时不小心太大声被人听到,而是专门找茬了。 孙清眉毛当时就皱了起来,麻子脸旁边的淡眉毛女人都有些尴尬。 夏芍也看了眼对方,小声问孙清:“她是不是嫉妒我?”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女人登时冷笑出声。 夏芍又看了她一眼,声音更轻,“嫉妒我男人炕上厉害,能一晚上七次呗。” 她像是在和孙清嘀咕,可声音刚好能让旁边的人也听到,那女人脸当时就绿了。 夏芍似是被她的脸色吓到,往孙清身边靠了靠,“不然我又不认识她,她干嘛跟我说这些?我、我听村里老人说女人三十如那个,四十如……她这得有四十了吧?” 开车就开车,老公太猛,总比老公家暴好吧? 夏芍本来就长得软,如此小声,眉眼愈发怯生生的,不亲耳听到谁也不会相信她在说什么。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又没啥毛病。 人家新媳妇儿说私密话,你又不认识,上前插什么嘴?别不是真欲求不满吧? 别说孙清,麻子脸旁边那女人都狐疑地看向了她。 麻子脸被看得面色铁青,“你听她个没脸没皮的瞎说!我都多大了,还想这些?” 不想这些,他们家老五哪来的?生老五的时候她可都四十了。 也不对,如果真像那小媳妇所说,他家老孙那方面不行了,谁知道老五是怎么来的…… 话题彻底从夏芍身上跑偏到了麻子脸身上,夏芍一见,赶紧拉着孙清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她才问孙清:“刚才那人你认识吗?” 孙清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我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她毕竟才搬来两三年,又和对方不是一个胡同,不是一个年龄段,说不上话很正常。 夏芍没再问,到了小市场一看,卖旱烟的今天竟然一个都没出摊。 夏芍来回转了两圈,最后去上次那个摊位买了二十个鸡蛋,“大嫂,今天没人卖旱烟吗?” 夏芍出手大方,买鸡蛋都是十个二十个的买,可给人省了不少时间。那位大嫂笑盈盈帮着她装,“都卖得差不多了。咱们这边是秋天收了冬天卖,现在早改卖山菜了。” “一点都没有了吗?”夏芍蹙了下细眉。 “我帮你问问。”大嫂扯着嗓子朝对面喊:“老吴头,你家旱烟还有吗?” 对面蹲着的小老头直摆手,“早卖没了,前天就卖没了。” 大嫂只能无奈地看夏芍,“现在真不是季节,你要想要,可以和他订秋天的,他家的旱烟好。” 实在买不到,夏芍也没有办法,正琢磨换点什么,旁边有人小声叫她。 那是个比夏万辉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头发枯黄,身上的衣服也很破烂,看着还像件男款。不知道是被山风吹的还是不好意思,她脸有些红,“你要多少?俺家有。” 送一把总不能太寒酸,夏芍想了想,“三斤有吗?” 这边旱烟都是连杆带叶成捆卖的,三斤就是三捆,够抽三四个月了。 “有。”那姑娘点头,眼神带着点期待望着她,“你要是要,明天我带过来行吗?” “可以。” 旱烟的事解决了,夏芍又买了些山芹菜,准备回去包包子。 她这婚也结完了,夏万辉今天下午的火车回关里,别的车上不好带,包子倒是能多吃两顿。 不过山芹菜这东西得仔细摘,里面容易混进去幌子,吃了可是要躺板板的。 夏芍上辈子在老家,五一前后医院里的人总是特别多,全是食物中毒的,一边打针一边吐。 摘完把菜洗干净剁好,夏芍拿出结婚那天炸的猪油渣,一股脑全倒进了馅盆里。 上辈子她就爱吃这口,肉放多了会掩盖山芹菜的香,放猪油渣正好,既能提香又不会太腻。 包好的包子捏成漂亮的麦穗,放在大地锅里面蒸,蒸出来的包子个个圆胖。夏芍给夏万辉夹了个贴着锅边的,一口下去先是表皮的焦脆,接着馅料的清香便溢了出来。 夏万辉一口气吃了三个,才慢下来,“比李家做的好吃多了?姐这个菜能带回关里吗?” “我找人问了,带不了。不管是腌、晒还是冻,都不是这个味儿了。” “那我替咱妈多吃点。”夏万辉有些遗憾。 回关里要两三天的车船,再好吃的包子带回去,路上也馊了。 吃完饭,陈寄北一言不发去把锅刷了,夏芍则开始帮夏万辉收拾东西。 早上夏万辉就把招待所的房间退了,东西都拿到了夏芍这。夏芍一一帮他整理好,包子晾凉了装进大号搪瓷缸子里,还给他买了一斤饼干,一罐头瓶黄瓜咸菜路上吃。 这是陈寄北所在的食品厂产的,因为腌制过程中放了卤水,外表鲜绿口感脆爽,很是好吃。 还没收拾完,陆泽同来了。 陆则同不是空着手来的,推了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身后还跟着满脸狼狈的刘铁萍。 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又动手了,刘铁萍脸上又多了几道血道子。头发也少了一绺,露出通红的头皮,哪还有初见时的光鲜。 大概是觉得丢人,一路走来她都是低着头。 陆泽同也不管她,停好车抱起车后座上的纸箱子进去,“答应给你们的自行车和小座钟。” 这是过去一个多礼拜,终于弄到票了。 夏芍给他倒了杯水,“这个不着急,我们也不急着用。”却理都没理刘铁萍。 刘铁萍脸上闪过难堪,刚想说什么,被陆泽同警告地看了眼。 没办法,她只能强压下不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是给你们的赔礼。” 这语气一听就不情愿,夏芍眨了眨眼,没接,“嫂子你做什么了,要给我们赔礼?” 她本就长得乖软,这么一眨眼,看起来茫然又无辜。 陈寄北一眼就看出她这又是在装相,可刘铁萍还是被她噎得不轻。 刘铁萍来是来了,却根本没准备好好道歉,只想给点东西糊弄过去。 夏芍装傻充愣,她只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些,“你俩结婚那天,是我叫大军把你弟弟灌醉的。最近外面总有些传言,我怕影响大军两口子的敢情,想赶紧把巧娟嫁了。” 这便是她就那件事给出的理由?看来还有不少保留啊…… 夏芍看向陈寄北,发现男人神色冷漠,唇角还有丝讥诮的弧度。 看来他也知道刘大军的毛病,夏芍还是没接,目光更加疑惑了,“那位杨同志也愿意配合?” “她、她……” 刘铁萍被问得词穷,干脆一咬牙,“她就是被我骗过去的。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不好好看孩子,整天往老爷们儿身边凑。要不是她做人不检点,哪来那么多传言?” 这话说得绝对真心,骂起杨巧娟的时候,她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陆泽同实在听不下去,皱眉咳嗽了一声。 夏芍却不觉得意外,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不少人在用思想给女性裹小脚。好像只要男女关系有问题就一定是女方勾引,所有被骚扰的女性都是因为自己穿得少,何况现在。 她只是望着刘铁萍,等待一个道歉。 刘铁萍一开始还能与她对视,越到后来,就越压不住心头的烦躁,“你到底要不要?” 夏芍还没说什么呢,陆泽同声音先沉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夏万辉脾气冲,更是抓起刘铁萍刚才放在炕上的手表甩了回去。 “是你对不起我们,又不是我们对不起你,谁还差一块破表了?” 刘铁萍父亲有军功,嫁个男人既是父亲的老部下,也是一厂厂长,早习惯了被人捧着。她何曾这样被人当面甩过脸,而且明明她才跟陆泽同是一家,陆泽同却帮着外人挤兑她…… 刘铁萍当时就要发作,想想陆泽同在家发的火,又强压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蚊子叫一般挤出一句:“抱歉。” 夏芍眨眨眼,似乎没听清。 “对不起,那天是我对不住了,行了吧?”刘铁萍两手把东西递了过来。 第20节 这回夏芍终于接了,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夏万辉,毕竟他才是差点被坑成接盘侠的那个。 至此这年代结婚最好的三转一响,夏万辉已经见过两转了,只差一个缝纫机一个收音机。想想他姐还好没嫁给李宝生,嫁给李宝生,李家人可不会给这些。 见夏芍收下了手表,刘铁萍松了一口气。 陈寄北却没准备就这么放过她,“杨家那边你也去道歉了?” 刘铁萍面色一僵。 “对啊,”夏芍也垂下眼眸,“既然人是嫂子骗过来的,她岂不是白挨打了?还有大军哥和巧云嫂子……” 这回流铁萍不只是面色发僵,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陆泽同也深皱起眉,“巧娟非说不用,他们家的事,我也管不了。” 刘铁萍给出的那个理由倒是能说通,可他就是觉得她没说实话。 刘家那一家子更是能闹腾,杨巧云嚷嚷着刘铁萍想害她丈夫和妹妹,说什么也不肯还陈寄北那笔钱,让刘铁萍自己掏。反正当初那钱也是刘铁萍给他们的,他们又没主动要。 杨巧娟更是怪,让她回老家她竟然不走,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帮她姐带孩子。 刘大军就更不用说了,陆泽同可不觉得他无辜。但刘铁萍咬死了都是自己干的,他也没办法。 夏芍一看就知道这事没完,陈寄北和夏万辉设计不成,刘铁萍八成还得惹出其他事来。 只是她只抓到刘铁萍设计夏万辉,没抓到刘大军和杨巧娟,不好说太多。 刘铁萍显然也不想多说,催着陆泽同,“寄北爸妈不是来信了吗?给他看看。” 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陆泽同,陆泽同来前已经看过了。陈寄北神色寡淡,显然没多大兴趣,但还是接了,长指捏住信封两侧,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说它薄,它还真是薄。 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陈家父母不仅没来,写的信也只有短短一张,两眼就看完了。 而且陈寄北又不是没有工作单位,他们为什么不写信给儿子,反而写给了外甥? 陈寄北靠在门边看完,神色都没有变一下,随手就将信纸丢到了炕上。 见夏芍眼神跟着转过去,他又拎起来,递给夏芍,“想看就看。” 夏芍望向陆泽同,这信毕竟是写给他的。 陆则同犹豫了下,还是没反对,“小夏也不是外人。” 于是夏芍就打开看了。 信真的很短,开头就说家里活多,庆年结婚他们就不来了,放心交给陆泽同。接着又说实在拿不出来钱,让陆泽同帮忙垫一下,给个一二十块彩礼就行。 夏芍一看就无语了。 找人帮着垫付彩礼也就罢了,书中原主拖到三十多岁才嫁人,还被卖了三十块呢。 陈寄北这可是头婚,他们居然说给个一二十,是真不想给钱,还是认准了陆泽同会帮着拿? 夏芍看了陈寄北一眼,目光同情。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庆年是谁?” “我。”陈寄北淡声。 见夏芍没理解,陆泽同帮着补充:“寄北以前叫陈庆年,来东北之后改了。” 庆年这个名字虽然没有寄北有诗意,但寓意不错,夏芍没想到陈寄北会改。 她接着往下看。 后面就是说什么陈寄北不懂事,让陆泽同多担待,这一年多麻烦陆泽同了。然后话锋一转,说庆丰也想表哥了,想来东北看看,正好陈寄北搬出去了家里也有地方。 刚结婚一个就又送来一个,陈家父母这是拿陆泽同当养孩子的呢? 而且提起这个陈庆丰,可就全是夸奖话了。 什么懂事,什么能干,什么孝顺……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往他身上堆。 夏芍看得牙酸,“这个庆丰是谁?” 此话一出,陆泽同有些沉默,倒是陈寄北轻哂一声,“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第18章 举报信 这才几天,你们又把炕弄塌了?…… 陈寄北又不是穿越过来的, 夏芍不觉得他这是在玩梗。 陈父一提起亲儿子就是不懂事,让陆泽同随便管教,打也没事。提起这个陈庆丰却满纸赞美, 一腔慈父之情溢于言表,看来陈家这人口虽然不多, 关系可够复杂的。 不过陈寄北显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夏芍也就没多问。 反正那边要来人也是来找陆泽同,又舞不到她头上, 她说了也不算。 而且她和陈寄北刚结婚,又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换成是她, 她也不愿意跟陈寄北讲家里那些破事。 见炕上全是收拾到一半的东西, 陆泽同没多待, 带着脸比长白山还长的刘铁萍走了。 夏芍拿抹布将北窗的窗台擦了擦, 准备把小座钟安置在那里, “还是得打个写字桌, 东西都没地方放。” 陈寄北没说话, 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卷卷尺,在两铺炕间的空地上量了量。 结婚前一天两人就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了, 夏芍一个箱子, 陈寄北一个箱子。 除了衣物,陈寄北还带来了个工具箱。里面卷尺刻刀一大堆,还有不少东西夏芍都不认识, 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陈寄北量完, 收起卷尺,将装小座钟的纸箱子拆了。 夏万辉凑过去看,发现座钟外表是用木头做的, 大约一尺见方。圆形钟面上还罩着个透明玻璃罩子,罩子侧面有搭扣可以打开,需要拿钥匙在钟面的锁孔上上好弦才能正常使用。 “我去问时间。”夏万辉颠颠儿跑去了隔壁。 这年头钟表都是跟着收音机调时间,夏芍家没有收音机,只能问别人了。 陈寄北刚搬起座钟,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钟下掉了出来。 夏芍眼明手快接住,可信封口还是开了,露出里面一小沓大团结。 “彩礼不是给过了?”夏芍怀疑是陆泽同不小心放错了。 陈寄北蹙眉数了下,“是我以前交的生活费。”微微一顿,又问夏芍,“这个钱,我想找个时间还回去。” 他结婚,父母一分钱都没出,全是陆泽同在里外张罗,总不能真让人家白搭钱。 夏芍没有意见,“那你自己收着。”把纸箱子拆开折了起来,对那么大一笔钱完全不在意。 下午陈寄北用新到手的自行车帮夏万辉拉着东西,和夏芍一起把夏万辉送去了火车站。 江城的火车站是建国后新建的,一排二层小楼,墙面上还刷着各种标语。票昨天就买好了,夏万辉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突然有些不舍,“要是我和咱妈也能搬过来就好了。” “那你努力学习啊。”夏芍说,“考个专科,说不定就能来这边当工人了。” “我不行,我一学习就头疼。”夏万辉捂住了肚子。 夏芍无语了下,“你说你哪疼?” “啊?我肚子疼,肚子疼!”夏万辉又去捂头。 果然不再傻白甜了什么的都是错觉,这货就是个铁憨憨。 夏芍一把拍在弟弟头上,“失策了,应该给你买点核桃仁补补脑。” 其实夏万辉就是在没话找话,关里距此三千多里地,往来不便,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再回过老家。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走,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姐,又没法直说。 不久绿皮火车到了,夏万辉拎起行李,“好了,你们就送到这吧。” 夏芍还是和陈寄北把他送上了车,陈寄北帮他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夏芍则在一边软声慢语嘱咐。包子容易坏要先吃,换船的时候注意东西,别被人偷了…… 旁边的人见了笑道:“这是你姐吧?可真够不放心你的。” 夏万辉心里又开始不舍,嘴上却不耐烦道:“我知道,车快开了,你俩赶紧下去吧。” 果然乘务员已经上来赶人了,夏芍凑到夏万辉耳边飞速说了最后一句:“你包里我放了五十块钱,你拿回去给咱妈,有个什么事好用。”说完拉上陈寄北就走。 等夏万辉反应过来,她已经到车下了,还都没法还回去。 夏母让夏芍来东北嫁人,是为了不留在家里受气,不是卖钱,根本没想过李家会不会给彩礼。但她在夏万光手里讨生活也不容易,有点钱能傍身,又不会太多被夏万光注意到。 “姐!姐!”身后夏万辉试图打开车窗,又开不开,急得直拍玻璃。 眼见火车已经开始启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才在别人的帮助下把车窗打开,“姐!那块手表我塞你行李里了,你回去找找,别摔地上了!” 塞她行李里了? 夏芍一愣。 夏万辉头伸在车外,还在喊,“放心!到家我就给你写信报平安!” “你别伸头了,危险!”夏芍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低声道:“这个万辉!” 手表在这年代是多值钱的东西,人家给他当赔礼,他竟然留给了她。 夏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间又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上辈子她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没想到才和夏万辉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竟然会生出这许多不舍。 回去的路上夏芍有些沉默,陈寄北去推了自行车,“你要是想他,可以回去看看。” 夏芍没回应他这句话,“你知道为什么本地人都不喜欢找关里媳妇儿吗?” 陈寄北没说话,只给了她个淡淡的眼神,让她继续。 这一看就是不感兴趣,夏芍觉得没意思,又蔫下去,自己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车子都骑出火车站了,她才听到陈寄北问:“为什么?” 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不过好歹是有回应了。 夏芍轻声道:“因为关里媳妇儿不会过日子,手里一有点钱就回老家。” 这回陈寄北没再沉默,“那正好,我也不是本地人。” 夏芍听得有些愣,“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多稀罕啊!这人可是第一次单独说话,就嘲讽她戴了绿帽子就这么轻易算了。 陈寄北闻言一哂,“总不能让你这副表情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 这讥讽的语气,他还真是凭本事单的身。 第21节 回去夏芍果然在行李里翻到了那块上海牌手表,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塞得还挺深。 她拿着往自己手腕上戴了下,腕子太细,手表一戴上去就滑到了手肘上,看来只能留给陈寄北了。 也是,这东西是拿给夏万辉赔罪的,买的肯定是男款。 夏芍把手表收起来,一抬眼,却见陈寄北从工具箱最底层抽出一封信,又准备出门。 她有些意外,“寄信给家里?” 陆泽同今天才收到信,这封却是早就写好的,不太像。 没想到随口一问,陈寄北竟然答了,“不是,举报信。” 夏芍微愕,随即反应过来,这信八成是举报刘大军的。 刘铁萍两次设计,两次都这么不痛不痒算了,陈寄北又不是泥人。可刘铁萍是他嫂子,顾及到陆泽同,他没法撕破脸,只能从刘大军身上下手了。 不过刘铁萍这么宝贝她那个弟弟,针对刘大军,或许比直接针对她还让她难受。 “你等等,我也写一封。” 夏芍去箱子里翻出本信纸,正找笔,陈寄北递给她一支。 钢笔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处微有摩痕,却保养得十分精心,笔盖处还刻了个小小的“月”字,像是别人留给他的。夏芍只道谢接过,没多问。 她直接左手拿笔,洋洋洒洒写了封举报信。 写完交给陈寄北一起寄,陈寄北低眸望了眼上面歪七扭八的字,“你别告诉我你是左撇子。” 字难看怎么了?好多左撇子用左手写的还没她这好看呢。 夏芍懒得解释,把笔扣好还给他,“寄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两口子继前天联手换酒换人,在刘大军的问题上达成了第二次合作。 第二天陈寄北婚嫁结束,重新回单位上班。夏芍把昨天的包子热了热,又打了面子粥,煮了两个鸡蛋。陈寄北吃完上班走了,她也准备去小市场看看那小姑娘带来的旱烟怎么样。 何叔炕盘得不错,暖和,晚上糊上两层牛皮纸,明天差不多就能睡了。 这让夏芍更坚定了请何叔盘小炕,不把两个炕都换了,她这心里总有阴影。 回来的时候夏芍不仅拎着旱烟,手里还抱了个纸壳箱。 那小姑娘除了旱烟,还在卖家里老母鸡孵的小鸡仔,一个个嫩黄的小毛团挨挨挤挤在纸箱子里,不停发出稚嫩又轻细的啾啾声。夏芍看天有点不好,像是要下雨,就把鸡仔包圆了,让对方早点回家。 日子要长久过下去,肯定不能什么都出去买。养几只鸡,母的下蛋,公的吃肉,正好。 陈寄北回来看到,什么都没说,倒是出去观察了下院子里对门孙清家的鸡笼。 他这人就这样,话少,偶尔开口不好听的还比好听的多,夏芍也懒得过问。 搭伙过日子嘛,舒心就行,彼此都给对方留一点空间。 没两天,夏芍家的盘炕工程又轰轰烈烈开始了。看到何叔背着工具再次登门,孙清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这才几天,你们又把炕弄塌了?” 夏芍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陈寄北带着旱烟去找何叔的时候,何叔也是这么问的。 无奈,夏芍只能多解释了一句,“炕没塌,就是北边的小炕不好烧,不热。” “你们两口子又不睡那边。”孙清还是不能理解。 夏芍要不是自己睡塌过一次,对这些可能比她还大的老炕实在无法信任,也不能理解。 炕不好烧的原因有很多,夏芍家北边这个,主要是烟道修得不好,通风不畅。 “这回可得拆砖了,整个烟道全得重砌。”何叔又拿出了他那个装旱烟的口袋,一边卷一边忍不住问夏芍:“小丫头这烟是在哪买的?够味儿,还有股子香。” “您抽出来是什么香了吗?”夏芍笑着问他。 何叔还当真将烟点燃,仔细吧嗒了一下嘴,“说不出来,反正挺香。” “我在上面喷了些白酒。”夏芍这才说出实情,“您在家也可以这么弄,喷上点白酒,密封一段时间再重新晾干。要是有蜂蜜,喷上点稀释的蜂蜜就更好了。” 上辈子她爷爷就是这么调的旱烟,老爷子跟何叔一样,都觉得再好的烟卷也赶不上老旱。 挑旱烟老爷子也有一手,不仅要看颜色、光泽,还要上手抓。抓起来扎手的,通常都比较好抽,抓起来手感发绵的就不要买了,绝对不是好旱烟。 何叔没想到这烟还是她调过的,“我说我买了大半辈子都没碰上这么好的烟,怎么你一来就碰上了。” 何叔又细抽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真品出一丝极淡极淡的酒香。 他忍不住瞪自家儿子,“你什么时候能学学寄北,有点正事,也给我说个这么贴心的媳妇儿回来。一天天就知道瞎玩,你妹子比你小三岁,都比你懂事。” 今天食品厂休息,何二立也跟过来帮忙了,只觉这一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大哥不是说媳妇儿了?您想抽烟,找我大嫂去。” “是我想抽烟的事吗?”何叔气得瞪眼。 何二立怕他念叨,赶忙推上借来的小独轮车,把砸下来的碎砖碎石往外搬。 正好夏芍也要出去买菜,就跟何二立一起出门了。 路上何二立又抱怨:“下回你可别给我爸买烟了,昨天寄北送完东西回去,他一晚上都没消停。吃完饭就拎着烟口袋去看附近的老大爷下象棋,让人尝尝他那好烟,给人馋的啊。” 夏芍没想到何叔看着挺严肃一个大叔,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忍不住好笑。 “你还笑。”何二立皱着脸,“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出门,没出胡同就碰到好几个人,拉着我非要问我朋友媳妇儿送那烟是在哪买的,我上哪知道去?” 说着就走到了胡同口,夏芍正要和他道别,看到什么又顿了下,“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 何二立正掀着车斗往外倒东西,“哪个?” “那边穿褐色衣服那个。”夏芍轻抬了抬下巴。 前面不远的确走着两个女人,一个褐色衣服,脸上有麻子;一个藕荷色衣服,眉毛有点淡。 何二立看了眼,“她啊?我们单位的,不过跟我和寄北不是一个车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之前碰到过一次。” 夏芍说的是那天嘲讽她被陈寄北打了的麻子脸,本也是随口一问。毕竟陈寄北才来一年,圈子就那么大,不是他表哥表嫂那边的人,八成就是他单位的。 见夏芍若有所思,何二立脸色有些不好,“她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吧?” 其实就是嘲讽了几句,也没说什么,那人还被她怼得不轻…… 夏芍笑笑,刚要开口,那边何二立已经急急道:“你别听她瞎说,寄北打人都是有原因的。” “打人?”这下倒把夏芍弄愣了。 见她这反应何二立也是一愣,“就他上个月把人打骨折那件事,你不知道吗?” 夏芍还真不知道。 何二立开始想扇自己两嘴巴了,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他多什么嘴啊? 不是在人沉寄北媳妇儿面前给人抹黑吗? 不过事情已经说出口了,总得解释清楚,不然只会更麻烦。何二立独轮车都放下了,一心一意跟夏芍说这事,“他那次打人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我妹妹……” 说到这他又觉得这话有歧义,赶紧改口,“是我,他是为了帮我。” 原来何二立有个妹妹,今年十九,前几个月刚经人介绍处了个对象。 男方长得不错,高大斯文,还会来事儿,他妈和他妹妹都很喜欢。 没想到这人在老家还有一房媳妇儿,儿子都一岁多了,只是结婚的时候年龄小,没领证。这人仗着自己不是本地人不好打听,不仅想骗婚,还想在婚前动手动脚。 何二立就这么一个妹妹,哪能忍得了,当晚就把那渣滓堵了。 可惜堵的不是时候,那人刚从亲戚家吃饭回来,旁边有好几个表兄弟,还又喊来了两个老乡。 何二立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是陈寄北刚好路过,被打骨折的就该是他了。 “我跟寄北不是一个车间,以前也不算熟,那天才知道他那么凶,谁都不看,只抓着那个混蛋往死里打。其他人见了哪还敢上前,可真是解气……” 何二立说到这,才想起陈寄北这媳妇儿娇滴滴的,可别吓坏了,“他也不是乱打人,主要那混蛋嘴太臭了。他会下狠手打断那人的胳膊,也是听说他手不老实。结果那帮不要脸的还敢去单位闹,这事儿涉及到我妹妹的名声,还不好解释……” 事关女孩子名声,还真不好解释。 虽然两个人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可传着传着,搞不好就传成他妹妹已经跟人有一腿了。 何二立生怕夏芍误会陈寄北,解释完事情原委后又道:“你以后可千万离那人远点,她想把她侄女介绍给寄北,寄北没同意,她就到处说寄北的坏话。” 那也难怪那天一听说她是陈寄北媳妇儿,就冲着她来了…… 夏芍笑笑表示知道,刚要走,何二立又叫她,“我们单位要招家属工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夏芍就是奔着找工作来的,不过这件事她还真没听说。 何二立一见她这表情就懂了,“寄北没跟你说是吧?” 他有些无语,“他这人就这样,事情不板上钉钉了,一个字都不会往外漏。不过这事最少有八分准,有些家属在服务队里干活的,已经准备辞职进单位了。” 家属服务队常组织工人家属做临时工,丈夫是工人,妻子就可以去队里报名。 不过队里提供的工作都是短期的,什么去菜窖子收拾菜,去造纸厂扒树皮…… 活又累,还干不长远,哪像单位的家属工,一有机会就能转正。也不怪这个风声一放出来,就有人把服务队那边的工作辞了。 这对夏芍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她弯起眉眼,“谢谢你告诉我,等过两天下了大雨,我请你吃鱼。” 蔬菜副食商店的鱼类都是有供应的,眼下不粘不节,哪来的鱼? 何二立没往心里去,“多大点事。”独轮车一转向,摆摆手走了。 夏芍想着招家属工这件事,也没注意跟麻子脸一起那个眉毛有些淡的女人见他们家又在动土,多打量了她几眼。甚至折回来,又站在他们家胡同口观望了一阵。 何二立可能还真有那个吃命,夏芍许诺他第二天,江城就下雨了。 下得还不小,夏芍听见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出去收衣服,才跑了两趟,大雨已成瓢泼之势。这回土地吃足了水,明明中午雨就停了,晚上陈寄北下班,地面上还有水坑。 路不好走,陈寄北在胡同外就下了自行车。 没想到刚转进胡同,就有个在那打转的人拦了上来,“你就是陈寄北吧?” 那女人四十岁左右,长得还行,就是眉毛有些淡,在外面待得有点久鞋都湿了。 陈寄北确认自己不认识对方,“有事?” 见他没否认,女人眼睛一亮,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满意,“当然有事,不过这事儿不好当着外人说。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跟我来,上我家说。” 陈寄北被她打量得皱了下眉,推着自行车直接从她旁边绕开。 “哎你别走啊!”女人又追了上来,“我有事找你帮忙,给钱的!” 第22节 这要是一般人,听说给钱的,总得停下来问两句吧? 陈寄北没停,不仅没停,走得还更快了。 淡眉毛女人没注意,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蹲,又不顾一身泥赶紧爬起来,“我想找你借个种。” 借种? 这回陈寄北总算停了下,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女人怕他误会,赶忙解释,“不是我,是我家亲戚。” 她凑近几步,小心看看左右,“我那亲戚结婚七八年了,还没个孩子,她男人不能生,又怕被人笑话,叫她想办法出来借个。正好我听你媳妇儿说你那方面厉害……” “我媳妇儿说?”陈寄北面色微顿,变得有些古怪。 “对啊。”女人怕他不信,把夏芍那天的话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你这才新婚,一晚上六七次她哪受得了。我看你们家炕都塌两个了,你还不如往外使使劲儿。我那亲戚说她可以给五百,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写信,叫她过来住俩月……” 陈寄北都没听她说完,冷着脸就走,看背影还有些凶。 第19章 救人 我怀孕了,孩子是刘大军的…… 夏芍还不知道自己吹的牛已经传到了当事人耳朵里, 她正在外面搞大工程。 中午雨停,下午她就出门了,折了些柳条, 动手编了个鱼坞子。 这是一种类似鱼篓的东西,不过编得比鱼篓松,只在侧面留一个开口。下坞子的时候开口朝向河流上游, 下到水流略急的地方,鱼钻到坞子里, 就再也出不来了。 小时候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补习班兴趣班没报几个, 倒是淘气学了不少。 反正也没人逼着她, 只要作业写完,夏天下河摸鱼, 冬天冰面上放爬犁,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导致她从小就没怎么卷过, 大学毕业后选择北漂,也没当几年社畜就觉得没意思, 宁愿回老家闲适度日。 现在想想,还是小时候疯玩那段时光最快乐。 夏芍拎着鱼坞子沿着河边走, 找僻静一点的地方,省的她忙活半天, 被别人摘了桃子。 最后她在火车桥下找了一处地方, 本来走火车桥的人就少,桥下水又深。五月里天还不太热, 也没人会为了凉快去桥底下洗衣服,正好有个涡水有些急,她就把坞子固定在了下面。 下完上岸, 明天早上再找时间过来拿就行了。 夏芍放下裤腿,刚穿好鞋袜,就在桥上看到了个熟人。 也不算太熟,毕竟只在陆泽同家见过一面。但那一面印象太过深刻,夏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刘铁萍兄弟媳妇的妹妹杨巧娟。 杨巧娟倒是没看到她,一直站在栏杆边盯着水面发呆。 正好夏芍也不是很想跟这人打交道,收回视线拨开杂草上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水响”。 夏芍莫名心里一跳,赶紧回头。桥上哪还有杨巧娟的身影,只剩两个路过的半大孩子吓得面无人色。 夏芍赶紧往回跑,跑出近十米那俩孩子才想起来要尖叫:“跳河啦!快来人呐,有人跳河了!” 可是这地方本来就偏,能有多少人? 夏芍想也没想脱下外套,丢给其中一个孩子,“帮我拿着。”又朝另外一个喊,“快!去二商店后面的柳叶胡同左边第二个胡同口,找陆泽同陆厂长家,就说杨巧娟跳河了!” 刘大军家在哪她不知道,只能找陆泽同。 那两个孩子完全被吓傻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夏芍只能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那个大一点、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听明白了,“去二商店后面的柳叶胡同找……找陆厂长?” “快去!”夏芍这时候已经跑到了杨巧娟跳河的地方,甩掉鞋子直接翻下了栏杆。 感谢她小时候比较淘气,下河摸鱼的事情没少干,被河水冻了个激灵依旧记着找人。 这边的水流倒是没那么急,却很深,杨巧娟被冲得不远,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弱。 夏芍看好位置,深吸一口气,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去。 岸上两个小孩一个抱着她的衣服继续喊人,一个已经撒丫子跑向了柳叶胡同。 陆泽同家倒是不难找,这孩子却到底年纪小了点,又被吓坏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还语无伦次,“有、有人跳河了,在火、火车桥那边,让我来、来找陆厂长……” 陆泽同刚下班,刘铁萍正在做饭,闻言翻了个白眼,“有人跳河,关我们啥事?” 她本就不平易近人,脸上又有伤,看起来愈发凶,那孩子愣是没敢再吭声。 倒是陆泽同起身又穿上了外套,“你别吓唬孩子,要是真跟咱们没关系,人家肯定不能叫人来找我。”他边走边安慰男孩,“先别慌,你慢慢跟我说,谁跳河了?有没有人下去救?” 男孩哪记得夏芍说谁跳河了,只记得救人的是个挺漂亮的大姐姐,特别特别漂亮。 “是不是眼睛边上有个小红点儿?”陆泽同一听就想到了夏芍。 可夏芍那个小红点儿特别小,位置又不明显,像是雪肤上不小心溅了点胭脂,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男孩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对了,她穿了件比较长的衣服,上面还有腰带。” “那就是了。”陆泽同神色凝重起来,赶紧加快了脚步。 听说是夏芍,刘铁萍眼珠一转,也放下东西跟了上去。 这时候的水可不暖和,别管是夏芍跳河了还是夏芍救人,都很危险,万一……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另一个孩子已经不在桥上了,河对面的岸边围了一圈人。 那么一通喊还是有效果的,夏芍吃力地把杨巧娟拽到岸边,已经有人接手帮她拉人了,另一个人则把她也拽了上去。夏芍只来得及说了声“谢谢”,赶忙查看起杨巧娟的情况。 因为救得及时,杨巧娟虽然呛了几口水,却还没完全失去意识。 不多会儿她悠悠转醒,看到这么多人先是怔愣,接着眼睛一闭,眼角滑下眼泪,“为什么救我……救我干嘛……” 声音嘶哑,立即引起周围人的议论和劝说。 “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啊大妹子?” “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样,让你爹妈怎么办?” “快别哭了,有事好好解决。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了,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作为救人的那个,夏芍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没法做到见死不救而已。 夏芍尽可能把衣服上的水拧干,湿袜子也脱了,这才穿上外套和鞋,准备离开。 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下去救人的会是个年轻姑娘。这个姑娘还做好事不留名,救了人就走。 赶紧有大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同志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对对,多穿点。这么见义勇为的小姑娘,可别冻坏了。” 不多会儿夏芍身上就多了两三件外套,杨巧娟也闻声看了过来。 同样是一身湿淋狼狈,同样是唇色泛白,不同于她的空洞灰败,夏芍反而多了分楚楚之态。那浓密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垂下来,显得眼神愈发清澈,那么美好又那么干净…… 杨巧娟目光怔然,“是……你?” 夏芍都准备走了,见她这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顿了下,“今天换了谁,我都会救,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下次你要是再想寻死,可以想一想,有没有人比你更该死。” 设计万辉那事才过去没几天,这人就跳河,说和刘大军没关系夏芍才不信。 夏芍也气对方想让自己老公弟弟接盘,但还是那句话,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她就该去死? 说完夏芍就要走,杨巧娟却挣扎着爬了起来,“对不起……那事是我、我……” 话还没说完,人群外传来刘铁萍的声音…… “这个小夏真能惹麻烦,什么闲事都管,还找你……” 杨巧娟一激灵,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上愈发白得像纸。随即她咬牙,眼中流露出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不是我想死,我怀孕了,孩子是刘大军的!” 她怀孕了?! 别说不明内情的围观群众,就连夏芍都有些震惊。 难怪刘铁萍那么急着找人接盘,这要是再不把人嫁出去,肚子就瞒不住了。 想通这一点,夏芍只觉得恶心。 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人吗?她弟弟闯的祸,她让别人接盘,帮他弟弟养孩子…… 是万辉欠她的,还是陈寄北欠她的? 如果陈寄北没回来争取自己,如果万辉被设计成功了,等结了婚再发现真相,怄都能怄死。 夏芍是个不爱生气的人,这会儿都感到了愤怒,一张俏脸比刚刚的河水还要冰。 杨巧娟还要再说什么,刘铁萍突然疯了般冲进来,“再敢瞎说,我撕烂你的嘴!” 刘铁萍脸上还有伤疤,眼神凶狠又狰狞,“你自己不要脸到处跑破鞋,别什么野种都往我们老刘家赖!” 杨巧娟早就知道她来了,闻言竟然使足全身力气反推了回去,“你撕啊!我死都不怕,还怕你!就是你们老刘家的野种,他刘大军但凡是个人,就不能强女干自己小姨子!”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救个跳河的姑娘,先是扯出救人和被救的竟然认识,接着又是这么大一个丑闻。 何况这指名道姓的,叫刘大军的虽然一抓一大把,非要细究,也不是找不出来。 眼见四周起了议论,刘铁萍吃了杨巧娟的心都有了。 可杨巧娟已经不管不顾了,她都不想活了,还在乎什么别人知不知道?在乎什么脸面? “刘大军就是个畜生!我才来第三天,他就把我强了,还威胁我不让我往外说……” “你闭嘴!” 刘铁萍又要冲上去,手臂却被人用力抓住,勒得铁钳一般,,她挣了两下都没能挣开。 陆泽同那么谦和有礼的一个人,此刻也脸色铁青,“让她说!做都敢做,还怕别人说?” 夏芍看他八成是气糊涂了,周围还围了这么多人都不管不顾。 眼见刘铁萍挣扎着还想狡辩:“你别听她瞎说……”她轻声开口,“不先去医院吗?” 陆泽同这才注意到救人的竟然是她,“小夏?”神色有些复杂。 之前他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当事人都不说,他也无从查起。 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他总不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说杨巧娟跟刘大军有一腿。 第23节 可他真没想到,事情会不堪到这种程度。 他一张端正的面孔火辣辣的,只觉得没脸面对夏芍,更没脸面对陈寄北。 夏芍却已经感觉到冷了,忍不住低声打了个喷嚏,“她刚呛了几口水,总得去医院做个检查吧?还有……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去医院一查就知道了。” 刘铁萍想抵赖,那就去医院检查,把怀孕的事坐实了。 刘铁萍不是宝贝她弟弟吗?为了帮刘大军收拾烂摊子,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 最好能让杨巧娟出手告刘大军,那才有意思。 夏芍不开口,刘铁萍都快忘了她了。 此刻看到夏芍,一股怒火猛然从她心头窜起,“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说话!” 要不是夏芍坏她好事,杨巧娟早就嫁出去了,哪还有这事? 要不是夏芍多管闲事,说不定……说不定杨巧娟已经死了…… 到时候死无对证,谁会知道杨巧娟怀没怀孩子,孩子又是谁的? 越想心里越恨,刘铁萍指着夏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们串通好陷害……” 话还没说完,陆泽同“啪”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那瞬间世界都安静了,刘铁萍满脸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打我?” 陆泽同冷冷甩开她,看都没再看她一眼,直接脱下外套给了杨巧娟,“去医院。” 说着又一顿,看向夏芍,“你要不要也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回去换件衣服就好。” 夏芍懒得去听他们争执,比起过程,她更想知道结果。 见两个当事人都要走了,被天降大瓜砸懵了的路人们这才也开始散场。 有两个大姐和一个小伙子都把衣服借给了夏芍,夏芍想还,他们没要,一起把夏芍送了回去。 路上大姐问夏芍:“刚才那一家子你认识?”显然还没八卦尽兴。 这年头也没有手机,随便一刷就能刷出一大堆八卦,今天这个,已经算是年度大瓜了。 夏芍只是“嗯”了声,并没有多说。 这要么是不爱说人闲话,要么就是也跟那家人关系一般,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大姐没再问,倒是把夏芍救人的事又夸了一遍,“老远我就看到你拽着她往岸边游,胆子真够大的。” “是啊。”另一个大姐也跟着道,“大小伙子都不敢轻易跳下去救人。” 刚好她们旁边就有个大小伙子,一听立即脸红了。 他当时离得比较远,赶过去的时候夏芍已经在救人了。而且离得近也没用,他不会水…… 小伙子忍不住偷偷看了夏芍一眼,只觉得这姑娘心好又厉害,还长得漂亮。 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得他这一路都没敢跟人家说话。 “你……”眼见夏芍的家要到了,小伙子鼓足勇气,才说了一个字,就对上了一双冷沉的眼眸。 陈寄北正在院子里劈柴,外套已经脱了,半卷的秋衣下露出线条优美肌肉紧实的手臂。 他唇角斜叼着烟,横过来那一眼犀利又压迫,看到夏芍一身狼狈后却是一顿,眉皱起来,“怎么搞的?” “没事,救了个人……” 夏芍刚说没事,喷嚏就不给面子地跑了出来,还连打好几个。 陈寄北拿下烟,沉着脸起身,去里屋拿了件棉大衣,一言不发将她裹成了熊。 棉大衣很重,夏芍折腾半天才从大衣里露出半张白皙的脸,把之前那几人的衣服还了回去,“谢谢。” 两个大姐忙说不客气,倒是那小伙子有些愣,看着陈寄北,“他是谁?” “我对象。”夏芍没选择“爱人”这个称呼。 可那小伙子听了,还是有些失神,“你结婚了啊?” 两个大姐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失落,赶忙转移话题,“记得喝姜汤,可千万别冻坏了。女人家凉到了是要落病根的,你别不当回事。” “行了咱们也别在这杵着,赶紧让她进屋暖和暖和。” 陈寄北就在一边沉眉看着,虽然没说话,身上却比刚从水里出来的夏芍还要冷,几人赶紧告辞了。 夏芍进屋把湿衣服换了,又擦了头发,抱着衣服出来,陈寄北正敛着眸,在菜墩上切一块老姜。 “我来吧。”她想要接手。 男人却理都没理,径直把老姜切成碎末,放进锅里煮。 不多会儿一碗姜汤就放到了夏芍面前,姜放得很多,还没有糖,一想就知道肯定很难喝。 夏芍轻声道谢接过,只喝了一口就被辣得吐了下舌头。 她皱着脸裹着被子,一挪一挪想去炕边,拿结婚那天剩下的喜糖。 这要是在平时,对方早含着讥讽说她:“死都不怕,你还怕辣?”今天陈寄北却一言不发拿了装喜糖和瓜子的铁盒子给她,不仅一句话没和她说,看都没看他。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那周围又没有别人。而且我是因为会游泳才跳下去的,也知道溺水的人会不顾一切抓住周围的东西,跳下去的时候还抓着腰带,准备抓不到她头发就套她身上。”夏芍小声为自己辩解。 这准备可以说很周全了,陈寄北也知道她不可能见死不救。可知道,却依旧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见夏芍将姜汤喝完,他伸手就要将汤碗送下去,夏芍却抱着碗没松手,“你就不想知道我救的是谁?” 她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脸上还有未退的苍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寄北别开视线,手上加重了力道,还没拿走碗,只听她软软又道:“是杨巧娟,她跳河了。” 杨巧娟跳河了?! 陈寄北倏然又看回来,眼底一片沉黑。 夏芍这才把汤碗放开,窝回裹着的被子里,“你知道她为什么跳河吗?” 她还想卖卖关子,陈寄北却何其敏锐,一下就猜到了关键,“她怀孕了。” 只是失身还能糊弄过去,肚子大了,可就不好遮掩了。 一下子就被人猜中,夏芍觉得没意思。 可陈寄北才是那个最先被当成接盘侠的,算计他的还是他亲嫂子,夏芍又为他觉得不平。 夏芍不知道原书中没有她横插一脚,刘铁萍设计陈寄北成功了没有。 以陈寄北的敏锐,应该没那么容易成功,可也估计闹得不太好看。要是原书中杨巧娟也心生死志跳河了,万一没人救,没说出真相,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谁知道她是被刘大军糟蹋了跳的河,还是提亲被拒一时没想开? 陈寄北本就名声不好,刘铁萍再一颠倒黑白,那杨巧云还是个能闹的…… 就算杨巧娟被人成功救下,说出了真相,这么恶心的事,陈寄北和陆泽同之间也会有隔阂。。 夏芍完全不敢想下去,突然记起那句“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那位表哥了”。 陆泽同才比陈寄北大十来岁,二十年后也还不到六十,应该还活着。两人又在同一个地方,怎么会那么多年没见面?除非两人间最少有一个人,不愿意跟对方再见。 想到这些,夏芍又有点为陈寄北心疼。 这得是倒了多大的霉啊?爹不疼妈不爱,好容易有个表哥不错,表嫂还是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夏芍才接触刘铁萍不久,都被恶心得够呛,陈寄北可是跟她朝夕相处了一年。 眼见陈寄北猜中了,却也只是嘲讽一笑,拿了碗就要出去,夏芍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 怎么了? 男人用冷淡的眼神无声询问,又恢复了之前那不肯说话的样子。 夏芍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这人经历那么多非议、算计,最后还能成长为书中那个白手起家的首富大佬,可见心性有多坚韧。 这样的人,你同情他,安慰他,反而是对他的侮辱。 最终夏芍选择什么都不说,只是从铁盒子里摸出一块糖塞进他手中,“甜的。” 陈寄北低眸看了看糖,又看看她刚刚触碰过自己的指尖,没说话,却也没拒绝。 夏芍觉得这就够了,对方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善意。 结果下一秒就听男人问:“你怎么不劝我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夏芍:“???” 夏芍觉得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你这情况不是跟我不一样吗?” “哪不一样?一旦他们算计成了,我连孩子都不用生,直接当爹。” 这说得好像也对…… 夏芍以为李家人就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不过陈寄北肯开口,还一开口就是好几句,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夏芍将被子裹紧,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眨了眨,“你好了?” 陈寄北看她一眼,把碗放到了炕边,“没有。” “没有?”夏芍又眨了眨眼睛。 “有件事你不解释一下吗?”陈寄北突然俯身,黑眸沉沉望向她。 夏芍不明所以,只下意识往里缩了缩,“什么事?” “比如你出去都是怎么说我的。” “我没说你啊。”夏芍还是没想明白,“我闲着没事说你干嘛?” 陈寄北凝着她那无辜的表情,一字一顿提醒,“厉害,一晚上七次,炕都塌了。” 夏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通他说的厉害是哪个厉害…… 卧槽怎么传到他那了! 夏芍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转身便跑。 第24节 第20章 算账 寄北,我准备跟你嫂子离婚了…… 有什么比吹人那方面牛逼被当事人知道了更羞耻的? 不仅被当事人知道了, 当事人还找上了门! 关键她牛都吹出去了,还一口没吃过…… 夏芍这么想得开的人,这会儿都想拿脚趾抠地了, 恨不得穿回去掐死那个满嘴跑火车的自己。 可惜她本就在炕上, 又裹着个被子像个熊, 没跑两步就被人抓住了被角。 别看陈寄北长得瘦, 身上肌肉可一点都不少。夏芍挣了两下没挣开, 硬生生连人带被被他拽了过去。 “你、你说了不打老婆的!”感觉到男人逼近, 她赶紧又拿被子蒙住了头。 陈寄北当然没准备打老婆,只是压住了她两侧的被子, “跑什么?你不是挺能说吗?” 这下夏芍连动都不能动了,人压在被子里欲哭无泪,“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陈寄北冷笑,“一晚上七次,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 他平时不是话很少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多! 夏芍羞耻死了, 恨不得陈寄北跟之前一样放冷气不说话, “我真可以解释!”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真的!” 陈寄北反应冷淡, 一脸我看你还能怎么编。 夏芍就接着编,啊不,是说下去了, “那天我不是腿抽筋了吗?走路有点别扭,你们单位有个脸上长麻子的见了,就说我被你打了。这我能忍吗?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你刚才还蒙头?” 夏芍:“……” 夏芍觉得这男人较起真,比李来娣还能阴阳怪气,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了维护你的形象,不让你被人误会成家暴男,才说了一点不该说的,就一点点。” “所以你就说我一晚上七次?” “被人说厉害,总比被人说暴力强吧?” “那我是不是得证明给你看看?” 陈寄北依旧冷笑,黑眸甚至若有所指在她身上扫了眼。 夏芍瞬间不敢吭声了。 她怀疑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干脆往那里一躺,“天还没黑,想证明你就证明。” 她就不信大佬一个终身solo会员,真能证明给她看,还是在天没黑窗帘没拉的情况下。 果然她一摆烂,陈寄北神色反而一滞。 夏芍更放心了,“你说你生什么气?我那还不是在夸你。” 陈寄北额角青筋都跳了跳,正要俯身凑近,门口有人敲门,“小夏,听说你掉水里……” “了”字还没说完,孙清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这些天渐渐转暖,陈寄北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从她这个角度,刚好看到男人将夏芍按在炕上,整个人都压在夏芍身上,夏芍半只小脚还露在被子外…… 孙清倒吸一口气,果断向后转,齐步走,又退出去了。 走到门口,她还贴心地帮两人关上了房门,“现在的年轻人啊。”摇头。 这句声音很轻,可屋子里太过安静,陈寄北跟夏芍还是听见了。 两人对看一眼,这才发现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尤其是陈寄北,刚为了说话,他几乎贴到了夏芍的耳边,再往前一点就是夏芍渐渐染上粉色的面颊。 因为距离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像被烫到般,他赶紧松了手。 视线带着些烦躁挪开,他起身拿起了放在炕边的碗,“除了她,你还跟谁说了?” 夏芍也有些不自在,但她能装,“除了她,还有一个跟她一起的女人,年龄跟她差不多,眉毛有点淡。再就是对门孙姐,那天她跟我一起去的小市场。” 说到孙清,她又想起刚刚那一幕。 要不是孙清一直调侃她,她也想不到吹那什么一夜七次。现在又被孙清看到,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夏芍想拿脑袋磕炕,陈寄北大概也想到了,神色微顿,一言不发端着碗出去了。 夏芍拥着被子坐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不是那个人跟你说的吗?”不然他干嘛问还有谁。 陈寄北闻言,背影似有一僵,脚步更快了。 夏芍愈发觉得不对,干脆从炕边探出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说,下回我一定注意。” “你还想有下回?”陈寄北的声音彻底冷了。 夏芍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是谁跟陈寄北说的,又是怎么说的,也没心思问了。 她这具身体毕竟常年挨饿,本就营养不良,穿越之前又刚农药中/毒。即使喝了姜汤,当晚她还是起了低烧,只是烧得不厉害,还不到需要吃药去医院的程度。 还好南边的炕盘好了,柴一给足,整晚都是热热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芍身上出了一身汗,人却轻松多了,就是还没什么力气。 她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就要爬起来,又被陈寄北按了回去,“我煮粥了。” 夏芍点点头,可人还是挣扎着往外钻。 陈寄北眼神瞬间沉了,“生病了还起来做饭,真不要命是吧?” “我不是起来给你做饭。”夏芍又不是奉献型人格,带病也要伺候老公伺候孩子,“我在火车桥底下放了个鱼坞子,该收了,去晚了该被人发现了。” 陈寄北眸色瞬间更沉,都要被她气笑了,“所以你是想再跳一次水?” “也不是跳水,那边水不深。” 夏芍还想解释,男人已经又把她按了回去,“不许去。”语气不容置喙。 论力气,夏芍个女人本就没他大,身上又发软,想想也只能算了。 鱼不吃就先不吃吧,小命要紧,说不定她下得隐秘,就算不去也没人发现…… 夏芍恹恹又缩回被窝里,两手抱被,只露出半张还泛着红的小脸,看着比开始起烧的时候还可怜。 陈寄北人都走出去了,眼前还是她窝回去时那遗憾的小眼神儿。 他拿勺子拨弄了一下锅里的米,见差不多好了,拿碗盛了出来,“吃饭。” 炕桌支好,两人一人一碗白粥,一个水煮蛋。陈寄北还把他的水煮蛋给夏芍了,自己吃干粮。 可这依旧改变不了他煮的粥只能算熟了,夏芍只瞟了一眼就问:“第一次做?” 陈寄北咬干粮的动作一顿,没吭声。 夏芍就知道,没再说什么,低头把粥喝完,重新躺回了炕上。 陈寄北收拾完碗筷,回屋穿外套,准备去单位上班。 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看到夏芍恹恹地往炕上躺,他脚步一顿,“你放哪了?” “什么放哪了?” “鱼坞子,你放哪了?” 这回夏芍听明白了,眨眨眼,“你要帮我去拿?” “不帮你拿,等你一会儿偷偷跑出去,再弄一身水?”陈寄北语气嘲讽。 不过管他说话好不好听,肯帮忙就行,夏芍眼睛一弯,“谢谢。” 她想装乖的时候,总是看着那么人畜无害,其实小心思多着呢。 陈寄北不置可否地哼了声,中午却还是拎了满满一坞子鱼回来。 大概是下雨过后河水涨了,鱼也活跃了,陈寄北找到鱼坞子提起来的时候,都被那沉手程度意外了下。 拿回家往水桶里一倒,竟然倒出来不少大家伙。大半个手掌那么长的白票子、比手掌还要长的江鲫鱼,还有两条路上不停甩着尾巴,一入水就重新游起来的鲤鱼。 对门孙清看到,吃了一惊,“哪来这么多鱼?” “用鱼坞子坞的。”夏芍也站在水桶边往下看,只觉得神清气爽,感冒都要不药而愈了。 她现在脑海里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吃法,白票子可以酱焖,可以炖;鲫鱼可以做个鲫鱼汤;剩下两条鲤鱼清蒸,要是有糖有辣椒,做个红烧或者水煮就更好了。 “这么多鱼你们两人吃的完吗?”看了阵儿,孙清突然问夏芍。 夏芍估摸了下她和陈寄北的饭量,好像的确吃不太完,“怎么了?” “卖我点呗。”孙清跟她商量,“我比副食商店再加你点,给你八毛钱一斤。” 副食商店现在只有刀鱼也就是带鱼卖供应,还是冷冻的,一斤五毛钱,过节每口人半斤,过年一斤。 夏芍这是供应之外的,收个八毛正好,再贵孙清就该吃不起了。 两边商量妥当,孙清把白票子拿走了一些,夏芍直接进账两块钱。 这可比干临时工挣钱多了,临时工一天才一块几。 不过这么大的鱼也只有下大雨后才有,要是天天去下坞子,未必还能坞到。 江城不是海边,夏芍也没准备靠打鱼为生,中午先把剩下几条白票子酱了,美美吃了一顿。 下午陈寄北去单位,邀请何二立晚上来家里吃鱼,何二立还挺意外,“真弄到鱼了?” 陈寄北没说话,何二立立即看看左右,会意地闭嘴,“知道了,晚上我一定去。” 下了班他就跟陈寄北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刚在商店买的黄桃罐头。 进门的时候夏芍正在炖汤,鲜美的鲫鱼汤已经被炖出了奶白色,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锅里,还有鲜嫩嫩的豆腐在浮沉。锅盖一掀,香气伴随着水蒸气能一路飘到门外。 姜百胜一身公安制服从外面回来,没进门也先闻到了这个味儿。 “做什么了这么香?”他先问自家媳妇儿,看到对面夏芍也在做饭,又把嘴闭上了。 孙清把他这个动作看得真真的,不禁好气,“这香气就不能是我弄出来的?” 姜百胜一噎,“那就算是你弄出来的,这明显是鱼味儿,咱家又没有买鱼。” “谁说没买的?”孙清打开锅盖给他看里面炖着的白票子,“小夏那边弄的多,中午我跟她买了几条。一直在水里养着,就等你晚上回来吃,刚刚才炖上。” 第25节 “是吗?”姜百胜也闻了闻,可就是觉得没有对面香。 不过媳妇儿看着他,他也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强行把注意力从对面收回来,“我去洗手。” 不多会儿,夏芍那边先开饭了。 黄桃罐头夏芍直接倒进了大汤碗里,除了鱼汤,桌上还炒了水蕨菜,放了婆婆丁蘸酱。 山菜吃多了,何二立哪有心思管什么水蕨菜婆婆丁,端起碗就喝了一口汤。 “嗯,好喝!” 连喝了好几口,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豆腐也好吃,味儿都炖进去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腐。” 相比之下,鱼肉就因为炖得太久已经散了。夹一点在嘴里,轻轻一抿便会全部化掉。 何二立呼啦啦吃东西,要不是鲫鱼多刺需要注意,能一口气连汤带菜全吞了。 姜百胜和孙清在对门,都能听到他这个话痨不停夸好吃的声音。 听他吃得这么香,姜百胜对自家锅里的鱼也生出了些期待。 万一对面说好吃,是因为鱼好呢?他看他媳妇儿跟人家的做法也差不多…… 不,不存在万一。 姜百胜只吃了一口,就想端着碗到对面门口,就着人家的味儿吃。 鼻子跟嘴巴,好歹有一个要得到满足吧? 见他迟迟不夹第二块,孙清挑眉,“怎么了?不好吃?” 姜百胜没说话,示意她自己尝尝。 孙清将信将疑也尝了一口,然后一言不发,端着碗下炕。 “你去干嘛?”姜百胜叫住她。 孙清头也不回,“我去对门闻味儿,就着味儿吃。” 比起这边的两口子,对面的何二立就要幸福多了。 除了鱼汤,夏芍还拿玉米面混着白面,打上鸡蛋,蒸了锅发糕。 发糕用刀切成半个手掌见方,又暄软又香。 何二立吃得直打饱嗝,“这活可真没白干,以后你家有事一定要找我啊!劈柴挑水,修窗砌墙,干啥都行。你一句话,我随叫随到。” 话说完,才发现陈寄北黑眸沉沉望着他。 何二立被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嫌我吃多了?” 陈寄北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神色冷淡,“你都干了,我干什么?” 何二立:“……” 何二立这才觉得这话说得不妥,有点像老光棍儿给人家小寡妇献殷勤。 呸呸!寄北好着呢,什么小寡妇?他也不是老光棍儿。 何二立不敢再多话了,膀子一甩去院里帮夏芍劈柴火。 大概是吃得好,一口气劈了半个小时他才停下来,一边把劈好的柴往仓房里面码,一边问夏芍:“你娘家有没有妹子介绍给我?别的我没要求,做饭跟你一样好吃就行。” “其实我最拿手的不是做饭。”夏芍笑。 何二立只当她是谦虚,“活也干了饭也吃了,我走了啊,省的寄北一会儿撵我。” 仗着自己年轻,汗都没怎么擦就穿上外套跑了。 夏芍突然觉得陈寄北这么冷的人,也就这样的话痨能和他做朋友,别人早被他冻跑了。 不过原书中陈寄北的笔墨还挺多的,没记得他身边有这么个朋友。 夏芍还在疑惑,陈寄北已经把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晚风。 夏芍就收回视线,回头看了眼水桶里最后两条鱼,“这个一条明天清蒸,一条送去给表哥吧。” 陈寄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抓的,你决定。” 别管刘铁萍怎么样,他们结婚,陆泽同还是真心出钱又出力的,这一点不能不认。 夏芍没有迁怒陆泽同的意思,直接找盆分出一条鱼,让陈寄北送过去了。 比起夏芍这边的热闹,陆家那边要冷清许多,陈寄北去的时候,家里甚至只有陆泽同一个人。 才一天时间,陆泽同比昨天夏芍见到时更沧桑了。眉心深刻,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看他眼角的血丝,陈寄北就知道他八成一宿没睡,转身去把窗户开了。 “小夏回家都跟你说了?”陆泽同开口,声音竟有些嘶哑。 陈寄北顿了下,“夏芍抓了些鱼,让我给你送一条。” 陆泽同抽烟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她倒是好脾性,有了好东西,还知道想着我。”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还是你有眼光,当初说什么也要去争取试试,要是……” 要是听他的,真娶了杨巧娟,后半辈子都被坑了。 昨天从河边离开后,他就带着杨巧娟去了医院。一检查,还真怀孕了。 医生说有近两个月,算算时间,几乎是杨巧娟刚来刘大军就对她下手了。 亏他那个时候还觉得这姑娘不错,想介绍给寄北。现在想想,还好当时没成。 虽然杨巧娟是被迫的,也是受害者,但她的确帮刘铁萍设计夏万辉了。 反观夏芍,进退得体,救人的时候又果断勇敢,完全不计前嫌。 就这样刘铁萍还想赖人家是陷害,他都替刘铁萍臊得慌! 陈寄北闻言却什么都没说,只盯着他颈侧,皱起眉。 陆泽同下意识伸手摸了下,感觉到刺痛又收回,“没事,下午拉架的时候被挠的。” 昨天那事儿刘铁萍倒想瞒,可惜瞒不住。 别说杨巧娟已经豁出去了,那么多人围观,总有一两个能打听到刘大军和刘铁萍是谁。 别的地方还没传开,杨巧云就先知道了。谁让她平时不会做人,常占人小便宜,昨天晚上就被人拦着问你男人把你妹妹强了,还让她怀了孩子,你知不知道。 杨巧云哪是个好脾气的,先跟人吵了一架,回去就逼问刘大军。 刘大军当然不敢承认,可到底心虚,上次没设计成夏万辉杨巧云对他也有了怀疑,立马发现不对。 刘铁萍这边刚从医院回来,还想威逼利诱杨巧娟息事宁人,刘大军就惊慌地找上了门。 “姐!巧云要杀我!那娘们儿疯了,要杀我!” 刘大军鞋都跑掉了,身后跟着张牙舞爪的杨巧云,杨巧云手里还拎着把菜刀。 别说刘大军,刘铁萍当时都吓白了脸,还是陆泽同出手,才把刀夺过来。 这回杨巧云比上回闹得更大声,外面围观的人也更多,陆泽同却有些不想管。 杨巧娟也没像上回那样任由杨巧云打,“你们不用吵了,闹这一出给谁看呢?反正我死都死过一回了,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报案,告刘大军强女干。” 夏芍有句话说得没错,有人比她更该死。 被她对不起的夏芍救了她,这些对不起她的却只想让她闭嘴,巴不得她真死了一了百了。 这下不仅刘铁萍刘大军姐弟,杨巧云都开始害怕了。 这年头强女干罪可是判得很严的,搞不好就要被枪/毙。她已经死过一个丈夫,要是再死一个,以后可怎么活?何况她跟刘大军还有一个儿子要养。 杨巧云再不敢骂杨巧娟勾引自己丈夫,又开始打感情牌。 让杨巧娟可怜可怜自己,可怜可怜她那才一个月大的儿子,却没想过谁又可怜过杨巧娟? 这帮人在陆家闹了半宿,陆泽同就半宿没合眼。 没想到刘铁萍刘大军和杨巧云三个人看着,杨巧娟还是跑出去了,真去报了案。 那杨巧云也不是个省油的,一发现事情不对立马给娘家妈发了电报。 杨家离江城不远,老太太下午就坐车赶了过来,进门先给了刘大军一顿好嘴巴,“我们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畜生,祸害我一个姑娘不算,又来祸害第二个!” 刘铁萍还想拦,愣被杨巧云按住,眼睁睁看着刘大军被打成了猪头。 然而杨巧云敢把她妈请来,就是算准了老太太不会真让刘大军进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已经烂了,总不能连手背也不要了吧? 刘大军进不进去,杨巧娟下半辈子都已经完了。可他要是进去,杨巧云也要跟着完了。 在牺牲掉两个女儿和只牺牲一个之间,杨老太太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陆泽同无法形容当时杨巧娟的眼神,很空洞,也很平静。要是他妈不顾他受到的伤害,跪下来求他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放过害他的人,他也会感觉心凉若死。 那一家子还有的闹,陆泽同已经不太想理了。 他只是望着陈寄北,神色间难掩愧疚,“你让我带你去争取小夏,是不是早发现不对了?” 陈寄北没有正面回答,“那天夏芍走后,她问我跟夏芍聊得怎么样。” 陆泽同一想就知道这说的是相亲那天,当时他问过一嘴,刘铁萍还说是杨巧云奶不好,来要下奶方子。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盘算上了,他还没有寄北一个孩子敏锐。 难怪寄北那么急着跟小夏领证,估计就是想断了刘铁萍的念头,也给他这个做哥的留点颜面。 刘铁萍却贼心不死,又盯上了小夏的弟弟。 陆泽同把烟送到嘴边,狠狠抽了一大口,“是哥没说个好媳妇儿,对不住你。”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寄北,我准备跟你嫂子离婚了。” 第21章 离婚 刘家大戏,一出接着一出 接下来刘家的事就像一场大戏, 一出接着一出。 夏芍刚来江城,在本地没认识多少人,都听说刘大军被打了, 杨家母女闹上刘铁萍的单位了。 刘铁萍被闹得班也没法上, 又掀出当初杨巧云假借有孕骗嫁到刘家,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6节 两边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 就是再没听到杨巧娟的消息,也没见有人来抓刘大军。 “要没闹出这事, 我还不知道他家人这样,还好认识你的人不多。”孙清说起来, 还安慰夏芍, “看清他们是什么人也好, 以后远着点, 也没人说你什么。” 夏芍倒不怕这些, 刘家人是刘家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件事的结果。 跳河发生后第四天, 杨巧娟这位当事人,刘家大戏被忽略掉的中心悄悄出现在了夏芍家。 她比之前更瘦了, 眼窝深陷, 面颊浮肿,整个人苍白憔悴得像一株失去了水分的干花。 她没做什么伪装, 就这么大大方方跟人打听的陈寄北家住哪里。事实上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众人只知道出事的是刘大军的小姨子,却不知道刘大军的小姨子长什么样。 “我要走了,谢谢你救我一命。”她没敢坐下,轻轻把一兜子鸭蛋放在夏芍家炕上。 夏芍完全没想到她会来, “你要走了?” “嗯。陆姐夫给我找了个对象,男方在战场上受过伤,不嫌弃我肚子里有孩子。我已经撤销了报案,准备去西北了,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说到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的时候,她话语出奇地轻。 一面是撒着泼说她要逼死自己闹跳河的姐姐,一边是豁出去老脸跪下来求她高抬贵手的亲妈,一边还有她带了一个多月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外甥…… 杨巧娟只能妥协,甚至想过要再死一次。 后来还是陆泽同看不下去,给她提供了几个选择: 一是帮她介绍个对象,不过对方既然同意她带着孩子,条件肯定不会特别好;一是把孩子生下来,他帮着找人家送出去,等这事儿风头过了,再帮她找婆家或是找工作。 杨巧娟想也没想选择了前者,别说她在当地的名声已经坏了,她一秒钟都不想和这些人多待。 不过她也提了一个要求,这个对象越远越好,还有,不要把地址告诉她妈。 她能理解她妈不想两个闺女都折进去的心理,但无法释怀。 杨巧娟跟夏芍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有过节。她跟夏芍说这些,只是实在没人说了。 “这些鸭蛋……你留着过端午,当初是我想岔了,不该听他们的。” 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她怕夏芍不喜,赶紧告辞了。 “我听说你很能干?”夏芍突然问她。 杨巧娟脚步在门口一顿,声如蚊讷,“能干又有什么用?” 夏芍轻声说:“西北可没人认识你,你有手有脚,日子会过好的。” 她姐骂她小狐狸精就知道勾男人,刘铁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妈数落她走那么远是跟家里离了心了。只有夏芍,说她有手有脚,一定能过好…… 就算这只是一句空话,可只有夏芍,说她也可以过好。 杨巧娟心情复杂地转回头,把对谁都没说的话说了出来,“我写信举报他了。” 对,她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只能撤销报案,但她偷着举报刘大军了。 凭什么她远走他乡,只能下嫁,刘大军这个罪魁祸首却毫发无损? “我举报他了。”杨巧娟又重复了一遍,说这话的时候,空洞的眼神里难得有了丝光彩。 夏芍看着,笑了,“我也举报他了。” 那一笑云销雨霁,照在杨巧娟眼里如一道天光,让那点光彩越燃越亮,越燃越蓬勃。 第一天杨巧娟就走了,四天三夜的火车,走得头也不回。 剩下杨母和杨巧云还在和刘家姐弟扯皮,刘铁萍却一点也不在意了。 “说我们家大军强了她,证据呢?总不能她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吧?” 杨母被她气得手直抖,“你、你们祸害了我两个闺女,还有脸说!” “怎么能叫祸害?你大闺女上赶着跟我们大军睡觉,大军不娶她,她都不乐意。谁知道你们杨家是不是家风有问题,闺女没一个知道检点的,见了男人道都走不动。” 刘铁萍这些天没少被人看笑话,好容易把祸根子送走了,形象也不顾了,叉着腰骂得底气十足,“自己姑娘不检点还赖别人,呸!我看以后谁还敢赖我们家大军!” 她这话是站在门口说的,不管邻居还是路人都能听到。 别说杨家母女,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这也太猖狂了,好好一个大姑娘让他们害成这样,她还挺得意。 刘铁萍就是故意说给这些人听的,让他们看看他家就是有本事平事,看以后谁还敢找上门。 骂够了,她正准备走,却见刘大军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往这边来。 “你怎么回来了?”刘铁萍赶忙问。 在家待了好几天,好容易事儿平了,刘大军也重新回去上班了。 这个点,他应该是刚走没多久,怎么不在单位待着,反而这副表情回来了? 刘大军脸上还有伤,看到这么多人脸色更难看,“进去说。” “进去说啥呀?刚不是一直都在门口说吗?” 人群里有人喊了声,立马引起周围一阵哄笑和应和。 刘铁萍实在是太嚣张了,看刘大军这表情,肯定不是啥好事,他们也想听听热闹。 然而刚才让听,这会儿刘铁萍却不让听了,狠狠朝那边瞪了一眼。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进去,把门关了,刘铁萍才低声问:“到底出啥事儿了?” 刘大军哭丧个脸,支支吾吾,“我刚到单位,领导就找我,说有人给单位寄了举报信,举报我作风有问题。领导让我这几天别上班了,在家等调查。” “啥?你被停职了?”杨巧云不禁拔高声音。 这话传到院外,还没散场的人立即把耳朵凑了过来。 刘大军刚被丈母娘狠狠打过,现在杨母看他还像要活撕了他,他哪还有底气,立即不说话了。 倒是刘铁萍瞪了弟媳妇一眼,“你呛什么?让他慢慢说。” 慢慢说也是有人写信举报,刘大军被停职调查了。一旦问题坐实,还可能要面临丢工作。 丢工作哪行?杨巧云当初看上他,就是因为他有个正式工作。 这下两边也顾不得吵了,先把事情处理了再说。 刘铁萍直接找上了机械厂,陆泽同却以工作忙为由,把她晾在了外面。 直到中午下班,刘铁萍才气势汹汹冲进他办公室,“一天天忙什么忙?家里出事了!” 陆泽同平静看她一眼,“有事回家说,这里是单位。” “我回家说什么回家说?”刘铁萍本就心里着急,又等出了火气,哪会听他的,“大军被人举报了你知道吗?那死丫头都被你送走了,怎么还有人举报?” “你一定要在这说是吗?” 刘铁萍梗着脖子不以为意。 “好,那就在这说。”陆泽同点点头,语气、声音,都平静得近乎疏离。 刘铁萍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对弟弟的担心让她暂时忽略了这些,“你快找他们领导说说,让大军回去上班。杨巧娟都不追究了,他们查个什么劲儿?” “这事儿说不了。” “为啥说不了?”刘铁萍不信,“你跟他们书记不是挺熟吗?” 然后她就听陆泽同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因为举报信我也写了。” 只是他那封投得晚,应该还没被人看到,刘铁萍却哪有心思思考这些。 “你写的?陆泽同,你疯了!” “他难道不该举报吗?” “他可是你小舅子!举报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刘铁萍不自觉拔高声音。 陆泽同却还是那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那你害寄北和小夏她弟弟有什么好处?”说到这,他自己又点点头,“还是有好处的,可以帮你那弟弟遮丑,帮他养孩子。” 外人只知道刘大军搞大了小姨子的肚子,不知道刘铁萍干那些缺德事,他是第一个当面说破的。 刘铁萍面皮紫涨,“你就为了两个外人?忘了当初在部队,我爸怎么提拔你的?”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只是为了两个外人?” 饶是已经知道这个妻子的品性,听到这话,陆泽同眼底还是涌出些失望。 他突然不想再说下去了,“刘铁萍,我们离婚吧。” “离、离婚?”刘铁萍面色一滞,继而暴怒,“好你个陆泽同!以前对着我爸老领导长老领导短,现在我家出事了,你要跟我离婚,你、你对得起我爸吗!” 陆泽同任由她怒,“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你什么意思?” “当初别人给我介绍对象,介绍的可不是你。是我写信让你爸帮我打听一下那个姑娘,被你看到了,夹着包就跑来找我,我怕耽误你名声,只能娶了。” 别人都知道刘铁萍是陆泽同老领导的闺女,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密辛,刘大军都不知道。 陆泽同以前也没跟人提过,这是第一次。刚还气势高涨的刘铁萍瞬间卡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陆泽同静静看着她,又道:“结婚八年,我们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你的问题。” 刘铁萍气势又弱了两分。 人是她非要嫁的,还搅黄了人家原来的亲事,结果她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当时她爸都觉得对不起人家,问陆泽同要不要找人生一个。是陆泽同说新社会了,有没有孩子都一样。 这么多年,无论外面怎么传,他从来没出去说过是刘铁萍的问题,更没找过别人。 然而此刻他却旧事重提了,“这些年我为你家做的,够还当初的提拔之恩了。相信老领导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些,也不会怪我不念旧情。如果他非要怪……” “怎、怎么样?”刘铁萍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却强撑着嘴硬。 “那就怪我好了。”陆泽同骤然神色变冷,“我可以搭上自己一辈子,不能害了其他人。” 陈寄北的母亲救过他的命,他让陈寄北来江城,是为了报恩,不是结仇。 可看看刘铁萍都做了些什么? 设计寄北让他接刘大军的烂摊子,设计不成,又想去害寄北的小舅子…… 寄北但凡心窄点,迁怒到他头上,他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毁了。 陆泽同觉得自己这些年仁至义尽,铁了心不想让刘铁萍继续祸害自己的亲人。 第27节 刘铁萍父亲早死了,这些年全靠着陆泽同过活,哪肯就这么离婚? 她以为自己不签字,陆泽同就没办法,却忘了刘大军还在停职调查,一个不好就要丢工作。 杨巧云急得嘴角起泡,“你就不能让姐夫想想办法?他可是厂长。” 陆泽同想了,陆泽同让她同意离婚,自己净身出户,她拿着房子、钱想怎么打点怎么打点。 可刘铁萍不想离婚,离了婚她就不是受人尊重的厂长媳妇儿了。 这些天她软也服了,求也求了,陆泽同就是不松口,她现在比杨巧云还心焦。 眼见着风头越来越不对,外面也开始有了传言,说陆泽同和刘铁萍要离婚。毕竟那天刘铁萍非要在办公室说,还是有人听到了,而且陆泽同这些天都没回家,住在单位。 刘大军急了,“姐你倒是想个办法啊,再这么下去我工作真没了。” 他劝刘铁萍,“不行就先离了,离婚不离家呗。你跟姐夫那么多年的感情,他怎么舍得,就是吓唬吓唬你。咱好歹让他把气顺了,哪怕轻点罚,掉两级工资也行啊。” 刘大军不知道夏芍和陈寄北也写了举报信,一开始听说是陆泽同写的,还把陆泽同骂了一顿。 但形式比人强,他现在也只能劝着自己姐姐低头,先把这关过了。 刘铁萍想想也是,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泽同还能真那么狠心? 两人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陆泽同净身出户,存款和房子都留给刘铁萍。 从登记处出来,刘铁萍难得贤惠了一把,说单位条件差,让陆泽同先回去住。 陆泽同没说什么,可没过两天,就传出他要调走的消息。 刘铁萍当时正拿着钱四处打点,听到整个人都懵了。 夏芍也有些懵,想想又不觉得意外。 只有陆泽同走了,刘铁萍才没办法纠缠他,更没办法再借他的势。 他这是想彻底斩断和刘铁萍和整个刘家的关系,一点退路都没给刘铁萍留。 不过这样一来,陈寄北在当地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夏芍看看男人,发现他正低头刨着木板,侧脸一片认真,看不出心里怎么想的。 自从柴火劈完,院子空出来,陈寄北就在院子里架起了一个案板。接着木板、木条、刨子……叮叮当当没两天,一个崭新的鸡笼就成型了,比孙清家那个还美观。 不仅美观,鸡笼下方还装了个类似抽屉的木板。 “这个好,铺上纸,粪便一抽就能收拾干净。”孙清围着转了好几圈,“我家百胜怎么就没想到?算了,想到他也做不出来,就这还三天两头掉钉子。” 说这话的时候姜百胜就在场,那个脸黑的,当晚就拿着锤子补了半天鸡笼。 然后成功把手砸伤了,三天没干活…… 现在陈寄北做的这个就细致多了,一水儿的榫卯结构,夏芍研究了半天,只勉强看出有些像桌子。 她想起那天自己说要买写字桌,陈寄北就拿卷尺量了下尺寸,“你还会做木工?” 陈寄北言简意赅,“看别人做过。” 看别人做过,他就敢试着自己做,这么狂的吗? 他那天去看对门孙清家的鸡笼,不会也是去看怎么做吧? 夏芍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予原书中的大佬一点尊重。 这个真的不好评论,怀疑对方的水平吧,容易被打脸。闭眼吹吧,也不是没有打脸的可能。毕竟她家的小鸡才刚长出一点翅膀,还不能住笼子,万一住进去之后翻车了呢? 夏芍转移了话题,“表哥是端午之前就要走吗?” “嗯。”陈寄北动作顿了下,垂眸,“他说早走早消停。” 看来也是被刘家这摊子事烦得够呛。 夏芍商量陈寄北,“我想趁着表哥还没走,包点粽子给他送去。” 调走之后,陆泽同就要一个人过端午了。刘铁萍这些天正紧着打点关系,也不会想着给他包。 这回陈寄北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很深,“你做主就行。” 你做主就行,就是没意见。要是有意见,他说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前两天夏芍感冒痊愈,想再去坞一坞子鱼,他就问:“今天谁又要跳河?” 说的好像她坞回来那些鱼,他一口没吃似的。 第一天夏芍在家把衣服洗了,快中午了才去买粽叶,接着去粮店买江米。 买完正准备往外走,竟然碰上了李来娣。 李来娣是跟一个长得瘦小的姑娘一起来的,手上还拿着几张卡片,显然也是过来买粮。 见到夏芍,她眉毛一挑,脸上立即露出些似笑非笑,“哟,这不是陆厂长他弟媳妇儿吗?” 说着又一脸懊恼,拍了下嘴,“差点忘了,陆厂长被他小舅子拖累,很快就不是厂长了。” 李宝生就在机械厂工作,陆泽同要走,李家会知道一点不稀奇。 只是陆泽同是想彻底跟刘铁萍断了,主动申请调任的。他工作能力强,以前上面也不是没想过给他挪地方,是刘铁萍闹着要走就把刘大军一起带走,才耽误到现在。 夏芍觉得李来娣不弄清楚就跑来施展阴阳大法有些蠢,没理她。 李来娣却以为她是即将没了靠山心里虚,不敢跟自己争口舌,愈发得意。 “你还不知道吧?你嫁那个陈寄北,在老家是出了名的街溜子。整天打架斗殴不务正业,听说还犯过事,差点进了局子,就你缺心眼,还拿他当个宝了。” “听说?听谁说的?”夏芍皱了下眉。 自从知道陈寄北是什么人,李来娣就想来看夏芍笑话了,可惜之前契书没拿道手,只能憋着。 如今夏芍婚结了,契书也烧了,想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她哪还能憋得住,“还用听人说吗?去陆厂长家附近随便找个邻居打听下,谁不知道?不然你以为还能轮到你……” “我是问进局子这件事,谁说的?”夏芍打断她。 这年代信息不发达,杨巧云就是本省人,她先头死过一个丈夫这件事都没多少人知道。陈寄北老家远在千里之外,这消息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哪来的? 夏芍有些怀疑刘铁萍,可刘铁萍老家就是本地的,按理说她也不应该知道。 李来娣显然不知道,“管他谁说的,要是没这事,能传到江城来?” 她一脸痛快,“我就说让你跟那个一婚的,你不干,非嫌人家有孩子,现在怎么样?要是哪天他再闯祸进去了,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看你怎么活。” “我听说你跟村南老黄家一胖定了亲,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结婚?”夏芍突然转了话题。 李来娣完全没跟上她的节奏,“我什么时候跟那傻子定亲了?” 黄一胖他爹年轻时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儿,他小姨可怜他,就把自己闺女给了他。表兄妹近亲结婚,生了五个孩子,两个都有问题。这个黄一胖一十多了,还不会自己系鞋带。 夏芍说:“你们走的时候路费不够,李大爷跟黄家定的,还收了人家一百块钱彩礼钱,全村都知道。我走的时候黄家婶子还让我问问你,你今年秋天就该满十八了,怎么还不回去。” 比起李来娣,夏芍说得点名道姓显然更有可信度,李来娣身边那瘦小姑娘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李来娣被气得脸通红,“瞎说!他们说你就信,你没长脑子吗?” “对啊,你没长脑子吗?” 夏芍突然笑了,笑容又软又乖,李来娣却只看到了她眼底的嘲讽。 “你、你诓我!”李来娣终于反应过来,声都抖了。 夏芍只是笑,“下回再听到你说我男人坏话,我不仅要诓你,还要打你。” 她这句威胁说得绵绵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李来娣气得就要骂人,旁边那瘦小姑娘突然拉了拉她,示意她看夏芍身后。 她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下一秒却整个人卡住。 夏芍随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到来人,也是一愣,“陈寄北?” 第22章 高升 而且我不只更好看,还厉害…… 陈寄北眉目冷峻, 推着辆凤凰自行车就站在夏芍身后,不知来了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夏芍不禁打量了下他的脸色, 李来娣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到, 更是耳朵根都涨红了。 就算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对上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眸, 她也总觉得心里发慌。 万一、万一他要打她怎么办? 陈寄北却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递给夏芍一封信,“万辉的信,寄到我单位了。” 夏芍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比她左手写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果然是夏万辉的真迹。 她把信收好, 问陈寄北:“你怎么来了?” “下班路过。”陈寄北接过她手里的粮袋子和粽叶,放到了车后座上。 夏芍就跟他一起往家走,从始至终,陈寄北都没看李来娣一眼,漠视得彻底。 李来娣觉得这比他真要打人还让人难受,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 多看一眼都污了他的眼睛。 “他哥都要不是厂长了, 狂什么?” 旁边的瘦小姑娘见她脸色不好, 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问她:“刚才那是谁啊?”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李来娣冷笑着咬重“亲戚”两个字,“大老远从关里跑过来, 非让我妈给她介绍对象, 还这不行那不要,自己挑了个厂长表弟攀高枝儿。陆厂长眼看就要调走了,我看她以后怎么办。” “那什么陆厂长真要调走了?”瘦小姑娘不太信, “听说他干得挺好的,机械厂的效益年年能在省里排前五。我哥在造纸厂上班,还想托人把他弄到机械厂去。” “我哥说的,他就在机械厂上班,还能有假?” 跟夏芍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前面买粮的队伍又长了,李来娣满脸不高兴,赶紧拉着人排进去。 买完出来,各个单位中午也都下班了,街上人来人往。 “哥!哥这儿呢!”李来娣眼尖,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宝生正和同事说话,闻言走过来,“你这是出来买粮?” “对啊,沉死了,你也不知道帮我拿一下。”李来娣发现她哥还没有陈寄北有眼力见。 李宝生这才接过她手里的粮袋,“我还得回家吃饭,就能给你送到道口。” 第28节 两边住得又不远,他还差那几步了? 李来娣更不高兴,可是想想她爸妈对这个哥哥的宝贝程度,只能把话咽回去。 不过陈寄北有眼力见,还不是刚结婚会装,而且他马上就不是厂长的表弟了…… 李来娣心里又平衡了,看一眼身边的瘦小姑娘,问李宝生:“陆厂长要调去哪,定好了吗?” 一提到跟夏芍相关的人,李宝生就有些不自在,“定好了,今天刚有消息。” 夏芍都结婚了,他不自在个什么劲儿? 李来娣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他被调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也不是哪个旮旯……”李宝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来娣急了,“到底去哪了?你倒是说啊!” “省商业局。” “省商业局?”瘦小姑娘忍不住错愕,不是说要连厂长都不是了吗?怎么听着……像是高升? 她忙看向李来娣,李来娣也十分震惊,根本没注意她的目光,“他不是被他小舅子连累了吗?怎么去省里了?” “他小舅子有问题,又不是他有问题,再说他不是离婚了吗?” 这下李来娣不说话了。 人家高升,她却当是贬职,还得意洋洋地跑去讽刺夏芍,像个跳梁小丑…… 李来娣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在同学面前丢了人,夏芍之前看她的每个眼神更是充满了嘲讽。 夏芍哪有那闲工夫搭理她,回家就把米泡上,打开了夏万辉寄来的信。 夏万辉在信上说他一切顺利,上星期就到了家。 听说李家毁婚,夏母那么好脾气的人都被气哭了,后来听说她找了个更好的又松了口气,只是始终不放心。外面人问起,也没敢说换了个结婚对象,怕人议论。 毕竟没见过,村里人要是传起来,说她嫁了个瞎子瘸子,被卖了的都有。 至于夏万光,他才不在乎夏芍嫁给了谁,只问男方给没给彩礼。 夏万辉说没给,他姐全给买成布了,果然夏万光看到那些花布,脸都绿了。 夏万辉用尽生平所学,描述了夏万光当时的表情,看得夏芍不禁莞尔。 不过夏母倒是挺心疼的,拿出一半来说要给夏芍做东西,吓的他都没敢马上把那五十块钱拿出来。 写这封信的时候,夏母已经开始动针了,让夏芍注意点陈寄北单位,后续可能会有邮包。 最后夏万辉写道,还好夏芍提醒他把所有东西都装在包里贴身拿着。有个跟他一趟车的也买了一斤饼干,路上换船的时候人太挤,举在头顶上被人抢了,是谁抢的都没看清楚。 既然还有邮包,就不急着回信了,等东西到了一起回。 夏芍收好信,见陈寄北已经把大地锅烧上了,一边洗手一边问:“粽子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粽子还有馅儿?”陈寄北蹙了一下眉。 夏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我都包一点,你看你喜欢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差点忘了这年代没有冰箱,粽子只能放水里凉着或者放地窖里,带馅儿的比较容易坏。 吃过饭又睡过午觉,夏芍才懒洋洋起身,出去买了一斤肉一斤小豆。肉切成两厘米长宽的块,用调料腌制好,小豆则上锅煮熟,拌上白糖,用勺子一点点敲成豆沙。 “你这是要做粘豆包?”对门孙清看到了问。 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混居着不少朝族人,时间久了本地人也染上些朝族饮食习惯。粘豆包就是其中一种,用江米水墨做皮,包上豆沙馅的吃食,外表黏糯内里香甜。 “不是。”夏芍指指水盆里泡着的粽叶,“包粽子用的。” “包粽子?”孙清来了点兴趣,也不回屋了,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看夏芍包。 夏芍的手其实很漂亮,手指纤细,指尖尖,但又不是完全的骨感。之前做农活磨出了些茧子,这些天养过来一些,手指翻飞间不过十几秒钟,一个圆圆胖胖的粽子便在手下成形。 “这么快?”孙清叹为观止。 夏芍只是笑,“包多了,你也能这么快。” 前世她奶奶包粽子那才叫快,不到十秒就能包完一个。因为奶奶姓高,每年中高考前都有不少学生家长找她买粽子,谐音“高中”,她只是跟着奶奶包过几年。 孙清却显然不这么以为,“包多了也不能这么快啊。” 见夏芍拿棉线绑粽子,她又想起什么,去院子里抱回来一捆马兰草,“用这个,这个比线好解。快要过端午了,我们家百胜上山割的,割了不少。” 马兰草是北方一种常见兰草,开蓝花,的确比线好用,夏芍没拒绝。 见孙清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看,她递过去两张粽叶,“要不要试试?” “可以吗?”孙清有些犹豫。 “试试,不会我教你,包粽子很简单的。” 十分钟后,夏芍有点想收回这句话。 半小时后,夏芍已经把粽子全包完了,正在大地锅下点火,准备做晚饭。 姜百胜一身公安制服,下班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孙清坐在板凳上包粽子。大盆里的江米已经见底了,旁边的小盆里满当当堆着一盆圆胖的粽子,还用不同的绳结绑着。 姜百胜有些迟疑,“这些……都是你包的?” “我哪会包粽子?”孙清说,“这些都是小夏包的。” 姜百胜眼见着松了口气,一脸我就知道如此。 孙清有些无语,“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 这个不太好回答,姜百胜板着一张黑脸,没说话。 然后他就见孙清拎出一个五花大绑、还有点漏米的粽子,“这个才是我包的?怎么样?” 姜百胜:“……” 在孙清期待的目光下,姜百胜违心地说了一句:“包得不错,下次别包了。” 孙清:“……” 姜百胜:“我是说别浪费人家小夏的米。” 孙清:“……” 孙清直接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手一擦回了屋,“你行,今晚你自己做饭。” 姜百胜:“……” 夏芍也不明白孙清明明做衣服手挺巧的,一做饭就十窍只通了九窍。 不过后面她帮着打结倒是打得又快又漂亮,夏芍分了下,打单扣的是没有馅儿的,打双扣的是豆沙馅儿的。绑了两根马兰草的最少,是鲜肉馅儿的。 晚上大地锅里添水添柴,煮一整晚,第二天一早香气就憋不住从锅边溢了出来。 夏芍一样给了陈寄北一个,问他喜欢吃哪种。 陈寄北都说还行,然而饭后夏芍收拾粽子皮的时候,发现他后面拿了俩,全是豆沙馅儿的。 这个男人,明明看着又冷又凶,竟然喜欢吃甜的。 夏芍觉得大佬的人设在她心里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好像也没谁规定,大佬就不能爱吃甜的,何况陈寄北今年才二十一,比她还小一岁。 这么想着,夏芍再看陈寄北就多了点怜爱。 陈寄北被她看得直皱眉,“哪些是送给表哥的?我现在就送过去。” 陆泽同在单位住的其实远没有在家舒服,只一张小床,一个铁炉子上面坐着水壶,用来取暖。 好在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下旬,屋里并不会太冷。陈寄北到的时候,陆泽同已经起床了,正准备冲油茶面当早餐,看到陈寄北还问他要不要来一碗。 陈寄北发现他神色还好,离了婚,却比离婚前看着更轻松。 屋里窗开着,临窗的写字桌上还放着几本书,看起来倒有几分闲适。 陈寄北把装粽子的盆递过去,“吃这个吧。” “这么早就有粽子了?”陆泽同有些意外,“小夏包的?” 陈寄北“嗯”声。 陆泽同一摸还是热乎的,就放下油茶面,剥开一个咬了一口。 粽子包得很紧,即使煮了一晚上,米粒虽然黏,却依旧没有散掉。初入口是浓厚的粽叶香和米香,再往下,米香中又出现了一点咸香,在舌尖流连不去。 陆泽同愣了下,赶忙再往下咬一口。 这回直接咬到了一汪油,五花肉的肥肉已经煮化掉了,和着黏软的糯米,满口生香。 “这是小夏包的?”陆泽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他是北方人,根本没吃过鲜肉粽子,被这个味道惊艳到了。 陈寄北没说什么,又给他拿了个豆沙的。 陆泽同吃完,突然沉默了下,说:“你比我有福气。” 这是从那天他跟陈寄北说要离婚后,第一次露出怅然。 不过也只一瞬,这位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老兵又重新振作,“有福气好啊,你这样,我走了也能放心。你跟小夏说一声,晚上别做饭了,我在国营饭店请客,走之前咱们聚聚。” 说是聚聚,陆泽同不仅请了陈寄北和夏芍,还请了他在江城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和战友。 陈寄北在食品厂的师父他也请了,对方没来,说是不喜欢热闹。人家是七级工,工资一个月将近一百,比陆泽同这个厂长开得还多,有点架子也没什么稀奇。 夏芍发现这顿饭与其说是走之前聚聚,还不如说是陆泽同专门为陈寄北请的。 陆泽同是把跟自己关系好的都请来了,托人家多少照应一下陈寄北。 他是高升,走得又不远,大家当然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吃完饭,夏芍跟陈寄北把醉酒的陆泽同送回单位,才乘着夜色往家里走。 一路上陈寄北都很沉默,到了家也没进屋,“你先睡,我抽两根烟。” 他这人一向如此,看似冷漠,可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少会当着夏芍的面抽烟。 夏芍没说什么,回屋放行李睡觉,想想又把陈寄北的被褥也铺了。 陈寄北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只觉得男人似乎盯着放暖的被褥看了一会儿,才脱衣服关灯,只是一直在翻身,半晌都没能入睡。 第29节 “怎么了?睡不着?”夏芍迷蒙着睡眼问他。 陈寄北翻身的动作一顿,“吵到你了?” 这回他好半天都没再翻身,夏芍却不觉得他是睡着了,干脆转过脸,“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黑暗中男人声音淡淡的,却没有拒绝。 夏芍想了想,侧枕着手臂,“说说表哥吧,你跟他从小就这么要好吗?” 大概是今晚喝了酒,又或许是黑暗更容易让人卸下防备,陈寄北并未像往常那般吝啬言辞。 “表哥是我姑姑家的儿子,比我大十五岁,我刚记事的时候,他已经要去当兵了。不过他的确对我挺好,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没人跟我玩,都是他拿肩膀扛着我。” “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亲哥,比有些亲哥都好。” 至少夏芍那位便宜亲哥就没照顾过她,在书里还把她三十块钱卖了。 陈寄北没否认这句话,“不过后来他打仗去了,等再回来……” 再回来怎么样他没有说,而是话锋一转,“去年老家闹饥荒,我爷爷过世,他回去了一趟。当时我……混得不太好,他就跟我爸说,让我跟他来东北做个工人。” 从陈父那封信就能看出,他对陈寄北这个亲儿子有多不待见。 爹妈不喜,只有这个表哥帮他找工作,给他娶媳妇。难怪他宁愿用结婚搬出陆家,宁愿委婉地提出早一点领证,以免夜长梦多,也不在陆泽同面前说刘铁萍坏话。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陆泽同的颜面,不让陆泽同难堪。 可惜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得寸进尺,最后还是给了陆泽同那么大一个难堪…… 听陈寄北不再说话了,夏芍轻轻叹出一口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不能回老家吗?”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陈寄北一顿,但还是“嗯”了声。 “其实在我来东北前,我吃过一次农药,泡在种子里吃的。” 夏芍话音刚落,就感觉男人倏然看了过来,即使屋里黑着,那目光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她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饿狠了,春播的时候偷吃了队里的种子。当时赤脚大夫都说八成活不成了,我迷迷糊糊在炕上躺了三天,愣是苟住了。” 饿死人最多的是61年,62年已经缓过来了,她却饿得要吃队里的种子…… 陈寄北没说话。 夏芍也只是说给他听而已,“我当时还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来东北。更没想到李宝生竟然早结婚了,给我换了个更好看的。我不仅不用挨饿,还能给我妈买布料,还帮万辉弄回来一块表,可惜他没要,人生是不是处处充满惊喜?” 这回陈寄北听明白了,夏芍这是告诉她要往前看,总会越过越好的。 告诉他他们都在变好,陆泽同离开了刘铁萍也会过得更好。 他不用觉得负疚,更不用有压力,能回馈一点回馈一点就可以了。 这回陈寄北沉默了更久,夏芍都要重新睡着了,才听他道:“你不是都能打人了?还会挨饿?” “???” 夏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昨天威胁李来娣的话。 果然这男人听到了…… 不对! 她当时不只说要打李来娣,还一口一个我男人,叫得那叫一个亲密…… 这人耳朵怎么这么好使,什么都能听到? 夏芍有些无语,就听男人一哂,又道:“而且我不只更好看,还厉害。” 夏芍:“……”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吗! 夏芍一翻身,不想理他了。想一想又把装鸡仔的纸壳箱挪到两人中间,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这回陈寄北却也没再翻身,两人无梦到天亮。 两天后陆泽同正式调职,和新升上来的厂长交接完工作,乘火车离开江城去省里。 陈寄北跟夏芍都去送了,陈寄北还把陆泽同退回来那些生活费又给了他,“说了彩礼我自己攒,去了新地方到处都得用钱,你是净身出户,别跟我争这个。” 夏芍也跟着劝:“哥你就拿着吧,我们手里有钱。” 那三百块彩礼她没花完,给了夏万辉五十,手里还剩一百多,李家还给了她五十块钱的份子钱。 这回陆泽同没再推辞,拍拍陈寄北的肩膀,“好好干。”上车走了。 陈寄北和夏芍离开火车站没几个小时,又一亮绿皮火车匡次匡次开了过来。 陈庆丰扛着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大哥你是本地人,知不知道柳叶胡同怎么走?” “你要去柳叶胡同找谁?”跟他坐一趟车的老大哥显然知道。 陈庆丰立马笑道:“去找我表哥,他叫陆泽同,是江城机械厂的厂长。” 虽然陆泽同写信回去,说最近事情有些多,叫他先别来,委婉拒绝了。但他妈说得没错,陈庆年都能来,他怎么就不能来?他爸手里又不是没有陆家的地址。 “你是陆厂长的表弟啊,”那人一听来了精神,“那你和陈寄北什么关系?” “陈寄北?” 陈庆丰愣了下,“你说陈庆年吧?我是他哥。”语气比刚刚冷淡了不少。 那大哥显然是个粗人,也没注意,“你跟我走,我家也住那附近。” 又不免好奇,“你这次来,是串亲戚,还是和你弟弟一样,不准备走了?” “家里打算让我在这边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陈庆丰说得很委婉。 那大哥却懂了,这也是来让陆厂长找工作的,“家里亲戚有能耐就是好,都能跟着沾光。哪像我,弟妹都还在老家农村,这不,刚回去喝完小弟的喜酒。” 两人一路聊一路走,快半个小时才走到柳叶胡同。 “就这了。”那位大哥指指面前一扇门,还帮着敲了敲,“陆嫂子,你家来亲戚了。” 敲了半天,里面才有人不耐烦地应声,“什么亲戚?我家哪来的亲戚?” 陈庆丰早就听家里说这位嫂子不大好相处,让他殷勤点,赶忙堆出一脸笑。 果然门一开,刘铁萍一张脸拉得老长,头发也没梳,满眼憔悴阴沉看向他,“你谁?” “嫂子你忘了?我是庆丰,陈庆丰。,泽同哥大舅家的儿子。” “陈庆丰?”刘铁萍狐疑地打量他。 “对对,是我。”陈庆丰赶忙点头,“嫂子你记性真好,十多年前你结婚那会儿见过都记得。” 陈庆丰一脸笑,正想问问“我哥呢”,刘铁萍突然一言不发走回了院子里。 不等他疑惑,刘铁萍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扫帚,劈头盖脸往他身上砸。 “我打你个陈庆丰!你们老陈家没一个好东西!好好的家给我搅散了,还敢上门打秋风!” 第23章 太穷 看他以后还怎么祸害人家姑娘…… 刘铁萍这些天过得极为不顺。 不管她求到谁头上, 对方都推三阻四,不肯收东西也不肯办事。 行,陆泽同的关系走不通, 她走她爸的还不行吗?她爸总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吧? 谁知那些人势利得很,一听说她跟陆泽同离婚了, 竟然打起了哈哈。她问得稍微急一点, 他们就脸露为难, 说这事闹得太大, 他们也不好插手。 有个跟陆泽同走得近一点的, 甚至泄出鄙夷,“你有这时间求我,不如回去管管大军。当初他爸费了多大工夫才把他弄出来,差点没把他打死, 他怎么还不长记性?” 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跟陆泽同那个白眼狼一模一样! 刘铁萍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气死, 看到陈庆丰怎么能有好脸? “扫把星!你们陈家人就是扫把星!看我过得好就来害我, 我打死你这个扫把星!” 陈庆丰都被打懵了, 旁边那位大哥也险些被扫中, “哎你做什么打人?” 刘铁萍哪管他是谁, “打的就是你们!我婚都离了还上门打秋风,欺负我老刘家没人了!” 那扫帚是家里用来扫鸡粪的, 不仅脏,还有股怪味。 陈庆丰都快被恶心吐了,不过也听明白了,刘铁萍跟陆泽同离婚了。 这怎么可能?! 刘铁萍那么多年不生孩子,老家谁都劝陆泽同离了再娶一个,陆泽同可是从来没理过。 就在这时, 胡同口突然跑进来一个人,“陆婶儿!陆婶儿你弟弟被人打了!” “什么?大军被人打了!” 正打得上头的刘铁萍差点没闪到腰,赶忙问来人:“他现在人呢?伤得重不重?” “就在他家胡同后面,至于伤……陆婶儿你自己去看吧。” 这下刘铁萍哪还顾得上陈庆丰,扫帚一撇抬腿就跑。 陈庆丰大大松了口气,赶紧拿袖子抹了抹头脸,只觉一身鸡粪味儿。 “你真是她家亲戚?”旁边那大哥离他远远的。 陈庆丰一听更无语,“我哪知道她跟我表哥离婚了,这娘们儿疯了吧?” 那大哥也刚回来,“对啊,他俩怎么离婚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反正也找不到陆泽同在哪,陈庆丰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刘铁萍。 刘大军住得离陆家不远,跑出没几百米,就远远看到胡同外围了一圈人,人群里还有刘铁萍哭天抢地的声音,“大军!大军你咋被人打成这样了!哪个死全家的不要命了!” 人有点多,陈庆丰一时挤不进去,倒是听到了不少议论。 “啧啧,可真惨。看这架势,全照命根子踹的。” “他不就一条命根子到处惹祸?照那踹就对了。” “我看他人都昏过去了,不是被踹废了吧?谁下的这种狠手?” “谁知道?反正套着麻袋打的,这条小道走的人少,也没谁说看见。” 第30节 “这人故意报复他的吧?他不是刚把小姨子肚子搞大了,还有之前那件事儿……” 杨巧娟就这么撤销了报案,谁提起来不唏嘘。现在刘大军遭报应了,大家全乐见其成。 还有人笑刘铁萍:“她还真敢跟陆厂长离婚,现在没靠山了,可不就有人报复了。可怜陆厂长长得一表人才,人也能干,摊上这么个媳妇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陈庆丰听得眼皮直跳,只觉自己这趟来得不是时候。 不等他想更多,那边杨巧云也来了,哭闹着和刘铁萍把人送去了医院。 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围观群众赶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不过也有实在想看热闹的,悄悄跟了上去。 陈庆丰还没找到陆泽同呢,只能也跟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一查,刘大军那命根子是真废了,蛋蛋都被人砸烂了。 医生看得直摇头,“他这个岁数结婚了吧?有没有孩子?” “有,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刘铁萍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她就听医生说:“好好养着吧,他这以后也不能生了。” “不、不能生了?”刘铁萍白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杨巧云也想昏,见她倒了眼珠子一转,又扶住了墙,干嚎:“哎呀我滴个大军啊!你怎么就让人打成这样了?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打的你?我、我跟他没完!” 嚎着嚎着突然问医生:“伤这么重,得赔不少钱吧?” 医生还没见过家属不问伤情问这个的,一愣。 杨巧云又嚎了两声,“这都影响下半辈子了,不得每个月给个几十块让我们养着?” 医生:“……” 跟在后面听个正着的陈庆丰:“……” 这都什么事儿啊?跟着跑了大半天,应该知道陆泽同在哪的刘铁萍还晕了。 陈庆丰只能问身边那位大哥:“你知道我表哥单位怎么走吗?” 事情转折得太过离奇,那位大哥也跟来了,“知道是知道,机械厂就离这边不远……” 结果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大妈突然问:‘’你找陆厂长? “对啊。”陈庆丰勉强朝对方笑笑,“我是他表弟,从关里来找他的。” “那你来晚了。”那大妈立即说,“他呀,前几天刚跟刘铁萍离了婚,已经被调到省里去了。” “调到省里去了?”陈庆丰懵了。 陆泽同说离婚就离婚,说调走就调走,现在人都不在江城了,让他上哪儿找去? 别说找人了,这都快天黑了,他连今晚去哪儿住都不知道…… 眼见刘铁萍和杨巧云一个晕,一个只想着抓到人索赔,那位大哥准备回家了,见他这表情忍不住道:“天不早了,你去你弟弟那住一宿,明天再想办法找人吧。” 陈庆丰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该怎么说他根本就不知道陈寄北家住在哪? 想想陈寄北才刚结婚,那大哥也反应过来,“你要是不知道他住哪,可以去他单位打听打听。” 陈庆丰依旧没说话,笑容愈发勉强。 这回大哥意外了,重新打量起这个跟自己坐了一路车的青年,像在衡量他到底是不是骗子,“你不是他哥吗?不会连他在哪个单位都不知道吧?” — “你说你们单位要招家属工了?” 晚上陈寄北下班,带给夏芍一个消息。夏芍听了眨眨眼,“终于确定了?” 终于? 陈寄北洗手的动作一顿,“你早知道了?” “嗯。”夏芍看了看锅底的火,估摸再有个十来分钟就能吃饭,“何二立之前跟我提过一嘴。” 听说是何二立说的,陈寄北蹙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夏芍就问他:“用不用报名什么的?” “有报名表。”陈寄北擦好手,去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 夏芍接过来一看,上面就姓名、性别、年龄等几个简单的填项。因为这年代照相还没有广泛应用,结婚时都只要签字和介绍信,连一寸免冠照片都省了。 正好快吃饭了,她放下炕桌,直接在炕桌上填了,“什么时候交?” “三天内,三天后报名截止。” 想着夏芍上次写举报信那笔狗爬字,他正想问用不用我帮你填,突然一愣。 夏芍这次用的是右手,握笔姿势标准自然。虽然新买的钢笔不太称手,让她蹙了下眉,笔下流泻而出的字迹却飘洒俊逸又不失娟秀,是很漂亮的行楷。 陈寄北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你练过书法?” “小时候闲着没事,在家练着玩儿的。”夏芍笑笑。 她没怎么上过兴趣班,书法算是唯一下功夫练过的。 主要是她爷爷比较传统,以前在单位时写得一手好材料,特别讲究字如其人。小时候老师布置作业写小楷,别的孩子都是糊弄了事,就她爷爷在旁边盯着,要求她必须写好。 可惜她大学学了个计算机,整天跟代码打交道,这笔好字也没了用武之地。 夏芍说得轻巧,陈寄北却不信谁在家随便写写,就能有这么漂亮的字。 不过她不说,他也没多问。 见夏芍填完了,他拿过表格又看了眼上面的字迹,才折好,“我明天交到单位。” 夏芍点头,突然注意到他的手,“你手怎么了?” 陈寄北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但因为时常干活,保养得并不算漂亮。此刻除了指腹上的薄茧,那双手上竟然还有几处细碎的伤口,只是早就不流血了。 闻言他低眸看了眼,没怎么在意,“下午劈竹子时割的。” 上回去登记结婚,他被人抓伤,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夏芍一把拽起他的手,“你这伤口得处理,里面还有竹刺呢。” 女孩儿的手软软的,可能是体质原因,指尖比他这个刚碰过水的还要凉。陈寄北试着抽了下,夏芍松开了,人却反手把他按到炕上,自己下了炕。 “你坐这别动,我找找镊子。” 搬新家要用的东西多,什么剪子、镊子、锤子……夏芍买了一大堆,全装在屋角一个纸箱子里。 她去翻了翻,找到镊子,又拿白酒消了一下毒,才对着窗外的阳光开始帮陈寄北挑刺。 比起陈寄北,她皮肤白皙许多,捏着镊子的手指水葱似的。因为垂眸的原因,纤长的睫毛密密覆下来,像两把小扇子,趁得一张脸愈发肌肤胜雪。 陈寄北不禁错开视线,过不多久,又重新落了回来。 夏芍没注意,一心一意把几处伤口里的毛毛次都挑出来,“好了。”这才发现男人正在看着她。 看的是她的脸,而不是她挑刺的手。 夏芍有些疑惑,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陈寄北神色顿了下,本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有”。 “是不是刚才看锅的时候弄上灰了?”夏芍忍不住又抹一下,“还有吗?” 陈寄北黑眸望着她,“有。” 怎么还有啊? 夏芍觉得整张脸都快被自己摸遍了,正准备起身去拿镜子,男人手伸了过来。 洗过手有段时间了,他指腹又恢复了热度,轻轻在夏芍颊侧抚了两下,“好了。” 不知为什么,夏芍总觉得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话音格外低。 错觉吧? 夏芍抬眸看去,发现男人脸色寡淡,并没在她脸上多做停留。 果然是错觉,估计在大佬眼里她跟何二立没什么区别,可能还不如何二立跟他熟。 夏芍把镊子放回箱子里,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微蜷了下手指。 一边收东西,她一边还问:“食品厂弄竹子干嘛?”江城这地方可不产竹子。 “固定木桶要用。”陈寄北淡声说了句,觉察到夏芍可能不清楚内情,又补充:“食品厂做酱油,都是用木桶装。木桶是拼装的,外面用竹箍固定,竹箍用一阵就得换。” 这么说夏芍就懂了,塑料桶要八几年才有,现在装酱油装酒还真得用木桶。 她问陈寄北,“你在单位是做这个的?” “嗯。” 那难怪他会做木工,还敢上手做写字桌…… 也不对,现在的家具多是榫卯结构,做木桶跟做写字桌还是差挺远的吧? “每次做都会受伤吗?”夏芍在考虑要不要专门准备点药水。 “也不是,今天送表哥请了一个多小时假,有点赶。” 这么说夏芍就放心了,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正要出去盛饭,有人敲门,“是陈寄北家吗?” 夏芍见来的是个年轻男人,二十三四的年纪,容长脸,丹凤眼,长得还可以,但她不认识。 她回头看了眼屋内,“你是?” 年轻男人见她没否认,眼前一亮,赶紧走过来跟她打招呼,“你就是弟妹吧?我……” 他一抬手,袖子上那股鸡粪味儿就飘了出来,夏芍都没等她说完,“啪”一下将门关上了。 陈庆丰差点被门板撞到手,整个人都懵了。 屋里夏芍也有点懵,这人哪来的啊?怎么这么味儿……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低声对陈寄北道:“找你的,管我叫弟妹。” “是陈庆丰。”陈寄北已经听出来了,脸上神色彻底寡淡下来。 他下炕,先把窗台上的小座钟收了,锁进箱子里,接着又开始收夏芍刚刚用过的钢笔。 第31节 这么如临大敌的吗? 夏芍想了想,把自己没用多少的大瓶雪花膏也收了,接着是镜子,她平时用来当零嘴的瓜子和炒花生…… 这回顿了下的换成了陈寄北,等她收完,陈寄北才沉着眉走去开了门。 外面陈庆丰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这么倒霉的吗?去哪家,在哪家吃闭门羹。 别不是陈寄北跟他媳妇儿说了什么吧…… 真的,要不是夏芍长得娇滴滴的,他都怀疑夏芍也是回去拿扫帚了。 正想着,屋门刷一下被人拉开。大概是有了心理阴影,看到陈寄北那张冷脸,陈庆丰竟然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倒把站在陈寄北身后探着头的夏芍弄得微愣。 夏芍忍不住看了陈寄北一眼。 大佬凶名在外,不会对他这位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做过什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吧? 陈庆丰也察觉自己这样有点怂,正了正神色,“听说你结婚了,咱爸咱妈让我过来看看。” 结婚的时候不来,现在结婚大半个月了,想起来来了? 陈寄北不置可否,“你是来找表哥的吧?” 就这么被一语戳穿,陈庆丰脸色有些不自在,“哪能,主要是来看你,顺便去表哥家串个门。” 扛了一路包他实在累了,看看屋里,“咱能进去说吗?” 陈寄北冷着脸没说话,身后的夏芍则心有余悸看了看他衣袖。 陈庆丰被看得尴尬,“之前不小心蹭脏了。”赶紧把包放到地上打开,拿了件干净衣服换上。 他们这是住的对门,不好真这么把人撵出去。 夏芍看看陈寄北,陈寄北没再说什么,把门让开了。 陈庆丰立即拎着东西进去,一双眼睛开始四处打量。 房子不错,地上还有地板。收拾得也干净,墙上炕上都是新糊的。就是东西少了点,除了新打的一对箱子一个炕桌和两把椅子,就再没看到什么值点钱了。 陈庆丰觉得不可置信,“你们就这么结婚了?”他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寒酸。 陈寄北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嗤一声,“不然呢,家里又没给钱。” 陈庆丰当然知道家里没给钱,“你不会自己攒?你现在都是工人了。” 在老家这些人眼里,去了东北的那都是有钱人,吃得比他们好,穿得比他们好。完全忘了工资高的地方消费也高,城里又不比农村,吃一口东西都得拿钱买。 陈寄北懒得跟不想听的人解释,“你这次来,家里给我带什么了?” 陈庆丰背了那么大一个包,带的东西可多了。有花生、地瓜干,还有自家晒的咸鱼。 可那都是给陆泽同带的,根本没有陈寄北的份儿。 夏芍哪看不出他脸上的为难,却故意惊喜道:“肯定带了,有没有给我这个新媳妇的红包?” 陈庆丰:“……” 陈庆丰本打算直接住在陆泽同家,现在陆泽同不在,他人都来了,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留下。 没办法,他只能打开包将花生分出来一半。 还没分完,夏芍已经看到了包里的咸鱼,“哥你竟然还带了鲅鱼,我最爱吃这个了。” 她长得本来就漂亮,气质又软,说话时眼睛亮亮地看着人。 陈庆丰脑子一热,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咸鱼也给出去了,只剩一点地瓜干。 再让夏芍说下去,他就不用去找陆泽同了,赶紧把包合上,“我听说表哥调走了。” 陈寄北就知道他没在陆泽同那里碰钉子,是不会到自己这边来的。 此刻听到他问,男人只是淡“嗯”了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倒是夏芍故作不知,“你去过表哥那了?” 陈庆丰哪能看不出陈寄北眼里的嘲讽,只能试着和夏芍搭话,“在车上碰到一个老大哥,家就在表哥家附近。我怕找不着你们这,先跟他去了,去的不是时候,碰上点事。” “出什么事了?”为了听八卦,夏芍终于给他倒了杯热水。 陈庆丰跑了一大圈,早渴了,接过来吹着喝了好几口,才把下午看到的说了。 当然他没说自己让刘铁萍拿扫帚打了,夏芍听了还是差点笑出声。 停职那事还没解决,刘大军竟然让人把命根子踹废了,这是哪位天使帮杨巧娟出的这口气? 不过踹得好,看他以后还怎么祸害人家姑娘! 夏芍努力把表情从惊喜扭成惊讶,“还有这种事,谁干的?” 陈庆丰哪知道,反正他从医院走的时候还没找出来。他摇摇头,“我也是听人说的,陆表哥怎么就和他媳妇儿离婚了?还突然调走,家里也没收到个信儿。” “他也是没办法。”夏芍叹了口气,把刘大军干那事说了。 陈庆丰消化了半天,“那表哥现在的地址你们有吗?” “没有呀。”夏芍说,“他今天下午才走,还没落脚呢。” 陈庆丰:“……” 陈庆丰觉得自己这趟就不该来,等陆泽同安顿下来给这边消息,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不过来都来了,后悔也没用,“那我今晚先住这,明天去他单位问问。” “不行。”陈寄北毫不犹豫拒绝。 陈庆丰一听皱起眉,“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仇?你不是还在跟咱爸置气吧?” 听他提起陈父,陈寄北神色更冷。 夏芍脸上却还是那无害又不好意思的笑,“哥你别生气啊。不是寄北不想留你,主要是我们结婚的时候太穷了,家里统共就两套行李,留你也没被子给你盖。” 陈庆丰没想到父母结婚时没给陈寄北钱,回旋镖绕了一圈竟然扎自己身上了。 他皱眉看了眼行李架上的被褥,还真只有两套,勉为其难道:“那我去住旅店。” 夏芍脸上更不好意思,“那个,房钱您能自己拿吗?我们太穷了,过日子都紧巴巴。” 陈庆丰:“……” 夏芍再接再厉,“对了,您要是带的钱多,能不能借我们点,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拉了点饥荒。” 陈庆丰:“……” 陈庆丰觉得自己真不能在这待了,再不走,陈寄北这个媳妇儿能给他刮下来一层皮。 他起身想告辞,闻到厨房传来的饭菜香,又捂着肚子坐下了,“你们总得留我吃顿饭吧?” “那肯定的,哥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能不留您吃饭?” 夏芍赶紧去厨房掀开锅盖,拿了块发糕递给陈庆丰,“家里只有这个,哥你别嫌弃。” 有吃就比没有强,陈庆丰已经对他们不抱什么幻想了。 伸手正要接,夏芍又收回去,掰下来一半,想想又掰下来一半。 看着眼前只剩四分之一的发糕,这回不用夏芍开口陈庆丰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们太穷了…… 第24章 上班 家属工正式报到 刘大军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还没等他搞清楚身在何处,腹下的剧痛就让他忍不住口申口今出声。 “大军!大军你醒啦?”刘铁萍赶紧凑过来,脸上眼泪未消, 眼泡也是肿的。 刘大军疼得直冒冷汗,“姐, 姐我怎么了?” 一听这个,刘铁萍眼泪又下来了, “你没事, 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可她再怎么安慰,那处的疼痛骗不了人。刘大军说什么也要看看,刘铁萍拗不过他,起身去把病房门锁了。然后只一眼, 刘大军差点再次昏过去。 对于一个好/色的人来说, 有什么比命根子废了更让人绝望? 这比杀了刘大军还叫他难受, 毕竟死亡就是一瞬间的痛苦,他这样,下半辈子都会痛苦。 公安来医院做笔录的时候, 他整个人就跟死了一样, 问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对方打他是套的麻袋,他根本没看清是谁,只知道动手的应该是两个人。 巧的是,这次来给他做笔录的公安刚好是之前接受杨巧娟报案那个。 杨巧娟没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报案,也没收集到证据,还没正式立案就撤销报案了,他们也没法插手。但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可能看得惯刘大军这种人渣。 那公安一直问得公事公办, 走的时候却多看了刘大军一眼,只觉得报应。 姜百胜也听说了这件事,回去后说给孙清听,孙清又说给了夏芍和陈寄北。 夏芍还纳闷,“还真被人打废了,怎么这么巧,表哥刚走,他就被人打了。” 陈寄北冷笑一声,没说话。 夏芍就狐疑地打量他,“你别告诉我,这事是你干的。”他可是有点凶名在身上的。 陈寄北矢口否认,“我要上班,哪有那闲工夫搭理他?” 陈寄北这个人怎么说呢?脾气差是差,但骨子里有傲气,宁可沉默,也不屑于说谎。 可夏芍就是觉得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太平静了,像是早有所料。 被那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陈寄北只坚持了一会儿就别开视线,低声,“我只是打听了下当初把刘大军送进局子里那家人,给他们送了点消息。” 夏芍懂了。 杨家还要顾及杨巧云和她儿子,不能真把刘大军怎么样,别人跟刘大军可没这层关系。 以前有刘父,有陆泽同,现在刘大军彻底没人管了,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过能直接把刘大军打废,这家人对他也是够恨的。 第32节 夏芍沉默了下,“当初那个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陈寄北也有一默,“应该比杨巧娟强。” 那姑娘好歹只是未遂,换个地方生活,多少能愈合一点创伤。不像杨巧娟,肚子里还有孩子…… 气氛略显凝滞,夏芍主动转移了话题,“现在几点?”一看窗台才想起来小座钟还在箱子里。 这让她想起陈庆丰,和陈庆丰离开时堪比吃了苍蝇的表情,有点想笑。 陈寄北也想到了,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看了夏芍一眼,“下手够狠的。” 陈庆丰大老远跑来一趟,又送花生又送咸鱼,不仅没留宿成,还只拿到四分之一块发糕。 这人本来就不待见他,被夏芍这么一闹,估计以后都得绕着他家走。 夏芍只是笑,“过奖过奖,我也是顺着你的话说的。” 她打开箱子看了眼时间,又摸出一把瓜子,“这些能拿出来了吗?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回来拿剩下的东西再换四分之一块发糕?” 陈寄北轻嗤一声,把小座钟搬出来,重新放回了窗台上。 夏芍之前就想问了,“你这是怕他看到咱们这有好东西,回去跟家里说,家里跟你要这要那?” “算是吧。”陈寄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拿起钥匙给小座钟上弦。 之前不知道刘铁萍干那些恶心事,他提起刘铁萍都只是冷淡,提起陈庆丰却直接就是厌恶。 夏芍有些疑惑,不过没多问,又去把自己的炒花生也拿了出来。 刚吃了两个,陈寄北上好弦,突然问:“你就不好奇我家里是怎么回事?” “好奇啊。不过能跟我说的,你就跟我说了。” 夏芍就是这么有分寸,能问的问能说的说。不能问不能说的,一句也不多嘴。 陈寄北当初选择她,就是因为她脑子清醒,又想得开,两人可以各取所需。按理说夏芍什么都不问,他应该觉得轻松,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烦躁。 夏芍还问他,“那两条咸鱼你打算怎么吃?炖萝卜还是油煎。” 灯光下一双眼睛清澈又透亮,早就忘了之前的话题。 陈寄北静静看她良久,突然把钥匙往窗台上一丢,一言不发出去了。 金属碰撞窗台,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夏芍望过去,窗外已经燃起一点橙红的火光。 “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夏芍总觉得男人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可又搞不懂为什么,想想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有那工夫玩猜猜,还不如吃棵大白菜。 第二天上班,陈寄北先把夏芍的报名表交了上去,然后去警卫室,借电话打给陆泽同。 这年代的电话还是老式的,纯黑色,手摇,除了领导办公室,只有门口警卫室有一台。 那边很快有人接通,听说要找陆科长还愣了下,问清是新来的,才去找人。 新单位新环境,陆泽同显然心情不错,听说陈庆丰不顾他的拒绝擅自来了也只是笑道:“没事,我已经来省城了。就算他找过来,也没地方招待他。” 说完又问陈寄北:“小夏还不知道你家里的事吧?有没有吓到?” 她吓到?她不把人吓到就不错了…… 陈寄北想冷嗤,可估计实话跟陆泽同说,陆泽同也不会信。夏芍长得太软了,说话又轻声细语的,在陆泽同眼里就是个贤惠体贴的形象,还做得一手好菜。 只有被她创过的,才知道她那张小嘴多能跑火车,又多能气人。 想到夏芍,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 陈寄北有些想抽烟,想想还在打电话又把烟盒塞了回去,转移话题,说起刘大军昨天出的事。 陆泽同那边半晌没说话,“刘铁萍要是找你,跟你要我的地址,你不用花心思跟她纠缠,直接给她。” “那她去找你怎么办?”陈寄北蹙眉。 陆泽同调走就是为了和刘铁萍断干净,现在又让他把地址给刘铁萍,总不是还念着旧情吧? 结果陆泽同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杀伐果断,“我已经跟领导说了,让他们给我介绍个对象。我和刘铁萍又没孩子,等我再婚,她想闹也没法闹了。” 单纯的前夫,还是有可能复合的。可一旦陆泽同再婚,刘铁萍就真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陆泽同以前多能容忍刘铁萍,决定离婚后就有多绝,连怎么让刘铁萍彻底死心都想好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再找个老婆,说不定还能有个孩子。 夏芍还不清楚自己的威力,总怀疑陈庆丰会去而复返,陈寄北一去上班,她又把东西锁箱子里了。 结果连锁了好几天,食品厂让家属工去报道的通知都下来了,陈庆丰也没再登门。 事实上陈庆丰第二天就走了。 他不死心,又去陆泽同之前所在的机械厂打听了下,终于确定陆泽同是真走了,去了省商业局。 陈庆丰也算伶俐的了,可这年头消息闭塞交通不便,有些人一辈子最远也只到过县城。他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来江城还有确切地址,去省城找商业局,就有点难为他了。 别说陆泽同在那边落没落住脚,就算落住了,也不可能马上在省城给他找个工作。 陈庆丰纠结半天,看看招待所的住宿费,再看看包里剩余的吃食,还是走了。 抵达老家的时候,他媳妇儿正唾沫横飞跟人吹牛,“我们庆丰这个表哥可有能耐了,奔着他去的都给安排工作了。前两年怎么没去?前两年我们不是刚结婚吗?不因为这,还能轮得着陈庆年捡便宜?庆丰说了,这回在东北站住脚,就接我过去一起享福……” 看到他整个人差点被口水呛死,“庆丰?你怎么回来了?” 他媳妇儿哪都好,就是一点,爱吹牛。别人给她根针,她都能吹成棒槌。 本来没多少人注意到陈庆丰,陈庆丰也想低调回去,她这么一喊,邻居们全看了过来。 “庆丰你不是去东北找工作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是不是陆家那小子跟你不亲,不给你办啊?” 陈庆丰能说什么,只能说陆泽同升官了,忙不开,让他过段时间再过去。 众人一听陆泽同升官了,又纷纷夸起老陆家这孩子从小尿尿就比别人远,一看就有出息。 当然也有怀疑的,那眼神看着他特别意味深长,看得他赶紧拉着媳妇儿走了。 他媳妇儿倒是没多怀疑,只悄悄问他:“这次过去,陈庆年家你去了没有?过得咋样?” 陈庆丰脸当时就跟便秘了一样,“他们……挺穷的,结婚拉了不少饥荒。我得跟爹妈说一声,千万别给他写信,省的被他媳妇儿赖上,再反过来跟咱们要钱。” 陈庆丰返回老家的第二天,夏芍正式去食品厂报到了。 陈寄北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冷淡下来,话更少了,在家也总是一个人忙自己的。不过夏芍要上班,他还是骑车带着人一起去了,在门口还碰上了何二立。 何二立一脸没睡醒,一边走一边打哈欠,夏芍叫了他一声,他才看到两人。 “你昨晚又去打牌了?”陈寄北眉心微凝。 “就玩了两把,前半夜就回去了。”何二立随口应着,问夏芍:“来上班了?” 陈寄北显然不信,“你都因为打牌耽误工,扣两回工资了。” “那都是意外,我现在除了休班,从来不玩通宵。”何二立怕他念叨,赶紧问夏芍:“我看还有不少时间,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咱们厂的环境?” 看陈寄北那表情,应该是还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 老话都说劝赌不劝女票,但事实上赌也不是那么好劝的。何况何二立只是沉迷打牌,又没赌到输房子输地,陈寄北这个朋友都说不听,夏芍就更没法说了。 不过打牌…… 夏芍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那边陈寄北已经到车棚锁了车,三个人一起往里面走。 “咱们市一共两个食品厂,还有一个在邻县,跟咱们厂差不多大,只是负责的片区不一样。咱们这主要负责东边这几个县镇,一共三个大车间,大车间下面还有小车间。” 进门没多远就是一大片厂房,何二立抬手指了指,“这边是酱菜车间,专门腌咸菜的。每年黄瓜、芥菜、苤蓝……少说得腌个十几万斤,在周边农村卖得可好了。” 这年头没有反季蔬菜,冬天也就囤点萝卜白菜,酱菜受欢迎十分正常。 夏芍点点头,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酱菜车间活重不重?” “看季节吧。”何二立完全没注意到陈寄北正看着他,乐颠颠继续说,“一般夏秋天菜下来,这边是最忙的。等菜都腌上就好了,冬天基本没什么活。”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兴奋起来,“这边就是酿造车间了,酱油、大酱还有青红方,都是酿造车间做的。我跟寄北都在这,不过不属于一个分车间。” 比起酱菜车间,酿造车间还多了个二层小楼。 酱油、大酱之类的在二楼进行过一次发酵后,会直接流到一楼,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二次发酵。 “我就在这上班。”何二立指指二层小楼,“是整个车间最重要的人,车间没了我就玩不转了。” 夏芍看他表情十分肃穆,有点不信,“你是做什么的?” “看温度计。” 夏芍:“……”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个工作很重要的好吗?”何二立有些急了,“不管酱油、大酱还是青红方,发酵那都是有温度的,低于28度菌群没有活性,高于35度菌群就死了。我一个小时就得去看一回,要是没有我盯着,这些东西一个也别想做成。” “所以你只要一个小时去看一眼,就算上班了?”夏芍实名羡慕了。 “也不是,要是温度不对,我还得去下面看火,调整用煤。” 这年代可没有什么智能控温,全靠烧锅炉给气,夏芍又不是那么羡慕了。 夏芍没想到的是,酿造车间这边还有豆腐房、酿酒房,人还没到,老远她就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 “好闻吧?”何二立见她嗅了嗅,笑道:“那边的豆腐房是做青红方用的,不外卖,这边的酿酒房也是。南方的红方都是五香的,东三省不同,是酒味的。咱们厂为了做出来的红方好吃,酒都是自己酿,纯粮食酒,比外面卖那些好喝多了。” 除了豆腐房、酿酒房,酿造车间这边还有个木匠房。 陈寄北的师父是江城唯二会做木桶的,陆泽同当初把他塞进来,也是想他学门手艺,做个技术工。技术工种更容易评等级,做销售和供应虽然有外捞,但风险也大。 陆泽同这人一向正直,可不会把自家亲戚塞到这两个部门里捞回扣。 “寄北他师父那人脾气不太好,你平时少往这边来,省的他见了烦,又……” 何二立还想说什么,被陈寄北蹙眉看了眼。 这回他终于注意到了,嘿嘿笑,“行了我不说,你们是两口子,回家慢慢说。” 再剩下的就是糕点车间了,什么绿豆糕、槽子糕、面包、饼干……都是这个车间生产的。 何二立摸鱼人摸鱼魂,又给夏芍介绍了个好活,“那边机制饼干车间你看到了吧?压钙奶饼干和小动物饼干的。料配好了往机器里一倒,机器自己就压出来放到传送带上了。传送带上烤完,在另一头拿个木耙子一推,推进箱子里就行,特别轻松。” 第33节 “那是给老太太干的。”陈寄北淡声插了句。 何二立也不在乎,“等我老了变成老头儿,说不定就能干了。” 陈寄北:“……” 夏芍:“……” 何二立畅想完,还对夏芍道:“跟你说了也没用,这种没前途的轻快活儿你肯定看不上。” 不,夏芍可看得上了。 她已经想好了,等她上了四五十岁,能沾个老太太的边儿,就来跟何二立抢这个活养老。 三人转了一圈,厂里上班的铃也响了。 何二立和陈寄北都换上工作服去上班,夏芍也找到新家属工的集合地,等着分配工作。 这次食品厂招的人不少,打眼一看少说有三四十个,大的三十多岁,小的比夏芍还小。 其实要是穿到七十年代末或者八十年代,夏芍就想办法去当老师了,活轻省,后续还能转正。 可五六十年代的教师真不是什么好工作,基本没有正式编制,全是代课的临时工。工资少就不说了,还经常拖欠,有时候干一年,就年尾给发点,还未必能发全。 不然人家也不会说一军官二军干,三工人四□□,把工人排在教师前面。 更别提后面还有那十年,夏芍是穿越的,不是万能的,没法保证自己不会被波及。 这些家属工的工作早都安排好了,人事科一个科员在那念名单。 “一会儿我念到名字的,酿造车间站左边,酱菜车间站右边,糕点车间站中间。刘二妮,酿造车间,酱油班;王春花,酱菜车间……夏芍,糕点车间,面包班……” 念到夏芍的时候,人事科那位戴眼镜的科长问了句:“哪个是夏芍?” “我是。”夏芍举起手。 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还有人低声嘀咕:“这不是哪个领导家亲戚,提前打招呼了吧?” 虽然都是当家属工,开一样的工资,可活毕竟有轻有重。 而让谁去哪个车间干活,是人分配的。只要是人分配,就有可操作空间。 再看夏芍这长相,软娇娇根本就不像干活的,众人心里更不满了。 突然被点名,夏芍心里也有些意外。 陆泽同这人做事极有分寸,就算托人照顾她,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旁边有个大高个单眼皮的年轻女人,已经开始撇嘴了,“这后门走得真够狂的。” 夏芍记得她的名字,周小梅,和她一样被分到了糕点车间面包班。按理说她们是一样的工作,就算有人对这个分配不满,也该是别人,怎么这人倒先跳出来了? 见夏芍听到了,周小梅还想再说什么,人事科科长又问:“你的报名表谁填的?” 这个问题让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夏芍倒是瞬间了然,“我自己填的。” “自己填的?”中年科长惊讶地又打量了她一眼,“字写得不错,回头给我写一幅。” 这回连那念名单的科员都多看了夏芍一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他们这位方科长最好书法,能被他夸字不错的,绝对写得非常好了。 而且科长本身就练字,还让夏芍给他写一幅,可见有多欣赏。之前单位也有人字不错,写的假条被科长夹在了抽屉里,可科长也只是收着,没叫那人专门给自己写。 夏芍没拒绝,“您要写点什么?回头我写好了给您送过去。” “写首主/席的《沁园春.雪》吧。”方科长说完,才想起来这首诗未必人人会背,“不着急,你先去上班,下午我把主/席的诗集拿过来,你带回去慢慢写。” 方科长没再说什么,让几个科员带人去各个车间报到,背着手走了。 不过经过这个插曲,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夏芍,人都走了,还不忘回头看她。 说实话,这些人里有不少连字都不认识,写得一手好硬笔书法,多稀奇啊。 再看夏芍这长相,已经有人开始猜她到底是什么出身了。当然也有心理不屑的,总觉得夏芍这就是提前跟厂里打了招呼,故意演这一出呢。她才多大,字能有多好看? 带他们去车间的刚好是那个念名单的科员,路上简单给大家介绍了下糕点车间的情况,又问夏芍:“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家那口子是单位谁啊?” “陈寄北。”夏芍说。 没想到这个名字一出,那位科员神色瞬间一顿,“你说,你对象是陈寄北?” 那略显复杂的眼神让夏芍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情况?该不会她给陈寄北传出的猛名已经传到单位了吧…… 第25章 蜢子虾酱 你准备让我送给隔壁老王?…… 陈寄北的猛名当然没传到单位, 很快夏芍就知道那位科员为什么眼神不对了。 面包班位于糕点车间第二排平房,前面是机制饼干车间,后面是槽子糕车间。 那科员把人带到后, 朝里面喊了声,“周班长,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有人应声从里面出来,四十来岁的年纪,大高个,竟然是夏芍见过还创过的那个麻子脸。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夏芍竟然被分到了麻子脸手下。 那科员虽然不知道两人还有过口角,但肯定知道对方和陈寄北交恶, 所以表情才那么古怪。 麻子脸周班长显然也不可能忘了夏芍, 一挑眉,“现在单位招人都不挑了吗?咱们是食品厂, 又不是百货, 还看脸。我们班可是有任务的,要扩大生产才招的人。” 这就是说夏芍当个花瓶还行,根本没法干活。 人事科科员被抢白得不太高兴, “这是上面领导分配的, 我只是过来送人。” 麻子脸周班长这才发现自己没控制好情绪,“看你这话说的?我也只是担心任务完不成。平均每人每天一百斤面呢, 要是有人拖后腿,全班都得跟着晚下班。” “不是临时工吗?”周小梅说, “干不好还可以辞了。” 这倒也是, 麻子脸周班长这才点点头,“面包班的都跟我来吧。”又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周雪琴, 面包班班长,平时最看不惯偷懒耍滑的,可能说话有些直。” 这又是在影射夏芍,也不知道还没开始干呢,她怎么就肯定夏芍会偷懒耍滑。 职场上欺压新人是常有的事,夏芍又不是没经历过。这才第一天上班还不熟悉情况,她也不好贸贸然跟对方对上,只当没听见,一面往里走一面打量起未来的工作环境。 和她上辈子接触甜点时不同,单位的面包车间都是机械化流水生产。 和面有和面机,掐剂子有掐剂子的机器,就连烤炉,也是履带传送的。制作好的面包坯在托盘中码好,放到履带上,等传送到履带另一头,已经烤好了。 不过这年头的烤炉还只有传送带用的是电,供热全靠煤。 夏芍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烤炉外面的烟囱,每隔两米一个,烟囱下面有铁门。有专门负责烧火的工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铁门,挨个往里面添煤。 “你,去跟着小张看酵室。”介绍完情况,周雪琴一指周小梅。 又指夏芍,“你去跟着王哥掐剂子。” 看酵室的活轻松,食品厂做的是牛屎泡面包,顾名思义,就是盘形有点像便便的老式面包。剂子盘完劲儿后要放到酵室里发酵,隔一段时间去看一眼,把发酵不均的上下换换就行。一般上层温度高,发酵都比较快。 掐剂子可就不一样了,要先学会用机器,还要能掌握剂子的分量。 食品厂的面包全是二两面粉一个,和好后每个剂子的分量大概在三两二到三两三之间,掐完要上称的。剂子分量不足或者是超重,全要重新掐,很耽误事儿。 而一旦掐剂子的速度跟不上,全班都要跟着耽误时间,并不是个适合新手第一天上班干的活。 那位王哥是班里的老人了,出了名的脾气硬,皱着眉打量夏芍,“你先在旁边看,别捣乱。” 虽然没反驳周雪琴的安排,但看着也没有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好好教的意思。 夏芍心里早有预料,也不急,还真静静站在一边看。 王哥干活很利落,机器一次能掐两个剂子,掐完丢去旁边的称上称,很少有要返工的。 他一口气把醒好的面团掐完,抬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夏芍还静静站在那里,看得认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打扰,没有走神,更没有露出不耐烦。 别的不说,这姑娘耐性倒不错。 王哥最讨厌什么都不懂还不虚心学习的,见状把几个掐好的剂子又倒了回去,“你试试。” 这就是给机会让夏芍练手了,夏芍笑着道了句谢,站到机器边,按刚才所见操作了下。 王哥端着个搪瓷杯子在旁边喝水,发现她虽然手法生疏,步骤却一步不差,显然有好好看。光这一点,就比那边不停问小张“这样行了吗?”“这个用不用换”的周小梅好多了。 “你这样用劲儿,会比较省力。”他忍不住开口指点。 夏芍试了下,还真轻松不少,大眼睛一弯,“谢谢。” 她试探着掐了一对儿,上称一称,二两七,小了。 夏芍把剂子倒回去,重新掐,三两五,又大了。 周雪琴看完烤炉回来,见此忍不住皱眉,“都一上午了,你怎么还没上手?周小梅才学了半个小时,就知道什么样是发酵好了,什么时候该换什么时候不该换。” 她这就是在故意找茬,夏芍还没说什么,王哥已经皱起了眉。 不过周雪琴到底是班长,他最后也没开口,只是端着杯子,又指点了夏芍两句。 夏芍以前能坐电脑前写一天代码,现在也能塌下心来研究剂子怎么掐。 何况她上辈子又不是没做过甜品,有的是耐心,中午别人都去吃饭休息了,她还在研究。 方科长看来是真喜欢夏芍的字,中午回家拿了诗集,没什么事,就溜达着来了面包车间。 面包车间一共十几个人,一半回家吃饭去了,一半带饭在单位吃。吃完了有的三三两两闲聊天,有的找了个椅子歇午觉,只有夏芍,还在车间里忙活。 “你怎么不休息?”方科长有些奇怪。 “我刚学,得花时间多练练。”夏芍没多说,去洗了手,“您看我现在给您写行吗?” “行,纸笔和诗集我都带来了。” 夏芍找了个干净桌子,也没翻诗集,试了试钢笔,低头写起来。 这次她调整了一下风格,字体少了娟秀多了肆意,洋洋洒洒跃然纸上。 她写一句,方科长念一句,“一个字不差,看来我这诗集白拿了。” 夏芍只是笑,“我也只会这一首。”她能说她其实对文学没什么爱好,就是拜穿越小说所赐,别的不说,《沁园春.雪》和《精忠报国》绝对能熟读并全文背诵吗? 方科长显然只当她是谦虚,拿起来欣赏半天,仔细收好,“毛笔字你会写吗?” “会一点。”夏芍依旧是那副乖巧的笑。 第34节 “那我改天准备笔和纸,你写几个字我看看。”方科长心满意足,人都准备走了,看夏芍重新回到机器边忙活,又不由蹙眉,“你们班长就让新人干这个?” “也不是。”夏芍说,“周小梅负责的是看酵室。” 别看方科长不从事生产工作,但在厂子里待久了,什么活重什么活轻,还是有数的。 他眉心蹙得更紧,回到办公室见之前那位科员已经来上班了,忍不住问:“我刚才去面包班,发现周雪琴给夏芍安排的活是掐剂子,她一直都这么调理新人吗?” “也不是吧。”科员说,“主要是夏芍的身份有点特殊。” “哪里特殊?” “她对象是陈寄北,周雪琴以前想把侄女介绍给陈寄北来着,陈寄北没干。” 方科长显然不知道下面这些八卦,“所以她就针对夏芍?” “也不全是针对吧。”科员打哈哈,“新人来了总得给个下马威,树立好威信,以后也好安排工作。” “那周小梅也是新人,她怎么不给周小梅下马威?” “周小梅是她侄女啊,之前想介绍给陈寄北的就是她。不过没介绍成,嫁给跟陈寄北一起学徒的曹德柱了。” 方科长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哥也想问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家两口子都上班,中午没时间做饭,都是带着饭盒来单位,中午找锅炉热一下。吃饭的时候夏芍刚好也停下来,还送了他一个粽子,说谢谢他上午的指点。 王哥一开始没想要,夏芍却说周雪琴让自己跟着他学,他就是自己的师父,孝敬师父应该的。 谁不喜欢会来事儿的晚辈?何况这个晚辈不仅长得乖巧漂亮,做的东西还很好吃。 王哥家女儿比夏芍小不了几岁,不禁待夏芍又和缓了几分,“我看你学得挺快,多练几天总能上手。周雪琴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干好自己的活。” 结果下午还没开工,周雪琴又来找茬了。 一见夏芍还在反复练习掐剂子,她就皱起眉,嫌她学得慢,嫌她耽误大家的事,“要都像你这么干,任务还能不能完成了?大家晚上还能不能准点下班了?” 虽然活是她安排给夏芍的,但真要因为夏芍不能下班,众人心里肯定会对夏芍有意见。 “她干不完,我帮她干,行了吧?”王哥有些看不下去。 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硬,脾气上来了连周雪琴的面子都不给。可也是出了名的活好,周雪琴想挑他毛病都挑不出来。他要不是这个倔脾气,面包班的班长还未必能轮到周雪琴。 以前来新人,他都嫌新人拖他后腿,谁能想到他竟然说要帮夏芍干活。 周雪琴脸上的表情当时就是一滞,也有人多打量了夏芍一眼,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要是一直干不完,你还一直帮她干?” 周雪琴脸色不大好,还想再说什么,夏芍开口了,“其实我也不是没学会。” 夏芍声音软,虽然是在周雪琴和王哥对峙的时候插话,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她拿起刚掐好的面剂子,放在案板边的称上,三两二钱半,不多也不少。 这倒让众人有些意外,周雪琴拿起另外一个放到称上,也是一样的重量。 “你捣鼓一上午,就捣鼓出这么两个?” 周雪琴可不相信她是真学会了,能当班长的,那都是在各个岗位上轮转过,哪个步骤都能干的。当初她学掐剂子,可是陆陆续续练了有三四天,才没那么多的返工率。 夏芍没说话,拿起面团又掐了一对,三两二钱半。 再一对,还是三两二钱半,就算有偏差,前后也不会超过2克。 这下别说周雪琴,王哥都有些意外,“学得挺快啊。” 夏芍只是笑,“都是王哥教得好。” 单位要是把她分到酿造车间或者酱菜车间,她还未必能上手这么快,可糕点车间…… 前世工作后,她那些淘气的爱好都没地方施展了,只偶尔做做甜品,全当解压。 她跟何二立说自己最拿手的不是做菜也不是假的,她最拿手的其实是做点心。回去称称她包那些粽子就知道了,大小、重量几乎完全一致,掐剂子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难掌握。 这下别说是拖后腿,有她跟王哥一起干,下午的进度还快了不少。 最后一点面掐完,另一边也将面剂子盘好劲儿,送去了酵室。 接下来就是等发酵了,众人坐下来歇口气,还有人多打量了夏芍一眼,只觉得人不可貌相。 只有周雪琴脸色不太好看,下马威落了空,还反给夏芍制造了个表现机会,你说气不气人? 不过人都到她手下了,以后日子长着呢。 周雪琴在心里冷哼一声,等面包全部出炉,第一个换衣服走了。 夏芍没急着离开,又跟王哥说了声谢谢,才拎起饭盒,边揉手腕边往外走。 为了尽快适应那机器的用法,她今天还是有些累了。 陈寄北那边也下班了,就站在糕点车间外面等夏芍。见夏芍揉手腕,皱眉看了一眼,没说话。 他这两天就这样,可能跟女人一样,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夏芍也不在意,倒是注意到了前面的何二立,“他跑这么快干嘛?” 何二立跑得何止是快,两条腿愣是窜出了兔子四条腿的速度。 夏芍做够了社畜那会儿,每天下班也很积极,可从没积极到这种程度。 看到何二立,陈寄北眉皱得更深,只是依旧一言不发,抿着唇去车棚取车。 夏芍就慢悠悠往前走,走到门口警卫室的时候随便往小黑板上瞟了一眼。 没想到黑板上竟然有陈寄北的名字,夏芍问了问,警卫室里打更的老大爷找出一个邮包递给她。 邮包还挺沉,夏芍手腕酸,差点没拿稳,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接了过去。 陈寄北扫了一眼她的手腕,只沉声吐出两个字,“上车。” 然后男人一手拎邮包,一手扶车把,就这么带着她回了家,一路把邮包拎到了炕上。 夏芍看了眼,邮包是她老家寄过来的,寄件人是夏万辉。 夏芍拿剪子拆开,最外面的是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抖开一看,大小正好可以做门帘子。 布里包着几双鞋垫,全是碎布用浆糊粘好,剪出形状又一针针缝出来的,针脚很细密。除了给她的三双,还有几双略大一些,一看颜色和大小就是男款。 夏芍打开鞋垫里夹着的纸看了一眼,直接把那几双鞋垫塞陈寄北怀里,“我妈给你的。” “给我的?”陈寄北有些愣。 “不给你,我有那么大的脚吗?还是你准备让我送给隔壁老王?” “咱们隔壁不姓王。”陈寄北显然不知道这个梗。 夏芍也懒得和他解释,“我妈不知道你多大脚,每个尺码都做了一双,你看看哪个合适。” 说完拿起包裹里最后一样东西,打开外面一层层报纸,竟然是一罐虾酱。 这是夏芍老家的特产——蜢子虾酱,用的全是小型虾类,一斤虾放二两半的盐腌制而成。不管是炒鸡蛋、炒豆腐甚至炖茄子,都别有一番鲜美。 夏母这是怕她来了东北后吃不惯,特地给她寄了家乡特产。 夏芍拿着虾酱怔神良久,一回头才发现陈寄北试完,把鞋垫又拿出来了,神色有些怔。 “你别告诉我不合脚。”夏芍难得有点凶。 夏母可是做了好几双,对他这个女婿够好了,他要是敢说不合脚,她就敢饿他三天。 可惜夏芍就算瞪起眼,也是软凶软凶,没有一点杀伤力。 陈寄北看她良久,又低着眸把鞋垫塞了回去,“没有,很合脚。” 他只是…… 只是很久没有人给他做这些了,一时不知道该垫还是该妥善收好。 陈寄北提好鞋,又把那几双尺寸不合适的一一摞好,放进了箱子里。 夏芍也把自己那三双收了起来,拿起门帘子到门边比划了下,准备找按钉按上。 天眼看着就要热了,再关门,屋里就该闷死了。挂个门帘子正好,既能通风,又能遮挡视线。省的下次再被孙清看到那么尴尬的一幕……呸呸,那种事才没有下次! 这边门帘子一挂上,那边孙清就注意到了,“这是谁做的?可真漂亮。” 夏母那一辈人连缝纫机都还没有,不仅要自己做衣服,自己纳鞋底,还多少都会绣点花。给夏芍这个门帘子她就在角上绣了几朵芍药,红的粉的白的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夏芍笑着说是夏母做的,孙清立即不绝口地夸赞,“你妈手这么巧,你还说你不会做衣服。” 夏芍是不会啊,前几天她袜子破了个洞,研究了半天才补上,补得还很难看。 她只能继续笑,好在孙清也没揪着不放,想起什么,“你等我回屋拿点东西。” 不多一会儿,拎了个屁股垫出来,“你上下班坐车后座很硌人吧?这个给你。” 坐垫是用碎布头拼的,孙清审美好,拼出来的图案配色都很漂亮。 她做裁缝的,经常有人找她做衣服,手里倒是不缺这些碎布头。可有布还得花时间做吧? 就算外面用的碎布不花钱,里面用的棉花呢? 夏芍不好意思接,孙清言语爽利,干脆塞她怀里,“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求你。” 一听说她有事相求,夏芍坦然多了,“什么事?” “我看你前两天包的粽子差不多吃完了,你家过端午,还得再包吧?”孙清问。 “的确还得再包。”夏芍点头。 孙清就商量她,“能不能带着帮我包点?你也知道,我实在不擅长做这个。以前都是我妈包好了,我回去拿,今年看你做带馅儿的,我也想尝尝新的。” 要只是这点小事,夏芍没问题,“你泡好米叫我就行。” 孙清做这个坐垫,又要絮棉花又要拼碎布,估计用时不少,都够她包几锅粽子了。何况老式二八自行车的后座是真硌啊,她这具身体又瘦,路稍微不平一点就遭大罪了。 对门俩达成了一致,一个不用包粽子,一个不用做针线,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至少在夏芍开始做饭前,孙清还是这么以为的…… 蜢子虾酱都送过来了,夏芍哪可能不吃,当晚就盛出来一些,打上几个鸡蛋。 仗着她手里还有钱,去小市场买鸡蛋又不要票,夏芍家鸡蛋就没断过。但这年代纯粮食喂养的土鸡蛋再香,也没有和着虾酱一起炒的时候香,那股海鲜特有的鲜味简直犯规。 孙清不用上班,家里吃饭早,都吃完了闻到这股味儿,突然感觉又饿了。 第35节 “这个小夏,怎么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姜百胜没说话,只是嚼饼子的动作慢了,桌上刚被他说今天做得还可以的炖白菜也不香了。 偏偏现在天热了,他家挂的也是门帘子,那股香味根本挡不住,一个劲儿往他们这屋钻。 姜百胜一个没控制住,咕咚咽了口口水。 怕被孙清听见,他赶紧几口把饼子吃完,剩下的白菜也连汤吃了,“我去上夜班。” 结果孙清根本没注意他,正弯身在翻自己那些碎布,边翻还边皱眉。 “你又要干嘛?”姜百胜问她。 孙清头也不抬,‘’研究再给小夏做点啥,让她下次再做这个,给我带一口。 姜百胜:“……” 两口子说话声音不大,外面夏芍忙着炒菜,也没听到。 饭后陈寄北又去鼓捣他那些木工活了,临去院子前,还把鞋里的鞋垫拿出来,放在了炕上。 夏芍有点搞不懂,好像干活的时候垫着,就能把鞋垫垫坏了似的。 不过东西送出去了,就是陈寄北的了。夏芍也没多问,开始给夏万辉写回信。 首先得告诉家里东西收到了,其次还得说一声,她已经进厂开始工作了。 夏芍一口气写了三张信纸,写完折好,准备明天找个时间去邮电局寄了。等天黑了看不见做活了,陈寄北也从院子里回来,小两口洗漱好准备睡觉。 两人照例隔了半米多,中间还被夏芍放了个装鸡仔的纸壳箱。 陈寄北不知为什么,竟然盯着那个纸壳箱看了半天。 夏芍刚想问他怎么了,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小陈,你们睡了吗?” 是去而复返的姜百胜。 陈寄北应了声,正要起身开门,外面姜百胜又道:“何二立是你朋友吧?他赌/博被抓了。” 何二立参加过陈寄北和夏芍的婚礼,也来帮两人盘过炕,姜百胜会认识他很正常。 可赌/博…… 陈寄北灯都没开,套上件衣服就开门出去了。 两人在门口说了大致情况,他又皱着眉回来,“我出去一趟。” 一边穿衣服穿鞋,一边又问夏芍:“钱你放哪了?估计还得交罚款。” 夏芍去箱子里拿了夹钱的本子,抽出两张大团结递给他,“够不够?” “够了。”陈寄北收好钱,正要走,却发现夏芍也在穿衣服。 他一愣,夏芍已经两下编好辫子,拿起了锁头,“我和你一起去。” 就在刚刚,夏芍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什么了。 她忘了在原书里,大佬有个朋友就是因为打牌,被卷进了一场斗殴事件,当场丧命。 第26章 捞人 两口子睡一个被窝,不是很正常?…… 书中对大佬这位朋友描写不多, 甚至连姓名都没提,夏芍根本没想过会是何二立。 她记得书里会提到这个,还是因为男主陆泽涛做生意小有所成,被有心之人盯上, 想引诱他沾上赌瘾。大佬知道后一句没劝, 直接带着男主去了朋友坟前。 他当时说世界上有两种人要远离:一是喝酒喝红眼了的人,二是输钱输红眼了的人。 这两种人已经没有理智了, 能干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他这位朋友就是参与赌/博, 堵桌上有人输得太狠发了疯, 被误伤至死, 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二岁。 讲完这些他依旧一个字没劝, 只望着墓碑上的字出神。 男主因为成功刚升起的那一点志得意满,却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彻底熄灭。 夏芍记得那段剧情正值端午前后, 大佬还买了粽子放在坟前, 说那几天就是他朋友的祭日。 而今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天, 夏芍不知道出事的是哪一天, 甚至不确定是不是今年。可只要想到这段剧情,想到何二立可能会死, 她就觉得遍体生寒。 这么晚了,陈寄北本来没想带夏芍。可见她脸色不好, 显然有些担心, 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人打着手电筒, 一路往公安局走去。 说实话虽然姜百胜没说人有事, 但去的是公安局而不是医院,夏芍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到了公安局,里面抓赌的公安已经教育过一轮了。 五六个大小伙子一字排开, 抱头面墙蹲着,桌上还有搜出来的扑克和赃款。 何二立就蹲在最外边,脸上还有一大块淤青。 “他们还打架了?”夏芍一看那伤,就想起书里大佬朋友的结局。 屋里一个公安摇头,“没有,抓赌的时候他想跑,撞门框上了。” 夏芍:“……” 似乎也觉得丢人,何二立把头埋得更深,遮住了脸上的淤青。 那公安又说了他两句:“知道丢人,下次就别干这事,挣点工资那么容易啊?几晚上就输出去了。”说完才问陈寄北跟夏芍:“过来交罚款提人的?提哪个?” “何二立。”陈寄北朝角落里扬扬下巴。 那公安立即给他开了罚款单,“十块钱,以后别再进来了啊。” 一出门,陈寄北就把罚款单交给了何二立。 何二立赶忙接了,千恩万谢,“还好我有你这个朋友,不然肯定被我爸知道了。” 又举手跟陈寄北保证,“前几天刚开了工资,明天我就把这十块钱还你。” 陈寄北冷着脸,没说话。 何二立到底心虚,立马也不敢吭声了,只是一边走,一边偷偷拿眼瞄陈寄北。 陈寄北看见了,只是不想理他。 一直走出一百多米,何二立憋不住了,“那个,我今晚能去你们家住吗?”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他低着头,“我跟我爸妈说我去朋友家住了,这么晚回去他们肯定得问。” “你不说不玩钱吗?”陈寄北终于开口了。 “以前是不玩钱。”何二立尴尬地挠头,“是大奎说打牌得带彩,不带彩没意思。” “所以你就把自己带公安局了?” 这话里明显有嘲讽,何二立脸上愈发尴尬。 倒是夏芍蹙着眉,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大奎?谁啊?” 听何二立这意思,他以前是不玩钱的,明显是被人给带沟里了。 “郑大奎,就刚才蹲我旁边,左边眉毛上有快疤那个,他也是咱们单位的。” 何二立又商量两人,“就一宿,行不行?下次我一定注意,绝不给你们添麻烦!主要是我家老头老太太年纪大了,我这脸上还有伤,就这么回去,怕把他们吓着。” 说的是下次一定注意,而不是一定改…… 夏芍就知道只是被抓一次,没那么容易让人戒赌,不然哪会有那些断手断脚卖儿卖女的人? 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何二立脸上有伤,的确不好回去吵醒老两口。可去夏芍跟陈寄北家里住,他们家倒是不缺地方,让何二立睡北炕就行,可是他们家缺行李啊。 夏芍和陈寄北望着那仅有的两套被褥,全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何二立是白天说要来借宿,他们还可以问问孙清家有没有多余的行李。 陈庆丰没想到这一点,主要是不知道他们刚搬过来,和对门的关系如何。有些住对门的人家相看两相厌,不仅互不来往,还用板杖子把厨房隔开,各走一边。 可这么晚,孙清早都睡了,总不能让何二立裹个棉大衣就这么将就一宿吧? 何二立完全没读懂两口子的纠结,自己抱来柴火把小炕烧了,还问:“哪个是寄北的行李?” 夏芍抬起手指指炕梢。 “我睡他那套就行,时间不早,你俩也别熬了,早点睡吧。” 何二立点着火,都没敢往夏芍那边看,也就没注意两套行李之间的距离有那么一点远。 可他睡陈寄北那套,陈寄北睡哪? 夏芍有点想问,然而在何二立眼里她跟陈寄北是两口子,睡一个被窝不是很正常…… 她忍不住看了陈寄北一眼,发现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脊背却比刚刚更直,显然也有些僵。 她不管了,反正被窝是她的,她明天还要上班,得睡觉。 夏芍摸着黑躺下,过了不知道多久,身后才传来轻微的动静。 陈寄北先是掀开了被子一角,犹豫了下,才试探着进来,背对着夏芍躺下。 两口子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背与背之间还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一时间全别扭得没敢动。 别扭着别扭着,夏芍就把自己别扭着了…… 她总是这样,心宽,想得开。不论有多少事,总能很快入睡。 窗台上的小座钟滴滴答答,连响了十一声,北炕的何二立也没心没肺睡得四仰八叉。 陈寄北合着眼,听着身后轻浅的呼吸,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的身体刚放松些许,身后的人就动了。似是想翻身,又没翻成,直接靠到了他背上。 陈寄北一僵,那个温软的身子却没有消停,挪啊挪干脆转了过来。 被整个人贴上,从后面抱住腰的瞬间,陈寄北呼吸一紧,刷一下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捏住了夏芍的手腕。 夏芍却全然无觉,小手还在他腹部摸了摸,嘟囔:“还真有腹肌啊。” 这下陈寄北不只是一紧,整个呼吸都屏住了。 那只小手摸完,却就这么抱着她,呼吸愈发均匀绵长,显然刚刚那句不过是梦话。 陈寄北就这么捏着她的手腕,好半晌,还是没把她甩开。 算了,被子就这么大,甩也甩不到哪去,动静太大还会把何二立吵醒。 第36节 夏芍一夜好眠,早上醒来的时候陈寄北已经起床了,还在大地锅下重新烧了火。 到底睡得有点少,她躺在被窝里还回味了下昨晚的梦。 梦里陪伴她度过无数个夜晚的趴趴熊也穿过来了,还长出了腹肌,是六块还是八块她忘了。 不过趴趴熊长腹肌这种事,也就梦里才有了。夏芍抻了个懒腰,起来洗漱做饭。 煮好的咸鸭蛋对半切开,油汪汪的蛋黄泛着诱人的沙,配上粽子,是端午前后最常见的早餐。 江城是工业城市,养殖业不发达,咸鸭蛋都是土产公司去外地进的。每年只有端午前后有卖,其他时间要想吃,只能去小市场买附近农家养的鸭蛋,拿回来自己腌。 饭差不多好了,陈寄北也去把何二立叫了起来。 第一次吃到带馅儿的粽子,何二立比陆泽同夸张多了,一直夸,就差把粽叶上的米舔干净。 不过夏芍上次包的粽子只剩这几个了,今天中午带饭,她还得给自己和陈寄北做别的。 饭后何二立抢着刷碗,夏芍抓紧时间把陈庆丰拿来的鲅鱼切段,上锅油煎,还在锅边贴了一圈饼子。怕鱼太香,又开了个白菜心切丝,点上点糖拌了个凉菜。 装进饭盒的时候,她顺手弄了个挺漂亮的摆盘。 何二立看着忍不住跟陈寄北嘀咕:“难怪你急着结婚,我都想找个媳妇儿了。” 陈寄北推着自行车,闻言看了夏芍一眼,又收回,“不把打牌戒了,谁愿意跟你?” “知道了知道了。”何二立摆摆手,钻进了那栋二层小楼。 夏芍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八成没往心里去。 指望他自觉看来是不可能了,最好是找个事情把他绊住,先过了这段危险的时间再说。 夏芍还得往里走一段,正琢磨,碰到了同样来上班的王哥,王哥还问她第一天上班手酸不酸。 “有一点。”夏芍说,“我拿热毛巾敷了敷,已经没事了。” “刚上班都这样,适应两天就好了。” 王哥没再多说,两人走到车间外,里面已经有人到了,正在边换衣服边说话。 “我说怎么被分去掐剂子了,原来是陈寄北的媳妇儿。” “真是陈寄北媳妇儿?怎么嫁给陈寄北了,结婚前就没打听打听?” “穷呗,我听我姑说她是关里来的,农村人。还好当初我有眼光,没跟陈寄北,他这人也就长得好看点,干啥啥不行。他师父才教了他两个月就不愿意教了,只让他劈竹子。哪像我们家德柱,师父看中,天天带在身边教,家里有个什么事也会找他。” 陈寄北干啥啥不行? 那家里的鸡笼,他是怎么看看就做出来的? 而且后面这人没听错的话,是周小梅吧?何二立不说是她看好陈寄北,陈寄北没看上她吗? 夏芍挑了挑眉,那边话题已经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农村来的,那难怪干活这么利索。” “利索啥呀?还不是王哥给她开小灶了,我都看见了。” “你说王哥我还纳闷呢,他不是一向不管新人吗?” “人家哪是一般的新人,又会讨好人又会写字儿,你们看她说话那样儿……” 周小梅故意捏起嗓子,“王哥~谢谢王哥~王哥你真好~” 夏芍混过职场,当然知道职场对女性的偏见比男性多太多。不论你多努力,做出多少成绩,只要升得快,一定会被认为是走了不正当的关系,被造黄谣。 她面色如常敲了敲门,“咱们车间招野鸡了吗?怎么这么吵?”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过来,脸色有些尴尬,尤其是被说成野鸡的周小梅。 如果只有夏芍,她还敢骂回去,可夏芍身后就站着满脸阴沉的王哥。 王哥向来脾气硬,冷笑望着她,“大老远就听到你说人闲话,你姑平时就这么教你的?” 周小梅一噎。 王哥又看向其他人,“面都醒好了吗?干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他这人就是这样,谁的面子也不给。上回有个新人把面和稀了,被他训了半个小时。 在场好多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又不像周雪琴还有个班长的身份,赶紧作鸟兽散。 王哥这才去洗了手,换了衣服,检查设备,准备开工。 面是早就和好的,和面的工人通常比别人早上班两个小时,下午也早下班两个小时。 夏芍也只讽刺了周小梅那一句,后面该干活干活,话少,手下却越来越熟练。 上午这六百斤面盘完劲儿的时候众人看了下表,比昨天提前了近二十分钟。 有人多看了夏芍一眼,还是早上议论过她那几人中的一个,神色颇为复杂。 现在又没到提工资提干部的时候,一起干活的当然是越能干越好。他们省事,早点干完还能早点下班回家,要是来了一群拖后腿的,可就招人烦了。 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看了眼周小梅。 剂子盘完劲儿,就要等时间发酵,他们坐下来歇口气,酵室那边周小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还是咱们车间好,做面包不用大起子,不像饼干班和槽子糕班。。小时候我来单位找我姑,每次都捏着鼻子绕着这两个车间走,太味儿了,还辣眼睛……” 正说着,夏芍突然放下水杯,走进了酵室。 知道早上那件事的心都提了下,还以为她是要去找周小梅的茬。 这太不明智了,别说不少人都不知道周小梅早上讽刺过她,周小梅的姑姑周雪琴还在呢。 结果夏芍只是走到周小梅身后,把上面发酵过快的和下面发酵不好的托盘换了个位置。 周小梅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负责带周小梅的小张也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笑笑,“没事,你们继续,我就是看差不多该换了,随手换一下。” 小张就在她不远,也正准备换那几个托盘,闻言又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仿似未觉,利落地又连换好几个,这才像个终于把东西搞对称了的强迫症,松口气出去了。 “会弄吗就乱动?动坏了怎么办?”周小梅撇嘴。 小张也蹙着眉,把夏芍换过的都检查了一遍,然而无一例外,时间都把握得刚刚好。 其他人也看着这边呢,没想到她检查完,竟然一个都没动。 不仅没动,等烤炉预热好,这些面包坯拿出来,夏芍换过那几盘比周小梅换的发酵得还均匀。 “她都学了两天了,怎么还赶不上人家看两眼?” 下午去厕所,有人忍不住跟小张嘀咕:“还说要扩大生产,都像她这么干,怎么扩大生产?” “对啊,小张你这是怀孕了,才给你安排的轻省活,她凭什么?” 八卦归八卦,利益归利益。早上跟周小梅一起说过夏芍,也不妨碍他们下午说周小梅。 毕竟每人每天一百斤面,活就那么多。周小梅少干,她们就得多干。 “我看啊,招她还不如不招,只招小夏这样会干活的。” 小张被周小梅拖累了两天,闻言也有些不快,“她来这两天,我比之前还累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人家姑姑是班长,走后门进来的。” 厕所外面一墙之隔,周小梅刚好听了个全程,气得脸都红了,就要进去。 周雪琴拉了她一把,“你进去能干嘛?人家还说错了?” 要是一两个人有怨言,她还能仗着班长身份压一压。 这么多人她也不好说,万一说重了,合起伙来给她撂挑子怎么办? 说到底还是周小梅不争气。 周雪琴对这个侄女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回事?掐剂子那么难,夏芍半天就上手了,一掐一个准。看酵室这么简单的活,你小时候天天见,学了两天还干不明白。” “我小时候就是来吃面包的,学这个干吗?”周小梅被说得委屈。 说是每人每天一百斤面,二两面一个面包,可面包做好了要质检,容许有一定数量的次品。这些次品有些只是有破损,面包班自己就吃了,周小梅这个班长侄女也没少来蹭。 其实要没有夏芍比着,周雪琴也不觉得侄女烂泥扶不上墙。 可夏芍太能干了,一学就会。要不是之前就有矛盾,她也喜欢手下有这样的人。 干得好,给大家都节省时间,说不定年底还能拿个劳动模范给班里增光。 眼见里面的人要出来了,她拉了下自家侄女,“行了别给我挤猫尿,赶紧上完厕所回去干活。” 同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夏芍感觉到了,事实上她就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受虐狂,干嘛自己的活干完了不歇着,跑去帮周小梅? 周雪琴跟她有旧怨,周小梅眼见着也不待见她。有这两个人在,她要想把这个家属工干下去,甚至抓住机会转正,就得跟其他人搞好关系,最好能抱团。 而最能促使人抱团的是什么? 共同利益。 如果没有周小梅这个反面典型,夏芍要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可,可能还要花点时间。 但周小梅太神助攻了,她的拖后腿和夏芍的利索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有了共同的利益,又有了共同的敌人,当然更容易走近了。 这回回去周小梅认真了点,夏芍手又快,下午还没到四点半,他们这一天的活就干完了。 小张看了眼时间,“正好,我家大兵要吃新鲜小白菜,今天下班早,我去小市场看看。” “小白菜下来了吗?我也去。” 还有人问夏芍:“你家陈寄北应该还没下班,你是等他一起走,还是先去买菜?” 这算是对夏芍释放善意了,夏芍笑笑,“我还不着急走。” 多好的单位啊,还不到四点半就下班了。 没有996,没有人在你即将下班的时候给你加任务,通知你开会。 回家了更没有微信钉钉给你发任务,让你处理一下,或者大周末让你在家加班,还不给钱…… 还是社会主义国有企业好啊,哪像私企和外企,恨不得把一个人当两个人使。 第37节 夏芍就没感受过四点半下班是什么滋味,在那享受了会儿,才往酿造车间去。 她倒不是去找陈寄北,主要是不放心何二立。 别说陆泽同走了,陈寄北在本地就只剩何二立这么一个朋友。就算他们跟何二立没那么熟,知道何二立可能会死,夏芍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坐视不管。 这也幸好夏芍去了,大老远她就看到何二立抽着烟,在楼下跟人鬼鬼祟祟说话。 那人眼神阴,眉骨高,左边眉角还有块疤,正是昨天跟何二立一起被抓的郑大奎。 夏芍没贸然靠近,先从另一侧绕过去听了听。 郑大奎果然是来找何二立打牌的,“小伟那小子嗓门太大,净惹麻烦,这回咱们不带他。” “今天就算了吧,昨天才刚被抓,罚款那十块钱还是寄北帮我交的。” 陈寄北和夏芍劝他的话好歹起了点作用,何二立并没一口答应。 “你俩关系好,借了就借了,跟他客气啥?”郑大奎不以为意,“说了昨天都是小伟那小子害的,今天咱们不带他,去马小宝家,他家僻静。” “马小宝?” “昨天一起打牌那胖墩儿,他爸就是陈寄北他师父,七级工,有的是钱。” “他爸是寄北师父?”何二立有些意外。 “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十八九的小屁孩儿,还没上班,哪来的钱跟咱们耍?” 郑大奎笑了声,问何二立:“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 “今天就去?还是等两天吧?”何二立眼见着心动了,只是还有些犹豫。 “这玩意儿哪能等?你昨天火气多旺,要不是公安来抓,赢个十几块没问题。你今天不去,明天不去,时间一长,这么好的火可就没了。” 何二立本来就心动,被他一说咬咬牙,“行,等我回去换件衣服。” 正要转身上楼,身后突然有人软声叫他:“何二立。” 第27章 出事 陈寄北浓眉大眼的,也能干出这种…… 夏芍就猜郑大奎找何二立没什么好事, 只是没想到昨天才被抓,这群人一点要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见她站在不远处,何二立一愣, 脸上立马现出心虚, “你下班了啊。” 夏芍只做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刚下,你这是准备去?” “没、没干啥。”何二立立即否认。 昨天晚上才被抓, 还麻烦人家两口子去捞的他,他真说不出口自己又要去打牌。 郑大奎却不以为意, “她是陈寄北媳妇儿, 又不是你媳妇儿, 你怕啥?” 这不是谁媳妇儿的事, 是人家帮了他,他却一点不长记性…… 何二立脸上发红, 赶紧把话题岔开, “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夏芍又不是何二立的谁, 没立场管他,只是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你说。”何二立正心虚,一口应下。 夏芍叫他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天越来越热了,东西放在仓房里容易坏,我打算在院子里抠个地窖, 想请你去搭把手, 你晚上有时间吗?” “这……”何二立犹豫了 这要是在平时,他毫不犹豫就去了,给寄北家里帮点忙算个啥? 同样要换了别人,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毕竟他都跟人约好了去打牌。 何二立纠结着,“改天行吗?我今天……今天还有点事。” 后面这句说得实在心虚,夏芍只当不知,“改天啊?那可能赶不上放粽子了。” 她蹙起眉,“天这么热,虾酱恐怕也放不住了,得赶紧吃。我妈刚给我从关里捎了罐虾酱,本来准备今晚你去,煎豆腐请你吃,看来只能等下次捎了。” 虾、虾酱煎豆腐? 何二立想想夏芍的手艺,突然有点饿。 “还有槐花。”夏芍看着他发亮的眼神,再接再厉,“这两天山上槐花开得正好,撸回来炒鸡蛋、包包子都很好吃。再过几天,等花谢了,就吃不到这一口了。” 是啊,等花开谢了,想吃也没有了。 何二立忍不住商量郑大奎,“要不改天?我先去寄北家帮他们把地窖抠了,有个两三天怎么也够了。” 郑大奎显然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皱眉,“你就为了口吃的?” “那哪能?”何二立连忙澄清,“我之前就答应他们了,做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上次去寄北家吃鱼,他可是打包票说随叫随到,总不好说了不算。 “她说两句你就跟着她走,不会是跟她有什么吧?”郑大奎状似玩笑说了句。 何二立立即反驳,“你别瞎说。”只是这样一来,他要真去了,好像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要是一般小媳妇,听到这话也该想着避嫌,改天再找何二立了,甚至不再找他。 夏芍却大大方方,“那也是我们家寄北有面子,我才能请得动人。” 郑大奎看她,她毫不躲闪看回去,郑大奎脸色渐渐阴沉,“那我改天再找你。”走了。 “你们准备怎么挖?”换好衣服重新下楼,何二立问夏芍。 夏芍哪懂这个,“等寄北下班,问问寄北吧。” 她就是找个借口拖住何二立,让他这几天先别去赌钱。 听陈寄北昨天那意思,何二立以前就是喜欢打牌,不玩钱的,最近才被人带着赌。这种情况赌瘾还没那么重,给他找点累活干,他也就没精力再去赌了。 这事夏芍还没跟陈寄北说,不过以陈寄北的敏锐,绝对能反应过来。 果然听何二立一问,正垂眸理着袖子的陈寄北看了夏芍一眼,“嗯,今天早上忘了说了。” “那你俩先走,我回家拿镐头。” 等何二立跑去自家胡同了,陈寄北才沉眉问夏芍:“怎么回事?” “我刚才下班,路过何二立那边,发现昨天蹲他旁边那人正在跟他说话,又约他去打牌。” “你说郑大奎?”陈寄北眉心蹙得更紧。 “对,就是他。我怕二立又赌/博被抓,就把他叫咱们家来了。” 陈寄北没再说话,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夏芍觉得不太对劲,“这个郑大奎有问题吗?” 她是知道书中剧情,所以防着别人拉何二立去赌。陈寄北又不知道,怎么是这个脸色。 见她疑惑,陈寄北顿了顿,才说:“我怀疑他故意引二立去赌/钱。” “故意?” “这帮人以前也找过我,我刚到单位前两个月,一发工资他们就来请我喝酒、打牌。” 这么说夏芍就懂了,这群人八成是设套套何二立呢。 她说昨天都被抓了,郑大奎怎么还非得找何二立,敢情是惦记何二立的工资。 陈寄北这人看似冷漠,却头脑清醒,极为敏锐,不可能轻易上套。 何二立就不一样了,热情、讲义气,贪玩又没什么自制力,更没心眼。 这样的人最好骗,也不怪会被人惦记上。 不让何二立跟这群人多接触是对的,估计昨天他赢钱也是人设计好的,再玩下去,他就该输钱了。 很快何二立拎着镐头回来,两口子没再多说。 回去后陈寄北直接将做到一半的写字桌和工具收了,先配合夏芍,拉着何二立挖地窖。 夏芍则依约出去买豆腐,先把承诺何二立的虾酱煎豆腐做了。 不过东西买完,她没急着回家,拐个弯去了公安局。 “你要举报有人聚众赌/博?”姜百胜不在,接待夏芍的是另一名公安。 夏芍点头,“昨晚不是有人赌/博被抓了吗?他们今晚又要赌,不过换了个地方。” 要是去别人家,夏芍还未必知道地方,可马小宝家…… 这年头拜师可是很讲究的,不仅要送正式的拜师礼,逢年过节还要拿上东西去师父家走动。夏芍都不用特地找人打听,跟陈寄北一问就知道了。 “具体时间我不太清楚,但他们应该赌得不小,你们可以找人在附近盯着。” 如果出事的是今天,公安去抓赌,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出事的不是今天,这帮赌鬼屡教不改,还设套坑人,也该吃点教训。 夏芍若无其事回去,一点都看不出她刚刚都去干了什么。 此时陈寄北跟何二立已经规划好了挖地窖的位置,在地上划出几条线,一人一个镐头开挖。然而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同样在干活,何二立想着吃特别卖力,陈寄北却是出工不出力。 倒不是很明显,但他平时干活绝对不是这个效率。 夏芍一愣,陈寄北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能干出这种事? 刚好此时陈寄北停下来休息,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男人看到她,眼神微顿。夏芍却是心里一动,直接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腰。 昨晚的触感依稀还在,陈寄北当时便僵住了,用眼神询问她想干嘛。 夏芍无声和他对口型:“拖时间。” 刚说完,那边何二立就看了过来,“怎么了?” “啊,没什么,寄北腰闪了。”夏芍赶紧给陈寄北揉揉。 陈寄北顿时更僵,从何二立的角度看,倒还真有点像腰扭了不敢动。 何二立过来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行就别干了,我来,我以前看我们家老爷子抠过。” 是男人,能说自己不行吗? 陈寄北握着镐头没动,“我不疼。” 第38节 刚说完,腰后就被人掐了下。 陈寄北话声一顿,赶忙假借扶腰,捉住了身后那只作乱的小手。 这下连夏芍也僵住了。 何二立没看出不对,还在跟两口子说话,“都不能动了还不疼,行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又不是干不了。” 见他低头刨地,夏芍赶紧把手抽回来。 陈寄北也没抓着不放,两人假模假样回到屋里,夏芍做戏做全套,还拿了个枕头给陈寄北躺着。 很好,挖地窖进度减慢get正确。 夏芍转身出去做饭了,陈寄北看看枕头,又看看刚和夏芍交握那只手,熟悉的烦躁再次笼上眉心。 夏芍把早上煎的咸鱼切上些萝卜,回了一下锅。接着虾酱入锅爆香,开始煎豆腐。 买回来的豆腐被她切成了一寸宽两寸长厚约半厘米的片,接触到锅底的浅油发出“刺啦”一声响。没多一会儿,豆制品混合着虾酱的鲜香就飘满了厨房。 何二立在院子里闻到,本来还有点累,立马来了干劲儿。 什么打牌?有人叫他打牌吗? 他就是这么乐于助人又讲哥们义气,陈寄北腰都伤了,帮着挖个地窖怎么了? 帮他多吃碗饭都没问题! 唯一受苦的,就是对门孙清两口子了。 真的,再给夏芍做点什么得提上日程了。天越来越热,总不能夏芍一做饭他们就关门吧。 两口子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无奈,最后还是孙清聪明。 她拿碎布做了个口罩给自己戴上了= =。 一个地窖最少要挖两米五深,何二立一个人忙活,等到天黑,身上的衣服已经汗透了。 好在夏芍弄出来这桌菜足够安抚他疲惫的心。 白嫩嫩的豆腐已经被煎至两面金黄,轻轻咬下去,虾酱的鲜香和豆腐表皮的焦香立即俘虏你的味蕾。再往里,取代焦香的又是内里无限的软嫩。 夏芍火候控制得刚刚好,不会太焦让口感变硬变苦,又不会太轻不够入味。 都说咸鱼就大饼子,越吃越香,何二立却觉得不用吃咸鱼,光这个豆腐就足够香了。 剩下一个炒蘑菇,一个小白菜汤,纯粹是吃饱了用来清口的。 为了让何二立彻底没法出去打牌,夏芍还给他倒了两盅酒,感谢陈寄北腰受伤后他做出的贡献。 何二立本来就累,又喝上点酒,一回家倒头便睡,脸都没洗。 何婶儿看着还纳闷,拿湿毛巾帮他擦了擦,“他这是又跑哪去了?” “他除了鬼混,还能跑哪去?”何叔听了冷哼,“昨晚他就一宿没回来,都是你惯的。” “怎么就是我惯的?你没惯啊?” 何叔不说话了。 生这个小儿子的时候世道混乱,何婶儿身体又不好,还没满八个月孩子就早产了,生下来还不足四斤。当时接产的都说活不了,得亏何婶儿奶好,养到满月愣是站住了。 只不过早产的孩子到底先天不足,他们又没那个条件后天补,何二立从小就多病多灾。 都快两岁了,他才会走。小时候更是总生病,一生病就整宿整宿要人背。 现在二十多的人了,他长得也不高,比他哥足足矮了半个头。 本来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何况他还身体不好。老两口心疼都来不及,家里哥哥姐姐甚至妹妹也照顾着,时间久了疏于管教,也就养成了懒散贪玩的性子。 不过贪玩归贪玩,本性倒不坏,也没惹出过什么祸来。 年轻体力就是好,回去睡一宿,何二立又活蹦乱跳了,比打完牌看着还精神。 在单位门口碰到夏芍跟陈寄北,他还问陈寄北:“你腰怎么样了?能骑车吗?” “他没事。”夏芍帮陈寄北答了,“来的时候我带的他。” 何二立顿时重新打量了下自己这个朋友,“看不出来啊。” 陈寄北:“……”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去车棚锁车。 何二立就又问夏芍:“今晚我也没啥事,下班就过去?” “嗯。”夏芍懂他的意思,“今晚可能得晚点吃饭,我去撸槐花。” “没事没事,早点晚点都一样。”何二立立即眉开眼笑。 结果几人刚走到酿造车间,老远就见一个人站在木匠房门口,里面正传来咆哮。 “你看你做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教个木头都比你聪明!你要是学不明白,趁早给我滚!有那教你的时间,我做一百个都够了!” 这可是早上上班时间,人来人往的,厂里好多人都听到了。 何二立忍不住望向陈寄北,“你师父不是挺喜欢曹德柱吗?觉得他听话又会来事儿。怎么连他都骂?吃枪药了?” 陈寄北想到什么,看了夏芍一眼,没说话。 夏芍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还好奇地往那边瞄了瞄,“寄北师父脾气这么差吗?” 说实话这人她还没见过,陆泽同请客那天就没去,平时两人不在一个车间,也没什么见面机会。 何二立轻撇了一下嘴,“那哪是一般的差?不过人家有手艺,脾气差点也正常。” 他只是担心陈寄北,“你这腰今天不能干重活吧?可别惹到他。” 他不提,陈寄北差点又忘了自己腰疼的人设,表情一滞。 看看那边被骂得狗血临头的曹德柱,陈寄北没上赶着去找批,拿了工具在廊下劈起竹子。 ,“寄北学徒学得很差吗?”夏芍忍不住问何二立。 “怎么可能!他学东西最快了,都不用教,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他们那木桶可是圆的,差一点都漏水,哪那么好学?曹德柱比他先来一年都没学会。” “那我怎么听说他师父才教了他两个月,就不教了。” “你听谁说的?” “周小梅。她跟我一个车间,还有她姑姑。” 何二立:“……” 何二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是什么运气?” 运气好能喝到假酒吗?运气好能穿书吗? 还一穿过来就戴绿帽子…… 周雪琴毕竟只是班长,不是老板,夏芍并不是那么头疼,没多说。 何二立看她的眼神依旧充满同情,“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你就被分到她们手里,寄北就摊上个性子独的师父,生怕寄北学太快,抢了他的饭碗。” 自古师父教徒弟,就喜欢留一手。 “马四全这老头今年五十六了,眼瞅着要退休。咱们市统共就两个会做木桶的,没人接他的班,他还能多干几年,甚至往上挪一挪。要是能升到八级工,一个月一百二三十块钱工资呢。有人接班他可就得回家养老了,也接不了其他地方的活。” 何二立家是本地的,对这些事情门清,“他命独,娶了两个老婆都死了,只给他留了一个儿子,还不大。为了攒钱养儿子,给儿子说媳妇儿,他也不能退。” 夏芍想到了郑大奎口中那个马小宝,他爹倒是拼命,他却被人当成了肥羊。 而且马小宝敢叫人去他家赌钱,他爸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得惯成什么样…… — 快到中午的时候,何二立终于知道马四全为什么发火了。 郑大奎直接把他堵在了厕所,脸色阴沉,“你昨天是不是去告密了?” “告密?” 何二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郑大奎沉声又道:“昨天刚玩了一把,公安就来了,比他妈火箭还快。不是你告密,谁知道我们在那打牌?” “你们又被抓了?”何二立一脸懵逼,“哎不是,我闲着没事告密干嘛?” 他伸出手给对方看,“寄北腰闪了,我一个人干活,手都磨起泡了,还有那闲工夫去告密?” “那公安是怎么知道的?”郑大奎脸色依旧难看,“你敢保证你没跟别人说?” “我有毛病啊我还跟别人说?我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我想去干嘛……” 这倒是实话,何二立昨天面对夏芍那怂样儿,郑大奎都替他觉得窝囊。 可不是他,到底是谁呢? 昨天晚上他们都是二进宫了,公安说他们屡教不改情节严重,比前天还多罚了五块。 两天就是二十五,加上被没收的赃款,一个月工资都没了。马小宝提供赌博场所,被罚得更狠,就连他爸马四全都被公安教育了一顿,老脸丢尽。 “我看你们最近点有点背,要不先别玩了?”何二立庆幸自己昨晚没跟着去。 郑大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下午夏芍又提前下班,绕到何二立那边看了眼,今天总算没人再来找他了。 让何二立下班跟陈寄北一起走,她先拎上篮子去山上采槐花。为了方便走路今天都没穿皮鞋,换了双轻便的拉带鞋,三块五一双,她当时一口气买了三双。 榆树钱槐树花,在困难时期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夏芍小时候还吃过奶奶做的榆钱饼,味道很特别。 远远地夏芍就闻到了槐花淡淡的清香,不过显然也有人盯着这些天然食材,下面矮一点的地方已经被摘完了。夏芍只能拿木棍做了个钩,把高处的树枝勾下来摘。 满满一大篮子将开未开的槐树花,她送了对门孙清两大把,其他的全变成了盘里的美食。 槐花炒鸡蛋是最简单的,还有蒸槐花,甜咸可口,蒸出来的槐花还保留着原本花朵的形状。 何二立一连在夏芍家吃了四天,吃得家都不想回了,每天见面第一句就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陈寄北看着他,没说话,等他走了问夏芍:“我这腰是不是该好了?” “再坚持两天。” 端午已经过了,郑大奎那帮人都没再来找何二立。也不知道是连着两次被抓消停了,还是叫了几次都叫不到人,干脆不叫了。 夏芍准备再等等,最好这帮人都不再来找何二立,能让何二立少和他们来往。 第39节 “给,昨天甩出来的。” 昨天刚抽查过,班里几个人把不合格的面包分了分,同事们给夏芍也分了一袋,“上面几个都是有破损的,不好看但能吃。下面那几个没发酵好的实在没法吃,你拿回去喂鸡。” 说到没发酵好的,众人都有意无意看了小张一眼。 这一次上面抽查,因为没发酵好又小又硬的特别多,小张直接被训了一顿。 可她干这个活也有俩月了,以前都没出问题,这回出问题的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周小梅。 小张怀着孕本就情绪不稳定,掰开一个面包咬了口,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哎你怎么哭了?”众人一见赶忙安慰,“老萝就那样,嘴毒,你干得好坏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去年打月饼他还夸你干得快,跟上面申请给你发了块毛巾。” 不说还好,越说小张哭得越伤心。 她们这些正式招进厂里的女工,哪个不想当个铁娘子,平时那都能顶半边天,不输一些男工。现在她怀孕了,单位照顾她才给她换去看酵室,结果来了个人给她帮倒忙。 周小梅也不知道是不长眼力见,还是知道这事自己有责任,故意推卸责任,“这罗主任也真是的,放着主任不当,非要当什么质检员,哪就那么多不合格的?” 这个罗主任可是糕点车间最大的师傅,近两年年纪大了不想管事了,才从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改做质检。哪个车间的配方没经过他的手,周小梅也敢说…… 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在这时,班里负责和面的牛亮匆匆从外面回来,“出事了!” 第28章 教训 他该吃个教训了 “出事了?哪出事了?” 车间内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牛亮先看了周小梅和夏芍一眼, 才说:“木匠房那边出事了……” 话还没说完,周小梅就站了起来,“你说哪?木匠房?” “对, 我刚从那边路过, 看到木匠房外面围了一圈人,血刺呼啦的……” 还血刺呼啦的,周小梅脸刷一下白了, 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夏芍倒还算镇定, 把手里刚掰了一块的面包放下,也跟着出了车间。 后面男工女工跟了一大堆。小张怀着孕, 本不该凑这些热闹,想想也擦擦眼泪, 坠在最后。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 木匠房里已经没人了, 只剩一大群在外面围观的。人圈里一片凌乱,地上散落着各种木料、工具,还有不少血迹, 被脚印踩得乱七八糟。 “流这么多血,伤得不轻吧?” “可不是, 手指头都断了半截。刚才我就看了一眼,哎呀妈呀把我吓的。” “手指头都断了?那可得赶紧送医院……” 周小梅只听了两句, 差点没昏过去,赶紧拽住一个人, ,“谁?谁手指头断了?是不是我家曹德柱?” 夏芍站在人群外面,脚步也有瞬间的迟滞。 “我没事。”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陈寄北。 夏芍刷地转回头, 发现男人就站在她身后,衣袖、手上虽然有些血迹,人却是好好的。 她松了口气,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男人却没答,只是望着她,“你来之前,就没问问出事的是谁?” 夏芍一愣。 刚才周小梅跑得急,连带着她也跟出来了,还真没来得及问。 见她发怔,陈寄北冷沉的神色微有缓和,正要说什么,何二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我、我听说木匠房这边出事了,寄北你没、没事吧。” 一见到他,陈寄北刚有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甚至比刚刚更沉。 何二立没注意,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遍,“还好还好,你没事。那到底是谁出事了?” 这又是个连问都没问清楚就跑过来的。 陈寄北望着他,眼神意味不明,,好半晌才道:“马小宝昨晚被人砍成重伤,在医院抢救。有人来单位通知我师父,我师父正在锯木料,没留神把手切了。。” “马小宝被人砍成重伤了?”何二立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震惊马四全受伤,还是马小宝重伤。 夏芍心里也是一沉。 陈寄北神色不太对,她不得不怀疑,马小宝被人砍成重伤是不是跟书中那件事有关。 正想着,就见陈寄北沉沉看了何二立一眼,“二立,郑大奎死了。” 夏芍心一跳,何二立更是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大奎死了???” 实在无法接受,他甚至笑了声,“寄北你诓我的吧?” 陈寄北没笑,只是沉眸望着他。 渐渐地,何二立脸上的笑变得比哭还难看,“真……真死了?” “死了。”陈寄北说,“他打牌赢了太多钱,被于小伟砍死了。” “被于小伟砍死了?”何二立愣愣重复着,突然转头往单位大门跑。 陈寄北没拦他,就那么看着他跑远,等看不到人影了,才垂下眸。 夏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想来不会太平静。 前几天还跟何二立一起蹲在公安局里的人,今天却一死一重伤,要是何二立也去了…… 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马四全已经被送去了医院,围在外面的人群渐渐散开,不时议论着从两人身边走过。陈寄北沉默了半晌,才复又抬眸,问夏芍:“没吓到吧?” “没有。”夏芍下意识摇头。 想想刚才听说木匠房出事时的心慌,和得知正大奎死亡后的心颤,她又点点头,“有点。” 下一秒,男人大手覆上了她的,温热的,干燥的,带着点薄茧的。 这可是保守的六十年代,两口子出门都不敢挨着走。附近这么多人,他竟然来握她的手! 夏芍难掩吃惊,陈寄北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举动。 像被烫到般,他赶紧缩手,脸上甚至出现了些许烦躁的神色。 可只一瞬,眼前又浮现夏芍急急跑来时唇角凌乱的发丝,带着点惊慌茫然四顾的眼神…… 他动作一顿,又覆了回去,还在夏芍手上捏了捏,像是安抚。 这下夏芍是真意外了,不过也只一下,男人又飞快放开了手。 陈寄北别开视线,像在掩饰什么,“都敢一个人跑来东北嫁人,你还会害怕?”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嘲讽的语气又来了。 夏芍很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感觉错了,那一下根本不是安抚。 果然男人顿了顿,低声,“谢谢。” 夏芍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何二立的事。 谢谢她没嫌他的朋友麻烦,谢谢她愿意拉何二立一把,没让他陷入危险。 陈寄北这人一贯冷着脸,刚才又问她怕不怕,又捏她的手,不会是知道朋友差点出事,自己吓到了吧? 夏芍狐疑地打量过去,陈寄北却已经望向了单位大门。 “二立这个人其实不坏,当初我刚来单位,下大雨别人都走了,只有他从木匠房路过,停下帮我收东西。旁人在背后说我,也是他跟人打了一架,差点被单位处分。” 这些夏芍也知道,何二立最大的问题是自制力差,没吃过什么苦,人也就没什么上进心。 你要真让他干点坏事,他还未必敢,不然刚才听说郑大奎出事脸也不会那么白。 夏芍想了想,“他也是刚开始赌/博,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能长记性。” 陈寄北没说什么,看看四周,“这边乱,你回去上班吧。” 这边是挺乱的,不过回去后大家也未必有心情上班。马四全是单位少有的七级工,出这种事本就叫人唏嘘,何况单位还死了个郑大奎,一整天各种小道消息就没断过。 周小梅丈夫是马四全的徒弟,传消息最多的就是她。 现在人人心里都有事,既然她知道,众人也暂时放下跟她的隔阂。 “问清楚了,是郑大奎他们组局打牌,马小宝还有那个杀人的于小伟都在。郑大奎手气好,下半夜就赢了六十多块,把小钱留在桌上,兜里揣着大钱要去上厕所。” “六十多块?”有人为这个数目吃惊,“这都快两个月工资了!” 想评七级工八级工哪那么容易,大多数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块。双职工孩子少的还好点,家里就一个人上班或者孩子多,哪个月要是有31天,这第31天都得饿着过。 他们从月头到月尾算着钱过日子,这些人竟然随随便便就输赢六十多块? “赌鬼哪管你过不过日子,这不前几天刚开了工资吗?”有人撇嘴。 “听说他是偷了家里的钱出来的。”周小梅说,“不然也不会看着郑大奎要走,就摸了刀。” “摸刀!”有人惊呼,想想又觉得不对,“郑大奎不是要去厕所吗?又没走。” “你不知道,他们把小钱留在桌上,大钱揣兜里,就是准备跑。”小张捧着肚子插了句。 见众人望过来,她解释:“我家邻居就有人耍钱,我听他们骂过。” 赌钱这东西,赌得小还好,赌得大,谁都担心拿不走。 有些老油子就会把小钱放在桌上迷惑人,说是上厕所,其实早拿着钱跑了。 只是郑大奎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被他坑了的这个于小伟是个疯子。他敢跑,他就敢拿刀。 当时的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只知道结果惨烈。 五个参与赌/博的人,除了杀人的于小伟,一死一重伤两轻伤。要不是邻居听到动静察觉不对,一门栓把于小伟敲晕,报了案,死伤恐怕还会更多。 “赌/博害人呐。”有人轻声道,“这得多少人家没法过了。” “是啊,不过郑大奎那个爸没长人心,该喝酒,还得继续喝酒。要不是他爸整天就知道喝,把媳妇儿打跑了,从小就没人管他,他也不至于长成这样。” “把媳妇儿打跑了?”夏芍难得插了句。 第40节 那人见她不知道,给她解释,“郑大奎他爸是出了名的酒鬼,每天三顿饭,顿顿桌上都得有酒,没有就打人,才不管你家里日子过不过了。那年代又没有结婚证,他媳妇儿受不了就跑了。郑大奎没人管,从小就在奶奶叔叔伯伯家来回混饭,一身臭毛病。” 难怪书中大佬说喝酒喝红了眼的人和输钱输红了眼的人一样没理智。 郑大奎赌/博,还设套坑人,落到这种下场虽然让人唏嘘,可也怪他自己。 那他长成这样,又该怪谁? 见夏芍抿着唇没说话,那人又忍不住问她:“我听说何二立也跟他们一起玩过,他没事吧?” 说实话夏芍也不确定何二立有没有事,从木匠房跑了后,他就没来上班。 晚上下班回家,她和陈寄北提起这件事,陈寄北只是皱眉,“他该吃个教训了。” 没想到刚进门洞,就看到何叔蹲在她家院子里抽烟,眉心皱纹深刻。 看见两人他连寒暄都省了,直接问:“我听说郑大奎出事了,二立是不是也跟他在一起混?” “这么快,就连您都听说了?”夏芍有些意外。 “不是听说,是二立那小子中午突然跑回家,回家就病了,我找人打听的。” “二立病了?”陈寄北也没想到。 何叔叹气,“病了,一直冒冷汗、发低烧,嘴里还说胡话。你何婶儿找邻居老大夫看了,说是受了惊吓,这事要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能吓成这样?” 他揉揉眉心,看陈寄北,“你实话跟叔说,他是不是也去耍钱了?” 陈寄北没否认。 “这个小兔崽子!”何叔气得在原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问:“那你这几天找他挖地窖……” “夏芍的主意,前几天二立赌/钱被抓,第二天郑大奎又去找他。” 何叔没想到何二立已经被抓过一回了,“我就说他那小身板儿能干啥,挖地窖怎么不找我找他。敢情是怕他又去赌,找点事儿拖着他呢,这个、这个……” 实在不知道怎么骂了,他转头看向夏芍,“这事多亏你,叔改天再来谢你们。” 知道儿子也差点出了事,他哪还能待得住,急匆匆告辞回家。 一进门看到何二立还躺在炕上发抖,他去院子里找了跟小棍,照着何二立就抽。 何二立病了,何婶儿还在担心,见状大惊失色,“你要干嘛?” 小儿子身体不好,何叔哪里打过他,一棍下去手也有点抖。 可想想郑大奎年纪轻轻就没了,二立差点也…… 他狠狠心,又一棍子抽了下去,“我要干嘛?我要打死他这个兔崽子!一天天好的不学坏的学,要没陈寄北两口子拦着,今天躺棺材里的就是他!” 已经是六月份了,何二立穿得并不厚。棍子抽在身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这下别说何婶儿,何二立的妹妹何云英都闻声跑了过来。 “爸……”何云英刚刚开口,就被何叔一眼瞪在了那,“你给我站住!” 何叔不顾阻拦,又是两下抽在何二立身上,“别人开了工资都是家里拿着,每个月给两块钱零花。你妈心疼你,让你自己拿着,就是让你出去赌的?” 又抽一下,“我和你妈本本分分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再一下,“你这么想作死,我看也不用别人动手了,我今天就打死你!早打死早干净,省的你又不知道跑去跟谁鬼混,让我跟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越想越气,越想越心寒,何叔手下一点力道没留。 何二立病着,本来还有点迷糊,身上火辣辣挨了几下,终于彻底清醒了。 “何保忠你真要打死他吗!” 何婶儿大喊一声,还扑上去抱住儿子,何二立却突然嘶声道:“妈你别拦,让他打!” 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不知何时已满面是泪,“我该打!让他打!” 身上再疼,能有刀子砍进肉里疼? 想着自己找过去看到那一幕幕,他痛哭失声,“大奎死了,大奎他死了!挨了七刀,我去的时候,他肠子还淌在外面,都是血……全都是血……还有马小宝……” 郑大奎妈跑了,爹又是个烂酒鬼,连个帮他好好收尸的人都没有。 要说何二立跟郑大奎多要好倒也未必,可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惨死在了他面前…… 何二立一闭上眼就是那一幕,哭着哭着,竟然趴在炕边干呕起来。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跟人打架也很少赢,出去赌,是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 何婶儿已经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既心疼又后怕,更恨这个小儿子不争气。 “你说你学什么不好?学郑大奎去赌!郑大奎那是什么好人吗?十几岁就在街上乱晃。要不是那几年实在缺工人,他这种人,根本没单位愿意要。” 一边掉眼泪,她一边去捶打何二立,又不舍得下太大力气,倒先把自己哭了个够呛。 何云英见了,赶忙过去帮母亲顺气,何婶儿又抱着她哭作一团。 何家一晚上鸡飞狗跳,到半夜才消停。何二立生了病又挨了打,第二天自然没能去上班。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这件事传得更广了。由于郑大奎就是食品厂的工人,马小宝的父亲马四全还是食品厂大师傅,食品厂还特地开了个大会强调纪律。 食品厂的活不重,本来还有人趁着休息打打牌,不玩钱,这下连扑克都不敢往厂里带了。 提起马四全众人更是唏嘘,七级工一个月将近一百块的工资,本来挺让人羡慕的。可等马四全和马小宝都住了院,大家才发现他干了这么多年,家里竟然没多少存款。 “家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败家子败家。” “一个月九十多啊,就他们爷俩花,我家六口人一个月才七十多块钱。” “听说他那手指就算缝回去,也没以前灵活了,哎……” 周小梅听着,忍不住快走两步,跟周雪琴嘀咕:“你说德柱他师父伤成那样,以后还能干活吗?他要是没法干了,木匠房是不是就是我们家德柱说了算了?” 说到这,她还得意地瞟了眼跟小张他们走在一起的夏芍。 周雪琴一听瞪了她一眼,“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心让马四全知道,给你家德柱穿小鞋。”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了吗?又没跟别人说。”周小梅讨好地冲她笑,“反正陈寄北不成手,要挑大梁,还得是我们家德柱。到时候陈寄北在木匠房干活,还得看德柱脸色。” 听她这么说,周雪琴也笑了下。 不过很快又板起了脸,“那你也别太得意,好好干活,昨天小张都被你连累挨骂了。我就纳了闷了,看酵室那么简单的活你也能搞砸,你就不能把闲唠嗑那心思用点在工作上?” 说起挨骂这件事,周小梅脸色瞬间垮了,撇嘴,“你说她那人怎么这么小心眼?不就是没注意时间吗?至于到现在都不跟我说话,还故意跟夏芍混在一起。” 跟夏芍混在一起的人多了,夏芍这几天已经跟班里大多数女工都混熟了,男工处得也还行。 晚上提前下班,她还和班里人一起去商店买菜,把陈寄北一个人留在了单位。 六月里山菜所剩无几,新鲜蔬菜下来得又不多,只有生菜、小白菜。正好家里有这个月新领的大米,夏芍买了些生菜,准备打土豆泥炒花生,做个饭包。 饭包也算东三省的特色小吃了,米饭、土豆泥、甚至酱肘子,东北人什么都能卷进饭包里。 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也适合拿到单位带饭。 夏芍刚把大米饭焖上,陈寄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何叔何婶儿。 何婶儿一张圆脸,笑起来十分和气,何二立的长相就有些随她,看着讨喜。 进门她先赞了一句,“寄北这媳妇儿真够俊的,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电影里走出来的。”接着才道:“你们家地窖还没挖完吧?二立病了,我让他爸过来给你们挖。” 何叔何婶儿不是空着手来的,还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给夏芍跟陈寄北带了俩活物。 那大公鸡被绑了脚,拎着俩翅膀,一路进来还在抻着脖子悲鸣。 何婶儿一见夏芍家院子里有鸡笼,直接把俩活物塞鸡笼里了,又从包里掏出块红布给夏芍。 “这是?”夏芍拿着红布有些懵。 她知道北方有习俗,车子从盘山公路上掉下去,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事故。被石头和树挡住,救了一命,过后一定得给石头树绑条红布,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可她又不是石头和树,就算救了何二立,也用不着往身上绑红布吧? “这是老人喜丧用的红布。”何婶儿见她不懂,给她解释,“我们这超过九十的老人办丧事,都是喜丧,得用红布,这种给长寿老人用的红布兆头也好。我这位老姑奶奶活了九十多,儿女双全还都健在,你拿着,等有了孩子给孩子做件毛什儿贴身穿。” 夏芍:“……” 夏芍跟陈寄北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呢,孩子穿什么都有人给他们准备好了。 夏芍赶忙推辞,“这种好东西,婶儿还是给二立留着吧。” “给他有什么用?就他那德行,也得有姑娘愿意跟他。”何婶儿抓住夏芍的手,言辞恳切,眼圈儿都红了,“好孩子,你拿着。要没有你,婶儿连儿子都没了。” 她这样,夏芍哪还能拒绝,只能道谢收下。 有了何叔帮忙,地窖一晚上就弄完了,上面盖了土,留了门,还留了排气孔。 “窖顶我拦了钢筋再搭的木板,结实,上面走人也没事,放心用。” 何叔干完活就走了,连饭都没在夏芍家吃,夏芍摇摇头,回去看到那块红布,更是无奈。 陈寄北也拿起来看了看,看完折好,收进了箱子里。 好歹是人家送的东西,管他能不能用上,总得好好收着。 夏芍没多想,陈寄北收完红布,目光又落到了炕上的纸壳箱上,“鸡不小了,该换笼子了。” 东北这个地方天冷,刚破壳的小鸡仔容易冻死,所以都会在屋里炕上养一阵。但究竟要养多长时间,多大换笼子,夏芍也不是很清楚,这几天忙着挖地窖又耽误了。 见陈寄北语气笃定,她就让陈寄北抱着箱子出去换了。 于是笼子还没住热的两个活物又被拎了出来,绑在了笼子腿上,笼子里则换成了六只小鸡。 夏芍怕小鸡刚换地方不适应,还在外面观察了会儿。等重新回屋,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陈寄北不是一直跟她隔着半米吗?怎么行李无缝接壤了? 第29章 布拉吉 亲、亲啥? 一直在家歇了三天, 何二立才重新回到单位上班。 人瘦了,笑容少了,脖颈、身上还有棍子抽出来的一条条红印子。 “这是让什么东西划了?看伤的, 小何你也不注意点。”同事们调侃他。 他却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不是划的, 我爸打的。” 这倒让同事们不太好接了,“”你爸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下这么重的手干嘛? 第41节 “不下重手,我不长记性。” 何二立又是很坦然的一句, 说完就进去看温度了, 好像这么大了还被父母抽一点都不丢人。 “这何二立,还真转了性诶。” “吓的吧, 我听说郑大奎也找他去打牌了,他被陈寄北媳妇儿叫去挖地窖, 没去。” “这可真是命大,我听说马小宝醒了, 不过右手废了。于小伟有一刀是朝着他脑袋砍的,他拿手挡了下, 人没死, 手筋断了,以后拿筷子都费劲。” 几个同事一边干活, 一边议论, 都有些唏嘘。 “说起陈寄北媳妇儿,你们看到过没有?长得是真漂亮,那腰,那……” 话还没说完, 发酵室的门“砰”一下开了,何二立就站在门口,“你们说谁呢?” 他眼神直勾勾的,因为瘦了眼窝凹陷,颈侧还有狰狞的淤痕,看起来格外吓人。 同事们下意识闭了嘴,等他走远了,才低声嘀咕。 “不就说了两句漂亮,也没说啥啊?再说说的是陈寄北媳妇儿,又不是他媳妇儿,他发什么疯?” “行了别刺激他,万一他跟那什么于小伟一样,也拿刀砍人呢?” 一死一重伤这个事太可怕了,现在人人都谈于小伟色变。有的同事家里孩子哭,吓唬孩子的话都从“再哭就让黑瞎子把你抓走”,换成了“再哭就把你送去给于小伟”。 可别看别人说一句夏芍何二立都不乐意,他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怕见陈寄北和夏芍。 中午陈寄北去酿造车间的锅炉房热饭,明明看到他了,一转眼,他又躲了个没影。 陈寄北蹙了下眉,很快就猜出了个大概。 当初何二立跟郑大奎那帮人玩到一起,他就暗示过何二立这人不行,最好少和他往来,何二立没听。后来他和夏芍去公安局捞人,又劝过何二立戒赌,何二立还是没听。 现在郑大奎那帮人闹出这种事,何二立大概是又感激又后怕,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陈寄北也想看看何二立经历这些,能不能把赌戒了,假装没看见,拎上饭盒回去吃饭。 夏芍今天做的菜很简单,新鲜的蔬菜拿水焯了,放在饭盒里,上面淋上一层自己炒的酱。要吃的时候在锅炉上热一下,等酱化开,拿筷子一拌,又好吃又鲜嫩还不费事。 “这个吃法好,酱是你自己炒的吗?好香啊。” 夏芍一打开饭盒,几个和她相熟的同事就凑了过来。 相处这一个多星期他们算是发现了,新来这个小夏能干是真能干,也是真会做饭。 他们饭盒里永远是那么几样,要么炒菜,要么炖菜,要么咸菜。 夏芍倒好,今天带馅儿的粽子,明天饭包,很少重样,搞的他们每天到了中午都猜她又会做什么。 小张怀孕后胃口一直不好,都四个多月了还没改善,对夏芍这清爽的做法尤为感兴趣。 夏芍干脆给她拨了点,“这个重点就在酱上,你把几样蘑菇泡开切丁,跟酱一起炒就行。” 小张尝了一口,感觉还挺对味,赶紧记下。怕自己做不好,连用的哪几样蘑菇都问得一清二楚。 看她记得认真,旁边负责盘劲儿的郭姐笑叹:“我们这上班,还能学着做菜。” 众人都笑,不过今天还没过完,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下午老罗来抽查,又甩出来不少不合格的面包。老罗脾气大,直接把面包连同纸袋子摔在了地上,“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玩意儿!看看!做成这样,猪都不吃!” 面包班一共十二个人,全都乖乖站在一边听训,没一个人敢吭声。 老罗训完,又单独把看酵室的人拎出来批,“眼睛都是瞎的吗?发没发酵好看不出来!连着两次不合格的数量都超标,这种东西卖出去,食品厂还用不用干了?” 他训得不留情面,小张当时眼圈就红了,其他人也忍不住去看周小梅。 周小梅正要说话,被周雪琴狠狠拽了一把。 老罗又训了两句,“不能干趁早滚蛋,这是浪费国家的粮食,是人民的罪人!” 说完手里的名单一卷,“看酵室的人这个月扣两块钱,别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听说还要扣钱,小张直接哭出了声。老罗一走,人就捂着嘴跑出去了。 其他人也都不想说话,车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回连周小梅都不敢吭声了,假装去酵室收拾托盘,实际上托盘里早没东西了,根本没活。 周雪琴也有些尴尬,人是她塞去看酵室的,还是她侄女。 不过她到底年纪大会做人,面上如常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小张回来,把她拉到了一边。 “这事是周小梅不好,你受委屈了。”周雪琴上来先奠定基调,这事儿就是周小梅的锅,小张是被连累的,接着又道:“那两块钱不能让你拿,回头我让周小梅还你。” 这也是在安抚小张的情绪,罚款周小梅拿了,小张这心里也能少些憋屈。 “我大哥四十多了才生的她,老姑娘,难免惯了点,从小在家里没怎么干过活,只能从简单的来。我也是看你活干得好,又有耐心,才想着让你带带她。” 既说了周小梅只是没干过活,无心之失,又夸了小张。 接下来她就准备给小张戴戴高帽,让小张多担待点了。谁知道小张都没等她说完,“周班长,你把她换到别的岗位吧。” 周雪琴一愣。 “实在不行,把我换到别的岗位也行。” 周雪琴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你是孕妇,怎么能把你换到别的岗位?” “没事,盘劲儿、烤炉我都能干,而且我现在也没比干别的轻快多少。” 最后这一句真够打脸的,大家照顾孕妇才让她去看酵室,结果周小梅一来,倒叫她更累了。 周雪琴笑容彻底僵住,小张说完也没等她回答,径直走进了车间。 小张这人话不多,干活也踏实,很有股要强劲儿,倔起来比男工还能干。 周小梅害她连着被训两次,还被罚了工资。周雪琴要是不给她换,搞不好她会去跟车间副主任或者车间主任反映,到时候周雪琴这个班长兼周小梅姑姑可就难看了。 周雪琴不好再说什么,回去就把周小梅骂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周雪琴把那两块钱补给了小张。接着调整岗位,让小张继续一个人看酵室,把王哥撤下来干周雪琴的活,周雪琴自己则哪里缺人就在哪里帮把手。 正好她哪个岗位都会干,不绑死在一个位置上,活干得还能快点。 至于周小梅,被她塞去跟夏芍一起掐剂子。 “这个周雪琴,做得也太明显了。掐剂子哪那么好学,这不摆明了坑小夏吗?” 郭姐有些看不下去,小张更是抿紧了唇,脸色不好。 她去找周雪琴,是不想再被周小梅拖累。周雪琴把人换到哪不好,偏偏是掐剂子。 这东西跟烤炉那边的火候一样,都是最难把握的。烤炉还好点,弄明白了传送带的传送速度,只要盯着炉下的温度就行。掐剂子掐得准不准快不快,却全要看自己。 之前夏芍跟王哥干活快,比他们都能多歇一会儿,现在把王哥换成了周小梅…… 别是让周小梅过去歇着,让夏芍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我去找周雪琴说说。” 夏芍一来就是王哥带的,学得又快又好又知道感恩,王哥对她还挺有好感。。 “谢谢王哥,不过不用了。”夏芍叫住他,“我先带两天试试,实在带不动再申请调岗。” 当然这话不过是安抚王哥的,她申请什么调岗,她想把人弄走。 一来便让她掐剂子也就罢了,她本就有底子,上手快,干好了也不觉得累。 可让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上辈子全公司社畜她都不想干了,凭什么这辈子别人都不当社畜就她当,她还得受着? 不过夏芍没着急,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 她观察了下,老罗的确是岁数大了,想养老了,每次质检完发完脾气,都会去方科长那喝茶。他跟方科长是老乡,喝喝茶聊聊天降降肝火,顺便说说下面这帮不省心的。 下面都以为要评劳模评工级的时候好好表现就行,其实老罗眼睛毒着呢,什么不看在眼里。 这天他又把烤糊饼干的车间骂了顿,夏芍看她去了方科长那,自己也拿上东西去了人事科。 她到的时候老罗端着个茶缸子,还在跟方科长抱怨:“一来新人就出问题,少盯一眼都不行,这帮家属工也不知道有几个能成手的。”听到夏芍敲门,话头也没停。 “方科长,字我给你写好了。”夏芍把手里的纸卷递过去。 上回方科长问过她会不会写毛笔字,后来还真弄了笔墨给她。只不过当时夏芍要盯着何二立挖地窖,没时间写。后来终于有时间了,又出了换岗这档子事。 夏芍其实前两天就写完了,故意拖着没送过来,只等这个时机。 见夏芍过来,方科长忙把桌上的东西挪了挪,“写好了?我看看。” 他接过纸卷打开,里面赫然是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字体苍劲大气,挥洒自如,内容选得也好,完全可以挂在办公室里。 方科长越看越满意,还招呼老罗,“你来看看这字怎么样。” “我一个粗人,哪懂这些?”说是这么说,老罗还是端着缸子过来看了眼,“为人民……服务,这个字是服吧?比划都连到一块儿了,差点没认出来。” “这还连?草书那才叫连。” 说到这方科长还顿了下,问夏芍:“草书你会写不?” “这个真不会。”夏芍哪能练那么多。 结果方科长还有点遗憾,“这个可以会,要不你想法子练练?” “练什么?写字又不能当饭吃。”老罗还真像他自己说的是个粗人,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 其实夏芍前世那会儿,写字还真能当饭吃。 都不用太出名,弄个书法协会会员,买个百度百科,就能去各大景区圈钱了。 夏芍见方科长拿着字开始研究挂在哪里,“其实早就该送过来了,最近有点忙,一直没时间写。” “你不是已经上手了吗?”方科长随口答道,“也不对,你是为了郑大奎那件事吧。” 何二立毫不避讳提起,单位里也就听说了,他是因为夏芍拦着才没出事。 方科长收着夏芍的字,还让夏芍在写一幅毛笔的,下面的科员听说,就跟他提了一嘴。 听方科长问,夏芍笑笑,“也不全是,主要我听说有的厂子招家属工,过后还会考核。要是考不过,用够一个月就不用了,我怕表现不好,被踢回家。” “还有单位搞考核?”老罗来了点兴趣。 “这不是没以前缺工人了吗?”夏芍说,“学校年年都有毕业的,就比以前严了。” 第42节 “是该严点。”老罗很是认同,“食品厂刚开的时候,哪个不是一身干劲儿,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你看看现在,面包面包发酵不好,饼干饼干能烤糊。” 老罗问夏芍:“知道他们怎么考的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过一嘴,真的假的都不确定。反正我来厂子就是来干活的,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就算厂里不考核,我以后还想转正。” 夏芍长得本就乖巧,这话说得又有几分是真,老罗和方科长都没怀疑。 夏芍紧接着还问:“咱们单位会辞家属工吗?”像是不太放心,想再确定一下。 “辞过,什么活都不干,单位还白养着他们?临时工又不是正式工,辞就辞了,没那么些麻烦。不过像你这样认真工作的同志,单位肯定不会给你开除。” 方科长鼓励了她一句:“好好干。”才放她回去。 老罗端着缸子看她走远,沉吟,“考核这个法子不错,咱们单位也可以搞搞。” “你还真想搞考核啊?”方科长不管生产,没他那么大脾气。 “为什么不能考?”老罗说,“车间那几个关系硬的我不能动,家属工还不能管了?再说核算员那种计工时的活,谁干都无所谓,生产线上有人不干活,不是耽误事儿吗?” 老罗一锤定音,“别的车间我不管,反正我们车间,我得和上面说说。” 夏芍回去的时候,下一轮的面还没醒好,大家都在车间里休息。周小梅一见她就哼了声,“又去拍马屁。不就是会写两个字儿吗?一天天到处送,不知道怎么显摆好了。” “你要是羡慕,你也可以去送。”夏芍表情不变。 倒是周小梅被她噎了下,“谁稀罕?上赶着巴结什么啊?人家又不能给你转正。” 是不能给她转正,可职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吧? 夏芍没再理她,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今天又是没能提前下班的一天。 享受了一个多礼拜提前下班的日子,同事们对此也有不满,有意无意孤立了周小梅。 晚上夏芍和陈寄北一起回家,陈寄北又发现她在揉手腕,皱眉,“最近任务很重?” “还行,过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夏芍自觉能解决,没和他多说,“小黑板上有你名字,是不是家里又寄信了?” 陈寄北看她进了警卫室,笑着跟打更的大爷说话,脸色有点冷。 很快夏芍就出来了,“是表哥的邮包。”显然有些意外,“表哥怎么想起来给咱们寄东西了?” 陈寄北没说什么,接过来用左手拎着。 到家后他把邮包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套衣服:一套布拉吉,一套夏天穿的男式短袖。 “表哥给咱们买的?”夏芍有些意外。 陈寄北对新衣服没什么兴趣,直接把布拉吉递给她,本想将另一套收进箱子,看一眼夏芍,又停住了。 夏芍没注意,已经将布拉吉抖开。 布拉吉是个音译词,俄语连衣裙的意思,在五六十年代的东北十分流行。到了那十年,短暂收起来过一阵,改革开放后又重新复苏,直到九十年代。 陆泽同送这条颜色比较素淡,小碎花,很衬夏芍的气质,款式也是正宗苏式的。 布拉吉流入国内后,袖子被改成了更朴素的半袖,原版布拉吉却是泡泡袖。泡泡袖泡泡裙,露出半个手臂和小腿,有的布拉吉腰上还有裙带,在这年代绝对很时髦了。 夏芍拿着在身上比量了下,长短很合适,就是宽松了点,不适合她这种小骨架。 “我找对门孙姐帮我改一下。”夏芍去箱子里拿了一块钱。 孙清正在吃饭,见她直接把筷子撂了,“我看看。这布拉吉可真漂亮,找谁做的?” “不是做的,”夏芍说,“寄北他表哥在省城买的。” 这年代成衣卖得少,江城的百货商店里也就有点男式背心。孙清一听说是在省城买的,又仔细看了看布料和款式,“你这个裙子褶大,得不少布料,这一条没十块钱下不来吧?” 夏芍也不知道,但陆泽同送的,肯定不会差。 “我看这款式不错,你想怎么改?”孙清问她。 夏芍把那一块钱递过去,“改合身一点就行。” 孙清哪里肯要,“都是邻居,随手的事,给什么钱?” 话刚说完,就听到坐在炕上吃饭的姜百胜咳嗽了声。 孙清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吃酱吃咸了?” 她倒没觉得姜百胜是想让她收钱,他们家人都不贪财,要贪,早没多少人找她做衣服了。 见夏芍也看了过来,姜百胜黑脸上有些发红。 大概是一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他憋了半天,“这小葱蘸酱好,你给小夏送点。” 小葱? 孙清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根一直在酱碗里戳啊戳的小葱,终于明白过来。 “你等我一下。”她去院子仓房,抱了一大捆小葱出来,“我爹自己种的,你拿去吃。” 夏芍都被她塞懵了。 不是她来找人改衣服吗?怎么被求的那个反过来要给她东西? 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孙清尴尬地咳了声,问她:“你之前那个蘑菇酱,能帮我炒点吗?” 夏芍笑了,“我这还有,你要送你好了。” 她放下小葱,转身去碗柜拿蘑菇酱。 孙清又抱着小葱跟了出来,直接放上了她家灶台,“吃完记得漱口,不然亲嘴儿有味儿。” 亲、亲啥? 夏芍差点把装酱的罐头瓶子打了,赶紧将剩下那半罐子塞给孙清,把这个老司机送走。 不过孙清送来的小葱的确不错,都不到铅笔粗,这种葱蘸酱吃最好,一点都不辣。 夏芍扒了一些,洗干净放在小盆里,准备叫陈寄北吃饭。 刚进门,就看到陈寄北换了新衣服,身姿笔挺站在炕边,正在整理衣领。 见夏芍进来,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这不是试穿新衣服被人发现,怕人说他臭美吧? 夏芍识趣地别开了视线,“吃饭了。”说完就去搬炕桌。 等她把桌腿支好,一抬头,男人还在那站着,脸色甚至有些冷。 “怎么了?”夏芍疑惑,“衣服不合身吗?” “不是。”陈寄北沉声否认,又看她一眼,才问:“好看吗?” “啊?” 夏芍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下,接着就发现男人脸色更冷了。 她赶忙认真看了两眼,还绕到男人身后一顿打量,“挺好看的,剪裁得体简约大方,特别衬你的身材。尤其是这条裤子,显得腿特别长,把你的优点都凸显出来了。” 一连用了两个“特别”,夸得相当用心了。 男人听了,没再说什么,把衣服脱了,重新换回了之前那件。 之前他脱衣服,还要先关个灯啥的,这就不吝啬给她看身材了? 夏芍瞄了眼男人只穿着背心的劲瘦上身,又想到最近这几天晚上,他都是把行李挨着她放的。 想当初他还特地跟她隔了半米多的距离,强调他对她没那意思,为了躲她差点掉到地上。没想到才相处了一个月,他就连衣服都敢当着她面换了…… 这是发现她只是嘴上花花,不怕她把持不住了? 等等! 他这么信任她,不是把她当哥们处了吧? 第30章 孙清干活很麻利, 吃完饭,就把夏芍的布拉吉改出来了。 不过东北天气冷,最适合穿裙子的其实是七八月份,现在还没到六月末, 早晚天都有些凉。夏芍上班本来就早, 这几天又有点下雨, 只能先将裙子收在箱子里。 第二天去单位,陈寄北给陆泽同打了个电话, 告诉陆泽同东西收到了。 “我猜这几天也该到了。”陆泽同笑道, “怎么样?你秦姐帮你们挑的。” “秦姐?” “领导给我介绍的对象。,有个四岁的儿子。她前夫在外面有人了, 她就带着孩子离了婚。”陆泽同说,“我俩相处了一阵觉得彼此合适, 已经准备结婚了。” 这年代哪有几个离婚的,发现丈夫出轨果断离婚, 显然是个有主意而且意志坚定的女人。 她生的是个儿子,她离婚的时候还敢带走, 婆家也能让她带走, 估计有工作有独立的生活能力。 这种人要么本身厉害要么娘家厉害,怎么看, 都不是刘铁萍能对付的。 陈寄北想起了刘家那一家子, 最近可是一点没消停。 刘大军本就停职在家接受调查,还没过几天, 单位定期开举报信箱, 又收到好几封他的举报信。此时陆泽同已经跟刘铁萍离了婚,人也去了省城,机械厂开会一商量, 直接把他辞了。 杨巧云愿意嫁给刘大军,本就是图他有工作。工作没了,他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何况刘大军那方面还废了,整天在家躺着跟个死人似的,她下半辈子都得守活寡。 杨巧云当时就闹起了离婚,要把孩子丢给刘家,自己改嫁,杨母更是天天坐在家里哭。 小闺女远走他乡杳无音讯,想保的大闺女也没了倚仗,不知道她心里是否有过瞬间后悔。 现在杨巧云把她跟刘大军租的房子退了,全家都住在陆泽同留给刘铁萍的房子里。刘铁萍不仅要伺候他们一家三口,还要把工资拿出来,养着刘大军、杨巧云和刘建国。 哦对了,还有杨巧云买来喂刘建国那头奶羊。 这一家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成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陆泽同人品好,刘铁萍这些年过得一直不错,这些日子越糟心,就会越怀念以前的生活。 陈寄北估计她忍不了多久,就该想办法去找陆泽同了,陆泽同能娶个这样的厉害老婆正好。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陈寄北问。 第43节 “都是二婚了结什么婚?做点行李家具,把证领了就行。”陆泽同不以为意,“你和小夏好好过,不用惦记我。对了,你们结婚也一个多月了,有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陈寄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孩子啊。”陆泽同乐呵呵说,“你们抓点紧,我还等着给你儿子当大爷呢。” 陈寄北一下子不说话了,脸还冷着,仔细看,耳根却有微红。 夏芍没在警卫室跟陈寄北一起打电话,先去车间上班了。 她收了伞,先将雨靴脱下,穿上小布鞋,才进车间换工作服干活。 下雨天人容易犯懒,同事们聊天都少了,显然不太精神。倒是周小梅嘴依旧没个闲着的时候,光线这么暗,她竟然弄了几团毛线,坐在窗边打起了毛衣。 这年头毛线可是稀罕物,贵得很,好多人都是脱了秋衣换棉衣,长这么大都没穿过毛衣。 不过这才六月份,江城的夏天还没正式来呢。 小张忍不住说了句:“你现在打毛衣,是不是早了点?” 自从周小梅被分去和夏芍一起掐剂子,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以前还在酵室里看着,现在上着班就跑出去跟人聊天。小张每次看夏芍一个人在那忙活,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没想到自己跟周雪琴提出换人,竟然把夏芍坑了。 周小梅听了不以为意,“我手慢,现在开始打,我们家德柱才能穿得上。现在马师傅不在,木匠房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我总得让他穿得体面点暖和点吧。” 自从马四全住院,“我们家德柱”这几个字就像长在了周小梅嘴巴上,时不时就要提一提。 每次提,她还都要有意无意拿眼角瞟夏芍,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能干怎么样?还不是个临时工。 她们女人家,得爷们儿能干,那才真有好日子过。 周小梅打着毛线,故意问夏芍:“听说你们家陈寄北学了一年,还啥也不会?要不要我跟我们家德柱说一声,让他没事多带着点陈寄北?好歹咱们也是一个车间的。” 这话就有点恶心人了,都是马四全的学徒,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而且陈寄北…… 他们都是周雪琴一个车间的,谁不知道周小梅当初闹着要嫁陈寄北,没嫁成还恼羞成怒? 就连她现在这个丈夫曹德柱,大家都怀疑她是故意找了个陈寄北的同事恶心陈寄北呢。 有不少人都蹙了下眉,心里不喜。倒是夏芍还在低头忙活,仿佛没听见。 周小梅一看她没敢吭声,更得意,正要再说什么,周雪琴匆匆从外面进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织?上面下来考核了!” 老罗做事雷厉风行,消息瞒得也好,下面竟然没人知道他要搞突击考核。 而且这还是雨天,消息传得没有晴天快,周雪琴要不是刚好出去上厕所,压根发现不了。 就这样她也知道晚了,老罗带着车间主任和副主任,已经检查完了饼干车间。 老罗也不是没有目的地乱检查,哪几个车间最近出了纰漏,他就先检查哪里。省的这些人之间相互通风报信,等他去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上班时间,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周雪琴都快让这个侄女气死了,她把周小梅分去跟夏芍一个组,的确是打着让夏芍多干,周小梅少干的主意。可她也没让周小梅不干啊,她竟然连毛衣都织上了。 周小梅何止是工作服没穿,帽子也没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先弄哪个好。 匆匆套上工作服,她连扣子都没扣好,一边戴帽子,一边往案板边去。 “去酵室,你先去酵室跟小张一起干。” 看到周小梅往案板那边去,周雪琴才想起来她还没学会掐剂子,赶紧让她换地方。 然而这话还是说晚了,周小梅才刚抬步,车间门一开,老罗带着主任和副主任走了进来。 主任和副主任也是他教出来的,谁都没走在他前面,副主任还帮他打着伞。老罗一进来,就看到周小梅工作服没穿好,帽子也戴歪了,皱眉,“你们就这么干活?头发掉面包里怎么办?” 女同志头发长,干活的时候最忌讳不戴帽子,尤其周小梅还是五好头。 周小梅被他说得心虚,赶紧把帽子戴好。老罗又看向他旁边的夏芍,这回满意地点了点头。 夏芍依旧梳着两根麻花辫,为了干活方便,一面盘成一个花苞,刘海全收进了帽子里。工作服她也穿得一丝不苟,别人干活久了身上难免沾到些面,她胸前、袖口却是干干净净。 老罗对夏芍有些印象,记得她是新来的家属工。看这认真程度,比有些正式工都强。 他扫视一圈,“都愣着干什么?继续。” 众人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盘劲儿的盘劲儿,看烤炉的看烤炉,掐剂子的…… 周小梅手心开始冒汗了。 周雪琴掐剂子还练了好几天,她这些天天天偷懒,根本没好好练,只学会了怎么用机器。 没办法,她只能掐完了不上称,直接丢给那边盘劲儿的郭姐,想着能糊弄过去。 “你等一下。”那边郭姐还没说话,老罗先开口了,“你这分量对吗?连称都不称。” 周小梅心一紧,老罗已经到水池边洗了手,亲自拎起那个面剂子放到了称上。 二两五,比夏芍第一次上手时差得还多,也难怪老罗一眼就看了出来。 “态度端正点。”老罗脸上不悦,把两个剂子放回去,就站在一边看着周小梅掐。 可周小梅本来就不会,别说他在一旁看着,他手把手教着该不会还是不会。 周小梅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掐了一对,三两八。再掐一对,四两,还比之前差得更多了。 老罗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却一直没有叫停。 他不叫停,周小梅也不敢停手,把一整盆面全部掐完,竟然没一个误差在半两以内的。 老罗都被气笑了,“你来单位十多天,就干成这样?” “我、我……”周小梅被说得脸通红,眼睛也红了。 之前老罗训小张,她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说得不是自己,现在才知道当众被人训斥有多难堪。 周雪琴坐不住了,赶紧出来回护侄女,“她以前不是干这个的,这两天才调过来,还不熟练。” “是吗?”老罗不置可否。 “是的是的。”周雪琴陪着笑,“她以前是看酵室的,觉得活太轻了学不到东西,这才转过来掐剂子。您也知道这个活没个几天干不好,您突然过来,她又紧张……” 人紧张出错很正常,周雪琴满以为这么说,能把老罗糊弄过去。 然而老罗不仅没被糊弄过去,甚至没打算走,“那正好这边劲儿盘完,让她看个我看看。” 这个……看看也不是不行。 看酵室周小梅好歹会一点,之前干不好,只是心思没在这上面。 周雪琴赶紧给周小梅使眼色,让她好好表现。 然而周小梅又是出丑又是当众被训,心态已经崩了,收到她这个眼色,只觉得压力山大。 尤其老罗和主任副主任还板着个脸,就在旁边看着。她进去头一下,竟然是去抽中间的托盘。 要知道酵室内上下温度不一,上面发酵快,下面发酵慢,中间这些是正正好的。 老罗一见就皱起了眉,周小梅看到他皱眉,更慌,又把小张刚换过的两盘换了一遍。 这回别说老罗了,周雪琴都想皱眉。 车间主任想到什么,“这两回面包班次品多,发酵不好,不会都是你看的吧?” 老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小张,她以前干活挺利索的。” 小张连受了两回委屈,都被骂自闭了。听到老罗说她干活利索,眼眶一热。 周小梅听了却更慌乱,手一抖,一整盘面包坯全扣在了地上。 这还看什么看?老罗黑着脸转身就走,“看个酵室都能看成这样,不合格!” 他旁边的车间主任手里拿着个本子,闻言问:“叫什么名字?” “周、周小梅。”周小梅已经被吓住了,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周雪琴却总觉得这个阵仗不太对,朝另一侧的副主任看去。 她跟副主任是邻居,平时单位有什么事副主任都会跟她说一声,周小梅能被分到面包班,也是副主任出了力。这次看起来事情不小,对方竟然没跟她说。 副主任倒是想说,可他事先也不知道,直接就被老罗拉来考核了。 副主任收到周雪琴的目光,赶紧出声打圆场,“还是太急了点,学的时间短,又没有准备。” “对啊。”周雪琴赶紧跟着应声,“年轻小媳妇没见过世面,看到这么多人就紧张。” “要不再等两天,让他们适应适应,我看那边那个掐剂子也没过称。” 副主任是想多拉几个人下水,要是不合格的人太多,老罗还能全都辞了? 到时候他劝劝老罗下次再考,周小梅吃了这次教训,肯定会好好练,下次就没事了。 谁知道他手一指,所有人脸色都古怪起来,周雪琴面上也有一僵。 副主任有些意外,还没搞明白,那边老罗已经皱着眉,拿起了夏芍掐的面剂子。 老罗对夏芍印象还不错,副主任不提,他都忘了她掐完也没过称。 结果剂子放在称上一称,三两二钱半。 老罗有些意外,看了夏芍一眼,“再掐。” 夏芍面色如常,动作快速熟练,又掐了一对,还是三两二钱半。 再掐,还是三两二钱半。 这下不止老罗,跟他一起来的全凑了过来,就等着看夏芍能不能掐出一个分量不对的。 结果一整盆面用完,夏芍甚至把之前周小梅那盆面也重新掐了,无一例外,全是三两二钱半。 敢情周小梅不称,是怕人发现她不会;夏芍不称,是压根用不着称。 “小王,你能做到不用称吗?”老罗突然转头问王哥,脸还板着,眼中却有了些笑意。 王哥实话实说,“我偶尔还得返工,能掐成这样的,只有师父了。” 当初食品厂刚成立,他就在老罗手底下干活,一直管老罗叫师父。 老罗听了,笑意更浓,问夏芍:“你叫什么名字?” 第44节 “夏芍,夏天的夏,芍药的芍。” 老罗点点头,“干得不错。”又指着她对别人道:“这才是干活的人。” 一个干啥啥不行,一个才来就超过了多年老工…… 周雪琴脸色有些难看。 就连心态,夏芍也比周小梅好太多,面对夸奖只是道:“都是王哥教得好。” “还挺会说话。”老罗笑了。 王哥也道:“不只会说话,车间里别的活她也会干,一看就会。” 老罗一听来了兴趣,“你还会什么?弄一个我看看。” 整个糕点车间明显是老罗说了算,车间主任都得给他面子。夏芍上面还有周雪琴压着,能在老罗这留下印象再好不过。只是周小梅刚把看酵室搞砸,她现在去换托盘就太明显了。 夏芍想了想,朝郭姐一笑,“郭姐我要抢你的活了。” “你抢你抢。”郭姐赶忙给她让出位置。 夏芍是临时工,她是正式工,又威胁不到她。何况因为周小梅不干活,夏芍一个人掐剂子,最近他们下班都晚了,她巴不得夏芍多表现表现,把周小梅比沟里。 夏芍直接拿过自己刚掐好的剂子,搓条,盘劲儿,放盘。 一开始还要看一下别人搓的粗细,几个之后就流畅了。盘出来的面包坯不仅大小一致,顶端的朝向都一样,码在盘子里又整齐又漂亮,强迫症都挑不出毛病。 老罗这人脾气急,最讨厌干教不会的,最喜欢一点就透的。 夏芍前面那么慢,分明是第一次干,在调整。而不是之前就练过,故意在他面前表现。 老罗点点头,这回从“干得不错”,变成了“你不错”。 眼见着夏芍这就是在他这挂上号了,之前想要祸水东引的副主任都不得不承认,同样是新来的家属工,周小梅和夏芍差得实在太远了,完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他朝周雪琴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这次他也无能为力。 这一眼透露出的信息不少,周小梅要只是被批评一下扣点工资,他绝对不是这个眼神。 周雪琴已经开始慌了,还想说什么,老罗眼神一凝,从窗边桌子下揪出一团毛线,“这谁的?” 没有人说话,但面包班的人全看向了周小梅。 老罗也看向周小梅,“我说怎么工作干成那样?”没再发火,把线团又放了回去。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训你,那是觉得你还能改。他要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了,麻烦才大了。 “罗主任。”周雪琴一急,连以前的老称呼都叫出来了。 老罗抬手止住了她,看向旁边的车间主任,“周小梅是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明天不用来了?!”周小梅惊恐地瞪大眼,“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 老罗直接带着人走了出去,“下一个。”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车间内却是死一样安静。 好半晌,一直看着酵室的小张才第一个发出声音,“面包坯发酵好了。” “我去热烤炉。”负责烤炉的工人赶紧走人,负责和面的也赶紧去和下一锅面。 其实谁又不是把一个耳朵留在这了,等着看热闹。只是碍于周雪琴,不好太明目张胆。 周小梅满耳还是那句“明天不用来了”,根本没注意,哭着问周雪琴:“姑,姑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周雪琴脸色铁青。 周小梅当众丢这么大的脸,丢的可不只是周小梅自己,还有她周雪琴。手下出了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她这个班长本身就有责任,何况老罗只要问问,就能知道周小梅是她侄女。 可食品厂的活本就比较轻,尤其是糕点车间,还不像服务业工资那么低,特别适合女工。 家属工以后可是有机会转正的,总比去家属服务队,又累又不稳定强。 周雪琴被周小梅哭得心烦,“行了你先把嘴闭上,我去找人问问。”到底没法真不管这个侄女。 可没等她问出个结果,车间负责记工的核算员来了,“周小梅这个月1号报到,6号休一天,上工十一天。临时工一天一块三毛二,一共是十四块五毛二分钱。” 核算员从本子上撕下来个纸条,“下个月开工资,自己去财会科领。”转身走了。 核算员是每个车间最轻快的活,除了计工时啥也不用干,全是厂里关系最硬的关系户。 周小梅也不敢找对方问,拿着那张纸条吧嗒吧嗒掉眼泪。消息长了腿似的,不出半个小时全糕点车间就都知道了,再半个小时,其他车间也听说她被辞了。 讽刺的是,分配到糕点车间的临时工有近二十个,被辞的只有周小梅一个。 “周小梅,你出来。”还没到中午,曹德柱出现在了面包班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要论长相他可就比陈寄北差不少了,看着有点蒙古血统,个子不高但很壮。 周小梅一见他心里就发虚,但又怕当众丢面子,想了想,还是跟出去了。 她一走远,车间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竟然被开除了,老罗真够狠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考核了?” “活该!让她拿着工资不干活,天天拖累人。她但凡表现得好一点,能被开除?” 也有男工看周小梅哭得惨,于心不忍,“就这么辞了,是不是太狠了?” “你心疼她,她那份活你干。”立马有人怼了回去。 那男工不说话了。 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涉及到自身利益,就没那么大方了。 没多一会儿,周小梅又哭着跑了回来。 众人话头一停,全都看了过去,包括夏芍。 结果夏芍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看什么看?你家陈寄北那样,你还不如我呢!” 考核这事是夏芍故意提的,可周小梅会被开除,归根究底还是自己活没干好。 这关她什么事?关陈寄北什么事? 夏芍莫名其妙,直到她看到周小梅垂着头,被头发半掩住的半边脸上有点红。 等等,她这不会是被打了吧? 第31章 毛巾被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周小梅还真是被打了。 不过曹德柱一开始也不是奔着动手来的, 他是听人说周小梅被开除了,过来问问是怎么个情况。 周小梅心虚, 哪敢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一会儿扯有人要害她,一会儿又扯老罗看她不顺眼。 “你才来几天,人家害你干嘛?” 曹德柱根本不信,让她去给老罗道歉,怎么也要求老罗别开除她。 周雪琴已经去找人活动了,周小梅哪肯送上门让老罗骂,死活不去。被逼狠了, 她甚至口不择言,说还不是曹德柱没能耐,有能耐怎么不给她安排个核算员的工作。 两口子吵架, 最忌讳的就是骂男人窝囊废,就跟男人说“你看他好你怎么不跟他”一样。 曹德柱没周小梅能说,骨子里又是旧时代思想, 气急了说不出话,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周雪琴跑了半上午,也没能把这事解决,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小梅说,结果一进门,还没开口,周小梅先气鼓鼓把她拉去了一边,“工作你帮我找回来了吧?”边说边咬牙,“曹德柱个没良心的,一听说我工作没了,居然打我!” “你说什么?曹德柱打你?” 这下周小梅直接哭出了声, “姑你说,我都什么样了,他不安慰我,还打我!” 周雪琴抚额,只觉得今天一出接一出,头都要疼死了。 周小梅一边哭,一边还拉着她的衣袖,“姑你一定要帮我做主啊,当初可是你把我介绍给他的。现在我俩才结婚不到半年,他就打我,这事你可不能不管!” “当初不是你非要找个能压陈寄北一头的,我才给你介绍的他?” 周雪琴没想到自己这还担上责任了,“你还是消停点吧,能找的人我都找遍了,没辙。” 一听说工作的事周雪琴也没办法,周小梅急了,“那我怎么办?” “怎么办?要么在家待着,要么去家属服务队找个活干,等下次有机会。” 等下次有机会?谁知道下次有机会还要几年? “姑你都找谁了?”周小梅显然不死心,“你肯定有办法的吧?” 周雪琴戳她脑门,“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叫你上点心,你听吗?不是唠嗑就是织毛衣!” “我哪想到上面会来考核。”周小梅哭得更凶了。 同样是临时工,陈寄北媳妇儿被上面夸奖,她却只能灰溜溜走人,还被打了…… 到底是侄女,见周小梅哭得伤心,周雪琴叹口气,又放软了声音,“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你还不如想想回去怎么服个软,把你们家曹德柱拢住了。” “他打我,我还得跟他服软?”周小梅不可置信。 “男人有几个不打老婆的?”周雪琴还说夏芍是被陈寄北打的,现在侄女没嫁给陈寄北,反倒被曹德柱打了,却也只能劝着,“你现在没了工作,总得指着他养活吧?他干的是技术活儿,一般人干不了,说不定以后升到七级八级,你也不用出来找工作了。” 七级九十多的工资,八级一百多,还真养得起媳妇儿在家不上班。 而且现在马四全受伤了,木匠房全靠她家曹德柱撑着,干得好,年底就能涨一级工资。 事已至此,周小梅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周雪琴说得没错,当初的确是她心里不甘,非要找个能压陈寄北一头的。曹德柱长得就是个一般人,她根本没看上,看上的是曹德柱能得马四全看中。 曹德柱再不好,也比陈寄北强。听她姑说,陈寄北刚结婚就把媳妇儿打了。 当天下午周小梅就收拾东西走了,王哥重新回到掐剂子的岗位上,面包班又变得效率起来。 因为周雪琴心情不好,大家也很少聊天,明明耽误了些时间,下午四点半依旧干完了。 “我怎么觉得她一走,再多干一百斤都轻松?”有人在周雪琴走后嘀咕。 夏芍没多说,人走了就行,再在背后议论,其实没多大意义。 “麻烦解决了?”见她今天没揉手腕,陈寄北问。 这事传得挺快,曹德柱都知道了,跟他在一个车间的陈寄北怎么可能不知道? 第45节 夏芍悠闲地把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点头,“天凉了,该让周家破产了。” 话一出口,就发现陈寄北正侧眸看着她,眼神很深。 夏芍还以为他要问她什么意思,也想好了怎么应对,男人沉默半晌,却问:“为什么不跟我说?” “???” “你在车间被人排挤,为什么不告诉我?” 食品厂都是各个车间单独作业,夏芍又刚来,她被排挤的事车间外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可陈寄北何其敏锐,之前听夏芍说过几天就好了,再联想今天周小梅一走,她就不揉手腕了,哪还能不知道。或许连周小梅被开除这件事里有夏芍的手笔,他都猜到了。 找个太聪明的老公就这点不好,陈寄北性格里有股子尖锐,还不是那种看破不说破的。 夏芍耐心跟他解释:“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没必要说出来,多一个人为我担心。” “我以为我们是两口子。”陈寄北还是那样沉沉看着她。 这下不只是尖锐,还冒出些执拗,夏芍头疼,“两口子也不会什么都和对方说,这事你又未必能帮上忙。就像你明明什么都会,却一直被师父压着,现在又被曹德柱压着。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一直这么隐忍下去,但你到底要怎么做,你不会和我说,我也不问。” 看陈寄北处理刘铁萍和刘大军就知道了,他绝对不是一味隐忍退让的人。 只知道隐忍退让的人,也没法在单位崭露头角,更没法精准抓住改革开放的好时机。 夏芍提这个,是告诉对方她不是不信任对方,只是没必要。 男人听了,果然也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家走,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夏芍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刚走出食品厂长长的围墙,陈寄北突然道:“我打算借调到土产公司。” 夏芍一愣。 男人目光始终看着前方,“土产公司每年腌山菜往外卖,用的也是木桶,不过是上下一边粗的圆肚子木桶。他们每年都会来食品厂借人去帮他们修木桶,我研究了一下,可以修。” 工作上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夏芍说。 夏芍脑子转得很快,“是马师傅出事后想到的,还是之前就有打算。” “之前。”陈寄北说,“去年我来得晚,今年他们还没来。” 去年不是他来得晚,而是刚开始跟马四全学徒,什么都做不了。 等他学得差不多被马四全踢去劈竹子,借人这件事已经过了,他就算有打算,也得等时机。 夏芍觉得那些传言简直是在把人当傻子,这叫不务正业?这叫街溜子? 这男人冷眼旁观,心里明镜似的。他把你们看透了,你们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说完这些,又沉默下来,侧脸线条冷漠而锋锐。 夏芍想了想,“周小梅,其实是我想办法踢走的。” 陈寄北眼神动了动,依旧没看她。 男人都跟她坦言了,她也该有点诚意,“一开始我没想针对她,可她姑姑把她跟我安排在一起,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我就想了个办法,让上面搞了这场考核。” “你这些天都在干两个人的活?”陈寄北皱眉,这回终于看她了。 夏芍点头,“对啊,她但凡干一点,考核的时候都不至于什么也不会。” 陈寄北抿唇,半晌才道:“今晚别做饭了。” 话题转得太快,夏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男人看了眼她手腕,“别做了,出去吃。” 这回夏芍反应过来了,“没事,今天不累。而且今天这么高兴的事儿……” 她眨眨眼,水盈盈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大吉大利,今晚就该吃鸡。” 何婶儿送来的小公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正朝着鸡笼里的小鸡炫耀羽毛。 食品厂做酱油,会产生大量的酱渣,厂里职工都可以去找领导批条子,领回去喂鸡喂猪。小公鸡这两天吃得不错,又比鸡笼里的小鸡自由,已经混成了鸡中一霸。 每次食来了,都得他先吃,吃完了才允许其他小鸡吃。 见男女主人下班回来,它雄赳赳昂起头,看那架势,倒像个等人伺候的地主老爷。 然后它就被抓住了命运的翅膀= =。 “英雄您请。”夏芍双手将菜刀奉上,“咱们今晚能不能顺利吃鸡,就看英雄你的了。” 她有求于人的时候,向来是这么乖巧的,有时候又实在气人。 陈寄北看她一眼,接过刀。 夏芍立马远离作案现场,回厨房烧热水,准备给小公鸡拔毛,鸡毛还可以攒起来扎个鸡毛掸子。 结果水都烧上了,外面还没有动静,她朝院子里一看。 陈寄北一手提刀,一手提鸡,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似乎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她一愣,“你不是不会吧?” 陈寄北没说话,唇却抿得更紧了。 “你还真不会?” 这人学什么都是一看就会,写字桌也做得像模像样,已经能拼上一半了,竟然不会杀鸡? 被那双惊诧的眼睛望着,陈寄北正要再次提刀,手里的小公鸡突然奋力一扑腾。 干嘛呢!干嘛呢! 要杀就杀,不杀就别吓唬鸡,拿个刀在那比划半天,讲不讲武德? 这下好了,两口子还要抓鸡,满院子都是小公鸡尖锐的嘶鸣。 后来还是孙清买完菜从外面回来,一篮子把鸡扣住了,“你们要是不会弄,我来。” 夏芍头顶上还落着根鸡毛,笑得尴尬,“那就麻烦孙姐了。” 她以前买鸡,都是店家收拾好的。陈寄北看这样也不会弄,不找人帮忙,今晚就不用吃了。 孙清那是真彪悍,揪住鸡在鸡脖子上拔了几根毛,手起刀落,一刀将小公鸡脖子抹了。 拿碗放好血,她拎起鸡,“你这是要做什么?用不用我帮你处理了?” “准备做卤味。”夏芍说。 “卤味?” “嗯。孙姐家要是有鸡蛋、海带、土豆、干豆腐,也可以放进来一起煮。” 姜百胜回来的时候,鸡骨架和料包已经下锅了,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飘四溢。 他站在门口闻了会儿,又闻了会儿,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屏住了呼吸。 进屋正准备戴口罩,却发现孙清今天什么都没戴,饭也没做好,只低头收拾食材。 怎么回事? 他给孙清使眼色。 孙清立马眉毛眼睛全弯了起来,“小夏在做卤味,说咱们要是有食材,也可以一起煮。” 姜百胜一听,也不戴口罩了,“什么时候开饭?” “卤水得多煮一段时间,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垫点。” 你怎么不垫? 姜百胜看她一眼,没说话,饿着肚子去院子里劈柴去了。 院子里也到处都是卤水香,他闻啊闻,闻啊闻,天都黑了才听那边夏芍道:“卤水煮好了。” 见孙清准备的食材不少,夏芍干脆把卤水分了她一半,“这个能用很多次,要吃的时候把食材下进去,开锅煮一阵儿,关火在泡在里面入一会儿味儿就行。” 孙清一边记,一边点头,怕忘了,还回屋拿了个小本本。 夏芍做卤味,主要是为了带饭方便。卤好了码在饭盒里,有荤有素,稍微热一下就能吃。 她觉得这年代调味料有点少,卤出来味道莫得灵魂,孙清和姜百胜却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海带软嫩入味,土豆片还带着微脆的口感,外表卤上颜色的鸡蛋咬上一口,蛋黄里都是香。 晚上拉了灯,孙清竟然打了个饱嗝,“小夏这手艺,能去饭店当大厨了吧?” 姜百胜说:“我去国营饭店吃过,还没她做得好吃。” “真的?” “嗯。” “你说小夏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再这么吃下去,咱们这个月粮食都不够了。” 姜百胜有正式工作,一个月四十多斤粮食;孙清没工作,只有二十七斤半,还得响应号召,节约半斤。只是以前还能坚持着过,今晚却吃了以前两倍的饭量。 “改天你去小市场,买点苞米粒回来推吧。”姜百胜说。 城里吃供应粮,月月就那么多,倒是附近农村有人偷着开小片荒,种一点粮食。 谁家里孩子多,尤其是养了一群半大小子,粮食不够吃,就会去小市场买这种苞米粒。买回来放在炕上烘干,然后上磨推,一斤苞米粒也就能出个六到八两的苞米面。 “是不是太贵了?三毛钱一斤呢。”孙清犹豫。 “没事,我这个月涨工资。”姜百胜说完,顿了顿,“多吃点,也好要孩子。” 孙清不说话了。 结婚三年了还没孩子,虽说之前有两年半都是三年困难时期,可她压力还是很大。 姜百胜父母早亡,倒是没公公婆婆来催她,老家却有一大帮子亲戚,羡慕这边的好日子。 前两个月老家来信,还问姜百胜她是不是不能生,不能生家里有品性不错的侄子,可以过继给他们。姜百胜什么都没跟她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那信她早偷看过了。 见孙清不吭声,姜百胜赶忙又道:“我也不是催,就是吃得饱,身体也能更好。” “我知道。”孙清闷闷道:“要不我还是听妈的,去找大夫看看?” “看什么看?之前不是看过了吗?说咱俩都没问题,没孩子是缘分不到。再看就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了,我在公安局,可没少见人吃偏方吃坏了来报案。” 这回孙清又沉默了会儿,“鹿鞭泡酒呢?” 姜百胜一头问号。 第46节 孙清:“咱们没孩子,也可能是不够努力。你看对门小陈,炕都塌两个了。” 姜百胜:“……” — 做卤味耗费的时间长,夏芍这顿也吃得很晚。 吃完陈寄北打开地窖,沿着梯子下去,把装卤水的盆放进了地窖里。 地窖冬暖夏凉,四周还被他打了几个木架,摆得整整齐齐,可以放不少东西。 夏芍一个心事解决,几乎沾枕头就着,因为第二天休息,还难得睡了个懒觉。 这年头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双休日,每个星期只休一天。不过夏芍上辈子学的是计算机,干的是996,也没有双休日这种奢侈的东西,平时那六天还累得要死。 吃完早饭,她把被单褥单扯下来泡进了盆里,准备跟陈寄北去趟百货商店。 陆泽同即将再婚的事,陈寄北已经跟她说了。 当初她和陈寄北结婚,陆泽同忙里忙外,还给他们送了一辆自行车,一台小座钟。陆泽同刚在省城安顿好,回头又给她和陈寄北捎来一条布拉吉,一套男士成衣。 陆泽同说是婚事不办,她和陈寄北也未必有时间去,但不能连点表示都没有。 “表哥是净身出户,手里也没多少钱,天快热了,给他和新嫂子买床毛毯吧。” 一边走,夏芍一边商量陈寄北。 “你做主就行。”陈寄北没有意见,“钱要是够,咱们也买条毛巾被。” 天越来越热,再盖大厚被就不那么合适了。 不过一条纯羊毛的毯子少说要近一百,就连羊毛掺杂着腈纶的,也要几十块。毛巾被就便宜多了,怕夏芍觉得寒酸,他顿了下,又低声补充:“以后咱们再买。” 夏芍懂他的意思,“没事,咱们两个人上班呢,都会慢慢置办齐全。” 日子是自己过的,要都想着要“三转一响”,那都不用结婚了。而且就算是“三转一响”,也没法和她见过那些东西相比。 夏芍记得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一份工作。 现在工作有了,小座钟有了,自行车有了,手表也有了,已经比她想的好多了。 陈寄北骑车背对着夏芍,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一片坦诚。 那坦诚让陈寄北向来冷着的俊脸都柔和少许,“到了。” 为了有更多的款式可供挑选,两人去的是拥有四层楼的百货一商店,进门打听了下直奔三楼。 纯羊毛的毛毯果然很贵,大的一百二十五,小的单人的也要八十。不过料子绝对好,夏芍伸手摸了下,又柔软又舒服,跟腈纶的绝对不是一个手感,样式也漂亮。 她问陈寄北:“买一条大的还是两条小的?” 如果是一般小夫妻结婚,夏芍肯定想也不想买大的,两口子嘛,盖一个就行。可陆泽同跟秦姐是半路夫妻,秦姐还带着个儿子,再买一条,就要考虑下合不合适了。 果然陈寄北想也没想,“买两条吧。”又问:“咱们钱够不够?” “够,结婚那钱我还留着,现在花的都是你上个月的工资。” 夏芍挑了一对大红色,上面印有漂亮大花的,让售货员包起来,160块钱就这么没了。 接着买他们自己的毛巾被,夏芍看都没看大的,直接开始挑小的,还拿起两个花色问陈寄北:“你喜欢哪个?” 陈寄北拿着毛毯站在旁边,抿抿唇,“怎么不买大的?” 大的可是双人的,夏芍一愣,“你觉得这个小了?” 不过陈寄北少说有一米八几,一般的尺寸对他来说还真有点小。 夏芍不放心,拿起一条展开,在他身上比了比,“够了,能盖住脚。” “我是说只买一条。”陈寄北默了下,又道。 只买一条,那他们就得盖一条了啊。难道这男人舍己为人,准备只给她一个人买? 夏芍觉得大可不必。 被她看着,陈寄北依旧面不改色,“买大的便宜,比两个小的省十块钱。咱们手里钱不多,买完毛毯再买两个毛巾被,下半个月就得勒着裤腰带过。” “没事。”夏芍说,“我手里还有李家赶的礼钱。” 陈寄北微愕,“多少?” 他以为顶多十块八块,结果夏芍一笑,说:“五十。” 陈寄北:“……” 陈寄北眼睁睁看着夏芍掏出二十八块钱,买了两个小号毛巾被,“邮局离这不远,咱们这就去把东西邮了。也不知道表哥哪天结婚,来不来得及?” 走到二楼又买了包奶粉,“明天再邮也行,正好家里还有花生,做点牛轧糖给表哥当喜糖。” 陈寄北没说话,他也不是很想说话。 两人继续下楼,走到楼梯转角,夏芍却突然停住了。 陈寄北下了几阶台阶,才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她一眼,夏芍还看着窗外没有察觉。 陈寄北干脆转身回去,“怎……” 一个字才出口,夏芍立即竖起食指,“嘘!”皱眉拉着他,鬼鬼祟祟躲到了窗边的墙后。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那只小手又软又轻,陈寄北愣了下,才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 然后只一眼,他也皱起了眉。 第32章 牛轧糖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夏芍和陈寄北走的这个楼梯在百货商店东南角, 窗外就是百货商店后面的居民区。 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户人家门开着,门里面,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撸着袖子劈柴。 陈寄北望了夏芍一眼, 轻声:“李宝生?” 夏芍拧眉点头。 重点不是李宝生,也不是李宝生在劈柴, 而是这里显然不是李宝生或者李常顺家。站在李宝生身边跟他说话的姑娘尖下巴细身段儿, 显然也不是李宝生怀孕七个多月的妻子程文华。 因为离得近,还能听到那姑娘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多亏有你宝生哥,我跟我妈才搬过来,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李宝生显然累得有点喘, 动作却没停, “没事, 你以后有什么活就找我, 顺手的事。” “宝生哥你歇会儿,喝口水吧。”尖下巴姑娘给他端来了一杯水。 李宝生放下斧子,接过来喝了, “你看劈这些够不够?” 尖下巴姑娘蹙着眉看了眼,“好像不太够,我怕过两天下雨, 就没法劈了。” “那我再帮你劈点。”李宝生把杯子还给她。 尖下巴姑娘接过, 又抬起衣袖帮李宝生擦了擦汗,“没事, 不着急,宝生哥你多歇一会儿。” “我劈柴,你都没帮我擦过汗。”陈寄北睨了夏芍一眼。 “也没倒过水。”又一眼。 “也没叫过我寄北哥。”再一眼,这回干脆连视线都不收回去了。 下面那两人一看关系就不太对, 夏芍正皱眉呢,被他三连问,人都懵了。 “你不觉得起鸡皮疙瘩吗?”她下意识说了句,说完又觉得不对,“我比你还大一岁,叫什么哥?” 这回陈寄北顿了下,下巴指窗外,“你是不是也叫他宝生哥?” 男人嗤了声,语气讥嘲,“你俩以前在老家,也是这么相处的?” 夏芍牙疼了,“我都另结婚了,你怎么还抓着绿帽子这事儿嘲笑我?” 他那是嘲笑她戴绿帽子吗?他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陈寄北又说不太出来,干脆抿住唇,不说话了。 不过他平时话少,刚才这一长串绝对是透支份额了。 这还真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难听的就比好听的多,夏芍无奈,“我就是跟他订了个娃娃亲,又不是喜欢他,真没把这个绿帽子当回事,你不用总提。” 能大大方方说喜欢不喜欢的,也就夏芍了。 陈寄北看她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挂在嘴边?”神色却没有刚才那么冷沉了。 夏芍没注意,因为李宝生刚好朝这边抬了下头,她怕被看见,赶紧缩回了墙后。 陈寄北都没反应过来,她就软软贴了上来,发间门还有很清新的皂角香。 夏芍属于那种天生的美人,皮肤白,发质也好,一点不见营养不良的枯黄,养得黑油油的。额前几缕蓬松的空气刘海,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又乖巧又温柔。 陈寄北目光不觉被吸引,落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 夏芍却只贴了他一下,就又探出头,“走吧,他又开始干活了。” 原主认识李宝生那么多年,也没见他这么勤快过,估计连拿儿子当宝的李常顺和田翠芬都没见过。 “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程文华?”夏芍走出几步,发现陈寄北没跟上来,又回头,“怎么了?” 男人还靠在墙边,见她回头,才低眸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白灰,“没怎么。”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漫不经心问:“你说的程文华,是李宝生媳妇儿?” “嗯,蔬菜副食商店程经理的女儿。” “你跟她很熟?”陈寄北看了夏芍一眼,似乎是有些搞不懂。 “不熟。”夏芍很坦然,“我就是觉得她人不错,不想她被蒙在鼓里。” “那她要是愿意被蒙在鼓里呢?” 她和李宝生那还只是毁婚,李宝生这次可是疑似婚内出轨,还有人会愿意被蒙在鼓里? 夏芍想不通,抬头看了看陈寄北。 上次碰到有人家暴也是,这个男人似乎对在婚姻中处于弱势的女方是否会反抗,持一种悲观态度。 不过事实证明,他上次还的确说对了。想想程文华还怀着孕,再有两个月就生了,李宝生和那尖下巴姑娘又只是暧昧,还没有实质性证据,夏芍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家,刚进门洞,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卤水味。 第47节 夏芍看了眼天色,没错穿过来久了她也大概会看点天色了,这个时间门不早不晚,孙清家吃的是哪顿饭?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孙清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小锅边捞啊捞,听到动静,还下意识把碗藏了下。 这动作……怎么这么像偷吃呢? 夏芍有点无语,孙清察觉是她和陈寄北,也有些尴尬,“你俩回来了?” “嗯,刚去买了点东西。” 毛毯和毛巾被陈寄北已经拎进去了,夏芍手里拿着袋奶粉,正要进屋,孙清压低声音又道:“我就是想试试还能往里下什么,不是闻到味儿觉得香,背着你姜哥偷吃。” 夏芍:“……” 夏芍觉得吃了就吃了,大可不必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知道。” 管夏芍信没信,反正她不是多话的人,孙清放下心,又从锅里捞了一块蘑菇。 现代做牛轧糖喜欢用棉花糖,但棉花糖做的牛轧糖过甜还粘牙,不如老式用麦芽糖做的好。 夏芍这两样都没有,只能用白糖代替。不过她买的奶粉本来就是甜奶粉,也不需要太多糖。 花生下锅干炒,炒熟了搓掉皮,拿擀面杖擀成大块的花生碎。接着熬糖浆,打发蛋白,一点点把糖浆加到蛋白里搅匀,加奶粉搅拌至看不到干粉,最后才放花生碎。 搅拌到后来,夏芍实在搅不动了,陈寄北还接手帮她搅了会儿。 打蛋白剩下的蛋黄夏芍也没浪费,加糖加油做了一小份三不沾。 这东西本就是大厨们怕剩下的蛋黄浪费,研究出来的,特别费油,夏芍也没法做太多。陈寄北估计也是觉得费油,一开始还皱着眉头,只吃了一口,就闷不吭声把剩下的吃完了。 夏芍记得他好像爱吃甜的,“牛轧糖我给你留点?” “你做主就行。” 懂了,翻译过来就是:我爱吃,你给我留着。 于是糖浆用擀面杖压好,放进地窖里冷却。等彻底冷透了,夏芍拿刀切成了手指那么粗的方条,一部分去单位要了点油纸包了,准备邮给陆泽同,一部分留着自己吃。 夏芍蛋白打发的刚刚好,冷透了的牛轧糖一点都不软,切边角的时候孙清还跟着吃了两块。 一口下去先是浓浓的奶甜香,咀嚼几下,花生的香味又和奶香混合在了一起,越嚼越好吃。 “这个好,比商店卖的大白兔奶糖还好吃!”孙清瞪大眼睛惊叹。 她长得并不如何漂亮,但性子爽利,表情也生动,看得夏芍直笑,“你还吃过大白兔?” 孙清一点不脸红,“没吃过,好歹也看过。” 第一块大白兔奶糖是59年生产出来的,江城也有卖,但很贵,少说要五六分钱一块。 相比之下橘子瓣糖就便宜多了,一分钱两块,连糖纸都没有,五颜六色装在一个大玻璃罐子里。罐子肚子很大,开口朝着柜台内侧,只有服务员能伸手进去抓。 这种糖块食品厂就有生产,就是糖加一点食用色素做的。味道嘛,只能说这年代有糖吃就很不错了。 自从周小梅走了,面包班效率又提升了一点,下午四点多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因为周小梅的事情,周雪琴还被上面训了一顿,要没有夏芍表现得好,还会被训得更凶。因此她最近消停了不少,没再整幺蛾子,夏芍也就提前下班,去邮毛毯和糖。 没想到还没到邮局,她又碰到了李宝生和那个姑娘。 李宝生扛着两个大牛皮纸粮袋子,天还没太热,他倒是累得脸通红,脸上、脖子上也全是汗。 实在扛不动了,他把袋子放在路边歇歇。 那尖下巴姑娘在旁边,赶忙嘘寒问暖,“宝生哥你歇口气,我去给你买根冰棍儿。” “我去。”李宝生哪能让她掏钱,赶紧进了路边的商店。 邮局附近也有蔬菜副食商店,不过论地段论规模,都远不及程文华父亲所在那个。不多会儿李宝生重新出来,三分钱一根的冰棍买了两根,一根自己吃,一根递给了那姑娘。 “已经麻烦宝生哥帮我扛粮食了,哪能再要宝生哥的冰棍儿?” 尖下巴姑娘嘴上不好意思,到手的冰棍却没推回去,打开秀秀气气咬了一口。 似乎是觉得好吃,她眉眼弯弯,犹豫了下,轻声问:“宝生哥平时也会给嫂子买冰棍儿吗?” 见李宝生一顿,又微红着脸低头,“我就是问问,毕竟嫂子怀孕了,不好吃凉的。” 她嘴上说就是问问,可非要跟李宝生的媳妇儿程文华比,谁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宝生那脸眼见着也红了,脸上难掩意气风发,“她整天往商店跑,不缺这个。” “嫂子命可真好,还有你这么好的丈夫,也不知道我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 尖下巴姑娘叹口气,见李宝生冰棍快吃完了,又将自己那根递过去,“宝生哥吃我的吧,我怕凉,吃不完。” 一股子茶味儿扑面而来。 眼见李宝生还真准备咬,夏芍正要走,身后有人叫她,“小夏。” 李宝生动作一下止住,转头望了过来,看到夏芍,眼神有瞬间门慌乱。 夏芍没在意,这俩人在大街上都不注意,又不是她故意偷看。 她回身跟来人打招呼,“关姐下班了?” “嗯,过来寄封信,你这是准备给人寄东西?” “天热了,给表哥寄两床毛毯。” 关姐当初其实不看好夏芍跟陈寄北,没想到这都结婚一个多月了,他俩过得还挺好。 “也就你俩还惦记着他,刘家那一家子……”她摇摇头,压低声音,“听我大伯嫂说,杨巧云上火给孩子吃火奶,把孩子吃病了,为了看病,刘铁萍把结婚时的首饰都卖了。” 刘铁萍结婚早,当时还买了金耳环和金戒指。陆泽同走的时候全留给了她,没想到也卖了。 现在刘大军没有工作,那一家子就是个无底洞,够刘铁萍养的。 夏芍没说什么,更不可能去看那边的李宝生,和关姐说着话,进了邮电局。 出来关姐先提出告辞,“我还有事,改天去我那玩啊。” “有时间门一定去。”夏芍笑着和她道别,正准备离开,李宝生居然还没走。 “小芍。”他迎了上来,有些欲言又止。 夏芍装没看见。 “小芍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宝生急了,跟在她身后,“小春是我们单位新来的临时工,家里就她和她妈两个人,她妈身体还不好,我这才过来帮她点忙。” 夏芍嫌他烦,“这事儿你不用跟我说,跟你媳妇儿说去。” 李宝生脚步一顿,又跟了上来,“小芍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没履行婚约,跟别人结婚了?” 这家伙是不是以为他是江城吴彦祖,人人都爱他? 吴彦祖还没说谁都喜欢呢。 夏芍终于看了他一眼,“我发现有一句话很适合形容你。” “什、什么?”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这句话夏芍早就想说了,只是之前没找到机会,“我们家寄北比你高、比你帅,还比你厉害,比你会疼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着他,管你这点破事?” 这回李宝生终于听懂了,夏芍是在骂他,脸瞬间门涨得通红。 “可我听说,他……” 李宝生还想再说什么,那尖下巴姑娘艰难地抱着粮袋子,从身后跟了上来,“宝生哥你还没说完吗?再不走时间门该晚了,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吃饭呢。” 说到“嫂子”的时候,她故意看了夏芍一眼,眼底深处难掩敌意。 没办法,夏芍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和她是差不多的类型,五官却比她更精致,静静站在那里,宛若画报上走下来的美人,把周围所有同性都衬得黯然失色。 她戒备着夏芍,夏芍却看都没看她,不理话被打断的李宝生,走了。 人走出去好远,李宝生还看着她的背影,眉心拧得死紧。 尖下巴姑娘抿抿唇,柔声开口:“宝生哥,她是谁啊?” “没谁。”李宝生也不知道怎么说,干脆不说,回身接过她手中的粮袋扛上,“时间门不早了,快走吧。我帮你把东西送回去,还得回家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态度竟然冷淡了一点。 夏芍才不管后面这俩人都说了什么,态度冷不冷淡,她已经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程文华了。 她和李宝生的婚约是家里订的,悔婚也是家里做主的,李宝生顶多是没担当,没有反对。可婚内出轨,那就是李宝生自己的问题了,他媳妇儿还怀着孕呢。 而且那尖下巴姑娘分明知道李宝生有老婆,还往上凑,就是知三当三。 不过告黑状这种是也是有技巧的,比如周小梅,夏芍就不能直接跟领导反映她不干活。 一来夏芍是新来的,还不如周家估值俩跟单位领导熟,二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抓到现行,搞不好领导还会以为她是故意打小报告,反对她印象不好。 所以李宝生这件事,夏芍也不能直接跑去跟程文华说你老公出轨了,我都看到两回了。 最好的方式是无意间门透露给程文华,让程文华起疑,自己去查,这就需要她跟程文华偶遇了。 夏芍最近都提前下班,去的还多是小市场。毕竟现在天暖和了,附近农家自己种的生菜、小白菜、菠菜陆陆续续上市,比蔬菜商店里的还新鲜还便宜。 为了这事,夏芍还得晚走一会儿,去蔬菜副食商店买菜。 陈寄北一看就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你对他们家的事还真上心。” 又来了又来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提到李家人他就阴阳怪气。 “我做的糖不甜吗?还不能让你嘴甜点。”夏芍剥了一颗牛轧糖,直接塞进了男人嘴里。 微凉的指尖擦过薄唇,陈寄北抿了抿,不说话了。 拿糖把人嘴堵上,夏芍才跟他解释:“程文华这人挺好的,当初她和李宝生结婚,又不知道李宝生在老家有婚约。咱们家用的暖水瓶、洗脸盆,也都是她买的。” 铁皮的暖水瓶要五块钱一个,比竹皮的贵两块,搪瓷脸盆就更贵了。光这两样,最少得花个十几块,近半个月工资都出去了,程文华绝对是真把他们当亲戚看。 要不是程文华人好,夏芍也不会想着告诉她,你看出轨的换成曹德柱试试。 “李宝生要能好好对她,哄她一辈子也就罢了,这么干……” 夏芍摇摇头,“反正我是对出轨零容忍,怎么选择是她的事,但她有权利知道。” “你好像对女性很宽容。”陈寄北想起捉奸那次她也维护过杨巧娟。 “外人对我们挺不宽容的。又要洗衣做饭,又要伺候公婆,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上班挣钱。不管出了什么事,也是丢戴花的不丢戴帽的,我还是对自己宽容点吧。” 这番话比起解释,倒更像是感慨。 第48节 夏芍也没奢望陈寄北一个四十年代出生的男人能理解,说完就转移了话题,“你该左转了。” 回家的路跟去蔬菜商店的不是一条,陈寄北要左转,夏芍则还得直走一段。 男人闻言却动也没动,“我去买烟。”愣是推着自行车,一路跟到了商店门口。 下班时间门,商店往来买菜的都是女同志,他一个大高个站在里面特别鹤立鸡群。尤其他眉眼冷峻,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势,一边脸颊却微微鼓着,还在吃糖。 夏芍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要不我不去了,你去跟她说?” 没想到男人蹙眉思索了下,竟然点头,“也行。” 也行什么呀? 叫他去跟程文华说,他肯定张嘴就是:“你老公在外面有人了,你还给他做饭?” 程文华好涵养,估计不会骂他,但肯定也不会相信。 夏芍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要买烟吗?我去去就回,你别捣乱。” 夏芍来得还算巧,没转悠几圈,就碰上了程文华。 程文华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牵着三岁的闺女,看到夏芍笑着打招呼,还从篮子里拿出根棒骨给她,“商店卖剩下的,没什么肉,你拿回去炖汤。” 她肚子比上次见又大了一圈,脸也有些浮肿,看着没以前好看了。 可这也不是李宝生去看别人的理由,夏芍没推辞,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牛轧糖,塞给大丫。 大丫被程文华教养得很好,见到糖眼睛一亮,却抬头先看妈妈。 程文华让她拿着,她才伸出小手接过,还甜甜跟夏芍道谢:“谢谢表姑姑。” 李常顺让程文华管夏芍叫表妹,从李宝生那里论,小丫头的确应该叫夏芍表姑。 夏芍就顺势跟程文华一起往外走,“嫂子这是才下班?” “才下班。我这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都没抽出时间门过去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夏芍说,“已经去食品厂上班了。” “那恭喜你。”程文华笑容真诚,“两个人上班,过得也能宽裕点。” 夏芍点头,刚要再说什么,抬头就见陈寄北颀长的身影站在路边。 这男人竟然没走,夏芍忍不住瞪过去一眼。 陈寄北装没看见,见她和程文华相处得还算融洽,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菜。 这动作一看就很熟练,估计平时买东西都是他来拿。 程文华笑望向夏芍。 夏芍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出一点新媳妇该有的娇羞,干脆把程文华手里的篮子也接过来,放到了自行车后座,“正好咱们顺路,我跟嫂子一起走一段。” 又问:“怎么不见宝生哥?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他不过来接你?” “他这几天厂里忙,都得六七点钟才能到家。” “他厂里很忙吗?”夏芍疑惑了,“我看他下班挺早啊,一直在给亲戚家帮忙。” “给亲戚家帮忙?”程文华一愣。 正想说什么,大丫举着手里的牛轧糖叫她,“妈妈吃,好吃。” 程文华赶紧低头摸摸女儿,“妈妈不吃,大丫吃。”说完才问夏芍:“你说他早就下班了?” “对啊。”夏芍像是没察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不到五点就下班了,前天他休班,还去给那个姑娘劈柴,就在一商店后面。他是不是不想你大着肚子还跟着折腾,没告诉你?” 夏芍没说两人举止亲密,准备让程文华自己判断,可程文华脸色还是变了。 李家在江城就夏芍一个亲戚,她家虽然有,却没什么姑娘,更没人住在一商店后面…… 第33章 借人 一锅鸭货引发的血案 消息透露给程文华, 后续怎么处理,就是程文华自己的事情了。 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夏芍连着几天都在蔬菜商店买菜, 却一次程文华都没再碰上。倒是邮给陆泽同的毛毯先到了,陆泽同还特地打电话到单位, 说陈寄北太过破费。 陈寄北:“都是夏芍的主意。” 陆泽同又说邮过来的牛轧糖很好吃, 小虎, 就是秦姐的儿子非常喜欢,秦姐说谢谢他们。 陈寄北:“都是夏芍做的。” “你怎么张嘴闭嘴都是媳妇儿?”陆泽同笑了,“以前让你结婚你还不乐意。” 这回陈寄北沉默了下,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时间进入六月下旬, 江城终于迎来了夏季。警卫室开着窗, 还能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 “你们看到陈寄北他媳妇儿没有?那个叫夏、夏……” “夏芍。” “对, 夏芍。她早上穿了条布拉吉, 泡泡袖的,可漂亮了!” “看到了看到了, 也不知道在哪买的。江城六个百货,我就没看到这种布料。” 因为天暖和了,早上两口子都穿了新衣服,一来就引起了注意, 尤其是夏芍。 她皮肤本来就白, 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纤细匀称,被连衣裙勾勒得窈窕又婀娜。不管男同志女同志, 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女同志们更是讨论起了她的穿着。 “陈寄北这个媳妇儿可真会打扮,上次我路过糕点车间,还看到她把头发盘成了花苞。” “我也看到了, 一边一个,贼拉好看。你说同样是麻花辫,咋她就那么多花样?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岁,都想把五好头留长了……” 到了中午,甚至有女同志专门路过糕点车间,来看夏芍的衣服。 郭姐从外面回来,听到了几句,“你们信不信,过不了几天就得有人穿类似的布拉吉。” “怎么不信,别的车间已经有年轻女同志开始学小夏盘花苞了,就是盘得没她好看。。” 不论什么时代,爱美都是女人的天性。食品厂就这么大,刮起什么风那速度才快。 夏芍不在意别人跟不跟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锅炉房拿回自己的饭盒。 “今天做的什么?”郭姐好奇。 小张没说话,不过正吃着饭筷子也停了,显然也想知道。 “是我自己卤的鸭货。”夏芍打开饭盒,一股诱人的麻辣香立即飘出来,绕过每个人的鼻端。 众人还没怎么样,窗外先有人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香?” 两个饼干车间的女工刚好来偷看夏芍的衣服,被这股辣香迎面来了个暴击。 郭姐一听,笑了,“让她们也知道知道,每天吃午饭咱们有多难熬。这个可没法跟风了,你上次教我们做那个蘑菇酱,我回去试了,怎么也做不出你那个味儿。” 做菜是个很个人的东西,同样的方法,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夏芍知道鸭货的香味有多勾人,今天特地多带了点,几个相熟的同事一人一筷子,一起尝尝。 底料依旧是她用鸭架熬的,用足了火,鸭架的鲜香已经全部融进了汤里。不管事鸭脖、鸭翅,还是里面的素菜,全挂上了一层浓浓的料汁,光看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吃起来也确实好吃,夏芍用麻用辣不重,可吃完,几个同事鼻尖还是起了薄汗。 那股鲜香更是徘徊在舌尖久久不散,再吃自己带来的饭菜,只觉索然无味。尤其是小张,一口鸭货一口饼,她竟然把带来的饭全吃完了,一点都没觉得难以下咽。 下午还没下班,小张就找上了夏芍,“你那个鸭货,能不能给我也做一锅?” 大概是很少求人,她显得不太好意思,“我知道你这个也用了料,做起来又费工夫又费火。我也不白让你做,做一锅我给你两块钱的加工费,你看怎么样?” 块多就能买只鸭子了,两块钱的加工费绝对不少。 可她这一胎养得艰难,只见长肚子,人反而越来越瘦。 为了能让她多吃一口,家里人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只要她能吃下去,买只鸭子算什么? 夏芍想了想,“那我连汤一起给你,你放地窖里,还能多做几次。” “那我买好鸭子找你。” 小张高高兴兴走了,没过多久,郭姐又找上了夏芍,“你中午吃那个鸭货,能不能给我也做一锅?我家你黄叔单位活累,出汗又多,得吃点好的,口味重的。” 黄哥在林场工作,活的确是出了名的累,但工资也是出了名的多,福利还好。 江城本地人都戏称林场为“林大头”,这点鸭子钱和加工费他们还真拿得出来。 没出两天,夏芍净赚四块钱,郭姐跟小张也吃上了鸭货。 因为吃得饱,小张气色都好了不少,郭姐看了直笑,“酸儿辣女,你这胎不会是个姑娘吧?” 小张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倒不介意生个小棉袄,“正好儿女双全。” 他们这边是皆大欢喜了,其他闻到味儿的就难受了,尤其是曹德柱。 以前陈寄北也带饭,但多是看着香,不看就没事了。自从换成了各种卤味,夏芍每次都在陈寄北饭盒里放一点汤,热完一开饭盒,那香味飘的。 曹德柱不怎么重口腹的一个人,闻着这个味儿干活都有些烦躁。 晚上回到家,周小梅已经将饭做好了,还笑着招呼他,“德柱你下班了?” 曹德柱没说话,脱了鞋坐在炕上。 周小梅又赶紧将他脱下来的鞋整齐摆在炕边,放了炕桌,一样样将饭菜端上来。 曹德柱只看了一眼,“晚上就吃这个?” “这不挺好的吗?大白菜炖粉条,还有豆腐。” 豆腐也是定量供应的,能吃上的确不错了,可…… “你跟陈寄北他媳妇儿一起半个月,就没学学做菜?” 周小梅当时就懵了。 她跟夏芍不对付,巴不得把夏芍挤走,还跟夏芍学做菜?是她脑子有包还是他脑子有包? 可自从没了工作,周小梅这日子着实不好过。 公公婆婆嘴上不说,待她却冷淡了不少,曹德柱更是好几天没跟她说话。她出去买菜倒垃圾,还能听到别人议论说她把工作作没了,她现在真没底气跟曹德柱硬顶。 周小梅没说话,曹德柱却没有就此放过她,“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陈寄北媳妇儿?同样是家属工,人家干得好好的,你一天天工作工作不会干,饭饭也不会做。” 第49节 周小梅从来没想过自己都不去上班了,夏芍还能追到家里攻击她。 陈寄北陈寄北觉得夏芍好,就连曹德柱也觉得夏芍好,凭什么? 周小梅破防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摔,“你觉得她好,怎么不娶她?” 摔下的筷子弹起老高,有一根差点抽到曹德柱脸上。 曹德柱躲了下,也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好的是陈寄北。” 曹德柱又不傻,哪能不知道那些事。 只是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没必要说出来。周小梅年轻漂亮,要没有陈寄北那档子事,还未必愿意跟他这个相貌普通的。 周小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愣,接着眼泪就下来了,“你、你什么意思?” 曹德柱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说出来,但周小梅把工作丢了,连带着他在单位也丢人,早窝了一肚子火。话已出口,他干脆说到底:“说你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你。” 这话可太伤人了,尤其是从丈夫嘴里说出来。 “曹德柱你没长良心!”周小梅嚎啕出声,捂着脸跑了。 曹德柱没追,沉着脸看看炕桌上的东西,一抬手全掀了,也回了父母那。 周小梅还等着他去娘家接自己呢,结果等了好几天,曹德柱连家都没回。她实在憋不住,偷着回来看了眼,发现当天她炖的白菜还淌在炕上,已经发臭了。 夏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两口子已经冷战快一个星期了,消息还是其他同事跟她说的。 “我说周雪琴这几天怎么脸色不好,人是她介绍的,两口子闹矛盾,她哥她嫂子肯定得找她。估计还得埋怨她没把人照顾好,在她手底下还能把工作丢了。” 郭姐听着直摇头,“周雪琴也是心眼不好,她要不把人塞给小夏,说不定早练出来了。” “她丢工作那事儿不是过去好多天了吗?怎么又吵架?”有人不解。 谁也没想到这是一锅鸭货引发的血案,唏嘘几句,把饭盒一收,开始吃冰棍。 食品厂自己就有做冰棍,别的不说,这东西大家还是能吃上的。 最近天热了,几个中午带饭的同志一商量,决定轮流请客,隔差五也能凉快凉快。 今天刚好轮到郭姐,发到夏芍的时候,夏芍却没有吃,“我拿去给我们家寄北。” “你们家陈寄北不缺这一根冰棍。”郭姐笑她。 陈寄北是不缺,但夏芍这几天总觉得小腹坠坠的不舒服。这具身体已经一年多没来例假了,谁知道是不是要来了,还是少吃点凉的,省的肚子疼。 不过夏芍也没多解释,孙清用事实告诉她,有些事你别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 没想到走到木匠房,竟然发现周小梅也来给曹德柱送冰棍了,还带了热腾腾一大盒饭菜。 这两人不是在冷战吗?难道是来找曹德柱和好的? 周小梅也看到了夏芍,在她这么难堪的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夏芍。当时她就恼红了一张脸,“伺候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什么都不会。”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夏芍疑惑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日常做个饭,也能对周小梅进行攻击,知道一定……一定再多做点好吃的。 显然这句话戳到了周小梅的痛处,周小梅瞪着她,竟气得半晌没能接上话。 她们来的时候木匠房外面停了几辆马车,正在往下卸木桶,陈寄北和曹德柱都在忙。夏芍懒得理她,见陈寄北忙活完,走过去把冰棍递给陈寄北。 “你怎么不吃?”陈寄北意外。 “我不能吃凉的。”夏芍一语带过,问男人:“这些木桶都是要修的?” 来了江城之后夏芍才知道,这年代即使城市也没有那么多汽车。食品厂这种大厂,短距离运输用的都是马车,只有送货去远一点的县镇,才会用到汽车。 交通工具落后,路况又差,来回颠簸,装酱的木桶经常需要修补,甚至重做。 陈寄北“嗯”了声,“曹德柱要修的。” 夏芍一听就明白了,即使马四全不在,陈寄北还是只能干劈竹子的杂活,“他知道你会吗?” 陈寄北低眸咬了口冰棍,不置可否。 这反应让夏芍有些意外,曹德柱不会是明知道陈寄北会做,还故意跟马四全一起压他吧? 夏芍还想再说什么,另一边传来周小梅提高的声音,“德柱,我来给你送饭了。我自己上山抠的曲麻菜做的小豆腐,刚做好就给你送过来了,不比那些热着吃的新鲜?” 让周小梅跟夏芍学是不可能的,真让她低声下气跟曹德柱服软,求曹德柱回去,她也做不到。 正好这边有外人,她给曹德柱做做面子,之前那事儿说不定也就过去了。她也不能总住在娘家,父母是疼她,可毕竟年龄大了,哥哥嫂子可不乐意她在家白吃粮食。 果然过来送桶的人一听笑了,问曹德柱,“媳妇儿还来给你送饭?好福气啊。” 曹德柱却没笑,皱眉看着新送来的二十几个木桶,“这么多?” “这不前两天刚下完雨,路不好吗?我们这些送货的屁股都快颠掉了。”来人拍拍手上的灰,“之前送过来那一批呢?修完了吧?正好我过来,一块儿拉回去。” 此言一出,曹德柱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没修好?”来人错愕。 “没,修好了。”曹德柱连忙否认,“就是没修完。” “马师傅不是住院了吗?陈寄北啥也不会,就我们家德柱一个人能有多快。” 周小梅赶紧帮曹德柱说话,却被曹德柱狠狠瞪了眼,“我们这说话,你个娘们儿插什么嘴!” 这一眼,简直堪比那天他知道周小梅工作丢了,去质问周小梅时的眼神。 周小梅被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懂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不多会儿曹德柱去屋里搬出几个木桶,全都六十厘米高,上粗下细,用圈竹箍箍着。木桶上有盖,盖上开了个酒瓶口那么大的小孔,孔里还塞着木塞。 “就六个?”来人显然觉得有点少。 曹德柱迟疑了下,又回去搬出来个,“这几个……也修好了。” 怕来人还觉得少,他说道:“我才学了两年,手把没有我师父快。” 也是,他好歹还会干点,那边不还有个学了一年也只会劈竹子的? 陈寄北这也就是有个好哥,要是一般人,别说能不能进来木匠房,干成这样早被踢出去了。 来人拍拍曹德柱,“你也别什么活都自己干,平时多带带他,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马师傅那伤我听说了,就算能回来,少说也得养他两个月。” 陈寄北就在旁边,曹德柱脸有点僵,“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干。” 来人只当他是在帮陈寄北遮掩,点头,“我知道。”把那几个木桶搬上了车。 马车刚走没多久,又有一辆嘚嘚驶了过来,停在了酿造车间办公室外面。车上的人跳下来,进去说了几句话,不多会儿,车间副主任把人带来了木匠房。 “吃午饭呢?小曹你先把手里的事放放,给这几个桶修了,他们土产公司缺桶,急着用。” 土产公司竟然在这时候来借人了。 夏芍敢肯定,那一瞬间曹德柱的身体绝对僵了下。 她转头看陈寄北,男人却已经将冰棍吃完了,转去一边的案板开始刨木板。 都知道陈寄北学艺不精,啥也不会,大家也没在意他,只望着曹德柱。 曹德柱憋了半天,“现在就我一个,忙不过来。” 这就是拒绝了,那土产公司的来人却没有放弃,“没事,就先修几个,给我们应应急。我们也知道你们马师傅受伤了,正在联系红香县的牛师傅,就是还得点时间。” 副主任也道:“你就帮他们修修,前两年马师傅借调到土产公司,你不都跟着去了?” 这回曹德柱憋了更久,“这个桶是圆肚子的,师父没教过。” “原理都差不多,我们急着用,你先修个试试,不行我们再找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曹德柱只能应下,“那我试试。” 木桶损坏,一般要修的也就几个方面: 一是外面箍桶的竹箍子,这个是消耗品,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很容易做。 二是哪里有裂痕,轻微漏水,用食品厂自制的豆瓣酱就能堵住。毕竟是装食品的,不能用胶。 最难的其实是木叶损坏,必须得重新打一个换上,还得跟原来的严丝合缝。 曹德柱修了两个都还算顺利,修好的木桶重新箍上,盖子盖好,放到水池子里对着盖上的小孔吹气。水池子里一个气泡都没有,就证明木桶不漏气,已经修好了。 “还是我们家德柱厉害,没学过也会修。”周小梅故意站到了夏芍旁边。 夏芍没理她。 说实话这几个修得实在简单,她在旁边看着,都知道是怎么弄的了。 很快周小梅就笑不出来了,下一个桶是木叶坏了,曹德柱研究半天刨了一个,拿上去一比,弧度明显不对。何止是不对,那块木板整个儿从桶面上凸出来了。 曹德柱脸有些红,锯了块木料重新做。 这回凸得倒没那么明显,两侧角度却不对,根本卡不进去。 曹德柱连做个,不能说有些差距吧,只能说完全没法用。 “这个我真没法修。”曹德柱放下了刨子。 土产公司的人在旁等了半天,也看出来了,“那边那个呢?他会不会?” 这人显然不了解食品厂的情况,副主任摇头,“小曹修不了,他就更修不了了。” 这个曹德柱也有信心,“他才来了一年,这种桶见都没怎么见过。” “是吗?”土产公司的人有些失望,“我看他一直在忙活,还以为他也会。” “装样子的吧,他会干什么?”周小梅在旁边撇嘴。 眼见土产公司把修好的木桶搬上车,就要离开,一直闷不吭声的陈寄北终于说话了。 “试试这个。”他把一块木板递给曹德柱。 木板两边窄中间宽,拱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刚好是土产公司那些桶的尺寸。 曹德柱一愣,没接。陈寄北干脆自己上前,把那块木板放到了木桶的缺口处。 弧度、大小竟然刚刚好,只有两侧略宽了点,有些卡不进去。 陈寄北拿起刨子,控制力道在上面刨了两下,下面刨了一下,再安,这回完美地卡进去了。 他顺势在桶外箍上竹箍,动作熟练,比曹德柱还要快上一倍。 “这、这就修上了?”周小梅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饭盒。 第50节 还真修上了,曹德柱不相信,亲自把桶拿去水池里吹气,一个气泡都没有。 “不能啊,师父明明没教过。”曹德柱喃喃,“他也没怎么看过……” 副主任也不可置信,“真修上了?老马不是说他手把不行吗?” 陈寄北没说什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忙。土产公司那人却跟了过来,“你既然会,把这几个也修了吧,我看你手把挺快的,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们是真着急,有一批货马上就要上火车发走了,能用的木桶却不够。 周小梅眼睁睁看着陈寄北把马车上剩余的木桶修完,全是一次性修好,就没哪块木板弧度不对需要重新做的。而她引以为傲的曹德柱,只能在一旁呆呆看着。 “我看也不用大老远去请牛师傅了,就他吧,我回去跟上面说。” 来人满意地走了,剩下副主任和曹德柱夫妻大眼瞪小眼。夏芍要上班,看陈寄北修完第一个她就知道这男人稳得很,根本不需要担心,已经回车间去了。 可无论夏芍在不在,周小梅此刻都像被大锤八十了,整个人都有些晕。 不对啊,陈寄北不是什么都不会干,才被他师父赶去劈竹子的吗?怎么全给修上了? “你……”副主任看着陈寄北,刚开口,就被周小梅抢了话,“你师父不是没教过你们吗?” 陈寄北本来没想理她,收拾了下东西突然又抬头,“你是周小梅?” 男人眉目冷峻,眼神寡淡,仿佛根本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曾闹着要嫁给他。 周小梅卡了一下壳,“我是。” 这回陈寄北终于回答了她那个问题,语气嘲讽,“看一眼就会了,还用教?” 第34章 写字桌 这男人竟然抱她???…… “这个老马, 真是……”一回办公室副主任就摇头,“我们都看走眼了。” 酿造车间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办公室,主任、副主任、核算员都在里面办公。听他又说老马, 又说看走眼了,核算员小李有些好奇, “出什么事了?” 她身上也是一条和夏芍款式很像的布拉吉,绝对是单位里最早穿上的那一批。 副主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土产公司刚才来人修理木桶,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小李说,“刚我还看到他们的车了, 难道没修上?” “不是,修上了。” “修上了你还说看走眼了?”小李更加疑惑,“总不能不是曹德柱修的,是陈寄北修的吧?” 她就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副主任望着她, 一点都没笑。 “还真是陈寄北修的?”这回刘主任都露出了意外。 小李更是吃惊, “老马不是说他手把不行, 教不会, 让把他换到其他岗位上吗?” “所以我才说这个老马, 太独了。”副主任再次摇头, “你说他才来食品厂几年,土产公司那木桶更是接触都没怎么接触过。结果曹德柱没修好,他给修好了。我亲眼看着,手把不比老马慢多少。要不是老马受伤, 咱们还不知道,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他是不是以前就学过这种啊?”小李还是不太相信。 “不可能。”刘主任说,“他的资料我看过, 老家是农村的,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他要是会,当初陆泽同也不用想办法把他塞进食品厂,直接让他去土产公司不是更好?” “去酒厂也行,他们那边也用这种木桶。” 这下小李不说话了,消息传出去,被惊到的又何止她一个人。 就连跟夏芍一个车间的,都跑来问夏芍:“你们家陈寄北,真一看就会啊?” “哪那么夸张。”夏芍好笑。 同事也觉得不可能,刚松了口气,就听夏芍慢条斯理又道:“也就鸡笼这种简单的东西,他看一眼就能会。像写字桌这种,他陆陆续续做了块一个月才做出来。” “他还会做写字桌?”同事被凡尔赛到了。 做木桶跟打家具完全是两种做法好吗?而且陈寄北白天还要上班,晚上那点时间能干多少? 别说那位同事,跟夏芍比较熟的郭姐都不信。 夏芍却是故意的,“会啊,那个写字桌刚刷了油,还在我家院子里晾着。” 马四全资历老,马四全是七级工,马四全说陈寄北不行,就没人信陈寄北行。她之前说什么都没用,只有事实拿出来,才有人愿意睁开眼睛,真正看看陈寄北。 就这样,还有人在背后嘀咕呢,总觉得这就是个谣言。 周雪琴一开始也觉得是谣言,但她认识的人多,很快就打听清楚来龙去脉,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下午下班,她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周小梅父母家。 周小梅不在,她又去了周小梅和曹德柱租的房子。 房子上着锁,显然两口子谁都没回来。她找了一圈找不到人,才回自己家。 还没进家门,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抱膝蹲在她家门洞里,哭声呜呜从膝盖里传出。 她试探着叫了声“小梅”,那身影一颤,转身就扑了过来,“姑!” 周小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食品厂的,只记得陈寄北那句“看一眼就会了”,满脑子都是那句“看一眼就会了”。带给曹德柱的饭盒她都扔在了脚边,小豆腐洒了一地也顾不上。 “他怎么能会做,他怎么能比曹德柱还厉害!”周小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就是因为曹德柱被师父看重,前途上能稳压陈寄北一头,才嫁的曹德柱。她每次说陈寄北不好,也是在安慰自己,不是陈寄北看不上她,是陈寄北配不上她。 可她挑了半天,挑的曹德柱长相不如陈寄北,手艺也不如陈寄北。 周小梅感觉自己要疯了,“马四全怎么这样,要不是他,我会嫁给曹德柱吗!” 她情绪太激动,周雪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她后背。 周小梅却蓦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盯向周雪琴,“姑,这事儿你真一点儿不知道?” 周雪琴心里一寒,这是打击太大,连她也记恨上了? 周雪琴望着那张哭花了的脸,“全单位都不知道就我知道?我是你亲姑,还能害你?” 周小梅只是哭,不说话。 周雪琴一把将侄女推开,“你要是觉得我害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谁对你好找谁去!” 说着就要往里走,又被周小梅从后面拽住,“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太难过了。我怎么就嫁了曹德柱这么个男人?样样不如陈寄北,他还打我!” 曹德柱那一巴掌哪那么容易过去,周小梅忍了,不过是看在他的工作能力上。 结果她小心伺候着,讨好着,还跑去食品厂给他送饭,他连陈寄北一半都赶不上…… 和陈寄北比起来,曹德柱又慢又笨拙,一点都不像是学了两年的老手。 第二天,就在不少人还对此事将信将疑的时候,土产公司来人,直接把陈寄北借走了。 这下再不想相信也得信,陈寄北要是不会干,人家请他去吃干饭吗? 以前议论过陈寄北那些人全都讪讪的,马四全跟曹德柱的风评也有了变化。 这两人一个放着好徒弟不用,非要把人压着,只让劈竹子,不知是个什么心理;一个学徒两年了,还赶不上人家才来了一年、师父根本不教只能自学的。 就连郭姐都跟夏芍说:“我还以为你活干得这么好,跟他白瞎了,结果也是个狠人。反正那些圆啊,榫卯啊,我是压根儿看不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看就学会的。” “小夏不也是一看就会?”小张插了一句。 郭姐一想也是,“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我家老黄就也是个粗人。” 画风转得太快,夏芍都有些不适应了,回家看到院子里晾着的写字桌,还在上面敲了敲。 得亏这东西做出来了,不然她想帮陈寄北凡尔赛,都不知道拿什么举例。 “油漆味儿没了?”刚想到陈寄北,陈寄北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夏芍忍不住看了眼屋里的小座钟,“这么早就下班了?” 别看夏芍是买完菜回来的,可她四点多一点就下班了。陈寄北这个点能回来,倒是有些稀奇。 “活干完了。”陈寄北把车子停好,顿了下又补充:“土产就我一个人,没人管。”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土产公司那边就他一个人,还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夏芍再次敲了敲桌面,“我闻着是没什么味儿了,搬回屋吧,省的下雨淋了。” 陈寄北没说话,把夏芍提着的菜送进厨房,出来和她一起搬。 夏芍哪有多少力气,重量大多还是压在他那边,进去在炕边放好,后面位置更是他自己调的。 调完,男人拿了个抹布把写字桌从外到里全抹了。夏芍立即把在窗台上待得委委屈屈的小座钟搬到了桌角,接着又把信纸、钢笔之类的从箱子里拿出来,占了一个抽屉。 他们这新家本来就缺家具,两口子蚂蚁搬家一样,不多会儿就把写字桌填了个半满。 “这实木桌子应该挺结实吧?”夏芍记得自己上辈子买那个电动升降桌有承重上限,桌上东西一多,她就不敢往上趴了,生怕自己就是那压垮三千块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寄北看了她一眼,说:“你坐上去都没事。” “真的?” 见她将信将疑,男人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 夏芍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竟然上前一步,把她抱了起来。 男人手臂劲瘦,用力时肌肉微微绷起,因为夏天穿的少,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夏芍一愣,下一秒已经稳稳坐在了写字桌上。从她这个角度,甚至能自上而下看到男人头顶的发旋和高挺的鼻梁。 这男人竟然抱她??? 夏芍呆住了。 陈寄北一触即离,并没有过多停留,看到夏芍呆愣的表情,他神色顿了下。 正准备说什么,夏芍已经回神,“不就是质疑你做的桌子质量,至于非要让我上来试试吗?” 这回一愣的变成了陈寄北,男人望着她,抿住唇没说话。 夏芍却已经想明白了,“你这个心眼真该大一点,上次我就出去吹了你两句,你记了那么长时间。还有绿帽子的事,想起来就阴阳怪气,想起来就阴阳怪气。” 哥们间抱一下算什么?男生宿舍开起玩笑,还有把舍友压在床上的。 夏芍觉得重点还是强调小心眼的不可行,这严重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日常相处和战友情。 陈寄北越听眼神越冷,越听脸色越僵,他转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又猛地回头。 夏芍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两侧的桌沿,整个儿圈在了自己和写字桌中间。 第51节 “你觉得我小心眼?”陈寄北沉声,“我要是真小心眼,上次就该……”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人敲门,“有人在家吗?” 夏芍第一反应是卧槽孙姐又来了!赶忙去推男人。第二反应是声音不像,可推人的动作没停。 结果连推两下,陈寄北只是望着她,纹丝未动。 两人间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夏芍有些急,“你不小心眼还不行吗?” 就在来人走到门帘子前,准备伸手去掀的时候,陈寄北终于放开了夏芍。 夏芍赶忙从桌子上滑下来,刚站好,来人已经进来了,“有人怎么不吭一声?” 竟然是李来娣。 陈寄北靠在桌子边,神色寡淡,眼眸沉而冷,显然不怎么欢迎来人。 夏芍也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来娣没有回答她,先抬眼将屋内打量了一遍。 夏芍结婚的时候她没有来,还不知道这房子收拾出来是什么样。没想到这才没多久,竟然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刚才一进门洞,她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凤凰牌,在自行车里也是最贵的了。 接着进厨房,新买的鸡蛋一共二十几个,就那么放在灶台上。她爸虽然在蔬菜副食商店当会计,鸡蛋也没说随便吃,更不可能随意放在外面。 再进里屋,夏芍身上竟然穿了条好漂亮的布拉吉。 不只夏芍,就连陈寄北都看着比上次见愈发眉目俊朗高大挺拔。屋里写字桌是新的,小座钟是新的,陈寄北随意支在写字桌上那只手,腕上的手表也是新的。 李来娣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筋疲力尽,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夏芍,没想到夏芍竟然过得这么滋润。 她抿紧唇,心里酸泡泡又开始往外冒。 见她不说话,夏芍还好,陈寄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男人神色冷,从她一进来就透出些不善,李来娣莫名心里发憷。 不过陈寄北这一开口,她又觉得平衡多了。 有钱怎么样?还不是陆厂长给的。陈寄北那种不务正业的街溜子,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而且他脾气这么差,她说话慢点都不耐烦,平时还不知道怎么对夏芍呼来喝去动辄打骂呢。 食品厂发生的事还没传到李来娣耳朵里,她定定神,“我嫂子生了,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程文华生了?”夏芍皱眉。 虽然没细问,但程文华的预产期应该在八月份,这才六月底,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 夏芍想到了那个尖下巴姑娘,转头朝陈寄北看去,发现男人也几不可查皱了下眉。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李来娣看着不满,“我家跟你可有礼,别说你忘了。” 她实在不是什么演技好的人,上次说坏话还被陈寄北听到了,干脆直接道出目的。 夏芍听着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有些好奇,“是家里让你来通知我的?” “你管谁让我通知的,别忘了就行。”李来娣说完就走。 可夏芍还是觉得不对。 要说跟那事没关吧,程文华这一胎养得好好的,没可能提前这么久发动。 要说跟那事有关吧,程文华都早产了,事情肯定不小。李宝生娶程文华是高攀,程父还是李常顺的领导,李家人现在应该焦头烂额,怎么会派人来通知她赶礼? “她不是背着家里偷偷来的吧?”夏芍忍不住看陈寄北。 突然被打断,打断他的还是李家人,陈寄北冷着张脸,“她有那么蠢?” “你觉得呢?” 陈寄北不说话了。 虽然接触不多,但李家这一对儿女跟他们父母比起来,还真不太聪明。 “管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芍转身出去做饭。 这事儿既然知道了,该赶礼就得赶礼。只不过不是赶给李家,是给程文华。夏芍也没准备给钱,谁知道给了钱最后谁花了,还不如买成东西,给程文华坐月子用。 晚上吃完饭,两口子就去了小市场,打算看看订个老母鸡,再买点鸡蛋。 程文华提前一个多月生产,家里也未必准备得齐全,这些正好能派上用场。 不过饭后这个时间,小市场已经没多少人了,要是今天订不到,明天还得早来。 两口子骑车过去,市场里果然人不多了,转了一大圈也只看到两份卖鸡蛋的,其中一份还是之前卖夏芍旱烟那姑娘。她面前摆着小摊,手里还拿着锥子,正在抠核桃仁。 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山上有大量松子、榛子、野核桃,每年八月节打月饼,食品厂都会大量收核桃仁,平时小市场也有人卖。只不过这种核桃虽然油大,吃着香,皮却格外厚,需要先用锤子砸开,一点点用锥子把仁抠出来。 夏芍买过几次她的东西,问她:“鸡蛋你家还有吗?” 姑娘性子腼腆,却不笨,一听就知道她问的不是面前这些,“你要多少?” “我想订一百。” 一个鸡蛋一毛钱,一百个就是十块,绝对不算小买卖了。 姑娘抿抿唇,脸有点红,“我家里没这么多,只有三十。” 怕夏芍不在她这里买,她又赶忙道:“你要是要,我可以去村里其他人家凑一凑。” “你还能去其他人家凑?”没想到小姑娘脑子还挺灵活,夏芍来了点兴趣。 那姑娘脸更红了,“村里有些人家也攒鸡蛋,就是要挣工分,没时间出来卖。我天天蹲在小市场,顺带着帮他们卖了,每卖十个鸡蛋,他们给我一分钱。” 一分钱不多,但村里人省了来摆摊的时间,她赚了跑腿费,难怪总能在小市场看到她。 这姑娘卖的东西不错,既然她有门路,夏芍干脆连老母鸡也在她那里订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陈寄北算着时间在食品厂门口等夏芍。 郭姐一看那颀长的身影就笑,“都借调去土产公司了,还接呢。” 夏芍没解释,笑着和对方告别,拎着用来装鸡蛋的筐,上了自行车后座。 两人赶到小市场,那姑娘果然还在昨天的位置,脚边绑了一只鸡。面前一大筐鸡蛋。 有人问她鸡蛋怎么卖,她只是笑,“这是人家订好的。” 夏芍走过去,她立即一对一对帮夏芍数起来,数一对往夏芍筐里放一对,特别认真。 数完轮到那只老母鸡,她特地跟人借了杆秤,把绑好的母鸡放上去称。 夏芍见她已经抠了不少核桃仁,抠得又大又完整,跟她搭话,“你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仔细辨认着称上的重量,“翻过年十七。” 竟然比夏万辉还小一点,夏芍意外,“你不读书了吗?” 听周围人的意思,这姑娘在市场已经快一年了。就算农村女孩读书少,也该读个初中吧? “我没读书了。”姑娘神色有点暗,“我妈病了,我没去上高中。” 夏芍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抱歉。” “没事的。”姑娘笑笑,“最近挣得多,欠队里的钱已经还上一些了。” 她把算好的重量报给夏芍,“一共是三块两毛四,再加上鸡蛋……” 夏芍数出十五块给她,“剩下的买核桃仁。” “核桃仁你也要?”姑娘显然有些意外。 没想到跟这个漂亮姐姐一起来的漂亮哥哥一直没说话,也突然问她:“你妈病了?” 姑娘愣了下,才点头,“嗯,大夫说这个病不能干重活,得养着。” 陈寄北向来寡言,也很少过问别人的事,夏芍也没想到他会开口。更没想到他听完那姑娘的话,竟然道:“土产公司今年收细参,比往年贵三成。” 细参是山上一种常见药材,每年夏季收,姑娘家后山就有,她也认识。 只不过土产主营的是山货,山菜蜂蜜这些年年收,人参、天麻、虫合/蟆油这些贵重药材也常年在收购点挂牌。其他的就未必了,至少细参已经两年没收过了。 姑娘知道他这是在指点自己怎么赚钱,眼睛一亮,“谢谢。”临走还多给夏芍抓了两把核桃仁。 这男人今天话挺多啊,夏芍忍不住打量陈寄北一眼。 陈寄北脸色如常,把老母鸡绑在车把上,“走吧,早去早回。” 两人到达程文华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没有刚刚添丁的喜气。 夏芍正要敲门,手又顿住,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这事儿是宝生不对,我跟他爸已经说过他了。那个王小春我也问过,就是宝生单位的临时工,宝生只是去给她帮忙,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真要在炕上抓到,才算对不起我吗?”程文华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田翠芬似有一窒,“可我问过了,宝生跟她真没啥,手都没拉过。” 程文华不说话。 田翠芬又放柔了声音劝哄:“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从小就心软,小时候有点好吃的,别人一哄就给别人了。他要真是那样人,还能白帮了这么多天忙,什么便宜也没捞着?” 李宝生是心软,对待异性也很温柔,小时候李来娣欺负原主,都是他去哄的。 可暖男跟中央空调还是有区别的,那尖下巴一口一个娇嗲的“宝生哥”,李宝生听得明明很享受。 这种人夏芍前世也见过,全都真心觉得绿茶仰慕他,喜欢他,不忍心拒绝。有的还觉得只有绿茶才懂他,其他人只知道跟他吵跟他闹,一点都不心疼他。 反正夏芍只想呵呵,车子房子和票子都留下,你看看绿茶还心不心疼你。 耳听着里面田翠芬还要再劝,夏芍没再犹豫,直接敲响了院门。 第35章 鸡蛋糕 她真是李家亲戚? 敲门声打断了田翠芬的话, 她走出来把门打开,见到夏芍当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这话跟昨天夏芍说的一毛一样, 李来娣果然是背着家里去通知的。 夏芍没有帮李来娣隐瞒的意思, “昨天来娣去我家, 说嫂子生了。” 第52节 田翠芬那脸色可见地难看了下, 可程文华还在里面, 人都来了, 她总不能不让进。 夏芍率先走了进去, 后面陈寄北一手鸡一手鸡蛋, 把东西放在了外屋的厨房。 女人家坐月子,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进去,放下东西就出去了,站在自行车边抽烟。 “听说嫂子生了, 恭喜恭喜。”夏芍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进门先笑着跟程文华道喜。 这两天程文华过得很糟糕, 刚刚生产完, 她本就虚弱。偏偏她心中还有郁结,连奶都下不来, 只能给孩子喂奶粉, 看着小小的新生儿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她虚弱地扯扯唇,“小夏你来了?” 那个笑,夏芍只从她眼睛里看到了茫然无依, 走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好吧?” 夏芍的手并不如何温暖,指尖甚至微凉,可程文华还是从中感觉到了安抚的力道。 她反手握了回去, “我还好。”手心里全是虚汗,手指甚至有些颤。 夏芍没多问,转而看向她身边的包被,“这就是你生的宝宝?” 这两天李家人来来往往,不是道歉就是劝她,夏芍还是头一个张嘴问孩子的。 程文华眼中露出些柔软,“嗯,生下来只有五斤多,委屈她了。” 小婴儿的确不大,眼睛闭着,头顶的骨骼都没有长好,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要抱抱吗?”程文华问夏芍。 夏芍想了想,还是没敢伸手,“太小了,我怕碰坏了。” “是小了点,”程文华苦笑,“大丫也说不敢碰妹妹。” 听这意思,她这胎又是个女儿。难怪田翠芬脸上只有烦闷,不见任何喜色。 丈夫靠不住,婆家还重男轻女,这日子真不怎么好过。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看上李宝生的,就因为李宝生长的不错,看着也温和,没什么脾气? 还是李家愿意让儿子半入赘,第二个孩子跟她姓? 夏芍多了也不能说,“我给你带了只鸡,还有鸡蛋,你多补补,孩子会养好的。” 程文华还没注意,“你这也太破费了,你能来看我跟孩子,我就很高兴了。” 这句话绝对真心实意,两人又聊了几句,田翠芬始终被晾在一边,没人理会。 她脸色不太好,正要说什么,院子门一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中等个子,穿一件板正的短袖衬衫,胸前的口袋上还别着钢笔,一股子文人做派。他一手拎菜,一手抱着大丫笑呵呵走进来,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 大丫一进来就待不住了,闹着要下地,哒哒哒跑到炕边看妈妈和妹妹。 “在托儿所有没有乖啊?”程文华笑着问女儿。 “大丫乖。”大丫用力点头,怕她不信,还转头问:“是不是呀姥爷?” “是,我们大丫最乖,乖乖在托儿所等着姥爷去接。” 中年男人放好菜,从外面进来,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夏芍。 “这是小夏,宝生姑奶奶那边的亲戚。”程文华给他介绍,又对夏芍道:“这是我爸。” 看来这位就是程经理了,跟想象中不太一样,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 陆泽同也温和,骨子里却还有军人作风。这位却是个笑模样,见谁都笑呵呵的,“原来是宝生姑奶奶那边的亲戚,我说怎么没见过。吃饭了吗?没吃在这吃点。”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嫂子和孩子。”夏芍起身告辞。 程经理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把她送到门口,见陈寄北在门外等她还招呼,“以后常来玩。”回去看到田翠芬,笑容却淡下来,“时间不早了,亲家还在家等着吃饭,亲家母回去吧。” 这就是赶人了,田翠芬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 但没办法,谁叫他们家理亏,宝生跟人不清不楚,还叫程文华抓了个正着。 她和老李收到消息赶去医院,程文华已经被送进产房了。宝生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走廊里乱转,时不时就要往产房里看,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是怎么回事。 当时给老李气的啊,“你蠢吗?这种事也能让文华看到!” 程经理就程文华这一个闺女,要是程文华有个好歹,他能算完才怪。 就算程文华没事,她被气早产了也是事实,李家还有求于人家呢,这不找事呢吗? 果然程经理一来,就往外撵人,程文华所有事都他一个人经手,谁也不许碰。 他甚至都没看宝生一眼,到现在好几天了,也没和宝生说话。 田翠芬打从心里觉得他们太小题大做。 男人就是那馋嘴的猫,哪有不偷腥的?解放前养几房太太的都有。何况宝生只是可怜那姑娘多帮了点,又没真偷到嘴,她程文华会早产,还不是自己气性大? 可人家是经理,她只能赔笑,“没事,来娣在家呢,我在这给文华伺候月子。” “不用了,我已经请了人,明天就过来。” 程经理一句话,让田翠芬脸上的笑全僵了,“请人?哪有不让老婆婆伺候月子请别人的?” “没事,我找的人经验丰富,带过好几个孩子。亲家母还得照顾亲家,有时间也可以多照顾下宝生。” 他这哪是说照顾,分明是觉得她没把儿子教好,让她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教育教育儿子。 程经理脸上还笑着,也一句都没指责李宝生,可说出来的话全是在打脸。 见田翠芬还不走,他甚至道:“我想和文华说两句话,麻烦给个方便。” 这么说田翠芬哪能厚着脸皮再待下去,只好悻悻然离开。 她一走,程经理又把大丫哄去院子里玩,程文华一看就知道父亲有话说,“都打听清楚了?” 程经理没回答,“你跟我说实话,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我,我自己发现的。” 程经理不信,“你平时上班买菜,又不路过那边。” “天暖和了,我想给大丫买双鞋。”程文华没有多谈,又问:“都打听出来了?” 她既然不说,程经理也没再问,透过窗玻璃看着外面的外孙女,“打听出来了,李宝生跟那个王小春没什么。” “他跟那女的真没什么?”程文华已经有些不信李宝生的话了。 见女儿这样,程经理有些心疼,“是没什么,王小春又不傻。” 姑娘家婚前失贞,在这年代可是丢人事,有婚约关系的男女都不好在一起,何况李宝生还有媳妇儿。万一把肚子搞大了,李宝生可未必会离婚娶她。 “这家人才搬到江城没几个月,跟李宝生认识,也是最近的事,她这个月才去机械厂上班。” 程文华想想李宝生开始找借口不回家的时间,觉得对得上。 “这姑娘不算什么,她妈才是个厉害的。”程经理又说。 这回程文华意外了,“她妈?” “嗯,她能去机械厂上班,也是她妈托人办的,托的车间的严主任。” 饶是程经理整天笑呵呵的,说起这娘俩都忍不住皱眉,“我费了挺大劲儿才打听出来,王小春之所以没有爸,不是她爸死了,也不是她爸她妈离婚了,是因为她妈是二房。” “二房?”自从解放后,程文华很少听到这个称呼了。 “她爸以前是做生意的,在老家有一房,在这边也有一房。后来解放了,法律不让有两个媳妇儿,她又是个闺女,王家不要,就跟着她妈离开了王家。” 不过王小春这个妈可不简单,一从王家出来,立马跟了王父当初的生意伙伴。 要知道那人可是比她大二十多岁,家里也有老婆。后来生意不让做了,那人也老了,王小春她妈果断把人踹了,又靠上了别人。最近靠着这个严主任,把闺女户口都转到了江城。 “和她妈靠着那些人比起来,李宝生算什么?估计她都看不上。” 程文华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哪见过这么多龌龊事,这么多龌龊人? 听着听着,她突然低头,豆大一颗泪砸在衣服上,“爸,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嫁给他?” “不是你的错。”程经理拍拍闺女的背,“李宝生长的不错,脾气又好,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爸当初看着,也觉得你跟他至少不会受气,谁能想到他是这么个人。” 程经理叹口气,“早知道管他孩子姓什么,再多考察考察人品。” 说到这个,程文华却抬起头,目光坚毅,“爸你就我一个姑娘,孩子跟你姓怎么了?我们又没让孩子全跟你姓,要的是第二个,就算没有儿子,姑娘都行。” 事实上让孩子姓程这个事,不是程经理提的,是程文华。 她母亲早逝,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再娶,只守着她一个姑娘。她总觉得自己嫁了人,以后生的孩子全跟夫家姓,父亲在这世界上就好像没有血脉了一样,特别孤独。 知道闺女孝顺,程经理又拍拍她,“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程文华神色又暗下来,“我找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给那个王小春擦眼泪。见我突然出现,还下意识把王小春护在身后,我……我觉得恶心。” 因为太恶心,她转身就走,没留神脚下被东西绊到,摔了一跤。 怕被女儿看到,程文华很快收了眼泪,“我现在脑子很乱,一方面觉得恶心,不想看到他;一方面又觉得他是孩子的爸爸,平时对大丫也挺好的。” “乱就先别想,等冷静了再说,反正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 程经理起身去做饭,看到厨房里的东西又问:“这么多鸡蛋,谁送来的?” “小夏送过来的。”程文华有些意外,“东西很多吗?” “一只老母鸡,一百个鸡蛋。李家这个亲戚倒实在,送的全是坐月子能用的。” “我也觉得她不错,长得又漂亮,人又好。”程文华说,“当初我婆婆给她介绍这个对象,就是宝生他领导,机械厂以前那个陆厂长的表弟,我还觉得人有点凶,想给她介绍我们单位的。没想到她过得挺好,刚才来看我跟孩子,她对象还特地帮她把东西送过来。” “你说,你婆婆给她介绍的陆泽同表弟?”程经理突然皱眉,手都没擦就从厨房走了进来。 程文华觉得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介绍给李来娣的吗?” “介绍给来娣的?”程文华错愕,“爸你听谁说的?” “当初你婆婆去商店找人打听过,她们在墙角说话,我在楼上听到了点。说是陆厂长那个表弟是个街溜子,不务正业还好打架斗殴,后来这事儿就没动静了。” 别人介绍给李来娣的,田翠芬觉得不好,却介绍给了夏芍…… 程经理看向自家闺女,“你确定他们是亲戚,这是给亲戚介绍对象吗?这是害人吧?” 程文华也觉得这么做过了,可又想不通,“不想给介绍她可以不介绍,用不着这样吧?而且我看他们挺上心的,小夏礼都是在我婆婆家过的,我婆婆还给她送了两床行李。” “那就更不对了。”程经理说,“你嫁给李宝生四年,见他们跟老家哪个亲戚走这么近吗?我跟李常顺一个单位,他连老家那个闺女,往来信件都不多。” 自家闺女往来都很少,却巴巴给一个远房亲戚介绍对象,这远房亲戚难道救过他们的命: 陆泽同跟陈寄北还是亲亲的表兄弟呢,夏芍说的却是李宝生姑奶奶那边的表妹…… 第53节 程文华越想,脸色就越不对,程经理眼神也沉了,“这事儿还得再打听打听。” 田翠芬敢把陈寄北介绍给夏芍,其实是笃定程家没人知道这件事。毕竟涉及到姑娘家名声,哪能大张旗鼓打听,她都是偷偷找人问的,哪知道那么巧就让程经理听去了。 回到家,她还在生闷气,气程经理一点面子不给她,程文华也不帮她说话。 当经理了不起啊?当经理就能骑到亲家脖子上了?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李宝生,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李宝生看到她同样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田翠芬没回答,先问:“来娣呢?” “刚才她同学来找她,出去了,说是饭已经做好了,在锅里。” 听说李来娣不在家,田翠芬终于不再绷着,脸色彻底沉了,“你媳妇儿刚生完孩子,还是被你气早产的,你不在家守着,多赔赔不是,跑回来干嘛?” “文华不想看到我,我回去也没意思。”李宝生垂头丧气。 “不想看到你你就不回去了?你老丈人天天去,见不到你人,会怎么想?”田翠芬气不打一处来,“你以前哄人那本事哪去了?女人家心软,多哄哄就好了。” “我哄了,她不跟我说话,我老丈人也不让我跟她待在一块儿。” 李宝生越想越丧气,往炕边一坐,“我就是给小春帮了点忙,文华怎么生那么大气?” 想想实在烦,干脆不想了,“妈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老丈人让我回来的,他不叫我给文华伺候月子。”田翠芬冷哼,“又生个丫头片子,当谁愿意伺候似的。” “生丫头就生丫头,你不也连生了个丫头,才有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她说话?”田翠芬一听就来气。 李宝生垂着头,又不吭声了。 就在这时,李来娣回来了,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歌。 田翠芬一听更烦,又想起了下午夏芍去看程文华的事。没等李来娣进来,她直接撩了门帘子出去,“不好好在家待着上哪儿野了?一天天净能给我惹事!” 李来娣一进门就挨训,人都懵了,“饭我不是做好了吗?” “做好了就能出去野了?地扫了吗?院子里鸡喂了吗?家里这么多活你看不着啊?” 一连训了好几句田翠芬才沉着脸问:“夏芍那边,是不是你去通知的?” 李来娣回来时的好心情早没了,“对啊,怎么了?她欠我们家的礼,难道不该还吗?” “你嘴怎么那么快?说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不管怎么说李宝生这事都是丑事,李家夫妇根本没跟李来娣说。只说程文华早产是因为摔了,程经理觉得李宝生没把人照顾好,对他有些迁怒,这才一直冷着脸。 他们捂着盖着还来不及,谁知道这死丫头嘴快,非跑去通知夏芍,差点就让人看了笑话。 田翠芬拿指头直戳李来娣脑门,“你以为你通知她,她就会还礼了?她就算还,还的也是你嫂子,我跟你爸一分都见不着。以后少自作主张,脑子不好使还以为自己多聪明!” “还嫂子也比不还强吧。”李来娣不服。 她也不知道夏芍结婚父母到底随了多少份子钱,估计知道了,能去找夏芍打一架。 别说夏芍东西给了程文华,就算给李家,李家也别想回本,这辈子估计都回不了本。 当晚李宝生还是回去了,第二天早上吃完饭,田翠芬也端着熬好的小米粥去了儿子家。 结果程经理请去伺候月子的阿姨已经到了,正把红糖拌在小米粥里给程文华吃。不仅做饭,给孩子换尿布、洗尿布,样样都是一把好手,还做得一手好下奶汤。 程文华有事也只找那位阿姨,田翠芬这个婆婆在那待了半天,愣是没能插上手。 从程文华家里回来,夏芍情绪也不太高。 她前世有人做过调查,夫妻离婚,最大的原因就是婚内出轨,占比50%以上,其次才是性格不和、婆媳矛盾和住房问题。这还是离了的,捏着鼻子往下过的又有多少…… 指望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都不怎么幸福,女人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 于是夏芍将鸡蛋和水打匀,上面切上几片葱花,点上香油,给自己蒸了碗热乎乎滑嫩嫩的鸡蛋糕。 陈寄北也发现她情绪不高,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让她高兴起来,在旁边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然后看着看着,夏芍小口吹着勺子,把一整碗鸡蛋糕都吃完了。 陈寄北一愣,“我的呢?” 夏芍直接把空碗递给他,“这是我们女人吃的,想吃自己做。” 陈寄北:“……” 没两天时间就进入了七月,月底还像霜打茄子的同事们全重新打起了精神。 发工资是一方面,主要是新一月来临,又能领粮了。 天知道每个月最后那几天有多难熬,夏芍家还好,又是鸭子又是鸡,鸡蛋也没断过,不是太缺油水。其他人家吃得没她家好,只能多吃粮食,没到月底就没粮了。 “不错了,咱们车间还能吃面包,别的单位更缺粮。”郭姐这人一向比较乐观。 同事们一想也是,“这个月就要开始试做月饼了吧?也不知道老罗今年会去哪个班点人。” 每年阴历七月十五到八月十五这一个月,都是糕点车间最忙的时候,所有车间都要停止生产统一打月饼。老罗这种大师傅,还要提前半个月到一个月做出样品,拿去商业局报价。 等商业局定好今年卖哪几种,都卖多少钱,食品厂才能开始生产。 这个试做的活是最好的,不累,还能参与试吃。只不过到底选谁去给自己打下手是老罗说了算,每年还都不太一样。 “我看咱们今年够呛。”郭姐说,“全单位就一个家属工被开除了,是咱们班的。” 众人一想也是,这事给老罗的印象可不好,老罗哪还会选他们。 “也不一定。”平时话不多的王哥看了眼夏芍。 他是老罗最早带的那批人,试做这件事,老罗没少点他。他说不一定,还真就不一定。 而且周小梅是让他们丢了个大人,夏芍也把面子挣回来了,老罗可是很少夸人的。 郭姐立马也看向夏芍,“对啊,我们还有小夏。小夏你努努力,我们能不能被选上就看你了。” 一片调侃中,牛亮从外面回来,进门又是一句:“出事了。” 周围气氛一下子凝滞。 饶是知道他这人比较八卦,闲着没事就到处打听消息,但凡打听到点什么都会回来说,不是每次都是上次那种大事,众人还是因他这句话提起了心,“又出什么事了?” 见众人紧张,牛亮又补充:“也不是啥大事。” 众人这才把心放下,郭姐更是嗔他一眼,“要说快说,卖什么关子?” 又问他:“到底什么事?” “还是木匠房那边。”牛亮说,“曹德柱工作出纰漏了。” 第36章 纰漏 大佬的正确打开方式 曹德柱工作的确出纰漏了, 上回拉走那九个木桶里面,有三个根本没完全修好。 他上竹箍、堵缝做得都很熟练,就是打木叶差了点火候, 总是算不准圆边的弧度,两三次才能做出一个勉强能用的。时间一紧,有些活做得就不那么精细了。 后面搬出来那三个木桶就是, 木叶拼上是拼上了,却有点缝隙。他用豆瓣酱暂时堵住了,也没想好是费时间重新做还是就这么样,来人嫌他修得少,他一急就交出去了。 本以为粘得挺结实,拿去装酱也能用, 万一过后漏了,大不了再拿回来修。 说不定到时候马四全就回来了, 这些麻烦活也用不着全压他头上。 别人不知道,曹德柱还能不知道, 马小宝伤成那样, 为了儿子马四全也得回来上班。等马四全回来, 他再跟着多学几年, 磨练磨练,怎么也能接马四全的班了。 曹德柱想得挺好, 结果那几个桶一拉回去, 立马就装上了酱油。 这些酱油偏偏还是送去周边县镇的,一路上颠啊颠,没到半路那些缝隙就开了。等到了地方,酱油桶里只剩不到三分之二,装桶的车斗里淌了一地酱油。 这还怎么用? 送货的人把酱油倒进之前那几个桶里, 拎着漏水的木桶回来了。 这刚修好就漏水,总不能是人家颠坏的吧?车间又把这三个木桶打回了曹德柱这里。 一个木桶大概能装一百二十多斤的酱油,三分之一就是四十斤,三桶就是一百多斤。酱油零售价一毛二,食品厂以一毛零五分的价格批发给商店,这一下就是十几块钱。 还有其他木桶呢?谁知道其他木桶会不会也有问题? 副主任赶紧让人把曹德柱刚交上去那一批找出来,一查,又查出来五个漏水的。 其实最好修的就是之前那六个,剩下的都要换木叶。单位催得紧,又有陈寄北那事压着,曹德柱最近为了证明自己手把不差,连午休都不休了,急工自然出不了细活。 统共才修了二十个,接近一半都没修好,副主任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车间总浪费东西,给厂子赔钱,他们这些当领导的都有责任,开会是要被训的。 偏偏马四全住院了,陈寄北借走了,单位就剩曹德柱一个木匠。 “这个老马,真是……”副主任又开始在办公室摇头,“早知道就不把陈寄北借走了。” 核算员小李觉得诧异,“曹德柱干活真这么差?他不是挺得马师傅看重吗?” “比陈寄北差远了。”副主任说,“我跟土产公司那边打听了下,他在那边修得一个都没出问题,干活还快。就这几天,二三十个都修完了,他们那桶还比咱们这个难修。” “你这么一说,他好像还都能提前下班,来单位接他媳妇儿。” 核算员工作清闲,除了算工时什么都不用干,经常迟到早退,碰到过几回陈寄北来接人。 小李很无语,“曹德柱既然跟陈寄北差这么多,马师傅看中他什么啊?看中他学不会吗?” 马四全看中的还真可能是他学不会…… 而且曹德柱这个人虽然活不行,嘴巴也不甜不会讨人喜欢,但特别听话,师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任劳任怨。不像陈寄北,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好摆布。 可马四全的喜好是马四全的事,不能单位到了用人的时候无人可用啊。 副主任头疼,“老马那边还得两个多月,这修的还没有坏的快,能够用吗?” “要不把陈寄北调回来算了?”核算员小李建议。 “人家也得愿意放。土产公司比咱们还缺人,借人的时候就说好了,最少借三个月。” 当时他想着圆肚子木桶不好修,曹德柱不会修也情有可原,厂里的总该没问题,犹豫都没犹豫,结果…… “我记得,厂里今年还下了一批木料。”刘主任突然道。 第54节 副主任一听更头疼,“你不说我都忘了,老马出事前还下了一批木料,准备打一百个新桶,算算时间,这几天就该到了。就曹德柱这手把,修都费劲,能做吗?” 晚上夏芍下班,还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我还以为圆肚子的不能修,咱们厂的好歹行,结果就这么糊弄。” “周小梅知道得哭死,上次我还听她跟人吹,他们家曹德柱很快就要涨工资了,将来让陈寄北给曹德柱当学徒。就曹德柱这手把,啧啧,真亏她吹得出来。” “学了两年才学成这样,他真能干下去吗?” “活该,我就不信陈寄北干那么好,他能一点不知道,还不是不想让人家出头……” 夏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的,她兜里揣着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笔工资,一共三十四块三毛二分钱,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该给自己买点什么高兴高兴。 还没到门口就碰到了陈寄北,他也是回来拿工资的,直接将钱递给了夏芍。 夏芍一数就发现了不对,“比上个月多了?” 上个月陈寄北一共给了她三十五,这次却是接近四十,还有零毛零分的。 被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陈寄北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上个月……是生活费。” 上个月是生活费,那这个月就是全部工资了。 夏芍又数了一遍,“你一分也没给自己留?” “嗯。” “那你兜里还有钱吗?不抽烟了?” 陈寄北又转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给我点零花。” 明明眉眼锋锐气质冷冽,可夏芍看着,不知为什么,竟然想到了跟人讨骨头吃的狗狗。 夏芍有些好笑,干脆抽出十块钱给他,“买点好烟,别总抽勤俭。” 勤俭和金葫芦都是最便宜的香烟,九分钱一盒,陈寄北平时抽的就是这个,抽的不多。作为一起盖棉被纯睡觉的好哥们,夏芍没准备管这些,只是觉得好烟对身体损害更小点。 陈寄北修长的手指捏住那张大团结,“那我抽握手?”一本正经问她的意见。 夏芍想了想,握手也才一毛二,没好到哪去。 现在中华和小熊猫都是特供烟,外面见不到,他们也抽不起。江城卖的多是本土卷烟厂生产的,最贵的大重九五毛六一盒,再就是三毛五的大生产。 一下子从九分跳到三毛五她怕陈寄北不适应,“迎春吧,我看表哥抽的就是这个。” 迎春两毛八一盒,两盒小半天的工资就没了,也是条件好的人才会抽。 “听你的。”陈寄北把钱折好揣进了兜里,两口子正要走,身后突然有人叫,“小陈。” 陈寄北回头,“胡主任。” 胡主任就是胡副主任,非要强调一个“副”字不好听,大家平时都直接叫他胡主任。 “过来领工资啊?”胡副主任已经看到了夏芍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嗯。”陈寄北没否认。 胡副主任就笑着招呼他,“你来,来我办公室坐坐,我有事找你。” 陈寄北没说话,看了眼夏芍。 “小夏是吧?”土产公司来人那天胡副主任见过夏芍,“你也一起来。” 进门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自己也端起搪瓷缸子,笑容和煦俨然关心下属情况的老领导。 “你去土产公司也有几天了,在那边适不适应?不适应你就跟厂里说。” 这要是个会拍马屁的,肯定立即表示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都是单位栽培得好,领导栽培得好。陈寄北却从来不做这些,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还行。” 比起书中那个沉稳老练的首富大佬,而今的他身上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锋锐。 可就是这种未被抹去的锋锐,让夏芍感觉到真实,远比书中那寥寥几笔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夏芍是觉得真实了,胡副主任却觉得话题有点难继续。 无论他问什么,陈寄北都是“好”“还行”,多了一个字不说。 想想这人似乎一贯话不多,就连之前因为打架被扣掉一级工资,表现得都很沉默,他干脆直话直说:“我听人说你在那边活不重,单位这边,你能不能帮着分担一点?” 这是曹德柱不行,又想起来陈寄北了? 可陈寄北都借调走了,凭什么领一个人的工资,干两个人的活? 可能是也觉得这样有些难为人,胡副主任叹了口气,“咱们单位木匠房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清楚。上个月曹德柱修那两批木桶,坏了九个。” 这事今天才传开,陈寄北没在食品厂,闻言竟然没露出意外。 胡副主任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清楚曹德柱是什么水平,又想摇头说老马了。 “既然你清楚,肯定知道咱们单位的难处。桶不够用,货总不能不卖了吧?” 胡副主任先倒了一通苦水,接着话锋一转,开始给甜枣,“圆肚子的你都能修,咱们单位那点东西肯定不在话下。你之前不是掉了一级工资吗?车间做主,帮你找回来。” 技术工种开得多,再涨一级,就是四十多了。 可陈寄北还是没说话,眉心甚至蹙了下。 胡副主任看了,皱眉,“你是有什么难处?” 他这不是记恨自己之前被马四全打压,单位没人管,还都传他不好,不想接手吧? 年轻人有气性很正常,但单位正是缺人的时候,这么做就有点不识大体了。 结果陈寄北默了半晌,才说:“结婚前我答应过她,早点下班回家陪她。” 夏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是谁,下一秒就见胡副主任看了过来。 她一噎,正装模作样在旁边喝水降低存在感呢,差点把自己呛着。 而且胡副主任看着她,目光先是从疑惑变成了了然,又从了然变成了无语,层次相当之丰富。最后那个眼神更是仿佛在说:“没想到陈寄北看着挺难斗的,竟然是个妻管严。” 又或者:“小媳妇儿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粘人精。” 夏芍:“……” 夏芍完全没想到这件事都过去两个月了,还能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伤害到她。 她赶紧表态,“主任您放心,我绝对支持陈寄北同志的工作。” 胡副主任露出满意的微笑,又看向陈寄北。 陈寄北还是蹙着眉,“我已经借调到土产公司了,不好把单位的东西带过去。”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借调期间工资都是土产公司开的,总不好拿着土产的工资,干着食品厂的活。 胡副主任想了想,“要不你晚上回来干?” 只把工资涨回来,就想让人晚上加班,是不是太过分了? 当过社畜的夏芍立即看了过来。 她这反应比陈寄北还快,两口子都看着胡副主任,没说话。 胡副主任也看着他们,结果这两口子比他还沉得住气,一个主打冷漠寡言,一个主打安静乖巧。明明气势上地位上都是胡副主任更占优势,两人却始终没露怯。 没办法,胡副主任只能起身,去旁边跟刘主任耳语了几句。 最后两人商议决定,下班后陈寄北额外干的,以修一个三毛钱,算加班费。总比去外面请人便宜,而且他们食品厂三个木匠,再去外面请人,就太丢面儿了。 当然简单的肯定就让曹德柱修了,能给陈寄北的都是要换木叶的,这钱也没那么好拿。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只问能拿回家干吗? 胡副主任立即看了夏芍一眼,心道这个小陈还真惯媳妇儿,“行,我这就叫人跟你俩送去。” 马四全出事快一个月了,没修的木桶越堆越多,他连第二天都不想等。 于是曹德柱刚被上面训完,还没缓过来,就有人来他这边拿桶。还不是全都拿走,只拿走了最难修的,像那竹箍坏了的或是轻微漏水的,全都留给了他。 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曹德柱就能干点皮毛,要动真格的,还得陈寄北。 曹德柱一张相貌普通的脸当时便憋得通红,可他又什么都不能说。 说什么?说他可以修,别把东西拉去给陈寄北吗? 而且陈寄北和夏芍从办公室出来,刚好是下班时间,这一幕不少人都看到了。 即便听不到议论,光那些好奇错愕的目光,就让曹德柱恨不得当初受伤的是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是陈寄北一开始没被打压,他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了? 有人在前面顶着,他只要打打下手就好,就跟之前一样…… 跟着去送桶的刚好是上次夏芍见过的,一面驾驶着马车跟在夏芍和陈寄北身边,他一面还挠头,“上次不好意思了啊,我听外面人说你不会,还以为你真不会。” 这位大哥脸庞被晒得黝黑,夏天天热,还光着膀子,把衣服搭在一侧肩膀上。 陈寄北皱着眉,不动声色挡在他和夏芍中间,没说话。 那大哥也没注意,把木桶和木料在院子里卸下,“多长时间能修好?” 陈寄北看了下数量,“三天吧。” “好嘞,三天后还是这个点儿,我过来拉。”大哥一扬马鞭,走了。 送过来的就是曹德柱没修好那九个,光靠晚上这点时间三天修完,这男人够拼的。 夏芍油然升出一种敬意。 她就说大佬是作者盖章认证的工作狂,热爱工作到连世俗欲/望都没有了,怎么可能是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干完本职工作还要熬夜加班,这才是大佬的正确打开方式。 夏芍可没那么强的上进心,在心里赞叹完就回去做饭了,全当是搞好后勤工作。 吃好睡好休息好,第二天夏芍精神饱满去上班,郭姐一见就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夏芍还没反应过来。 “就你家陈寄北啊。”郭姐朝木匠房的方向努努嘴,“都成笑话了。” 谁成了笑话她没明说,但大家都能懂。 虽然自从夏芍来了,周小梅被踢走了,面包班一直都是提前下班,走得早,没碰上昨天那场热闹。但看到的人太多了,传得也快,早上众人刚来,就都听说了。 从陈寄北的角度来说,多年打压,一朝扬眉吐气,倒真是件喜事。 但陈寄北脸上没有得意,夏芍也没有,“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发工资了。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昨天我还在想怎么花,去饭店吃一顿,还是去看电影。” “饭店做的还没有你做的好吃呢。”郭姐笑道。 第55节 小张也道:“你要看电影,不用去电影院,西山部队今天晚上放露天电影,我带你去。” “你说真的?”这下其他同事也来了兴趣。 这年代娱乐太少,看电影就是最好的娱乐了。只不过去电影院还要票,一张一毛二,大家都不太舍得花这个钱,都是附近的部队或者林业局放露天电影,跟着去蹭。 “我家有个邻居家里亲戚就是放露天电影的,她说的。” 小张这么说,大家就信了,约了晚上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 夏芍没太大兴趣,现有的那些电影她都看过,上学时在教室用投影仪看的。下了班还要走那么远,人挤人去看一场露天电影,太累了,还不如回家躺着。 众人讨论得正热闹,周雪琴来了,一进门就带来一股冷空气。 “都什么时候了,不准备上班,还在这唠嗑?也不怕老罗下来看到。” 怕老罗看到是假,她自己心情不爽才是真吧? 曹德柱丢了这么大的人,周小梅听说,肯定又是一顿闹。这两口子最近没少吵架,你怪我把工作丢了,我怪你学了两年还啥也不会,一吵架就来找周雪琴这个介绍人。 周雪琴最近被烦得不行,火气飙升,大有更年期提前来临的架势。 众人懒得跟她顶,她说,他们就听着,按原来的节奏换衣服开工。 夏芍戴好帽子,刚拿过面团,周雪琴叫她:“明天开始,你和牛亮换一下。” 自从周小梅走了,她消停了好一阵,没想到又开始了。 夏芍停了动作,其他人也全看了过来,尤其是和夏芍一起掐剂子的王哥,已经开始皱眉。 夏芍干得好好的,突然换位置,还要重新适应,他们还能提前下班吗?而且和面这个活要比别人早两个小时来早两个小时走,五点多就得到单位,都是男工在干。 见夏芍不说话,周雪琴提高声音,“怎么?你不愿意?” 虽然夏芍以前怼过她,可那是没来单位的时候。自从来了单位,到了她手下,她安排什么活,安排谁跟她一起干,她不都得受着,连个屁也不敢放? 小梅两口子闹那么僵,还不都是陈寄北害的?要没陈寄北,会有这些事? 周雪琴最近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咬牙,连带着看夏芍也不顺眼,能折腾就顺手折腾一把。 本以为夏芍这次又忍了,没想到夏芍竟然抬起头,“我是不愿意。” 周雪琴一愣。 夏芍已经又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家。提前两个小时来上班,凌晨三四点我就得起来点着灯做饭。要不是这个原因,单位和面的也不可能全都是男工。” 其实和面的活也比其他活都要累,夏芍没说。 不过光这几句,周雪琴已经面色很难看了,“让你干啥就干啥,你是班长,还是我是班长?” “是班长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夏芍声音还是软软的,眼神却一点都不软,“我一来你就让我掐剂子,我什么都没说。你后来又把周小梅跟我分到一起,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我也没说什么。” 以前她不顶,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她是新人,在单位没有根基。 可周雪琴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还让她早上四点起床,上辈子的抠门老板都没这么干过,她能忍才怪。 这可是夏天,车间窗户都开着,这边一起争执,外面全能听到。 周雪琴被气得脸色发青,“你别以为陈寄北翻身了,你就跟着抖起来了。” 夏芍在单位经营这一个多月,靠的可不是陈寄北,这一点全车间的人都能看到。 她没有退让,“我们可以去找车间主任问问,要是主任也让我去和面,我就去和面。” 其他人也出来打圆场,“都别急,有话好好说。” 王哥更是道:“小夏掐剂子掐得好好的,哪有整天换岗位的?” 就连牛亮都说:“班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多学点东西,可我这上早班都上习惯了。再说你让我掐剂子,我也不会啊,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自从周小梅来了,周雪琴就折腾来折腾去,谁心里没点不满? 别说跟夏芍相熟的了,跟夏芍不熟的都没人帮周雪琴说话,周雪琴越听越气,越听越气。 “你!你们!”她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老罗的声音,“一个个不上班,在这吵什么呢?” 第37章 连环画 没有孩子可以生,现在就回去生…… 质检抽查并不是每天都有, 老罗昨天才查过,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看到老罗一身工作服,背着手站在门口,所有人都闭了嘴, 尤其是周雪琴。 她一个当班长的不能服众, 让下面人顶成这样, 本身就够丢人了。 何况这件事她还多少有点理亏,见老罗皱紧眉,又问了一遍“都吵什么呢”,她立马先发制人,“没什么,就是我给小夏安排工作,她不愿意干,说了几句。” 这话像是在息事宁人,可谁都能听得出,她在暗示夏芍拈轻怕重挑三拣四,不配合工作。 这一招恶人先告状太恶心人了,班里人表情都不太好看,尤其是王哥。 他脾气硬,最不给周雪琴面子,当即就道:“和面本来也不是该女工干的活。” “你让小夏去和面?”老罗皱起了眉。 周雪琴赶忙解释:“我这也是想锻炼她,和面要接触配方,哪能随便派人去?” 她这就是说得好听,知道配方又怎么样?谁还能偷学啊? 别说没有设备,根本生产不了。就算做点自己吃,也得先能弄到面油和糖吧? 老罗没说话,看向了夏芍。 这要是一般人, 肯定要说说自己的委屈,趁机狠狠告周雪琴一状,出一口恶气。 夏芍长得软,老罗甚至以为她要哭哭啼啼一番。结果她先是朝王哥道谢,接着安抚其他同事,“我没事,大家不用担心,还是干活吧。”如常回到了岗位上。 她这样,反而衬得恶人先告状的周雪琴愈发不堪。 之前周小梅跟夏芍一起掐剂子,周小梅什么都不会,那活都是谁干的还用猜吗? 夏芍到底是不是拈轻怕重挑三拣四的人,不用说,老罗也能看出来。所以她这一状完全没必要告,告了也顶多让周雪琴挨一顿训,反而显得她咄咄逼人。 果然见夏芍这样,老罗看了周雪琴半晌,看得她满脸不自在,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小夏。”老罗突然点了夏芍的名,“你把手头的活放放,先跟我去做月饼。” 众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来点人试做月饼的。 可满屋子人,他竟然点了一个临时工,这还是第一次有临时工被他叫去试做。 虽然之前都开过夏芍的玩笑,大家脸上还是露出错愕。 不顾众人的错愕,老罗又点了王哥和郭姐,连怀孕的小张也叫上了,就是没点周雪琴。 眼见他带着人就要走,周雪琴脸都涨红了,“罗主任。” 本来能选到面包班,她这个班长应该面上有光。可老罗连临时工都选了,就是不选她,刚才那番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窗外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周雪琴觉得丢人,老罗却没有要缓解她这份尴尬的意思,直接带着人走了。一行人走出去好远,周雪琴还站在原地,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 “噗!”不知谁低笑了声。 她厉目扫过去,众人全都回岗位上忙自己的工作,也看不出是哪个人笑的。倒是不远处的饼干车间还有人趴在窗前往这边看,两个车间离得不远,甚至能听到隐约的议论声。 “班员都被选走了,班长没选,我还是头一回见。” “哪只是班员啊?里面还有个临时工。” “你说陈寄北媳妇儿?”因为会打扮,厂子里认识夏芍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离得近的几个车间,“你们说她怎么也被选上了?难道陈寄北帮她走后门了?” “老罗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也是。他要是吃这一套,周小梅也不用走了。” “上次下雨你们不知道,这个夏芍干活可厉害了,掐剂子一掐一个准,都不用上称……” 再听不下去,周雪琴“哐”一声把窗关上了。 可窗关上了,那边人的表情却挡不住,她更挡不住这事儿往外传。 另一边,老罗本来心情挺好,让周雪琴给整糟糕了,一路上都板着个脸。 夏芍几人跟在他身后,谁都没说话,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闲置车间。 大概是专门为试做月饼准备的,车间里面、油都有,月饼模子也摞了一摞,随时可以开工。 王哥以前经常被点到,有经验,也不顾老罗的黑脸,直接问:“先做哪个?” 老罗指了指角落里的大缸,“先和浆皮,和个十斤面。” 那缸足有近一人高,一米二粗,夏芍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装水的。 结果王哥掀开盖子,竟然从里面盛出四斤糖浆,“还是一斤面二两油,四两糖浆?” 所谓的浆皮月饼,就是用糖浆和面做饼皮的月饼。常吃的五仁月饼、枣泥月饼,果馅月饼都是这种,每年中秋,食品厂都要提前熬出一千八百斤到两千斤的糖浆备用。 相比之下酥皮月饼和双酥月饼糖就比较少了,酥皮月饼和面更是完全不用糖,全靠油酥。 这么少的面没法用机器,只能手和,王哥很快就将料配好了。 老罗又看向剩余三人,“小郭,你去把面蒸了。” 做馅的面粉和做饼皮的不一样,必须先烤熟或者蒸熟,如果用生面,吃了会拉肚子。 郭姐答应一声去了,老罗这才走到案板边,“小夏,小……”看一眼小张。 他对小张有点印象,但不是特别深,只记得她被周小梅连累挨了两次训。 “我叫张淑真。”小张赶紧道。 老罗点点头,“小张,你俩帮我配料,先称四斤白糖。” 张淑真还怀着孕,夏芍只让她看秤,自己去搬了糖袋子过来。 估摸着分量,她盛出来几瓢,问张淑真:“差不多了吧?” “还差点,差半两四斤。”张淑真看着秤说。 夏芍顺手添上小半瓢,这回正好了。 接着又称油,这回夏芍估得准准的,一斤半不多不少。 第56节 张淑真有些意外,就连老罗也多看了她一眼,“你再称,称一斤核桃仁。” 夏芍捧了两大捧进去,又抓了一把,相差不过几个核桃仁。 因为周雪琴那事,老罗本还板着脸,见此终于笑了,“你这手快赶上称了。” “我这也是掐剂子练出来的。”夏芍说。 “掐剂子还能练出来这个?” “能呀。”夏芍笑笑,语气寻常道:“有一段时间工作任务重,没那么多时间过称,我就尽可能先掂一下剂子的重量,再上称看准不准,练多了就不用称了。” 要不是有这一手,她哪敢直接把剂子丢给郭姐他们。 如果周小梅知道是因为自己偷懒,才促成了夏芍那一手掐剂子的好活,还不得气死? 夏芍说任务重,老罗也想到了周小梅,连带着对周雪琴愈发不满。 让她当个班长,她一点正事不干,不是乱塞亲戚,就是打压新人。 下午面包班干完活,周雪琴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绕了个弯,来到试做月饼的车间,“罗主任你们还在忙呢?正好我下班了。”抢过张淑真手里的活开始包馅。 夏芍就在旁边卡模子,见此什么都没说。 倒是罗主任看了她一眼,皱眉,“你来干嘛?” “我是来认错的。”周雪琴脸一红,低下头,“最近家里事多,弄得我焦头烂额,我没控制好,把情绪带到单位来了。”说着还看向夏芍,“小夏你不会介意吧?” 夏芍很介意,但她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就变成是她小心眼了。 而且周雪琴这一番说辞,其实是在避重就轻。她只说最近家里事多心烦,把情绪带到单位来了,意思她只是无心之失。而无心之失,显然比故意刁难轻多了。 能屈能伸还能避重就轻,周雪琴能坐上这个班长,显然比她侄女聪明多了。 夏芍笑笑没说话,把卡好的月饼扣在托盘上,端起来问老罗:“现在开始烤吗?” “我来。”周雪琴赶紧过来接。 夏芍没松手,“班长你还是让罗师傅来吧。这个车间用的是新烤炉,前两天才进回来的,不用烧煤,全用电。咱们班没用过这种,万一把月饼烤坏了怎么办?” 现在的烤炉除了烧煤的,其实还有烧油的。 只不过江城食品厂比较舍得花钱,跳过了烧油的烤炉,直接进了一台用电的,想先用个试试。毕竟用电不用烧煤,可以把人手解放出来,投入到其他生产中去。 周雪琴也知道这台机器,正愁没表现机会呢,夏芍越不给,她就越坚持要。 “还是我来吧,我家里有人做饭,不着急回去,。你们都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歇。” 烤炉预热需要时间,烤还需要时间,要是都留下来等烤完,的确就得加班了。 而且在场几个女同志都没怎么干过烤炉的活,烤过月饼的就只有周雪琴和王哥。 老罗终于看了周雪琴一眼,“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了?让你当班长是让你带领大家干活,是让你整天摆班长派头的吗?都像你这么搞,大家还工不工作了?” 对于各个班的班长,老罗还是会留点面子的,一般都是把人叫到办公室骂。今天他却当着周雪琴下面的班员就训上了,听得周雪琴脸上火辣辣的,可又不敢吭声。 老罗这样,显然不只是对她这一件事不满,不让他训完,这事儿就没法过去了。 果然训完,老罗低斥一句:“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 这回夏芍没再坚持,把剩下的月饼卡好,换衣服下班了。 “她怎么这么积极?连错都认了。”路上张淑真不解。 “小夏一个临时工都点了,就没点她,丢人了吧。”郭姐说,“之前不是说单位要进那台纯用电的烤炉?当时周雪琴跟饼干车间的吴班长抢过,都想把第一台安排到自己车间,差点打起来。现在周雪琴自己闹出这种笑话,吴班长还不逮住机会使劲儿踩她?” 职场就这样,不同的组班之间都别着苗头呢,哪有那么和睦。 今天闹笑话的要是换成吴班长,周雪琴未必踩得比他轻,所以周雪琴才急了,赶忙跑来表现。 不过到底能不能表现成,就看她自己的了。 夏芍已经看到了门口的陈寄北,“你们聊,我先走了。” 陈寄北去了土产公司,还每天来接夏芍一起回家。郭姐他们一开始见了还打趣夏芍,现在见多了都习惯了,朝她摆摆手,“你走吧,明天见。” 等夏芍都坐上自行车后座了,张淑真才反应过来,“晚上看电影……” “我就不去了,你和郭姐带着孩子去吧。” 随着话声飘落,夏芍裙摆轻扬,两人一车已经渐渐驶远了。 郭姐在后面看了几眼,“别的不说,小夏跟陈寄北这一对儿还真养眼,光看背影都好看。” 看背影都好看的陈寄北正在问看背影都好看的夏芍:“你们要去看电影?” “是她们。张姐说今天西山部队那边放露天电影,约我一起去。” “你怎么没去?” “太远了,从这到西山少说五六里地,去了也没地方坐,还得站着看。”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陈寄北顿了下,“就因为远?” “对啊,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夏芍的勤快都在上班的时候用完了,一到下班回家,除了搞吃的就只想懒着。 陈寄北没再说话,倒是夏芍问他:“你要不要去看看?” 陈寄北今年也才二十一岁,确切点说,还没过二十一周岁的生日,应该会喜欢看电影吧? 结果大佬不愧是大佬,时刻不忘工作狂人设,“我还要修桶。” 夏芍也就不问了,买完菜正往家走,又想起什么,“前面停一下,我去趟书店。” 这年代的新华书店其实没什么书,大家去书店,多数是年底的时候为了买年画。不管是风景画还是人物画,买上一张贴在墙上,又喜庆又漂亮。 陈寄北不知道夏芍要干嘛,还是在书店门口停了车。 夏芍进门一扫,哪里孩子多就往哪里钻,钻过去一看,果然满满一书柜都是连环画。 她也是才想起来,没有手机网络,没有小说漫画,这年代有连环画啊! 小时候她奶奶家有个小箱子,里面装了几本她爸小时候买的连环画,她翻出来看过。虽然没有漫画那么多变的画风和故事,但一页一张图,也挺好看的。 至少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晚上用来打发时间够了。 夏芍看了看书柜,连环画的种类还不少,几十种怎么也有了,不过大多数是抗战故事。 这年代书籍、电影多是这一类题材,男孩子玩的游戏也是打鬼子、抓特务。夏芍身边这几个小鬼,腰上就别着木头刻的小□□,撑得小短裤一个裤腿短,一个裤腿长。 夏芍一个高挑姑娘往里面一站,比小鬼们高出一大截,立马引起了小鬼的不满。 “你一个大姐姐,过来挤什么?” “就是,姐姐你不买,就往旁边站站,别挡着我们。” “谁说我不买了?”夏芍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林海雪原》,这个好看吗?” “好看!这个讲的就是我们东北的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座山雕可坏了,我在狗剩家看过!” “我也看过,我妈妈说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我买!” 《林海雪原》分上下两册,两本下来要三四毛钱,其他孩子立即羡慕了。 那小鬼得意地挺起胸膛,“我家里还有一本《小兵张嘎》,两毛一买的,可厚了。” 连环画都是越厚卖得越贵,最便宜的才七八分一本,大家顿时更羡慕了。 还有人期期艾艾问他,“能借我看看吗?我不拿走,去你家看就行。” 那小鬼犹豫了下,被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盯着,还是点了点头,“行,不过不能给我弄坏了。” 听他们说,夏芍也去书柜上拿了本《小兵张嘎》,“还有什么好看?” 这些小鬼背着书包,一放学就来书店看连环画,不一定都买过,但一定都知道。 听夏芍问,他们立即七嘴八舌说起来。这个说《雁翎队》好看,那个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好看,大和尚可厉害了,“啊”一下就把柳树从地里拔出来了。 说着说着,几人还就夏芍该买哪个争论起来,谁都觉得自己说的那本最好看。 小孩子才做选择,夏芍直接抱着十几本连环画去柜台结账,“我都要了。” 小鬼们当时就傻了。 还能全都要的吗?他们想买一本,都要回去磨妈妈好多天,磨不好屁股上还要挨巴掌…… 就连拥有《小兵张嘎》那个男孩都有些懵,“这么多,姐姐你给谁买的?” 小鬼们眼巴巴看着她,夏芍没好意思说是给自己买的,一本正经道:“给我家孩子买的。” “你都有孩子了?看不出来啊。”店员觉得夏芍太过年轻。 夏芍已经决定也拨十块钱给自己当零花,以后肯定还会来买,只是笑笑,没否认。 立马有小鬼小声嘟囔:“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妈妈?” “是啊,一口气买十几本连环画,这个妈妈太有钱了!” “要是知道谁是她家小孩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去她家蹭。” 夏芍完全是在小鬼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出来的,抱着连环画,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饶是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依旧感觉自己牛逼坏了,想叉会儿腰。 “这么喜欢?”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笑,陈寄北问了句。 “喜欢啊。”夏芍眉眼弯弯的,“晚上没事干,正好打发时间。” 买来的连环画厚厚一摞,书店店员还帮她用牛皮纸绳绑了一下。夏芍抱着,正要上车,就见男人淡淡瞟了她一眼,“给孩子买的?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有孩子了?” 额…… 夏芍眨眨眼,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陈寄北黑眸望着她,“孩子在哪呢?有钱的妈妈。”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啊陈同志?都是成年人了,非得这么较真吗? 夏芍有些黑线,想一想干脆说:“没有可以生,现在就回去生,生对双胞胎。” 这回被噎住的换成了陈寄北。男人望着她没说话,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耳根却微微红了。 好半天,陈寄北才偏过头,一贯的冷沉语气问:“回去生?” “对啊。”夏芍指指自己的肚子,“这边这个是老醋菠菜,这边这个是鸡刨豆腐,双胞胎。” 第57节 陈寄北:“……” 陈寄北表示不想理她,并丢给了她一个冒冷气的侧脸。 直到回家,开始修食品厂送来那几个木桶,这男人也没再说过话。 太不经创了,这还没遇到孙清那种老司机呢。 夏芍觉得大佬这心理素质还有的练,摇摇头,回去找鸡蛋,准备把豆腐刨了。 菠菜好拌,焯下水调个料汁就行。鸡刨豆腐也很简单,把豆腐抓碎,放进锅里小火炒至水干,再打上一个鸡蛋。又好吃还用油不多,正适合夏天这种炎热的季节。 天一热,夏芍已经很少做那种浓香扑鼻的饭菜了,对门孙清和姜百胜还是下意识戴上了口罩。 这回不是用碎布做的,是孙清用纱布缝的,又软又不闷,居家旅行防备夏芍做饭之必备良品。 为了吃饭方便,姜百胜还把口罩拉上去,只盖住鼻子,“鲫鱼炖豆腐、虾酱豆腐、鸡刨豆腐……一个豆腐被她做出这么多花,她就不能用小葱拌拌得了,那个没味儿。” “知足吧,鸡刨豆腐也比麻辣鸭货强。” 孙清不能吃辣,一闻辣味就想咳嗽,可又忍不住香总想去闻,简直要了命了。 姜百胜倒是能吃点,但媳妇儿没法吃,他也张不开那个嘴。 挡着鼻子吃完饭,孙清又等了会儿,等外面没什么味了才摘掉口罩,出去刷碗。 刚把碗筷放进大地锅,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中等个子,笑起来嘴角还有酒窝,看着亲切又温和,“夏芍是住在这吧?” 陈寄北就在院子里,闻言蹙了下眉,朝里面喊:“夏芍,有人找。” 夏芍刚翻开连环画,闻言又把画本放了回去。 “程经理?”看到来人她有些意外。 程经理点点头,“是我,我找你有点事。” 夏芍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她和程家也就那点联系,但还是将人请了进去,“文华还好吧?” 听夏芍问起女儿,程经理表情柔和,“挺好的,孩子已经开始吃奶了。”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抱歉,有些事我实在搞不明白,找人打听了下。我听说你来江城,是为了履行婚约,跟从小订了娃娃亲的对象结婚。” 程经理的眼神认真而直接,“你那个娃娃亲对象,是不是李宝生?” 第38章 真相 李宝生,我们离婚吧 纸包不住火, 夏芍从没觉得李家人真能瞒程家一辈子,但这么快…… 她没有否认,“程叔叔是怎么知道的?” 她只答应李家人不往外说, 人家既然自己猜到了, 也没必要否认。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 听到夏芍这话,程经理眼神还是沉了下, “你的婚事蹊跷太多, 不是李家人做事的风格。我觉得不对, 就去铁路招待所问了下。” 田翠分以为能将她和万辉打发走,一开始并没捂那么严,招待所不少人都知道她是来结婚的。 夏芍了然, “那您怎么就肯定是李宝生?” “你在江城认识的也就李家人了, 而且我们单位有个人见过你,知道你打听过李家。” 当初刚来,夏芍的确跟蔬菜副食商店一个阿姨打听过李家,当时说的就是来相亲。只不过那阿姨一听说是李常顺家, 第一反应就是来相李来娣的, 她也就顺着往下说了。 后来她去买菜,还在蔬菜副食商店碰到过对方几次,对方还问她相成了没。 夏芍只说当时就是来托李家帮着找对象的,她面皮薄没好意思直说, 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程文华这个爸这么厉害,直接就联想到了李宝生头上。 见夏芍没再问, 程经理沉了口气,“你和李宝生定亲多久了?” “有十五年了吧。” “十五年?” “对,土改那会儿定的。” “土改那会儿定的?” 那时候人心惶惶, 谁有功夫给孩子定亲? 程经理有些疑惑。 夏芍没隐瞒,“李常顺原来是在柜上做账房的,怕被东家连累。” 看程经理没太懂,她又补充,“我爸是当时的民兵连长。” 程经理懂了,脸色也更难看了。 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李家毁婚的?” “跟蔬菜商店那个阿姨打听后。”这回夏芍说得很仔细,“我家里出了点情况,我妈让我弟弟送我过来结婚。结果李大娘没让我们姐弟去她家,直接将我们安排在了招待所,还说李宝生去当兵了,为了当兵还把年龄改小了三岁,让我回家再等几年。” 夏芍笑了笑,“我觉得不对,就出去打听了下,没想到……” 李宝生都结婚四年了,夏芍还不知道,李家甚至让她回去接着等。 饶是程经理早有猜测,也觉得李家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分。 他也是有女儿的人,要是他女儿被人这么拖着,拖成了老姑娘…… 程经理光是想想都觉得愤怒。 何况李宝生明明有婚约,还求娶文华,到底为了什么,还用猜吗? 李家人两头瞒,这是把夏家人当傻子呢?还是把他当傻子呢? 就在这时,夏芍抬起头,“程叔叔,不是我想瞒着文华我和李宝生有过婚约。” 夏芍眼神清澈,话语里满是真诚,“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两个。要是能过好,何必让文华知道这件事,从此心里扎着一根刺?” 如果李宝生真能对文华好,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 程经理站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待要问问夏芍知道李宝生毁婚,心里对李家对文华就没一点芥蒂吗?问问她知不知道李宝生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他在蔬菜副食商店待了那么多年,要是看不出夏芍跟文华相交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白混了。 他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李宝生…… 不,也不算看走眼,李宝生的确没什么脾气,对老婆孩子也好。只是他对文华好,对其他女人更好,这种男人面对异性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想想这几天李宝生一直在道歉,却明显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程经理冷了眼。 送走程经理,夏芍也有点感慨。 这位虽然笑呵呵的,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主,有怀疑就查,有猜测就问。这个时候爆出来李宝生原本有婚约,还想一直拖着她的事,李宝生跟李家人恐怕要喝一壶了。 程文华这人真的不错,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吧。 这么说还是大佬好,一心一意只爱工作,什么绿茶小妖精都只会影响他工作的效率。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陈寄北眯着眼,正在看木料的尺寸,侧脸被打上淡淡的阴影,轮廓分明。 这脸也赏心悦目,夏芍点点头,“还是你好啊。” “双胞胎的爸爸,能不好吗?”陈寄北冷着脸,轻嗤了声。 夏芍:“……” 又开始了,这男人要是能别这么小心眼,嘴再甜点就更好了。 夏芍决定回屋看连环画,让这男人和他骄傲的阴阳怪气自己在这加班。刚走出两步,却听身后男人突然问:“这么个人,你当初怎么会和他定亲?” 从两人认识,他就知道李家这件事,却一直没问过。 夏芍不知道他今天怎么问了,想了想,没隐瞒,“可能因为他爸是我们村读书最多的吧。” “读书?” “对啊,李常顺以前上过私塾,后来又在柜上做账房,在我们村很厉害了。我爸小时候家里穷,小小年纪就去给地主放猪了,特别羡慕读过书的人。他家那时候条件也好,别人都穿粗布衣服,田翠芬身上全是缎子,十里八乡想跟他家结亲的人可多了,他们家都没看上。” “你的意思是他们能看上你,还是你的荣幸了?”陈寄北冷笑。 夏芍都被他搞无语了,“你问我,我才说的,能不能别阴阳怪气?” 陈寄北闭上嘴,示意她继续。 夏芍这才接着道:“定亲那会儿他才十一一岁,能看出来什么?我爸听说他读书不错,家里条件也行,就答应了。反正我哥跟万辉读书都不开窍,差点没把我爸气死。” “你还有哥?”陈寄北第一次听她提到夏万光。 “嗯,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再没了。” 夏芍没多提夏万光,陈寄北就也没多问,只是说了句:“岳父眼光不行。” 这句“岳父”说的,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他一个同租一铺炕的便宜女婿还说起她爸了。 夏芍呵呵,“是啊,怎么早没看上双胞胎的爸爸?早看上老醋菠菜和鸡刨豆腐都能给他老人家上坟了。再早上半个月,还有卤鸡腿卤鸡翅和麻辣鸭头麻辣鸭脖。” 陈寄北顿了下,眯眼看她,“我怀疑你在说我是鸡和鸭子。” “但你没有证据。”怕又被按在哪个地方,不等他有动作,夏芍转身就跑。 第一天早上去上班,郭姐跟张淑真还在讨论昨晚的电影。 “人太多了,我挤了半天都没挤进去,站在外面看的。” “那是你去晚了,我去得早,好歹在广场边找了个位置,就是有点偏。” 夏芍听她们说的热闹,“昨晚去了很多人吗?” “多,怎么不多?”郭姐说,“广场外都站满了,还有人爬到了树上。” 爬到树上,就为了看个电影? 夏芍眨眨眼,“那么远,能看到吗?” “看个热闹呗。反正昨天晚上放的是《刘三姐》,就算看不着,还可以听。” 几人换了衣服去车间,还没到地方,就听到老罗发火的声音。 第58节 “你看看你烤得这是什么玩意儿?五盘子月饼,没有一盘能吃的!这叫三十斤,三十斤粮食就这么被你浪费了!连个烤炉都看不好,你到底是怎么当上班长的?” 这是挨骂了? 几人对视一眼,郭姐赶忙拉了下夏芍和张淑真,“慢点走,再听一会儿。” 周雪琴这是多不得人心,被骂了没人帮她解围,还想多听一会儿。 不过夏芍也想多听一会儿,配合郭姐放轻了脚步。 大概是觉得难堪,周雪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昨天那是意外,新机器我不太会用……” “新机器不好用,小夏没说过吗?”老罗打断她,“没那本事就少揽那个活儿!你但凡用点心,一盘一盘烤,也顶多糊个一两盘,你看看你这是糊了多少!” 老罗是真生气了,伴随着训斥,还有托盘被摔在案板上的声音。 几人透过窗户一看,案板上的月饼还真被烤糊了,周围一圈儿全是黑的。 “她以前干活没这么差吧?”张淑真皱眉。 “以前她也不是班长啊。”郭姐说,“当初为了当班长,她哪个岗位的活没干过,比谁都拼。现在当了几年班长,气性涨了,本事却没涨,还退步了。” 人就是这样,处于低位想争上游的时候,什么苦都可以吃。 可一旦想要的到手了,有了权力,就开始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反而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 夏芍觉得周雪琴也不是完全没有业务能力,“她可能是着急回家,一次性全烤了。” 郭姐和张淑真一想也是,别人都下班了,就她一个在烤月饼。要是以前的她,还能有点耐心,现在当班长发号施令久了,她又自视自己有经验,还真可能五盘一起烤了。 即使放慢了脚步,三人还是走到了车间门外,正好王哥也来了,几人一起进去。 见到他们,周雪琴脸上更加难堪。 昨天是她非要烤的,还从夏芍手里抢走了托盘,结果就干成这样…… 老罗一点都没有要帮她遮掩的意思,烤糊了的月饼就这么大喇喇放在案板上,“配料,重做!” 老罗脸色太沉,众人一句话都没敢说,麻溜地开始干活。都没用他吩咐,夏芍就按照昨天的分量称出四斤白糖、一斤半油、一斤核桃仁、半斤芝麻…… 老罗一开始还没注意,看着看着就专门盯着秤上的重量瞧。 他们昨天一共做了五斤五仁的,五斤枣泥的,加起来十多样配料,夏芍竟然一个都没记错。 老罗看着她称完,突然问:“浆皮的配比是多少?” 夏芍毫不犹豫,“一斤面一两油,四两糖浆。” “酥皮的油酥配比是多少?” “一斤面六两油,不放糖不放水。” 不仅她经手过的馅料,连王哥和的饼皮,用料都记得一清一楚。 老罗越听越满意,看一眼夏芍,“这回你来烤,没问题吧?” 夏芍没管周雪琴的脸色,“没问题。” 她不告状,不代表那事儿就这么算了,昨天下午她就是故意提起烤月饼的。 周雪琴能烤好,那是周雪琴有本事。周雪琴烤不好,也是能力不够,怪不得她。 夏芍用的从来都是阳谋,但凡周雪琴和周小梅好好工作,谁都不会掉坑。 可换句话说,这两人要是能力过硬,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也不会整天针对她了。 昨天干过一遍,今天再干就快多了。 下午没到三点,大家就把几种月饼全都包好卡出形,只等上炉烤。 夏芍已经将烤炉提前预热好,研究了下上面的按钮,调整好温度,按下速度档位。 按完正要起身,那边郭姐已经拿起了托盘,“现在放吗?” “放吧。”夏芍点头。 郭姐就帮她把第一盘月饼放在了烤炉上。 昨天周雪琴干的时候,满车间就她自己,可没人帮她放托盘,她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今天一整天,老罗都没给她好脸,她脸色能好才不正常。尤其是看着夏芍似乎颇得老罗欣赏,她在食品厂这么多年,老罗都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周雪琴也站到了烤炉边,等着看夏芍能烤出个啥。 她干了这么多年都烤糊了,她就不信夏芍一个连旧式烤炉都没用过的人,能烤得比她好。 夏芍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从不会在意旁边都站着谁。眼见着托盘传送到尽头,里面的月饼火候还差一点,她戴着手套端起托盘,把托盘又往回放了五米。 这回再传过来,托盘里的月饼火候刚刚好。 夏芍把托盘放到老罗面前的桌案上,“罗师傅您看看,还差在哪?” 差在哪里?她这火候掌握得堪比老师傅了,多一分嫌糊,少一分嫌轻。 老罗都忍不住看她一眼,“以前学过?” 月饼刚烤出来是硬的,需要放几天回回油才好吃,因此外面卖的跟刚烤出来的并不太一样。这回夏芍不能说她没接触过了,“小时候村里有人会做,见他们用平底锅烤过。” 可只见过就能烤城这样,还是狠让人惊诧。 刚才老罗一直看着,随时准备指点夏芍,结果一句话没说上,夏芍就烤好了。 他点了点头,“继续。” 夏芍回去,把速度调慢了一个档,接下来连着三盘,全是传送到头的时候刚好烤好。 周雪琴一开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看着,脸就黑了。 不过还好,剩下这一盘是酥皮月饼。因为酥皮包得严实,中间的馅料不容易熟,不仅需要烤更长时间,烤法也跟普通的浆皮月饼不一样,需要烤两遍。 如果夏芍还按刚才的方法烤,肯定会翻车……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夏芍突然停下动作,问老罗:“罗师傅,这个怎么烤?” “我还以为你都会呢。”老罗笑了,“你先开最小的火,把月饼正面过一遍。” 酥皮月饼不需要卡模子,都是包好后,用模子平整那一面拍扁的。张淑真有经验,拍完后也全正面朝下放到了托盘里,夏芍将炉火调到最低,拿过来就能直接烤。 过完一遍,月饼正面烤城了微红的颜色,在中间点个红点就可以烤反面,直到烤熟了。 夏芍按老罗教的烤好,放在架子上,大家已经洗手换衣服,准备下班了。 “周雪琴,你留一下。”老罗单独叫住了周雪琴。 周雪琴不明所以。 等夏芍他们都出去了,老罗才沉声说:“明天起面包班的工作你先别管了,交给王国刚。” 王国刚,是王哥的名字。 周雪琴当时脸就白了,“罗主任,我……” “五仁月饼的馅你记得怎么配吗?”老罗突然问她。 周雪琴一愣,憋了半天才说:“一斤面一、一两油……” “是三两,一两是最普通的糖馅儿。”老罗满眼失望,“刚来的小夏都能记住,今天还当着你的面说了好几遍,你一个老人却记不住,你的心思在干活上吗?” “我不是,我心情不好,没注意……” “昨天你就心情不好,今天又心情不好。要是心情不好都能出错,单位不用干了。” 老罗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工作服,“你以为我能当上车间主任,能站在这,是因为我会当官吗?不是,是因为我有技术,因为全车间的师傅都是我教出来的。” 没给周雪琴说更多的机会,他直接换衣服走人。 “你该回到基层,想想怎么干活了。这个班长你能当,别人也能当,单位不缺人。” 因为要烤月饼,夏芍比往常晚走了一会儿,等两口子到家,其他工厂刚好下班。 李宝生一从车间出来,就看到墙边站着个穿白裙子的纤瘦身影。 他下意识想叫人,想到什么又顿住脚步,犹豫了下,还是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宝生哥!”身后传来王小春惊喜的声音。 李宝生把头压得更低,王小春却小跑着追了上来,“宝生哥,宝生哥你怎么不理我?” 似乎脚下踩到了什么,她“哎呀”一声,差点摔倒。 李宝生赶忙回身,“走路也不小心点?” “光顾着叫宝生哥了,没注意。”王小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叫人也不能不注意脚下。”李宝生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王小春听着,却咬咬唇,突然问:“宝生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李宝生其实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自然也不会生王小春的气。 可文华不理他,文华他爸不理他,就连他爸他妈也骂他蠢,这种事还能让文华看到…… 李宝生想了想,“我媳妇儿早产了,咱们最近还是少来往吧。” “这几天我都没睡好,我就猜你躲着我,一定是怪我了。”王小春眼圈一红,“早知道会害你们吵架,我……我那天就不去找你了,反正只是被骂两句,又没什么。” 李宝生最怕见女人哭,声音立马软了,“我没怪你。” “那你怎么看到我就躲?”王小春显然不信。 李宝生被她看得无法,低头叹气,“文华早产了,他们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呢?”王小春替他抱不平,“那天嫂子过来,一话不说就走,你都没追上,她就摔了。她还怀着宝生哥你的孩子,怎么能走那么快?太不小心了。” “她怀孕很辛苦,可能情绪有点激动。”李宝生帮程文华说了句话。 王小春眼中立即流露出些许感动,些许吃味,“她可真是有福气,有你这样什么都愿意体谅的丈夫。” 李宝生笑了下,想想程父跟程文华,又蔫下来。 “要不,我去跟嫂子说说?”王小春突然问,“不能让你们这么误会下去,我去跟嫂子解释。虽然我……但宝生哥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这句话暗示意味太足,李宝生看着她,有些怔了。 王小春带着点难堪别开视线,“你们结婚四年了,就算别人都不相信你,她也该信任你。” 是啊,就算别人都不信他,怎么文华也不信他? 第59节 李宝生哪可能真叫王小春去,“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我跟你嫂子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等她消气了,会理解的。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就别去找不痛快了。”路上却不禁想起她这番话。 不过媳妇儿冷着脸,也还是得回家,李宝生还去小市场买了点地果(也就是草莓)给女儿大丫吃。 还没到家,远远就看到家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上已经放了一对箱子、几个包袱。 那对箱子是程文华的陪嫁,他一看急了,赶忙冲进去,“文华你要回娘家?” 进屋才发现,屋内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出了一半,连程文华那套行李都被搬下来了。程文华穿戴整齐,为了防风吹头上还包了个毛巾,闻言什么都没和他说。 “你真要回娘家?”李宝生更急,“有什么你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闹?” “闹?”程文华终于看了他一眼。 李宝生又软下声音,“文华你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我跟小春真的没什么,那天就是看她被领导骂了,实在难过……” 程文华都没等他说完,抱着孩子直接往外走。 李宝生又赶紧追上去,想要拉她,“别人都能信我,你是我媳妇儿,就不能信信我?” “别人是谁?王小春吗?”程文华冷笑。 结婚四年,程文华都是贤惠周到的,什么都和他有商有量,何曾这样冷笑过? 李宝生一愣。 那边程经理已经将行李在箱子上铺好,把女儿扶了上去。 程文华坐在箱子上俯视着他,脸上还有苍白,眼中却没了不忿,“李宝生,咱们离婚吧。” 第39章 月饼 男人喝了受不了,女人喝了男人受…… 李宝生和王小春不清不楚, 程文华就觉得够恶心了,没想到李家还能干出更恶心的事。 如果李家直接悔婚,跟夏家说这门亲事不成了, 都没这么恶心人。他们却拖了夏芍四年, 还准备继续拖下去,要不是夏芍反应快,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夏家当初还帮过李家, 他们都这么对夏芍, 那她呢? 她爸现在是经理,李家还要求着他们, 可他爸早晚会退休,早晚有不是经理的那一天。 程文华是性子好,不是傻。那种靠岳家起家,发达之后反而恩将仇报的,她又不是没见过。 李宝生这人耳根子软,没什么大主意,未必会做得那么绝, 但李家有的是人愿意帮他拿主意。李常顺和田翠芬让他悔婚,他就悔了, 要是李常顺和田翠芬让他离婚呢? 何况这个人在男女方面还黏黏糊糊拎不清。 今天有王小春,明天再来个张小春、赵小春,也娇滴滴叫他“宝生哥”,掉几滴眼泪…… 他还会被哄得找不着北。 程文华不想每天都要担心这些, 更不想父亲老了老了, 还要跟着自己糟心。 没再看李宝生那张震惊的脸,她搂住小女儿,跟父亲道:“走吧。” 程经理看都没看李宝生, 也坐到了车沿上。 眼见赶车人一扬马鞭,马儿小跑起来,李宝生这才反应过来,追在后面,“文华!文华你跟我说清楚,离婚是什么意思?” 程文华却连头都没回,只是叫赶车人加快速度,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不好了!老李弟妹不好了,你家儿媳妇要跟宝生离婚!” 李家刚开饭,就有人过来报信,惊得田翠芬筷子都掉了,“你说什么?谁要离婚?” “你家儿媳妇文华啊,东西都搬走了。我刚路过那边,还看到她坐着马车。” 对门老王婆最爱打听东加长西家短,但这么慌里慌张跑来报信,还是头一回。 这下谁还顾得上吃饭,全跑了出去。 李来娣最为不解,“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关我哥什么事?凭啥跟我哥闹离婚?” 老王婆就跟在后面,“说是跟什么王小春有关。” “王小春?”李来娣压根不知道这个名字,待要再问,几人已经跑到了李宝生家所在的胡同。 程文华还坐着月子,竟然要回娘家,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两人又是提什么王晓春,又是提离婚,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几人赶到的时候,外面还有不少人在议论。 “小李这是外面有人了吧?” “老丈人是他爸的领导,他也敢在外面有人?他怎么想的?” “谁知道。” “我就说小程养得好好的,怎么早产了……” 顾不上外面这些人,田翠芬直接冲进去,看到失魂落魄的李宝生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又不是受虐狂,上赶着找不痛快。自从程文华那边有了人照顾,她虽然还是每天去,待的时间却少了,今天下午甚至都没去,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宝生既震惊又茫然,“我一回家就看她收拾东西要走,还以为她是要回娘家,结果她跟我说她要离婚……” “那你也不知道去追?” “我追了,没追上。” “她就为了那点事要离婚?”田翠芬还是觉得不信。 李常顺也皱起眉,“这都过去好几天了,突然要离婚,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了?” “没有啊,我还给大丫买了地果。” 见他一问三不知,田翠芬急了,“老李,这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攀上的好亲家,说离婚就离婚,李常顺脸色也不好,“先去道歉。管她是因为什么要离婚,道歉准没错。” 一行人又跑去了程文华娘家,却扑了个空。 “你不说他们走了吗?”看着院门上落着的锁头,田翠芬狐疑地问儿子。 “是、是走了啊。” 可这程家根本没有人。 田翠芬和李宝生不由都看向了李常顺,李常顺皱皱眉,“等吧。”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李来娣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等。 李常顺没看她,只望着田翠芬和李宝生,“既然是道歉,就该有点诚意。万一他们回来,咱们却走了,人家会怎么想?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还道啥歉?” 可万一他们不回来了呢? 李来娣还想问,见父母和哥哥脸色都很凝重,到底把嘴闭上了。 一家人饿着肚子,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看到程家父女回来。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来看了一眼,还是没人,就连单位程经理都没去。 一连两天,他们都在到处找人,可不仅程经理没来上班,托儿所那边大丫也没去。田翠芬找人找得嘴都起泡了,没等到程经理上班,先等到了李常顺的调任。 “去蔬菜五商店当会计,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副经理就跟我说上面看重我,让我去那边历练历练,做出点成绩来。” “那不是好事吗?”李来娣只听到了“上面看重”几个字。 田翠芬差点被她蠢哭,“你爸一个会计,又不是一把手、二把手,怎么做出成绩来?而且一商店是什么规模,五商店是什么规模,连一商店三分之一都赶不上。” 这事看起来是平调,可跟被贬了有什么区别? 何况副经理年底就要退休,李常顺还想再往上升一升,调走了还怎么升? 他看向李宝生,“你到底怎么又得罪文华了?”一向那么惯儿子的人,脸色也变得无比阴沉。 程文华走后,李宝生这两天都住在家里,闻言没吭声。 “说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跟那个王小春搅一起了!” “我哪跟她搅一起了?顶多跟她说了两句……” “还说没搅在一起!”李常顺差点没让这个儿子气死,“你脑子是有坑吗?她能给你带来什么?是能让你爸当上经理,还是能给你妹妹安排工作?她自己都还是个临时工!” “真没有!就是文华走那天下班说的,文华之前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程文华都走了好几天了,李宝生始终不肯相信她真要和自己离婚,“文华那就是说气话,过两天等她气消了,我再哄哄她,给她和她爸赔个不是就好了。可能是有人听说咱们两家闹不愉快,给你下绊子,爸你先去报到,不想待再让文华她爸给你弄回来。” 李常顺听得血压都高了,“你以为人事调动这么容易吗?我这就是文华她爸整走的。” “不能吧?”李宝生显然不信。 “你想想五商店在哪!” “在、在……”李宝生说不出话了。 他想起来五商店在哪了,就在王小春家附近,他还去给王小春买过冰棍儿。 李常顺表情难看,“她爸肯定托了关系弄的,就算是经理,也没权力想调走谁就调走谁。你不是喜欢给那王小春帮忙吗?他这是让咱家去可劲儿帮。” “难道文华真要和我离婚?”李宝生喃喃,“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跟我离婚……” 李来娣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这几天她倒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哥你搭理那个王小春干嘛?现在好了吧?嫂子要跟你离婚,我还能找谁办工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你那工作!” 田翠芬狠瞪她一眼,“再说她想离就能离?你哥不签字,她离个试试?宝生你别上火,过两天你老丈人上班,妈去求他。真当女人离了婚日子好过啊,咱们离了婚,照样找大姑娘,她可就只能找二婚的了。听妈的别上火,说不定过两天她自己就跑回来了……” 夏芍知道李常顺被调走的时候,之前做的月饼已经回好了油。 干燥坚硬的表皮变得油润润的,轻轻一掰,就会软软地裂开,露出装满馅料的内里。 老罗给每人都掰了一块,“尝尝,要是有哪里需要调,报价前还可以重做。” 枣泥、豆沙都是常见的馅料了,比较让夏芍惊艳的其实是五仁。 江城本地的野生山核桃仁实在好吃,虽然抠起来费劲,卖得也贵,但一口下去又油又香。 酥皮月饼也别有一番风味,这类月饼后世卖得少,主要是不好运输。但皮真的好吃,拿在手里就像一个大号的酥饼,稍微用力一点,上面的酥皮就会掉下来。 广式月饼的口感则有些类似纸杯蛋糕,比较松软,饼身也比其他月饼要高。 这是唯一一个在和饼皮时还要用鸡蛋的,饼皮也和得最稀。烤制时需要和铁模子一起烤,这些铁模子还需要提前在油里泡过,这样饼皮膨胀起来才会在模子里卡出形。 第60节 夏芍偏好蛋糕的口感,对这个也比较喜欢。 几人吃了一圈就半饱了,等到问意见的时候,都说挺好吃。 王哥不是那么爱吃甜的,掰得都是最小块。张淑真倒是爱吃,可这年代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她吃哪个,觉得哪个又香又甜,完全给不出有用的意见。 郭姐自诩粗人,见大家都没意见,她也没有,只有夏芍被问到的时候沉默了下。 见她那块糖馅的只咬了一口,老罗问:“你有什么建议,只管说,让你们尝就是让你们说的。” 夏芍想了想,“这个糖是不是放多了?有点咸。” 配料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她前世三高盛行,大家买月饼都尽量少油少糖,怕胖的人更是一块都不敢吃。这里一斤面却足足放了八两糖,岂止是有点咸,一口下去吃得她发齁。 听她说,郭姐和张淑真全都看了她一眼,生怕她把老罗惹不高兴了。 这可是全车间最大的师傅,车间主任都要听他的。夏芍还只是个临时工,这么说太冒险了。 倒是王哥还算镇定,他知道老罗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果然老罗听了没说什么,掰开一块自己细品了品,“好像是有点咸。” 他这也是年轻时在店里做学徒,跟师父学的,后来来了食品厂,配方一直没改过。主要是年年问,年年大家都说好吃,他不好甜的,也就不改了。 “这个糖得减点。”老罗沉吟,“不过糖馅的本来就是以糖为主,再减就不好吃了。” 他毕竟是老师傅,很快就有了解决办法,正要说,却看到了旁边的夏芍。 一个人有没有想法,看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王哥、郭姐和小张都是一副静等安排的表情,只有夏芍微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老□□脆不急着说了,“小夏,你有什么想法?” 他是糕点车间最大的师傅,从来都只见他指挥别人做事,什么时候见他问别人的意见了,问的还是个才来一个月的临时工…… 几人都诧异地看向了夏芍,就连夏芍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过老罗这几天对她指点颇多,既然老罗问,她也就说了,“可以把糖减少,多放一点油提香。纯糖馅的卖得便宜,本身油放得就少,一斤面只有二两油。” 跟老罗想到一块儿了。 老罗脸上的褶子都笑了出来,点点她,“不错,脑子很灵。你过来帮我配料,七两糖和六两糖的咱们各做几斤,五两的就不用做了,看看哪个更好吃。” 那边一老一小忙上了,郭姐悄悄看向王哥,“老罗很喜欢小夏啊。” “师父喜欢一点就透的。”王哥说。 如果他是老罗,他也喜欢夏芍,学得又快又好还能举一反三,省了多少事儿。 “小夏的确很聪明。”张淑真有点羡慕,但她知道自己做不来。 让她干活行,以前没怀孕的时候,流水线生产她不比男工差,让她弄配方她就不行了。 说到这里,郭姐忍不住挤挤眼,“还好周雪琴没在这,这要是让她看到,肯定得气死。” 他们也知道周雪琴暂时被停职了,不能说有点高兴,只能说大快人心。 就连留在车间那几个,都说没了人折腾来折腾去,他们干活都轻松多了。就是周雪琴每天拉着个脸,活像刚刚死了爹妈,昨天还跟来嘲笑她的吴班长吵了一架。 要是她知道夏芍愈发得老罗的青睐,还不知道得怄成什么样。 果然晚上下班,几人迎面碰上周雪琴,周雪琴把脸一拉,转身便走。 郭姐他们心情正好着呢,也不在乎。上午试吃过那几份月饼,剩下的老罗全给了他们,每人都分到了三四块完整的,也难怪人人都巴望着能被老罗选中。 陈寄北爱吃甜的,夏芍给他留了两块,剩那一块拿去给了对门孙清。 “这么早就有月饼了?”孙清很吃惊。 月饼这东西需要粮票,因为油大糖大,卖得还贵。她和姜百胜两个人,每年也只舍得买一斤尝尝。而一斤月饼只有四块,夏芍拿给她这一块就是二两半。 “我们单位试做的样品,我分了点。” 夏芍直接把用纸包好的月饼放到了桌上,小声问孙清:“上回我让你帮我做那个,做好了吗?” “做好了。”孙清也放轻声音,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块布料。 见外面没人,她还在胸前比划了下,“布料这么少,真能穿啊?” 这年代没什么内衣,女性穿的多是自己缝制的小背心,从上到下一溜儿米粒大小的扣子,勒得特别紧。以前夏芍瘦,还没什么,最近长了点肉就觉得难受了。 于是她照着前世内衣的样式,悄咪咪找孙清做了个,效果肯定没那么好,但总比背心强。 果然孙清手艺够好,真给做出来了。没有海绵垫,她密密在里面缝了几层柔软的纱布做托;没有弹性布料,她就在外面加了两条松紧带,扣子正好开在胸前。 “你这也太厉害了!”夏芍忍不住赞叹。 “那必须的。”孙清听得很受用,还摆摆手,“别跟我提钱啊,你都给我月饼了。而且多亏了你那条布拉吉,最近我又接了不少活,今年都靠你接了两回了。” 夏芍本就长得漂亮,又会打扮,都快成了这几条街的流行风向标了。 正好她家对门就有裁缝,找谁模仿,也没有孙清模仿得好,孙清可是跟着沾了不少光。 “我看你这个……背心也不错,可惜不能穿在外面,不然我又能挣一波。” 不,姐姐你错了,后世挺多人把这东西穿在外面的,布料比这个还少。 当然这个夏芍不能说,“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做一个,比背心凉快。” “我做了。”孙清鬼鬼祟祟又拎出来一个,“今晚我就穿上,给你姜哥看看。” “???” 夏芍觉得不太对,内衣是白天穿的啊,晚上谁穿这个? 结果孙清给她展示完内衣,又向她展示了另一样东西——一大玻璃罐子酒。 那罐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要的,足有近一尺高,里面泡着些奇奇怪怪的药材。 夏芍还没到秃顶的年纪,养生知识有限,只能认识个人参菊花之类的,枸杞能勉强跟五味子区分开,再多就不知道了。于是她看得不明觉厉,“这是什么?” “鹿鞭酒啊,鹿鞭和红参泡的,我找人弄了好久才弄到。” 孙清一脸神秘,“据说非常有效,男人喝了受不了,女人喝了男人受不了。” 夏芍:“……” 突如其来的车碾了夏芍一脸,她觉得这样的孙姐她有点受不了。 “今晚我跟你姜哥就一人喝上二两,肯定能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孙姐放完豪言,又拍拍夏芍,“不过你就不用了,你们家小陈厉害着呢,再喝你该哭了。” 夏芍:“……” 妈妈孙姐家太危险了,她想回家! 想到就做,夏芍当即抱起新内衣,“祝你和姜哥马到成功。”赶紧溜了。 回去刚把内衣放好,孙清又跟了过来,手里还拎了个酒瓶子。 一见那酒瓶子夏芍就眼皮跳,果然孙清压低声音,“我又想了下,你还是有这方面需要的。” 老司机一脸我对这方面很有研究,“你想啊,男人喝了受不了,女人喝了男人受不了。你家小陈平时不喝你都受不了,你正应该喝点,才能跟他打成平手。” 打成平手是这么用的吗?夏芍都快不认识这几个字了。 她赶忙推辞,“不用了,我们不着急要孩子,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没事儿,我配了两副呢。”孙清把酒瓶子往她怀里一塞,“记得喝啊,不够再管我要。” 夏芍尔康手还没伸出去,孙清已经利落地走了,还和陈寄北打了个照面。 “什么记得喝?”陈寄北目光落在夏芍怀里的酒瓶上。 “没什么。”夏芍想也不想抓起一块月饼塞他嘴里,试图用甜食堵住他的嘴。 塞完才发现她抓的是自己咬过那半块,正要收回来,男人已经就着她的手咬了下去。 陈寄北睫毛浓密,垂眸时眼眸略长,比他寒着眼睛看人的时候少了几分锋利,多了一分安静。他神色认真,一口沿着夏芍那个牙印咬下去,还仔细嚼了嚼。 “好吃吗?”夏芍下意识问。 陈寄北顿了下,黑眸看她,“甜。” 一斤面足足放了八两糖,都发齁了,能不甜吗? 不过这男人就爱吃甜的,难怪不嫌弃她的牙印。 夏芍拿起另一块,“你吃这个吧,那块我咬过了。” 陈寄北没接,拿起咬过那半块又咬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酒瓶上,“这是什么?” 还是没绕过去,夏芍也顾不上月饼了,“没什么,就是粮食酒,孙姐给的。” 她准备把这个当普通酒先跟别的放一起,过后再说,反正陈寄北平时不喝酒。 结果孙清准备得挺好,没到晚上就惨遭滑铁卢,她家亲戚来了。 姜百胜当时还没回来,夏芍正在炒菜,听到孙清叫她,只能先让陈寄北帮自己炒两下。 等她找到孙清要用的东西送到厕所,再回来,锅里已经传出了糊味。 原本脆生生的小青菜全黑了,干巴巴趴在锅底。陈寄北手拿锅铲站在锅边,人都是懵的。 见夏芍看过来,他抿抿唇,准备把菜盛出来倒掉,“我重做。” “算了,就这么吃吧,反正都吃月饼了。” 也不知道是晚饭没吃好,还是被孙清的凶猛吓到了,夏芍竟然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把那一整罐药酒全抽干了,兽性大发,准备找个小鲜肉干点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然后找啊找,找啊找,竟然看到了正在换衣服的陈寄北。 理智告诉他不能对好哥们下手,身体告诉她这个小鲜肉真香。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小腹一坠,忍不住痛呼出声。 “夏芍!夏芍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叫她,夏芍哼哼,“我受不了……不是,我肚子疼……” 第40章 古巴红糖 不对,这男人不对劲 关里夏日里有蝉鸣, 关外这地方冷,只能伴着蛐蛐儿的叫声入睡。 夏芍哼第一声的时候陈寄北还没有察觉,可她紧接着又哼了第一声、第三声…… 第61节 陈寄北一下子就醒了。 此刻听她说肚子疼, 他立即想起了晚上被自己炒糊的那盘菜,薄唇紧抿, “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二话不说就要穿衣下炕, “我送你去医院。” “不是,不是坏肚子。”夏芍还在被子里哼哼。 陈寄北哪里懂那些,三下两下穿上了衣服, 又把夏芍的拿了过来,要帮她穿, “去医院。” 去医院有什么用?医院又不管痛经…… 夏芍觉得头也开始疼了, “说了不是坏肚子, 是大姨妈。” “大姨妈?”陈寄北皱眉。 他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夏芍无奈, 只能解释了句:“这是女人家的事, 你就别管了。” 陈寄北还在皱眉,夏芍已经忍着疼爬起身, 去箱子里找了早已备好的东西。 换好回来, 她又拿出一个输液瓶,可惜手上没力气,打了半天都没打开。 “我来。”陈寄北帮她把瓶塞打开, 又问:“怎么弄?” “装点热水。” 这年代一没暖宝宝一没热水袋, 只能用这东西代替了。 可惜暖水瓶里根本没剩多少热水, 陈寄北一拎又放了回去,“我去烧,你先回炕上歇着。” 为了赶快烧好, 他没放太多水,烧上后也没在厨房等,重新回了屋里。 夏芍已经躺回了炕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合着眼睛,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苍白。 这种病恹恹的样子在她身上很少见,哪怕是上次发低烧,她依旧有心思惦记她的鱼。活蹦乱跳的时候那张小嘴更是满嘴跑火车,有时看着挺聪明,有时又笨得让人生气。 陈寄北越看,唇抿得越紧,干脆伸出手,“是这里疼?” 掌下的小腹肌肤细腻,虽然也没多少肉,却有着和他不一样的柔软。 感觉到他的触碰,对方似乎往后缩了缩,可贪恋那份温暖,又停住了。 于是陈寄北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里的冰凉,和从内透出的丝丝寒意。 他皱眉,把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怎么这么凉?” 可能是前几年太饿,饿得一年多没来,伤了底子,也可能是上次跳水救人凉到了。 小腹上的手掌有着粗糙的薄茧,掌心却足够热烫,夏芍闭着眼睛没说话。 见她身体没那么紧绷了,脸上痛苦也有所减缓,陈寄北知道这样有效,也没说话。 静夜里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待着,直到水烧好的声音清晰地从外面传来,陈寄北才动了动。 夏芍似乎又有点迷糊了,他一动,她两只小手都抱了过来,将他紧按在自己小腹上。 和她的腹部一样,她的手指也是冰凉的,陈寄北以前偶尔触碰到却没有注意的冰凉。 陈寄北抿紧唇,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那瞬间他甚至在想,要不就这么一直捂着算了。 可她身体太凉,这点温度显然不够,他还是俯身抱了抱她,“你乖,我去装热水。” 那一抱很轻,夏芍也不知感受到了没有,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陈寄北干脆把自己那条毛巾被也盖到她身上,这才快步去厨房,灌了一输液瓶热水给她。 热水瓶塞到被子里,夏芍立即抓住,下意识紧贴在小腹上。陈寄北站在炕边看了看她,又转身回厨房,不多会儿端了一碗姜汤,“先别睡,把这个喝了。” 夏芍迷迷糊糊睁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的?” 是啊,甜的。 上回她跳水救人,不是嫌他做的姜汤辣,还吐舌头?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看着她把姜汤喝完,出去将碗刷了,又在锅底添了把火。 再回来的时候,夏芍裹着两条毛巾被,已经睡了。灯光下长睫微微抖颤,眉心还轻蹙着,平日里看起来那么高挑的一个人,缩起来却小小一只,透着脆弱与可怜。 陈寄北看着,不禁又想起上次她腿抽筋,脚踝也是纤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她曾那样饿过,又中过农药,怎么能因为她平时都活蹦乱跳的,就真觉得她身体很好? 默默注视良久,直到那眉头再次松开少许,陈寄北才关灯上炕。 黑暗中他侧过身,将夏芍连人带被拢在了怀里。 夏芍后半夜的梦就没那么凶猛了,虽然肚子疼睡不踏实,身前和身后却始终有两个热源。尤其是身后,像是有个插电就热的趴趴熊紧紧贴着,把她从背到腰全暖了起来。 早上醒来,她还懵了两秒,才注意到小腹丝丝拉拉的疼痛和怀里的热水瓶。 要不是外面晨光大亮,厨房里还传来孙清做饭的声音,她差点以为自己才睡下没多久。不然这热水瓶怎么会这么热?就算是暖宝宝,睡一宿觉也该凉了,除非…… 除非有人起早,给她换过水。 还有这炕。 自从天热了,他们家炕就不烧通宵了,只晚上做饭的时候烧一下,做完饭就将火熄灭。此刻她身底下却是热的,也不知道是早上才烧的,还是昨天半夜就烧上了。 夏芍想知道,但陈寄北不在,这男人又早起出去了。 到底还要上班,夏芍没在被窝里赖太久,还是爬起身,去外面洗漱。 孙清正在锅前打面子粥,听到动静还有些纳闷,“今天怎么这么晚。” 结果一回头,把她吓了一跳,“小夏你咋了?脸色这么差。” 夏芍肚子还疼,弱弱朝她笑笑,“我没事。” 孙清却连粥都顾不上了,“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你不是把那酒给你家小陈喝了吧?” 夏芍:“???” 夏芍还没来得及解释,孙清已经急忙忙又道:“说了让你自己喝,你给他喝干嘛?他本来就厉害。看把你折腾的,乍一看,像被哪个男鬼男妖精榨干了。” 不,她是被大姨妈这个小妖精榨干的…… 眼见外面门洞处已经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夏芍赶紧解释,“不是,我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疼。” “你大姨妈也来了啊。”孙清竟然有些失望,“我还想问问你那酒效果怎么样。” 效果可太好了,吓得她昨晚都做噩梦了,还做来了大姨妈…… 夏芍怕她在陈寄北面前说穿帮,“孙姐你粥该糊了。” 孙清“啊”一声,赶忙回去看锅,“我这粥本来就没拨匀,再糊可毁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陈寄北就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夏芍有些意外,“你去买东西了?” “嗯,买油条。”陈寄北把几根黄澄澄的油条放在灶台上,还有一大搪瓷缸子浓白的豆浆。 孙清一面盛粥一面看了眼,“这得早上三四点就去排队吧?” 这年头可没有琳琅满目的早市,麻花、油条、油炸糕,全都是国营饭店做的。自家想做也做不起,毕竟炸这些太费油,每月供应那点油根本不够。 有些人家条件差,买了油条也不舍得直接吃,都是切碎了炒菜用。 这东西也不便宜,□□票一对,一对一毛四,光有粮票和钱还不行,还得提前去排队,等着饭店的人出来发小票。发到手里的小票是一两、四两还是六两,全看脸和运气。 陈寄北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有熟人,竟然买了六根大油条回来。 那油条根根都有一尺多长,炸得外表焦黄硬挺,一看就知道特别酥脆特别香。 这还不算完,放下油条和豆浆,陈寄北又拿出两饭盒包子,“留着中午带饭。” 夏芍这何止是不用做早饭,午饭都不用做了。 陈寄北甚至都没让她动手,自己搬了炕桌拿了碗筷,还摸了摸夏芍手里的热水瓶,“不用换。” 孙清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小陈,平时跟小夏是这么相处的吗? 看不出来啊! 他家姜百胜只是长得黑,小陈可是真性子冷,一看就不好亲近。他和小夏刚搬过来头一个月,跟他们两口子加起来没说上十句话,她都不知道小夏怎么跟他过的。 结果就这么个性子冷的人,大早上三四点排队给媳妇儿买油条,还管媳妇儿肚子疼不疼…… 孙清啧啧两声,回去看到姜百胜还光着个膀子,在炕上睡得正香,她突然有点不爽。 “起来了。”孙清一巴掌糊在了姜百胜脸上,“人家小陈去给小夏买油条都回来了,你还睡!” 姜百胜都被拍懵了,一激灵,“啥?你说啥?” “我说小陈大早上就去给小夏买油条,我没指望你也跟着学,你好歹给我起早点,别等吃饭了再让我叫。同样是来例假,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姜百胜:“……” 姜百胜要是晚生个几十年,一定会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它叫内卷。 然而陈寄北一点没有在卷别人的自觉,吃完饭刷完碗,还问夏芍:“我帮你请假?” 夏芍摇头,“已经没那么疼了,就不耽误工了。” 听夏芍说还要去上班,陈寄北皱起眉,“一来好几天呢,总不能天天在家歇着,再说这东西每个月都来。” “每个月都来?”陈寄北眉头皱得更深。 估计跟他说他也不懂,夏芍没再解释,起身准备给输液瓶换热水。 陈寄北没让她动,接过手帮她换了,见她拎好饭盒,又把坐垫放到了车后座上。 两人和往常一样先来到食品厂,陈寄北却没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跟夏芍一起进了单位。 夏芍有些疑惑。 陈寄北没多说:“我找一立有点事。” 夏芍本就没精神,也就没再问,抱着热水瓶走了。陈寄北在酿造车间的一层小楼找了一圈,听说何一立还没来,又回到单位门口,站着等了会儿。 等了能有七八分钟,何一立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打哈欠。 陈寄北一见他这副没睡醒的样子就皱眉,“你昨晚又干嘛去了?” 何一立被他吓了一跳,瞬间全醒了,“我昨晚什么都没干,真的!” 陈寄北看着他有些惊慌失措的脸,没说话。 第62节 何一立赶紧举起手,“我真什么都没干,更没去打牌,真的!不信你去问我爸,我这些天天天跟他一起下象棋,气得他一晚上骂我三遍,嫌我是臭棋篓子。” 怕这话没有说服力,他还把兜翻出来给陈寄北看,“我真不是去打牌,现在我开了工资全交给我妈,她一个月就给我一块钱零花钱,买烟都不够,哪来的钱打牌?” 自从郑大奎出事,何叔何婶儿管他特别严,别说不给钱,下班在外待久了都要小棍伺候。 那小棍还是当初抽他用的,何叔就没拿回去,一直放在门后顺手的地方。 “没去你慌什么?”陈寄北望着他。 “我、我没慌啊。”何一立低下脑袋,“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死性不改,对我失望吗?” 陈寄北没说话。 何一立偷偷抬眼看他,他还是没说话。 这下何一立更慌了,甚至有些沮丧,“大奎和马小宝都那样了,我能不长记性吗?我爸也跟我说了,大奎他们当初非要拉着我玩带彩的,就是想坑我。我那脑智商,下象棋都玩不过他一个老头,还想赌钱,早晚让人连裤衩子都坑得精光……”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努力证明着自己的清白。 结果陈寄北沉默半晌,突然低声问:“女人肚子疼,你知道怎么办吗?” “啥???”何一立整个人都听蒙圈了。 陈寄北轻咳一声,冷着脸,“就女人肚子疼。” 怕何一立不懂,他又皱着眉补充:“就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来好几天那个。” “我又不是女人,又不是大夫,我哪知道?” 何一立觉得自从结了婚,自家好友画风就有些不对。以前下了班就和他在一块,东摇摇西晃晃,可自在了;现在下了班就往家跑,好像回去晚了也要被小棍伺候。 当然他媳妇儿温温柔柔的,又贤惠,肯定干不出来那种事,可他怎么关心起女人肚子疼了? 何一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你媳妇儿不舒服?不舒服赶紧找人看看。” 陈寄北:“……” 陈寄北.这个光棍儿也没比自己好多少,“你要是不懂,回去问问何婶儿和你妹,帮我问。” — 夏芍脸色发白,怀里还抱个热水瓶,郭姐和张淑真都是过来人,一看就懂了。 “肚子疼?”郭姐给她倒了杯热水。见夏芍点头,又去翻储物柜,“正好我这里有红糖。” 郭姐家黄哥是林场的,挣得多,拿出来的红糖是这年代能买到最好的古巴红糖。糖色比普通红糖要深,呈棕褐色,冲出来也没有普通红糖那么强烈的甜味,却很香。 夏芍接过来喝了口,“谢谢。” “这算什么?平时我也没少跟你蹭吃蹭喝。”郭姐不怎么在意,又低声问她:“我看你上个月没这样,你是平时都不疼,还是月经不调,上个月没来?” “前两年闹饥荒,我在老家没吃饱。” 夏芍一说郭姐就懂了,“那你可得好好补补,月经不调是大事,以后还会影响要孩子。” 听她说到要孩子,夏芍心一提。 还好不是谁都是孙清那种老司机,郭姐只是嘱咐她要怎么调理,“今天你先歇歇,活我们几个帮你干了。你别不好意思,等你好了,多给我们做点好吃的。” 张淑真也跟着点头,“多做点辣的,正好我现在身子不重,还能帮你干动。” 这要是让周雪琴知道,又得气死。 周小梅不干活,大家集体排挤她;夏芍还没说不干活,却有人抢着帮她干。 晚上下班,陈寄北又去饭店买好了饭,袋子里还拎了一大堆东西。 他往外拿饭盒的时候夏芍看了看,看到一包和郭姐一样的古巴红糖,明显是给她的。还有几块药丸子一样的东西、一些干艾草,甚至一瓶新买的黄酒。 “不做鱼不做肉的,买这个干吗?”夏芍有些疑惑。 陈寄北没说话,吃完饭,等她病恹恹躺在炕上翻连环画,却热了半杯黄酒,给了她一粒药丸。 “这是什么?”夏芍拿着那黑乎乎的东西。 “鹿胎膏。”陈寄北说,“何婶儿给的,说吃上不那么疼。” 何婶儿是过来人,家里也有女儿,会有这些倒不奇怪。只是夏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她肚子疼,昨晚又没睡好,现在脑子钝钝的,失去了往日的灵光。 直到晚上睡觉前,陈寄北给他端过来一盆泡脚水,里面是煮好的干艾草。 肚子里的热黄酒暖暖的,到现在还残留着些许热意。脚下的泡脚水更是散发着丝丝热气,泡暖了她冰凉的双脚,又一路向上,暖向她隐隐坠痛的小腹。 夏芍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困意也随之袭来。 只是还没等她打起瞌睡,就看到陈寄北试了试水温,又往里添了些热水。 她一下子醒了。 不对,太不对了! 哪有好哥们生理期,能照顾成这样的? 前世那些所谓的直男,女朋友生病了,都只会说多喝水,早点睡,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而且昨天半夜他还什么都不懂,今天就知道鹿胎膏能调理月经了,还给她烧艾草水泡脚…… 夏芍脚趾动了动,“你去找何婶儿问的?” “找何一立问的。”陈寄北盯着水盆,没抬头。 何一立中午回家吃饭,下午来上班,就丢给他这袋子东西,还支支吾吾教了他怎么用,“下回你可别找我问了啊,我妈还以为我处了对象,抓着我问了半天。” 不过他不说,夏芍也想起来他早上说有事找何一立,水盆下的脚趾又抠了抠,替他抠的。 大男人找人问这些,跟去超市问卫生巾买哪个有什么区别? 夏芍实在无法想象这男人一向眉眼冷峻,当时是怎么说出口的,又是什么表情。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是什么好兄弟能做到这种程度,社会主义好兄弟吗? 不是夏芍心太大,主要她是看过原书的,而原书里,大佬就是个孑然一身的工作狂人设。 本来就够先入为主了,新婚之夜这人还离她远远的,表示对她没兴趣。人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要是一有点什么就往歪里想,岂不是自作多情? 可她没往歪里想,这男人怎么越来越往歪里跑了呢? 夏芍没敢妄下定论,正好她也困了,决定先睡觉,明天再观察观察。 也不知道鹿胎膏和艾草泡脚哪个起了作用,次日起来,夏芍痛经的症状又减轻了不少。 于是她暗搓搓开始观察陈寄北,看他又去排队买饭,看他忙里忙外,接送自己上下班。 然后她就揪住了好几次这男人偷偷看她,每次她看过去,他又一脸冷漠移开视线。 又到了晚上泡脚时间,夏芍翻着连环画,突然说:“也不知道李家现在怎么样了。” 陈寄北本来在刻东西,闻言刻刀立即停了,蹙起眉。 夏芍假装没看见,“这两天我没去买菜,也不知道李大爷是不是真走了,程经理去没去上班。” “你还想帮他们说和说和?”陈寄北憋不住开口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太过熟悉,此刻夏芍再听,竟然有一种了然之感。 她接着翻了一页连环画,“说和倒不至于,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管不着。” 陈寄北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刚要继续刻,她接着又道:“我就是有点唏嘘。早知道李家是这种人家,还不如别跟他们家结亲,定我们村村南的黄一胖。” “黄一胖?”陈寄北动作又停了。 夏芍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啊,老黄家一胖。虽然他们家条件没有李家好,但这人比李宝生高,比李宝生好看,比李宝生有工作能力,家里还有亲戚在县里……” 都没等她说完,陈寄北就放下东西出去了。 夏芍转头,果然发现他在院子里抽烟,一个人生胖气。 确定了,这人的确对她有点意思。 不然这么敏锐的一个人,也不会连黄一胖是她拿来气李来娣的那个傻子都没发现。更没发现她后面和李宝生那些对比,换种说法套在他身上正好合适。 不过他是没长嘴吗?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瞎阴阳怪气。 就他这样,难怪在书里单身了一辈子。 不,现在书里的内容也不能全信了,至少她就不会再跑去给男女主当保姆。 说实话夏芍很吃惊,但她这人一向想得开,不至于因为发现陈寄北对她有意思,就纠结得难以入眠。更不可能对书中人物有什么滤镜,立马激动无比去找大佬贴贴。 这男人不是不爱说话,还总生胖气吗?让他生好了,等他能好好说话了再说。 夏芍稳得很,擦擦脚,去外面把水倒了。 倒完回来放下行李,想想又把陈寄北那套也放了下来。 等陈寄北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夏芍已经睡了,继那天半夜痛醒之后,脸上难得有了点红润。 只是…… 看着突然又离开半米距离的两套行李,他沉默半晌,悄悄往一起拽了点。 夏芍没反应。 他又悄悄拽了点,察觉到夏芍翻身,又下意识停手。 不过夏芍始终闭着眼睛,好像并没有要醒。直到他把两套行李拽靠到一起,也没有发现。 这回看着顺眼多了,陈寄北关灯,脱衣服上炕。 正准备像前两晚一样把人搂过来睡,他顿了顿,低声唤:“夏芍。” 夏芍呼吸绵长,恍若未觉。 陈寄北这才把毛巾被盖到夏芍身上,伸出手,将那个纤细的身影圈进怀里。 然后他就被人踹了一脚。 夏芍整个人都从他怀里溜了出去,只留给他含糊的一声:“热。” 第41章 手打鱼丸 他这就是心里醋,但他不说 第63节 到底一年多没来了, 这次的量并不大。 夏芍连用了三天的鹿胎膏和艾草,肚子就不那么疼了,她家亲戚也该走了。 夏芍含泪欢送大姨妈这天, 上回重做的月饼刚好回好油。老罗把几人都叫到一起,八两糖、七两糖、六两糖的各掰了一块,“都尝尝,看看哪个好吃。” 他没说哪个是哪个,要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全凭感觉。 夏芍一尝就知道哪个是哪个了,也没说,静静看其他人品尝。 王哥显然是不爱吃甜的,三种都尝完, 毫不犹豫选择了糖最少的那份。张淑真倒是有点嗜甜, 选了七两糖那份,“这么一对比,八两的好像是有点齁, 都感觉咸了。” 郭姐是个选择困难症, 尝了这个尝那个, 回头又尝尝这个,尝了两遍才选定。 也是六两糖那份。 “小夏觉得呢?”老罗最后才问夏芍。 当初觉得糖太多的就是夏芍,她的选择其实也没那么难猜, 和王哥一样, 都是六两糖的。 老罗若有所思, “看来以后这些配方还得调,我也觉得调过之后比以前好吃。” 他看一眼夏芍,“建议提得不错。” 夏芍并不居功,“我也是根据我自己的口味提的, 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罗师傅也可以多找几个人尝尝。毕竟是卖给大家吃的,人越多,得出的反馈越准。” “年纪不大,想法还挺多。行,我拿去找别人尝尝。” 老罗收拾了几块,又指指案板上剩下那些,“你们也拿回班里找人试吃一下。” 这可是个卖人情的好活,众人欣然应允。 抱着东西回到面包车间的时候,里面还在干活,不过这锅面干得差不多了。 郭姐乐呵呵的,“大家抓紧时间干啊,干完好过来帮我们尝月饼,看看哪个好吃。” 以前做样品,都是被选中那几个人有机会试吃,什么时候全班都能吃上了? 牛亮是负责和面的,手头刚好没有活,立马洗了手过来,“我们这是跟着你们沾光了。” “跟着小夏沾光了。”郭姐说。 要不是夏芍提出糖放多了,老罗也不会重新做,更不会找人试吃。当然这些她没提,夏芍毕竟是临时工,太出风头容易遭人嫉妒,何况这屋里还有个周雪琴。 她只是给牛亮掰了几块,“别两口就吃了啊,要给意见的。” 不多会儿,其他人也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洗了手过来一起尝,面包车间一片和乐。 只有周雪琴始终拉着脸,干完不屑地瞟过来一眼,“不就是几块月饼,还当宝了,干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转身走了。 “她都不是班长了,管得着吗?”有人轻撇了一下嘴。 还说什么不就是几块月饼…… 不就是几块月饼,以前她被老罗选去试做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拿回来给大家尝尝? 众人都没理会周雪琴,该干嘛还是干嘛。另一边,老罗也拎着东西回到了办公室。 酿造车间的刘主任刚好过来串门,见到他还问:“样品做好了?该去商业局报价了吧?” “正做着呢,你来得正好,也帮我尝尝。” 老罗提了提手里的月饼,先每样给他掰了一块,又招呼其他人,“都过来尝尝哪个好吃。” “这又是做什么新口味了?”办公室里的人都过来拿了块。 刘主任也笑道:“还是我有口福,一来就碰上了。” 他随便拿起一块咬了口,“还挺香,这是什么馅儿的?” “就是普通的糖馅儿。” “是糖馅儿吗?”刘主任有些不信,又咬了一口细品,“糖馅儿没这个香吧?” 糕点车间的车主任比他更了解这些,“是糖馅儿,不过配方调整了,三块味道不一样。” “糖馅儿跟糖馅儿还不一样?”刘主任又尝了其他两块,发现还真不一样。 老罗等他们全部尝完,才问:“怎么样?哪个更好吃?” 比起王哥郭姐他们,这些人显然更不缺油水。尤其是糕点车间的主任副主任,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车间哪样东西没尝过,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六两糖那份。 “比较香,还不是特别甜,吃着正好。” “那今年就做这种,一斤面六两糖。”老罗拍板决定。 “不只是糖少了。”车主任又品了品,“油还加了,是不是师父?” “是加了,加到了三两。” “我说怎么比以前香。” 刘主任已经把三小块月饼都吃完了,拍拍手,“今年怎么想起来改配方了?” 没想到一说这个,老罗竟然笑了,“不是我想起来的,是小夏觉得放八两糖有点咸。” “小夏?面包班那个夏芍?”常副主任有些意外。 他家跟周雪琴家是邻居,平时也常有走动,跟周雪琴关系还算不错。不过他也只知道周雪琴最近犯错,班长暂时被老罗撸了,具体什么情况不是很清楚。 毕竟周雪琴在食品厂干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出去说自己烤月饼还不如一个新人吧? 于是常副主任完全没想到距离考核都过去一个月了,竟然又从老罗嘴里听到了夏芍的名字。 刘主任就更惊讶了,“夏芍?陈寄北那个媳妇儿夏芍?” 他不是糕点车间的,只知道糕点车间搞考核,开除了个混日子的临时工,是他们车间曹德柱的媳妇儿。根本不知道夏芍也在考核中出了风头,还有一手掐剂子的绝活。 此刻听老罗提起夏芍,他只觉得莫名,不明白夏芍怎么才来一个多月,就入了老罗的眼。 显然夏芍不仅是入了老罗的眼,老罗对她还挺喜欢,一提起来便脸上带笑,“就是她。把馅儿里的糖减了,多加油,这丫头也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这还是她的主意?”常副主任更意外了。 这世上都是能提出问题的人多,能解决问题的人少。没想到夏芍一个新来的家属工不仅能提,敢提,还连怎么解决都想好了,甚至得到了老罗的认可。 最关键的是得到老罗的认可,老罗又不是好糊弄的,瞎说一通,他可不买账。 糕点车间的车主任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另一点,“以前是一斤面二两油八两白糖,现在糖减了二两,油加了一两,算算成本,还比以前少了。” 虽然油比糖贵,但远没贵到一两油能换二两糖的地步。 常副主任一算还真是这么个账,难怪老罗多费了一遍事还一脸高兴。糖馅儿月饼卖得便宜,生产量也最大,每年最少是三万斤起步,这成本可不是省了一星半点。 看来这个小夏还真是有点东西,光凭这一点,她转正就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她表现得越优秀,周雪琴就越难做。毕竟周雪琴当初把周小梅分去跟她一起,就是让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已经把人得罪了,听说最近还闹过一次矛盾。 常副主任在心里摇摇头,那边老罗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了,“今年就拿六两的去报价。” 人走远了,酿造车间的刘主任才打听了一句,“陈寄北那个媳妇儿小夏,很能干?” “何止是能干,当初刚来十来天,掐剂子就不用称了。。这不,”车主任看看老罗远去的方向,“还得了我师父的青眼,人还没转正呢,就被我师父叫去做样品了。” “真看不出来。”刘主任见夏芍长得娇娇软软的,还以为只是瞧着好看。 “你们车间那个陈寄北,不是也看不出来?”车主任刚吃完甜的,有点腻,喝了口水笑着问:“我听说你们把难修的都送去给他了,怎么样?修完了吗?” “头一批早就修完了,第二批前天刚拉回来,也修完了。” 因为没见过陈寄北修这种,他们还找水池子试了一下,前前后后二十多个桶,没一个漏水的。 再看曹德柱修那些…… 算了不看也罢,反正老胡懊恼得要命,直后悔自己当初嘴太快,答应了土产公司借人。要是没把人借走,光他一个就能顶好几个曹德柱,哪还用这么麻烦。 结果刚说到陈寄北,就有人来这边找他,“刘主任,之前下那批木料到了。” 得了也不用串门了,“你们聊,我去看看那批木料。” 食品厂做木桶,一下都是一百个的料,直接用汽车拉来了一大车。 牛亮回来分享完这个消息,大家还纷纷猜测,这批木料可能要留到等马四全回来才能做了。毕竟曹德柱修都修不好,肯定不会做;陈寄北虽然会修,但也未必能做出一个完整的。 主要修还有个参照物,照着找弧度就行了,做却全要靠自己把握。 像马四全,帮土产公司修了那么多年的圆肚子木桶,真让他做,他也未必敢接。 没想到晚上才下班,夏芍就看到了那批木料。 倒不是全部,只用马车拉了一部分,胡副主任还站在车边,殷殷望着陈寄北,“小陈你先做个试试,单位看好你,也相信你不会辜负单位的期望。”明显是准备送去他们家。 夏芍一看到陈寄北,就想起这两天早上起来对方的冷脸。 不过这男人也真是能憋啊,脸都冷成那样了,诶他就是不说,就是什么都不说。 夏芍倒要看看他能憋到什么程度,“既然你这边有事,我先去买菜了。” 完全不管陈寄北其实是来接她的,丢下陈寄北就走。看得陈寄北薄唇张了又合,最终抿了起来。 谁知走出没两步,夏芍又折了回来。 “怎么又想起回来了?”陈寄北刚冷着声音问出口,手里就被塞了个空空的输液瓶。 “这个用不着了,你帮我拿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陈寄北总觉得这句“用不着了”不是在说输液瓶,而是在说他。 自从那天被夏芍踹了一脚,他就没再抱着夏芍睡过。他的毛巾被夏芍倒是不踢,就踢他。 有时候陈寄北甚至在想,夏芍是不是故意的,不然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可他每次要抱人,都会先叫夏芍一声,夏芍每次都没有反应,难道真是因为肚子不疼了,觉得热了? 陈寄北冷瞥了眼手里的输液瓶,还是好好收了起来。 回到家卸好东西,没多久夏芍就回来了,两手各拎了一大堆菜。 陈寄北本来想装没看见,过不多一会儿瞟一眼,再过一会儿又瞟一眼,再再过一会儿…… 他冷着脸过来帮夏芍把东西拎进去了,“不年不节的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得完。”夏芍活动了下手指,状似不经意道:“反正又不是给你吃的。” 陈寄北动作一顿,没说话。 夏芍又从一堆菜底下抽出几根柳条,“正好昨天刚下过雨,现在去下坞子,应该能有鱼。郭姐、张姐和王哥这几天没少帮我,我得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们。” 陈寄北动作又是一顿,这回他抬头了,“王哥是谁?” 第64节 夏芍还以为他会问:“你肚子不疼了是吧又要去坞鱼?”又或者:“你怎么不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我?”当然后面这句他肯定不会直接问,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开口问王哥。 夏芍一愣,那边男人眼色已经沉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隔壁老王,就是他?” 夏芍人都懵了,她什么时候说过隔壁老王? 也不对,之前她妈给他们邮鞋垫,她的确说过他不要就去送给隔壁老王来着…… 可那就是个梗啊,她哪能想到他会联想到王哥头上。 夏芍有些无语,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那边陈寄北又道:“他是不是跟你们村南黄二胖一样,也比李宝生高,比李宝生好看,比李宝生能干还有个好亲戚?” 多么熟悉的配方,多么熟悉的味道。 夏芍现在明白为什么一提李家这男人就阴阳怪气了,他就是心里醋,但他不说。 也是夏芍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这么明显都没注意。 夏芍本来还想问对方:“你知道王哥今年多大了吗?”既然他不说,她也不说。 她甚至认真想了想,“论工作能力,王哥的确比李宝生强。” 听她不仅没解释,居然还肯定了他那番话,陈寄北一窒,脸更冷了。 结果夏芍说完,就跟没事人一样,灵巧地把柳条编成了鱼坞子。 编完还问他:“你能帮我去河里下一下吗?我大姨妈刚走,不敢碰凉水。” 她做东西给那什么王哥吃,竟然还让他去帮她下坞子? 陈寄北冷瞥了一眼,“没空。”转身出去了。 夏芍不用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又是在生胖气,心里不仅不慌,还有点想笑。 她甚至都想说一句:“你不去,我去找王哥了啊。” 不过想想气他就气他,牵扯上王哥干嘛? 再说她也没准备真让陈寄北去下,刚才就是逗陈寄北玩的,回来前她就跟郭姐借了水衩。 夏天水本来就不凉,水衩用的又是雨靴的材料,从脚一直能套到腰。别说只是去下个鱼坞子了,就算水再凉点再急点,穿下去拿着渔网直接捞都没事。 郭姐家也是因为黄哥喜欢鼓捣这些,才会有这东西。 夏芍拎着鱼坞子,都准备出门了,陈寄北又冷着脸回来,“下在哪?” “你不是没空吗?”夏芍眨眨眼,故意反问。 “你还想半夜肚子疼,吵得人没法睡觉?” 陈寄北冷笑一声,直接把鱼坞子拿走了,“到底下哪,不说我就下上次那个地方了。” 夏芍发现这男人的确有本事,有把一句话用最难听的方式说出来的本事。 既然他不能好好表达关心,那她就装不知道,“我替郭姐、张姐和王哥谢谢你。” 陈寄北:“……” 陈寄北气没气成河豚夏芍不知道,反正大姨妈一走她神清气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弄吃的。 “你肚子好了?”孙清一出来就使劲儿嗅了嗅,“好几天没闻到味儿,我还怪不适应的。” 这个人吧,大概都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以前夏芍天天做好吃的,馋得她和姜百胜只能戴口罩;最近这几天夏芍不做了,他们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刚才在屋里闻到味儿,姜百胜都睡得迷迷糊糊问了句:“小夏又开始做饭了?” 今天早上,陈寄北又生着气把鱼坞子拎了回来,收获没有上次多,不过够夏芍用了。此刻她已经把鱼肉剁成肉糜,正在一边加葱姜水,一边搅打上劲儿。 孙清凑过去看了眼,不明觉厉,“这是在做什么?” “手打鱼丸。”夏芍说,“我准备做冷串串,自己做点鱼丸。” 张淑真孕期爱吃辣,现在天热,又不好做些热汤热水,冷串串刚好合适。只是这年代肉啊丸啊都没地方买,又不能只吃素的,夏芍只能自己动手打鱼丸了。 鱼糜搅打上劲,又反复摔打,终于能停在手上不散不掉了,夏芍才开始往锅里挤丸子。 每个鱼丸不过桂圆般大小,翻滚着飘浮在水面上,看着就圆胖好吃。 吃起来也的确好吃,捞出锅的时候夏芍给了孙清一个。孙清顾不得烫咬上一口,又软嫩又q弹,,咀嚼两下,那股鱼肉的鲜美才从鱼丸里溢出来。 “这真是鱼肉做的?” “嗯,加了淀粉和蛋清。” 加了淀粉和蛋清也做不出这种口感吧? 孙清看看夏芍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怀疑她们长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东西。 不过孙清每次做针线活,夏芍也有同样的怀疑。上次她被孙清鼓励着踩了一下缝纫机,怎么说呢,感觉挺新鲜也挺爽的,就是过后拆了半天,还浪费了孙清不少线…… 鱼丸做了不少,夏芍索性分了孙清一部分,汤底也给了孙清一些。 剩下的又给陈寄北装了一饭盒,毕竟鱼坞子是人家大佬下的,竹签子也是大佬拿竹子劈的,总不能真一口不给人家吃。夏芍连串带盆,一起抱去了单位。 “你这连盆都端来了?”郭姐一见她就笑,赶紧接手帮她端过来。 张淑真也是头一回见带饭用盆的,“你做的什么?” 昨天夏芍只说请他们吃好吃的,让他们除了干粮,什么都不用带。 “中午你们就知道了。”夏芍卖了个关子。 这年代没什么小锅,她只能用盖帘把盆盖上了,嘱咐孙姐把东西放在阴凉的地方。不然全班十几个人,你一串我一串,不等到中午,这盆串串就该见底了。 就这样,中午还有人特地晚走,蹭了一串才意犹未尽回家。 郭姐吃得直打饱嗝,“你这就是生晚了,早生个二三十年,肯定能自己开酒楼。” “哪那么容易?”王哥说,“早生个二三十年,到处都是胡子,小夏这样的连门都不敢出。” 胡子就是土匪,解放前关里关外到处都是,占个小山头就能四处打劫了。那年头普通人家有个新被都不敢盖,怕被抢,大姑娘小媳妇有点姿色的更是死死捂着。 夏母就生在了那个年代,因为长得太好,十三岁以后就没出过门。 她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只觉得姑娘家长太漂亮就是罪过,连带着原主也被养得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这是时代的错,不是夏母的错,夏芍还挺庆幸自己没再往前穿个二三十年。 晚上陈寄北来接夏芍下班,上来就瞥了眼那个盆,“你那个王哥吃好了?” 夏芍一听就懂了,他这是还没气够,想要继续气。不然她都不提了,他提什么? 夏芍很配合地点头,“吃好了,他还让我谢谢你的鱼。” 陈寄北:“……” 夏芍敢肯定,那一瞬间陈寄北侧腮紧了下,绝对是在咬牙。 不过他不说,她就装不知道。耗着呗,看最后谁难受。 没想到这男人出息了,还没走出食品厂就说:“我手里有两张电影票,你看不看?” “电影票?”夏芍转过头,重新审视了下他,“你要请我看电影?” 陈寄北想也不想否认,“不是,是别人给了我两张票,我怕浪费。” “一毛二一张电影票,自己看都舍不得,还有送人的?” 夏芍望着陈寄北的侧脸,男人推着自行车目视前方,面上愣是没露出一点心虚,“二立他妹妹给的。她在电影院卖票,说是谢谢咱们俩帮了二立。” 这事何家已经谢过了,何婶儿还给她那没影的孩子送了块红布,何二立的妹妹还用再谢吗? 而且就算要谢,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反射弧是不是长了点? 夏芍决定再给这男人一次机会,“真是何二立妹妹给的?” 陈寄北开始皱眉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给别人了。” “行啊,你给别人吧。” 看到男人表情骤然僵住,还似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夏芍实在没忍住,笑了。 第42章 看电影 不把她弄到手,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寄北何其敏锐, 夏芍一笑,他立即反应过来了,“你故意的?” 聪明人就这点不好, 反应太快, 想多逗一下都不可能。 夏芍笑着摆摆手, “我就是想试试我这么说, 你会有什么反应, 还挺有趣的。” “有趣?”陈寄北眯眼,脚步突然停了。 他这人眉眼向来冷峻, 眼眸尤其黑, 不生胖气的时候,看着还挺不好惹的。而且他也未必不知道夏芍跟李家人跟王哥没有关系, 他就是心里不爽, 故意说那些酸话。 夏芍眨眨眼,提醒:“是你说我要是不去,你就给别人的。” 陈寄北:“……” 眼看陈寄北又有些气闷的样子,夏芍没再逗他, 反正笑都已经笑出来了, “是什么电影?” 这回陈寄北说话了, “《地雷战》。” “《地雷战》啊。”夏芍对这部电影有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哪一年上映的了。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因为上次张淑真他们去看露天电影,夏芍嫌远没去才请她看的。毕竟当时他还特地问了句“就因为这个?”只是她当时没多在意。 票都买了, 总不能真送给别人, 饭后夏芍还是跟陈寄北一起去了电影院。 两个人还没到,就听到了电影院外的叫卖声。 “冰棍儿!冰棍儿!又凉又解暑的冰棍儿!” “冰糕!好吃的冰糕!两位同志吃冰糕不?同志吃个冰糕啊!嘎嘎好吃的冰糕!” 每个小贩身边都有七八个保温壶,里面装着冰棍或者冰糕,能保温三个小时左右。 这就是这年代看电影最好的东西了, 再就是自己偷着带块糖,带把瓜子,反正也没人管。 眼见陈寄北停好车,就要进去,夏芍叫住他,“你不买点吃的?” “你要吃?”陈寄北皱眉。 “我不能吃,给你吃啊。”夏芍已经掏出了钱,“同志,来勺冰糕。” 第65节 陈寄北没想到她竟是要给自己买,一愣。 见那小贩已经打开保温壶,要盛冰糕了,他开口道:“冰棍就行。” 冰糕一毛钱一勺,冰棍才三分钱一根,小贩当然愿意多卖几勺冰糕,“别啊,冰棍儿哪有冰糕好吃,这里面有鸡蛋的。难得你媳妇儿要给你买,不得吃个好的。” 这小贩显然很有眼力见,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两口子。 但陈寄北还是抽走了夏芍手里那一毛钱,“冰棍就行,冰糕没法带进去吃。” 冰糕都是拿碗盛着,坐在台阶上吃完再进去。以他的大长腿,坐在台阶上的确委屈了点。 夏芍没坚持,花三分钱给陈寄北买了跟冰棍。 陈寄北低眸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被甜食安抚了,散发了一整天的冷气终于弱了少许。 两人一个抱着坐垫,一个拿着冰棍,很快按照电影票上的座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票是提前买的,位置还算不错,这年代的电影院却远远算不上舒适。 座椅全是硬木板的,又凉又硌人,前面的大屏幕也是最原始的窄屏幕。夏芍记得她奶奶说过,要到八十年代才会有后来那种宽屏幕,当时电影票还涨了一波价,从一毛二涨到了两毛。 夏芍把坐垫垫在椅子上,刚坐好,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31、33号,就是这了。听说这部电影是今年才上映的,强子哥你看过吗?” 竟然是王小春。 而且她显然换哥哥了,是个声音里透出些许得意的男青年,“早看过了,三月份一上映我就看了。” “那么早就看了啊。”王小春语带羡慕,“我还不知道今年有新电影。” “没事,我这不带你来了吗?以后再有新电影上映,我都带你来看。” 夏芍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陈寄北,发现陈寄北咬着冰棍也在看她,显然也听出来了。 这可真是,李宝生掏心掏肺,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妹妹的真情真意,结果不过是别人鱼塘里的一条鱼。 夏芍凑近陈寄北,压低声音,“你说李宝生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知不知道,关我什么事?”陈寄北还是冷着脸,声音却放轻了。 他甚至皱了下眉,“在外面呢,别靠这么近。”身体却很诚实地没动。 夏芍好笑,嫌她说话时靠太近,他倒是躲啊。 躲都不意思意思躲一下,还在这一本正经说她。 夏芍还要再说什么,椅子突然被人踹了下。 和王小春一起那男青年的声音自后一排响起,“凑那么近干嘛呢?注意点影响。” 说完又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公共场合,都快贴一块儿了,还让不让人看电影了?” 夏芍敢保证,陈寄北咬着冰棍的,当时眼就沉了。 陈寄北冷着脸转回头,“我媳妇儿愿意跟我贴,你管得着吗?嫉妒也让你媳妇儿贴你。” 真的,夏芍想过他会怼人家,就是没想过他会这么怼。 而且一开始介绍她给何二立的时候,他分明顿了下,似乎不论是媳妇儿还是爱人,都有些说不出口。现在说“我媳妇儿”说得却那么顺嘴,一下子就把那男的噎住了。 王小春似乎也被噎了下,声音怯怯的,“强子哥。” “没事,小春妹子你别怕。”那男的瞬间回神,“他自己不注意影响,还有理了。” “我看他挺凶的,还是算了吧。” 王小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就越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越让对方上头。 这绿茶估计不仅喜欢养鱼,还喜欢看人为自己冲锋陷阵。不过也是,人都是付出越多的越舍不得,毕竟沉默成本太高,反而是被付出的那个想抽身就抽身。 夏芍按住陈寄北的手臂,转回头,“我就说怎么听着耳熟,原来是你。” 此时电影院还没有完全熄灯,灯光下,夏芍那张小脸分外精致。 王小春和那男的都是一愣,夏芍扫了眼两人,又问:“今天李宝生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王小春眼神当时就是一变,尤其是被身边人问到:“李宝生是谁?” 她故作镇定解释:“是我们单位一个同事,我妈刚搬来的时候,帮了我家不少忙。” 她说我妈而不是我,显然是在模糊跟李宝生有关系的人。 那男的一听,果然没多怀疑,“阿姨要是喜欢看电影,下回也请她一起来。” 王小春暗松一口气,转移了话题,“电影好像要开场了。” 电影的确要开场了,影院内灯已经全灭了。 既然后面消停了,夏芍也就转回了头,瞄了陈寄北一眼,“你看人家多会说话。” 陈寄北皱眉,似乎不太能理解,“这叫会说话?” 算了,不会说话也比虚情假意强。陈寄北要是王小春那种,各取所需夏芍都不会找他。 《地雷战》并不长,只有73分钟,看完天才刚刚擦黑。 王小春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和夏芍打照面,早早拉着人走了。夏芍随着人流一起出来,突然看了陈寄北一眼,“来都来了,咱们要不要跟何二立他妹打个招呼?” 陈寄北一愣。 夏芍带着些笑意道:“谢谢她给的电影票啊,好歹请咱们看了场电影。” 陈寄北:“……” 陈寄北神色如常错开了视线,“不用,她忙,别打扰她工作。” 像是怕她揪着不放,还转移了话题,“这附近哪有扔垃圾的地方?” 电影院门口全是卖冰棍的,扔冰棍棒的有好几处,夏芍就不信他看不到。 不过他想转移话题,她就没再说。反正她也没打算真把人拉到何二立妹妹面前,让他社死。 两人正要回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寄北当时便按下了手刹,长腿支地,“刚那是不是二立?” “应该是。”夏芍也看到了,何二立鬼鬼祟祟往一个小胡同里钻,一看就不像在干好事。 这人有前科,这么鬼鬼祟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陈寄北脸已经冷了,“他要是死性不改,咱们也管不了。”说着就要走。 “我看不像。”夏芍又仔细观察了下,“他更像是怕被前面的人看到。” 陈寄北闻言又停住车,往那边看去。很快他也发现何二立更像是在躲前面的人,缩头缩脑的,有时候还撅着屁股藏在人家门外的杂物堆后,看着又傻又憨。 “跟过去看看?”夏芍问陈寄北。 陈寄北没说话,却去路边找了个地方,把自行车锁了。 两人刚跟上去,就听何二立前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你真非要娶那个何云英?我看她长得也就那样,还不如你在老家的媳妇儿好看。而且他家人现在都知道你在老家有老婆有孩儿,你再殷勤,也不可能让她跟你。” “她哥那个朋友都把我胳膊打折了,我还娶她?我脑子有病?” “那你天天来找她……” “不把她弄到手,我咽不下这口气。等我把人睡了,他们求我娶我都不娶。” 夏芍一听就知道这是跟何二立妹妹处过对象的那个。 不过这人也够恶毒的,家里有老婆有孩子,还要娶何二立的妹妹。事情暴露被陈寄北打了,他不仅跑去食品厂闹,害陈寄北掉了一级工资,过后还想报复何家。 夏芍赶紧看向何二立,果然何二立从路边捡了块大石头,抡着就冲了上去。 那人听到风声闪了下,只被砸到肩膀。不等他回头,何二立已经又抡起了石头,“你个王八犊子!我打死你这个王八犊子!我说你怎么天天来找云英!” 刚才那一下是对方没防备,现在对方有防备了,直接就架住了他的手臂。 “我睡你妹妹怎么了?老子愿意睡她,是她的福气,你管得着吗?” 何二立本就没那人高,被狠狠一甩,竟然踉跄了下。 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哪管得了那许多,稳住身形又冲了上去,“你他妈闭嘴!” 对方是两个人,哪能真让他打了,反手一拳就挥了上来。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可是你自己找的!你那朋友不是挺能打吗?你叫他来啊……” 话音未落,有人揪住何二立的领子,把他往身后一扯。 那人拳头就这么落了空,下一秒,还被迎面一脚踢在了肚子上,弓着身子连退两步。 “谁他妈多管闲事!”他疼得直龇牙,表情凶狠抬起头,看到来人却是一愣,“陈寄北?” 跟他一起那个人显然也认识陈寄北,表情立即戒备起来。 陈寄北没再动手,只是撩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胳膊好了?” 明明过去了三个多月,早长好了,那人还是下意识收了下手臂,总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啥事你都管,你是看上了他妹妹,还是看上了他?” 他眼神愤愤,可惜上次四五个人都没打过陈寄北,现在只有两个,更打不过了,只能咬咬牙,“哥咱们走,明天找他们单位领导说理去!”捂着肚子离开了。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看到陈寄北何二立还有些意外,听到这话又要追。 陈寄北没让他追,“打他也没用,上次他胳膊都折了,也没长记性。” “那怎么办?”何二立兀自愤恨,又有些丧气,“你那一级工资白掉了。专门照着他胳膊打,他都没吃教训,还想祸害云英,这人怎么跟滚刀肉似的?” “这事关键还得看你妹妹怎么想。”夏芍走过来说。 何二立一见她也在,更丧,“你们怎么都来了?” 夏芍笑看了陈寄北一眼,“来看电影。” 陈寄北立时面上一僵,不过夏芍这话有道理,“你妹妹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啊。”何二立把石头又扔回了路边,“我就是发现她这两天有心事,问她她又不说,实在不放心才偷偷跟出来,还差点被你当成去打牌,哪知道是这孙子。” “那还是问问她吧。”夏芍说,“这事总得让她知道。” 对方既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还真得让何云英知道。正好这里离电影院不远,三人又折了回去。 第66节 何云英十八九岁的年纪,梳两个麻花辫,看着有些内向,跟话痨的何二立完全不像。 听何二立叫她,她找了个人先帮自己卖票,才从窗口出来,看到陈寄北和夏芍还有些意外,“陈哥,嫂子?” 何二立根本沉不住气,“戴长庆那混蛋是不是来找你了?” 没想到何云英一听,既不是惊慌,也不是错愕,眼圈竟然红了,“哥你怎么知道?” 见她这样,何二立反而慌了,“那混蛋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何云英抹抹眼角,“他就是总来给我送东西,还要送我回家。” “之前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我不敢说。我有时候要上晚班,怕他打歪主意。” 何云英不像孙清为人爽利,也不像程文华做事果决,一看就是老实姑娘,身上没一点泼辣劲儿。难怪两家都闹成那样了,那个戴长庆还敢来纠缠她。 估计就是看准了她性子软,好拿捏,就算不愿意也不敢声张。 “所以不是你心软,又被他哄住了?”虽然还是很气愤,何二立好歹放了点心。 他想了想,“以后你别一个人回家了,我下了班就来电影院等你。” “其他时间呢?我又不是天天都是晚班,白天你不上班了?”何云英显然并不看好这个主意。 电影院都是两班倒,这么说何二立也被难住了。 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下意识看向了陈寄北和夏芍,“我脑子不好使,你俩有主意没?” 能这么坦然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也没谁了。 夏芍跟何云英不熟,没急着说话,先看向了陈寄北。 “我上次让你打听他老家的地址,你打听到了吗?”陈寄北不答反问。 何二立显然没打听,支支吾吾,“我以为你把他打成那样,他以后肯定不敢来找云英了……” 倒是何云英犹豫了下,说:“我知道一点,以前……的时候,我见他给老家寄过信。” 没想到这姑娘性子软了点,心倒还挺细。 陈寄北眉头舒展少许,“他不是在老家有媳妇儿?想办法打听清楚,给他媳妇儿去封信。” “给他媳妇儿去信?”何二立想了想,眼睛一亮,“对啊,他媳妇儿肯定不知道他想在这边结婚,另娶一个媳妇儿。知道了还不得杀过来,能让他这么好过?” “可以吗?”何云英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不可以?”何二立说,“寄北脑子比我好使,听他的准没错。” 何叔的确常在家夸陈寄北,夸他有正事,娶个媳妇儿也好,尤其是郑大奎出事后。 想想上次也是陈寄北帮的忙,何云英点点头,“那就给他媳妇儿写信。” 只不过戴长庆老家在关内,等信送到要近一个星期,等人来就更久了,这期间还得防着点他。 “你有没有想过报警?”夏芍突然问。 “报警?”不光何云英,何二立都望了过来。 “对,报警。”夏芍朝何云英点头,“就说有跟踪狂跟踪你,骚扰你,严重影响了你的正常生活和心理健康,请求公安帮你抓人,保护你的安全。” “心理健康?”何二立显然没怎么听懂。 “就说有人跟踪你就行,流氓罪判那么严,抓到够他消停一阵了。” 因为何云英和对方处过对象,众人下意识认为这是私事,还真忘了可以报警。 反正戴长庆那媳妇儿要是来了,两家也不必再有牵扯,光一个戴长庆媳妇儿就够戴长庆应付的了,何二立商量何云英,“要不咱报警吧?总不能整天这么提心吊胆。” “你要是不敢去,我陪你去。”夏芍说,“今天他被你哥听到了,恐怕会狗急跳墙。” 何云英看看她,又看看何二立,“那就报警,电影院已经有人开始起哄了。” 她性格内向,有些事不喜欢往外说,那些人还以为她之前只是跟戴长庆闹了矛盾。戴长庆最近天天来,嘴巴甜又常带东西,已经哄得有些人开始帮他说好话了。 什么对你这么好的,你以后上哪儿找去? 什么你哥把人打成那样,人家伤一好就回来找你,对你够上心了…… 几人回去帮何云英请了假,就这么让她顶着俩兔子眼进公安局,效果更真实。 当然为了凸显何云英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何二立跟陈寄北俩大男人没进去。 进门前,何云英郑重跟陈寄北和夏芍道谢:“谢谢陈哥,谢谢嫂子。”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句陈哥,陈寄北就想起了夏芍又是宝生哥又是王哥的。 他转头问何二立:“你妹妹以前不是叫我寄北哥吗?怎么不叫了?” 何二立正尽职尽责扮演望妹石,闻言愣了下才说:“你不是结婚了吗?我怕你媳妇儿误会。” 陈寄北:“……” 戴长庆狠话放得好,第二天夏芍等了一天,也没见他去食品厂告状。 问起陈寄北,陈寄北轻哂,“踢得轻,没等告状就好了。” “所以你完全可以控制力道,上次把人打骨折,并不是冲动?” 陈寄北没说话,算是默认。 夏芍坐在车后座望着他的侧脸,“我一直挺好奇,说你是街溜子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要说是刘铁萍吧,她都有十年没回过老家了,怎么知道你在老家的事?” 陈寄北沉默。 就当夏芍以为他又不会说的时候,他沉声开口了,“是我爸和我后妈。” “后妈?” “嗯,我九岁那年,我妈就走了,当月我爸就说了现在这个媳妇儿。” “当月?” 听陈寄北说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夏芍就有过猜测,但她没想到陈父老婆刚死就娶了续弦。 好歹是多年夫妻,就算等不了一年,等个百天也行啊,哪有当月就结婚的? 夏芍还想说什么,陈寄北车停了,两人已经到了蔬菜商店。 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他们刚好碰上了李常顺和李宝生。 事情过去近半个月,李宝生显然过得不怎么好,脸上温和的笑没了,人也不大精神。李常顺板着脸,眉心更是多了几分皱痕,让刚刚五十岁的他看起来老了不少。 不知道是没看到夏芍,还是看到了不想理,两人径直进了商店,“听说程经理来上班了。” 他在蔬菜一商店上了五年的班,熟人还是有几个的,立马有人往楼梯指了指。 刚好此时程经理跟副经理说着话下来,脸上还带着笑,看到李家父子,那笑容又淡了。 李常顺都被调走了,李家和程家的事在一商店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旁边围观起来。 结果李常顺一没寒暄二没道歉,更没要进去或者出去说,直接把李宝生叫到了身前。 “宝生,给你老丈人跪下。” 李宝生二话不说双膝一弯,“爸,我错了!” 第43章 求锤得锤 完了,全完了! 李宝生这一跪可是结结实实, 夏芍离得不近,都听到地上“咚”地一声。 李家以前多宝贝这个儿子啊,这回可真是豁出去了。 而且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家倒好, 当着这么多人来了个主动外扬。蔬菜一商店里先是一静,接着哗然, 有那不清楚内情的, 还赶紧找附近的课代表补了一下课。 李宝生大概从没被这么多人指点议论过, 垂着头,脸憋得通红,但稳稳跪住了。 程经理看着,眼神更淡,“李会计这是什么意思?” “他做错了事, 该赔罪就得赔罪, 总不能这点担当都没有。”李常顺叹气, “也是我和他妈没教好他, 给他养了这么个毛病,一见女人掉眼泪就心软。” 这世上什么八卦最吸引人?当然是男女之间那点事。 要是出个抓奸事件,全村老小都得跑去看热闹, 过后讲他三个月都不嫌腻味。 李常顺这话一出, 周围人立即来了兴趣。有那只是随便一听的, 闻言也不急着买菜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 别说程经理, 他身边的副经理都皱了眉, “有事你们私底下说,这是闹哪出?” “我倒是想私底下说,老程没给我机会。”李常顺苦笑, “他把文华和孩子都接走了,家里也没人,我和宝生还有宝生他妈这几天到处找,宝生都有十多天没见过闺女了。还有二丫,抱走的时候才下生十天,别说我这个当爷爷的,宝生这个爸爸都没抱过几回。” 说到孩子,李宝生倒真有几分动容,“大丫说要吃地果,那天我给她买了,她还没吃。” 一连十多天他都没再见到程文华,终于相信程文华是真要跟他离婚。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家里饭菜没有程文华做的好吃,觉得她妈太絮叨,李来娣太吵。 现在他一闭上眼就是女儿奶声奶气叫爸爸的声音,“爸!爸我真知道错了!就算你现在不愿意原谅我,能不能让我见见文华和孩子?只见见孩子也行!” 爱护幼崽是人类的本能,众人之前只是在看热闹,听到这倒有人为李宝生说话了。 “两口子闹矛盾,也不能不让孩子见爸爸吧?就算离婚,也没有不认爹的。” “就是,听说小的那个还没满月,这么做有点过了。” “听他爹那意思,不就是跟别的女人有点不清楚吗?算啥大事儿?男人哪有不犯病的,看紧点就行了。要都这么闹,十对里面得有九对离婚,还过不过了?” 对于男人出轨,人们好像总有更多的宽容,尤其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 见程经理没说话,李常顺也放低了声音,“就让他见见孩子吧,宝生又没真跟人有什么。” 李宝生也赶忙跪前几步,“爸我跟她真没什么!这话要是有假,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本来就有人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一听说两人还没发生什么,偏向李宝生的就更多了。就连蔬菜一商店的一些老人,见事情闹成这样不像话,都想出来帮着打个圆场。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要不老程你再考虑考虑?” “都堵在这儿也不是回事,你们进去说吧。好好说,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冲动。” 到这里,李家人的目的夏芍算是看出来了。 他们就是实在找不到门路了,干脆当众来个家丑外扬,让别人来劝程经理。哪怕劝不动,迫于舆论压力程经理也会让他们见见人,只要能见到人,后面就都好办了。 “这家人一直这么不要脸吗?”陈寄北睨了眼夏芍,冷嗤。 第67节 “他们要不要脸,关我什么事?” 这话让陈寄北又看了她一眼,神色略缓,“不知道程经理会怎么处理。” 现在这种情况还真不好处理。置之不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搞不好程文华和程家就落个蛮不讲理仗势压人的坏名声;退一步吧,这心里又怎么能甘心? 李家这一招太恶心人了,也难怪陈寄北说他们不要脸。 估计程经理也想骂他们不要脸,但他涵养好,愣是到现在都没变神色。 他低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宝生,“既然你要提孩子,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文华怀孕七八个月,肚子这么大了,家里家外还要一把抓。她忙活的时候,你在哪?” 李宝生一噎。 程经理直接替他答了,“你在给人家王小春劈柴挑水,嘘寒问暖。” 见李宝生说不出反驳的话,程经理又问:“大丫一岁半,你妈就不给带了,文华只能每天背着孩子,送到单位的托儿所。她怀着孕还要一个人接送大丫的时候,你在哪?” 这回不等李宝生回答,程经理已经道:“你在帮王小春买粮买菜,还骗文华说你们单位任务重,要加班。文华怀疑都没怀疑你,每天给你留饭到七八点!” 说到这里他语气骤然加重,“你什么时候帮文华买过菜?你对得起她这个媳妇儿吗?” 这年头很多男人在家都不干活,李宝生要全都不干也就罢了,他却什么都给外边那个干…… 原本还有些同情他这个爸爸的人,有些不说话了。 “爸,我……” 李宝生还要说话,被程经理打断,“你还说孩子,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撞到你跟那个王小春,文华才早产的?二丫生下来不足月,指甲都没有长全,你还有脸提孩子?” 谁也没想到程经理一直没怎么说话,开口就是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而且句句都问在点子上。 来蔬菜商店买菜的基本是女人,只要把自己代入到程文华,恐怕都会觉得心里不平。 眼见情势不好,李常顺咬咬牙,拽出腰间皮带,一皮带抽在了李宝生身上,“你这个畜生!文华辛辛苦苦给你生孩子,你看不着,别人掉两滴猫尿你就去帮人干活了?” 这一下抽得够突然的,李宝生都没想到,脸上顿时多了一条血印子。 “人家孤儿寡母再不容易,能有你媳妇儿不容易?”又是一皮带,这回抽的是李宝生的脖颈。 他这两下都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伤处立时便红肿起来,看着触目惊心。李宝生从小娇生惯养,哪挨过这种打,更是叫得凄惨无比,跪都跪不住了。 已经有人觉得不忍直视,程经理却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发一言。 李常顺见此,只能狠下心继续打。 一直抽了五六下,他才气喘吁吁停下,眼眶已经被气得通红,“你糊涂啊!当初求娶文华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会对她好,孩子也可以跟她姓,你都忘了?啊?” 说对人好就对人好,提什么孩子跟文华姓? 还不是看苦肉计没用,又想暗示他们家以势压人,李宝生名为娶其实是入赘,日子苦着呢? 程经理这回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打完了?” 李常顺一愣。 程经理已经道:“打完了就说说你家儿子在老家明明有婚约,为什么还要求娶文华。” 这回李常顺是真惊到了,就连被抽得直叫的李宝生也倏然抬头。 程经理怕他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大丫到底跟谁姓,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还是说说你们为什么从小就有娃娃亲,还一面拖着人家姑娘,一面求娶我闺女。” 大家都是来买菜的,谁也没想到会吃到这种大瓜,更没想到居然还有瓜中瓜。 有婚约还求娶人家经理的闺女,还能为了啥?想攀高枝儿呗。 而且悔婚就算了,还拖着人家姑娘,他们是想干嘛?坐享齐人之福? 听程经理提起这件事,陈寄北皱了下眉,看夏芍,“一时半会儿估计买不了菜,去小市场。” “不急。”夏芍很淡定。 事情不是她主动透露的,李家人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就算偏要怪,她也不在乎。 有些事李家既然做了,就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想啥美事儿呢? 李常顺到底精明老道,不像李宝生一听就慌了,“亲家这是听谁说的?” 他皱眉,“最近从老家过来的,也就那一个。我听说她对宝生妈给她介绍的对象不太满意,自从结了婚,就没跟我们家来往过了,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吧?” 这要真是夏芍主动透露给程家的,他这么说,程经理可能还真会有所迟疑。 毕竟两家认识五年了,夏芍才来几天。搞不好程经理还会以为是夏芍忘恩负义,从中挑拨。 没成想程经理脸上没出现一点迟疑,反而笑了,“李会计还真会颠倒是非黑白。” 这反应太奇怪了,李常顺心里一沉,脸上还要故作镇定,“我这也只是合理猜测。” “那你猜错了。”程经理说,“我是发现你给人家介绍的对象是之前别人介绍给你们家来娣的,你媳妇儿嫌不好拒绝了,却介绍给了你那个所谓的亲戚,觉得不对劲。” 自己觉得不好却介绍给亲戚,这是什么操作? 原本还有些不信的围观群众一听,又觉得李家对那亲戚也就那样,难怪人家嫌对象不好。 跪在地上的李宝生更是震惊,“介绍给来娣的,你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常顺打断,“亲家你弄错了吧?我们是觉得来娣才十七,不急着找对象。” 这个理由绝对说得过去,当初田翠芬打听完人,也是用这个理由拒绝的。 谁知道程经理只是一笑,“李会计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他不疾不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封信,看向李常顺,“我觉得不太对,就给你老家去了两封信。” 他拿起第一封,“这是你大闺女李招娣的回信,我以你的名义写的,猜猜她都说了什么?” 自从程经理说给他老家去了信,李常顺就知道要糟,此刻更是脸色微白。 程经理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我是真没想到啊李会计,我们家文华跟你儿子结婚四年,孩子都生了两个,老家那边还不知道。就连你大闺女都以为你儿子在等着他那个娃娃亲对象,人家今年主动找来东北了才结的婚,还抱怨你给姑娘娘家东西,不给她。” 结婚四年,亲大姑姐还不知道弟弟结婚了,李家这是想干嘛? 而且都结婚四年了,那个和李宝生定了娃娃亲的姑娘还不知道,李家这是想干嘛? 如果说之前李常顺还希望周围人越多越好,现在他只希望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程经理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拿起第二封信,“这个我是以你领导的名义写的,说想推荐你入党,跟你们村打听你的家庭情况,你们村支书给我的回信。” 这年代当兵、入党,政审都很严格,村支书收到这样的信件并不奇怪。 程经理再次看向李常顺,“没想到你儿子不仅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你那前亲家对你家还有恩。” 说到这里,程经理自嘲一笑,“这种对你们有恩的亲家,人家还没死呢,你们都敢拖着人家姑娘,偷偷结婚。要是我将来有个万一,你们会怎么对待文华?” “不是,亲家你听我解释……”李常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宝生更是道:“我妈不是给她介绍对象了吗?” “要不是人家姑娘找过来,你们会跟人家说吗?”程经理讽笑,“你们已经拖了人家四年,还想接着往下拖,我可不敢要这种薄情寡义恩将仇报的亲家!” 程经理拿出第一封信的时候,众人看李家父子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等到听说那亲家对李家还有恩就更不耻了,尤其是李宝生不仅不愧疚,还觉得他们家给人介绍个对象,就能弥补那姑娘四年的青春。这家人都是什么做的脸皮? “要我是这位经理,我也不让闺女跟他。” “他家闺女我见过,又漂亮又贤惠还有正式工作,嫁给这种人真白瞎了。” “可不白瞎了?好好的经理家闺女,莫名其妙就成破坏人家婚姻的了,窝不窝囊?” “他倒是把人家闺女哄到手了,也没见好好对人家,还不是在外面勾三搭四……” 之前有多同情,此刻大家再看李宝生,就有多鄙夷。 甚至有人在人群中喊了句:“离婚!这种人跟他过什么?恶心!” 这句话还得到了不少应和。 这年代的婚姻有几对有感情的?这种恩将仇报,反而比感情上的不忠更让人无法容忍。毕竟命运无常,谁也不希望身边睡着头狼,随时准备等自己落魄了咬自己一口。 李常顺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手家丑外扬,扬成了求锤得锤,扬得连骨灰渣滓都快没有了。 程经理说完这些,却没有再咄咄逼人,甚至没有看眼前的父子俩,反而抱歉地望向四周,“我家这点小事,让大家看笑话了。大家该买菜买菜吧,别耽误了做饭。” 他特地把女儿和外孙女转移走,又这么多天没上班,等的就是这两封信。 话是他主动问的,没必要把夏芍也牵扯进来。没点确实的证据,李家这一家子也未必肯死心。 果然李家给他来了出当众下跪,正好,他也当众把李家人的嘴脸揭露出来。这样等文华出了月子,跟李宝生离了婚,也不会有人说文华的不是,只会说李家。 程经理表现得越得体越大气,越衬得李家这一家子丑陋不堪。 夏芍听到周围的人都在骂李家不是人,不禁摇头,“程文华这个爸还真厉害。” 不过也是真会做人,竟然一点都没把她牵扯进来。相比之下,李家人的精明就显得肤浅了。 眼见事情再不可为,李家父子说无可说,灰溜溜走了。 人群议论着,又开始继续买菜,夏芍也看了眼陈寄北,“真有人把李来娣介绍给你啊?” 她脸上笑盈盈的,陈寄北却皱着眉,“没印象。” “是没跟你说,还是你没记住?” 陈寄北淡眸瞥她一眼,“那么蠢,我要是见过,能记不住?” 这还真是他说话的风格…… 夏芍有点想笑,突然发现他这张嘴虽然不说好话,对外的时候还挺爽的。 夏芍进去买了菜,往回走的路上又问:“你也是男人,你觉得李宝生真不知道他错在哪吗?” 听陈寄北没说话先嗤笑一声,她又赶忙道:“我就是好奇,你别阴阳怪气。” 陈寄北这才顿了顿,反问:“你觉得呢?” 这句你觉得呢,就是他认为李宝生知道。 果然陈寄北一面骑车,一面冷笑道:“世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怎么没见他去帮别人?还不是听那什么王小春一口一个‘宝生哥’,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夏芍敢肯定,说到那句“宝生哥”的时候,他绝对往后看了眼。 这男人心眼真是小,她统共也没在他面前叫过几回好吗? 不过陈寄北说得也没错,李宝生怎么不去帮别人?还不是被王小春那点仰慕和依赖哄得舒服了。 “这种男人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心里什么都懂。他们就是愿意被女人哄,愿意为女人做这做那,从中获得满足。强调什么都没发生,他那是连自己都骗。” 这回夏芍忍不住打量了陈寄北一眼,“说得这么精辟,你很懂啊。” 第68节 陈寄北却沉默了,一直到回家也没再说什么。这反应,可能他今天一反常态说这么多,不仅仅是因为李宝生,只是他不愿意提,夏芍也不好一个劲儿追问。 这事儿发生在下午下班后,正是买菜的时候,看到的人绝对不少。 第二天夏芍去上班,牛亮这个八卦的搬运工都知道了。只是夏芍来的时间还短,又和李家没什么往来,大家八卦归八卦,却没一个人想到那被拖了四年的姑娘就是她。 周雪琴也不知道,不然以她和夏芍的过节,早过来嘲讽夏芍了。 不过晚上夏芍去蔬菜商店,倒是有人猜了出来,“昨天他们说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吧?” 当初给她指过路那位阿姨目露同情,“我说你既然是来投奔亲戚的,怎么连个地址都没有。这家人也忒不是东西了,不想娶就不娶,拖着干什么?这不坑人呢吗?” 老阿姨义愤填膺,倒弄得夏芍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她当初没跟人说实话。 不过老阿姨显然不在意,还安慰她:“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看你那对象挺好,长得一表人才,还会疼媳妇儿。你看看那么多买菜的,有几个家里男人跟着来了?” 夏芍一开始也以为陈寄北接她是顺路,后来才发现从土产公司到食品厂,还要绕半个圈。 也是她刚来江城,不熟悉各个单位的位置。她就说怎么每次看到陈寄北,郭姐都笑得那么暧昧。 她保持着新媳妇儿的腼腆,问那阿姨:“今天都有什么?” 阿姨立即压低声音,“今天有猪下水,不要票,你看看要不要买点。” 夏芍看了看,发现猪肝还挺新鲜,买了点回去熘肝尖。 老阿姨一边帮她装,一边又感慨:“可怜了程经理家闺女,多好一个姑娘,这不是掉进火坑里了吗?这要是李家不签字,拖着不离婚,她可怎么办哟?” “会离的,程经理肯定有办法。” 夏芍可不信那么雷厉风行又有成算的一个人,会考虑不到这些,搞不好还有什么后手等着。 夏芍又买了点新鲜辣椒,回家熘肝尖去了。江城另一头,李家却连饭也没有心思做。 昨天李宝生顶着一脸伤回来,可把田翠芬心疼坏了,抱着儿啊肉啊地哭,“就算他心里有气,骂两句就得了,也不能这么打啊!敢情不是他自己生的,他不心疼!” 李常顺本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听更烦,“你能不能闭嘴?这是我打的!” 一听说是李常顺打的,田翠芬反而把嘴闭上了,“那这事儿成了没?” 她知道李常顺也喜欢儿子,不比自己少疼半分,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动这个手。 谁知李常顺闻言,竟然没吭声。 田翠芬急了,“你倒是说话啊!”连番追问,李常顺突然整个人颓丧下来,“完了,全完了。” 两人结婚也有快三十年了,上回田翠芬见他这样,还是刚解放那会儿。当时生意不能做了,账房没的当了,李常顺每天下地累得要死,却挣不回来几个工分。 因为实在养不起家里几个孩子,大闺女招娣才十五就嫁了,换来的口粮供全家吃喝,二闺女带娣也只留到十六。当时村里人都笑话,说他们家靠卖闺女活着。 可没几年,他们家老李就来东北当了会计,他们这日子也缓过来了。 田翠芬咬咬牙,“还真以为他想结就结,他想离就能离:既然他们家给脸不要脸,还这么作践人,咱们也不用求了,拖着不签字,看他们怎么离!” 这年头少有离婚的,更别提离婚打官司了。 哪怕到了几十年后,如果夫妻双方有一方坚决不同意,想离婚也没那么容易。除非有出轨、家暴的确凿证据,不然只是感情破裂的话,法院都是以调解为主。 田翠芬说这话,就是打定主意拖着程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事儿当众闹出来的影响,第二天早上她一出门,就发现对门老王婆跟另几个邻居在背后讲她。去市场买个菜,也总能收到异样的目光。 没到中午,李来娣更是哭着跑了回来,说她去学校拿毕业证,有人说她家一家子白眼狼。 “被人说几句有啥大不了?又不能少块肉。” 田翠芬当初悔婚跟了李常顺,也有人议论,后来见她过好了,还不是上赶着巴结? 谁知当晚李常顺回来,脸色比昨天还难看,“上面要查我这几年做过的账。” 第44章 把柄 我、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改革开放以前的各单位, 想贪污点钱还真没那么容易。 就算厂长、书记要提一笔钱,都得经过会计和出纳,至少三个人签字才能提出来。 但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制度, 只要是人在执行,总有可钻的空子。比如供应科出去采购,销售科出去销售, 都有不同程度的吃回扣,只看能不能把账做平。 田翠芬一听脸就变了,“程正岳要整你?” “他要查就让她查。”李来娣还在一抽一抽地哭, “反正我爸又没干什么,看他能查出来个啥!” 李常顺和田翠芬望着她, 都没有说话。 李来娣愣了,“怎么了?难道我爸做那些账真有问题?” 这话能直接说吗?田翠芬觉得她蠢死算了,“你瞎想什么呢?你爸那些账肯定没问题。” “那你们紧张什么?被程文华她爸吓破胆了?” “他今天查一次, 明天查一次, 你爸还工不工作了?外人听了又会怎么想?” 李来娣一想也是, “那怎么办啊?他是经理, 想整我们还不容易?” 说到这又忍不住抱怨:“你们就知道向着我哥, 也不管管他, 要不是他惹祸,家里能摊上这些事?本来好好的, 等我毕业就能给我安排工作,现在倒好……” 听她张嘴闭嘴自己的工作, 田翠芬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田翠芬努力想着主意, “老李你不是跟商业局的叶科长认识吗?能不能找找他?” “叶科长就是程正岳的关系,通过程正岳才认识的。” 田翠芬一窒。 可细数他们家能说得上话的关系,又有哪个不是通过程经理搭上的? 他们来得晚, 到江城满打满算也才五年,在本地根本没什么根基。 李常顺看了眼炕上躺着的儿子,“程正岳这是逼着我们跟他们家离婚。” 田翠芬也想到了,气得直咬牙,“这程正岳也太恶心人了!怎么能拿你的工作做威胁?早知道他们是这种人家,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宝生娶他闺女。”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李常顺没接话,又看了儿子一眼,“好汉不吃眼前亏,离了吧。” 这回田翠芬没再说什么,李宝生却不干了,“我不离婚!” 他腾地从炕上坐起,望着老两口,脸上还有狰狞的淤痕,“我不离婚!” “你不想离婚,早干嘛了?” 就因为李宝生跟王小春,现在人丢了,家散了,就连他的工作也要没了。要说李常顺对这个儿子一点没气怎么可能?结果他把祸闯完了,又来嚷嚷不离婚。 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让他跟外面的断了,他断不了;你让他跟家里的离了,他也不想离。 他就是哪个都舍不得放手,可以说是心软,也可以说是自私。 可程家既然出手了,这婚哪是他不离就能不离的。 李常顺一个会计能贪什么,还不是跟着供应科喝点汤。一听说上面要查账,供应科那帮人比他还着急,有人去五商店堵他,有人干脆找来了他家。 要求就一个,他和程经理有什么恩怨赶紧解决,他要死别拖着其他人。 各单位的供应科就没有不捞油水的,只要别太过分,上面也不会查得那么严。蔬菜副食商店这些年都没出过事,突然就要查账,冲着谁来的,这些人精能看不出来? 这里面有不少人本来就有关系,关系不硬也没那么容易进供应科。 “不就是个媳妇儿吗?离了还能再娶,你跟他较什么劲儿?” “叫你家宝生离了吧,我让我媳妇儿再给他介绍一个。” “你们跟程家已经撕破脸了,离不离有什么区别?倒是你工作没了,你儿子还得养你。” 一群人轮番劝,也不知谁那么缺德,怕李常顺劝不动,半夜还拿石头把李家玻璃给砸了。 正睡着觉呢突然来这么一下,吓都吓死了。田翠芬睡的位置不好,还正好被石头砸中,气得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出去找,却只看到个黑影一闪而过。 又吓又气,这下田翠芬是彻底不用睡了,还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 李常顺脸色也很不好,“光骂有什么用?这事儿一天不解决,咱们家就一天别想消停。” 要是真把这些人都拖下了水,这些人日后的报复只会比砸玻璃更重。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工作,也不想真被儿子拖累没了,老了跟村里那些人一样看儿子脸色过日子。 要知道老家那边没了劳动能力的老人,要么喝农药,要么上吊,每年都得死几个。 宝生心软,干不出这种事,可他也不能拖累儿子,两口子全指着儿子养活吧? 程文华出月子第二天,和李宝生去登记处办理了离婚。 李宝生显然很不情愿,但没办法,他爸工作眼看着就要没了,他妈和他妹妹整天在家哭。 当初就是这样,李常顺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讲他现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不上他。田翠芬又在一边哭,说他们家刚来东北多不容易,要办点啥事连个熟人都没有。 李宝生耳根子软,就这么把夏芍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求娶程文华。 如今又是这一招,他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真让他爸没了工作。 临进登记处,他还是忍不住叫住了程文华,软声哀求,“文华咱们不离婚好不好?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真不想和你离婚……” 可现在已经不只是他和王小春不清不楚的事了,还有李家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程文华都没等他说完,直接看向了陪他一起来的田翠芬,“看来你们家还没想好。”转身就要走。 田翠芬哪能真让她走,一拉李宝生,“你们四年的夫妻,她都不念旧情,你念什么?赶紧离了,人家爸爸是经理,我们可惹不起,万一被整死了怎么办?” 这话里又是埋怨又是指责,程文华和程经理却只是看着,理都懒得理。 他们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婚。 办完手续出来,程文华直接上了程经理的自行车,走得毫不犹豫。 李宝生呆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眼眶突然红了,“妈,我是不是真做错了?” “做错什么?你要真有那心思,早在外面找人生儿子了。我看她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个经理的闺女,还把自己当凤凰了?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真当谁稀罕!” 见李宝生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田翠芬赶紧安慰:“离个婚有啥大不了?咱有人品有相貌,离了婚照样说大姑娘,说不定明年我就能抱孙子了。那个王小春不是挺喜欢你吗?正好,妈给你提亲去,让她看看离了她你照样过,不缺媳妇儿……” 夏芍知道这件事情比较早,算是第一手消息,程文华亲口告诉她的。 当时刚吃过晚饭,她正和孙清一人一个板凳,坐在厨房里吃瓜。真吃瓜,最近天热了才有的大西瓜,一毛八一斤,她和孙清家都是合伙买一个,在地窖里放凉了再吃。 夏芍吃东西慢条斯理,孙清却是连籽都不吐,“你这瓜怎么挑的?这么好吃。我自己去买,挑半天让人家给我叫开,里面居然是淡红色的,一点都不成。” 第69节 “听声音吧。”夏芍说,“还得掂分量,下回我教你。” “行啊,下回我跟你一起去。” 程文华牵着大丫,一开始还有些迟疑,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破坏了夏芍的婚姻。 夏芍看到她神色却没什么变化,随手拿了两个板凳过来,叫她一起吃瓜,“我这份不凉,刚出月子也能吃。”还给大丫切了几块小小的,“不用看你妈妈,表姑姑给的。” 这种寻常的态度让程文华放松不少,“以后还是叫夏姨吧。大丫,谢谢夏姨。” 夏芍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想和李家彻底分割开,不过夏芍本来也不真是李宝生的表妹。 大丫不懂这些,捧住西瓜小声说了句:“谢谢夏姨。” 又眨巴眨巴眼睛,悄悄凑近程文华耳边,“妈妈,姨姨今天好漂亮。” 夏天天热,夏芍嫌头发捂脖子,又把麻花辫盘成了花苞。 夏芍闻言笑,“大丫今天也很漂亮呀。” 程文华显然很疼这个女儿,大丫身上的衣服都是新做的,梳两根羊角辫,眉心还点了个红点儿。 听夏芍说,她看了眼闺女,眼里除了温柔还多了几分怜爱。 小孩子到底坐不住,没待多一会儿就拿着西瓜皮去院子里喂鸡了。程文华这才对夏芍道:“我离婚了,昨天离的,我爸已经去给大丫办改名了。” “这么快?”夏芍有些意外。 程文华却不觉得快,“反正他们家也不喜欢姑娘,以后两个姑娘都跟我姓。” 程文华又不傻,生了女儿后公婆眼底的失望和嫌弃哪能看不出来,她只是装不知道而已。如今不需要装了,她也不指望那家人会对孩子好,早改晚改都是改,还不如利索点。 “你……你是那个……”孙清咽下嘴里的西瓜,终于反应过来了。 程文华没有否认,“我就是蔬菜一商店程经理的闺女,那个嫁了李宝生的傻子。” 没想到孙清听了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同情她,反而竖起一根大拇指,“你爸可真厉害!” 程文华一愣。 自从听了蔬菜商店那个大瓜的全过程,孙清对程经理崇敬已久,“那种不要脸的东西,当众打他们脸就对了!这要落我妈手里,我妈早拿大耳刮子抽他了,还能留着他过年。” 程文华最近看到过不少目光,夏芍和孙清简直和别人都不同,却也最让她舒服。 她突然就不觉得不自在了,脸上甚至露出了点笑容。 “对了,我听说你爸还要查他爸的账,查出什么了?”孙清又问。 程文华摇摇头,“这事儿牵扯到好多人,哪有那么好查。而且我爸说了,把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才叫把柄,要真把他们逼到绝境上,他们就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这样啊。”孙清显然有些失望。 夏芍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程叔叔说得对,只有一直握着这个把柄,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程经理的目的是让女儿离婚,离婚以后也能不受李家骚扰,这样做是最明智的。要是李常顺真没了工作,或是摊上了更大的麻烦,李家这群人程家就甩不掉了。 哪怕是离了婚以后再动手,真把李家逼急了,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程家是本地人,根基在本地,人脉也在本地,又不好像陆泽同一样离开。 程经理是真正的聪明人,不可能为图一时痛快,反而留下后患。 孙青只是性子直爽,又不是傻,“你俩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啃了一大口瓜,突然鬼鬼祟祟往外看了眼。 对门住了两三个月,夏芍可太了解老司机这个动作了,当时就想回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孙清已经压低声音,问程文华:“你四年生了俩,有啥诀窍没啊?” “诀窍?”程文华显然一愣。 “就是那方面啊。”孙清朝她挤眼睛,“都是怎么有的?喝鹿鞭酒了没有?” 程文华:“……” 程文华这种贤惠型的,大概也没见过老司机的威力,当时就茫然地望向了夏芍。 夏芍想捂脸,但孙清一脸虚心求教,“我真想知道,我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孩子。” 程文华到底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听说两次例假中间比较容易有。” “你等等。”孙清竟然一抹嘴,回去拿了个本子,“时长和次数呢?有没有要求?” 程文华:“……” 饶是孙清一副认真学习的表情,程文华还是招架不住,红着脸又看向夏芍。 夏芍终于找到同病相怜的了,只是没等她开口,孙清已经顺着程文华的视线看了过来,“小夏不行,小夏家小陈太厉害,一夜能来七次,学不来。” “七、七次?”程文华差点被西瓜的汁水呛到。 夏芍敢保证,她那一刻眼里绝对不只有错愕,还有隐隐的惊叹。 她觉得不能再让这个谣言传下去了,赶忙道:“其实也没那么厉害,那是夸张的说法。” “刚结婚就干塌两铺炕,还不厉害?”孙清显然觉得夏芍谦虚了,“我那天看小陈搬东西,腰比我们家百胜还有劲儿,我们家百胜可是退伍兵,一身腱子肉。” 孙清这个“干”字用得太精妙,夏芍跟程文华当时就说不出话了。 尤其是程文华,脸通红,又忍不住看夏芍,简直像被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夏芍真的后悔刚才没及时回屋了,然而孙清并没打算放过她,想起什么又问:“光知道你家小陈厉害,他一般能坚持多长时间啊?你说说,我拿来做个参考。” 夏芍哪知道这个,她根本就没吃过…… 可两人结婚都快三个月了,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没有经验,只能绞尽脑汁回想看过的小说。 小说里的男主角那可都太牛逼了,什么一夜一次一次一页是常有的事儿。有个修仙小说更不得了,男女主新婚,光双修就修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才出房门…… 夏芍把能记住的回想了个遍,最终打个折,再打个折,“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孙清脱口而出,程文华眼里也流露出惊诧。 难道折打得太厉害,说少了? 夏芍垂下眉眼,继续新媳妇儿小小声,“有时候还能多一点。” 孙清:“……” 孙清好一会儿才感慨:“我就说学不来,我们家百胜喝了鹿鞭酒,也没超过二十分钟。” 这下轮到夏芍傻眼了。 哎不是,小说跟现实差距这么大的吗?那些没节操的作者也太夸张了吧! 夏芍赶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孙清却已经拿着小本本,又看向了程文华。 程文华实在招架不住,“我出来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说着朝院子里喊:“大丫,回家了。” 外面大丫应了声,她趁这个机会起身洗了手,把一个袋子放在了夏芍家炕上,“我这次来,其实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没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至于这谢谢的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她没明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夏芍拿起东西追上去,她却已经牵起了大丫的手,“这也是我爸的意思,下回请你去我家玩。” 这回的家,是她自己的家,是她跟两个孩子还有她爸的家。 母女俩牵着手走出门洞,大丫回头看看漂亮的姨姨,又看看妈妈,“妈妈,你笑了。” “妈妈笑了吗?”程文华下意识摸向嘴角,发现还真有点弧度。 也不知道是夏芍表现得太过寻常,还是孙清太让人意外。刚才在里面坐那一小会儿,她竟然很放松,好像她不是一个遭丈夫背叛,刚刚离婚的女人。 程文华摸摸闺女的小脑袋,“大丫喜欢夏姨吗?” 大丫毫不犹豫,“夏姨姨好看。”歪着头想了下,又补充:“糖也好吃。” “那下次妈妈问问你夏姨,也给你做那样的糖,好不好?” 人走了,瓜也差不多吃完了,孙清拿了个扫帚把地上的西瓜籽都扫进了撮子,“以前没接触过,程文华这人还真不错。李家那些狗东西,真是瞎了狗眼了。” 自从知道夏芍的娃娃亲对象不是死了,是李宝生,孙清对李家人的称呼就变成了狗东西。 “她会过得更好的。”夏芍说。 程文华是个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 当初看上李宝生了就嫁,发现李家实非良配了就离,绝不拖泥带水。大着肚子她都能学习参加成人高考,不可能因为一段婚姻的不幸,就慢下自己前进的脚步。 孙清一想也是,“她有娘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工作,离开那狗东西照样活,还不用生气。” 她把西瓜籽扫完,才注意到夏芍手里的东西,“这是缎子料?” 程文华给夏芍送的是两匹缎子,一匹宝蓝,一匹玫红。全都不是花里胡哨的样式,而是同色的暗花,看着又漂亮又高级,拿在手里更是柔软轻盈,触感光滑。 “这是建国前的缎子吧?这几年物资紧缺,早不生产了。” 孙清她爸就是老裁缝,见过的料子多,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现在这种料子可不好找,尤其是保存得这么好的。还是程经理有门路,这种好东西出手就是两块。” 夏芍也没在市面上见过这么好的布料,一时还不知拿它做什么好。 想不到就先囤着,夏芍把东西放进箱子,刚要看看现在几点了。一转身,发现孙清还在看着她,脸上充满了求知,“那啥,你家小陈真能一次一个小时啊?” “假的。”夏芍无语。 孙清还有些不信,不过陈寄北已经抱着捆艾草回来了,她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艾草泡脚这个方子还是有些效果的,就是要连着泡,何婶儿给那点早就用完了。陈寄北自己上山采了一些,回来用水洗干净,晾在炕上,准备烘干了再用。 光这一点,除了不长嘴,他就比那些所谓的直男好了太多。 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没有,夏芍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西瓜给你留了几块,我去给你拿。” 人还没溜出去,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捞,按回了炕上。 陈寄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眯着眼,身上还有清新的艾草味,“怎么不解释解释一个小时?” 这可真是,该长的嘴不长,不该长的耳朵倒挺好使…… 夏芍一噎,“我说的是……是俯卧撑。” “那我可真够厉害的。” 陈寄北一哂,还想说什么,突然皱起眉,伸手摸向她额头,“你发烧了?” 夏芍下意识也摸了下,“没有啊。” 第70节 “没有怎么这么红?” 陈寄北眉心紧蹙,又摸摸她的脸,夏芍听到这句话却愣住了。 他不说她还没注意,自己脸上竟然真的有点热。 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陈寄北对自己有意思,而不是单纯把自己当哥们。以前陈寄北抱她,把她困在桌子边,夏芍都没有反应,此刻却莫名生出些不自在。 似乎终于也有所察觉,陈寄北摸她脸的手倏然一顿,也烫到般收了回来。 可手收回来了,那点热度却没有从指尖消失,甚至越燃越旺,一路燃到了心里。 陈寄北难得觉得心跳有点快,张张嘴,“你……” 话未出口,门帘子突然被人一撩。 何二立一脸怒容冲了进来,“还真让夏芍猜对了,戴长庆那个孙子……” 话到一半,他才发现屋内情形不对,懵地刹住,“我、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第45章 闹事 何止不是时候,看陈寄北周身骤然散发的冷气,冻死何一立的心都有了。 明明两人衣着整齐,什么都没露,陈寄北却下意识拿身体遮住夏芍,眼神危险。 何二立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 想想又觉得不对,“你俩继续,我一会儿再来。”赶紧往外退。 可他捂着眼睛呢,又对夏芍家不熟悉,刚退两步肩膀就撞到了门框上。 夏芍从陈寄北手臂后探出头,光听声音都替他觉得疼。 不过何一立足够坚强,愣是呲牙咧嘴忍住了。人退到门边,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房门,“哐”一下帮他们关上了,自己像个门神站在门外。 动静有点大,孙清忍不住从屋内出来看了眼,“怎么了?” 何一立一脸正色,“没怎么,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孙清个老司机还能看不出来,眼神立马变得暧昧。 “我真什么都没看到。”何一立还想挽救一下,身后门一开,陈寄北冷着脸把他拎了进去。 说拎还真是拎,何一立个子小,在他手里就像小鸡仔似的,又怂又可怜。 这货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还把眼睛又闭上了,“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陈寄北直接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好好说话。” 夏芍也早用脚趾抠完了一整套四合院,“你刚才说我猜对了,什么猜对了?” “是戴长庆那个孙子!”一提这个何一立又开始咬牙切齿,“他这几天一直没出现,我还以为他是被我发现了,消停了。没想到他贼心不死,竟然在云英下夜班的路上堵云英。” 何止是堵人,戴长庆摆明了是想耍流氓。 一开始还满嘴甜言蜜语,见何云英表现出戒备,又开始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看周围没什么人,他甚至想把何云英往僻静处拉。这也就是夏芍提前提醒,让何云英去报了警,公安局派了个年轻公安便衣跟着,不然何云英肯定得吃大亏。 戴长庆倒未必有刘大军那么大的胆子,但哪怕被占到一点便宜,也够何云英留下阴影了。 “我和我爸赶去公安局的时候,他还在狡辩,说他只是有话想跟云英单独说,我呸!有说话把人往小胡同里拉的吗?云英都哭成什么样了,手腕上还有他拽出来的淤青。” 何一立一见那孙子就想踹,结果何叔比他还快,踹得比他还狠。 等戴长庆被踹到墙上了,公安们才反应过来拦人,“这是公安局,不许动手!” 现在何云英已经被何婶儿接回家了,何一立跑过来,就是想通知陈寄北跟夏芍一声,跟他们道谢,“这事儿多亏有你们,不然我妹子这亏吃定了。这回戴长庆被抓了个现行,搞不好要蹲个一年半载。” 等他出来,他那个工作估计也保不住了。最好让他滚回老家去,少在这祸害人。 夏芍当初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那人还真敢,“云英没事吧?” “事是没什么事,就是被吓到了。我妈说让她回家歇两天,先别去上班了。” 何婶儿还一直自责,当初她看着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哪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事就好,你们多安慰安慰她,有空带她出去散散心。”夏芍建议。 何一立“嗯嗯”点头,“我有个一姨在附近农村,我妈说让云英过去住两天。他们家人多,热闹,还有几个孩子跟云英差不多大,让他们带着云英玩……” 眼见这话痨竟然跟夏芍唠上了,陈寄北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何一立说得正起劲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你嗓子不舒服?” 陈寄北沉眸望着他,没说话。 这回何一立总算反应过来了,“既然说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麻溜儿开溜。 他一走,屋内重新剩下夏芍跟陈寄北,有点安静,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暧昧。 被人看到类似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了,可这还是第一次,空气中多了些尴尬以外的东西。 好半晌,陈寄北才望向夏芍,眼前又浮现出夏芍粉面微酡的模样。 没等他开口,夏芍飞快溜下了炕,“我去给你拿西瓜。” 好像再晚上一秒,他就又要跟自己探讨一下一个小时的问题。 夏芍也是能装乖,不多会儿真端着盘西瓜进来了,东西往炕上一放,装模作样拿起了连环画。 陈寄北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起先她还是故意装不知道,看着看着竟然真看进去了,甚至习惯性去手边摸瓜子,没摸到,又把小手收了回来。 陈寄北脸冷了,汁水丰沛又清甜起砂的大西瓜吃在嘴里,也吃出了不爽的味道。 他绷着脸咬了一口,再一口,直到…… 夏芍听到动静不太对,“你怎么连西瓜皮也吃了?” 陈寄北低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确啃到了瓜皮,一僵,“西瓜皮去火。”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夏芍点点头,“那这些你都吃了吧。”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他但凡长了嘴,别整天莫名其妙生胖气,至于要吃西瓜皮降火吗? 夏芍很贴心,第一天直接把瓜瓤用勺子挖出来,西瓜皮拌了个凉菜。吃饭的时候她特地将这盘凉菜放到了陈寄北面前,“吃吧,这些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 然后一个人吃起了她的西瓜瓤、虾酱炖茄子和韭菜炒鸡蛋。 陈寄北看看对面,再看看自己面前清淡无比的拌西瓜皮,脸色眼见地更不好了。 — 转眼又是月初发工资,夏芍从财务科领完钱出来,还碰上了老罗。 “罗师傅。”她礼貌地打招呼。 老罗脸上立即露出些笑意,“过来领工资啊?正好,商业局的报价也下来了。” 本来这些跟夏芍一个小临时工说不着,他却特地提了一嘴,“糖馅儿月饼还是去年那个价。” 夏芍一听就懂了,“那咱们车间不是能给厂里节约近千块的成本?” 近千块绝对不少了,两个人一整年的工资呢。 夏芍说咱们车间,而不是某个人,正正戳中了老罗领导糕点车间多年那点集体荣誉感。 老罗脸上笑意更浓,“这事儿还是你提出来的,得给你记首功。回头我抽几个人成立个临时班,试试新式烤炉的效率,你跟你那几个同事都过来,我再看看其他班有没有手把快的。” 夏芍回去把这事一说,郭姐笑了,“那说不定咱们到时不用加班了。” 打月饼任务重,像浆皮月饼这样机器和面机器和馅,表皮也只用烤一遍的,每人每天是一百五十斤的量。比平时多了一半,晚上经常需要加班。 新式烤炉省人力,去的又都是手把快的,肯定能比往年早下班。 王哥来食品厂最早,“现在真是省事儿,想当年别说电烤炉了,电动的传送带都没有,还得用手推。” “以前还得用手推吗?”夏芍还真不知道这些。 事实上要不是来了食品厂,她都没见过那么大那么长的烤炉。 “是得用手推。”王哥说,“当时除了专门添煤的,还有专门推烤盘的,一天下来全身都是汗。其实不只是以前,现在有些地方的小厂子还在用这种烤炉。前年我被师父派出去学习,就碰到一个。他说他们那地方还没通电,所有东西全靠人工,效率特别低。” 这个夏芍可以理解,她来的时候,关里老家就没通电。 别说老家农村了,江城周边的农村也没通电,各家各户晚上点的还是煤油灯。 离开始做月饼没有几天了,下午还没过完,全糕点车间都知道商业局的报价已经出来了。 周雪琴一改往日的沉郁,走路都带风,看得郭姐直在背后纳闷,“她怎么这么高兴?” “觉得有机会升回去了吧?”张淑真猜测。 郭姐一想也是,“每年打月饼打元宵才是最考验人的时候,也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她以前能升上去,还不是找了关系,又在这两个时候拼了命表现。” 老罗没一棒子把人打死,只是暂时将人撤下去,但能不能升回来,还得看周雪琴自己。 “看来咱们还得使使劲儿。”郭姐朝几人使眼色,“不能让她就这么升回去了。” 没这么个人管着多舒坦啊,要是周雪琴再升回去,他们这些被老罗点走过的八成没好。毕竟他们都见识过周雪琴最难堪的一面,估计早就被周雪琴记在了小本本上。 这边正小声嘀咕呢,每天都提前两个小时下班的牛亮突然跑了回来。 都不用他开口,大家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又出事儿了?” 郭姐更是笑着看了眼夏芍,“不会又是木匠房吧?” 周雪琴才从外面回来,闻言脸上也是一僵,生怕曹德柱又搞出什么丢人事。 牛亮显然是跑回来的,脸通红,人还在喘,喘得大家都有些急了,才说:“不、不是木匠房。” 一听不是木匠房,周雪琴心里一松,扬着下巴目不斜视进去了。好像全班就她热爱工作,就她不打听八卦,其他人上班时间听这个,都是在浪费党和人民的时间。 牛亮又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流畅,“是单位门口,有人抬了个人过来,在闹事。说是”他看了眼夏芍,“说是被酿造车间的何一立给打坏了,让给个说法。” 何一立? 这下其他人也看向了夏芍。 单位谁都知道陈寄北跟何一立关系好,之前那事要不是陈寄北和夏芍,何一立可能就跟郑大奎、马小宝一样了。 第71节 夏芍却摇摇头,“不可能是一立,一立就是个战五渣。” “战五渣是什么意思?”郭姐没太听懂。 “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夏芍说,“他被别人打成那样还差不多,把别人打成那样不可能。” 众人:“……” 就算是大实话,你这个何一立最好的朋友的老婆就不能委婉点说吗? 一片无语中,周雪琴在一边冷嗤了声,“果然什么东西找什么东西,都一个屁味儿。” 众人都当没听见,没人愿意理她。 眼见着活干得差不多了,夏芍抓紧时间掐完最后几对剂子,洗洗手,“我过去看看。” 她这边掐完,郭姐那边也盘完了劲儿,“我也去。” 车间里呼啦啦走了一小半,张淑真月份大了,人多的地方不好去,留在车间看酵室。过没多一会儿,周雪琴却放下了手头的活,“我去个厕所。”也走了。 谁不知道她刚去过厕所,说到底,还不是想去瞧夏芍的热闹。 王哥平时不喜欢议论人的,都忍不住摇头,“这个周雪琴,越来越不沉稳了。” 自从周雪琴当了班长就有点飘,现在从班长的位置上掉了下来,心态就更不好了。 王哥想了想,也洗手跟了上去,免得那边闹起来,伤到班里几个女同志。 夏芍还没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单位门口围了一圈人,一唱一和的哭嚎声更是挡也挡不住。 “我的儿啊~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你倒是醒醒啊!别这么扔下我跟三个孩子!” “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郭姐被嚎得头疼,“人不行了不赶紧送医院,送咱们这来干嘛?” 王哥也皱眉问身边的人:“怎么不叫保安?” “没法叫啊,他们统共就来了三个人,一个在门板上躺着,两个女的。你说大老爷们儿,总不好跟女同志推推搡搡吧?尤其是那个老太太,还没碰到她她就往地上躺。” 酿造车间的刘主任已经被找了过来,面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 他也是个大老爷们儿,根本拿这俩女人没办法,劝又劝不动,说也说不听。 你让她们把人先送去医院吧,她们说今天不讨个说法,人死了也闭不上眼。 你让她们进去慢慢说吧,她们扯你要包庇凶手,就在大门口哭,趴在门板上哭。 就算现在不是下班时间,食品厂正门也紧临大街,外面围了一圈人在议论。 不多会儿不只刘主任,连厂里副厂长都赶过来了。没办法,这事儿影响太不好了。 偏偏何一立一过来,比那家人还愤怒,“我根本没打过他,我这两天就没见过他!” “见都没见过,她们找你干嘛?”刘主任显然不信。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也以为他是在推卸责任。 副厂长更是被吵得不耐烦,“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赶紧解决,别堵在单位门口。” 那婆媳俩本就哭天抢地,何一立这一开口,寻死觅活的话都说出来了。 何一立紧紧捏着拳,额角青筋都直跳,“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们还要不要脸了,上次来闹寄北,害得寄北掉了一级工资,现在又来无理取闹!” 听说上回害的陈寄北掉工资的就是她们,夏芍轻轻挑了挑眉。 眼见周围议论声四起,已经有人在说何一立敢做不敢当了,她侧身跟郭姐耳语了几句。 “这、这行吗?”郭姐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夏芍语气笃定,“我敢保证,他们绝对是装的。” “行,我相信你。”郭姐快步走了。 夏芍这才挤进人群,叫住已经快克制不住的何一立,“别冲动,冲动你就上当了。” 夏芍是知道内情的,何一立一见她不仅有愤怒,眼里还有些委屈,“他们也太恶心人了,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明明我见都没见过,还有上次寄北那事儿……” “我知道。”夏芍点头予以他肯定。 见他情绪得到了安抚,不会再冲动了,夏芍才转向那婆媳俩,“你们是为了戴长庆来的吧?” 那媳妇到底年轻,闻言一窒,“你怎么知道?” 话刚出口,就被自家婆婆拉了下,赶紧又低下头嚎啕,“没天理了!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娘俩,他们领导也包庇他,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里话外又说人多欺负人少,又说领导包庇,在场的两位领导脸都黑了。 夏芍却没有被她们带跑,“听说戴长庆还关在公安局没出来,这个节骨眼上过来闹,只能是为了他了。” 听她连着两次提到戴长庆,刘主任忍不住皱眉问:“戴长庆是谁?” “上次被陈寄北打骨折那个。”夏芍说,“他最近犯了点事,被抓到公安局了。” 为了不牵扯到何云英,夏芍没说戴长庆犯了什么事,但周围人的表情已经变了。 在普罗大众眼睛里,别管犯了什么事,被抓进了局子里,那肯定不是好人。这种人被打了都不值得同情,这一家子跑来又哭又闹,不会真跟那种人有关吧? 夏芍猜得没错,这家人还真是为了戴长庆来的。 他们就不信自己天天来闹,何家人受得了,食品厂的领导也能受得了。 最好能激得何一立真干出什么来,到时候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何家还不是得把那什么报警撤了。反正两个人以前处过对象,就说何云英跟戴长庆吵架,故意报假警报复戴长庆。 见夏芍一上来就说到了重点,那婆婆哪能让她说下去,当即开始撒泼,“你们食品厂没人了吗?让一个黄毛丫头来欺负我老婆子!” 一边干嚎,她还一边去看副厂长和刘主任,这句没人说得是谁不言自明。 领导在这解决问题,夏芍突然跳出来的确让副厂长皱起了眉。但夏芍上来就安抚住了何一立的情绪,又一语说中那婆媳俩的目的,他虽然皱眉,却没开口阻拦。 刘主任看出夏芍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就更不会阻拦了。 于是夏芍不紧不慢看着对方嚎,“您口口声声说要来讨个说法,却这么不让人说话,我会怀疑您根本不想解决问题,只是想来闹事。” 夏芍长得漂亮,人又看着没什么攻击性,本来就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她这一番话又句句说在点子上,一时间衬得那婆媳俩愈发无理取闹。 不等那婆媳俩反应,夏芍紧接着又道:“您说您儿子是被何一立打的,在哪打的?” 此时周围的议论声已经小了,全在看着夏芍问话,包括两位领导。 那婆婆觉得气氛不太对,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您不说话,是觉得心虚吗?还是我问得太突然,您没编出来?” 夏芍笑了笑,又看向那媳妇儿,“那你总该知道吧?” “谁说我不知道的?他就在我家附近打的。” 那婆婆赶紧说了句,没想到那媳妇也刚好在这时候开口:“就在电影院那一片。” 两人的说辞明显有了不同,那婆婆一听,赶忙又补充:“我家就住在电影院附近。” 夏芍不置可否,“那具体地点呢?时间呢?白天中午还是晚上出的事,大约是几点?” 她一连串问题问得极细,又没给对方反应时间,很快婆媳俩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一看,哪还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眼见情势不好,那婆婆突然捂住了心口,白眼一翻就要往后栽。 “妈!妈你怎么了!”那媳妇赶紧上前扶,“妈你别吓我啊!” 不仅打断了夏芍的话,还狠狠瞪向了夏芍,“我妈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虽然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真有事,但万一呢?在场哪位领导也不敢赌这个万一。 何一立就站在一边,更是又气又担心夏芍因此担上责任。 夏芍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小声,“没事,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何一立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郭姐正小跑着进来,手里还牵着一条大狼狗。 没等他反应过来,郭姐一松狗绳,“大毛,上!” 下一秒,大狼狗狂吠着,直接冲向了地上那一家子。 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赶忙给它让出了一条路。 没等站定,就见刚才还像心脏病发作的那婆婆“嗷”一下子窜了起来。不只是她,她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据说就要挂了的儿子也瞬间跳起,“卧槽有狗!”跑得比她还快。 等男人发现不对已经晚了,大狼狗还专门追在他屁股后面咬,让他只能顶着一身绷带狂奔。 “这就是你说的被打坏了?”两位领导脸黑如锅底。 其他围观群众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出言帮着说过何一立的,简直觉得自己在被人当傻子耍。 那媳妇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又是尴尬又是慌,“可能、可能是刚刚好的。” “不见得吧。”夏芍声音很淡,“听说上次陈寄北掉工资,也是你们来闹的。你们这样,我很怀疑他当初是不是真把人胳膊打折了。”! 第46章 蝲蛄豆腐 当初戴长庆那件事,陈寄北的确是把人胳膊打折了。可眼下这种场景,谁信? 反正刘主任愣了下,眉头立时皱起,“那事儿不会也是你们诬陷的吧?” 围观群众更是嗡一下议论开,毕竟他们能装一次,就能装两次,谁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陈寄北名声不好,别人一说大家就会相信。现在有问题的变成了眼前这家人,反而是陈寄北和他啥也不会的名声严重不符,大家又齐齐开始怀疑。 来闹事的一家人有口难言,根本解释不清,就跟当初的陈寄北一样。 不,他们比当初的陈寄北更惨。 陈寄北是不愿意开口,他们却试图狡辩过几次,可惜一张嘴就被大毛追着咬。 一直到大毛跑累了,郭姐才把狗叫回来。那家人也才能扶住膝盖,狠狠喘上两口气。 不过这样一来,想让何家人撤销报案肯定不可能了。那老太太怨毒地看向夏芍,“你少胡说八道,谁知道那陈寄北跟何云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非要把长庆胳膊打折。” 第72节 她儿子脸色也很不好看,“就是,长庆对象处得好好地,愣让他打得三个月没能上班。” 这是见事不成,开始胡乱往人身上泼脏水了。 只是此话一出,周围人的反应却没有想象中热烈,看向他们的眼神甚至有些古怪。 陈寄北跟何二立的妹妹有一腿? 你是不是不知道陈寄北他媳妇儿长啥样…… 对了,夏芍人虽然站出来了,却没说自己是谁,他们还真不知道。 而且以陈寄北跟何二立的关系,两人要真有什么早就结婚了,何二立可不在意陈寄北做他妹夫。陈寄北被全厂说啥也不是的时候都不在意,何况人家还不是啥也不是。 “我说真的,要不是他们合伙把长庆弄进去了,我们也不用闹这一出……” 那男人还要解释,大门口突然有个女人探头探脑,“老丁大嫂!老丁大嫂你真在这啊,刚我听人说还不信。你老家来亲戚了,是个年轻女人,来找长庆的。” 来找长庆的,还是个女的? 丁家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谁知道紧跟着那人身后,又进来个不到二十的女人。女人个子不高,面庞被太阳晒出两抹高原红,背着包,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 那婆婆当时脸色就变了,“春、春秀,你怎么来了?” 叫春秀的女人皱着眉,“俺听说长庆不要俺了,打算在东北重新说媳妇,真的假的?”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丁家人连忙否认。 何二立却在旁边冷笑,“怎么没有?他要娶的就是我妹子,我们家没同意。” 要不是碍着何云英的名声,陈寄北当初也不会被扣了一级工资,夏芍更是提都没提戴长庆犯了什么事。这家人却空口白牙,上来就说陈寄北跟何云英有一腿。 何二立忍他们已经很久了,只是没凭没据的,说出来也没人信,反而容易被那畜生咬到。 现在戴长庆的媳妇既然找来了,他干脆一次性说清楚,“当初要给你家戴长庆介绍对象的,就是她这个好大姨,可惜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就被我们家发现了。你放心,我们家姑娘不嫁有老婆的,有婚约的也不行,你跟他们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那女人一听就哭了,“俺是他爹妈做主娶的,给他生了娃,还在老家伺候他爹妈,你们咋能这样干?” 她一哭,她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哭得丁家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想质问何二立,是不是何家写信把人叫过来的。可周围人看他们的眼光又变了,更为不耻,甚至有人说:“还他妈有这种人渣?我要是何二立,我也打他。” 此言一出,得到了不少附和。 “这么说陈寄北打断他一条胳膊还轻了,就应该打断他的狗腿,三条腿都打断。” “搞半天是这种货,当初还有脸跑到单位闹。” “谁知道到底打断没打断。让媳妇儿在家伺候爹妈,自己在外面另娶,真亏他想得出来……” 这才是最让人不耻的,简直堪比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李宝生,比李宝生还更恶心。 副厂长已经被这家人烦透了,赶紧叫来保安撵人。 既然人没事,那老太太躲狗的时候跑得也健步如飞,保安这回没跟他们客气,“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去公安局找人了啊,送你们进去跟你们亲戚作伴。” 大毛已经歇过来了,就在旁边低吠,丁家人不想走也得走。 那男人灰溜溜扛起门板,那婆婆更是被戴长庆媳妇儿死死抓着。 一直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戴长庆媳妇儿质问的声音。戴长庆今天虽没来,却彻底出名了。 何二立看着,问夏芍:“这事儿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应该算。现在他人进去了,他媳妇儿也来了,以后别想在江城骗一个姑娘。” “那就好。”何二立松了口气,又郑重对夏芍道:“谢谢,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算不上,正好帮我们家寄北讨个公道。” 何二立一愣,“竟然还有这个原因?难怪我爸总说寄北娶了个好媳妇儿,整得我都想结婚了。” 丁家人一走,大毛很快不再狂吠了,就摇着尾巴围着郭姐转。 副厂长忍不住看了眼这个大功臣,问郭姐:“你怎么想起来放狗的?” 郭姐拽着狗绳,朝夏芍那边扬扬下吧,“不是我想到的,是小夏。” “这也是你的主意?”副厂长有些意外。 夏芍是那种又乖又软的长相,实在看不出来说话、做事这么有条不紊,又直击要害。 而刚刚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脸上也没有一点自得,只是笑笑,“他们闹得太吓人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正好郭姐家养狗,我就让她牵来试试了。” “我看这个办法就挺好。”副厂长指指门口警卫室,“改明儿咱们厂也养一条。” 这年代粮食短缺,城里又不比农村能自己种,也就郭姐这种双职工家庭,又有人在林场上班的养得起。不过别人缺粮食,他们食品厂可不缺,抽出来的次品随便喂一喂就够养狗了。 副厂长越想越觉得可行,“不仅能防有人再来闹事,还能看门。” 回头看到还有人没走,他摆摆手,“都堵在这干嘛?赶紧回去上班。” 人群里,周雪琴这才挪动脚步,脸色难看。 她本来是来瞧夏芍热闹的,结果夏芍又出了把风头。 这人怎么这么爱出风头? 而且什么叫陈寄北打轻了?他打人就是他不对,人家不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就能把人胳膊打折了? 整得好像她之前说他好打架斗殴,都是故意在臭他一样。 周雪琴下午才刚有点起色的心情,这会儿又落回去了,甚至比之前还差。 晚上陈寄北下班,照例来食品厂门口等夏芍。 “又来接你媳妇儿?”警卫室摆弄收音机的打更大爷看到他,笑呵呵打了个招呼。 陈寄北性子冷,在单位没几个熟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大爷主动跟他打招呼,不由微愣。 好在那大爷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不等他回答已经又道:“你那小媳妇儿看着挺好欺负的,没想到这么厉害。你来晚了是没见着,几句话就把来闹事的人怼跑了。” “有人来闹事?”一听是夏芍的事,陈寄北皱眉,“她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她差点把人裤子都吓掉了。” 老大爷直摆手,正好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陈寄北说了说下午的事,“何家也是倒霉,给姑娘介绍个对象,竟然介绍了这么个败类,还三番两次来厂子里闹。” “您说,她说要给我讨个公道?”陈寄北神色难辨。 “对啊,你那一级工资真是扣冤枉了,应该跟上面反映反映,这种人挨打不是活该吗……。” 等夏芍下班出来,就发现男人背靠着自行车正在抽烟。 夏日半敞的衣领里露出一小截锁骨,烟雾缭绕间,他目光放空看着远方,似乎有些出神。 察觉夏芍来了,男人赶忙掐了烟,将剩下半截重新放入烟盒。只是抬头望向夏芍的时候,目光却比平时深,像是一汪寒潭突然落进了什么,于沉寂中漾起微澜。 夏芍以为他有话要跟自己说,结果等了半天,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这个月的工资。 这可真够实在的,夏芍无语了下,接过来数了数,“你那一级工资涨回来了?” “嗯。” 那也不能有六十多吧?食品厂那些木桶修一个才三毛,大佬每天晚上这是加了多少班? 难怪人都说,996是当代年轻人的福报…… 夏芍心里充满了崇敬,但臣妾做不到,于是她多给了陈寄北五块钱零花钱,以示敬意。 陈寄北接到手里还愣了下,“十块就够了。” 夏芍就没见过嫌弃零花钱给得多的,“用不了你攒着,留着以后养头发。 “我头发不好?”陈寄北忍不住皱眉。 “以后,我说以后。”现在人是自己的了,至少名义上是自己的,夏芍可不想他熬夜加班影响了颜值,“正好我也开工资了,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新连环画。” 咱也不知道是该说巧,还是该说那群小鬼运气不好,夏芍一进书店就碰到了一群小熟人。 上回说拥有《小兵张嘎》那个小鬼估计家庭条件不错,穿得比别人好,人也略微胖一点。小家伙妈妈没有食言,估计今天也发了工资,立即给钱让儿子来买《林海雪原》了。 巴掌大的连环画,厚厚两本抱在怀里,他立马成了整个书店最靓的仔。 “小壮你妈妈真好,一下子给你买两本。我回去磨了我妈妈好几天,她一本也不给我买。” “我妈妈也不给我买,她忙着带弟弟,说没钱。” “那能一样吗?小壮家双职工,就他一个孩子,咱们家几个?” 一群小鬼羡慕地围着他,然后说着说着,就有人提到了夏芍。 “上回不是有个有钱的姐姐,给她家孩子买了十几本连环画?” “我也看到了,那么厚一大摞,花了三块多钱。” 有人不信,“三块多?假的吧?哪有人会花那么多钱买连环画。” 抱着《林海雪原》的小壮也道:“我妈妈也说,哪有小孩子一个月买好几本连环画的。她要么就是帮好几个人买的,要么就是乱花钱,过后她家里人还要过来退的。” 话音刚落,夏芍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来…… 当时那群小鬼都傻了。 十几本连环画,这就看完了? 看完了也不能又来啊,他们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想花就花。 尤其是靓仔小壮同学,都快怀疑人生了。 这姐姐是不是跟他有仇啊?每次他一被人羡慕,她就来了。 不仅来了,她还进门就直奔连环画书柜,挑那没看过的,又抱了十几本…… 这回没见过土豪扫货的小鬼算是见识到了,“还真有人一买十几本啊。” 抱着《林海雪原》的小壮看看夏芍怀里的一大摞,再看看自己可怜的两本,有点想哭。但他坚强地忍住了,“我、我就不信她真能买,她家人也进来了,肯定是来退钱的。” 陈寄北的确进来了,因为眉眼太冷,吓得那群小鬼都没敢靠近。 不过这么凶,肯定是来退钱的吧?肯定是吧? 小鬼们瞪大了眼,然后陈寄北既没要退钱,也没说不让买那么多,他…… 他直接掏出票子,帮夏芍把账结了。 他竟然帮人把账结了! 第73节 别说小鬼们目瞪狗呆,夏芍都有些意外。 “我帮你买。”陈寄北低声。像是怕她拒绝,又补充:“我零花钱多。” 他零花钱是比她多,可也就多五块,这一下就去了一大半。 而且这零花钱还是她给的,两人每个月的工资和存款可都在她手里。 夏芍抱着连环画,忍不住多打量了男人一眼,“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不然他怎么这么反常,明明上次都没说要帮她买。 陈寄北望着她顿了下,竟然反问:“你没有要说的吗?” 夏芍想了想,“下午戴长庆家里人来闹事,被我怼回去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陈寄北没否认,“就这些?” “戴长庆媳妇儿也找过来了,还挺巧,正好找到了咱们单位,这回云英的事情算是解释清了。” 依旧没提他。 可她怼那家人的时候明明可以不提他的,她却提了…… 陈寄北抿住唇,总觉得有些情绪在心里冲撞,像是随时都要撞出来。 没等他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哇”地一声。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连续两次降维打击,小壮同学终于受不了这个委屈,哭了。 不止他,其他小鬼看着夏芍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夏芍只转头看了一眼就扭回身,“快走!”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夏芍那些连环画不是买的,而是打劫这些小鬼的。。 一直走到自行车边,夏芍才停下来。 陈寄北就跟在她后面,见状开了车锁,突然问:“你那个,是不是快来了?” 夏芍一愣,才反应过来这男人竟然在问她家亲戚。 “应该快了吧。”她对这具身体还不算熟悉,只能猜个大概。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晚上回家就给她烧了艾草水,“何婶儿说要提前几天泡,才不会疼。” — 副厂长说到做到,第二天食品厂的警卫室就多了条狗。 就是这个大小…… 夏芍看着那刚刚断奶的小土狗,把它和昨天威风凛凛的大毛对比了半天,“你狠一个,狠一个给我看看。” 小土狗歪着脑袋,“呜汪!” 就这奶奶的声音,湿漉漉的眼睛,还有不过米粒大小的乳牙…… 能把闹事的人吓唬走吗?难道要萌死他们? “你别看他小,过几个月就可以看家了。”打更大爷从警卫室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个装有狗食的盆,“大狗不好弄,就这种从小养大的,最会看家。” 这年头城里养狗的人本来就不多,成年了的大狗的确不好弄。 倒是何家在附近乡下有亲戚,何二立回家一说,立即借了一条大的拴在院子里。 不只是狗,同样借回来的还有两只战斗力爆表的大白鹅。 何婶儿每天亲自给这三只活物喂食,“他二姨说了,这几个最凶,我看谁敢来咱家闹事。” 也不知道是被狗和鹅吓到了,还是戴长庆媳妇儿当众找过去把这事儿捅了出来,没法上门闹了。一直到公安局那边开始走流程,戴长庆那帮乱七八糟的亲戚也没再出现。 何婶儿打听了下,听说戴长庆媳妇儿娘家几个兄弟都来了,两边打得挺凶。 他们的事何婶儿不管,别影响到何云英就行。于是在乡下住了几天,何云英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跟着何婶儿来夏芍家道谢,还拿了一堆菜和一桶…… “这是?” 夏芍一开始还以为是小龙虾,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像。 看体型,桶里这些明显比小龙虾要小,一对钳子也没有小龙虾的大。 果然何婶儿笑着道:“这是蝲蛄,云英和她姨家那些姊妹抓的,特地送过来给你和寄北尝尝。” 第二次见夏芍,她只觉越看越喜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跟寄北好了,你们真是我们家的贵人。上次救了二立,这次又救了云英,要没有你们……” 夏芍见她有些激动,忙笑着安慰:“寄北跟二立不是朋友吗?你们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那点忙算什么?”何婶儿说,“以后你跟寄北有需要尽管开口,你们就是我亲儿子亲闺女。” 何云英内向,不爱说话,干脆开始帮夏芍干活。等夏芍跟何婶儿说完话,注意到她,这姑娘已经将带来的菜分门别类收拾好,老叶剁碎喂给了院里的小鸡。 “这种好姑娘,还好没让戴长庆祸害了。”人走后,夏芍跟陈寄北说。 陈寄北“嗯”了声,皱眉看那些蝲蛄,“这东西怎么弄?” 蝲蛄只有东北有,陈寄北才来江城一年,估计也不认识。不过好吃也是真好吃,因为对水质特别挑,不像小龙虾在污水里也能生存,身上一点异味都没有。 就是太挑了,随着环境破坏,夏芍前世那会儿已经越来越少了。 夏芍穿越前准备回老家的时候,还听人说蝲蛄已经卖到了二百多一斤,还不一定能买到。 “做蝲蛄豆腐吧,这个做法最鲜。” 夏芍就要去桶里捞蝲蛄,被陈寄北拿手拦了,“怎么弄,你说。” 夏芍没和他争,“先把虾线去了,去头,然后剁碎,剁得越碎越好。” 炒菜不行,剁个虾肉陈寄北还是会的,一点都没让蝲蛄的钳子夹到。 剁完夏芍在肉泥里加了一小碗水,拿纱布将虾肉挤出来,虾壳丢掉,肉里只放一点盐和胡椒粉调味。接着锅里水滚开,将肉泥小火下进去,翻几下就成了嫩白嫩白的豆腐花。 说是蝲蛄豆腐,其实里面一点豆腐都没有,吃的就是那个鲜劲儿。 上桌时连汤带豆腐花,轻轻舀上一勺放在嘴里,一抿,嫩滑就随着鲜美一起化开了。 “我看这个挺简单,改天我也去河里抓点。” 何云英送来的蝲蛄不少,夏芍给对门两口子也送了一碗,孙清连碗都舔干净了。 姜百胜也有些意动,想想还是摇头,“上次包粽子,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炖鱼。” 孙清:“……” 孙清还能畅想一下去河里抓蝲蛄,夏芍却没那个时间了。 第二天食品厂就要开始打月饼,为期整整一个月,她连自己能不能准时下班都不知道。 “你这几天不用去接我了。”晚上泡完脚,夏芍躺在被窝里跟陈寄北说,“我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先干几天试试。你要是饿,就自己弄点东西吃……” 想到陈寄北那碗粥和那盘菜,她默了下,“去饭店买吧,省事。” “用不用我给你送饭?”陈寄北问。 “再说。我也不确定要忙到多晚,有没有人停下来吃饭。” 要是别人都不吃,就她吃,那她吃饭这段时间,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夏芍清醒得很,“我是临时工,不能搞特殊。”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两人熄了灯。 过不多一会儿陈寄北又叫:“夏芍。” 夏芍显然困了,声音都是含糊的,“怎么了?” “没怎么。”陈寄北下意识说。 望着两人间那一小段无法逾越的距离,他又皱起眉,“不是说一个月一次吗?怎么还没来?”! 第47章 开工 都一年多没来了,哪有一来就那么准时的,夏芍没太把这事放心上。 而且她也实在是困了,迷迷糊糊说了句“我哪知道”,没等再问,人就睡着了。 第二天去单位,其他车间还好,一走到糕点车间,就发现往来的工人面貌全不一样了。 往常上班大家都不急着开工,一面换衣服,一面还能聊几句。今天工人们却行色匆匆,像走路都带风,夏芍自觉去得不晚了,跟他们一起被调到临时班的另几个人却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共是四个人,三男一女,全是从饼干车间调过来的。 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是他们班长,叫叶大勇,正情绪激昂给几个班员做开工前的动员,“全糕点车间二百多个员工,罗师傅只选了咱们几个来新车间,用新烤炉,是因为什么?” 班员们齐声:“是因为对我们的信任!” “对!是因为对我们的信任!那我们要用什么回报这份信任?” “努力工作,!为社会主义做贡献!为党和人民做贡献!” 每天上班前搞什么团队精神的夏芍见多了,但手下人反应这么积极的,夏芍只在传/销组织见过。 她忍不住看向郭姐,目光询问。 郭姐赶忙低声解释:“他们车间就是这个氛围,从班长到班员全是积极分子。听说连午休时间都要集体读报,了解国家最新政策,学□□最新讲话中的精神。” 五六十年代才刚建国不久,青年同志们还保有着最奋发的精神和最蓬勃的面貌。 郭姐说:“他们班才是咱们车间最能干的,连着四年,年年劳动模范都最少有一个出自他们班。每年打月饼打元宵他们也是优秀车间,年年都能超额完成任务。” 夏芍懂了,这些都是社畜中的战斗机,俗称卷王。 她顿时觉得头疼。 一百五十斤的任务就够紧了,这些人还超额完成。跟这种卷王在一起工作,她还能准时下班吗? 见到他们几个,叶大勇那边显然也很头疼。 首先夏芍这边人员配置就很不科学,同样是四个人,却是三女一男。 不是叶大勇瞧不起女同志,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在体力方面,女同志的确要比男同志差一些,少数女同志能和男同志相比,也是他们班冯小红这样体格健壮的。 对面的三个女同志却显然不是这样,只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点。 第74节 剩下两个一个长得娇滴滴的,一看就不能干活,另一个还是孕妇。 有班员脸上露出为难,“罗师傅怎么挑了这么几个人?” 八个人一起干活,这边四个不能干,少干,他们四个就得多干。 一天一百五十斤的任务本来就够重了,要是还得帮别人干,他们也吃不消。 第一天上班,两边氛围实在算不上好。叶大勇看着肚子六个多月的张淑真,三十多岁的年纪愣是皱出了五十多岁的川字纹,“这位同志,你看你包饼皮行吗?” 包饼皮不用来回搬东西,算是比较轻的了。 张淑真也知道自己在几人之中绝对是拖后腿的,老罗用她,只是之前做样品用顺手了,点头。 叶大勇又看向夏芍,“你卡模子……” 实在没忍住,迟疑地看了眼夏芍纤细的手腕,像是怕她连卡模子也卡不动。 夏芍笑笑,“你要是觉得为难,你们四个人,我们也是四个人,可以分两班干。” 叶大勇还挺耿直,“分两班干,你们能干完吗?” “本来就是一人一百五十斤,我们干不完,也不能让你们干啊。”夏芍一点没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正好咱们来自两个班,本来也不熟,还得花时间适应。” 夏芍不刻意创人的时候,说话还是挺让人舒服的。 对面几个人脸色好看了一些,只是叶大勇依旧面露迟疑,看向剩余三人,“你们也同意?” “她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想法,我们没什么不同意的。”郭姐笑笑。 试做样品那些天,几人已经配合得很有默契了,突然加进来四个陌生人,他们也不习惯。 既然几人没意见,叶大勇那边没再说什么。他们也不想被打断工作的节奏,被拖后腿。 正好车间里两个案板,两边各自占据一个,开始干活。 然后夏芍就见识到了什么叫打鸡血工作,真打鸡血。尤其是对面唯一的女同志冯小红,五十多斤的面粉说拎就拎,一点不费事,手臂上还有明显的肌肉。 “这才是真正的铁娘子啊。”张淑真忍不住赞叹。 郭姐笑着看她,“怎么?羡慕了?” 张淑真还真挺羡慕,她也一直致力于做铁娘子来着,工作效率不比男工差,只是…… 她看看肚子,“算了,没孩子的时候我也没她那么大的劲儿。” “也不是非得有那么大的力气,才能干好活,你看小夏。” “她那个我更学不了,全是巧活儿。” 两人一齐看向夏芍,看得夏芍好笑,“要论力气,你们谁我也赶不上。” “是啊,卡模子人家都怕你卡不动。”郭姐笑了,又问张淑真:“我看你最近胖点了?” 提起这个,张淑真脸上露出笑容,“多亏了小夏给我做的辣椒酱,我现在每顿都得来一勺。” “小夏做那个辣椒酱是好吃,上回她送我那些,我拿回去没两天就吃光了。你们是不知道,”郭姐又好气又好笑,“家里几个孩子连我炒的菜都不吃了,直接拿饼子抹酱吃。” “那个挺简单的,就是用辣椒、洋柿子加苹果和豆瓣酱做的,改明儿我给你写个方子。” 夏芍一说,郭姐立即眉开眼笑,“那敢情好,我也算得了你的秘方了。” “给我也写一个。”张淑真说,“正好你字儿好看,让小兵照着练。” 就连王哥也跟着凑热闹,“给我也写一个,我拿回去给你嫂子,让她做个试试。” 几人有说有笑,和对面另一个案板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罗一进来就看到这泾渭分明的两个案板,还愣了下。不过转了一圈,看了看两边的进度,他什么都没说,又去巡视其他车间了。 劳模班到底是劳模班,第一个卡完模子开始用烤炉,晚上也是第一个下班。 最后一盘月饼烤完的时候王哥看了下表,才六点半,只加了一个多小时班。似乎觉得现在毕竟是一个班的了,干完他们还没急着走,看了眼夏芍这边,“用不用帮忙?” 几人婉拒了,“没事,我们这边也快了。” 等夏芍这边也忙完,外面天都黑了。 几人换好衣服锁好门,刚出车间,就碰上了周雪琴。 周雪琴那边也忙完了,比起几个还在点灯的车间显然快了不少,脸上虽有疲色,精神头却挺足。 见到几人她挑了挑眉,“叶班长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你们怎么才下班?”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我都忘了,人家嫌你们拖后腿,没跟你们一起干。” 自从听说几人被老罗单独调走,她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现在好了,叶大勇帮她把这个气出了。 真当抱上了老罗的大腿,他们就了不起了?在那些劳模眼里还不是啥也不是。 周雪琴面上带笑,“我听说老罗那边任务重,你们要实在扛不住,可以申请回来。咱们面包班别的不说,就是宽容,没人会笑话你们,你们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你不也是才忙完?”王哥一点面子没给她,“你任务还没我们重。” 周雪琴笑容一僵,“我是留在最后锁门的。” 锁门也不用锁上半个小时吧? 王哥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叫上三位女同志,“我先把你们送回去。” 这个时间,女同志一个人回去的确不太安全,几人都没推辞。 走出一段距离,夏芍轻声说:“今天是我的责任,剂子掐得不太熟练,还得过称。” “试做那点量哪够你练的?掐成这样不错了。”郭姐说,“叶班长他们那边也得称。” 月饼不比面包,本身剂子就小,不同馅料的月饼面和馅的比例还不一样。差一点如糖馅儿,是六分面四分馅;好一点如五仁馅儿,是五分面五分馅,掌握起来自然慢。 “她那就是气咱们,你可别听她的。”王哥也安慰夏芍。 眼见着要走到大门口,张淑真突然叫夏芍:“小夏,你看那是不是你家小陈?” “不能吧?我叫他今天别来接了。” 夏芍看过去,发现警卫室里亮着灯,还真有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坐在窗边,似乎正在跟门卫老大爷打扑克,走近了还能听到老大爷埋怨的声音,“年轻人要多笑笑,多说话,哪能成天冷着脸,把你那小媳妇儿吓着了咋整?” 那人生硬地拿着牌,没说话。 “哎呀你咋一点没被分散注意力?我老了,脑子不好使了,悔两张牌怎么了?” 还真是陈寄北。 郭姐笑看向夏芍,“啧啧,有些人就是有福气,加班都有人接。” 就连王哥都笑了下,“正好,我可以少送一个人。”摆摆手走了。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陈寄北倏然转头,和站在窗外望着他的夏芍四目相对。 下一秒,他直接放下扑克就要走。 老大爷气得在后面直叫,“还没打完呢你走什么?让你陪我一会儿就这么难受?”见人头也不回又喊:“饭盒你不要了?” 陈寄北闻言,又回去拿出来个饭盒,递给夏芍。 那饭盒还是温的,夏芍接在手里,一句:“不是不叫你来吗?”就这么卡在了喉口。 前世有那么多个加班的夜晚,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等她,给她送上一份热饭。只有读书的时候下晚自习,奶奶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准备一份烤地瓜。拨一碗栗子仁。 夏芍眨眨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陈寄北神色平淡。 结果说完就被老大爷打了脸,“他五点多就来了,在这陪我打俩小时牌了。” 陈寄北脸色一僵,夏芍却笑了,问他:“你俩谁赢了?” “他赢了。”老大爷没好气说,“一点也不知道让着点我这个老人家。” “你真没让着人家?”夏芍笑着问陈寄北。 没想到陈寄北竟然皱眉,“我让了,让了十局。” “让了还三分之二都是我输?”老大爷跳脚,“不行!你明天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陈寄北没说什么,只问:“让她在这吃一口行不行?” “怎么不行?”老大爷招呼夏芍,“忙一天了吧?进来吃完了再走。这小子一直看着呢,隔一会儿就去给你热一下,估计是想让你下班第一时间就能吃到饭。” 夏芍也猜到了,道了谢进去坐下,从饭盒里拿出热腾腾的包子。 陈寄北就站在一边看着,偶尔被小土狗咬住裤脚,才移开视线,朝那小家伙冷瞥去一眼。 可惜小家伙完全不会看眼色,咬够了他,又跑去夏芍腿边挨挨蹭蹭。 夏芍被它缠得没法,只能掰下来半个包子。 手都递出去了,想想又拿回来,在对方尾巴狂摇中再次掰掉一大半。 小土狗的尾巴当时就不摇了。 这一刻,小家伙脸上要是能看出表情,绝对跟当初的陈庆丰一毛一样。 早上你还来撸我了啊,就这么抠吗? 夏芍就是这么抠,抠完还郑重跟人家解释:“这是别人买给我的,只能给你吃一口。” 结果一出门,她就打了个饱嗝。 夏芍忍不住揉揉肚子,商量陈寄北:“下次你少买一个,吃不完。” 陈寄北皱了下眉,“你忙这么晚,不饿?” “饿也吃不了五个大包子啊。”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去取了车,骑出一段距离,又问:“刚才那是你同事?” “嗯。” “有你那位王哥?” 夏芍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呢,“有啊,不然全是女同志,这么晚怎么回家?” “他还要送你们?”陈寄北声音沉了,“女同志家里都没人了吗?” 又开始了,他和他骄傲的阴阳怪气…… 第75节 忙了一天又刚吃过饭,夏芍有点不想说话,看看路上没人,干脆把头靠在了男人背上。 陈寄北一僵,想说的话就这么忘了个干净。 夏芍有了东西做倚靠,却觉得轻松了一点,忍不住长吁出一口气。 这身体底子还是太差,三个多月养下来,平时还好,一累又有些吃不消。不像她前世那会儿,别说七点多下班了,考试周通宵到凌晨七点多,也没觉得这么疲惫。 听到她那声叹气,陈寄北僵着身体沉默了下:“累了?” “嗯。”夏芍轻轻应了声,“一百五十斤好多,刚开始我还不熟练。” 听她说累,陈寄北皱了下眉,“要不我去帮你?” “不要。”夏芍果断拒绝。 陈寄北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别人都不去,就他去,不能搞特殊。结果夏芍特别义正言辞,“他们只给我一个人开工资,一个人的工资凭什么两个人去干活?” 这回陈寄北没再说话,清爽的夜风中,只有车轮伴随着虫鸣声滚过地面。 夏芍本以为两人会这么安静着直到回家,肩上却突然落下一片温热。 男人一手骑车,一手反搂住她。一开始还是轻轻的,试探性的,像是生怕她会反感。见她没有反应,那只手动作才大了些,将她微凉的小手抓起,整个包进了掌心。 这还是两人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么主动,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触碰她。 夏芍还当他能憋到天荒地老呢,或者干脆像上次在电影院那样,让她在外面注意一点。 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现在不嫌我靠你太近,影响不好了?” 陈寄北一窒,手却没松开,“现在没人。” 天都黑透了,外面的确没什么人,难怪他胆子那么大,都敢牵她手了。 也不对,叫他长嘴都那么困难,他怎么就敢牵她手了? 夏芍想不通,干脆把手往回抽了下。 陈寄北似乎想要松,很快又紧握了回去,“二立说,何叔何婶儿让咱们中秋去他们家过。” “去他家过?”夏芍有些意外。 “你不是要忙一个月?正好不用做饭。他家人多,也热闹。”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连孙清跟姜百胜,那天也要去孙清娘家一起过。只有夏芍和陈寄北在江城一个亲人都没有,离得最近的陆泽同也远在省城。 “你想去吗?”夏芍问陈寄北。 男人沉默了下,突然低声:“他们才是一家人。” 可他九岁就没了妈妈,亲爸对后妈的儿子比对他还亲,这些年来,谁又跟他是一家人? 夏芍捏了捏男人的手指,“那咱们在家吃,我做饭肯定比何婶儿好吃。” 陈寄北“嗯”声,握住她的力道也紧了些。 两人就这么又骑了一会儿,夏芍缓过一口气,准备收回手坐起身。 刚有动作,男人又开口了,“我听何婶儿说,要是一直疼,可以找大夫看看。” “赤脚大夫吗?” “不是,是他们家一直在看的一个老中医,说是看得不错。” “那等中秋以后再说,我最近没时间。” 夏芍说完,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男人话一向少,今天怎么连着主动挑起话题,说的还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夏芍眯起眼,又往回抽了下手。 刚还保持沉默的男人再次开口,“那些连环画你看完了?” 一抽手就说话,一抽手就说话,他这是不想松手,没话找话呢吧? 该长嘴的时候不长嘴,手上小动作倒挺多。 夏芍呵呵,“陈寄北同志,我是想提醒你,前面到家了。” 男人一僵,刷一下松开了手。越来越近的灯光下,耳根泛起微红。 — 到底是年轻,回去泡个脚睡一觉,早上起来疲惫一扫而空。 看到小座钟上的时间,夏芍还吓了一跳,“都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叫我?” 结果陈寄北都买完饭回来了,夏芍吃一口,立马就能去上班。 中午饭他也买了现成的,装在饭盒里,等夏芍吃完,直接帮她拎去了单位。 这样早上夏芍能多睡一个多小时,也节省了不少体力。来到临时车间,她直接换好衣服,“我觉得差不多了,咱们今天试试,要是能连着上百个不出偏差,就不用过称了。” “才一天你就能找准了?”饶是已经见识过好多次,郭姐还是觉得太快。 “试试。”夏芍只是笑,“要是能把这一步省了,少说能提前半个小时下班。” “那就试试。” 郭姐显然也没做饭,正在啃一根□□花,闻言三两口吃完,起身洗手。 月饼的面皮不用发酵,和完了直接就能用。郭姐帮夏芍数着,一连掐了三十多对,都没有一个需要返工的。到了最后那十对,就连王哥和张淑真也抽空看了眼秤。 “还真准,一分都不差。”郭姐算是服了。 夏芍手没停,把盆里剩下的面都掐完了,才揉揉手腕,“这下咱们可以提速了。” “是啊,可以提速了。” 这人都是有攀比心的,光看人家叶大勇他们早下班,说心里一点不羡慕怎么可能? 当晚饼干班那四个人又是六点半下班,夏芍他们却也没迟太久,不过七点出头,就也走了。 叶大勇他们走得早,工作时又特别专心,从不左顾右盼,一开始还没注意。可到了第三天,叶大勇按以往的时间去开烤炉,却碰到了同样来开烤炉的夏芍。 见到他,夏芍没和他争,冲他笑笑,就又回去了。 然而这天晚上,夏芍几人几乎是跟他们前后脚下的班。 叶大勇觉得不太对,你要说是他们慢了吧,他们下班的时间明明跟前两天一样。 “三天了,想必新烤炉大家也适应了。咱们今天加把劲儿,看能不能提提速。” 早上开工前动员,叶大勇给班员们鼓了鼓劲儿,班员们热烈响应。 这回他没再和夏芍碰到一块,因为夏芍比他还早一步,等他过去,那边已经预热完开始烤了。 他站在旁边看了两眼,转身回去,正碰上冯小红往这边抱烤盘。 “先别送了。”他叫住冯小红,“那边先烤了,咱们得等等。” “那边先烤了?”冯小红很意外。 另两个班员也低声,“他们不是为了跟咱们抢烤炉,没够数就开始烤了吧?” “不是。”叶大勇示意他们看另一边的案板。 王哥跟郭姐正在往烤炉上抱烤盘,案板上已经被拿走了一部分,却依旧不比这边少太多。 “这怎么做到的?”班员们懵了。 那边可是三个女工,还有一个是孕妇,以前面包班也没这么厉害啊!! 第48章 猪嘴磨 这天晚上,夏芍他们头一次赶上饼干班那几个人的进度,在六点十几分下了班。 警卫室的大爷看到夏芍都无语了,“你怎么这么早?我这才打了几局,还没赢回来呢。” 陈寄北却是看到老婆就放牌,走得毫不留恋,气得大爷吹胡子瞪眼,“看着脾气挺差的一个人,怎么是个妻管严?多打一局咋了?她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看门太寂寞,难得逮住个下班时间后来的,大爷都快把陈寄北薅秃了。 夏芍忍不住笑着问:“这么说您不是妻管严了?” “那当然。”老爷子一哼,“我可不像他,在家那可是说一不一。” “真的吗?” “我眼珠子一瞪,那老婆子腿都发软,还能有假?” “那下回大娘来给您送饭,我问问她。” 打更大爷:“……” 打更大爷一句话也不想跟夏芍说了,挥手让她赶紧走,“长得挺乖个孩子,怎么嘴这么气人?” 不过这俩人一个看着冷漠不好惹,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妻管严;一个看着娇娇软软好欺负,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比谁都厉害。还真应了那句,什么锅配什么盖。 第一天夏芍去上班,一进车间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饼干班那几个人明明已经开工了,听到他们进门,立即齐刷刷看了过来。 那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把他们四个扫了个遍,像是不解,又像是今天才认识他们。 夏芍被看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性冲对方笑了笑。 几个人收回了视线,低头忙自己的。然后夏芍这边一开工,他们又刷刷看了过来。 “咱们干得有什么问题吗?”张淑真忍不住低声嘀咕。 夏芍也不明白,沉吟了下,问另一边的叶大勇几人:“你们想跟我们换案板?” “不是。”叶大勇否认了,视线却没移开。 然后他们看着看着,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夏芍身上。 这班人能年年出劳模,不可能是什么故步自封的人。事实上饼干班的产品本就是糕点车间样式最多的,常卖的就有三四种,不像面包班和槽子糕班只做面包和槽子糕。 所以觉察出不对,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凭经验否定,而是观察。 之前没关注,面包班这几个人还真没他们给人的感觉那么水。 第76节 王哥就不说了,老罗带过的老人,张淑真虽然怀孕六个多月了,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包饼皮这活在她手里,按几下都是有数的,能按两下绝不按三下。 因为简洁、快速,动作连贯起来,竟然别有一番韵律。 就这一手,她虽然是个孕妇,干起活也不比有些男同志差了。 但面包班能那么快,绝对不是因为她。主要还是他们的剂子不用过称,比旁人省了一道程序。 “称都不称,能准吗?”有班员表示怀疑。 叶大勇却是老手了,一盆面多少斤,能出多少剂子门清,“至少剂子数量是正好的。” “正好的?” “嗯,一个没多,一个没少,每盆剩下那一点的大小都差不多。” 面包班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人了? 要有,不该早就得过劳动模范了吗?怎么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叶大勇看看夏芍那边的动作,一个人就能支持好几个人同时包饼皮,还有余力,忍不住也试了下。 没出十对,他这边就有分量不对需要返工的了,速度也显然没有夏芍快。 叶大勇看向其他几个班员,“你们也试试。” “我不行。”冯小红直摇头,“我性子急,干活粗,来不了这么细的。” 别看她是女同志,在班里还真不是干细活的,主要就是性格原因。 剩下两个人里面倒有一个是专门负责掐剂子的,接手试了一下。 掐得慢一些,他的确掐得比较准,到了三十对以后才出现返工,可为了估算分量所花费的时间也不比过称少。一旦像夏芍那样把速度提上来,分量就没法把握准了。 他摇摇头,“我不行,没个几年绝对练不成这样。” “咱们单位这是从哪挖的老手?” 众人想想又觉得不对,一来没听说过单位有挖人,一来夏芍也太年轻了。 就算她长得特别显小,今年也绝不会超过一十五岁,哪有不到一十五岁就能有这种绝活的? 实在想不通,午休的时间几人找人问了下。 结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惊人。 夏芍哪是不到一十五岁?她今年才一十一,还是六月份新招进来的家属工。 “这才几个月,现在的临时工都这么厉害了吗?” 饼干班显然不怎么爱八卦,夏芍都出过好几次风头了,他们竟然才通网,压根就不知道。 “难怪罗师傅把他们提出来,跟咱们组了个临时班。”这回终于有班员明白了。 “好像今年的样品也是他们几个试做的。” 叶大勇听着,皱起眉,“看来是我们想岔了,也看低了他们。” 夏芍被看了半上午,好不容易下午没人看了,到了晚上快下班,叶大勇却突然找了过来,“你们谁说了算?” 王哥是代班长,当然是他说了算,众人都看向王哥。 彼时几人正在拿纸袋子给月饼打包装,王哥动作没停,抬头问:“怎么了?” 叶大勇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状也开始帮他们包,“我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重新跟我们合并?” “重新合并?” “对,我看你们掐剂子这位女同志速度非常快,你们三个人包,都赶不上她掐得快。正好我们那边掐剂子的慢,倒是卡模子打包装的都比较快,合到一起可以互补。” 叶大勇可没觉得别人比自己强有什么不对,也没因为一开始看走了眼就恼羞成怒,“烤炉不用分成两班用,也能节省不少时间,咱们合在一起,应该能把效率提到最大。” 他刷刷把手边几盘子月饼打包完,没活干了,才发现王哥还没给他回应。 叶大勇愣了下,见王哥看了夏芍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抱歉,一开始是我小瞧你们了。” 王哥倒不是想让他道歉,这家伙眼里除了工作就是效率,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 他看夏芍,主要是因为分班是夏芍提出的,如今要合并,也该问问夏芍的意见。郭姐跟张淑真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毕竟他们能干这么快,本身核心也在夏芍。 见几人都看自己,夏芍停下动作,算了下时间,“合并的话,五点多应该就能下班了吧?” “绝对能。”叶大勇说,“我们要是拖了你们的后腿,我们主动走。” “那就试试,这么分开用,新烤炉的效率的确没发挥到极致。” 老罗把他们分到一块,本来就是想试试新烤炉的极限。是他们彼此不熟悉,还需要时间磨合。 两边商量了下,干脆把两个案板并到一起,掐剂子的机器就安在中间。夏芍主要负责掐,其他人负责剩余的工作,她要是忙不过来,再叫饼干班那个班员帮她掐一些。 正好还有些活没干完,八个人试了下,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渐渐就运转流畅了。 虽然这天谁都没能在七点前下班,但大家都知道,他们一定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果然第一天,不到六点他们就把活干完了。到了第四天,时间又提前到了五点半。 看到夏芍打更大爷眼都直了。 说好的加班呢?说好的陪我老人家打扑克呢? 你五点半就出来了,比平时下班也没晚多少,我牌都才拿起来好吗? 其他车间有人出来上厕所,见夏芍他们那边门锁了,车间里面也黑了,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们不是偷工减料了吧?” “一半都是叶大勇他们车间的,能偷工减料?” “那倒是不能。可这也太夸张了,往年他们也得干到快七点吧,新烤炉就这么好使?” “说不准,不然当初老周跟老吴抢那么厉害干嘛……” 新烤炉还没正式投入使用,就在糕点车间出名了。有回夏芍在路上碰到牛亮,牛亮还特地跟她打听,估计一回班就是——《惊!临时班效率如此惊人,竟是因为它!》 夏芍没理会那么多,早下班对她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又可以自己弄点吃的了。 当然复杂的也不行,太累,她准备买点黄瓜,拍了拌个猪嘴磨。 猪嘴磨这东西,网络上是这么介绍的——东北一种着名的毒蘑菇。 但你要说它有多毒吧,肯定不像红伞伞白杆杆,吃完就得躺板板,顶多嘴肿得像猪嘴一样。只要吃之前洗干净,别一次性吃太多或者连吃两顿,就不会有问题。 当然猪嘴磨之所以叫这个名,不只是因为吃不好会变成猪嘴。 这种蘑菇本身长得就形似猪嘴,指肚大小,通体黑色,入口跟果冻一样嫩滑,拌着吃最佳。 小市场有点远,夏芍嫌累,直接去了蔬菜商店,刚买完黄瓜,就发现那位阿姨在朝她使眼色。 “怎么了?”夏芍拎着东西走了过去。 阿姨没急着说,先问她:“怎么一个多星期没看到你了。” “我们食品厂打月饼,加班。” 夏芍一说阿姨就懂了,“那是没法过来买菜,这么说李家的新笑话你也不知道了?” “李家的新笑话?” “对啊,可笑死人了。”阿姨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那李宝生不是跟程经理他姑娘离了吗?当时李宝生他妈还说,他们家儿子有人品有相貌,不出俩月就说新媳妇儿。” 在李家父母眼里,李宝生身上的虱子都是双眼皮的,夏芍并不觉得意外,“她给李宝生找了?” “找了。”阿姨笑得不行,“找的还不是别人,就是之前跟李宝生不清不楚那个王小春。李宝生他妈端足了婆婆的谱儿,说要上门去看看未来儿媳妇,你猜怎么着?”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没落好,人家小春妹妹可是养鱼的,能嫁给李宝生吗? 当然夏芍没直说,而是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怎么了?” “人家根本不认,还说她跟李宝生清清白白,是李家在外面败坏她名声,把她妈都气病了。” 其实田翠芬一开始根本就没看上王小春。 程文华条件多好啊,爸在蔬菜副食商店当经理,自己也有正式工作,还是本地姑娘。王小春能有啥?外地来的不说,还就一个妈,自己也只是在机械厂当临时工。 可她说的好听,再想给李宝生找一个程文华这样的儿媳妇,哪那么容易? 别说程文华这样的了,就是普通有正式工作的,一听嫁一婚,都拿白眼看她。 田翠芬一面大骂这些人有眼无珠,看不出他们家宝生的好,一面又无可奈何。 偏偏自从和程文华离了婚,李宝生就跟被抽走了精气神儿,整个人都蔫了。他搬回了父母那里,每天吃不好睡不好,没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 这还不算完,他每天下了班就去程文华单位蹲着,蹲不到人,也要看看托儿所里的女儿。 程文华的产假只有四十五天,已经回去上班了,也没说坚决不许孩子见爸爸。大丫还小,李家老两口不喜欢姑娘,李宝生对她还算不错,要是强行分隔开,恐怕孩子会上火。 结果李宝生去说找李大丫,托儿所说没这个人。 他在那守了好几天才搞明白,不是没有李大丫这个人,是李大丫已经改名叫了程燕。 小小的人儿脸上白里透红,显然被养得不错,见到他还高兴地叫爸爸。可他一说要带她回家吃饭,她就问:“是奶奶家吗?”又说:“我不去,奶奶说我,说我丫头片子。” 李宝生回家就又病了一场,田翠芬这才想起来王小春。 这世上谁还离不了谁啊?只要给宝生再说个媳妇儿,生个儿子,宝生肯定就想不起程文华了。 而且王小春多喜欢宝生啊,没名没分都愿意,结了婚肯定会一心一意对宝生好。 田翠芬摆足架势去了,准备先拿捏住王小春。别以为她一个小临时工真能进他们家门了,要是不好好伺候宝生,进门就生儿子,他们家能不要程文华,也能不要她。 结果差点被人打出来,王小春更是哭得气都要背过去,直说自己不能活了。 她好好一个大姑娘,突然就被人传成跟李宝生有一腿,这些天都没敢去上班,门也不敢出。还质问田翠芬,李宝生不是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才帮忙的吗?难道一开始就有别的心思? 田翠芬被气了个倒仰,关键王小春这一哭,还有不少人站在王小春那边,朝她怒目而视。 儿媳妇没拿捏成,还惹了一肚子气,田翠芬回去就害起了头疼。 “看这样她也没准备嫁给李宝生,跟李宝生不清不楚的图啥啊?” 阿姨表示不解,“难道真是李宝生剃头挑子一头热,把她给连累了?” 李宝生除了脾气好一点,好哄一点,离了程家,本身并没有什么能力。这种人搞搞暧昧利用一下还行,王小春那种养鱼的绿茶,怎么会看上他? 夏芍也露出不解,“对啊,大姑娘名声多重要,她怎么也不注意点?” 阿姨一愣,想想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也是,她要是坚决拒绝,李宝生还能逼着她给她劈柴挑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不注意。” 第77节 又对夏芍说:“还是你命好,没嫁给他,不然就毁他们家手里了。” 这世上哪那么多命好?说到底还不是事在人为。 要是她跟书中的原主一样,不敢来东北找人,也不敢违逆亲哥。就这么在老家等到三十多岁,被三十块钱卖给那个老鳏夫,她的下场只会比真嫁给了李宝生更惨。 第一天夏芍去上班,发现周雪琴又比前一天早来了,正一个人在车间里和面。 为了争取个好表现,周雪琴最近也是拼了。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干活也比谁都多。 可惜她再拼,也拼不过劳模班和夏芍他们的组合。眼见着临时班下班越来越早,每天什么时候下班都被全车间关注着,她这火气蹭蹭往上冒,眼疖子都拱出来了。 把面倒进和面机,她忍不住叫住叶大勇:“叶班长。” “周同志。”叶大勇点点头,保持着自己高效的作风,从她面前直接走过去了。 周雪琴只能又追上两步,“叶班长,你今天也来这么早啊?” 叶大勇显然不是个喜欢寒暄的人,“你有事?”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周雪琴脸上露出歉意,“我就是看你最近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我们班那几个班员给你添麻烦了吧?他们运气好,刚好被罗师傅看中,手把方面还是差了一些。要是给你们拖了后腿,你不用跟我客气,尽管跟罗师傅说,把他们换回来就是。” 本以为一提这事,叶大勇肯定会炸,这人最讨厌队伍里拖后腿的人。 谁知叶大勇狐疑地看她,“谁说他们拖后腿了?” 叶大勇皱起眉,“你就想跟我说这个?不是有工作上的事要问?夏芍、王国刚、张淑真和郭凤霞都是很优秀的同志。尤其是夏芍,效率能提升这么多全靠了她,你听谁说他们手把不行?” 没拖后腿,你们一开始分班干嘛?还都是饼干班比面包班早下班。 后来合到一起了,估计也是被老罗说了。再说你们效率高,不是因为烤炉好吗? 周雪琴完全没想到叶大勇会维护夏芍,她就是不想那几个人被叶大勇带着天天出风头。要只有叶大勇那些劳模也就算了,夏芍他们也出了风头,哪还能显出她? 显不出她,她怎么戴罪立功,回到班长的位置上? 周雪琴扯出个笑,“没听谁说,我也只是关心我的班员。” 结果叶大勇特别耿直,“你又不是他们班长,开工前车间给班长开会,面包班去的不是你。” 这简直是哪里最痛戳哪里,周雪琴脸上的笑当时就维持不住了。 “这个叶班长。”郭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夏芍也有些好笑,这人这么耿直,看来第一天怕他们干不好活,嘴下都是留情了。 不过有效也是真有效,看周雪琴那个表情,估计半个月都不想往临时车间这边来。 “多亏了她,这么忙的时候还能让我们有乐子看。” 郭姐和夏芍走在叶大勇后面,还又笑了会儿,然后一进车间,她就笑不出来了。 夏芍也有点懵,因为叶大勇跟他们说:同志咱们干一百五十斤,每天五点多就下班了,太轻松了。我觉得我们还可以为厂子承担更多,咱们提到每人每天一百八十斤吧! 每天五点多下班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自己加任务量? 夏芍实在没忍住,“你们往年超额完成任务,就是每人每天一百八十斤?” “不是,往年顶多一百六十斤。” 那怎么今年就变一百八十斤了? 卷王同志特别耿直,“今年我们换了新烤炉,还有你帮忙,我觉得一百八十斤没问题。” 夏芍:“……” 敢情这还是她的错了,要不要这么卷啊! 一百八十斤是不可能的,夏芍拒绝当社畜,他们这边也还有个孕妇。 双方协商了下,最后把份额定到了每人每天一百六十斤。就这样,临时班晚上依旧没到六点就下班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雪琴直接一头栽到了烤炉边。 她这些天本就疲劳过度,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下是彻底垮了。 第一天,周雪琴没能来上班。也是这第一天,厂长带着副厂长下来视察了。 倒不是上面听说有人累病了,主要是任务量一提到一百六十斤,新烤炉的风刮得更大了。 “这新烤炉真能提升这么多效率?”来的路上厂长还在问,“要是可以,明年就全换成电的。” “也不全是因为烤炉。”老罗有些无奈。 “不是因为烤炉,往年怎么没这么快?我记得他们最早也是六点多下班。” 这个光说也说不清,老□□脆问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两年前招那批家属工,年前要转正了?” “是要转正了,单位正好有位置。” “我这边也有个人,是今年才招的,能不能破格也让她转正?” “你也知道是破格,哪有刚来几个月就转正的?”厂长看他一眼,“怎么?那人是你家亲戚?” “我家要能有这种亲戚,我做梦都得笑醒。” 见厂长还是不解,副厂长也疑惑地望了过来,老罗直接推开了车间门,“你们不是好奇效率怎么提了这么多吗?自己看。看完再说就这么个人,值不值得单位为她破格。”! 第49章 油茶面 每年打月饼上面都会下来视察,但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生产上的事厂里领导们也不太懂。 但再不懂,也能看出眼前这个车间跟之前那些的区别。 首先是快,从掐剂子到包饼皮再到上烤炉,一气呵成,看得人目不暇接。 以前饼干班干活也快,可没有快到这种程度,眼前这八个人行动间甚至有种整体感。 对,整体感。 八个人工作的时候,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一环扣着一环。 厂长忍不住看了眼被拼到一起的两个案板,副厂长也下意识以为是这个缘故。 可再一细看,不用别人提醒,他们也察觉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八个人之所以仿若一个整体,是因为他们工作时就像一个个零部件,完美地咬合在了一起。而串联起这些零部件的,就是中间动作飞快掐着剂子的年轻姑娘。 姑娘盘着花苞头,眼神认真,车间内来了人都没有注意。 随着她手下一个个剂子飞出,案板边足有四个人在飞快包着饼皮。等她一盆面掐好,那边卡好的月饼已经摞起厚厚一摞,新面也和好,直接送到了她手边。 “这个速度?”厂长忍不住看了眼老罗。 “怎么样?我发现的。”老罗颇为自得,“你们再仔细看。” “不用仔细看,我认出来了,是酿造车间那个陈寄北的媳妇儿。” 副厂长跟夏芍有过一面之缘,对她印象还挺深刻。 老罗却摇头,“不是让你看这个,她比别人快这么多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副厂长还是没反应过来。 老罗只能提醒:“你都进来半天了,就没发现案板上少了什么?” “少了秤。”目光一直没离开案板的厂长终于发现了。 副厂长这才注意到,“对啊,怎么只有和面机那边有秤,他们都不用称的吗?” “这就是小夏的本事了,但凡经手过的东西,时间一久,一掂一个准儿。”老罗笑呵呵从一边找到被弃置了好几天的秤,擦一擦,“不信我称个给你们看看。” 糖馅儿月饼六分面四分馅儿,每个重一两半,饼皮正好是一两半。 老罗随便挑了几个丢上去,“看到没?分量一点都不带差的?” 那得意的语气,好像剂子不是夏芍掐的,是他掐的。 不过人到了老罗这个年纪,又不像马四全有个不省心的儿子要养,自己能达到的成就已经到头了,就开始欣赏下面的年轻人。能发现这样一个好苗子,还真值得他得意。 此时车间里的人终于发现有人来了,纷纷停下来问好。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厂长摆摆手,然后这群铁憨憨就真不管他们了。 是真不管,连偷瞄他们的或是刻意表现的都没有,仿佛这屋里根本就没其他人。 不过劳模班就这风格,他们刚从饼干车间出来,里面也干得热火朝天,连有人来过都不知道。 倒是老罗显然没炫耀够,“小夏,你给他们掐个五仁月饼的。” 夏芍动作没停,随手掐了一对甩过来,上称一称,正好一两一钱半。 “你再掐个面包的。” 厂长都被这老小子逗笑了,“做月饼跟做面包不是一个面吧?” “你管他是不是一个,分量一样就行。”老罗接过剂子放在秤上,“看看,是不是三两一钱半?” “是是,让你整的,我连正事都差点忘了。” 正事当然是新式烤炉的使用心得和对工作效率的提升。虽然看这样,临时班这么快跟这个小夏脱不了关系,但来都来了,该问的总得问问,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叶大勇一向用心,听厂长提起,洗洗手找出了自己做的笔记。 其实周雪琴能当上班长,跟她识字有很大关系。一几年出生的认字的太少了,尤其是女性,她也是多亏当时东北有位大善人兴办了四百多所女义学,专门教女子读书。 “电烤炉温度稳定,不需要人工控温,也不需要人工添煤,一台最少可以省两个人力。我们八个人,烤炉并不是一直在工作,最多应该能支持十一到十五个人一起使用……” 电烤炉的确省事很多,要是能全都换上,其他班一天一百六十斤也不是问题,顶多加加班。 厂长点点头,没再打扰他们工作,转身出去了。 “小夏转正的事……”一出门老罗就迫不及待问。 厂长是真被他整无奈了,“是好苗子也不能几个月就转正吧?再说也不是不给她转,走正常程序,这批家属工最多两三年也该转正了,你急什么?” “两三年,她要是跑了怎么办?” 老罗虎着脸,显然不太爱听,“再说她不只是会掐剂子,什么都一学就会。今年糖馅儿月饼的配方也是她提议改的,给厂里省了近千块的成本。难道不值得转正?” “配方也是她提议改的?”这回厂长是真惊讶了。 不只厂长,副厂长都看向了老罗,“你不是故意给她脸上贴金吧?” “我是那种人吗?”老罗没好气,“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她那几个同事。” 第78节 这回厂长没再说什么,“这事儿我们还得回去商量商量,先去剩下两个车间。” 剩下两个车间,就是面包车间和机制饼干车间了。 面包车间人本来就被抽走了四个,周雪琴又病了没来,看着有那么点冷清。机制饼干车间更是糕点车间的养老院,里面都是些年纪大的,也不是打月饼的主力。 几人进去看了眼,就各回各的办公室了。 厂长和副厂长的办公室在三大厂区外的一片平房,附近还有财务科、人事科、供应科等科室。 路上厂长问副厂长,“刚听你说那小夏是酿造车间陈寄北的媳妇儿,你认识?” “也不算认识。”副厂长说,“前些天不是有人来闹事吗?就是她给怼跑的。” “就是她叫人放的狗?”厂长意外了。 闹事可不是小事,何况后来食品厂还真抱了只狗来养,下面还是跟厂长和书记汇报了的。只是夏芍长得太漂亮,太软,能把活干成那样就很惊奇了,竟然还能想到这招。 厂长走出两步,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小夏,糕点车间的小夏……” 他突然问副厂长,“老方办公室里那幅字是不是她写的?” 这个副厂长还真不知道,“不能吧?那字写得多大气,不像是年轻女同志写的。” 方科长对那幅字可宝贝了,还专门找人裱了下,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别说进去了,窗户外都能看到,这片办公区跟他熟点的,全被他拉着一起欣赏过。 正好前面不远就是人事科,厂长脚步一转,“是不是,去问问老方就知道了。” 周雪琴在家歇了一天,还没好全,就带着病来上班了。 她算着日子,要么今天,要么明天,上面就该下来视察了,以往每年都是这两天。就算她没法表现得太好,生病不下火线,应该也可以给她加不少分。 结果一去单位,特么今年视察提前了,就在她请假那天。 周雪琴晃了两晃,又一次晕了。 “你说她折腾来折腾去,急啥啊?”牛亮来找夏芍他们分享八卦的时候感叹,“其实班长也就比咱们多开五块钱操心费,她回家躺这几天,五块钱都扣出来了。” “她在乎的不是那五块钱,是面子吧?”夏芍笑笑。 “还真是。”牛亮说,“不然我也想不出来她都四十好几了,干嘛这么拼。你们不知道,这些天我们都让她烦死了,本来一百五十斤就累,她还要向你们看齐,做一百六十斤。” 这种感受夏芍懂,要不是他们不同意,叶大勇还想打鸡血拼一百八十斤呢。 虽然打月饼期间会根据比平时超出的任务量给加班费,但有命挣也得有命花啊。干到一百八十斤,又不能让她喝上可乐,玩上手机,一跃进入5g时代。 牛亮大概是憋坏了,没有周雪琴跟着卷,给大家制造焦虑,他立马跑出来放松。 “对了,还有个消息你们听说没?” “这回又是哪出事儿了?是不是木匠房?”郭姐开他的玩笑。 “还真是木匠房。”牛亮说,“不过不是曹德柱,是马四全要回来了。” “马四全要回来了?”大家吃午饭的动作都停了下,齐齐看向夏芍。 郭姐拿着筷子,还算了算日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还没到一百天吧?” “是没到,三个月都没到。不过他伤的是无名指,还是左手,应该没啥大事。” 干活用拇指和食指比较多,无名指少了一小节,影响倒还真不算太大。但毕竟是受伤了,马四全年龄也不小了,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上班,也太急了点。 “马小宝恢复得怎么样了?”夏芍问牛亮。 大家一听立即反应过来,“他这么急着回来,不是因为马小宝吧?” “还真是,反正马小宝那手是废了,身上也有伤,到现在还没能下地。” 家里有个儿子等着养活等着治病,马四全不想拼也得拼。 郭姐不禁感慨,“真是家里有座金山,也架不住子孙败家。他但凡少惯着点马小宝,别给孩子养一身臭毛病,也不用老了老了,还得拼了命挣钱养儿子。” “我看他就是心眼不正,不然干嘛压着小夏她对象。”牛亮说。 众人一想也是,有时候可怜之人还真有可恨之处。 说起马四全,郭姐突然问夏芍:“你家小陈木桶做得怎么样了?做出来了没?” “对啊。”牛亮也道,“最近太忙,我都忘了关注这事儿,他做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夏芍说,“最近我也在打月饼,没看到他做这个。” 郭姐一听笑了,“对,他天天在警卫室等你,可给吕大爷乐坏了,哪有时间回家做木桶。” “小夏他对象还接着呢?”牛亮不跟他们一起下班,完全不知道这个事。 郭姐笑得更厉害,“接,必须得接。咱们小夏长成这样,不接多危险。” 笑够了,她才跟夏芍说:“你回去跟你们家小陈说一声,能做就快点做,要是不能做,也赶紧把木料送回来。不然等马四全来上班,搞不好又要找茬。” 马四全这一年来一直压着陈寄北,平时对他态度就不怎么样。 只不过这年代师父带徒弟,对徒弟和颜悦色的才少见,要放在旧社会,还有打徒弟的。所以大家一直没发现马四全是故意针对陈寄北,还以为他是气陈寄北啥也学不会。 现在陈寄北出头了,狠狠打了他的脸,很难说他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食品厂要柞桶,主要还是倚仗马四全,他要真跟陈寄北不对付,吃亏的还是陈寄北。 夏芍跟郭姐道了谢,又谢谢牛亮把这件事告诉她。 “这算什么?”牛亮毫不在意,“之前你做那些好吃的,我没跟你吃过啊?” 打月饼期间到底任务重,牛亮跑过来吃完午饭讲完八卦,又赶紧回去了。 晚上下班回家,夏芍把这事和陈寄北一说,陈寄北只是皱了下眉,“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会做还是不会做? 夏芍觉得陈寄北应该是会做,要是一点把握没有,他当初根本就不会接。 可他就是不长嘴,就是不说,这几天挨挨蹭蹭老过来牵她手,也什么都不说。 她看他,他就一本正经道:“我看看你手凉不凉。” 手凉也不用没事就牵一下吧?把自己当暖水宝了? 眼见着院子里没人,陈寄北又想过来牵一下,夏芍装没看到,加快脚步进去了。 陈寄北的手就这么牵了个空,只能冷着脸收回,把他前些天做那些木料搬了出来。 孙清家有客人,两人不知道在里面说着什么,孙清还一个劲摇头,“不行,他们家真不行。” 夏芍本来没准备打扰,结果孙清一撩门帘子出来,差点把她吓一跳。 “你这嘴怎么了?开车开多了?” “开车?什么开车?”孙清一脸茫然。 夏芍刚那就是脱口而出,只能指指她的嘴,“怎么搞的,肿成这样了?” “你说这个啊,让猪嘴磨拱了。”孙清拿手挡了下,有些尴尬,“前两天看你做,不是挺简单的吗?难得有个我做得差不多的,又省事儿,我就多做了两顿。” 夏芍:“……” 姐姐你是本地的啊,难道不知道这玩意儿不能多吃? 就算厨艺再差,也不能因为简单,就把自己拱成这样吧?多疼啊! “你注意点,这两天别让太阳晒了。”夏芍嘱咐了句,又问:“姜哥没事吧?” 一说这个,孙清愈发尴尬,“他还没回来吃饭。” 也就是这姐们儿又背着姜百胜偷吃了,两口子之间的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的吗? 夏芍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笑笑。正要回屋,孙清又叫住她,“你回来得正好,这是我表舅家儿媳妇儿,在三岔沟那边住。”介绍她身边的中年女人。 女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中等个,皮肤黑,人应该也不常出门,看着有些局促。 见夏芍朝自己望来,她一开始还打了个磕巴,“你、你好。” “您好。”夏芍礼貌地回以微笑。 然后她就知道孙清给自己介绍对方干嘛了,“嫂子你不是要打听李家人吗?问小夏。她跟李家老家是一个村的,最知道李家那家子都是什么东西,咱真不能跟他们家结亲。” 夏芍没想到两人在屋里说不行,说的是这个,“他们家又给李宝生找对象了?” “他们家还给李宝生找对象呢?”孙清比她还意外。 不是给李宝生找,那就是李来娣了。 果然孙清那嫂子说:“介绍的是他们家姑娘,说是刚满十八。跟我们家栓子差个五岁,她爸她哥都有工作,她虽然现在没有工作,可是高中毕业。” “我嫂子是农村的,但我那大侄子前几年招工,在家具厂上班。” 孙清给夏芍解释了句,又有些气,“农村人结婚都早,他今年一十三了,家里张罗着给他说个媳妇儿。也不知道谁那么损,竟然介绍李宝生那妹妹。” “她家条件也没那么差吧?”孙清嫂子显然没抓住重点。 “差什么?比你跟我哥都在农村好多了。以他们家的条件,没点问题能看上栓子?” “我们家栓子也不差。”孙清嫂子显然很以儿子为荣,小声说,“他学得快,已经是三级工了。” 这么年轻就是三级工,的确挺厉害。三级工一个月工资大四十几呢,比陈寄北都多。 “重点是他们家有问题,那一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就那个李来娣她哥李宝生,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有一腿,上个月刚离了,全蔬菜商店都知道。这婚他们当初结得也不光彩,明明在老家有婚约,还拖着人家姑娘,上赶着娶了商店经理的闺女。” 孙清没说李宝生的婚约对象是谁,可还是把那嫂子听愣了,“还能有人干出这种事?” “你以为我为啥说不行?”话说多了孙清嘴疼,轻抽了一口气,“不信你就问问小夏,她对这事儿知道得最清楚。还不行就去蔬菜一商店打听,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说的。” 她那嫂子还真望向夏芍求证。 夏芍冲她笑笑,安抚孙清,“你别急,嫂子也是信得着你,才来找你打听。” “对啊。”那嫂子仿佛得到了认同,使劲点头。点完又问夏芍:“他们家真那么缺德?” 该说的孙清都已经说了,夏芍也不是很喜欢在背后讲人是非。 她想了想,“这事儿是两家已经说定了,只等相看,还只是介绍人跟你们提了一嘴?” “上午我才听人说的,这不下午就找小清打听来了。” “那嫂子你不用急了,这事儿可能成不了。” “成不了?为啥啊?” “他们在老家给儿子定那个,父亲是村里的民兵连长。上个月才离那个,是商店经理的女儿。” 第79节 夏芍一说,孙清那嫂子还没反应过来,孙清懂了,“就是,他们家哪回结亲不是往上攀,李来娣她爸刚被贬到五商店,正是要求人的时候,哪会看上咱家这条件?” 夏芍说话好听,又温声细语的,可比孙清那直性子容易让人接受。 那嫂子想了想,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李家要是只看条件不看人,她家栓子的确差了点。 等人走了,孙清叹口气,疼着嘴巴含糊着声音道:“我这嫂子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好不容易儿子混出来了,又混得不错,就想给儿子在城里找个媳妇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可以理解。” “事是这么回事儿,可到底谁这么缺德?”孙清说起来又愤愤,“李家那些破事谁不知道?还把李来娣介绍给栓子,是不是欺负我那大侄子爹妈都在农村,打听不着?” “这不是成不了吗?”夏芍安抚她,“少说两句,你嘴不疼啊?” 孙清当然疼,闻言立即不说话了。 可过不多一会儿,她又没憋住,“你说又给李宝生找对象,李家给李宝生找对象了?” 晚上陈寄北忙到天黑透,看不清干活了,才从院子里回来。 夏芍工作任务重,已经躺在被窝里昏昏欲睡,听到声音问他:“都弄完了?” “还差一点,明天应该能送过去。” “那你早上别去买饭了。”夏芍眯开眼看了下小座钟,“家里有油茶面,冲点喝就行。” 油茶面也是食品厂产的,面粉上锅烤熟或者蒸熟,筛出细面,用熟油和白糖搅拌而成。面里面还有炒熟的芝麻,冲出来浓厚香甜,拿来做早餐又好吃又省事。 陈寄北“嗯”了声,躺下来拉住了她的手。 夏芍困了,也没挣扎,只是感叹,“明天又要上班,我都想来大姨妈了。” 加班这东西,越往后越难熬,连着加了十多天,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要是来大姨妈肚子疼,还能像周雪琴一样请两天假,现在连个请假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是感叹感叹,大姨妈这东西来不来又不听她的。 说完她就准备睡了,没想到男人沉默了会儿,竟然翻身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 夏芍那点睡意都被惊跑了,“你干嘛?” 她试着挣扎了下,男人却没放,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不是你说想来那个?睡觉。” 那低沉的嗓音就响在夏芍耳畔,夏芍甚至能感觉到他放轻的呼吸,人都傻了。 她说想来大姨妈,是不想上班,不是想被他抱着睡好吗? 这男人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第50章 完工 马四全回来得比大家想得还要早,第二天,郭姐就在单位门口看到了他。 他小个不高,但身板很敦实,背着工具包,左手无名指还少了一截。 连番遭遇变故对他的打击很大,之前还只是鬓角有些发白的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纵横的皱纹也新增了多条。远远走在人群中,背影甚至有些佝偻。 众人看到他,有跟他打招呼的,更多的却是神色复杂。 郭姐跟夏芍相熟,情绪尤为复杂,到了车间还问夏芍:“你让小陈把东西送过来了没有?” 一提起陈寄北,夏芍就想起昨天那家伙借机抱她。 真的,这男人长嘴挺困难,小动作倒是不少,当时就被她踹了一脚。 他还皱眉,“你说的,想来大姨妈。” 夏芍就呵呵了,“我想不想来大姨妈,跟你这行为有关吗?难道你以前就偷偷干过?” 夏芍就不信这男人不长嘴,敢承认他以前偷偷抱过。 果然陈寄北僵了下,不吭声了,过不多一会儿,又重新把她的手拽进了掌心。 既然人不让抱,手总得让牵吧?抱之前他就是牵着的。 结果夏芍连手都没让他牵,一翻身背对着他睡了。 陈寄北当时是什么表情夏芍不知道,反正早上起来就开始生胖气,吃着吃着就看她的手。 不过郭姐问,夏芍还是道:“我跟他说了,他说今天就送过来。” “那就好。”郭姐松口气,又叹息,“还有十多天,这班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每年这个时候我就格外羡慕另两个车间,尤其是酿造车间,根本不用加这种班。” 被羡慕的酿造车间那边,马四全已经去办公室找车间主任刘主任销假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看到老师傅憔悴苍老成这样,刘主任还是劝慰了几句,“孩子还年轻,会好起来的。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我倒是想休息。”马四全叹气,“可几个徒弟我都没教好,我不来,厂里那些活谁干?” 明明是为了儿子,却非要说厂里没他不行。 而且就是他压着陈寄北,不让陈寄北出头,现在又来说什么没把徒弟教好…… 刘主任突然不想劝了,“既然你坚持,也不用急着开工,先回木匠房看看情况。” 马四全不知道他让自己看什么情况,难道是他不在,木匠房堆了一大堆工作? 以曹德柱的水平,还真有可能。 只是要真堆了一大堆工作,应该赶紧催促他开工才是,怎么又说不急着开工? 他皱起眉,带着疑惑回去了,进门却只看到曹德柱一个人,正在窗边劈竹子。 他当时就火了,“陈寄北呢?这些不是让他干的吗?” 曹德柱动作一顿,没说话。 马四全这两个徒弟,全是不爱说话的。一个性子冷漠,一个只知道听话。 马四全忍不住提高声音,“问你呢?陈寄北哪去了?这都几点了还不来上班!” 工具包都被他拍在了桌子上,曹德柱只能小声说:“他被土产公司借走了。” 马四全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他怎么了?” 曹德柱只能提高声音,“前两个月土产公司来借人,他被借走了。” “你说什么?他被借走了?”这回马四全听明白了,脸也变了。 陈寄北会被借走,只有一种可能,他一直努力压着的事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就说今天来单位,怎么别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有同情,还有别的什么情绪。 马四全沉声问曹德柱:“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应该……全单位都知道了,他都被借走两个多月了。” 全单位都知道了…… 马四全只觉得眼前发黑,“都两个多月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曹德柱别的不说,听话是真听话,这几个月没少去看他,可却一句没提这件事。 “我不敢。”曹德柱头垂得很低,“是我笨,不会修,我怕您生气……” “你不跟我说,这事儿就没发生了?你长脑子干什么用的?”马四全快被气死了。 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刚还和刘主任说什么没教好徒弟,这不是闹笑话呢吗? 头实在有点晕,他坐下来扶住桌子,喘了口气,勉强平复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木匠房里有点空,往常堆得满满的,今天却只有小猫三两只。 “桶呢?”他问曹德柱,“总不能我这几个月没来,单位都没有桶要修吧?” 这回曹德柱倒是知道要说话了,“我修不好,都拉去给陈寄北了。” 马四全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整天带在身边的徒弟没修好,倒是大老远送去给他嫌弃啥也不是,只让劈竹子那个了…… 这事儿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连大牙都笑掉了? “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马四全脸色阴沉,已经不想听曹德柱一句一句磨叽了。 没想到这回曹德柱倒是给了他个好消息,“单位之前下那批木料上个月到了。胡主任做主,送了十分之一给陈寄北,让他做个试试,剩下的在库房。” “送去他那了?”马四全冷笑,“单位这帮见风使舵的东西,真当谁都会做了。” 不是他吹,就凭陈寄北跟他学那俩月,想做出完整的木桶根本没可能。 当初他跟着师父学徒,半年就会修木桶了,能独立做木桶,却花了三年。 “这都一个月了,他还没做出来吧?”马四全问曹德柱。 曹德柱摇头,“没见有新桶送回来。” 马四全就知道,冷笑一声,起身又去了办公室,“我听说你们把木料送去给陈寄北了。” 技术工种,当然是技术说话。 他才不在两个月,这群人就又是把桶送去让陈寄北修,又是给木料让陈寄北试着做。他再晚回来两天,是不是木匠房都换陈寄北做主了? 他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场子找回来,以后在食品厂还怎么混? 见马四全怒气冲冲进来,负责这件事的胡副主任只能出来说,“你不是不在吗?我们也不知道你恢复得这么快,两个来月就能回来上班。厂里又实在缺桶,就送了点让他试试。” “那是送了点吗?那是十分之一!” 马四全是七级工,别说和这些车间主任、副主任比了,工资比厂长和书记都高。 他自视厂里缺不了他,也一向不给这些人面子,“做多少桶下多少料,那都是有数的,不能费太多。你们把十分之一都给了他,剩下的够做一百个吗?” “这个你可以放心,他就算做不成,也不可能把料全用了……” 胡副主任相信陈寄北没那么蠢,马四全却连话都没让他说完,“他没把木料全用了,这都一个多月了,桶呢?剩下的料呢?不懂能不能别瞎安排!” 马四全要真发起飙,车间主任也拿他没办法,何况他这次还的确抓到了理。 “这事儿谁办的,谁去给我把料要回来。。要是做出来的桶不够,上面问起来,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这个马四全,也太得理不饶人了。 第80节 胡副主任被怼得脸上不好看,“行,我今天就帮你把料要回来,现在就去要。” 他也是草率了,怎么就想着陈寄北看看都能学会修圆肚子木桶,做应该也不成问题,就真把木料送去了。就算要送,送一两个桶的料让他试试就得了,干嘛送那么多? 说到底还是马四全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单位着急再培养一个成手的师傅出来。 果然这人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错。 胡副主任在心里摇摇头,正准备找人去土产公司寻陈寄北,看看那批木料还剩多少,赶紧拉回来,门外有人敲门,“主任,东西我拉回来了。” “东西?”看到是往返陈寄北家运送东西那工人,胡副主任愣了下,“什么东西?” “就送去陈寄北家那些啊,他一大早就找上我让我去拉。” 胡副主任一听,心里闷那口气总算顺了少许,“我就说不用担心,这不就送回来了?” 比起马四全,陈寄北虽然性子冷,可太有眼力见了。 马四全却显然不怎么买账,“谁知道这一个月他霍霍了多少料,。”冷哼一声,率先出去了。 有眼力见又怎样? 马四全已经想好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杀一下陈寄北的锐气,省的他冒头太快,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才不在两个多月,这小子就敢给他搞事,反了天了! 马四全沉着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却没看到木料,反而是整整一马车的木桶。 崭新的木桶齐刷刷码在车上,粗略一看,起码有近十个。 不,不只十个! 马四全常年跟这些木桶打交道,一看那摆放,就知道车上一共有十二个木桶。 他当时就愣住了,跟出来的胡副主任也很是吃惊,“送回来的不是木料吗?怎么全是桶?” “就是桶啊。”送货大哥说,“他说早就做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他媳妇儿加班,没来得及装。” 胡副主任:“……” 所以就因为他媳妇儿加班,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让他们白白跟着担心一场? 疼媳妇儿也不是这么个疼法。 门前两个傻子呆在了那,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其他人听说送来的是桶,也走了出来。 “竟然做出来了?”核算员小李十分诧异,“他最近不是都在等他媳妇儿下班吗?” 连核算员都知道陈寄北忙着接媳妇儿,没时间干活。就这样,他还一口气做出了十二个。 听着周围人的惊讶,马四全的脸一点点涨红,又由涨红变成了铁青。 他什么都没说,上前搬下来一个桶,搬到木匠房外,找了个水池。 其他人一见,也赶紧叫那马车跟上,总得试试能不能用再说。 结果十二个桶试下来,没一个水面有气泡的。 马四全看了那些桶良久,问胡副主任:“真是找陈寄北做的?不是别人?” 他本就大伤刚愈,刚才干那些全凭一口气撑着。此时这口气泄了,人就显出几许颓丧来。 胡副主任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没有出言落井下石。 可沉默就等于默认,马四全身上的精气神儿就好像那太阳底下的露水,可见地没了大半。 好半晌他才喃喃:“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单位根本就不需要我……” 人不被需要,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认同感。而马四全更惨,他不仅需要认同,还需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多挣几年钱。 如今陈寄北才一年就成手了,在被他打压的情况下成手了,陈寄北才多大?他又是多大? 马四全不用想,都知道单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其实当初他可以不打压陈寄北的,好好教,倾囊相授,让陈寄北心存感恩,或许会甘心多在他手下当几年学徒。但人心难测,谁会把自己的命运压在别人的良心上? 狮王老了,又有幼崽想庇护,谁又会不忌惮新成长起来的雄狮? 马四全这人与其说是坏,说他自私倒更为恰当。胡副主任到底不忍他人到晚年,还遭逢这么多变故,“前两天土产公司的人来找我,说还想多借他两个月。” 只是当时他不知道马四全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又能不能干,所以没答应。 可再多借两年,人也还是要回来的。 马四全摇摇头,什么都没再说,回去搬木料干活了,背影满是萧索。 夏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没办法,加班越到后期越累,牛亮这个八卦的搬运工都没时间出去搬运了,何况是她。 当时郭姐人都是懵的,看夏芍,“这也能做出来?” 张淑真也难掩吃惊,“看马四全那意思,肯定没教过他,他还真一看就会啊。” “何止是没教过,没听小牛说他还跑去找车间主任,让把木料要回来。” 郭姐提起这个就翻白眼,“好好一个苗子让他打压成这样,好不容易出头了,他还想着压。” 马四全这手下得实在太黑了,虽然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但在场都是和夏芍相熟的,谁会可怜他? 再说你有苦衷,你有苦衷就可以毁别人的前途了? 这也就是陈寄北能力强,自学也能学会,又抓住了机会,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所以小陈是怎么做到天天来接媳妇儿,还能做出十二个桶的?”张淑真不解。 郭姐也想不通,“这手把,都能自己当大师傅带徒弟了,他不是在家天天点灯做吧?” 这就是念书时好多同学都会冒出的问题。 这个人天天上课睡觉,还考这么好,是不是晚上回家熬夜学习了? 结果晚上去人家一看,人家睡得比你还早,你说气不气?气不气? 当然陈寄北晚上回家肯定加班了,却显然没这些人想象中的多。 夏芍望着加班后期竟然还能有精神的另一个卷王叶大勇,叹气,“卷王的世界咱们不懂。” 实在卷不动了,她还回去跟陈寄北嘟哝:“加班有风险,给我们这些不想加班的留条活路吧。” 陈寄北闻言微顿,看向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夏芍这才想起来发工资的日子又到了,勉强打起精神,准备用小钱钱抚慰她疲惫至极的心灵。 结果打开一看,“怎么又多了?” 上个月还是六十多,这个月他整天来接她加班,基本没干什么,竟然过了七十! 夏芍怀疑自己数错了,就要再数一遍,陈寄北说:“做那十二个木桶,单位给我两块五一个。” 木桶工艺复杂,马四全做一个也要差不多两天,两块五绝对不多。 但谁也想不到他这么快,这么拼,一面接着媳妇儿回家,一面还能做出来十二个。 夏芍决定收回刚刚的话,“你和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不一样,党和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党和国家?”男人蹙了下眉。 夏芍一听也反应过来,有点无语,“和那帮积极分子呆久了,被传染了。” 不过七十多啊,加上她拿命换的钱,这个月他们都有一百二了。 夏芍照例给了陈寄北十五块钱零花,又商量他,“天快冷了,咱们买点线打两套毛衣毛裤吧?” 东北这地方实在是冷,一立秋,早晚就凉了,上班都得搭个外套。到了阳历九月份,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一一过完有些地方晚上甚至会达到零下,俗称下霜。 所以在东北老寒腿是常见病,很多女性也都会出现痛经。 夏芍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估计会比一般人更畏寒,毛线再贵,也得给自己打一套。这样毛衣外面再套一层棉衣,就比别人多一层保暖,冬天也没那么难过了。 “你做主就行。” 家里要添置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听夏芍的。 不过陈寄北正推着自行车,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织吗?” 夏芍发现他薄唇轻抿着,眼睛竟然有点亮,扯扯被自己缝歪的扣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陈寄北敛住眸不说话了,又重新转了回去。 说是要打毛衣,中秋之前夏芍根本就没假期,哪来的时间买毛线? 中秋前一个星期,目标是铁娘子的张淑真都顶不住了,回家歇了三天。看她那么大的肚子,夏芍都担心会累出个好歹,还好三天后人回来,看着已经缓过一口气了。 只有叶大勇班里那几个还在打鸡血,人看着也很疲惫,但就是热情不减。 果然信念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动力,夏芍算是服了。 好不容易熬到农历八月十四这天,只要晚走一会儿,把最后这锅月饼凉凉打上包装,这漫长的加班就结束了,夏芍也可以含泪挥别叶卷王和他的小伙伴们。 算算他们这些日子打的月饼,酥皮和双酥因为要做油酥自己擀皮,比较费时,做得比较少。 广式每年做得也不多,这几样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五百斤。 但浆皮的就多了,尤其是糖馅儿的,八个人少说也做了三千斤,都能装满一个卡车了。 结果月饼打包完,衣服换好,就等回家享受明天的假期了,饼干班的人过来找他们握手了。 几人语气真诚,挨个和他们说很荣幸能和他们一起共事。握到夏芍的时候更是表示,夏同志是他们见过最优秀的女同志,希望明年还能和夏同志合作,携手共创辉煌。 夏芍:“……” 夏芍十动然拒,“我们都是厂里的一份子,应该服从厂里的安排,不好擅作主张。” “还是夏同志有觉悟!我们就是厂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很有觉悟的夏同志一下班看到陈寄北,那口气就泄了,回家的时候,甚至连车都不想爬。 眼见陈寄北要过来抱她,她才慢吞吞爬上车后座。 虽然今天走得晚,天已经黑了,但周围还有同事呢。 夏芍注意到陈寄北手里还拎着个邮包,“谁寄过来的?” “没谁。”陈寄北皱眉,显然不怎么想说这个,转而问:“那就是你说的王哥?” 这要是夏芍战斗力正常,肯定得问问他憋了一个月,终于不憋了。 第81节 可惜后面这几天她也全靠意志力撑着,现在活干完了,脑子都不转了,竟然“嗯”了声。 前面的陈寄北顿了下,语气如常又问:“那黄二胖呢?” “黄二胖?”这个名字有点久远,夏芍迟钝地回想了下,才想起来。 她困倦地把头靠在男人背上,声音小得几乎要散进夜色里,“就是我们村出名的傻子啊,我还说李家收了他们家的钱做路费,把李来娣定给了他,你忘了?” 陈寄北没忘,但他怀疑夏芍跟他说的和跟李来娣说的不是一个人。 他冷着声,“那你还说他比李宝生高,比李宝生好看,比李宝生工作能力强。” “农村除了种地就是种地,哪来的工作……” 夏芍还想说你就知道小心眼,能不能多动动脑,突然反应过来,“你套我话呢?” 她就说这男人今天怎么话这么多,甚至怀疑跟那个邮包有关,结果他趁着她犯困干这种事! 陈寄北你行啊,都学会套路了! 夏芍没再说话,头靠在男人逐渐宽阔起来的背上,累积多日的疲惫一拥而上。后面陈寄北再跟她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怎么听清,只觉得声音还挺好听的。 “夏芍?” 陈寄北又叫了声,身后依旧没有反应,只近在咫尺的呼吸变得绵长。 九月中旬的夜晚风已经凉了,在路上睡觉恐怕会感冒…… 陈寄北皱了下眉,脱掉外套密密裹在夏芍身上,一手反护住人,只穿着背心骑向了家。! 第51章 中秋 夏芍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完全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头发松了,袜子脱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换上了她平时穿来睡觉的宽松棉背心。 这要不是背心里还穿着她找孙清做的内衣,夏芍都怀疑是自己换的。 可不是她自己换的,还能是谁换的? 陈寄北?? 夏芍想了想男人冷着脸给自己换衣服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脸热。尤其这个男人他个子高,长得帅,身材好,工作能力突出,还懂得体贴人。 除了不长嘴这一点有点气人。 抱着肩又赖了一会儿,夏芍还是找回厚脸皮,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不是她不想继续赖,主要已经九点多了,一缓过来那股疲乏劲儿,她现在只觉得腹内空空。 夏芍叠好被,就发现了留在桌上的纸条…… “有事出去,壶里有热水,锅里有鸡蛋。” 是陈寄北的字,写得不能说多漂亮,但力透纸背,看着颇有风骨。 这绝对是练过的,夏芍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不过想想男人随身带的那支钢笔又不觉得意外了,他这人跟外界对他的印象实在差了太多,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刚准备去拿碗冲油茶面,夏芍就看到对门孙清在朝她挤眼睛,“你醒了?” 姐姐你这样,我有点方啊…… 夏芍停在了房门口,一个进可攻退可溜的位置,“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孙清笑呵呵应着,压低声音问她:“你知道你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吗?” “被……背回来的?”夏芍猜测。 “被抱回来的。” 夏芍有些意外。 孙清还在身前比划,“当时小陈就穿了个背心,衣服全包在你身上。我一看唉呀妈呀,这能乱瞅吗?赶紧把你姜哥拉进屋了。你姜哥还不愿意,愣被我捂着眼睛拽进去的。” 姐姐你说得这么眉飞色舞,被捂着眼睛拽进去的那个是你吧…… 孙清说完还感叹,“年轻就是好,哪像我跟你姜哥老夫老妻,摸个手都像是在摸自己。” 夏芍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赶紧去把油茶面冲了,香香喝上一口。 孙清就又和她说起上次那件事的后续,“还真让你说对了,李家根本没看上我那大侄子。我嫂子回去等了十多天,那边也没给信儿,找介绍人,介绍人说压根儿就没这事。我就说那介绍人不是啥好东西,给我嫂子好顿气,还大老远白白跑下来两趟。” 这年头没有公共汽车,火车很多地方也没通,从乡下过来,远一点的只能蹭队里的牛车。 夏芍看她挺生气,“这事儿没成是好事,咱们得感谢她不嫁之恩。” 孙清一听笑了,怒气顿时没了大半,“你说得对,你这就是感谢他们家不娶之恩。咱也不知道他们家哪来的自信,不就是长得好点吗?比你跟你们家小陈差远了。” 孙清就是想跟夏芍说一下后续,顺便吐个槽,吐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一到过节,我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不用自己做饭了,害怕家里又问我孩子的事儿。” 孙清收拾着准备带回娘家的东西,“对了,你有动静没?我这还等着当干妈呢。” “我才结婚多久?”夏芍差点让油茶面呛着。 “四个多月不少了,有人结婚三个月就有了,何况你家小陈……” 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夏芍赶紧咳嗽两声,“好像是我们家寄北回来了。”起身去把碗刷了。 果然没多久,陈寄北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 夏芍一转头,和男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他昨晚帮自己换衣服的事。 陈寄北看到她,似乎也有点愣,两人就这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顿住了。 “我这条裤子……” 姜百胜拎着条裤子从屋里出来,立即被孙清拽住,使劲使眼色。 可还是晚了,那边陈寄北跟夏芍已经错开了视线,一个继续刷碗,一个将东西拎了进来。 孙清忍不住白了姜百胜一眼,“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裤子咋了?” “这边破了。”姜百胜完全不知道有啥好看的,昨晚也是,她总是盯着人家小两口瞧。 孙清拎着裤子回去补了,夏芍也将碗刷完,看一眼陈寄北。 陈寄北把一大兜菇娘递给她,面色如常。 夏芍有些怀疑刚那一顿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男人脸冷得一批,估计没跟她想到同一件事。 她低头剥了一个,发现还是小粒的,“挺甜,多少钱一斤?” 菇娘是东北特有的一种水果,圆形果实,果实外有一层形状很像泡芙的薄苞衣。吃的时候剥掉苞衣就行,大的指肚大小,小的只比豌豆大一些,小的要比大的好吃。 “两毛。”陈寄北买这些怎么也有两三斤。 夏芍又吃了几个,正要把东西拎进屋,突然回头,仔细看了看男人耳后。 陈寄北正在往篮子里装鸡蛋,也没注意她在看哪,“怎么了?” 夏芍过去摸了下他的手,“我看看你昨晚穿着背心骑回来,冻没冻着。” 男人动作显见地一僵,耳根更红了。 夏芍脑海里当时就冒出一个词——纯情小处男。 看不出来啊,她还以为大佬面色这么冷,不知道啥叫脸红呢。 夏芍实在没忍住,又摸了下,还假装在试体温,“你这有点热啊,是不是发烧了?” 结果陈寄北看她一眼,竟然反抓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夏芍一愣。 男人一本正经道,“试这里。” 夏芍无语。 这男人顺杆爬得还挺快,说好的纯情小处男呢?说好的禁欲系大佬呢? 夏芍把手抽回来,“看来没发烧,是我试错了。”假装若无其事回了屋。 陈寄北很快也跟了进来,却没抓着她再试,或者试试其他什么地方。 男人去柜子里拿出一整条烟,“我出去一下。” 夏芍这才注意他手里还提着两斤月饼,“家里不是买了吗?不够吃?” “不是。”陈寄北说,“今天八月节,我得去趟我师父家。” 夏芍这才想起来,陈寄北跟马四全,是正儿八经拜过师的。这种师徒关系放在旧社会,跟半个儿子没区别,放在这个年代,逢年过节也必须去师父家走动。 别管马四全到底对陈寄北怎么样,陈寄北如果不去,就是陈寄北有问题了。 想想这男人昨晚把衣服给了他,自己顶着夜风回来的,夏芍换了鞋,“我跟你一起去。” 陈寄北显然有些意外,“你去干嘛?” “顺便去蔬菜商店把菜买了,让你给我拎,正好你骑车。” 上次举报赌/博的时候,夏芍问过陈寄北马四全家的地址,但来还是头一次。 身为食品厂少有的七级工,马四全家住的位置不错,因为马四全是木匠,大门还被他修得很漂亮。 只是到底是独身男人带着儿子生活,没个女人操持,马家院里就有些乱了。大概是为了倒水,对开的两扇院门支开了一扇,露出光秃秃的小院和丢在正屋门边的一只大盆。 不远处的屋檐下还有个小盆,里面放着衣物,应该是有人在洗衣服,临时有什么事走开了。 “你在外面等等我?”陈寄北蹙着眉,显然跟这位师父关系并不好。 夏芍还没说什么,里面就传来一声怒吼:“你别管我!我都是废人了,管我干嘛!” 声音歇斯底里,但很年轻,应该是马四全的儿子马小宝。 这下连夏芍也蹙起了眉,以眼神询问陈寄北:‘“等等再进去?” 现在可真不是时候,别说马四全跟陈寄北关系不好,就算关系好,估计也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一幕。 陈寄北敲门的手也准备放下,然而紧随而来的却是屋内一阵叮铃哐啷。 窗玻璃被砸得“咚”一声脆响,背对着这边的马四全也不知被什么砸中,身形晃了晃。 第82节 “小宝……”他还试图安抚儿子的情绪,迎面又是一样东西飞来,“叫你别管我你耳朵聋了吗?我现在废了,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你还假惺惺管我干嘛?” 陈寄北脸一沉,大步走了进去。 进门才发现屋里比外面更乱,东西丢得到处都是,马四全脸上、胸前还被泼了一大片白粥。 见到陈寄北和夏芍,马四全很是意外,继而老脸阵红阵白,显然十分难堪。 陈寄北却没有多往他那边看,接住马小宝丢来的东西,一揪领子将马小宝按在了炕上。 他动作太快,马小宝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等炕上那个阴鸷苍白的少年反应过来,想要反击,陈寄北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脸上。 那一巴掌太响,马小宝懵了,马四全愣了,跟在后面进来的夏芍都没想到陈寄北会这么干。 下一秒,马小宝剧烈挣扎起来,“爸!爸他打我!” 马四全脸色变了,“陈寄北!” 陈寄北却只望着马小宝,脸冷眼更冷,“不是不叫你爸管你吗?你还找他干嘛?” 马小宝一噎。 陈寄北已经揪着他,把他上半身提了起来,“养老送终,就算你没废,你给你爸养过一天老吗?你爸这么大岁数,伤都没好就得去上班,是为了谁?” 马小宝使劲儿用好手掰着他的手,眼神还往马四全那边瞄,人却不敢再呼救。 这种人就是窝里横,仗着他爸惯着他,什么都能干出来,真碰到硬茬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陈寄北一把将人甩回炕上,“这世界上谁都能说你爸,你不能。他就算对不起别人,也绝对对得起你。你吃他的喝他的,把他连累成这样,哪来的资格朝他发脾气?” 谁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话,还是帮马四全说话。 马四全本准备上去拉人的,闻言就那么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 满室寂静中,只有马小宝困兽一样喘息的声音和外面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这回来给你师父送礼,你可得好好拍你师父的马屁,让他多教你点真本事……” 是周小梅和曹德柱。 这俩人来得也不怎么是时候,马四全看看身上又看看屋里,眉心深皱。 “我去外面拦一下。”夏芍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周小梅还没嘱咐完,就见夏芍迈步从门内出来,人一愣,夏芍已经把大门给带上了。 她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芍笑笑,“没什么意思,就是马师傅有话单独跟寄北说,让我来外面等等。” “让你来外面等,你拦我们干嘛?”周小梅显然不满。 夏芍还是那温温柔柔的笑,“说了是单独说,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在外面等等吧。” “大家?谁跟你是大家?”周小梅一见夏芍就竖起一身刺。 自从遇到夏芍,她这几个月净倒霉了,要不是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她、她…… 周小梅声音太尖,曹德柱被吵得头疼,“不行你先回去。” “她都不回去,我凭什么回去?”周小梅站着没动,“谁知道里面是说话呢,还是挨骂呢?” 自从听说陈寄北连做木桶都会了,周小梅这心态越来越扭曲,巴不得陈寄北跟马四全打起来。 要是陈寄北被打了,她这些天受的嘲笑也能有个宣泄的出口。要是陈寄北敢还手,打了马四全,也肯定会被人诟病,何况她心里还挺想看马四全挨打的。 不是马四全打压陈寄北,能闹出这么多事吗? 不是马四全只使唤她家曹德柱干活,不好好教,曹德柱能丢那么大脸吗? 周小梅踮起脚,使劲儿往院子里看,耳朵恨不得也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 同样是马四全徒弟的媳妇儿,一个落落大方,一个却狗狗祟祟。 曹德柱脸上有些不好看,“你能不能消停点?” 他是那种偏粗犷的长相,大眼珠子一瞪,还是有几分吓人的,周小梅不情不愿撇了下嘴。 就在这时,身后门一开,陈寄北出来了。 周小梅一看,赶紧拉着曹德柱往里面走,“师父过节好,我跟德柱来看你了!” 屋内已经简单收拾过,马四全身上的脏衣服也换了,脸色却看着还是有些僵硬。 周小梅只当他是跟陈寄北话不投机,还在生气,心里暗暗痛快。 “德柱提前好几天就让我准备东西了,我们可不是那忘本的人,学了师父的本事,还要抢师父的饭碗。德柱说了,您让他什么时候出徒他就什么时候出徒,绝不恩将仇报给您老添麻烦。” 意思陈寄北强出头,就是在恩将仇报,陷马四全于不义。 如果是今天以前,这话马四全还会听一听,可刚发生了那样的事…… 马四全忍不住看向陈寄北。 陈寄北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神色,“东西我给您放桌上了。”叫上夏芍,转身告辞。 看着相携而去的一对璧人,再看眼前这对小夫妻,马四全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尤其周小梅还在喋喋不休给他上着眼药,那个被他对不起的却什么都没多说。两口子一个出言帮他教训儿子,讨一个公道,一个帮他拦在门外,保住了颜面。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从小疼到大的儿子那么辜负那么伤害,他也会心寒。 人心都是肉长的,让他现在去说陈寄北的不是,他也说不出来。 马四全摆摆手,打断了周小梅的话,“我有点累,你们先回去吧。” 周小梅一噎,曹德柱却到底听话,赶紧带着她走了。 走出胡同,周小梅还在抱怨:“不是说要好好拍你师父的马屁?这才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又说:“都怪夏芍和陈寄北,要不是他们把人惹不高兴了,至于赶我们出来?” “你能不能少说话?”曹德柱有些烦了。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周小梅不服,“谁知道你学了两年还不成手,他是不是也没好好教你?现在连陈寄北都能出师了,难不成你以后还想去给陈寄北当学徒?” 另一边,陈寄北跟夏芍一出来,就骑着车朝蔬菜副食商店而去。 这个月中秋,副食卡片上供应有肉和鱼,他们准备去买了。 路上夏芍一直在看陈寄北,陈寄北明明背对着她,却像有所察觉,“他毕竟领我入了门。” 就算陈寄北看看就能会,也得有人让他看,给他这个学会的机会。 夏芍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张冷脸是不是假的。” 当初去领证,嘴上说着家务事少管,她一冲进去,他也跟进去了。 后来李宝生出轨也是,明明不赞成她告诉程文华,可从没真正阻拦过,还有小市场那个小姑娘…… 他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冷漠。 陈寄北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头一偏停了车,“到了。” 两人进去排队,卖肉的刚好是夏芍认识那个阿姨,见面什么都没说,努努嘴让夏芍先在一边等会儿。等这块肉卖完,她才拿出块新的,给夏芍割了刀上好的五花肉。 要知道这年头肉可是连着骨头卖的,要是切到的骨头太多,回家就要哭了。 夏芍接过肉,小声跟阿姨道谢。 阿姨没多说,在她的卡片上盖了戳,拿起刀磨了磨,“下一个!” 两人拎着鱼和肉出来,夏芍还问陈寄北:“肉你想包饺子吃还是怎么吃?” 陈寄北没有任何意见,“你做主就行。” “那咱们不吃饺子,吃红烧肉。”夏芍已经好久没吃红烧肉了,饺子里那点肉哪够她解馋。 正好这个月供应的糖是白糖,要是红糖,她想吃也没法炒糖色。 两人刚到家,就发现何二立做贼似的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 这家伙个子小,本来就有点没正行,这一探头探脑,看着竟然有点猥琐。 夏芍无语了下,陈寄北更是皱眉直接叫:“二立。” “你俩没在家啊。”何二立被吓了一跳,“我还怕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又看到啥不该看的。” 别说夏芍跟陈寄北还没啥,就算有啥,现在是白天好吗? 眼见着陈寄北脸有些冷,夏芍只能跟何二立打招呼,“进来坐坐,寄北上午刚买了菇娘。”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点东西。” 何二立从袋子里拽出一只野山鸡,往夏芍怀里一塞,“我二姨夫上山打的。”转身就跑。 夏芍连叫了两声都没叫住,“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想把地窖里的西瓜给他一个。” 陈寄北也有些无奈,“他们这是真把咱家当亲戚走了。” 这都不是何叔打的,而是何二立的二姨夫,估计自家亲戚都不够分。 孙清和姜百胜正准备回娘家,看到都说:“哪来的小野鸡?够胖的。” “刚别人送的。”夏芍只能把小野鸡拎进去。 孙清一听,赶紧拽着姜百胜走,“还好咱俩今天不在家吃。” 其实野鸡也就吃个鲜,哪有家鸡的肉香。 正好最近蘑菇下来了,夏芍自家也晒了些,干脆拿出来小野鸡炖蘑菇。 东北常见的蘑菇有很多,冻蘑、粘团子、榆黄蘑……每到秋天,林子里到处都是。 但说到小鸡炖蘑菇,还得是榛蘑。 这种蘑菇滑嫩爽口,味道鲜美,又被称为“东北第四宝”,拿来炖鸡再美味不过。 夏芍把小野鸡用蘑菇炖上,鱼做好,再烧上一锅红烧肉,桌上竟然只有一个老黄瓜汤是素菜。 菜上桌,她还给自己和陈寄北都倒了两盅酒,“中秋快乐~” 陈寄北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话,但还是举杯,“中秋快乐。”跟她碰了下。 “吃菜。”夏芍给陈寄北夹了一块红烧肉。 第83节 上好的五花肉被她切成了麻将块大小,已经烧成了诱人的深红色,夹在筷子上颤巍巍的,勾人品尝。咬上一口,油脂的香味更是裹着汤汁一起流淌过舌尖。 刀鱼两边已经被煎至酥脆,小鸡里的蘑菇都吸满了浓浓的汁水。 几个荤菜吃腻了,再喝上一口老黄瓜汤,又清淡又爽口。 眼前这一桌子菜不仅美味,还充满了烟火气。 哪怕没有亲人在侧,哪怕整个院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依旧不会感觉到孤单的烟火气。 陈寄北吃着吃着,不说话了。夏芍刚忙完一个月正想吃点好的,嘴巴也没闲工夫说话。 两人各吃各的,可只是面对面坐着,空气中也流动着淡淡的温馨。 吃完饭,夏芍下炕准备收拾饭桌,陈寄北却从柜子里拿出了昨天那个邮包。 “你不是问我是谁寄的?”他把邮包放到夏芍面前,拿过剪子,“拆开看看。” 夏芍昨天脑子再迟钝,也看出来他对这个邮包很不待见。但他没有丢,估计有他的原因。 此刻东西突然放到了自己面前,夏芍有些迟疑,“真让我拆啊?” “嗯。”男人突然从后面圈住她,把头埋进她颈侧,“夏芍,我跟你说说我妈吧。”! 第52章 邮包 第一次见陈寄北,夏芍就觉得这男人身上有种锋锐。 一种野草般野蛮生长,从未对风雨低过头,宁可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的锋锐。 他曾不高兴她有事不告诉他,可他有事又何曾告诉过她? 不仅是她,哪怕是对他帮助颇多的陆泽同,他都不曾说过自己在单位受到的打压。 这个男人似乎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承受一切,一个人舔舐伤口,一个人蓄积力量。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垮下肩膀,破开他坚硬的外壳,想和她说什么。 夏芍没有动。 可男人只开了个头,又卡住了,似乎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夏芍也不急,想了想,把手覆上男人的大手,指尖穿进男人指间。 那只小手柔软微凉,和他的坚硬温热紧贴在一起,却出奇地和谐。 陈寄北略微收紧了些,这才从遥远的回忆中扯开一个线头,“我其实不太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印象里好像很漂亮,尤其是眼睛,总是静静地望着我。” 夏芍觉得陈寄北的眼睛也很漂亮,就是太黑太深了,“你长得是像你妈妈吗?” “嗯,表哥说眼睛最像,但其他地方也有陈家人的影子。其实我妈有张老照片,结婚前照的,大概十四五岁。可惜我没保存好,被陈庆丰烧了,不然还能给你看看。” “被陈庆丰烧了?”夏芍蹙眉。 “嗯,他在家里划火柴玩,不小心点着了,等把火扑灭照片已经烧了大半。” “他那年多大?” “十二,比我大两岁。” “十二岁了还划火柴玩,他是智商没发育吗?”夏芍冷笑,“我十一岁就会自己点火烤鱼吃了。” 夏芍性子平和,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说人鲜少这么毒。陈寄北的声音顿了下,才在她耳边响起,“他是这么跟我爸说的,他妈也第一时间跟我道歉了。” 想想陈寄北那个疼继子甚过疼亲子的奇葩爸,夏芍问:“你打他了?” “打了。”陈寄北说,“我打掉了他两颗牙。” “打得好。”夏芍对他的行为拍手称快。 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陈寄北事后肯定得脱层皮。但脱层皮,也得先把那口恶气出了。 夏芍问陈寄北:“你好打架斗殴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也不全是。”陈寄北说,“我小时候打过挺多架,不仅跟陈庆丰,还有别人。” 他又没当过兵,受过专业训练,能一个打好几个,肯定是架打多了练出来的。 一个没了妈的孩子,在奇葩爹和后妈手里讨生活,不狠点又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夏芍没再说话,抬手摸了下肩上男人的头。 男人似乎愣了下,但很快,他就轻轻将头贴了上来,这回微愣的变成了夏芍,男人却一点没发现自己跟求抚摸的大狗有哪里相像,“我 不太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倒是记得她总喜欢安静坐在窗边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看书?”夏芍意外。 “看书,其实统共也没几本书,都被她看得卷边了。有时候她嫌我吵,就皱着眉给我一支笔,让我练字。我那时候还没上学,连自己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那支钢笔?” “是我妈的遗物,小时候我就是用它练的字。” 难怪那么旧,上面还刻着一个“月”,八成是他母亲名字里的字。 不过那个年代就会认字会练字的女性,出身应该不错,怎么会嫁给陈寄北那个奇葩爸? 夏芍有些疑惑,陈寄北下巴枕着她的肩又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妈跟其他妈妈不一样,不会抱我,给我擦脸上的灰,夏天帮我扇扇子。有时候也想她像其他妈妈一样,哪怕是调皮的时候拍我两下,结果……” 结果他没等到那一天,先等到了母亲的离世。 那时候他才知道,哪怕再不一样,有妈也比没妈强一万倍。 没了妈妈,就会有另一个女人住进来,占据他的家。而他自己,反而成了外人。 没了妈妈,再没有人会叫他练字。他们只会叫他干活,叫他让着弟弟妹妹,还有哥哥…… 身后的男人好半天没再说话,夏芍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无声地揽住了他的肩。 这是两人第一次拥抱,没有暧昧,没有心跳,却有种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夏芍终于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不长嘴了。 九岁以前该说话的时候,他妈妈性子安静,不喜与人交流。九岁以后妈妈不在了,估计也没人会好好听他说话了,也没人告诉过他,怎样才是正确的表达。 他不长嘴,不是不想长,是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长。 夏芍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踮起脚,再摸摸男人的头。结果刚一动,腰就被人勒住了。 想着对方大概是还没平复情绪,夏芍没再动。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夏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你说完了?” 男人没吭声,还把头往她颈侧埋了埋,埋得更深更近。 说完了你还不撒手,想抱到什么时候? 夏芍轻推了下男人的胸膛,发现男人力道一点没松,忍不住呵呵,“我才想起来,你比我还小一岁。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姐姐让你抱半小时。” 陈寄北:“……” 这回陈寄北松手了,一脸若无其事拿起那个邮包,“我帮你拆还是你自己拆?” 夏芍也不拆穿他,“这个邮包跟你妈妈有关?” 陈寄北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如果没有关系,不会和她说起自己的母亲,还说了这么多。 果然男人“嗯”了声,“是我爸寄来的,下个月是我妈的祭日。” 夏芍一开始还不懂陈寄北妈妈祭日,他爸给他寄邮包干嘛,直到她看到邮包里夹着的那封信。 当时她就被气笑了,“所以他给你邮这几条小咸鱼,就是想提醒你你妈祭日到了,该往家寄钱了?开口就要一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跟你妈一起过祭日。” 事实上民间烧头七、五七、周年、三周年和十周年。到了十周年以后就不单独烧祭日了,都是清明和七月十五统一上坟,而陈寄北的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继想把陈庆丰也塞给陆泽同之后,夏芍再次见识到了陈父的厚脸皮。 陈庆丰跟陆泽同可没有血缘关系,陈庆丰他妈更没救过陆泽同的命,凭什么? 现在拿着那封信,夏芍也想问一句凭什么,“去年这个时候,他不会也跟你要钱了吧?” 陈寄北没否认,只把下巴枕在夏芍肩上,“去年只写了信。” 夏芍正生气呢,也没在意他的动作,“敢情给这几条破咸鱼,还是他出息了?” 不是夏芍对陈父有意见,故意说那些咸鱼破。实在是比起上次陈庆丰带给陆泽同那些,包里这几条太过寒酸,本来数量就不多,个头也很敷衍。 “加上邮费,这几条咸鱼也不值三块钱,他竟然跟你要一百。” 夏芍很少会生气,听她一句句为自己抱不平,陈寄北忍不住将手圈紧了些。 夏芍嫌他重,往边上扒拉了下,问他:“去年你给他钱了?” 陈寄北默了下,低声,“给了。” “你还真给了?”夏芍瞪大眼,想想毕竟涉及到他妈妈,又问:“给了多少?” “二十。他说我妈的坟让雨冲了,得修一下。” 二十也不少了,半个月工资呢。何况那时候陈寄北刚来,一个月还开不上四十。 再说关里去年闹旱灾,庄稼都渴死了,哪来那么大的雨能把墓也冲了? 夏芍再次扒拉开男人的头,这回直接转过身看着他,“你不会今年还想给吧?” 陈寄北低眸望着她,没说话。 夏芍立即瞪起眼,“不许给!”就是没什么杀伤力,看起来只剩下软凶软凶。 陈寄北抿了下唇,正想说什么,夏芍又道:“咱们不寄钱,寄东西。” 寄东西? 这倒让陈寄北一愣。 夏芍已经重新拿起了那封信,“他不说要去给你妈上坟,好好祭拜一下,告诉你妈你结婚了吗?光给钱怎么能体现我跟你的孝心,咱们直接买烧纸寄回去。” 他一口一个我跟你,一口一个咱们,陈寄北目光始终落在她白净的侧脸上。 第84节 此刻听她说要直接买纸寄回去,他眼中才露出微讶。 夏芍却已经想好了,“就买纸寄回去,买一大堆可劲儿烧,再加上邮费,十块钱也够了。咱俩在写封信让他烧给你妈妈,好好说说你的近况,我看谁敢说你不孝顺?” 陈寄北还是关心则乱,又没受过后世网络的洗礼,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骚操作多着呢。 夏芍连后续怎么应对都想好了,“要是他明年不让咱们祭拜,又说坟被冲了,咱们就邮一袋土和砖回去。宁可把钱贡献给国家邮政,也不给他那一家子花。” 光听夏芍说,陈寄北都能想象到陈父收到东西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夏芍。”他忍不住低唤了声。 夏芍抬眸,就见男人一瞬不瞬望着她,漆黑的眼底竟似有些笑意。 这男人还会笑吗? 夏芍一愣,陈寄北已经俯身凑近。 男人一只手就搭在她肩上,随着俊脸放大,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似乎有些呆,忘了说话也忘了动,只耳畔心跳声越跳越大。 眼见一个轻吻就要落在她眼睛上,外面突然传来“哐”一声门响。 夏芍想也不想朝门口看去,陈寄北只感觉嘴唇被长长的睫毛一刷,怀里已经没人了。 结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是厨房的门被风吹动了下。 没有孙清,没有李来娣,也没有大晚上还往这边跑的何二立…… 夏芍无语,她特么是被吓出条件反射了啊! 好好的氛围就这么被打破,陈寄北更是脸黑,走出去“哐”一下把门关严了。 回来看一眼脸还有些红的夏芍,正想继续,外面已经彻底变天,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衣服还晾在外面!”夏芍赶紧跳下炕往外跑。 于是两个人又跑出去收衣服,收完回来还要收拾饭桌,就这么与良机失之交臂。 陈寄北抿紧唇,看着晃动的门帘子沉默半晌,“天冷了,这个是不是该换了。” 换成铁门,最好再装上他十七八个锁,谁来也别想轻易推开。 — 商议妥当,夏芍当晚就给了陈寄北十块钱,并挥笔写就书信一封。 第二天上午陈寄北抓紧时间把工作忙完,提前下班去买纸,卖纸的售货员还吓了一跳,“你买这么多干嘛?”这要是在八十年代,都该怀疑他想当二道贩子了。 陈寄北没多说,给完钱,又拿报纸把那一大堆烧纸包严实了。 这个恶心人是真恶心人,陈父也是真没法留下来自己用,但也是真怕人家不给他邮。 就这样,陈寄北还多花了不少邮费。不过十块钱也够了,关键是解气。 想到解气,陈寄北不觉又想到出这个主意的人,冷峻的眉眼有少许柔和。 那女人脑袋瓜里好像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又调皮又捉弄人,让人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想出来的,但却很有效。上次对付戴长庆那家人是,这次对待他爸也是。 打开车锁,他正要上车离开,旁边突然有人叫他,“这位同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声音柔柔的,娇软中还带着微怯,惹人怜惜。 然而陈寄北一听眉心就蹙了下,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王小春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忍不住追上前几步,“我想起来了,你是跟那个小芍一起的。” 听她提到夏芍,陈寄北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脸色却是冷的。 王小春立即像被吓到般低下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欲言又止,“有件事,本来不该告诉你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寄北打断,“那就别告诉。” 王小春当时就是一噎。 不知该不该告诉,那就别告诉,你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难道你就没一点好奇? 眼见陈寄北已经收回视线,准备上车走人了,她只能加快语速,“但这事你有权利知道,她不该瞒着你,我也不该做这个帮凶。” 尖下巴姑娘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之所以知道她叫小芍,是听我单位一个男同事叫过,她和我那个男同事……”她一顿,“总之你心里有个数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又吞吞吐吐,一般男人还真可能会怀疑,王小春要的也是陈寄北怀疑。 在电影院那次,夏芍实在是把她恶心到了,尤其没多久李宝生和程文华那事又闹了出来。 本来李宝生这种男人是最好拿捏的,只要给他点暗示,他就会觉得无法给予你回应,加倍地对你好。哪怕她将来嫁给了别人,一句只恨无缘,都能继续把人掐在手心。 谁知道他那个媳妇儿竟然会跟他离婚,两边还闹那么大,把她也牵扯了进来。 她直觉怀疑这些跟夏芍有关,又找不到证据,能恶心当然要恶心夏芍一下。 可惜陈寄北见识过她的茶艺,也知道她就是那个王小春,“你说的同事,是李宝生吧?” 王小春一愣,“你、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你就是王小春。”陈寄北直接骑上车走人。 王小春离他太近,差点被撞到,赶忙往旁边闪了闪,“哎呀”一声,险些摔在地上。陈寄北却连眼神都没分给她,片刻工夫,身影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王小春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近人情的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简直又恼又气。 偏偏旁边不知谁还嗤笑了声,“整天妖里妖气的,到处勾男人,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王小春认出是她家附近的邻居,平时跟她妈最不对付,故意怯生生看对方一眼,咬住嘴唇,红着眼眶回去了。 那小嫂子一见立即狠啐一口,“就知道整这个死样儿,好像谁欺负她了似的。娘俩一个死德行,也不知道那帮老爷们儿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还就吃这套。” 夏芍还不知道陈寄北去邮东西,顺便还做了把鉴婊达人。 节后上班,大家都有些懒洋洋的,之前拼那一个月完全没回血。 牛亮和完面,拉了把椅子反跨在上面,整个人都趴在了椅背上,“中秋完了,就该国庆了。也不知道今年还办不办联欢会,往年都是赶这个时候宣布当年的劳动模范。” 农村开劳模大会,一般是在秋收后,其他单位也多会选在每年的元旦。 食品厂因为元旦前后要打元宵,一直忙到大年二十九,没时间,所以安排在了国庆节。 “今年选劳模,饼干班那四个肯定有。”一提起叶大勇他们,郭姐还心有余悸。 张淑真也觉得肯定有,“他们太拼了,早上我碰到冯小红,她竟然还精神抖擞。可惜小夏是临时工,不能参与评劳动模范,不然今年的劳模肯定也有她。” “早晚能评上的。”郭姐对这个很有信心。 张淑真一想也是,“说不定咱们几个也有人能评上,咱们还是头一年打这么多月饼。” “那就承你吉言了。”郭姐笑眯了眼,又问夏芍:“国庆联欢会,你准备出什么节目?” “我还要出节目?”夏芍手上还拿着面团,闻言有些懵。 “你肯定要出节目啊。全糕点车间就你最好看,不,全单位就你最好看,你不出谁出?” 夏芍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她除了做吃的,就会写写字,再就是敲代码,哪个能上台表演? 难道她要上去给大家畅想未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电子计算机的东西,将来会走进千家万户。同志们加油活啊,等咱们退了休,我就写个游戏带你们上分带你们飞! 夏芍使劲摇头,“你们上就行了,我在下面给你们鼓掌。” “那哪行啊?你可是我们车间的门面。” 这事儿显然没那么好躲,当天下午,负责组织出节目的核算员小赵就找上了门。 小赵看着不到三十的年纪,人挺漂亮,穿得也好,一身毛料的长裙。 她能当上这个核算员是有原因的,食品厂一把手宋书记是她老公公。据说她在来食品厂之前做过文艺兵,所以每年联欢会的节目都是她组织出,也一直出得挺好。 “咱们单位三个车间,就糕点车间女同志最多,不得好好出几个节目?” 小赵显然早就盯上夏芍了,‘’你看唱歌、跳舞,最少你得出一个吧?我听说你字写得不错,乐器会吗?会的话我家里有台手风琴,别的我也可以想办法借。” 别说手风琴了,口琴夏芍都不会,公司年会她都是职业喊666的。 她眼神特别真诚,“我真什么都不会。” “不会你可以学呀。”小赵说,“你们班张淑真以前也不会,我看她民族舞跳得也挺像样。” “今年可跳不了了。”张淑真捧着肚子。 “那正好让你们班小夏上。”小赵十分热情,还现场哼着歌儿跳了两步《达坂城的姑娘》,表示真的很简单,“你不用动脖子,把手放在这,动手就行。” 郭姐和张淑真也投来鼓励的目光,于是夏芍硬着头皮跳了两步,然后…… 然后小赵沉默了半晌,“你还是去唱歌吧。” 五分钟后,小赵沉默了更久,“假唱,假唱你总会吧?。” 为了拿出这个门面她也是拼了,“到时候我把你安排在中间,你跟着动嘴就行。” 郭姐人都木了,“小夏真不是啥都会啊?” 看着小赵离去时心累的背影,夏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臣妾做不到,臣妾也没办法。 晚上陈寄北看到她抄回来的歌词还问了句:“你要参加合唱?” 夏芍能怎么说,夏芍只能转移话题,“你不说让我找大夫看看吗?什么时候看?” 八月都过完了,她还没来,陈寄北又跟她提了一次看大夫的事。 男人还若有所思望着那份歌词,闻言道:“后天吧,后天食品厂休息。” “那顺便去趟百货商店,把毛线买了,我总觉得这两天又要降温。” 天的确是冷了,八月十五过完,家里的毛巾被就下岗了,换回了以前的棉被。夏芍看着陈寄北把换下来的毛巾被泡上,还笑着问:“当初你坚持要买一条,真是为了省钱?” 陈寄北没说话,耳根却红了一片。 然后当晚这男人就又臭不要脸抱了上来,还美其名曰怕她冷,被她踹了两脚都没撒手。 再踹,男人干脆抓住她脚丫,将她微凉的小脚焐在掌心,倒把她弄不好意思了。 去看大夫那天果然又降了温,夏芍穿了件单衣刚出门,就回去又添了一件。两人跟着何婶儿走去那位大夫家,陈寄北还趁何婶儿没注意,摸了下夏芍的手。 夏芍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看前面。 陈寄北却只感觉到了掌心的冰凉,皱眉正要说什么,前面门一开,走出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第85节 那人看到他俩也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就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第53章 有备无患 夏芍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杨巧云了,说实话,她比当初瘦了一大圈。 杨巧云怀孕和坐月子时养得好,又不用自己带孩子,夏芍第一次见她,只觉得身材丰腴面色红润,比刚出月子的程文华胖得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下巴却已经尖下来了,不知道是瘦的还是生活环境变了,乍一看高颧骨吊眼梢,面向甚至有点凶。 当然没了陆泽同接济,刘铁萍一个人的工资要养好几个人,生活水平下降了,瘦了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杨巧云眼底的慌乱,她又没惹到他们,慌什么? 而且杨巧云这显然不像正常走出来的,而是被赶出来的。她眼神一厉,本来还准备继续敲门,看到陈寄北和夏芍后又把手收回去了,瞪一眼大门转身快步离去。 夏芍忍不住看了眼陈寄北。 陈寄北却理都没理杨巧云,抬抬下巴示意,“到了。” 果然何婶儿已经上去敲门了,敲的还是刚刚杨巧云出来那家。 “不是说了我们家不抓打胎药,有完没完了?”里面传来个不耐烦的女声。 打胎药? 夏芍很怀疑自己听错了,何婶儿也愣了下,“春花你爹在家吗?我把我那亲戚带来了。” “何婶儿啊。”里面的人这才来开门,脸上已经带了笑,“我爹在家呢,今天没上山采药。” 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相貌普通,一身干练。一开门,还飘出来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何婶儿忙引着两人进去,“在家就好。”又问那春花:“还有人来你家抓打胎药?” 春花家这个小院儿不大,房顶上、院子里却分门别类晒了许多药材,摆放得井井有条。她已经坐在板凳上踩起了药捻子,闻言有些不愉,“来了两回了,死缠烂打的,非让我爹给她抓。” “那胎是那么好打的吗?”何婶儿说。 “可不,搞不好就出人命了。我们家是正经大夫,可不接这种脏活儿。” 何婶儿说着话已经进去了,夏芍在后面听着,只觉信息量太大她得缓缓。 听这意思,杨巧云刚刚是想来抓打胎药,她抓这东西干嘛?给谁抓的? 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虽说有的女人孩子密,一出月子就来大姨妈,哺乳期怀上的不是没有,清朝嘉庆帝的生母就是一年一个。可刘大军已经变公公了啊,这孩子哪来的? 冷冷的大瓜在脸上胡乱地拍,夏芍耳边已经响起一首嘹亮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小心门槛。”旁边陈寄北提醒了她一声,见她发呆又忍不住皱眉,“想什么呢?” “想这帽子颜色真正。”夏芍嘀咕了句,跨过门槛进去了。 何婶儿介绍的老大夫六十来岁的年纪,干瘦,但精神矍铄,符合夏芍对老大夫的一切印象。 六十来岁了还要上山采药,身体不好也不可能啊。 不过和夏芍想象中不同的,这老大夫看病倒挺接地气。没有上焦火下焦寒一类的套话,更没有云山雾罩,说一堆你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让你直呼牛逼。 老大夫切了脉,看了舌苔,又问了几个问题,就说她气血太虚,没啥大事。 “真没事?”陈寄北从进来表情就很凝重,“她以前不小心中过农药。” “量不大,早排干净了,就是体质有点寒。” 三年饥荒刚过去,夏芍这种亏了身体的老大夫见多了,“你这种情况不吃药也行,回去多吃点好的补补,有条件的话炖个鸡汤。”说着还写了几样温补的食物,撕下来递给了陈寄北。 “体质寒会影响要孩子吧?”何婶儿这个年龄的人都很关心这个。 陈寄北也道:“她每个月那几天会肚子疼,特别疼,还不准时。” 一般男人更在乎的都是要孩子,注意到女人肚子疼不疼的倒真不多,强调特别疼的就更没有了。 老大夫看他一眼,“你们要吃,也可以抓点药调理调理。至于要孩子,现在要的确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你们最好再等等,能避孕尽量避孕,身体好了再要。” 来的是年轻小夫妻,他没说尽量别在一起这种话。 夏芍听着,饶是被老司机孙清练出来了,这会儿也有点不自在。 陈寄北耳根也有些发红,但这回他长嘴了,特别认真地问老大夫:“怎么避?” 夏芍当时就无语了,搞得你好像有这方面的需要一样。 明明两个人连嘴都没亲过,你问避孕,至于这么怕人知道你还是纯情小处男吗? 从老大夫家出来,陈寄北手里已经多了三包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煎三遍,每天早晚各喝一顿。喝完手脚冰凉的症状就应该能有改善,到时候你再来号脉。” 中药一般都是三副一抓,吃完三副就会见效。 如果没见效,要么不对症,要么大夫心黑药没下够量。 如果一副一副抓,那就是病症凶险,要斟酌用药了。 出门后何婶儿又嘱咐了一遍,还说:“之前那个用艾草泡脚的方子,就是江大夫给的。” 夏芍“嗯”声,和她道谢,“麻烦您还陪我们来一趟。” “这算什么,你还跟我客气?”何婶儿嗔她一眼,“不来婶儿家坐坐?” “今天先不了,我和寄北还得去买东西。” “那改天记得过来玩啊,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胡同,左数第一个大黑门就是。” 两人买完毛线,拎着药回家,进门正碰上孙清送人出来。 送的是个一十出头的大小伙子,长得不算特别突出,人却很精神,有着和孙清一样的大高个儿。 小伙子站在院子里,“姑你屋里还有活,快别送了,我这两步就到了。”笑容大方又爽朗,和夏芍跟陈寄北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礼貌地冲两人笑了笑。 “你大侄子?”夏芍问孙清。 “对啊。”孙清说,“就上回来找我那嫂子家栓子,看不出来吧?” 夏芍笑,“的确看不出来。” 孙清那嫂子看着没什么主意,人还有点怕生,儿子倒养得落落大方,礼貌也好。 “要不是这么个人品,我哥我嫂子也不会想着给他在城里说个媳妇儿。”孙清叹口气,转身回屋拎了几样东西出来,“他家送下来给他的,他全送我这儿来了,说是谢谢我帮忙。我哪帮什么忙啊?顶多劝了他妈几句,倒把我整不好意思了。” 纸包里是晒好的蘑菇,还有一大包黑木耳。 孙清把木耳塞给夏芍,“当初你也帮着劝了,见面分一半。” 夏芍哪好意思要,“你侄子孝敬你的,给我干什么?再说我这还有事想请你帮忙。” 一说有事,孙清不和她争了,“什么事你说。” “你等一下。”东西都是陈寄北拎的,夏芍回屋把毛线拿出来,“毛衣你会打吗?” 这年代的毛线绝对是纯羊毛的,一点不掺假,摸起来又柔软又蓬松,拿火柴一烧什么都不会剩下。夏芍给陈寄北买了藏青色的,给自己买了鹅黄色的。 “这么多毛线,你是要打两整身吗?真舍得花钱。” 孙清就没见过谁家一买买这么多的,“毛线我以前没打过,不过我知道谁会,可以去学。你要是信得过我,就交给我试试,织不出来我再帮你找别人。” 夏芍在江城又不认识多少人,直接把毛线都抱过来给她了,“你随便试,我相信你的手艺。” 孙清性子爽利,就喜欢这种做事利落的,“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学会了,以后也可以接打毛衣的活,你记得穿出去,多给我打一点那个广、广……” “广告。” “对,广告。你现在都成我的活招牌了,就是毛线太贵,估计没几个人会打。” 两人说了几句,孙清又看到那两包山货,“栓子这小子太会来事儿了,弄得不给他的婚事上上心,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惜咱这附近也没有合适的,我又不上班。” 上班也不好找,除了商店和饭店、招待所这些服务行业,厂里多数是男工。 夏芍所在的糕点车间倒是有不少女工,可多是前些年招进来的,基本上都成家了。再就是像夏芍这样的家属工,本身就是因为丈夫在厂里工作,才能进厂的。 不过说到单身姑娘,夏芍倒是认识一个,何一立的妹妹何云英。 只是李来娣刚刚高中毕业,还没有工作,都看不上孙清这个侄子。何云英有工作,在本地不愁找对象,未必愿意找个家里是农村的,夏芍也就没提。 从孙清那回来,陈寄北已经把药泡上了,晾干的毛巾被也收了,叠好放在炕边。 夏芍拿起来,收进了箱子里,想想又把其他夏天的衣物也收了。秋天的秋衣秋裤,冬天的棉衣棉裤棉鞋甚至棉帽子,全都翻出来放到了最上面。 摸到自己的棉衣时,她忍不住皱了下眉,总觉得有点太薄了。 关里冬天没有关外冷,原主的棉衣又好几年没换过棉花,估计得重新絮,还有这个长度…… 夏芍拿起来套在身上,发现衣袖、裤腿全都短了一指,她竟然长了点个子。 不过一十三窜一窜,一十五鼓一鼓。她这具身体才一十一,这几个月吃得好,会长一点也不奇怪。 夏芍干脆把陈寄北的也拿了出来,“你穿上试试,看小没小。” 陈寄北正在桌边写着什么,闻言盖好钢笔,起身接过棉衣套在了身上,“好像是有点小。” 何止是有点,这男人比她还夸张,足足短出了近一寸。夏芍没忍住问:“你到底长高了多少?” “不知道。”陈寄北拿起棉裤一试,也短了。 “你这个也得重新做。”夏芍叠起来和自己的放到一起,又问:“你去年没重做吗?” 长得再快,一寸也夸张了点,而且这棉衣摸着也不太像新做的。 果然男人沉默了下,说:“没重做,只是添了点棉花。” 去年他还寄住在陆泽同家,陆泽同是个男人,心没那么细,有些地方肯定注意不到。刘铁萍又不待见他,更不会帮他操心了,想想还真没人会帮他重做。 夏芍没再说什么,想想换棉衣还得一两个月,不着急,先把衣服收了起来。 收完发现男人又在写东西,她随意瞟了眼,还以为是在练字。 结果只一眼,她脸就红了,冲过去把手一盖,“你写这个干吗?” 纸上那些内容她印象可太深了,什么月事前三后四最安全,什么弄在外面……分明是老大夫交代的避孕事项,这男人问问也就罢了,竟然还写下来了! 夏芍恨不得自戳双目,陈寄北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冲过来,一顿。 但这男人别的不说,一张冷脸特别能绷得住,看着纸上那只小手,他竟然说:“有备无患。” 有、有备无患?! 第86节 夏芍刷一下把手缩了回来,忍不住看了眼男人耳后。 红还是会红的,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男人怎么学会开车了? 还是冷着脸,一本正经开车…… 那张纸最后还是被夏芍毁尸灭迹了,但夏芍敢肯定,这男人绝对记住了。不然也不会一字不落默下来,还看着她塞去锅底烧了,抢都没抢一下。 不过夏芍也不能冲去他脑子里按删除键,干脆当不知道,反正她没别的优点,就是想得开。 中药泡好,陈寄北本准备下午去买个药壶回来熬。 结果孙清一看他泡药,进仓房翻了翻,不仅有药壶,连小火炉都有。 “我以前吃药的时候买的,你自己刷刷。”孙清拍拍手上的灰,问夏芍,“你俩谁闹毛病了?” 夏芍本想接手,陈寄北先一步把药壶拿去洗了。她就没再动,站在一边跟孙清说话,“没谁闹毛病,我不是月事不调,还肚子疼吗?吃点调理调理。” “那是得调理调理,你看的哪个大夫?”孙清对这些显然很熟,“中医院的宋大夫还是宁大夫?” “是一门市后面的江大夫,寄北他朋友的妈妈介绍的。” “那你先吃,要是有效果,我也去看看。” 孙清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不用问夏芍也知道,这次中秋,她又被家里人催生了。 六十年后催婚催生大军都那么可怕,六十年前只会带给人更大的压力。夏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点点头,“行,等我吃完了,一定写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告诉你感受。” 当天下午两家院子里就飘起了药味,晚上夏芍就捏着鼻子灌下了第一碗。 夏芍喝得脸都皱起来了,一放下药碗,赶紧给嘴里塞了块糖。 糖是后来买的饴糖,用蜡纸封着,口感软绵又弹牙。夏芍做的牛轧糖早就被陈寄北吃完了,夏芍没材料做新的,就给他买了这个,只是他显然吃得不多。 何婶儿家这么多年一直在江大夫那吃药,老爷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三副药下来,夏芍手脚冰凉的症状果然有了改善。再三副,也不知道是药太给力还是夏芍本来就差不多该来了,她还没把药吃完,就见到了自己的大姨妈。 陈寄北算算时间,“比正常晚了一个多月。”又摸她肚子,“还疼吗?” “没那么疼了。”亲戚一来,夏芍显见地又有点蔫。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起身找出她的连环画,自己从后面抱住她,掌心就贴在她小腹上。 男人身上暖和,夏芍干脆靠在他怀里,“你听过林妹妹倒拔垂杨柳的故事吗?” 她手边就是一本《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陈寄北低眸看了眼,“没听过。” “那我给你讲讲。”这些都看过了,夏芍把连环画一合,开始跑火车,“从前有个林妹妹,母亲死了,只能去京城外祖母家寄住。没想到外祖母家有一群恶亲戚,欺负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她一气之下倒拔垂杨柳,啪啪将极品亲戚一顿打脸,出家当和尚去了。” “不是尼姑吗?”陈寄北皱眉。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妹妹出家之后得观音菩萨点化,去西天取经,路上又收服了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白龙马四个徒弟。几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带着真经回到了汉末三国。在三国结识了刘关张三兄弟,拳打最爱人/妻的曹操曹阿蛮,脚踢孙策周瑜两连襟,最终结束乱世并成功还俗,迎娶了高富帅赵云赵子龙。” 陈寄北:“……” 陈寄北实在没忍住,“《红楼梦》我看过,我妈的遗物里有一本。” 这回点点点的轮到了夏芍。 陈寄北:“三国我也听过,小时候过年,村里有人说书。” 夏芍:“……” 最后灵魂一问:“人/妻是什么?” 这让夏芍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曹操这老小子不地道,专爱别人家老婆吧? 夏芍不想跟他说话了,准备起身换个姿势。 陈寄北瞬间收紧手臂,“你讲,你接着林妹妹迎娶赵子龙往下说。” 国庆联欢会那天,夏芍已经活蹦乱跳了,这次比上次少遭了不少罪。 食品厂还没学会后世学校占用小长假开运动会的损招,联欢会定的是9月30号下午。当天三个车间的员工全到了,还有不少员工家属和附近的居民听到消息,跑来凑热闹。 夏芍看到了郭姐家三个孩子,还有张淑真的儿子小兵。 王哥家儿女大一些,还有个姑娘比夏芍小不了几岁,站在人群中有点羞怯。 不仅这几家人,连陈寄北都来了,夏芍一问,说是和土产公司请了半天假。 郭姐一见就朝夏芍挤眼睛,“一会儿好好表现。” 夏芍脸上的笑都不自然了,她就是上去假唱的,怎么好好表现?好好表演吗? 小赵拿着个铁盒装的万紫千红粉,挨个往要上场的人脸上抹,抹到夏芍粉扑举了半天,“你这皮肤怎么养的,夏天刚过完,一点都不黑。”直接抹下一个去了。 郭姐也忍不住在夏芍脸上捏了把,“这美人就是美人,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刚捏完,就看到陈寄北正望着她,又赶紧把手收回去了,“看得够紧的,女的摸下也不让。” 好在夏芍唱功不过关,演技还凑合,好歹把合唱混下来了。 她这边一唱完,主持人立马上台,穿插在节目之间开始公布今年的劳动模范。 “糕点车间今年的劳动模范有:叶大勇,饼干班:冯小红,饼干班……” “我就知道今年肯定有他们。”张淑真啪啪啪鼓掌,五岁的儿子小兵也在旁边跟着拍。 谁知道下一个名字就念到了她,“张淑真,面包班。” 张淑真愣住了,旁边的郭姐和王哥也愣住了。还是小兵拉了拉她,“妈妈是不是你的名字?” 张淑真猛地回神,果然台上主持人已经介绍起了几人这一年的优异表现,“张淑真同志是位让人敬佩的铁娘子,怀孕六七个月依旧坚守在岗位上,超额完成了中秋节打月饼的任务。她值得这样一份荣誉,也是她让我们看到了妇女真的能顶半边天!” 张淑真想也不想,越过好几个人给了夏芍一个拥抱。 上台领完毛巾和搪瓷缸子,下台她又给了夏芍一个拥抱,弄得夏芍都怕撞到她肚子。 张淑真却显然很激动,“谢谢你夏芍,真的谢谢你!我以为我拿不到劳动模范了,我以前从来没拿过!要不是你,我、我……”眼圈红红的,人也有些语无伦次。 “恭喜。”郭姐从后面抱住了她。 小兵也在她脚边蹦蹦跳跳,“妈妈!妈妈给我看看!” 张淑真立即把写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递给他,又艰难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妈妈得劳动模范了。” “妈妈得劳动模范了!”小兵抱着缸子继续蹦。 结果不只张淑真,王哥、郭姐,凡是被调去临时班的,都最少得到了一块毛巾做奖励。 王哥还好说,工作能力突出,以前就得到过奖励,只是年纪略大,拼不动劳动模范。郭姐却是第一次,毛巾拿到手,可把她得意坏了,“够我回去跟老黄吹一年的。” 一个劳模两个进步奖,面包班今年可谓是大丰收,只有周雪琴脸色不太好看。 这种大丰收,她的班长却被撸了,一点光没沾到不说,还成了笑话。她实在没忍住冷哼一声,“有人费了那么大劲儿,还不是把别人捧成劳动模范了,自己连条毛巾都没有。” 这话实在太扎心,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张淑真最感激夏芍,立即把搪瓷缸子和毛巾都塞进夏芍手里,“谁说她没有的?” 郭姐也把毛巾塞了过去,“我们的就是小夏的。” 她是跟谁沾的光,她还不知道吗?要不是夏芍,她连这个临时班都进不去。 这种抢着把东西送给别人的情况也是很少见了,就在夏芍挨个推拒的时候,一段舞蹈表演结束,主持人又上台了,“下面公布今年转正的临时工名单……”! 第54章 转正 单位有一批家属工要转正了,很多人都收到了风声,但这和糕点车间关系不大。 谁都知道临时工最少要干满两年,才能转正。而两年前那批人是为了填补有些人丢掉工作去乡下开小片荒留下的空位,临时招的,只招了酱菜车间和酿造车间。 毕竟饥荒年间,人都要吃不饱了,哪来的余粮做糕点? 酿造车间就不一样了,原材料主要是豆粕,也就是大豆榨油后剩下来的渣子。酱菜车间用的更是新鲜蔬菜,粮食短缺,对他们的生产工作影响是最小的。 所以主持人一开口,另外两个车间全都竖起了耳朵,糕点车间这边却没怎么仔细听。 周雪琴更是含着笑瞟了夏芍一眼,“可惜啊,这批人两年转正,下批人还不知道几年能转正呢。这正式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没有了。”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班长都被撸了,还不长记性。” 本来气氛好好的,大家都很高兴,周雪琴一张嘴就泼人冷水。郭姐这人不是那种特别刚的性子,以前也没怎么和周雪琴正面顶过,这会儿都忍不住了。 班长被撸这件事就是周雪琴的痛脚,她一听立即冷笑,“那可未必,听说今年转正只有十二个名额,两年前可是招了二十一个人。算上一个得病没了的,一个回家生孩子不干了的,也还有七个转不了正,真当正式岗位是大白菜,你想有就能有?” “小夏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肯定能转正。”张淑真不爱听她这话。 “对对,都把你捧成劳动模范了,有目共睹。”周雪琴笑了,“你们跟她好,还不是她能给你们带来好处?搞不好就你们最希望她一辈子别转正,再多给你们弄来几个劳动模范。” 一句话,把几人间的关系贬得丑陋不堪,话里更是明摆着挑拨。 张淑真捧着肚子,脸气得通红,郭姐面色也不好看。 只有夏芍神色还算平静,“张姐能当劳动模范,是她自己干得好。我很佩服她肚子这么大了,还能坚持上工,活干得不比任何人少,也没出过错。” 周雪琴就是因为工作出错才被停的职,脸一下子就变了。 她正要说什么,旁边槽子糕班有人喊:“哎!刚主持人点的是不是你们班夏芍?” 周雪琴一愣,郭姐和张淑真也扭头朝台上看去。 主持人连着开大会用的大喇叭,声音有些失真,“糕点车间:夏芍。”又重复一遍,“糕点车间:夏芍。以上十二人工作能力优异,贡献突出,经厂里商议决定,予以转正!”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车间已经响起了掌声,糕点车间这边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只是面包班,附近几个班全看了过来,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打量。 夏芍上班至今,多少出过几次风头,人又漂亮,车间少有不知道她是谁的。知道她是谁,也就意味着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年新招的,来厂里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个月。 不仅糕点车间,旁边的酿造车间都有人看过来。 陈寄北这几个月出的风头也不小,年纪轻轻就堪比马四全这种大师傅了,打架被扣工资那事也被证明是为了帮朋友打抱不平。不知多少人悔断了肠子,只恨当初没早点把自家姑娘介绍给他。 现在才四个月,他那长得柔柔弱弱的小媳妇儿就转正了? 一片惊疑中,张淑真率先反应过来,又给了夏芍一个拥抱,“恭喜!” 郭姐脸上也笑开了花,“这就转正了?还是你有出息,这可比什么毛巾缸子实在多了。” “恭喜,以后就是正式工了。” 第87节 王哥这些男工坐的位置和女工隔了段距离,也起身过来跟夏芍道贺。牛亮更夸张,明明比夏芍大,还硬要管夏芍叫夏姐,“以后一定要多照顾照顾我啊。” 一时间把个夏芍众星拱月,看得周雪琴脸都青了。 她直勾勾盯着夏芍:“你才来四个月,怎么可能转正?是不是走后门了?你肯定走后门了!” “你才走后门了。”郭姐立马怼了回去。 王哥也皱起眉,“别乱说,小夏工作干得怎么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别说这几个和夏芍相熟的,其他人都觉得周雪琴太不合时宜,把她挤到了外边。 破格转正怎么了? 他们都是正式工,抢的又不是他们的名额。 倒是这四个人今年可给他们挣了大面子了,一个劳模、两个进步奖还有一个破格转正的。主持人每念一个,后面都得跟一个面包班,以前面包班哪有这么风光? 别说听这意思,他们能拿奖拿劳模还跟夏芍有关。就算没关系,夏芍一来就给班里带来这么多好事儿,简直就是吉祥物好吗?有毛病才在这时候唱反调。 反正牛亮觉得自己没毛病,还问夏芍:“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也不提前给我们透个口风?” “也没人给我透口风啊。”夏芍表情无辜,“我到现在脑子都是懵的。” “真的假的?”众人显然不信。 “真的。要不我早带把糖过来,现场给你们发喜糖了。” 夏芍说着,还似模似样掏了下兜,示意自己真的没带糖,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还有人起哄:“今天没带,下回上班补上。” “就是,你们几个全都拿奖了,不得让大家沾沾喜气?一分钱两块的橘子瓣糖我们都不干!” 一群人闹着要四人请吃糖,就算原本心里还有点酸的,笑容看着也真心多了。 联欢会最后,照例是领导上台,全体起立,合唱《我们工人有力量》。 就连张淑真的儿子小兵都踩在凳子上跟着唱,歌词一句不会,调却一点没跑。 完全不知道调是什么的夏芍汗颜,一转头,却发现陈寄北就在人群外看着她,只看着她。 男人身量太高,即使全体起立,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秋日浓丽的夕阳给他深邃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暖光,从夏芍这个角度看过去,还挺秀色可餐的。 注意到夏芍的动作,郭姐推了下她,“等你一下午了,快去吧。” 夏芍没有故作不好意思,朝她一笑,悄悄钻出了人群。 “转正了。”陈寄北低眸看她。 夏芍点头,一面往外走一面问男人,“酿造车间就在旁边,你怎么不过去坐?” 陈寄北言简意赅,“何二立在那,太吵。” 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跟何二立在一起,那时候他都不嫌吵,现在怎么嫌了? 夏芍望着男人没说话,眼神很耐人寻味。 没几步,陈寄北就被看得蹙了眉,“怎么了?” “没怎么。”夏芍笑,“就是看看你这嘴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 陈寄北一愣。 夏芍已经看到什么人,“我去说几句话。”快步走了。 老罗毕竟上了年纪,没上台凑热闹,见差不多要结束了,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夏芍小跑两步追上来,开口就是:“罗师傅,谢谢您。” 老罗一听笑了,“突然谢我干嘛?” 夏芍却收了笑,眼神特别认真,“谢谢您赏识我、指点我,帮我争取这个机会。” 夏芍工作能力突出,只要不被人恶意打压,转正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是正常转正,在上一批依旧有人没转正的情况下,破格将她一个今年才进厂的新人提上来,是要顶着舆论压力的。没人帮她争取,厂里绝不会做这种决定。 夏芍很容易就想到了厂长和副厂长下来视察那天,老罗故意让她掐剂子的事…… 那分明是给她表现的机会。 夏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干净,又通透,跟她这个人一样。 老罗看着,忍不住又笑了声,“小丫头还挺精。我帮你争取这个机会,是珍惜你这个人才,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换来的。你也不用谢我,好好干比什么都强。” 事办了,老罗却提都没和夏芍提,本来也没指望得到她的感谢。 但小丫头反应快,还专门跑来和自己道谢,老罗心里还是挺熨帖的,“今年年景好了,估计沙琪玛、八大件这些都要重新开始做。你要是有时间,多过来给我帮帮忙。” 老罗是糕点车间最大的师傅,哪能缺人帮忙,这么说还不是想她多学点东西? 夏芍一口应下,“好。” 回去时人已经散了,何二立把陈寄北逮了个正着,正在那话痨,“你啥时候来的?咋不去酿造车间找我?我还说你媳妇儿挺厉害啊,这么快就转正了。” 陈寄北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句,说了句:“她本来就很厉害。” “对对。你没过来不知道,咱们车间柳玉霞没转成正,听到你媳妇儿转正了,差点没气死。她还嚷嚷要去找领导,也不看看她活干成什么样,上回一整个车间的红方都让她看废了。” “她要去找领导?”陈寄北皱眉,看到夏芍又收住了话。 何二立也没再提这事,上前跟夏芍道贺,“恭喜啊,这批新人里唯一一个转正的。” 夏芍笑着道谢,看看他,又看看陈寄北,再看看他,眼眸渐渐弯起来。 陈寄北瞬间想起自己那句“太吵”,一顿。 夏芍已经跟何二立聊了起来,“多亏何婶儿给我介绍的大夫,我身体好多了。” “快别提了,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扎。一有毛病我妈就把我抱他家去,整得我看到针就害怕。” 何二立还想再倒倒苦水,旁边陈寄北提醒他:“你不是要回去拿东西?” “我什么时候要……”话到一半何二立才反应过来,“对,我还要回去拿东西,不说了,你们先走吧。” 为了朋友何二立也是拼了,竟然还真往回走了,看得夏芍直想笑。 两口子进去车棚拿车,见周围没别人,夏芍突然踮起脚,在陈寄北脸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还带着些微湿润,轻落在脸上一触即离。 陈寄北整个人都愣住了,像个好看过了头的雕塑,好半天才回过神,一脸冷峻看四周。 见周围没人,他才放下心,耳根也随即漫上微红,“你……” “你脸上有灰,我帮你吹吹。”夏芍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招她还是跟这男人学的,每次他想牵她手,都假装自己是在试她凉不凉。 结果此话一出,男人又愣了下,见她脸上一点不见心虚,薄唇抿了起来。 夏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两人取完车出了食品厂,才发现男人一手扶车,抬起手对着手背吹了下。过一会儿又吹了下,越吹眉头皱得越紧。 他不会是真以为她刚才亲那一下的触感,是吹出来的吧? — 夏芍不是高调的性子,转正这事谁也没多说,只买了一大堆菜拎回家。 进门刚放下东西,孙清就叫她:“你看看你说的那个高领,是不是这样的?” 夏芍洗了手,过去拿起来一看,毛衣已经只剩下两个袖子了。 “是这样的,你动作挺快啊。”这才十天,孙清就织好了夏芍和陈寄北的毛裤。 “做饭不行,干这个再不行,你姜哥早不要我了。”孙清干脆让她套上试试,“你这个掐腰的设计好,下摆长,腰上还暖和,就是得比别人多用一球线。” 夏芍让孙清把毛衣下摆织成了裙子,哪怕没有袖,套上依旧好看。 尤其她身量高,骨架又小,即使穿着厚毛衣,看起来依旧纤细。 孙清绕着她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要改的,“那就这样了,等明天去看完大夫,我回来把这俩袖织上。到时候你穿去单位,百货商店的毛线都得卖断货。” “哪有那么夸张?”夏芍把毛衣脱下来给她,特别注意没碰掉上面的针。 “没那么夸张,我一个夏天接了二十几条布拉吉,晚上还得加班?”孙清接过来收好,又问:“明天十月一,去看大夫的人不少吧?咱俩是不是得早点?” 十月一所有单位都放假一天,去看大夫的人还真不少。 夏芍跟孙清早早吃完饭就去了,江大夫家依旧等了六七个人,排了快一个小时才轮到她们。 孙清让夏芍先看的,老大夫一搭脉就说夏芍药不用吃了,回去继续用艾草泡脚就行。再看孙清,“你比她身体还好,就是火有点大,回去弄点苦菇娘泡水。” 菇娘分甜的和苦的两种,甜的呈浅黄色,苦的却从内而外都是漂亮的橙红色。 这东西山上有不少,好多人家都摘来泡水喝,去火效果特别好,就是也特别苦。 “那我怎么一直没有孩子?”孙清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这个原因有很多,改天让你爱人也来看看,要是他也没事,就是缘分还不到。”老大夫看了她的舌苔,“你这回去也尽量吃点好的,最近胃口怎么样?” 孙清说:“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老大夫一听,皱起眉,“一般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不好?” 孙清:“我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好,小夏做饭的时候好,一顿能吃俩大饼子。” 老大夫:“……” 夏芍:“……” 没毛病明明是件该高兴的事,可孙清号完脉,出门的时候还是露出几分心思。 老大夫见状,叫住她,“你脉象有些郁结,以前是不是怀过?” 孙清人都走到门口了,闻言沉默了下,说:“刚结婚的时候怀过一个,赶上二年饥荒,没保住。当时我爱人老家灾情严重,父母都去世了,我没敢跟他说。” 老大夫点点头,“压力别太大,你今年才二十四,不着急。” 孙清也不想着急,但家里和姜百胜老家一直催。而且老人常说什么双笙、花生、秤砣生,她就怕自己是那秤砣生,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没了就再不会有了。 “可秤砣要是丢了坏了,不是还可以配吗?”夏芍以她在食品厂经常摸秤的专业问。 孙清本来还有些郁郁,见她表情一本正经,又不禁好笑,“那我就期盼老天再给我配一个。” “多配几个备用。”夏芍说,“谁要再问你,你就一股脑都塞她怀里,累死她。” 第88节 “那没等别人累死,我先累死了。” 孙清听她说得有趣,长吁出一口气,又想到什么,“哎呀”一声,“我忘了问问要孩子的技巧了。老大夫这么懂,说不定能有什么方子,比鹿鞭酒更管用。” 夏芍:“……” 夏芍觉得还好她忘了,万一她要跟老大夫讲讲两铺炕是怎么塌的,以后自己再也不来了。 从江大夫家回来,夏芍又顺便去了趟商店,买了点别的东西。 陈寄北看到愣了下,“这是?” “今天不是你妈妈的祭日吗?”夏芍把纸递过去,“别管老家那边,咱们亲自烧给她。” 说起老家那边,陈父早几天就收到陈寄北寄回去的东西了,说实话挺“惊喜”的。 当时村里正忙着秋收,全村老少都在田埂上。邮递员身上背着黄帆布书包,自行车后一个大大的包裹,好多人都注意到了,好奇地问:“这是哪家的?” 邮递员很少会送到这么大的包裹,装车的时候还特地看了眼,“陈福安家的。” “陈福安?”立即有人朝地里喊,“福安,你家的邮包!是不是庆年那小子寄回来?” 陈福安放下手里正在刨的花生,走过来一看,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大?” 他跟陈寄北要的是钱,可不是东西,邮包哪有钱实在?钱邮起来也方便,夹信封里就行。 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是上前接了过来,一看,还真是陈寄北邮的。 “这是在东北混好了,想起爹妈了?”有人看着那大邮包啧啧。 陈福安却虎着脸,“想起什么爹妈了?我要不写信提醒他,他连他妈下个月祭日都忘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子以前不懂事,那是还小。” “就是,这不才去了两年,就知道给你邮东西了。” “也是东北那边条件好,我听说在那边当工人,一个月少说四五十块,你家庆年开多少了?” 陈福安哪知道陈寄北开多少,那小子白眼狼得很,养他这么大,不跟他要,他一分钱都不知道往家寄。早知道当初就该说好让他每个月把一半工资寄回来,不然不让他走。 陈福安心里不痛快,拿到邮包一掂有点轻,更不痛快了。 偏偏周围人还在问:“这么大一包,装的啥啊?难道是棉花?” “棉花比这个轻吧?我看方方正正的,像是做好的棉被。” “那可值钱了,棉花和布哪一样不要票……” 这年头娱乐少,谁家有点事全村都能八卦二天,不多会儿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还有人鼓动陈福安打开看看,陈福安本来没想理,那人却阴阳怪气,“怕不是里面啥都没有,邮回来装样子的吧?谁不知道你家庆年就是个混子,还整天吹他在东北找到了工作。” 人嘛,难免笑人穷恨人富。陈庆丰媳妇儿喜欢吹牛,背地里酸陈家的人可不少。 那人说着,还又提起陈庆丰,“不是说陆家小子有能耐,给他也安排工作吗?怎么不去了?” 听他连陈庆丰都扯出来了,陈福安脸一拉,“打开就打开。” 涉及到亲妈的祭日,那小子肯定不敢什么都不给。去年虽然给得少了点,好歹也有二十。 陈福安回地里找了把镰刀,将邮包拆开,只露出一个角,脸就绿了。 他不信邪,再拆,还是烧纸。继续拆,依旧是烧纸。 这么大一个包裹,竟然全都是烧纸…… 好不容易里面掉出两封信,打开一看,依旧一分钱没有。 陈福安当时真想把东西撕了,但村里那么多人看着,他只能黑着脸把东西拿了回去。更恶心的是这事儿看到的人太多,东西光拿回去不行,到了陈寄北母亲的祭日,他还得真去烧。 陈父有没有气得一宿没睡觉夏芍不知道,反正她和陈寄北睡得挺香。 第二天早上去单位,夏芍刚进大门,就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 有不少人都在看她,见她望去,又赶紧错开视线,二二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前天刚宣布她转正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人议论,夏芍心中起疑。 果然走出没多远,她就见单位的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但凡从圈里出来的,看到她眼神都很古怪。有那跟她说过话的,更是把头一低,赶紧走了。 这公告栏是单位平时用来贴报纸的,单位有什么通知,也会贴在上面。 但大家这种反应,肯定不是因为什么通知。夏芍没有找人问,直接走了过去。! 第55章 大字报 走近了,圈里的议论声也听得更清楚了。 “原来是走后门了,我就说她一个今年新来的,凭什么转正?” “陈寄北那个表哥不是调走了吗?还能管到这事?” “怎么管不着?你想想他调哪去了,省商业局,专管咱们厂这种商业口的。想给他兄弟媳妇转个正说不定都不用送礼,说句话就行。” “我怎么听说她在糕点车间干得挺好,还跟劳模班那几个一起被选进了临时班。” “我也听说了,他们这个临时班每天超额完成任务,光劳模就出了仨。” “那你怎么不想想她一个临时工,凭什么进这种班?” 夏芍已经看到了公告栏正中的大字报,“我不服”三个字格外鲜红,像是用什么动物的血写的。 报上说她仗着家里有人,抢了本属于别人的转正机会。别人辛辛苦苦工作两年,挨饿时期也要照常上班,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她说拿走就拿走。 还说她家里跟厂里打了招呼,一进厂就得到了特殊照顾,还经常出入厂领导的办公室。 反正要求就一个——撤掉夏芍的名额,重新选。 “这么一说,我们来报到那天,人事科那个方科长好像的确特别照顾她。” “我也记得,那个方科长还夸她字好看。” “说她字好看?方科长办公室那副字不会是她写的吧?这不公然行贿吗?” 夏芍破格转正,动的可不只是上一批人的蛋糕,这一批也有不少人心里犯酸。 何二立一来就听到这些,当即怒了,“人家凭本事转的正,你叽歪什么?还行贿,你家行贿就送几个字,笔和纸还是人方科长自己准备的?一群红眼病!” 他说着扒拉开前面的人,“让让!都让让!” 那几个正在议论的被他毫不客气一推,不乐意了,“干嘛呢?连女同志都推,有没有素质?” “都围在这瞎巴巴就有素质了?自己工作干不好,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呸!” 何二立抬手就要撕大字报,衣服却被人从后面拽了下。 “干嘛?”他凶巴巴转头,看到来人表情一滞,“夏芍,你怎么在这?” 那几个议论的也没想到夏芍就在现场,眼神有些躲闪,公告栏前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因为寂静,夏芍不高的音量依旧被大家听了个清楚,“不用撕,就这么放着。” “可这上面说你!”何二立余怒未消。 “让她说。”夏芍眼神坦荡,“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有人有意见,单位肯定会给出解释,我们等着就行了。你现在把大字报撕了,只会显得我们心虚。” 她语气轻缓,话中没有一句指责,可就是让刚议论过她的人不敢与她对视。 夏芍也不理会这些人,又一拉何二立,“走吧,该上班了。” 刚还怒气冲冲的何二立就这么被她领走了,只是依旧满脸不快,“肯定是柳玉霞那娘们儿,前天她就说要去找领导。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跟寄北都不是那种人。” 剩下其他人,八卦热情突然也变淡了。 正主太淡定了,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倒衬得他们听风就是雨,不怎么聪明。 不过这年头个人不订报纸,很多工人来单位后第一件事都是去公告栏读报。大字报贴在那里,看到的人很多,传播得人更多,没到中午几乎全厂都知道了。 夏芍一进车间,面包班的人更是义愤填膺,“谁这么损?贴大字报都干出来了。” “该不会是……”有人瞥了眼周雪琴空着的位置。 “也不一定。”牛亮说,“酱菜车间和酿造车间上一批都有人没转正,怨气挺大的。” 如果没有夏芍,这些怨气会平均分配到其他所有转正的人,或是集中在某几个她们觉得不配转正的人身上。夏芍这么横插一脚,矛头瞬间全指向了她一个人。 郭姐他们都来安慰夏芍,夏芍却没受什么影响,“好处我拿了,受点非议也正常。” 她从口袋里拿出昨天去买的糖,“不是要我们请客吗?我买好了。” 众人一听,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还真买了?夏姐敞亮,王哥敞亮,郭姐敞亮,张姐……卧槽大白兔!” 牛亮一抓就惊了,跑得慢的一听,也赶紧加快脚步,“还真是大白兔,敞亮啊!” “这得五六分一块吧?我光在柜台里见过,问都没敢问。” 糖太好,有的人反而不好意思拿了。夏芍把东西又往前推了推,“我们也没多买,每人就能分个三四块。转正只有这么一次,以后再想宰我们可就难了。” 她这么一说,立即有人笑了,“那可不一定,万一明年你当劳动模范了呢。” “要是真能承你吉言,明年我请大家吃酥糖。” 大白兔是上海产的,酥糖是北京产的,都比本地的糖块贵了不是一星半点。 夏芍一说,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夏姐敞亮!你这话我们可记着了!” 等起哄的人散了,郭姐才拉拉夏芍:“你是不是往里添钱了?” 张淑真也压低声音,“我们一家才给了你一毛钱,买点饴糖不错了,哪买得了这么多大白兔?” 四个人分开买,你买的好我买的差,拿出来不好看,分也不好分。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家出一毛钱,交给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夏芍,让她一起买了。 谁知道夏芍竟然自己添钱买了大白兔,还对外说是他们四个人一起买的。 张淑真不好意思,就要把钱补给夏芍,夏芍没要,“我买得少,添的不多。昨天周雪琴挤兑我的时候,你们都帮着我说话了,还想把东西塞给我,我记着呢。” 像是生怕他们还要给,夏芍说完,套上工作服就走了。 郭姐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小夏。” “她不要,你们就收着吧。” 第89节 王哥也没想到夏芍会添钱,却又不是那么意外,从进厂第一天,夏芍说话做事都很让人舒服,“这事儿咱们不和她争,但有些事,咱们得帮她争一争,不能让她就这么被人欺负了。” 早上宋书记来上班,也听说了大字报的事。 当时他正往办公室走,碰上同样来上班的苏厂长,忍不住道:“我就说这事儿不妥吧。” 说是这么说,当初一提她做出的成绩,你不也没反对? 苏厂长在心里呵呵,嘴上却说:“我那不是实在看好这个人才吗?老罗也来找过你吧?他可从没对谁这么上心过,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对这个小夏重点培养。” “难不成他还能收她做徒弟?”宋书记好笑,“老罗可从没收过女徒弟。” 老一辈手艺人思想都守旧,虽然现在女人也能工作了,他们收徒弟,还是传男不传女。 苏厂长也没觉得老罗会收夏芍,“就算不收徒,指点也少不了。小夏今年才二十二,就她这手把,练个十年八年,搞不好咱们厂能出个女高级技工。” 两人正要进办公室,一群女工就找上门来了,全是上一批家属工里没转正的。 “宋书记,我们要求取消夏芍的不正当转正名额,重新分配!” “对!我们这些老人还没转正呢,她一个新进厂的,凭什么转正?” “这事儿不公平,必须重新分配,不能让一个走后门的寒了我们工人的心!” 宋书记被堵在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带头的柳玉霞,皱眉,“前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夏芍同志能破格转正,是因为工作上做出了突出的表现,完全合乎规定。” “她才来四个月,能有什么突出表现?”柳玉霞不信。 其他家属工也道:“就是,她要是有啥突出表现,我们咋不知道?” “她不就是有个在省商业局当官的表哥吗?再就是长得漂亮点。” “大字报上可说了,她这人不仅走后门,生活作风还不好,跟很多男工不清不楚。” “现在全厂意见都很大,你们这么护着她,是不是也跟她有什么?” 这话是柳玉霞说的,宋书记和苏厂长的脸色眼见着就不好看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又一波人跑了过来,气势一点不比这些家属工弱。 柳玉霞还以为跟她们一样也是来反映这事的,底气更足,“看到了吧?不只是我们,厂里很多员工都看不惯。有这种人在厂里,只会影响大家的工作热情和队厂子的信任。” 结果来人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宋书记,我们要求严查贴大字报的人。” 柳玉霞等人一愣。 那边郭姐已经把话接上了,“我们都是跟夏芍同志一个班的,对她很了解。我跟王国刚同志是进步奖,张淑真同志是劳动模范。我们都可以作证,夏芍同志绝对没有走后门。” 这边一群没转正的家属工,那边一来就是两个进步奖一个劳模,身份上立时稳压一头。 张淑真肚子八个多月了,也跟了过来。 宋书记一见,赶紧打开办公室的门,“同志你进来,坐下说。” 张淑真哪里能等到进去,一手扶着腰,“我们都可以作证。要不是夏芍同志表现突出,我根本进不了临时班,更不可能拿劳动模范,大字报上那些内容纯属诬陷。” 这当事人还没来喊冤,她几个同事倒先来了。 柳玉霞那边立即有人生出退意,“这么多人帮她保证,她是不是真没走后门啊?” 被柳玉霞回头瞪了眼,“他们说你就信?他们都是夏芍一个班的,说不定早就被买通了。” 众人一想也是,“你们都是跟她一伙的,她平时没少给你们好处吧?” 话音刚落,又几个人赶了过来,郭姐他们见了都是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叶大勇皱着眉,“我们听说夏芍被人贴大字报了,过来帮她解释一下。” 劳模班显然消息比较慢,现在才听说。冯小红性子急,已经冲到了前面,“夏芍能转正,那是她工作干得好。她要不是临时工,今年劳模绝对有她。” 这两个也是劳模,联欢会那天上台领过奖的。 而且两人都当过不止一次劳模,谁要不知道他们是劳模班的,这几年就白在食品厂待了。 这下不仅气势和身份上稳压一头,人数上都和对面持平了。 几个来找领导的家属工脸色变了几变,愣是没能说出话来,柳玉霞都没能说出话来。 张淑真几人是夏芍同事,叶大勇他们可不是。而且对糕点车间有点了解的,谁不知道劳模班是出了名的脾气硬,全靠工作实力和效率说话,其他人情一律不看? 他们能站出来帮夏芍说话,只能说明夏芍的确有两把刷子。 因为来的人多,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了,就在外面远远围观。 苏厂长看到,跟宋书记建议:“既然大家对厂里的决定有意见,还贴了大字报,不如叫他们去面包车间看看夏芍同志都是怎么工作的。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群人一大早上就来闹,柳玉霞还来了两次了,宋书记心里也有些不悦。 何况这些人说着说着,还暗指他们跟夏芍有不正当关系。要是不让她们亲眼见见,以后还不知得传成什么样,送书记颔首,“那就都过去,看看人家凭什么能破格转正。” 宋书记刚把办公室门打开,反手又锁上了。 一群人还没走出办公区,后面又跟上个方科长,“听说我收受贿赂了,我也过去看看。” 外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方科长竟然也不慌,手里还端着个装着茶叶水的搪瓷缸子。 几个家属工一见,心里更没底,“他们这么稳得住,那夏芍不会真的狠厉害吧?” “厉害什么?”闹都闹了,柳玉霞也哪可能轻易放弃,“你们看她长那个样,恨不得走两步都喘,能干啥活?他们这就是唬咱们呢,一旦咱们不敢去,这事儿不就不了了之了?”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她们再闹,这些人就会说我让你去看了啊,你自己不看的。 她们再想把这个名额撕下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柳玉霞小声给几个人鼓劲儿,“现在就看谁更沉不住气,真到了糕点车间,慌的就是他们了。” 然而一群人到了糕点车间,宋书记他们没慌。 走到面包班门口,后面已经跟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宋书记他们依旧没慌。 不仅宋书记没慌,跟夏芍一个班那几人也一脸老神在在。叶大勇冯小红他们甚至有些期待,“我们还没见过夏同志平时干活什么样,是不是比在临时班还快。” “那没有。”郭姐说,“我们平时任务没那么重。” 可几个来要求取消夏芍转正名额的还是愈发没底了,就连柳玉霞心里都有些打鼓。 “要不算了吧?”有人弱弱开口,“我们也是看了大字报,觉得不对劲,才过来问问。” 来都来了,宋书记还能真让这事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结了? 今天不说清楚,以后就更难说清楚了,他直接走了进去。 几人一进去,看热闹的人立马把面包班几个窗户堵上了。每个窗户外面都挤了十几颗脑袋,瞬间遮住了屋内的光线,后面再来的,连个窗户角都挤不上。 没办法,关注这件事的人太多了,何况糕点车间还有十几个跟夏芍一批的临时工。 人太多,里面想不注意都难。见夏芍他们停了,苏厂长拍拍手,“关于夏芍同志转正的问题,其他同志有些疑问。为表示厂里的公平公正,夏芍同志你把你那一手再露一下。” 大字报那事刚出,厂领导就来了,夏芍心里已经有了数。 再看郭姐和叶大勇他们就跟在厂领导身后,她更是了然,露出微笑,“好啊。” 面包班其余几个同事赶紧把位置让出来,叫这些人看个清楚。 牛亮还特地把原来的两个秤都找出来,仔细擦了又擦,放在案板上。 他们早就震撼习惯了,也该换其他人震撼一下。省的一提起来他们班一个劳模两个进步奖,还有人破格转正,要么就说他们走后门,要么就说他们走了狗屎运。 柳玉霞她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就见夏芍按动机器,一对又一对剂子飞快自手下掐出。 郭姐跟张淑真一人看一个秤,称重的速度竟然赶不上夏芍掐剂子的速度。而且一整盆面迅速见底,这些掐出来的剂子重量完全是一样的,没有一个例外。 柳玉霞不信邪,“这秤是坏的吧?” 王哥一句话没说,转身出去,“你们谁把车间的秤借我们用用。” 槽子糕车间离得近,立即有人送了两个秤过来。 王哥动也没动,直接让人放到几个家属工面前,“看好了,你们自己也可以出去借。” 几人脸已经开始涨红了,谁也说不出自己要出去借,只眼睛死盯着那几个秤。 她们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然而添了两个秤,夏芍的速度反而更快了,竟然刚好和四个人称重的速度持平,而且掐出来的剂子重量依旧一样。 苏厂长就站在旁边,也学了把当初的老罗,“你掐一个五仁月饼的饼皮。” 夏芍头也没抬,再丢出来的剂子重量已经变了。 “糖馅儿月饼的。” 话落,重量再变。 几个其他车间的家属工不常用秤,跟得手忙脚乱,不多会儿,面前竟然累积了一小堆没来得及称的剂子。有人更是连称都不称了,只觉得脸上烧得通红。 说实话,宋书记虽然知道夏芍有这一手,但也是第一次见,着实被惊艳到了。 不过他面上不显,见来找他的几个家属工都不吭声了,抬手示意夏芍可以停了。 “都看到了吧?”宋书记一一扫过在场几人,“而且你们应该知道,原本的转正名额只有十二个。夏芍同志这个是新加上去的,根本没占用任何人的名额。” 窗外不少人都听着呢,闻言瞬间恍然。 “我说怎么原本说好的十二个,前天一公布,成了十三个。” “那夏芍也没抢她们名额啊,她们闹什么?” “想抢夏芍的呗。没见大字报上写了,取消夏芍的转正资格,重新分配。” “那也太不要脸了,人家自己靠绝活争取来的名额,凭啥给她们?” 车间就这么大,案板离窗户能有多远? 这些议论清晰地传进几个家属工耳中,听得她们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人甚至开始埋怨柳玉霞,毕竟原本她们也只是抱怨几句,没想闹这么大。是柳玉霞挨个车间找上她们,说有人贴了大字报,现在厂里意见很大,正是把夏芍那个名额弄下来的好机会。 至于弄下来怎么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她们必须要拧成一股绳。 七分之一的机会,谁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哪能不心动? 何况她们也真以为夏芍是走了后门,才拿到这个名额的…… 现在倒好,丢了大人不说,估计还会被几个领导记住。 见那些家属工不吭声了,就连柳玉霞也没了说辞,宋书记才继续:“而且夏芍同志不仅工作能力出色,还为厂子做出过突出贡献。她提出的建议,至少为我们厂节省了近千块的成本。” 这个还真没人知道,几个家属工头垂得更低了。 第90节 宋书记没再理她们,而是扫向窗外,“话我撂在这儿了,要是还有哪位同志能像夏芍同志一样,拥有一手绝活,或是能提出类似建议,厂里同样为她破格转正。” 这话就是说给糕点车间其他临时工听的了,又或许还有其他两个车间的临时工。 你们不是眼红吗?眼红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只知道在背后议论。 往长远看,今天闹这一出或许还是件好事。一来证明了厂里这次转正绝对公平公正,二来有夏芍这么个破格转正的榜样数在这儿,说不定还会刺激出更多人才。 后面这一点暂时还看不出来,反正此话一出,窗外有好几个人都缩回了脑袋。 其他不是临时工的,想想夏芍刚刚那一手,再想想自己平时的表现,也悄然撤了。 不撤不行,厂长和书记都在这,万一被揪出来问:“你看得这么起劲儿,班都不上了,是不是也有绝活要展示?来来现场给我们展示一个。”那不完犊子了? 眼见外面围观的飞速少了一大半,宋书记看一眼手表,也准备走了。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夏芍突然叫他,“宋书记,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说来好笑,都说夏芍走后门,然而她和厂里这位一把手还是第一次见面,和苏厂长也只见过一次。 宋书记对她印象还不错,“什么事?你说。” “我想请厂里帮我查一下大字报是谁写的。”! 第56章 调查 夏芍有没有走后门,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因为清楚,所以她不怕人质疑。但不怕质疑,不代表她不准备追究大字报的事。 她没让何二立把大字报撕了,一方面是不想让人觉得她心虚,一方面也是等着这事闹大。不闹大,厂里不会出面帮她澄清,她也没办法让厂里去查写大字报的人。 夏芍垂下眸,“那大字报……写得挺难听的,我才结婚……” 夏芍太过能干,刚才大家下意识忽略了她的长相和年龄。 此刻见她垂下眸,轻抿住唇,众人才想起来这个姑娘她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岁。 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姑娘,刚结婚,还是脸皮薄的时候,却被人说作风有问题,也着实太过了。这要是任凭此事传下去,传得人尽皆知,她还怎么做人? 而且此事对单位的影响也不好,这次不查,以后谁再有不满,还不得有样学样?到时候单位也不用生产了,天天处理这些谣言和纠纷都处理不完。 宋书记皱起眉,扫了那几个临时工一眼,“放心,这事厂里一定会查。” 他最怀疑的就是柳玉霞,这人对夏芍意见很大,名单刚公布就来找过他。 他说没问题,这人不服气,今天又纠集了其他人一起来找,还真可能干出写大字报的事。 不仅宋书记,跟柳玉霞一起来的家属工都有人看向她。 柳玉霞当时脸色就不好了,“看我干啥?大字报又不是我写的。” 然而就她蹦跶得厉害,说不是她写的,谁信? 反正在场没几个人信。 柳玉霞一见,脸色更差,“我都来找领导了,我还写大字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写的吗?再说昨天过节,我和孩子他爸都回我老婆婆那了,哪有那闲工夫搞这个?” 她扭头看向其他几个家属工,“是不是你们写的?” 几个家属工全都往后退,“怎么就是我们写的了?我们还是被你找过来的。” “说的好像你们没不满一样,没不满,我一叫你们就来了?”柳玉霞越看越觉得这几个人内里藏奸,“你们是不是故意贴了大字报,就等着让我出这个头呢?真是打得好算盘!” “我们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出头?” “就是,今年没转正,不会再等两年?我们干嘛非得出这个头?” “你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一定走了后门,把我们都坑了,我们还没跟你算账呢……” 有好处的时候抱团儿,要担责任了,又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你。 宋书记懒得听她们吵,直接叫各自车间的主任过来把人带回去调查。 一群人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倒是外面围观那些人,看夏芍的眼神又变了。 夏芍工作干得好,也就面包班、饼干班和附近的槽子糕班知道,其他班也不是太清楚,更别提另外两个车间了。前天公布转正名单的时候,他们是真以为夏芍走了后门。 所以乍见夏芍那一手,这些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有的人看得太惊讶,眼睛忘了眨,过后还使劲儿揉了揉。 谁能想到夏芍看着柔柔弱弱,手腕子一掐就会断似的,竟然还有这本事,她才来单位几个月? 有那其他车间的,对糕点车间的活不是很了解,震惊之余,还拉住身边糕点车间的人问:“她那个,”手胡乱比了个掐剂子的动作,“你们也会吗?” 糕点车间的人都呵呵了。 他们要是会,早成劳动模范了,搁这儿埋汰谁呢? 牛亮看着解气,“我看这回他们还能说什么,说这也是走后门学的?跟谁学的?他们要能在厂里找出第二个有这本事的,我不姓牛了,跟他们姓。” 夏芍倒没关注那些人,先去跟王哥郭姐还有叶大勇他们道了谢。 “这算什么,我们只是实话实说。”王哥显然不在意。 叶大勇就更不会在意了,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刚我看你掐,是不是又快了?” 夏芍一窒,果断否认,“没有。” 想卷她,不可能的。反正明年所有车间都会换新烤炉,也用不着再组建临时班。 等饼干班的人也走了,几人才一边回到岗位上,一边说起大字报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我看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郭姐说,“除了她们几个,别人也不会要求取消小夏的名额,重新分配。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正把宋书记堵在办公室门口要说法。” 牛亮也觉得像,“带头那个柳玉霞,名单公布当天就说要去找领导,估计就是她。” “他男人是单位哪个车间的,你知道吗?”夏芍突然问牛亮。 牛亮愣了下,“好像是酱菜车间的吧?” “是酱菜车间的。”班里有男工说,“酱菜车间的老毛,我见过几次。” “那就奇怪了,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糕点车间的,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夏芍轻声一问,把其他人都听愣了。 是啊,两口子都不是糕点车间的,哪能知道那么多?认识夏芍是哪个就不错了。 可那大字报上明明白白写着夏芍丈夫是谁,她丈夫的表哥是谁,写了她刚来报道就有领导照顾,还时常出入厂领导的办公室。要对她没点了解,还真写不出来。 众人忍不住又看向周雪琴,这回她在场,大家都没明说。 夏芍没往那边看,笑了笑,“跟我同一批的新人,看不惯我的老人,都有可能。我又不是钱,哪可能人人都喜欢。就算是钱,还有人视金钱为粪土呢。” 她就是觉得何二立说那个柳玉霞应该不知道这么多,而且造黄谣这种手段,她总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厂里查了一天,最后给她的答复是:“不是柳玉霞,那几个人应该都不是。” 柳玉霞的确跟着丈夫回婆婆家了,没那个闲工夫做这事。 而且她没说的是,就因为自己没转正,她和丈夫还吵了一架。你埋怨我工作没干好,我埋怨你在厂里没人不知道走后门,早上出门的时候两人还在冷战,柳玉霞上班都迟到了。 而这大字报要么是昨晚有人翻墙进来贴的,要么是早上有人上班早,偷着贴的。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没有贴这东西的机会。 “其他几人也都说不是她们,再往下查,就得查你们这一批的临时工了。” 而这一批的临时工有四十多人,光糕点车间就有十几个。是其他正式工看不惯夏芍,故意假装是没转正的家属工写了这张大字报,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很难查。 这事被宋书记交给了副厂长,副厂长皱着眉,“你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要说得罪,那就是周雪琴姑侄俩。可这种事未必需要得罪,眼红就够了。有些人的眼红是没有道理的,就算夏芍被取消了转正资格,也轮不到其他新人,那些人还不是在背后议论得欢? 夏芍想了想,“我有一个办法,可能能抓到贴大字报的人。” 她没把话说太满,只说可能,副厂长却已经想到了上次有人闹事,她让人放狗的事。 这个小夏脑子还是很活的,他愿意听听她的想法,“你说。” “查得怎么样了?” 夏芍一回车间,和她相熟的几个人立即关心问。 夏芍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坐下,“还没查出来,不过厂里已经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夏芍没说,再次看了眼四周。 几人瞬间明白了,估计是得保密,省的被那人知道了。 等众人都不再关注这件事,夏芍才偷偷找上牛亮,“你在厂里有不少熟人吧?帮我传点消息。” 牛亮能打听到那么多八卦,肯定有熟人,而且他本来就八卦,让他传消息也没人会起疑。 果然牛亮点头,“你说,传哪个车间?” “三个车间都要传,最主要还是咱们车间。你就说宋书记在其他市有熟人,已经准备跟那边借一条警犬过来。那警犬可厉害了,闻一闻,就能寻着味儿找到人,帮公安局破了不少案子。那大字报上有贴那人的味道,等警犬来了,一闻,就能抓到是谁贴的。” “真这么厉害?”牛亮眼睛都亮了。 夏芍就知道这年代信息闭塞,老百姓见识有限,很多东西都不懂,不然也不敢出这种招,“经过专业训练的,的确能追踪到一些味道,但大字报上那点肯定不够。” 这方面最厉害的是缉毒犬,估计全省都找不出一条。 但这不重要,夏芍就是想吓吓这背后的人,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 具体的说辞她都帮牛亮想好了,“要是有人问你为什么不把大字报收起来,不怕丢了?你就说怕打草惊蛇。万一那人把写大字报的东西都处理了,就算找到人,人不承认怎么办?” 夏芍交代完,郑重向对方道谢:“这件事就麻烦你了,事后我请你吃饭。” “不用,多大点事,再说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傻逼干的。” 牛亮别的不说,办这种事绝对靠谱。 晚上下班,就连何二立都安慰夏芍:“你不用急,厂里已经去其他市借警犬了。” 还有人跑去警卫室问吕大爷,他们厂养的这只二蛋儿长大了,有没有那么厉害。 再有人看到那张大字报,都远远绕开,“可别靠太近,万一串味儿了咋整?” 第91节 只有个颀长身影推着自行车站在公告栏前,眉目冷峻,气质凛冽。 夏芍走过去,“你来了?” “嗯。”陈寄北看她一眼,又冷眸望向那张大字报,“谁干的?” 夏芍实话实说:“还不知道。” 男人眼见着眸色更沉,“是柳玉霞,还是跟你一个车间的周雪琴,周小梅?” 完全不需要多想,就锁定了几个最有可能干这件事的人。 夏芍想起之前周小梅那件事,他就气过她什么都不跟他说,干脆说了说白天的事,“柳玉霞是肯定不可能了,其他几个人也不好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查不出来,那就让她自己跳出来。” 陈寄北依旧望着那张大字报,可说出来的话,竟然跟夏芍的主意不谋而合。 夏芍笑了,一双杏眼在秋日微暗的傍晚透着几分璀璨,“走吧,路上跟你说我想了个什么招。正好今天发工资,咱们去小市场买点虫合虫莫,回家炖锅子吃。” 夏芍北漂那几年,有个同事很爱吃牛蛙锅,她也一起吃过几次。 但论起肉质的鲜美程度和口感,牛蛙哪里比得上东北的林蛙。 这种林蛙也叫雪蛤,个头小,主要生活在树林里,是东北三宝之一虫合虫莫油的来源。每年春天开河后上山,秋天九十月份又会下山到河里过冬。 因此每年春秋两季都是吃林蛙的好时节,尤其是秋天,母蛙会在身体两侧储藏大量油脂过冬,也就是我们说的虫合虫莫油。吃起来不仅鲜香满口,营养价值也很高。 小时候夏芍还跟着人去路边抓过林蛙,晚上拿着手电筒,就能看到林蛙一个接一个从山上跳下来。 基本都是母的先下,公的后下。把虫合虫莫塘里的水放干,石头下也全是林蛙,一抓一个准。 听夏芍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陈寄北没再说什么。 两人骑车赶到小市场,挑那看着比较胖的,公的母的各买了十几支。 东北人喜欢把林蛙公的叫公狗子,母的叫母豹子,看名字就能看出来,母的绝对比公的要贵,而且要贵好几倍。夏芍前世那会儿公的才几十块一斤,母的已经卖到一两百了。 买完陈寄北本来要付钱,不知为什么,又把刚到手的零花钱塞回了兜里。 夏芍给完钱,看他眉心轻皱,问了句:“怎么,生气了?” “不是。”陈寄北毫不犹豫否认,只是唇抿着,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这男人有事就喜欢憋在肚子里,夏芍看看对方,也不说话了。 没想到走到车边,陈寄北竟然趁着天渐渐黑下来,捏了捏她指尖,“不是不跟你说,今天不是时候。” 这倒是出息了,夏芍看看他,“那哪天是时候?” “等你那事解决完。”陈寄北把她送回家,看看天色,又从工具箱里拿了包东西出去了。 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他这么晚出去干嘛。 夏芍发现男人连车都没骑,起身去敲孙清家房门,“孙姐,你那药壶能不能再给我用用?” “你又要吃药?”孙清正打着毛线,闻言赶紧去仓房给她找。 夏芍却道:“不是,我想炖个锅子,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用。” 这年头物资匮乏,家家户户就一个大地锅,连个炒勺都没有,想吃个热腾腾的锅子就更没可能了。夏芍准备拿药壶试试,可以的话就去买个大的专门炖锅子用。 一听是做吃的,孙清顿时来了精神,还主动帮她把药壶给刷了,“是不是得拿水泡泡?” “最好泡泡。”夏芍运刀如飞,已经将几只林蛙都处理干净了。 孙清见了还一愣,“这个还能做锅子?” “能啊。”夏芍说,“把萝卜和土豆切块,铺在底下,上面放虫合虫莫,炖出来虫合虫莫的香味儿已经融进了萝卜和土豆里,特别好吃。锅下火烧着,还可以往里面下别的。” 孙清对夏芍的手艺绝对信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再看那药壶也不是壶了,它就是个锅,做菜的锅,谁说不是她跟谁急! 东西铺好,火烧上,刚咕嘟咕嘟开始冒热气,陈寄北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有点脏。 他去洗脸架边洗了手,问夏芍:“有什么需要我干的?” 夏芍刚要回答,旁边孙清一声惊呼,“百胜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听到有血,夏芍也吓了一跳,赶紧看向门边。 外面天已经黑了,姜百胜迎着灯光进来,脸上、制服上,好几处都是血迹。 见孙清急匆匆跑过来,他赶忙解释:“没事,不是我的。”一面脱制服,一面看了夏芍跟陈寄北一眼,“有个孕妇被人砍伤了,我才把人送去医院,路上沾上的。” 那一眼看得夏芍心里一跳,直觉这事可能跟他们有关。 果然孙清接过脏衣服泡上,问姜百胜:“谁这么缺德,连孕妇都砍?” 姜百胜又看了眼夏芍和陈寄北,“刘大军,被砍的是他媳妇儿杨巧云。” “刘大军?”孙清一愣,夏芍却已经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和陈寄北对视一眼。 怀孕这个事儿是瞒不住的,杨巧云抓不到打胎药,迟迟早早都会被刘大军刘铁萍发现。夏芍想过这一家子会闹起来,只是没想到刘大军会把人砍了。 孙清连杨巧云怀孕这件事都不知道,“刘大军不是废了吗?他媳妇儿怎么会怀孕?” 这就是刘大军愤怒,甚至愤怒到发疯的原因。 男人那方面不行了,还是人人皆知的不行了,心里多少都会有点扭曲,尤其是刘大军这种特别好/色的。出院后他不是没不死心地尝试过,只是每试一次就要发疯一次。 屋里能摔的东西都被他摔了个遍,后来刘铁萍干脆把东西都收起来,不敢让他摔了。 因为不行,杨巧云平时对他没少冷嘲热讽。他也不敢出门,总觉得人人都在笑话他。 就这么一天一天扭曲下去,知道杨巧云竟然在外面偷人,还怀了野种,他当时脑子都是空的。 杨巧云一开始还心虚,看到他那头不梳脸不洗胡子也不刮的邋遢样,底气立马壮起来,“就许你刘大军出去跟别人跑破鞋,强女干我妹子,我出去找个乐子咋了?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啥德行,连个正儿八经的男人都不算,难道让我跟你守一辈子活寡?”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有理,“我没跟你离婚就不错了,你还有啥不知足?现在不用你费劲儿,大胖儿子都给你揣回来了,出去就说你好了,正好你不是觉得人家都笑话你吗?” 杨巧云把人一顿嘲讽,饭都没做,转身又去找自己的姘头了。 没想到刘大军当时一言不发,却悄悄跟在了她后面,一看到她那姘头,二话不说去厨房摸菜刀。 “男的是他单位同事,以前跟他关系不错,他没少带着杨巧云去对方家里玩。不过那男的跑得快,一见他拎刀就溜了,杨巧云没跑出去,被他砍了几刀。” 这事儿槽点实在太多,几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大军成天惦记别人家姑娘,连小姨子都强到了手,到最后,他老婆不仅偷人,还给他弄了个野种回来。这个野种甚至不是别人的,是他关系最好的同事的…… 杨巧云挑姘头的眼光也很有问题,这位同事不仅朋友妻不客气,关键时刻还丢下她自己跑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孙清嫌弃得不行,“男的不是东西,女的也不是啥好东西。” 夏芍对此没有评论。 杨巧云要真是啥好东西,当初就不会先和刘大军搞上,假借怀孕进了刘家门。 她要真是好东西,杨巧娟那件事就不该这么算了。一个强女干犯跟他过什么?直接把人送进去,自己离婚再找个男人,或者干脆找个班上,不好吗? 说到底,杨巧云就是过惯了什么都不用干的好日子,就是极度利己。 只是她应该不会想到,即使逼着杨巧娟撤了报案,刘大军的工作还是没保住,甚至朝她举起了刀。 最后夏芍只问姜百胜:“人伤得怎么样?” “脸上挨了一刀,应该是毁了,孩子也没保住,路上一直在流血。” “伤成这样,刘大军得判刑吧?”孙清问。 “差不多。” 那兜兜转转,刘大军还是没逃脱坐牢的命运,也不知道刘铁萍和杨母知道,会怎么想。 估计刘铁萍现在就疯了,她不过是去上个班,家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姜哥还没吃饭吧?”一直没说话的陈寄北突然问。 几人一愣,这才发现姜百胜盯着小火炉上正在冒热气的药壶,眼睛都在冒绿光。 孙清赶忙拽了下他,“那我们回去吃饭了。” 姜百胜人跟着走了,眼神却没挪开,小声问孙清:“今天又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虫合虫莫锅。”孙青说,眼神也忍不住往回瞄。 夏芍看得好笑,“你俩去搬个板凳,也过来一起吃吧,带了你们的。” “带了我们的?”两口子错愕。 “嗯。孙姐帮我跟寄北打毛衣,也没收我钱。” 热腾腾的林蛙捞上来,蛙腿细嫩爽滑,虫合虫莫油肥美鲜香。萝卜和土豆吸满了汤汁,更是已经炖得软烂,筷子一夹就会断掉,放在口里更是不需要咀嚼。 四人围着小火炉,不多会儿就吃得额间见汗。 另一边,有人正顶着夜风翻越围墙,趁着打更的吕大爷没注意,一把撕向公告栏上的大字报。 下一秒,公告栏后突然闪出几道人影,手电筒齐刷刷照向她的脸。! 第57章 处理 半夜时分下了点雨,早上起来,地上又铺了一层落叶。 夏芍跟陈寄北出门的时候,还看到胡同里的孩子背着书包,在树下捡落叶,摘下叶柄拉大宝杠。 夏芍起了玩心,也去捡了两个,递给陈寄北一个。 陈寄北单手扶着车把,接过来捏住两端,夏芍凑上去一拉,自己的断了。 她不信邪,又去地上捡了一个,又断了。 再捡,还是她断了。 夏芍有点噘嘴巴了,陈寄北看着,一言不发把自己那跟叶柄递给她,停车去地上又捡了一根和她拉。 结果刚才那根使用过度,刚到夏芍手里就断了。 看看夏芍手里那两截叶柄,再看看自己手上完整的一根,陈寄北沉默了。 夏芍也沉默了,陈寄北大概是没有哄女孩子开心的命,嘴没有,给个东西也没有。 第92节 难怪书里都四十多了,他还是个单身狗…… 夏芍丢掉叶柄,拍拍男人的肩,“没事,姐姐疼你。” 反正已经结婚了,他又有着好看的皮囊和美好的肉/体,不会哄人这一点可以接受。 结果这句“姐姐疼你”一出,男人先是一愣,接着更沉默了。一直把夏芍送到单位门口,他手里还捏着那跟叶柄,“要是没抓到人,可以让厂领导看看谁手上有伤。” 夏芍一愣,男人已经骑着自行车走了。 难道他昨天晚上出去,就是怕她那个主意不够稳妥,再给她加一层保险? 正想着,警卫室吕大爷已经拉开窗,朝她招手,“你来上班啦?人昨晚抓住了。” “已经抓住了?” “抓住了,那人根本沉不住气,天刚黑透就跑来撕大字报。” 说起这个老大爷就有些吹胡子,“上回她肯定不是翻墙进来的,就她翻墙那两下子,我们一蛋儿一下就发现了。昨晚还是我为了抓现行,一直压着没叫一蛋儿出声。” 大概是为了附和吕大爷这话,拴在门口的一蛋儿还摇着尾巴汪汪了两声。 “一蛋儿真棒。” 夏芍过去摸摸它狗头,摸得大了一圈的小土狗尾巴摇得更欢,才跟吕大爷告辞。 到了车间没多久,果然有人通知她去一趟副厂长办公室。 夏芍换下工作服过去,一进门,糕点车间的车主任已经到了,脸色不怎么好看。 昨天其他两个车间的主任脸色什么样,今天他的脸色就是什么样,甚至犹有过之。 他还以为这件事跟他们车间没什么关系,结果绕来绕去,大字报竟然是他们车间的人贴的。你说图啥?夏芍的名额没了,也是便宜其他两个车间,这不损人不利己吗? 在车主任难看的脸色中,夏芍已经看到了办公室中间站着的人——周雪琴。 说实话,稍微有那么点意外。不过想到陈寄北的话,夏芍还是往对方手上瞟了一眼。 周雪琴手上果然有几道血口子,颜色还很新,应该是刚受伤不久的。 她本就垂着头,脸上又是难堪又是憋屈,见夏芍望来,更是紧紧咬住了牙关。 “来了。”副厂长招呼夏芍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就是她,昨晚想撕大字报,被保安抓了个正着。我找人问了下,听说她跟你有矛盾,还因为你被老罗撸了班长的职位。” “不算是因为我。”夏芍说,“她工作没做好,把月饼全都烤糊了。” “那她针对你干嘛?”副厂长搞不懂了。 车主任倒是听说过一点,但他不想说话,因为实在是太荒唐了。 “真不是我写的。”周雪琴还试图辩解,“我就是看那大字报一直贴在那,对我们车间小夏的名声不好,对咱们厂影响也不好,才想偷偷撕下来……” 然而三个人就静静看着她瞎掰,看得她都掰不下去了。 车主任更是直接冷笑出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夏芍同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为了怕她名声受影响,大晚上辛辛苦苦翻墙进单位,帮她撕大字报。” 这个辛辛苦苦说得讽刺意味十足,周雪琴瞬间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 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她咬咬牙,“是,我是跟夏芍不对付,以前……以前也针对过她。但我也知道她工作能力强,就算贴了大字报,对她也没有影响,还可能让她又出个风头。我又不傻,干嘛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恨这个乱贴大字报的还来不及。” 这是实话,也是夏芍看到是她,会觉得意外的原因。 别看周雪琴嚷嚷得欢,真让她闹得全单位都知道,闹到厂里不得不管,她还未必愿意。毕竟她前几次针对夏芍,都反而让夏芍出了风头得了好处,她是最不想看到夏芍出风头的。 因为说得太真情实感,副厂长和车主任看着,都没看出作假的地方。 可问题来了,要不是她写的,她偷偷撕什么? 总不能真是为夏芍着想吧? 这话说出来,三岁小孩都不信。 好半晌,还是夏芍先开了口,“你不会是知道写大字报的是谁,帮别人撕的吧?” “不是。”周雪琴想也不想否认。 可否认得太快了,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副厂长和车主任立即有所觉察,相互对视一眼。 车主任对糕点车间的事情比较了解,皱起眉,“我记得她有个侄女在单位做过家属工,工作能力太差,工作态度也不端正,被老罗给开除了。” “那个唯一一个被开除的?”副厂长也想起来了,“这事儿不会是她干的吧?” “怎么可能?她都不在单位干了,哪知道这些。我就是恨那人非要贴什么大字报,让夏芍又出了个大风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去撕的。” 周雪琴咬死了不承认,可两个领导越想,越觉得这事还真有可能,尤其是车主任。 他可是听说过夏芍跟周小梅的恩怨,也亲眼见到周小梅跟夏芍一个组,什么都让夏芍干。 结果两个人一个被开除,一个出了风头,得到了老罗的赏识,周小梅心里能平衡才怪。 而且周雪琴大晚上跑去撕大字报,不是她写的,就只可能是周小梅写的了。 车主任盯着周雪琴,待要再问,夏芍又开口了,“既然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你了。” 年轻姑娘蹙紧眉,望向副厂长,“这事儿影响这么恶劣,不仅严重影响了我的名声,对我个人造成极大伤害,还对厂里的风气起了很坏的带头作用,是不是该从重处理?” 副厂长一听就明白了,“是该从重处理。” 话题转得太快,车主任一开始还有微愣,也迅速反应过来,“这事儿绝不能姑息,这次罚轻了,以后还不得人人都跟着学?反正贴了就贴了,也没什么代价。” 周雪琴都没反应过来,副厂长已经道:“那就开除吧,以儆效尤。” 她整个人都傻了,瞪大眼,“开除?” 她可是正式员工,哪能是说开除就开除的? 别说是贴张大字报了,偷东西、工作时玩忽职守弄坏厂里的产品,也顶多掉一两级工资,通报批评。食品厂建厂至今,根本就没有几个被开除的。 就是因为坚信这一点,周雪琴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这些人就没法拿她怎么样。 然而现在,副厂长说开除她就开除她,车主任也不帮她说话,还点头,“是该开除。” 周雪琴完全不可置信,“我可是正式职工,就这么点小事,凭什么开除我?” “这是小事吗?你知不知道说一个女同志作风有问题,是能逼死人的?而且你贴大字报的时候,考虑过厂里吗?就因为你一个人,全厂都跟着不得消停。” 副厂长直接站起身,“我现在就去跟宋书记说,早解决早利索。” 说完一点都没给周雪琴说话的机会,直接朝门口走去。 眼见他的手按上门把手,就要开门出去,周雪琴终于慌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副厂长回头看她,手却没离开门把手,见她犹豫,转身又要出去。 周雪琴眼一闭,“是周小梅,是她让我来撕的。” 副厂长和车主任对视一眼,“你不说不是她吗?” “我那是怕责任追究到她头上,她和曹德柱又吵架。他们两口子最近很不太平,她又怀孕了,前两天还跟我说她总觉得肚子疼,万一吵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话已出口,后面就没那么难说了。 周雪琴软下声音,“她也不是故意要害谁,就是怀孕期间情绪不稳定,一时糊涂。看在她是个孕妇的面子上,就别追究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写检讨。” 说到孕妇,副厂长和车主任神色都有一顿。 “就因为我嫁给了陈寄北吗?”一片寂静中,夏芍突然轻声问,“就因为我嫁给了陈寄北,一来单位你就让我干最难的活,把我跟周小梅分到一起,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 夏芍睫毛微颤着,“当初我掐剂子,一天就上手了,她也说我是跟人不清不楚,才学会的。” 因为周小梅说过,她才觉得造黄谣这手段似曾相识,也最先联想到了周小梅身上。 夏芍紧抿了下唇,看向周雪琴,“就因为她想嫁陈寄北,没嫁成,而我嫁成了?” 如果只有大字报这一件事,周小梅是个孕妇,又已经不在厂里了,还真有可能会高拿轻放。 但这么多桩事累积下来,这姑侄俩也实在太过分了。这就是夏芍有本事,她要是没本事,早就被挤出单位了,何况就连造黄谣周小梅这都不是第一次干。 副厂长没再犹豫,直接叫人去曹德柱家,把周小梅找来。 周小梅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进门时还有些茫然,待看到周雪琴,脸刷一下变了。 曹德柱也被找来了,就站在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她。 副厂长没等几人交换眼神,直接拿出了那张大字报。周小梅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都不在厂里上班了,夏芍转不转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周雪琴同志说,这大字报是你让她去撕的。” 周小梅立即看向周雪琴,“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才在单位待了几天,明明是你不满她害你丢了班长的位置,前两天过节,你还跟我说她根本不配转正。” 周雪琴完全没想到自己帮她擦屁股,她竟然反咬自己一口,“不是你哭着跑来跟我说单位要借警犬,要是抓到你你就完了?你怀孕了肚子不方便,让我帮你撕一下?” 当时自己还问她,为什么不让曹德柱去撕。她又哭又闹,说曹德柱个没良心的根本不管她。 哭完继续求自己,“姑你就帮帮我吧,就帮我一次,我实在找不到人了!” 这个侄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周雪琴嘴上再骂她蠢,还是来了。然而周小梅现在却什么都不认了,“就算我不在厂里干了,你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啊!” “你!”周雪琴指着她,手都在抖,“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开除我!” 周小梅一窒,脸上出现些犹豫。 可看到旁边用吃人的眼神盯着她的曹德柱,她又避开了周雪琴的视线,“我、我又没说错。” 那一瞬间,周雪琴感觉自己血都凉了。 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侄女,从小哄着抱着,长大了又帮她找对象,帮她弄工作。有事的时候她来求自己,真出事了,却第一时间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就连知道自己要被开除,她都没有改口。 她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她,自己跟夏芍哪来的矛盾? 自己一个当班长的,犯得着针对一个活干得好还能给班里争荣誉的班员吗? 眼见周雪琴要被气厥过去,副厂长看着周小梅,只说了一句:“你都没看,怎么知道大字报上写了什么?”周小梅当时就被问住了,继而脸色煞白。 后面周小梅的狡辩也不用再听了,她是已经不在食品厂上班,可曹德柱在。 周雪琴知情不报,还试图帮侄女遮掩,估计也要被处罚,具体怎么处罚就看厂里的通知了。 几人一出门,都没走出办公区,曹德柱就给了周小梅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夏芍还在旁边看着呢,周小梅当时眼就红了,“你凭什么打我?好像我写大字报的时候,你在旁边没看着似的!你自己没胆子出头,叫我出头,现在又来怨我!” “你!我跟你说不通!” 曹德柱被她说得脸色铁青,也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神,转身就走。 第93节 周小梅又去看周雪琴,刚想说:“姑,他打我!”周雪琴冷冷看她一眼,走了。 周小梅忍不住追上去几步,“姑我不是故意的,你是正式工,他们不可能开除你……” 周雪琴却连看都没看她,把她抓上来的手一甩,快步回了车间。 没两天,这事的处理结果就下来了。 曹德柱知情不报,被扣了一级工资;周雪琴帮忙遮掩,情节严重,扣两级工资。 周小梅虽然没受到处罚,但丈夫扣了工资,家里从曹德柱到公婆小姑,对她再没一点好脸。周雪琴被她寒透了心,也再没让她登门,跟他父母都断了来往。 好好的一家人弄得跟仇敌似的,周小梅娘婆两家不是人,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和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一起出来的,还有王哥的任命。 他去掉了头衔上的“代”字,正式升任面包班班长,也意味着周雪琴再不可能升回去了。 “你说她何必呢?”大家议论起此事的时候都摇头。 丢了班长,本就少了五块钱的操心费。再掉两级工资,周雪琴的工资就和陈寄北一样了,只比刚刚转正的夏芍高一级,等于这么多年全白干了。 而且陈寄北和夏芍有手艺,眼见着都能升上去。周雪琴留下这么个处分,想再升就难了。 估计是打击太大,周雪琴回去就病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班。 夏芍跟陈寄北说起这件事,还问陈寄北:“墙头上的摁钉是你放的?” 牛亮后来跟她说,厂里比较好爬的几处围墙都被人放了摁钉。就算周雪琴当晚侥幸没被抓到现行,只要尝试翻墙进去了,事后一查,还是跑不了。 厂领导检查过,觉得这摁钉放得好,直接在那几段围墙上加放了玻璃渣,以后想再爬就更难了。 果然陈寄北没否认,只问:“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 “没了。”夏芍眼睛弯起来,“周雪琴这次回来上班,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架子不端了,看到我也不冷嘲热讽了。其实我本来跟她也没多大仇,就是因为周小梅那点事。” 没想到男人闻言顿了下,竟然低声道:“抱歉。” 夏芍还在想他突然道什么歉,就听他又道:“这事是我没处理好,以后一定注意。” 你要说这件事跟陈寄北无关吧,的确是因为他拒绝了周小梅,才会让周小梅连带着记恨上夏芍。 可你要说这全是他的责任吧,周小梅看上他,他就得娶啊?世界上被拒绝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像周小梅心眼这么小?不仅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还要针对吃到了葡萄的人。 不过男人这么一本正经道歉还挺有趣的,夏芍看他两眼,“你还想有以后?” “没有。”陈寄北面色一僵,望望她,又说:“我有媳妇儿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他已经有媳妇儿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想嫁给他,还是他有媳妇儿了,绝对没有想有以后。反正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冷着脸,夏芍也不是很好分辨。 夏芍忍不住问他:“你说你有媳妇儿了,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生家庭,陈寄北似乎很难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连叫人也只会叫名字,甚至连名字都很少叫。 被夏芍这么一问,他果然顿住了,黑眸望着夏芍,半晌没说话。 夏芍也停住脚步,回望着他,等着看他会不会开口。 夏芍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同于陈寄北,眸色略浅,却显得很清透。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好看的卧蚕,不笑的时候又显得大而水润,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看着看着,陈寄北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过不多会儿又挪了回来。 这回他张嘴了,可一个字卡在唇边半晌,最终变成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话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懊恼,抿紧了唇开始生闷气。 自己跟自己生气。 行吧,虽然没说出来,想长嘴了也是一种进步。 夏芍收回视线,“一立不是又送来些蘑菇吗?吃菌菇汤吧,正好试试新买的大药壶。” 上次那个林蛙锅,她总觉得有股药味儿,太小了吃着也不过瘾,过后又买了个大的。在家吃方便,等单位冷了开始生炉子了,也能带去单位吃个热锅子热串串。 结果两人回到家,男人还在跟自己生气。 夏芍做完饭吃完,他还在跟自己生胖气。 夏芍都有些想笑了,主动挑起话头,“上次你不是有事没说,说等我这边解决了的吗?” 男人正在默默收拾桌子,闻言一顿,这才道:“我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零花钱?” 之前给他零花钱,他还嫌多,怎么突然要预支了? 夏芍有些意外,“最近要用钱?” “嗯,要买点东西。” 夏芍没多问,直接去箱子里拿出一张大团结给他,想想又添了一张,“预支两个月的?” 陈寄北没拒绝,默默收进了兜里,看来是真缺钱。 也难怪他当时不想跟自己说了,估计是怕单位刚出了那样的事,自己心情不好。 夏芍把剩下的钱夹回日记本,放进箱子,一回头,发现陈寄北正静静注视着她。 “怎么了?还不够?” 夏芍有些疑惑,就要再去开箱子,男人却道:“不是。” 看她一眼,他去把房门关了,又转回来,似乎有话要说。 夏芍见他表情严肃,还以为是跟他要钱有关,正经在炕边坐好,结果男人憋了半天,“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有灰。” 夏芍:“???” 男人特别认真,“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有灰,用不用吹。” 不知为什么,夏芍突然想到那天他吹手背的模样,强忍住没笑出声,“没有。” 陈寄北表情一滞,“真没有?” “没有。”夏芍看着比他还认真,“你脸洗得特别干净。” 陈寄北:“……” 夏芍还以为这男人又要像以往一样,出去生胖气,没想到他顿了一下,“你脸上有。”竟然俯身下来。 她一愣。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响起,“小夏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夏芍下意识抬头望去,电光火石间,唇瓣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是…… 他的唇?!! 第58章 我锁门了 陈寄北只是想亲一下脸颊,也没想到夏芍会突然抬头。 嘴唇相触那一瞬间,他也是懵的,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眼前的人从怔愣中回过神,下意识后退,他才追过去,手无师自通按住对方的后颈。 这次贴得更近,他也更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唇瓣的柔软。像一口甜甜的冰糕,又似一朵蓬松的棉花糖,让人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甚至咬上一口。 陈寄北还真试探着咬了一下,轻轻的,却让夏芍脸腾一下红透了。 夏芍忍不住推了下他,“有人!” 男人却没动,唇贴着她的,语气一本正经,“我锁门了。” 对啊,他刚才不仅把门关上了,还反手锁了一道…… 不对! 锁门也不能装作里面没人啊,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他们在干坏事吗? 眼见孙清又敲了一下,“小夏?”夏芍这回使足了力道,终于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她拿手背贴了下脸,又扇了扇,才跑去开门。 然而孙清还是注意到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刚吃饭,喝了点酒。”夏芍一语带过,“你刚才说有什么事?” 夏芍屋里炕桌还没收拾完,这回孙清倒没误会,就是听说她喝了点酒笑得有些暧昧,“跟你说了那酒有用吧?上回给你那瓶喝完了没?喝完了我这里还有。” “没呢。” 不知为什么,夏芍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 想想刚把男人推开时男人那明显不愿放手的表情,她出来将门关上了,“到底什么事?” 孙清这才和她说起正事,“我哥家不是要给我那大侄子说媳妇儿吗?上回那个不行,我最近正帮他留心着,这两天有人跟我提了个姑娘,说是年龄合适,长得也不错。” 孙清说了下对方的情况,“妈前两年没了,爹在造纸厂上班,快退休了,两个哥哥也都成了家,没什么负担。这姑娘虽然没有工作,但初中毕业,有本地户口。” 没负担这一点很重要,孙清也怕再出个刘铁萍那样的扶弟魔。 没工作这一点倒好说,大不了以后去当家属工,或者进家属服务队。她那大侄子工作干得不错,现在就能开大四十几块,媳妇儿当临时工家里钱也能够花。 主要是女方有城里户口,没户口就没有粮食关系,吃粮全靠从男方那份里省,或者花高价买。 要是说个乡下媳妇儿,孙清家可没关系给对方落户口。到时候就得等女方生了孩子之后慢慢落,三两年都是快的,这也是她嫂子想给儿子说个城里姑娘的原因。 儿子好不容易有出息了,谁愿意他一结婚就背那么重的负担? “人我听着不错,还没见过。我准备先去见见,不靠谱就不给栓子介绍了。” 夏芍一听就明白了,“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看?” “看你有没有时间了。”孙清有些无奈,“上次介绍了个李来娣,把我给弄怕了,就想着还是仔细点好,别又碰上什么张来娣、赵来娣。我这人性子又直,心不够细,也不太会看人。当初李家那件事换我身上,我就看不出来,所以想让你帮我把把关。” 转过天夏芍还的确休息,“你准备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上下午都行,可着你来,订好了我跟那边说一声就行。” “那就上午吧,看完顺便去买菜。” 下班后夏芍通常都是待机状态,出门一趟能办完的事,就尽量不出去跑两趟。 第94节 孙清没意见,“行,我一会儿就去跟那边说,定妥了告诉你。要是这事能成,你也算是我那大侄子的介绍人了,等他结婚,我让他给你包个红包。” “我就是帮着看一眼,哪算介绍人了?要包也得给你这个费心费力的姑姑包。” “他要是能说个好媳妇儿,不给我包我也乐意。别看他叫我一声姑,其实我才比他大一岁,跟姐弟也没啥区别。小时候我去他家玩,我俩还一起偷偷去苞米地掰苞米啃青。被发现了,都是他帮我背锅,被他爸打得那个惨啊,屁股好几天不敢坐。” 啃青就是在玉米没完全成熟还很嫩的时候,将玉米掰下来煮着吃或者烤着吃。 夏芍穿越前那会儿,大家都是这么吃的,这个年代却不行。因为生产力低,玉米都要留着完全成熟后打粮,还没熟透就啃青了,等于浪费粮食,不挨打才怪。 不过两人能一起干坏事,还帮对方背锅,看来感情是真不错,也难怪孙清这么上心。 孙清说完就回屋了,“你家小陈那件毛衣也快织完了,织完我一块儿给你。” 夏芍站在门外却迟疑了下,脸上又蔓出些热意。 之前有人在外面,她太紧张,都没仔细感受,这会儿才觉得心跳有些快。 陈寄北这男人真是出息了,叫他说句话那么费劲儿,亲人却挺主动。 他那嘴是长来说话的,还是长来亲人的? 想是这么想,可在外面磨蹭了会儿,夏芍还是找回厚脸皮,一脸若无其事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男人背对着她,正在写字桌前……看那两瓶酒?! 夏芍心里登时暗道一声不好,刚才光顾着说话,把这茬忘了。 孙清送她那瓶鹿鞭酒她和其他白酒放一起了,本准备过后买点新的给它换了。 后来想想到底是别人送的,就这么倒了不太好,还有些可惜。这酒孙清又已经泡出了色,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颜色一样的可以替换,就放那没动。 没想到孙清又会提起来,还正好被陈寄北听到了…… 夏芍脚步在门边一顿,主动转移了话题,“你那二十块钱真够了?” “嗯,这个月的我还没花。”陈寄北转回头,目光直接落在了她唇上。 男人眸色很黑,乍看明明如一汪冰泉,冷冽、深邃,却莫名灼得她唇瓣一烫。夏芍下意识抿了抿,什么都还没说,男人已经走过来,低头又来寻她的呼吸。 这次他可比上次直接多了,一句铺垫的话都没说,甚至学会了吮她的唇瓣。 夏芍被吮得一麻,整个人被抵在门边的墙壁上,忘了呼吸,更忘了眨眼。 呼吸交缠中,她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和旁边房门落锁的声音。 这男人真是,这时候了还不忘锁门。 不过锁了也好,好歹没人打扰了,她也不用想着怎么解释鹿鞭酒的事…… 并没有。 男人不知亲了多久,才意犹未尽离开,人却按着她没放,不时还在她唇上轻触下。 然后她就听他声音里带着微哑,问:“对门给你的到底是什么酒?” 夏芍当时就不好了,她都让他亲了,他就不能识趣点,别问了吗? “到底什么酒?”陈寄北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夏芍都想呵呵了,这是便宜占了,还想刨根问底,想得真美! 她直接拿手捂住了男人的嘴,“那是孙姐用来给我养生的药酒,大夫说了,我这个身体虚,必须好好养着,吃好喝好睡好,还得清心寡欲,避免心跳太快。” 陈寄北皱眉,在她手心动了动唇,“哪个大夫说的?” “你管哪个大夫说的,反正我现在要清心寡欲。”夏芍用力推开他,开门出去洗碗了。 陈寄北看看刚按过她后颈的手,又摸摸唇,眼神渐深,耳后也爬上些红意。 听到外面的声音,他本准备跟出去,低头朝下面看了眼,又僵在那里不动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打开门,一言不发接过夏芍手里刷到一半的碗,刷完放进了碗柜。 不过夏芍创完人,自己也没落到好。 当晚临睡前,男人就给她倒了一小盅鹿鞭酒,“你的药酒。” 夏芍当时就僵在那了。 可话是自己说的,她总不能现在改口,想想一小盅也没什么,一咬牙喝了。 结果酒盅递过去,男人竟然又要给她倒。 夏芍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拽住男人衣袖,“你干什么?” 陈寄北低眸看了眼她刚喝完酒还泛着水光的红唇,抿唇,“多喝点,效果好。” 什么多喝效果好?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多喝喝得快,喝完就不用清心寡欲了…… 夏芍直接将酒瓶子盖上,“大夫说了,一天最多一盅,不能多喝,喝多了就没效果了。” 喝多了还清心寡欲什么啊?她怕自己直接把男人啃了。 陈寄北脸上没什么变化,可看那眼神,分明很遗憾。但夏芍这么说,他还是把酒瓶放回去了,酒盅也去厨房刷了,回来关灯上炕,准备像之前一样抱着媳妇儿睡。 自从这次夏芍大姨妈来访,他都是这么抱着睡的,夏芍也没拒绝。 没想到手刚伸过去,夏芍就把被角按住了。 陈寄北动作一顿,“现在天不热了。” “天是不热了。”夏芍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可我刚喝了药酒,我热。” 陈寄北:“......” 也不知道是晚上刚亲过,还是那药酒真有作用,夏芍又做梦了。 梦里她再次遇到了她长着腹肌的趴趴熊,不过这回她摸得比较仔细,数清楚了,一共是六块腹肌。不过也是,除非专门练过,不然谁会有八块啊。 本着不摸白不摸,白摸谁不摸的原则,她上下其手了个够。 早上醒来,趴趴熊不见了,她家爱生气的男人也不见了,倒是锅里给她留了几个包子。 这男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精力,一起睡了五个月,她就没在清晨的被窝里见过他。 夏芍起来叠好被,把包子吃了,刚吃完,外面有人来找孙清。 孙清出门说了两句,回来有些无奈,“今天去不成了。” “怎么了?”夏芍摸出两个红彤彤的沙果,自己咬一个,一个递给孙清。 这年代水果少,蔬菜副食商店里翻来覆去也就苹果橘子和香蕉,香蕉还卖得不多。因此谁家院子里要是有棵果子树,别管是樱桃、李子、杏子还是沙果,都够让人羡慕了。 夏芍他们这小院儿没种,不过前几天沙果下来,夏芍买了不少。 这东西属于苹果属,虽然小了点,但酸甜可口,和苹果一样耐放。放在地窖里保存好了,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坏,只是口感会从脆爽变成沙绵。 孙清没和她客气,接过来咬了口,“那姑娘今天有事,得改天。” “那就改天,不着急。” “改天你就上班了。总不能等下个礼拜吧?那也太晚了。” “没事,我下班早。你定好了时间,我下班直接过去也行。” 自从王哥正式升任班长,周雪琴彻底消停了,面包班的效率也再升了个台阶。以前都是四点多下班,现在提提速度,三点半就能走,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只是考虑到陈寄北过来接她还要时间,她还是四点多走,那天不叫陈寄北来接就行了。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孙清叹了口气,两口把沙果吃完,回屋继续打毛线。 一直到上午十点多,陈寄北才回来,手里拎了几块木板。 “去买东西了?”夏芍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手里那点不像值三十块钱,连三块都够呛。 “去订了点东西。”陈寄北把木板放下,看到夏芍的目光,又解释:“这些给你打个箱子。” “打箱子干嘛?”夏芍有些意外。 陈寄北拿出铅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尺寸,“打个小的,给你放钱和票。” 夏芍本来还想问两句,见男人突然抬头,黑眸又落在她唇上,又不那么想问了。 不过陈寄北做个小箱子还是很快的,下午箱子就组装上,安上了合页跟锁。男人在箱子表面刷上清漆,晾个几天,就能拿回去给夏芍装些零碎物品了。 第二天去单位上班,下午刚忙完,夏芍就在门口警卫室看到了陈寄北。 男人车子停在外面,正从警卫室往外拿邮包。一个一尺见方厚厚的软包裹,还有一个挺大的纸箱子。 看着箱子上面的寄件人,他问夏芍:“这人你认识吗?” 夏芍过去看了眼,地址很陌生,寄件人的名字更陌生,“不认识。” “那是谁寄的?” 夏芍又看了眼,“地址怪怪的,好像是个匿名包裹,不会是你爸把东西又寄回来了吧?” 这年代邮东西都不是实名制,想寄匿名包裹匿名信很容易,模糊掉寄件人的信息就行。只要收件人的地址写得清楚,邮资给足,东西一样能送到你想寄的人手里。 提起陈父,陈寄北免不得皱眉,但还是道:“不是他,重量不对。” 夏芍尝试着搬了下,还挺沉手,也不知道男人一只手是怎么搬的。 不过这箱子一晃里面还哗啦啦响,显然东西不少,应该不是有人给他们寄刀片,炸/弹就更不可能了。夏芍也没太纠结,“既然收件人地址没错,拿回去看看再说。” 只是东西太多,两口子就只能走着回去了。 到家先拆了那个软邮包,里面竟然是两件毛衣,一件男款,一件女款。 夏芍一看地址,陆泽同,“这不会又是那位嫂子准备的吧?” 这位新嫂子他们还没见过,东西却已经收过好几回了,论做人,可比刘铁萍强了太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换成刘铁萍,夏芍才不会花一百多给她买毛毯。 陈寄北没说什么,看神色却舒展不少。 一开始陆泽同离婚,离开江城,这男人心里还有负担,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陆泽同不仅高升,新娶的老婆也不错,眼见过得比以前更好,他应该能放下了。 “回头得谢谢这位嫂子。”夏芍把毛衣叠好收进柜子里,又拆开那个纸箱。 箱子一打开,上面一层全是红枣。个个果肉肥厚,足有大拇指那么长。 夏芍一摸就知道,“这是新疆那边的大枣。” 东北本地不怎么产枣,关里老家那边倒是产,可也是小枣。这么大的,只有新疆那边有。 果然再往下翻,下面还有几包巴旦木、葡萄干,全是新疆那边的特产。 夏芍问陈寄北:“你在新疆有熟人?” 第95节 “没有。”男人望着那些东西,转眸看她一眼,“会不会是给你的?” 给她的? 夏芍一愣,想到什么,又在箱子里翻了翻。 然而一张字条也没有翻到,最后只在两个装巴旦木的纸袋子上找到两行字: 一个写着给夏芍,一个写着给陆泽同,麻烦他们转交。 这回她确定了,“应该是杨巧娟寄过来的。”再看那些东西,神色难免有些复杂。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杨巧云泼辣、贪婪、好享受,人也没什么节操。杨巧娟却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都远走他乡了,竟然还想着给她和陆泽同邮东西。 不过这些虽然是当地特产,一下子邮这么多,估计也不便宜。 夏芍吐出口气,“还有余力给咱们邮这些,她过得应该不差,找个时间把东西邮给表哥吧。” “嗯。” 陈寄北把给陆泽同那份都挑了出来,正好他们刚收到陆泽同的邮包,明天一起打个电话。 剩下他们那份,夏芍把大枣拿去洗了几个,一咬,果然肉又多又甜。 她随手往陈寄北嘴里也塞了一颗,“有枣,有巴旦木,咱家还有奶粉。改天有时间,我做个奶枣吃。” 陈寄北咬着那颗大枣,声音略显含糊,“你做主就行。” 第二天送夏芍去单位,他又借警卫室的电话给陆泽同打了一个。 吕大爷正蹲在炉子旁给二蛋儿做狗食,“我就猜你昨天接了邮包,今天得打电话。你这个表哥真是比亲哥还亲,人家亲兄弟、亲父子,也没有整天邮东西的。” 听到这话,陈寄北疏冷的眉眼柔和少许,低声对着话筒叫了声“哥”。 “东西收到了?”陆泽同语气含笑,“你嫂子给我织的时候顺手给你们两个也织了件,就是没见过本人,只听我说了大概尺寸,也不知道穿着合不合身。” “还行。”陈寄北说。 上回那条布拉吉肥了点,这回好歹是毛衣,宽松点也没关系。何况夏芍这两个月又长了些肉,晚上抱在怀里没那么轻了,也不用怕稍微用点力,就会把她伤到。 陈寄北眸底有些暗,问陆泽同:“哥,你有杨巧娟的地址吗?” “有,怎么了?他们找你要地址了?”陆泽同语气显见地一沉。 “没。”陈寄北说,“杨巧娟给夏芍邮了点东西,还有你一份,回头我给你寄过去。你要是有她的地址,就给她写封信,告诉她该得到报应的已经都得到报应了。” 姜百胜就是处理这个案子的,这件事的最新进展,她和夏芍都知道。 杨巧云脸毁了,孩子也没保住,因为大出血,差点没了一条命。 杨母赶过来看到女儿,直接哭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就坐在那掉眼泪,直说后悔。后悔当初没把那王八蛋送进去,后悔没叫女儿和刘大军离婚,后悔伤透了小闺女的心。 如今一个女儿走了,一个女儿毁了,她还是一个都没保住。 这回刘铁萍倒是不拦着杨巧云离婚了,甚至恨不得活撕了这个不守妇道的败家娘们儿。可杨巧云成了这样,更没法嫁人了,干脆赖上她,下半辈子都让她养活。 这两个人眼见着是要长长久久地互相伤害下去,刘大军的牢也坐定了。 陆泽同听着沉默半晌,“行,我会写信告诉她。” 顿了下,又长叹一口气,“老领导就这一双儿女,最后全落得这么个下场。” 陈寄北没说话。 他不会安慰人,而且他对刘家人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做,只是夏芍想让杨巧娟心里好过些。 那个女人拥有着比谁都柔软的内心,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能够照亮。 陈寄北挂断电话,和吕大爷打了个招呼,骑车赶到土产公司,新临时工刚好来单位报到。 李来娣站在临时工队伍里,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看她,尤其是她一届那两个同学。 以前她仗着嫂子家里有门路,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人要是问起来,她就说她跟别人又不一样,她嫂子家能给她安排工作,上不上都无所谓。 谁能想到大哥会和嫂子离婚,谁能想到她也要跟这些人一起来当临时工了…… 要是让李来娣选择,她肯定不愿意当这个临时工,她这几个月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出。可家里不养闲人,她已经十八了,又没找到好对象,只能先出来挣一份工资贴补家用。 这么想着,李来娣又想到了夏芍。 夏芍嫁了个啥也不是还爱打人的街溜子,不也就是为了当个临时工,说起来还不如她呢。 心里刚得到点安慰,她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进来,眉目冷淡身姿挺拔。路上碰上带他们来报到的土产员工,那土产员工还跟他打了个招呼,“陈师傅早啊。” 李来娣当时就愣了,“你叫他什么?陈师傅?”! 第59章 奶枣 东北冬天天短,十月份还没入冬,五点多天也开始见黑了。 李常顺下了班从蔬菜五商店回家,家里饭菜已经做好了。 田翠芬拉开灯,把东西一样样端上桌,一看李来娣还没回来,顿时皱眉,“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吃饭,也不知道她那个死德性像谁,让她上个班,跟要她的命似的。” “可能是第一天上班不适应,回来晚了。”李常顺眉心也蹙了下。 “那这也太晚了,土产公司可比五商店近多了,你都到家了,她还没到。” “不行我出去接接。” 到底是姑娘家,这么晚的确让人不放心。李常顺正要折身出去,李来娣回来了。 田翠芬一见就竖起了眉,“你还知道回来啊?也不看看几点了!” 李来娣没吭声,闷着头坐在了炕边。 田翠芬数落了几句,见她没顶嘴,也就喊起了儿子:“宝生,吃饭了。” 李宝生坐在写字桌边,正低头摆弄一个收音机,连叫了好几声才有反应。 自从程文华跟他离了婚,把孩子的姓改了,他妈又去找王小春闹了一场,他就变成了这样。每天什么事都不管,一下班,就摆弄那个和程文华结婚时买的收音机。 田翠芬有好几次都想把收音机扔了,看看儿子,又实在觉得心疼。 李常顺看着也皱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问田翠芬:“上回你说有人给来娣介绍对象,怎么样了?” “快别提了,农村出来的也敢介绍给我们家,真亏她张得开嘴。”田翠芬一提就来气,“咱家来娣可是城市户口,还是高中毕业,在城里找什么样的没有?” “那正好,老孙媳妇儿又给我介绍了一个。” “条件怎么样?” “比来娣大三岁,爸是刨花板车间副主任,还有个姨夫在商业局。” “只是副主任?”田翠芬显然有些失望。 李常顺又何尝不失望,“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只能找这样的了。要是……”他看了眼李宝生,“能给来娣安排个工作,别说副主任的儿子,主任的儿子我都看不上。” 自从和程家离了婚,好多以前能说上话的人都不理他们了,还有人嫌他们家名声不好。 李常顺叹气,“这个也不错了,爸还年轻,说不定能再往上走一走。他那个姨夫也能在商业局说上话,有了这层关系,好歹不用担心程正岳又提查账那档子事。” 田翠芬一想也是,“那就见面看看。” “所以你们就要把我卖了?跟大姐二姐一样?”一直闷不吭声的李来娣突然开口。 田翠芬先是一愣,继而恼了,“什么叫把你卖了?死丫头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了吗?”李来娣倏然抬头,眼神直勾勾的,竟然有些吓人,“你们说那人我知道,是我同学的哥哥,长得特别丑,路上狗见了都咬,你们让我嫁这种人?” “你是跟人过日子,还是跟脸过日子?”田翠芬被说得一脸不悦。 李常顺也皱起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对象不能光看脸,再说人家也未必又你说的那么夸张。” “就是,陈寄北倒是脸好,让你跟那么个啥也不是的街溜子,你愿意?刚你爸也说了,他爸还年轻,早晚能升上车间主任,提拔提拔他还不是轻松的事儿。” 田翠芬不提陈寄北还好,一提,李来娣直接摔了筷子,“街溜子街溜子,别人说啥你就信啥!天天把街溜子挂在嘴边,你知道他在老家到底什么样吗?知道他在单位什么样吗?” 田翠芬当时就站了起来,“你找打是不是?” 李来娣就坐在炕边,腾一下也站了起来,“我哪说错了?刘铁萍说他不好,你就信了,刘铁萍那是什么好人?你还把他介绍给夏芍,明明是介绍给我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土产公司看到谁了?陈寄北!人家那是街溜子吗?是土产特地从食品厂借的大师傅!全江城就三个会做木桶的,其中一个就是他,他才学了多长时间,以后少说也是个七级工!” 这话她憋了一天了,一开始听带队的人说她还不信,找别人又问了问。 别人说她还不信,又专门跑了趟食品厂。 田翠芬显然也不信,“你听谁瞎说的?当初我可是去食品厂打听过。” “我就是听食品厂的人说的!人家才学了一年,师父压着,还偷偷学会了,你跟我说他是街溜子?还有夏芍,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转正了?知不知道!” “夏芍转正了?”这回连李宝生都抬起了头。 “对,她转正了!她现在有正式工作了!我还什么都没有!” 李来娣憋了一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哪里比我强了,凭什么过得比我好?明明是介绍给我的,凭什么便宜她?凭什么她就是正式工?” 这才是李来娣最容忍不了的。 陈寄北是长得好,但你要说李来娣对他有什么执念,倒也未必。 李来娣的执念是夏芍,从小就是。 好不容易家里来了东北,她不用跟几个姐姐一样早早嫁人,能读书,还能有份工作,她终于觉得自己比夏芍强了。可兜兜转转,夏芍还是过得比她好。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看向兀自震惊的田翠芬、皱着眉头的李常顺和导致了今天这一切的李宝生,“对象你们不用给我找了,我自己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个比陈寄北更好的!” 李来娣咬牙,“我就不信我过得比她差!”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竟然有些狰狞,看得田翠芬心里一跳,“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李来娣又抹了把脸,平静地坐下来吃饭,平静得田翠芬愈发觉得心惊。 其实临时工那么多人,陈寄北根本就没注意到李来娣。 晚上下班回家,夏芍做饭,他就拿了个小刀坐在旁边,一个个抠去大枣里的核。 夏芍今天回来得还算早,准备把之前说的奶枣给做了,去核是第一步。其实要是有吸管,这一步做起来很容易,直接扎进去就行。可惜这年代没有,只能手工抠。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侧脸认真,和夏芍忙碌的身影一静一动,看着特别赏心悦目。 孙清本来也在做饭,回头一瞅,不自觉就露出了姨母笑。 多好看的一对啊,男的相貌堂堂,女的眉目如画,这要是再能生个娃…… 第96节 孙清都想好给干儿子干闺女做什么小衣裳小被子了,结果这俩结婚好几个月还没动静。 正遗憾,就听姜百胜在屋里喊:“什么东西糊了?” 孙清猛地回神,一看锅里,炒的菜已经糊了底,赶紧手忙脚乱拿锅铲去翻。 可惜还是晚了,炒出来的白菜一半素白,一半焦黑,看卖相就让人没了胃口。倒是夏芍正在往锅里点醋,随着浓郁的米醋香飘出,酸香爽口的醋溜白菜已经出了锅。 再拿大葱炒个鸡蛋,简单的一顿晚餐就成了。 见夏芍把饭做好,陈寄北也收了工具,一言不发去屋里放炕桌。 抠好的大枣被他随手放在炕边,夏芍拿起来看了眼,“抠这么干净?怎么做到的?” 用吸管抠,还会带下来一些果肉,陈寄北这个连一丝果肉也没有浪费。 “就那么抠的。”陈寄北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顿一顿,干脆把小刀递给她,“要不要试试?” 夏芍没接,“我才不学,学会了以后都是我的活。” 小时候她见奶奶钩拖鞋、钩手套,还给她钩过小包,就好奇想学过。但一来实在没那个天分,二来奶奶也不让她学,说拙人享福,巧人受累,学太多了什么都得干。 奶奶还有一句话她觉得很对,就是男人干活的时候千万少挑剔。 更别说:“你这干得什么玩意儿?行了你放那吧,放着我弄。” 你嫌人家干得不好,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时间一长,在家干活的男人也什么都不干了。 反正夏芍不吃这个亏,笑着把那颗大枣又放回去了,还主动给男人剥了个土豆,“同志辛苦了,同志尝尝今天新买的土豆。都是黑龙江过来的开花土豆。” 开花土豆,就是蒸熟了会裂开的土豆。通常淀粉含量比较高,吃起来口感沙绵。 刚出锅的土豆还有些热,夏芍只剥了两下,葱白的指尖就泛红了。 陈寄北赶紧接过去自己剥,夏芍没和他争,“你尝尝怎么样,好吃我们就买点过冬。” 东北这地方天冷,一年里恨不得半年都有雪,因此冬天也没什么新鲜蔬菜。都是买了白菜、萝卜、土豆放在地窖里存着,每年进入十月份,就陆陆续续开始囤菜了。 除了囤菜,还得囤柴火,糊窗纸。 像他们家这种老式格子窗,所有玻璃和窗框的接缝处都得拿纸糊上,不然窗户漏风,冬天会很冷。这种窗户纸还得糊在外面,糊在里面玻璃反霜,容易掉。 前两天休息,陈寄北和夏芍就把窗纸糊完了,此刻听到夏芍问,他点点头,“可以买。” “那就买四十斤,还是五十斤?” “你做主就行。” “那就四十斤。咱们家粮食够吃,人口也少,四十斤够了。” 陈寄北没意见,又拿起一个有些烫的土豆剥了,递给夏芍。 夏芍咬了一口,总觉得没有地瓜好吃,“江城这边冷得早,地瓜还没熟就下霜了,也没人种。我想写封信给万辉,给他点钱,让他帮咱们买一箱邮过来。” 说买是因为夏万光看粮食看得紧,别说夏万辉,夏母都抠不出来一颗。 她要买也不是找夏万光,是让夏万辉拿着这钱找别人买,不然夏万光肯定钱收了,东西不给。 夏芍顿了下,还在想要不要跟男人解释,男人已经道:“多给点,咱们也邮点蘑菇和木耳回去。” 夏芍一愣,抬眸看他。 男人只是低头夹菜,直到吃完饭下炕穿鞋,才摸了下鞋里的鞋垫。 这是夏母新邮过来的两双之一,只有两双,他却垫得很仔细,到现在也没有磨破的。男人提好鞋,又想起什么,“松子也可以邮回去,还有核桃仁。” “算了吧,我怕我邮回去,他们也吃不着,还遭人惦记。” 上回夏万辉带回去那些布料,要不是夏万光怕被人笑话,早拿出去换钱了。就这样,他还弄了两条花裤衩给自己穿,还是夏母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老婆跟孩子。 “不过蘑菇跟木耳倒是可以邮一些,毕竟是菜,多少能吃到点。” 见陈寄北蹙眉,夏芍解释了句:“我家跟你家一样,也有个不省心的大哥。” “就是因为他,你才中的农药?” 夏芍没否认,陈寄北眉心顿时蹙得更紧,被夏芍伸出一根食指按开,“行了不说他了,你乖乖去刷碗,姐姐把这些巴旦木剥了塞大枣里,给你做奶枣吃。” 听到那句“姐姐”,男人脸冷了下,一言不发出去了。 夏芍还以为他又要生气,结果他把碗筷放锅里,又回来,“让他们过来过年吧。” 夏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叫他们过来过年,万辉,还有……” 后面那个称呼他有些叫不出口,但夏芍还是明白了,“我妈?” “嗯。” “我哥可不会让他们背粮食过来,你不怕被吃穷啊?” “没事,我找人换粮票。”陈寄北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他也不会开玩笑。 夏芍突然就笑了,踮起脚摸摸他的头,“那我可真写信了。” 虽然写了夏母也不一定会来,夏母是个传统的女人,认为有儿子,就不应该住在姑娘家。 但这年头做姑爷的,有几个愿意丈母娘和小舅子住自己家,夏芍穿越前那会儿还有很多人不愿意呢。光凭陈寄北会主动提这个,不长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赶在男人皱眉前,夏芍收回手,翻出巴旦木开始剥。 等把果仁都塞到大枣里,锅也热了。夏芍下油下糖,加奶粉在锅里搅拌均匀,将大枣放了进去。等大枣表面裹上一层奶白,又拿出来搓圆,放在奶粉里滚了两圈。 滚出来的奶枣圆滚滚胖嘟嘟,一口下去奶香十足。 没等奶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肥厚的果肉已经接触到味蕾,果肉中心的坚果更是点睛之笔。陈寄北鼓着腮吃了一颗,又吃一颗,伸手摸第四颗的时候,被夏芍按住了。 “晚上了,少吃点甜的。” 这年头可没有牙医,牙坏了要么受着,要么拔掉,她可不想还没老这男人就没牙了。 陈寄北看看她,见她不为所动,只能垂下眸,出去把牙刷了。 刷完牙回来,夏芍也写完了信,“我可真叫我妈跟万辉过来了啊。” “嗯。”男人见她写完,还帮她把信折了起来,才去放被。 等被褥在炕上暖过一阵,伸手里面已经热了,两人才关灯上炕。 躺进去的时候夏芍还在想,看在这男人今天表现得好,他要是再来抱,她就不拒绝了。 结果等了半天,身后的男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芍觉得不太对劲,翻了个身,正面对着男人。 陈寄北已经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鼻挺唇薄,比起睁眼时的冷锐,倒多了两分少年人的俊朗。 夏芍试探着叫了声:“陈寄北。” 男人没有反应。 夏芍略微提高了声音,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睡着了? 夏芍有些疑惑,结婚好几个月了,陈寄北可从来没睡这么早过。 总不能是连着被拒绝了两天,怕再次被拒绝,所以放弃了吧? 夏芍想不通,干脆不想。她又不是那较真的人,一翻身也睡了。 等夏芍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一只大手才伸过来,抽走了她怀里的被子。 夏芍睡觉喜欢抱着点什么,怀里一空,立即本能地伸手去捞。然后捞着捞着,就把自己捞到了一个暖热的胸膛里,手触到男人腹间的时候,她还无意识地摸了两下。 陈寄北被她摸得一紧,赶紧把她的小手拿开。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做了奶枣的缘故,夏芍身上总似有股香味,奶甜奶甜的。 眼见那小女人在他怀里还不老实,陈寄北呼吸微乱,忍不住在她颈间咬了一口。咬过了,这才闭上眼。 夏芍一觉醒来,只觉得自己又做梦了,梦里还被她的趴趴熊咬了一口。 那触感太过真实,醒来她还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真觉得皮肤有些微刺。 不行了,那鹿鞭酒必须得换了。 夏芍已经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梦,再喝下去,梦里看趴趴熊都觉得眉清目秀,想睡。 一去单位,她就问跟自己相熟的几个同事:“你们谁家有药酒?我想买,一斤就行。” 孙清给她那一瓶就是一斤装的,她喝了点,还剩下一大半。 听她问药酒,张淑真和王哥都摇头,郭姐也道:“早两个月啊,我家你黄哥的刚喝完。” 最后还是牛亮家里有,他爸拿人参泡的,只是还没出色,得再等十来天。 夏芍一听有些失望,但总比没有强。那酒放在那,不喝她都觉得是个危险物。 上午夏芍收到通知,去人事科拿她之前交上去的资料。 正式入职毕竟不是临时工,还要建档,用到了夏芍的户口。 人事科的方科长跟夏芍是老熟人了,亲自把户口还给她,“恭喜啊,这么快就转正了。” 当初夏芍刚来就受到了针对,他还有些替她不平,觉得这姑娘工作态度认真,挺讨人喜欢。没想到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迅速破格转正,反而是针对她的两个人一个开除,一个降职。 夏芍接过户口,抬手一敬礼,“为人民服务!” 方科长一听,就想起来墙上那副字,笑着指指她,“跟叶大勇那班人学的?” 夏芍也抿着唇笑了,“照比叶大勇同志,我差得还远。” 有了户口,有了正式工作,夏芍才算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在这个世界扎下了根。不用担心哪天食品厂不缺人,就把她辞了,也不用担心在这个世界没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从人事科出来,刚回到糕点车间,夏芍就碰到了老罗。 老罗一身工作服,帽子还戴着,表情很严肃,见到她喊了声“小夏”,“你帮我跑趟腿,去饼干车间、槽子糕车间和机制饼干车间,把几个班长都叫过来。” 夏芍应好,刚要走,老罗又叫她,“你也一起过来。” 这就让夏芍有些意外了,以前各个班班长开会,可从来不会带外人。 不过老罗能叫上她是好事,至少证明老罗看重她,看重她的能力。 至于这样会不会显得太特殊了? 第97节 破格转正已经够特殊了,和上次受到的瞩目比,这次反而不算什么。夏芍要想有话语权,而不是又被什么周雪琴吴雪琴安排一堆工作,就得特殊,就得想办法站得高。 几个班的班长一碰面,果然有人注意到了夏芍。 叶大勇还好,只是觉得意外,王哥更是跟夏芍一起来的,另外两个班长可就不好说了。 机制饼干车间的班长姓温,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在几个班长中年龄最大,看着也比较温和。毕竟带的是糕点车间的养老院,换个脾气急性子躁的,早受不了了。 他诧异地看了夏芍一眼,什么都没说。 槽子糕班的吴班长却皱起了眉,“不是班长开会吗?怎么还有外人?” 这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小个子,面相白净,就是有点太白净了,显得有些娘。就是他当初跟周雪琴抢第一台电烤炉,后来周雪琴班长被撸了,也是他笑得最欢。 不过他和班员处得倒还好,就是人有些唠叨,班员们背后都叫他“吴妈妈”。 夏芍只是笑笑,人落后王哥半步站着,既不上前抢风头,也不多言多语。 这副乖巧模样让机制饼干车间的温班长又看了她一眼,吴班长眉头也松开少许。 夏芍本就不是班长,又是新人,在这种时候强出头,只会招人反感。多听多看,少说少做,表现出我就是来跟前辈们学习的,才是最好的应对。 果然吴班长很快把视线从她身上收了回去,“最近又没有任务,怎么想起来开会了?” 其他几人也不知道。 一般来说车间是每星期开一次例行会议,像这种临时通知的,还是老罗通知的,多数都是有任务。要是厂里有文件或是其他事,开会的都是车间主任。 一行五人走到临时车间,车间里老罗已经炸上东西了,面前的油锅滋滋作响。 见他们进来,老罗什么都没说,先指了桌上一个纸袋子,皱眉,“你们都尝尝。”! 第60章 试探 食品厂的纸袋子都是事先糊好的,一沓沓放着备用,分一斤装和两斤装。散卖的话,商店柜台会用大方纸打包,包完从柜上拽下牛皮纸绳一绑。 案板上的纸袋子有一斤装,也有两斤装,袋口敞开着,里面是炸得黄澄澄的套环。 这种中式点心和馓子一样,常见于过年,只是工序比馓子复杂。油跟糖和完面擀平,两层或是三层一切,切成菱形,在中间竖切一道口,将一个角从口里掏出来,下锅油炸。 油炸后翻卷的边缘会绽开,入口又酥又香,味道也比馓子要好一些。 不过眼前这两包显然不是新炸的,夏芍一尝就知道了,口感稍显绵软,没有刚出锅时的酥脆。 见几人尝完,老罗又把锅边刚控过油的拿了过来,“也尝尝,看有没有什么区别。” “没尝出什么区别。”吴班长说,“就是新炸得能脆生点。” 其他人尝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吴班长还问老罗:“这是您前几天做的?” “不是。”老罗说,“我在商店买的。” “在商店买的?” 众人一愣,继而表情也严肃起来。 厂里是说过今年年景好了,粮食已经恢复正常供应,以前卖那些点心也可以做起来。但这事儿是中秋后说的,他们还在调试,没开始做,外面居然就有卖的了。 “知道是哪卖的吗?”叶大勇问得很直接。 每个食品厂用的纸袋子都差不多,上面也没印个字什么的,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里产的。 吴班长还是迅速锁定了嫌疑人,“肯定是红香县那边的食品厂。江城就两个食品厂,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其他市就算想过来卖,也得能把东西运过来。” 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靠山吃山固然好,但同时也要面对山路难行。 因为林业发达,这边的火车倒是不少,但是最近的一个市过来,也要三个小时的车程。 同属于江城的红香县就近多了,火车、汽车,全都一个来小时就能到。只是谁也没想到中秋刚过完,他们已经开始卖套环了,还把东西卖到了江城的商店。 “这有点破坏规矩吧?”王哥皱眉。 吴班长也很不快,“当初不是划好了,他们负责西面,咱们厂负责东面。” 温班长脾气温和,说话还是慢条斯理的,“其实这事儿上面也没有明确的规定,只是约定俗成。毕竟江城建市晚,以前跟红香一样是县,所以才划了片区。” 以前大家都是县,当然各卖各的,后来虽然并进了一个市,也一直这么卖了下去。 但你要说红香县不该把东西卖到江城来,好像的确没这个规定,只是之前没人这么做罢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罗指指案板上的两份套环,“刚才我也尝了,他们那大师傅用的配方跟我一样,都是一斤面三两半的糖,八钱的油,你们看看还能不能改进。” 几人都把套环又拿起来咬了口,一边细细品尝,一边沉眉思索。 只是好半天,都没人说话,叶大勇更是直接道:“我想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来。”王哥道,“套环不比月饼,糖太多不仅吃着齁,还和不成面。” 月饼的馅料敢放那么多糖,是因为它本身就只是馅料,散一点也没关系。可其他点心要是也放那么多,就没法成形了,尤其是套环这种需要下锅油炸的。 吴班长想了半天,“要不把油再加一点?” 温班长没说话。 夏芍也没说话,但她知道,这个方法不可行。 油炸的点心有一个特性,就是和面的时候放得底油越多,下锅炸的时候吸油就越多。 这不光会涉及到一个成本高低的问题,油多了,点心吸得太饱,就不会浮起来了,反而会沉到锅底,点心行俗称趴锅。再多一点,甚至会在锅底散成碎渣。 而油太少,炸出来的点心又不够酥香,甚至容易糊。 所以油炸的点心好不好吃,控油是一个关键。不像月饼是烤出来的,一斤面四两油都没问题。 果然老罗闻言摇头,“我试过,不能再加了。” 见几个班长都没什么可说的了,老罗最后看向夏芍。 王哥也看向夏芍,那眼神,竟然是在期待夏芍有什么建设性意见。 温班长脸上还好,吴班长却忍不住皱眉。想想宋书记好像说过,夏芍的建议帮厂里省了不少成本,他又按捺住想说话的冲动,同样把目光落在了夏芍身上。 被五个人齐齐看着,夏芍也不紧张,略一沉吟,“其实套环、馓子这种东西普通人家也能做,千百年传下来,早经过无数次调整,没多少改动空间了。” “这不等于没说吗?”吴班长觉得自己白期待了。 也是,一个才来单位的新人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当初说不定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之前那事他打听了下,好像也只是这姑娘觉得月饼糖放太多了而已。 老罗倒没有失望,“理的确是这么个理,不然我俩的方子也不会一样。” 别看他和红香县的大师傅都是关里来的,却不是同一个省,拜的师父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没想到夏芍顿了顿,“其实咱们也不用比他们好,只要做得不比他们差就行了。” 众人微愕,吴班长这人话多,更是直接问:“这是怎么说的?” 夏芍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不懂那么多,就是觉得反正包装一样,东西也一样,老百姓肯定是一样的买。但咱们比红香县近,运输成本低,补货也快。” 要是包装不一样,还可以争一下品牌效应。包装都一样,谁分得出来? 江城对比红香县,只多一个厂在本地的优势,运输成本低,补货快。既然配方改不了,就要尽快把东西上了,其他几个班长都还不知道,红香那边卖过来的东西想必也不多。 这估计就是一个试探,如果江城食品厂没有反应,那边才会大量把东西运过来。 毕竟你不卖,自然有人卖,不是人家抢生意,是你自己放弃的。 夏芍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渐渐反应过来了。 只是吴班长显然还有些气,“他们都打到咱们门上来了,就这么算了?不找他们理论理论?” 理论肯定没用,毕竟上面也没规定人家不能过来卖。但他们要是有了什么新产品是红香县没有的,也可以卖到红香县去,礼尚往来嘛,红香县也说不出什么来。 夏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温班长就坐在她斜对面,看到她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一眼。 这丫头有点东西。 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让她说话的时候也能说到点子上。不说她还有一手掐剂子的绝活,光这个分寸的拿捏,以后就不会差了。 老罗活了大半辈子,学过徒,也当过大师傅,显然也不是非要争那一口气的人。 既然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老罗直接点人,先生产出一批套环抢占市场。 叶大勇主动请缨,“我们班来吧,正好原本的生产任务有些轻,活不够干。” 他竟然说活不够干! 卷王一出,几位班长全都看了过去。吴班长原本也想主动请缨的,话突然卡了壳。 要是把其他生产放一放,专门炸套环还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班…… 吴班长表示他不可以,他下面那些班员也不可以,除非给加班费,大大地给加班费。 但厂里对加班控制得很严,除了打月饼和打元宵期间,轻易不给加班费。 最后老罗还是把这个任务给了饼干班,但没让他们免费加班,而是暂停了饼干的制作,专门炸套环。槽子糕班也被叫到了,吴班长只要想想红香县的食品厂,就干劲十足。 最后两个车间,机制饼干车间从来不争这种事,王哥也不是那争强好胜的人。 夏芍就更不会争了,她的专长是掐剂子,做套环不用掐剂子,她没太大优势。 开完会,叶大勇和吴班长都回去布置任务准备生产了,温班长也慢步离开。夏芍和王哥正准备回去,老罗又叫住他俩,“你们先别走,我想想再做点什么。” 对于红香县食品厂的挑衅行为,老头儿显然也没准备就这么算了。 他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两圈,边走边沉思,突然问两人:“你们说炸点小麻花怎么样?” 小麻花不比大/麻花,大/麻花要求的是外酥里嫩,内里口感松软,小麻花要求的却是酥脆。要求一口下去,酥得都能掉渣,外表还可以裹上不同的东西。 而且做麻花是要掐剂子的,难怪老罗把夏芍留到了最后。 晚上下班,夏芍身上难免沾了点油烟味,还好干活的时候都穿工作服,戴帽子。 陈寄北照例在单位门外等,两人骑上车,先去蔬菜副食商店把土豆买了。 售货员称重装袋的时候,夏芍还在周围转了下,卖饼干面包这些糕点的柜台果然多了些套环。只是量不大,混在一堆相同的纸袋子里,旁人还以为就是江城本地产的。 陈寄北注意到了,问她:“要买吗?” 夏芍摇头,“在单位吃够了。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点套环和小麻花,今天试做的。”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单手拎起四十斤土豆,“蘑菇木耳还买吗?” 第98节 夏芍虽然晒了点,可要邮回关里老家,家里那点肯定不够用,但…… 夏芍看了看他手臂上明显隆起的肌肉,“你还拿得动吗?” 陈寄北面色如常,“没事,有车。” 两人出了商店,陈寄北把土豆固定在后车座上,又一齐步行去小市场,买了蘑菇和木耳。 大包小包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陈寄北没耽误时间,停好车直接拎上镐头,去地窖挖坑把土豆埋了。 冬天囤菜也有囤菜的讲究,像萝卜跟土豆,就不能跟白菜一样直接放在地窖里,需要挖个坑埋上。不然萝卜水分会流失,也就是粇心,土豆会发芽。 夏芍抱着蘑菇和木耳进去,孙清看到还问:“买这么多啊?” “嗯,邮点回关里老家。” “关里是没这些。”孙清说了句,把围裙一摘,进屋了,“你等我一下。” 过不多久又抱了一大堆东西出来,“你家小陈的毛衣也织好了,一会儿你叫他试试。” 夏芍赶紧道谢接过,谁知这还没完,孙清折回屋,又拎了好几样东西出来。 “你买的毛线多,我又给你俩各织了一双手套,一双袜套,尺寸是用眼睛量的,应该差不多。这是剩下的毛线,你收好了,以后毛衣坏了或是小了,重织的时候用。” 毛线都是一批一批的,不多买点,重新织的时候就不好配色了。 而且手套很快就能戴上了,虽然没有棉花做的手闷子暖和。但手闷子为了暖和,只露出大拇指,四根手指不分家,要论方便,没那么冷的时候还得戴手套。 毛袜子就更是有必要了,冬天套在袜子外面,等于比别人多了层棉鞋之外的保暖。 夏芍没想到自己托人织个毛衣,人家没收钱,还给她织了手套和袜套,有些不好意思。 “你做的饭我没吃啊?那虫合虫莫多贵。”孙清见东西有点多,她抱不过来,还帮她送回了屋,“你要是不好意思,明天帮我去看人,看得仔细点。” 夏芍一听,知道她说的是那姑娘,“终于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明天下午三点半,就在跟我介绍那人家,你能回来不?” 夏芍想了想,看老罗那意思,明天他们班估计得做小麻花。她是掐剂子的,顶多帮郭姐他们拧个劲儿,炸麻花这事由王哥他们负责,应该能早走一会儿。 “明天在哪汇合?” “离你们厂不太远,你要是能下班,三点十五我过去等你。” “行,下了班我直接过去。” 两人商议妥当,陈寄北也把土豆埋好了,进门在脸盆架边洗手。 夏芍就把明天要去看人的事跟他说了说,“明天你不用去单位接我了。” 陈寄北神色一顿,“嗯”了声,“看完什么时候回来?” 夏芍也不知道,“就是看看人,再聊两句,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不耽误回来做饭。” 陈寄北低眸拿起毛巾擦手,“地址在哪?我过去等。” 哪有这还让人接的?夏芍好笑,“你去接我了,孙姐怎么回来?” “叫她家姜百胜去接。” 陈寄北神色淡淡的,夏芍盯着看了好几眼,“你不会连这也不高兴吧?” 男人没说话。 夏芍就拽住他衣袖,把他拉进了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陈寄北本来看着她拉住自己那只手,见她关门,又抬眸,目光落在她唇上。 那眼神太黑太深,夏芍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赶紧松手,“我是叫你进来试试衣服。孙姐已经把毛衣织好了,多余的毛线还给咱俩织了手套和袜套。” 陈寄北“哦”了声,声音比刚刚低,显然有些失望。 不过夏芍把毛衣递给他,他还是接过去,脱了外套,又脱了里面的秋衣。 秋衣里面就只剩一件背心了,比起夏天的时候,他又胖了一点,说壮或许更为贴切。原本偏瘦的手臂已经能看出明显的肌肉,背心被秋衣带起,露出的腹肌更是块块分明。 第一次见,夏芍就知道这男人有着堪称衣架子的好身材。但看得这么清楚,还是头一次。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目光重点在男人肩背和腰间徘徊。 陈寄北发现了,去拿毛衣的动作一顿,就这么微俯着身站在那,耳根泛红。 夏芍赶紧收回视线,假装正人君子,一脸若无其事。 不过等男人把毛衣套上身,她还是上前帮着拽了把,然后状似不经意,在那腹肌上摸了摸。 别说,手感还挺好,就是有点熟悉,像……像她梦里的趴趴熊。 夏芍觉得不可置信,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借着帮男人整理毛衣,偷偷又摸了一把。 嘴上她还特别正经,“上回洗衣服我就想说了,你这背心边缘都磨破了,要不要再买两个?反正也不贵,才一块一一件,又不要票。” “你给我买。”陈寄北耳根已经红透了。 “行。”夏芍一口应下,“我看看买多大的。” 说着还想把人家背心拽出来,再摸两下确认确认,手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住了,拽得紧紧的。 陈寄北低眸望着他,脸冷着,却连耳尖都泛出些红意。 这副被调戏的良家妇男模样看得夏芍一顿,总算收回了罪恶之手。 然而一抽之下,竟然没抽动。陈寄北冷着脸红着耳跟,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腹部。 这是……叫她继续摸的意思? 夏芍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俯身拥住她,将头埋进了她颈窝,“我没事。” 声音低哑,带着些微气音,伴随着热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耳侧。 夏芍当时就觉得耳朵一麻,不仅耳朵,整个颈侧都泛起麻意。就连手下紧实的肌肉都传来热烫,让她僵在那竟然不知该不该动,红晕也迅速爬满了脸颊。 这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撩人? 身材撩人,冷着脸红着耳根的模样撩人,就连声音都很撩人…… 仿佛之前喝下的鹿鞭酒一齐上了头,夏芍觉得姐姐他有些要控制不住了。 正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把想摸的都摸个遍,突然被人拦腰一抱。 夏芍下意识搂紧男人的腰,下一秒人已经被放回地上。陈寄北背抵着房门,唇已落了下来。 男人垂着头,唇是急切的,呼吸是热烫的,就连箍着夏芍纤腰的手臂都收的紧紧的。可偏又不得章法,辗转良久,只知道在她唇瓣上吸吮,甚至啃咬。 夏芍早被他撩起来了,这种小狗狗般的亲吻哪能足够? 何况男人太急切又太不得章法,啃咬她唇瓣的时候,还让她感觉到一丝刺痛。 夏芍忍不住轻嘶了声。 男人听到了,动作微顿,停在她唇边的呼吸却是灼热的,凌乱的。 夏芍踮脚搂住男人的脖子,直接将舌尖送了上去…… 事后夏芍只想写几篇论文总结经验——《论男人在某方面的惊人学习能力》《为什么男人不能撩?纯情小处男更加不能撩》《自作孽的108种下场》…… 反正重新打开门时,夏芍唇是红的,眼是水的,面粉如三月里最盛的桃花。 陈寄北看着直皱眉,“要不你先别出去?”声音里还有微哑。 夏芍只想呵呵,说得好像你能出去一样。 别以为亲嘴儿没亲过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了,就不知道你顶着人那是什么意思。 再说你那眼神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你那可不只是不想别人看到吧?还想把人拉回去,关门继续…… 夏芍已经上过一次当,这次意志特别坚定,直接关上门,把男人一个人关在了门内。不过她这样实在太明显,她还是去拿凉水洗了把脸,这才感觉好一些。 就这样,孙清下来端饭,看了还问她:“你这嘴唇怎么了?” 夏芍特别能装,“新买了点辣椒面,准备过些天腌辣白菜。我尝了尝,有点辣。” 江城受朝族饮食习惯影响,每年入冬除了渍酸菜,还会做一些辣白菜,放在坛子里腌着。孙清不能吃辣,一听顿时没了兴趣,把锅里热着的饼子盛出来端进了屋。 也是她没想到这俩人都结婚五个多月了,竟然还没圆房。 要是知道,以老司机的尿性,绝对能从亲嘴儿给他们脑补到一辆加长火车。 见人进去了,夏芍松了口气,没想到孙清紧接着又转了回来,“你那辣椒面真那么辣?” 夏芍还以为她是发现了,头皮一紧,“真的。” 结果老司机说:“那你是在哪家买的,你告诉我,我换一家买。我还想让你帮我也做点辣白菜呢,我是一点不能吃,你姜哥还能吃一点,就是不能吃太辣。” 夏芍哪知道啊,她又不能说她买的是陈寄北牌辣椒面…… 没办法,她只能跟孙清说这个太辣她也不准备用,改天再买的时候给孙清捎点。 “那麻烦你了啊。”孙清一脸高兴回去了。 夏芍这才彻底松下那口气,开始做饭。只是再看到陈寄北,难免想到刚刚的紧张。 不行,不能再让他亲了,再亲就好秃噜皮了。 夏芍下定决心,一定要抵抗住美色的诱惑。晚上陈寄北没关灯就开始脱衣服,她目不斜视,直接钻进了被窝。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爬起来,把行李拽远了半米。 陈寄北一转身,就发现她已经背对着自己躺下了,两人中间隔着和新婚那晚一样的距离。! 第61章 打算 第二天面包班果然开始炸小麻花了,班门外直接架了一排大油锅。 炸东西油烟大,只要天不是特别冷,一般都放在室外,反正油锅边也暖和。 牛亮和另一个男工和面,夏芍自己掐全班的剂子,郭姐等人负责将剂子搓条拧劲儿,转成麻花。等装满一盘,就送去门外,王哥负责带着人炸,火候控制得刚刚好。 槽子糕车间跟他们紧挨着,门外也是一排油锅,还在炸套环。 第99节 昨天炸的已经全都打包好,送货的人正在往车上装,先紧着市内几个商店送,然后是周边的县镇。 吴班长点完货,顺便来面包车间看了眼,“哟,速度挺快啊。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想的,放着这种能提高全班效率的不好好用,非要整幺蛾子。” 这话就是在说周雪琴了,说着的时候还特地看了眼屋里低头忙活的夏芍。 昨天看到夏芍参与班长会议,他的确心里不快,但夏芍这个人他也的确是眼馋。这种好手怎么就没分到他们槽子糕班?分到他们班,他可不会给人穿小鞋。 阴阳完,吴班长才压低声音问王哥:“这些打不打算卖去红香县?” 王哥拿大笊篱捞着锅里的小麻花,笑了笑,没说话。 吴班长一看就懂了,也笑了,“我就说人家都打到咱们门上了,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要是一点不还击,他们还不得以为咱们好欺负,以后想怎么捏把就怎么捏把?” 知道这口气能出,吴班长就放心了,小腰一叉,回去继续带着班员炸套环,“咱不急啊,晚上下班前能炸完就行。咱们班女同志多,可别给女同志们累坏了。” “知道了,班长。” 有人差点喊成妈妈,被吴班长瞪了一眼,“背后乱喊也就罢了,咱能不能别当面喊?这还是外面呢,我不要面子的吗?好了好了都别笑,赶紧干活,油点子都快溅脸上了。” 下午不到三点,夏芍就把剂子全掐完了。 看看时间还早,她又拿起刷帚,和张淑真一起往早已凉透的麻花上掸糖浆。 凉透的小麻花已经很酥脆了,掸上点稀糖浆,在熟芝麻里一滚,一咬一口碎香。昨天她在老罗那里吃了一个,晚上带回去给陈寄北,陈寄北也一口气吃了三个。 不过掸在麻花上的东西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不能是水,水容易把麻花的表皮泡软,还会长毛,糖浆里面有糖分,掸上就不会长毛。其次糖浆必须是稀的,厚糖浆太过粘稠,根本没法掸在麻花上。 夏芍手脚麻利,滚完芝麻还帮着装了一些袋,才掐着时间换衣服下班。 刚刚下午三点多,单位还没几个人走,警卫室吕大爷耳朵上夹着自己卷的烟,正摇头晃脑跟着收音机里哼京剧,看到她还有些意外,“这么早,你就下班了?” “嗯。”夏芍笑,“今天有点事,早走一会儿。” 吕大爷闻言,立马抻头往外看,“你家那位今天不过来接你了?” “不接了,他这个时候还没下班。” 老大爷显见地露出失望,也不知道陈寄北整天冷着脸,还不爱说话,怎么就得了他的喜欢。 见夏芍要走,他还叫了夏芍一声,“前两天有个小姑娘,大概十七八岁吧,过来打听你们家小陈。我一看她那样就心思不纯,把你好一通夸,人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 这是在提醒夏芍有人打听陈寄北,让夏芍看紧点。 夏芍笑了,和对方道了谢离开,就是有点想不出来哪个年轻姑娘会打听陈寄北。 孙清早等在外面了,只是站得远,也不知道吕大爷跟夏芍都说了些什么。看到夏芍出来,她直接走上前,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小声问:“你看我这样行不行?”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夏芍就上前挽了她的手臂,“挺好的,看着特别精神。” 今天出门,孙清不仅换了件比较新的衣服,还抹了粉,对此显然十分郑重。 听夏芍说,她也没有松一口气,“我就怕人家觉得我这个姑姑太年轻,不庄重。” “他们要是因为这个就看轻你,那也不用介绍了,肯定不行。” 孙清一想也是,终于放了心,“还是你想得通透,我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担心。” “那是你当局者迷,没事,心态放轻松。” 夏芍说话轻声漫语,孙清听着,又放松不少。两人穿过马路,来到了靠江边一个小院。 “这就是那个介绍人家。”孙清压低声音跟夏芍说,“以前总在我爸那做衣服,后来又在我那做。我一说要给我大侄子介绍对象,她就提起了她一老邻居家姑娘。” 说完她抬手敲门,“于嫂子,你那衣服做好了,我来给你送衣服。” 这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说辞,孙清怀里也的确抱着件新做的衣服。 按理说做衣服没有送货上门的,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找个借口见见人,谁的名声也不影响。不然你左看一个不成,右看一个不成,旁人看着,就该怀疑你是不是太挑,或者哪里有问题了。 不多会儿,一个三十来岁、国字脸、相貌普通的女人过来开了门。 “你看你还大老远过来送一趟,我自己去拿就行。”是那位于嫂子。 孙清笑,“这不是我跟朋友有事,刚好路过这边,顺便就给你捎过来了。” 那位于嫂子赶忙迎了两人进去,又朝里面喊:“刚你不还问我新做的衣裳吗?说衣裳衣裳就到了。你跟小云也看看,觉得好就在他们家做,小孙的手艺可好了。” 进门,炕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一个年轻姑娘,个子不高,但眼睛很大。虽说配栓子那个大高个显得矮了点,但相貌清秀,乍一看孙清还是比较满意的。 几人打过照面,孙清和夏芍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于嫂子把衣服一抖,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那姑娘没怎么说话,她那个姑姑倒是挺健谈,看着衣服,不动声色把自家侄女夸了一遍。夸人之余,还打听了下栓子的情况,见和介绍人说得差不多,眼中也闪过满意。 不过问问就行了,也不好一直问,不然显得太急切。 那姑姑话锋一转,随口问起了夏芍,“姑娘看着挺年轻的,结婚了没有?” 孙清就知道跑不了这一出,夏芍太漂亮了,以前她和夏芍去买菜,没少被人拉着问。她笑笑,“结婚了,她爱人也在食品厂工作,现在借调在土产公司。” “是借去修理木桶的陈师傅吗?”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姑娘突然问。 孙清有些意外,“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那姑娘摇头,“就是我有认识的人在土产上班,听人说起过。听说这位小陈师傅很厉害,单位家具坏了急着用,抬到他那,他也能给修好。” 夏芍倒没想到陈寄北在土产还挺出名,更没想到这姑娘对土产的事情很熟悉。 她不动声色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那姑姑回头扫了眼自家侄女,那姑娘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没坐太长时间,孙清和夏芍就告辞了。出门孙清问夏芍:“你觉着怎么样?” 夏芍没急着发表意见,“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可以,教养不错,有礼貌,看到我也没觉得我太年轻,就露出什么。人看着也不像那争强好胜的,手我看了,在家也不是娇生惯养什么活都不会干。” 孙清仔细想了想,“就是她那个姑姑有点强势,她好像有些怕她姑。” 不过问题也不大,姑姑又不是丈母娘,毕竟隔着一层,她也不好随便插手人家小两口的事。 孙清显然对这个姑娘还算满意,至少比李来娣满意了不知多少倍。 夏芍心里有了数,略斟酌了一下措辞,问孙清:“你觉不觉得那姑娘不是太愿意?” 孙清一愣。 夏芍干脆停下脚步,细细帮她分析,“首先就是约见面,约了几次她都说有事。虽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姑娘,女方拿拿乔是很常见的事,但她这也太不积极了。刚才你和她姑姑说起栓子,她一句话都没问,甚至没仔细听,头一直是侧过去的。” 姑娘家面皮薄,不问很正常,但不听,就不正常了。 那个把脸侧过去的表现,更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是人在面对不想听的内容时下意识的反应。 孙清仔细回想了下,“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她好像也一直没脸红。” 这年头姑娘家谈婚事,哪有不脸红的,夏芍当初还装着脸红了一下呢。 孙清皱眉不解,“她要是不愿意,就直说不愿意呗,我们又没逼着她来相看。” “我们是没逼,她家里呢?” 夏芍这么说,孙清更不解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她家里逼她干嘛?” “我怕她是有对象,或是有心上人,她家里不同意。” 夏芍提醒她,“这个人恐怕还是土产公司的,不然也不会一提起土产公司,她话突然就变多了,还对土产公司的事很是了解。刚才你没注意,她一开口,她姑姑就回头扫了她一眼。那一眼明显是警告,她立马就闭嘴了,直到咱们走,都没再说话。” 孙清还真没注意那么多细节,但夏芍一说,又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夏芍说,“但强扭的瓜不甜。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找个心里有别人的,终归不圆满,你还是仔细打听打听再做决定吧。” 心里没有别人的,还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何况同床异梦。 再说这是介绍对象,又不是非对方不可,何必非要强扭这个瓜,拆散人家? “那我再找人打听打听。”孙清显然是听进去了,“还好今天你陪我来了,不然我还没发现。”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你别怪我多事就行。”夏芍没把话说得太满。 孙清却道:“要的就是你想得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可不想栓子娶个心里有人的。” 说着又叹气,“我当初相对象那会儿,你姜哥家里也是农村的,我觉得他人挺正直,也没考虑那么多。哪知道轮到栓子找对象了,竟然这么难,他家还是本地的呢。” “可能缘分还不到吧。”夏芍安慰她,“反正人才二十三,不急。说不定过两年他升了四级工,一个月开五十多,都不用你费劲帮他找,想给他说媒的人就把他家门槛踏破了。” 一个月五十多绝对不少了,食品厂的副厂长还开不上六十呢。 孙清一想也是,又展颜,“那他可得多努力了,他这个年纪,四级工哪有那么好升。” 别说才二十三了,有的人没有能力又没有门路,可能一辈子都升不到四级。 不过栓子这个年纪就能升到三级,孙清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先不说他,我陪你去买菜。” 十月里已经没多少新鲜菜卖了,两人转了一圈,拎了点芹菜回去。 还没走到家,就看到门洞处停了辆马车,有人正往下卸东西,卸的是木料。 孙清有些错愕,“食品厂又把桶送过来给你家小陈做了?他师父不是回来了吗?” 夏芍也觉得意外,尤其这个送木料的还不是食品厂常往她家跑那位大哥,她甚至都没见过。而且马四全人好好的,虽然看到她有些复杂,但绝不至于把桶送出来给别人做。 见陈寄北在忙活,她进去放下东西,准备搭把手。 陈寄北没让,“沉。”自己跟人把木料卸下来,放进了仓房里。 等东西卸完了,来人赶着马车走了,他才拍拍手上的灰,进屋洗手。 夏芍正摘着芹菜,就问他:“谁送过来的?” “我买的。”陈寄北说。 夏芍一愣,“你之前跟我要钱说要买东西,就是买这个?” “嗯。”陈寄北没否认,抬眼看到夏芍脸上的疑惑,他顿了下,“进来说。” “你等下。” 夏芍利落地把芹菜老叶摘掉,洗洗手,跟着进了屋。 陈寄北就站在门边,见她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我下个月借调就结束了。” 陈寄北是六月份被借走的,现在是十月份,的确是该结束了。其实本来土产公司只借了三个月,酿造车间这边也不太想放人,是马四全提早回来了,才又续了一个月。 第100节 “我师父今年五十六,还有四年才能退休。”陈寄北又说。 夏芍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你这次借调回来,还要在他手底下干?” 虽然陈寄北已经成手了,但老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表现得再优秀,今年也才二十一岁,有马四全这个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在,木匠房不可能让他做主。 而回到马四全手底下,马四全会怎么对他,还真不好说。 别看自从中秋那件事过后,马四全对陈寄北和夏芍的态度好了不少,甚至有些复杂,但那是陈寄北不在。一旦陈寄北回去,涉及到自身利益,谁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有崽要护的人的人性。 见夏芍迅速反应过来,陈寄北“嗯”了声,“他想升八级工,只有这四年时间。” 七级工跟八级工的工资差得还是挺远的,足足二十多块。以前马四全就想升八级工,现在马小宝受伤,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他只会比以前更在乎那多出来的二十多块。 而马四全要想升八级工,就得有突出表现,至少木匠房还得是他挑大梁。 所以陈寄北就算回去了,恐怕也不会被重用。单位知道马四全即将退休,家里又出了那样的事,搞不好也会给他几分面子,让他争取这个八级工试试。 毕竟陈寄北太过年轻,年轻人太优秀,就容易年轻气盛,多打磨两年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寄北低声,“我四年之内可能都不会涨工资。” 一级升二级容易,二级想再往上升,要么熬资历,要么有门路,要么有突出表现。 陈寄北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绝对不会走后门,以他的能力也不需要走后门。同样的,他是个骄傲的人,他隐忍了一年,好不容易出了头,未必愿意回去再被压四年。 所以他这是不想在马四全手底下干了? 夏芍问男人:“你是想争取到话语权,还是……” 这回陈寄北默了下,才低眸望着她,“夏芍,我想试试能不能做出圆肚子木桶,去其他单位。” “去其他单位?”夏芍竟然没觉得太过意外。 陈寄北开始缺钱的时间很微妙,几乎是她一转正,他就立马缺钱了。要知道就在上个月,她忙着打月饼没时间,他领到零花钱,还跑去新华书店买了连环画给她。 夏芍略一沉吟,“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 陈寄北没瞒她,“一直都有。” 也就是他从来没打算在马四全手下长久干过,之前借调走,只不过是一个跳板,一个契机而已。 不过以他和马四全的关系,这还的确是解决他们之间矛盾的最好方法。在一个坛子里,他们才需要杀出一个胜者来,都不在一个坛子了,当然可以各自安好。 这可能就是人与人的不同,马四全还在想着怎么把他压下去,他却已经想着更大的舞台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夏芍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是书里未来的首富,白手起家挣下无数家业的大佬。而不只是那个嘴都不长,动不动就生胖气的纯情小处男。 夏芍想了几个他可以去的单位,“你想好去哪了吗?土产公司还是酒厂?” 这两个单位用的都是圆肚子木桶,因为没有师傅会做,一直在外面买,然后从食品厂借人去修。如果江城有人能做出圆肚子的木桶,想必他们不介意跟食品厂抢一下人。 女人眼神清凌凌的,既不见震惊,也不见迷惑,反而是一副认真跟他打算的模样。 新婚没多久,陈寄北就发现这女人其实很聪慧。除了某些方面开窍有点慢,她总是能很快领会你的意思,甚至顺着你的思路举一反三,跟她说话完全不会累。 他才开了个头,她就已经想到了两个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这种有人愿意听你说话,懂你在说什么,还能够给你回应的感觉,让陈寄北忍不住多说了些,“最好是土产公司,酒厂离食品厂有些远。不管去哪,我都得先把桶做出来。” 他嫌酒厂远,是因为不方便接送她吧? 说心里没有一暖那是假的,夏芍问男人:“那要是我今年没转正呢?你准备怎么办?” 夏芍是作为家属工进的厂,陈寄北如果不在食品厂了,她这个家属工也就没的做了。 陈寄北并没有犹豫,“那就再等两年。” 这回夏芍没再说话,好半晌才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他既然为她考虑到了,那她也该给予他支持。 陈寄北本想摇头,顿了顿,声音突然变轻,“今天晚上……能不能搬回来?” 那难于启齿的别扭表情看得夏芍有些想笑,又憋住了,“当初不是你要离我半米远的吗?还说,”夏芍学着他冷淡的语气,“放心,我对你没那意思。” 陈寄北:“……” 后面一整晚,陈寄北都在生气,自己跟自己生气。 夏芍看着他生,还就着他冷脸的表情吃了饭,啃了颗奶枣,看了半本连环画。 可晚上熄灯前,她还是把行李搬回来了,自己往男人怀里一钻,在男人下巴上亲了口。 “睡觉。” 陈寄北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把人紧了紧,又低头去寻那双红唇。 然后差点擦枪走火。 男人手都伸进夏芍衣服里了,却硬是停在了腰间,反复摩挲着,脸埋在她肩上喘息。 夏芍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他下一步动作,然后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 行吧,他能憋,就先让他憋着,看他什么时候憋不住。 早上去单位,过来拉小麻花的车已经到了,正在往车上装货。 老罗还找了销售科一个销售员,让他跑一趟红香县,“不用多了,卖过去四十斤就行。我问了下,他们卖过来的套环也就这个数,咱们礼尚往来。” 销售员眼皮子底下被人偷了家,也很是不爽,满口应下。 结果人还没走,去给本市几个商店送货的人先回来了,脸色不是太好,东西也只送出去了一半。 老罗当时就皱了眉,“出什么事了?” “我去的时候,商店已经有小麻花在卖了。”那人说,“东西跟咱们的一样,这回有一百多斤。”! 第62章 蜜三刀 他们这边昨天才开始炸小麻花,红香县今天就卖过来了。 老罗都被气笑了,“这是嫌咱们反应太慢,得寸进尺呢?” 他朝那销售员摆摆手,“得了你也不用去了,他们那边肯定已经有了。”又朝那送货员道:“市里送不出去,就去周边县镇送,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手能伸那么长。” 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炸好的小麻花不赶紧卖,时间一久受了潮,就不好吃了。 送货员带着小麻花走了,那销售员却没走,“这也太巧了吧?咱们卖什么他们就卖什么。” “是挺巧的,不过常卖这些点心,除了馓子、套环就是小麻花,也没别的东西。” 老罗跟厂里说了声,直接出去了,去商店点名买了两包红香县送来的小麻花。上午还没过完,夏芍几人就被重新叫去了临时车间,“都尝尝,跟咱们做的有什么区别。” 红香县做的小麻花比他们的略大一些,配料却差不多,都是一斤面一两的油。 相比之下,红香县的小麻花花样还比他们的多,除了外表滚芝麻的,还有裹糖浆的。 几人一看就皱了眉,吴班长更是直接说开了,“这个红香县食品厂有完没完?一会儿套环一会儿小麻花,这回干脆跟咱们卖一样的了,恶不恶心人?” 老罗这回也着实被恶心到了,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 落后一次也就罢了,落后两次,这第二次的东西还跟人撞了,也太打脸了。 这不是赤/裸/裸地说他老罗不行,说他们食品厂不行吗? 老头儿被气出了真火,直接一撸袖子,“这麻花是肯定不能往红香县卖了,你们都帮我和面,我就不信我罗永贵在点心行干了一辈子,还做不出来个他们不会的。” 老罗这个都帮他和面可不是说假的,连带着夏芍在内,几人一共和了好几种不同的面。 王哥跟老罗比较久,老罗一开始念配方,他就给夏芍使了个眼色,“师父这是要做细点了。” 套环、麻花这些,普通人家里也能做,面包、槽子糕这些属于流水线生产,也不算细点。真正的细点费时费力,但不论口感还是味道,都比上面那些强了很多。 夏芍一听,赶紧往心里记配比,然后半天时间,老罗一口气做出了近十种中式点心。 有传统的酥皮点心京八件,有表皮和馅料都和酥皮月饼很像却比酥皮月饼要小、外表沾了芝麻下锅油炸的香酥饼,还有点了食用色素粉嫩诱人的红虾酥…… 这种红虾酥油皮和油酥的比例是1:5,叠在一起擀开,切成三角形,一卷一弯,就成了一只弓着背盘起身的大虾。从烤炉上烤下来,酥香可口还非常地漂亮。 老罗指着那盘红虾酥,“我敢说除了我,全江城就没第二个人会做这个。” 显然老爷子气得不轻,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是蜜三刀,这种点心冬天做最佳。 现在虽然已经冷了,不至于像夏天一样点心外面的糖衣会化掉,但还不够冷,吃起来口感没有冬天的时候好。 “这个就先算了。”老罗将蜜三刀pass掉,问几人:“你们看做哪个?” 近十样点心,一样吃一块,也够把人吃饱了。像夏芍这种胃口不大的,还觉得有点撑。 王哥不怎么爱吃甜食,眉头都皱起来了。倒是吴班长心里憋着一股火,把几样点心都看了一遍,指着那份香酥饼,“这个吧,这个最香,比其他几样都好吃。” 温班长看了一眼,没说话。 老罗就问他:“老温,你怎么看?” 温班长这人性子随和,话也不多,但老罗问他,他还是说了,“香酥饼的配方和酥皮月饼差不多,只是表皮裹了层芝麻,下锅油炸了。红香那边能做月饼,就能做香酥饼。” “那就红虾酥。”吴班长道,“罗师傅不说那边肯定不会做吗?” “我觉得沙琪玛也可以,卖相不错。”叶大勇面前最近的就是一盘沙琪玛,金黄金黄的。 温班长看着,有些沉默,这次没等老罗问,老罗一看过来,他就说:“成本太高了。沙琪玛和面不能用水,一斤面要六两的鸡蛋,卖得也贵,恐怕没有太多人会买吧?” 老罗鼓着那口气一下就泄了,“你说得对,不仅沙琪玛,这些细点都不合适。” 更高的成本更细的工艺,却有更小的产量,比起饼干面包,这些细点就没一样便宜的。 江城虽然是工业城市,还有林业局这么个林大头,普遍挣得比较多,也没太多人舍得吃细点。至少像套环和小麻花那样随便一出就是几十上百斤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炸馓子卖吧?”吴班长还是觉得气得慌,“要不做麻团儿?” 麻团儿的工艺倒是不复杂,卖得也不贵,只是存放不了几天,不像套环和小麻花可以大批量供货,更不方便卖到外地去。这回没等老罗开口,王哥和叶大勇都摇了头。 其实最好卖的就是套环和小麻花,便宜还易保存,可惜都被红香县抢先了。 这时候去附近县镇送货的人回来了,跟老罗说除了江城市里几个商店,其他县里都没有红香县食品厂的小麻花。那些货已经全都送出去了,还有些不够。 看来这次麻花的量也不算太多,这脸还没丢到其他县镇去。 第101节 老罗面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不过连着被抢先两次,对江成食品厂,尤其是对糕点车间,绝对不是件好事。万一给人留下了江城食品厂不行,红香总能先出好东西的印象,以后可就不好干了。 有些东西经不起蚕食,一旦被撕开了口子,以后只会越退越多。 “我就纳了闷了,怎么咱们做麻花,他们也做麻花,还刚好抢先咱们一步?” 吴班长还是气不顺,不过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常见又好卖的点心也就那几样,红香县会做小麻花不稀奇,但刚刚好比他们早一步,就有点太巧了。 只是这一切都是猜测,老罗没多说,“都散了吧,回去想想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东西其实很多,但一来缺材料,二来夏芍刚来食品厂,不好表现得太有知。尤其她知道的不少还是西点,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学来的?太引人怀疑了。 见几个班长都走了,她一个普通班员没说什么,也跟着走了。 昨天还干得热火朝天的几个班,今天突然就没了干劲儿,尤其是吴班长带领的槽子糕班。 老罗看在眼里,又去找了那个销售员,“你还是跑一趟红香县,看看他们那边上了多少小麻花,都是什么时候上的,最好他们负责那几个县镇都看一看。” 这事儿怎么想都太巧了,老罗总觉得不对劲。 那销售员也觉得不太对,“行,明天我就去趟红香县。” 干销售可是有提成的,虽然市内一直都是他们厂在卖,给的提成不多,也不能就这么让人抢了。 第二天他出去跑了一天,回来告诉老罗:“红香县县内四个商店,一共上了二百多斤的小麻花。都是昨天才上的,之前并没有。附近几个县镇我也去了,他们昨天根本就没上。” 老罗盘算了下,也就是红香县只做了四百斤左右的小麻花,远远比不上他们前天一天的产量。 这个量,怎么看怎么有些赶。而且只有四百斤,竟然送过来了三分之一…… 老罗微一沉吟,“套环呢?套环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卖的?” 能干销售的没几个蠢人,那销售员也早觉得不对了,因此多打听了些,“套环十月一前他们就开始卖了,先在本县卖的,大概卖了一个来星期,才卖到咱们这边来。” 这才正常,哪有本地市场还没饱和,就抢着往外卖的? 可这样一来,也显得他们这次卖小麻花的举动格外不正常了。 本地跟外地同时上,上的量还不多,好像是生怕落于人后,特地抢在前面似的…… 老罗愈发肯定心里的猜测,“他们怕是盯着咱们这边,知道咱们要上小麻花,故意这么干的。”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盯着他们这边,总得有消息来源吧? 小麻花是大前天决定炸的,前天才开始做。这么短的时间,别说外面了,食品厂其他两个车间都没什么人知道,红香县食品厂哪来那么灵的消息? 那销售员也想到了,“谁把消息告诉他们的?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老罗比他脸色还难看,这个走漏消息的很可能就是他们糕点车间的人,他脸色能好才怪。 而且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想到还击的办法,晚上回家都在想,想得大半夜爬起来抽烟,还被老伴说了。 实在心里烦躁,那销售员一走,老罗就背着手在车间溜达起来。 走到面包车间附近,正听到里面几个女工在那边干活边聊天。 “这小狗崽子长得真快,这才几个月,就大了好几圈。” “土狗嘛,体型都大。我听说有一种小狗,就长这么长,就不长了。” “这么小,能看家吗?” “谁知道,反正我也只是听说,又没见过……” 显然是在说警卫室的二蛋儿。 老罗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低头浅笑的夏芍,也想起了厂里为什么会养狗。 还有当初贴大字报的事情,厂里查不到人,还是这丫头自己想办法揪出来的。 这事儿别人未必清楚,老罗和单位几个领导都很熟,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副厂长,还跟他感慨:“也不知道陈寄北哪找来这么个媳妇儿,又漂亮又能干,还聪明。” 老罗脚步一顿,走过去推开了门,“小夏,你出来一下。” 夏芍工作服都没换,洗了把手就出去了,“罗师傅。” 外面人多口杂,老罗没急着说,一直把她带到临时车间,才说了小麻花的事。 事情太巧,夏芍也有过猜测。如今猜测被证实,她没有多嘴,静静等老罗接下来的话。 果然老罗叫她来,不只是想跟她说这事,“你有没有办法把人揪出来?” 老罗问她有没有办法? 虽说知道老罗找她肯定有事,但竟然是找她出主意,夏芍还是有些意外。 她太年轻了,又是新人,在单位根本没有话语权,这种事也轮不到她来出主意。 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加重夏芍在老罗心中分量的好机会,夏芍虽然意外,却不会错过。 她低眸沉思了会儿,“糕点车间二百多个人,光凭这点信息,很难把人揪出来。” “像上次大字报那样把人引出来也不行?” “上次有大字报,可以抓现行,可传递消息只是一句话的事,根本没法抓。” 老罗不说话了。 一点信息都没有,的确是为难人。他也是被气糊涂了,才想找这丫头问问。 “行了你回去干活吧,这事你知道就行,别跟别人说。” 老罗挥挥手叫夏芍走人,夏芍却站着没动,“人揪不出来,但我们可以反利用。” “反利用?”老罗一愣。 夏芍点头,“可以利用这个人传递一些假消息,比如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反将对方一军。这件事要是利用得好,说不定不用我们出手,他们就会弃用这个人。” 利用这人反将一军,可比从二百多人里找到他容易多了。 一旦红香县那边发现这边已经暴露,传递的消息不可信,这人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老罗又不傻,很快就想通了,老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小丫头一肚子心眼。” 凡是都讲究个适可而止,再多说,就有点叫人做事的嫌疑了。 夏芍笑得乖巧,“那也是罗师傅提拔得好,没有您,我可能早就被挤走了。” 谁不爱听人说好话,老罗眼角的鱼尾纹笑得更深,“就你嘴甜,行了,你回去吧。” 第二天老罗就大张旗鼓把几个班长叫过去了,说是要研究研究做蜜三刀。 “上回罗师傅不是说这个还不到季节吗?”吴班长有些纳闷,一边和面一边跟另几个人嘀咕。 王哥也不大明白,“师父有他自己的打算吧。再说十月份,也差不多能卖了。” 能卖,但是未必好卖。 蜜三刀是一种油炸的酥点心,油酥在上,油皮在下,比例也是5:1。擀好后切成长方形,在上面横一刀竖两刀,一共切三刀,不能切断,然后下锅油炸。 因为油酥和油皮的配比不同,吸油程度也不同。炸出来的蜜三刀下面薄薄一层浅白,上面却全是诱人的红色,切下的刀痕也全都绽开,形成整齐的小块。 等炸好的蜜三刀凉透,裹上糖浆一冻,外面的糖浆就会冻成糖壳,又脆又香特别好吃。 所以说这东西最适合冬天,现在天还没上冻,做这个早了点。 但老罗这么说,本就是个幌子。 红香县要是跟着做了固然好,估计费一大通事还不好卖。他们就算察觉到了,不跟着做,反而准备看江城食品厂的热闹,这件事也足够转移他们的注意了。 他们都盯着蜜三刀,老罗才有更多时间想想拿什么作为真正的反击。 夏芍什么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乖乖配合老罗演戏。 晚上下班回家,她还拿了几块用来做样子的蜜三刀给陈寄北。路上碰到何二立,还给何二立也分了一块,吃得何二立满口香,“这可比那些饼干好吃多了。” 夏芍见他走得早,“你也下班了?” “哪能啊?我这活就是个工夫活,不累,但是绑人。”何二立两口将点心吃完,“我是过来堵你的,想问问上次那个白菜你要不要,要的话这两天就可以送货了。” 天冷了,何家也开始买菜,怕陈寄北和夏芍身边没个长辈不懂,还特地问了他们一声。 “沟里已经下霜了?”夏芍问何二立。 萝卜白菜不比土豆,起得晚,每年都是在下霜后上冻前这段时间。 何二立点头,“昨天晚上刚开始下霜,我妈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要的话要多少斤。” 何婶儿家里有人在乡下,送来那几颗白菜都不错,心包得好,也没有烂的,夏芍已经决定要买了,“那就给我定三百斤,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送?钱是现在给还是到时候再给?” “等他们下来送了我跟你说一声,钱你到时候给就行。” 任务完成,何二立咂巴了下嘴里剩余的甜味,回去继续上班了。 路上夏芍和陈寄北说起这件事,陈寄北没有任何意见,只问:“钱够吗?你给我的我还没动。” 知道陈寄北预支零花钱是为了买木料,夏芍事后又把钱补给他了,全当是公中报销。 不过前几个月陈寄北赚得多,她也有加班费,虽然买了毛线,还是攒了不少,“够了,再买个三百斤都够用。再说这钱现在花了,接下来几个月也不用总买菜了。” 夏芍问陈寄北:“你觉不觉得咱们这样东囤一点西屯一点,像过冬的小松鼠?” 陈寄北只有一个字:“嗯。” 眉眼冷峻,声音也淡淡的,一点不像他的唇和体温,烫得人仿佛要烧起来。 看着周围没人,夏芍把手从男人衣服下摆伸进去,在他腰上摸了把。 男人的窄腰立即紧绷起来,透出分明的力量感,人却什么也没说,更没动。 夏芍知道他能忍,干脆把另一只手也塞进去,还轻轻叹出一口气,“真暖和。” 陈寄北身上可比她暖和多了,不多久,她被秋风吹凉的小手就被他暖热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六十年后,大街上接吻都没人管,只暖了一会儿,看到有人夏芍就又拿了出来。 回到家院子里正忙着,孙清动作比他们还快,刚下霜,大白菜就已经买回来了。 东西还放在院子里,等姜百胜回来收拾。买的时候一些不好的菜叶子却已经扒下来了,堆了一地,孙清正拿着菜刀剁,喂给自家的鸡吃,还给夏芍家的鸡也喂了一些。 见夏芍回来,她问:“你白菜买了吗?要不要在我买那一家买?他们家今年菜不错。” “不用了,我已经找人定好了。” 听夏芍说已经定好了,孙清没再问,喂完鸡却进来洗了手,“上回你跟我去看那姑娘,事后我找人打听了下。别说,她还真自己处了个对象,就在土产公司。” 之前是不知道,知道了专门去土产蹲着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第102节 两人表现得倒也不明显,但那姑娘经常去土产公司找人,还有人看到两个人一起在河边遛弯。 再多的孙清也打听不出来了,干脆问清楚男方是谁,等介绍人过来问她看得怎么样了,直接问介绍人:“人家姑娘自己有对象,你怎么还介绍给我家栓子?” 那介绍人显然也不知情,再三跟她确认过,脸色不太好看回去了。 “下午于嫂子刚过来跟我道歉,也气得不轻。听她说那姑娘的确处了个对象,就是两家有些过节,她家里不同意,这才想着赶紧给她介绍一个,让她跟那小子断了。” “有过节?”夏芍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孙清也没想到,“说是他们两家以前是邻居,中间就隔了道板杖子,为了那道板杖子没少打仗。后来男方搬走了,两家人见了面依旧当没看到,一听这姑娘竟然找了老冤家的儿子,全家没一个同意的。也不知道那点地方多一点少一点有啥区别,值得打成这样?” 孙清是个直爽性子,多一点少一点还真不是那么在意。 但邻里吵架,多数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没见人家张英一首:“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还成就了六尺巷一段佳话。 不过别管这两家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栓子这个对象眼看着又黄了。 孙清有些丧气,“真是白看了,还折腾你跟我跑一趟。” “这种事哪有一次就成的?再说现在知道,总比结了婚再知道好吧?”夏芍拿了前两天带回来的小麻花给她,“吃点东西消消气,好饭不怕晚,说不定好的就在后头呢。”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孙清跟她道了谢,“还是你这边好吃的多。” 又说:“小时候我最爱吃这种带芝麻的点心,觉得特别香。可惜家里不让多吃,我就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吃。结果掉一被窝芝麻也不知道,早上被我妈发现,把我好顿揍。当时我还想,这芝麻怎么不长在点心上面?长在上面就不会掉了。” 长在上面吗? 夏芍看着纸袋子里掉下的芝麻,心里忽然一动。! 第63章 措手不及 附近的农村晚上一到零下,江城这边温度眼见着也降了。 早上夏芍起来上厕所,被冷空气激得抖了下,回去就把孙清给她织的毛衣裤翻了出来。 不只她自己的,陈寄北的她也翻出来了。看到男人早早就起了,在院子里处理那些新买的木料,她出去叫了他一声,“这么早就出来做木桶,你不冷啊?” 陈寄北没说话,见院子里没旁人,抓起她的手塞进了自己衣服里。 和他冷着的脸不同,他身上还是那么热,连拉住她的手也是热的,显然是真不觉得冷。 夏芍也不知道该说是年轻人火力壮,还是这男人身体本来就比旁人好,“你要是不觉得冷,毛衣就先不穿了。省的热一脑门汗再出去吹风,更容易感冒。” 陈寄北看了眼她身上新换的毛衣,没吭声。 可等吃完饭要出门了,他还是默默换上了毛衣,只把毛裤放回了箱子里。 夏芍一开始还不太明白,等路上碰到附近的邻居,邻居打趣他们:“小两口都换上毛衣啦?”她才反应过来,毛衣在外面能看到,毛裤还得套裤子,看不着,所以不用换。 这男人…… 又不是情侣装,至于吗? 但两人一起换了毛衣,回头率还是挺高的,尤其是夏芍,毕竟她这毛衣织得有些与众不同。 一到单位郭姐就问她:“这毛衣找谁织的?不会又是江城头一份儿吧?” 张淑真下个月就该生了,挺着个大肚子行动艰难,也将她这毛衣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好看是好看,颜色也鲜嫩,就是太费线了,也就你舍得这么花钱。” “那可不一定。”郭姐说,“信不信不用到明天,就得有人来问小夏是在哪里织的。” 这还真有可能,别人不说,他们车间的核算员小赵,还有酿造车间的小李,绝对都有这个财力。尤其小赵还是文艺兵出身,人长得漂亮,也爱打扮。 结果别说明天了,上午还没过完,小赵就过来找夏芍问了。 哪里织什么针,织多少针,问得特别仔细,当时就把夏芍问懵了,“我也不知道啊,我这是找我对门孙姐织的。她家专门做衣服,之前我穿的外套也是她做的。” 听说是找别人织的,小赵也没打退堂鼓,问明白孙清家的地址才离开。 夏芍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正琢磨找个什么时间跟老罗说,路过老罗办公室的时候,老罗倒是先叫住了她,“我今天早上去商店,看到蜜二刀了。” “他们真做了?”夏芍一怔。 红香县那边也不知道是对蜜二刀没有老罗那么深的了解,还是连着两次江城食品厂的应对都不尽如人意,让他们飘了。他们还真做了蜜二刀,打算再抢一次。 可惜蜜二刀是细点,售价高,江城几个商店并不是很想进。 要进也不是现在进,这种贵点心只有好季节才好卖一点。 “我去那家,接待他们的供应科采购员是新人,虽然要得不多,好歹要了点。另几家的采购员都是老人,知道得多,一看是蜜二刀,要都没要。” 老罗把夏芍叫到角落,老脸一扫前些天的阴沉,看着十分高兴,“叫他们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非要抢在咱们前头。这回吃个闷亏,看他们还抢不抢。” 这还不到冬天,蜜二刀没那么好保存,东西卖不出去就等于砸在了手里,成本费、来回江城的路费,都是一笔花销。 见老罗心情不错,夏芍觉得这就是个好时机,也不用再另找了,压低声音,“罗师傅,关于做什么点心,我有了点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你有想法了?”老罗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你跟我来,来车间说。” 两人一路来到临时车间,关上门,老罗才问:“你有什么想法了?” 夏芍说:“我们还做小麻花,能不能把芝麻和在面里?” 这还是昨天跟孙清说话时,她偶然想到的。 “把芝麻和在面里?”老罗沉吟着,在屋里踱了几步,“这倒是不难,成本也不高。” 别说成本不高了,因为少了个掸糖浆滚芝麻的步骤,还省了不少事。关键这东西没脱出便宜点心的范畴,好吃又新鲜,还真可能打红香县食品厂一个措手不及。 老罗越想越觉得可行,“和面,我看看放多少芝麻合适。” 在面里放芝麻,也是有讲究的。第一不能放生芝麻,必须先将芝麻炒熟了;第二量不能太多,多了成本会变高,做的时候芝麻也很容易掉下来,毕竟面粉不是糖浆,没那么好的粘合力。 老罗和了几份面,每份芝麻的用量都不同,做完了和夏芍一起挨个品尝。 “这个太少了,根本看不到几粒芝麻,吃着也不香。”老罗率先pass掉一个。 “这个恐怕也不行。”夏芍手里那份芝麻还是多了,一咬有些散。 两人挑来挑去,最后挑定的都是一斤面半两芝麻那一份。面里有芝麻吃着香,又不会因为芝麻太多提高成本。毕竟芝麻本来就贵,还比面粉轻,和在面里一点不压秤。 老罗毕竟是老师傅,经验丰富,看看那份被他们挑出来的小麻花,又用同样的配比做了一份套环。 “就这两样,绝对能打红香县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倒是能做出来,可也得能想得到。” 老罗憋在心里那口气总算顺出去了,摘了帽子,往案板边一坐,“说说,怎么想到的。” 夏芍就把孙清那话重复了一遍,听得老罗直笑,“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 这话听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能联想到把芝麻和进面里的又能有几个? 如果上次改良月饼配方还能说是偶然,这次又想到这么个点子,就是真的有天赋了。 老罗看着夏芍,眼里的欣赏一点点变为认真,“你想不想……”话到一半又顿住,“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字报那件事刚消停,省的又有人传你闲话。” 她想不想?她想不想什么? 夏芍还在疑惑,老罗已经肃容转移了话题,指指桌上两样点心,“这回可得把保密做好了,别又让人传给红香县那边。不行你这几天晚上加加班,跟我把东西做出来。” 一听要加班,夏芍可就不干了。 这年代什么娱乐都没有,就剩一个能早下班,她可不想过回社畜的生活。 夏芍这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就我跟您,天天晚上加班也做不出来多少,加上几个班长也不够。而且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走漏风声,最好一晚上就能干完。” 这话说得有道理,老罗不由皱眉,“一晚上怎么干完?” “可以多叫一些人过来加班,先不告诉他们做什么。”这年代可没有手机,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就什么都知道了,“等早上东西做完,直接上车送货,那边根本来不及反应。” 夏芍这个主意还真很有可行性,老罗越听,眉头越是舒展,“我就说小丫头一肚子心眼。” 他现在再看夏芍,哪只是欣赏,分明觉得捡到宝了好吗? 活干得好,嘴甜,脑子还灵活,早碰上这么个人,他早省多少心。 老罗大手一挥,“这些你都拿回家吃吧,别让别人看见就行。”对于夏芍的嘴紧程度,他还是很放心的,“我得琢磨琢磨选哪天,叫哪几个人过来干。” 加班厂里控制得很严,他还得跟厂里申请。不过事关全食品厂的颜面,厂里肯定会批。 老罗说完一转眼,却发现夏芍坐在那里没动,“怎么了?” 夏芍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敢拿回去,怕同事们问,瞒不住。” 老罗一想也是,面包班人多眼杂的,别说问了,趁她不注意偷偷打开都不是没有可能,“那你不用拿了,我给你放在警卫室,下了班你直接过去取。” 一共四五份点心,每份夏芍和老罗只尝了两二块,剩下的全给了夏芍。 例行休假前一天下午下班前,老罗突然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以饼干班为主,以年轻人占多,还叫上了几个班长,“下班赶紧回家吃饭,晚上八点过来加个班。” 怎么突然要加班?还加得这么急? 所有人都不解。 也有人猜到了,“是不是跟红香县往咱们这卖东西有关?” 事情毕竟说出去不好听,开始炸套环和小麻花的时候,几个班长回来说的都是厂里要上新点心果子,提也没提红香县。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几天过去,大家还是知道了。 只是通知得突然,还是有人安排了其他事情,实在来不了,只能跟老罗请假。 就连温班长都请假了,“你也知道我心脏不好,熬不了夜,就不跟着你们折腾了。” 就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才去了堪称养老院的机制饼干车间,老罗没说什么。 其实老罗本来也没准备叫他,只是几个班长都叫了,独独不叫他,好像排挤他一样。 夏芍也想请假,但这事是她想出来的,她得和老罗一起和面,把住配方。虽然红香县那边早晚能试出最合适的比例,但让他们试,总比白给强吧? 晚上回去和陈寄北一说,陈寄北立即皱眉,却没说不让夏芍去,“单位生炉子了吗?” 六几年的江城还没有暖气,想取暖,个人家靠炕,单位靠生炉子。一个屋里一个铁皮炉子,下面烧煤,上面坐一个水壶烧热水,还可以热个饭盒或者带个土豆地瓜在上面烤。 不然江城最冷的时候,白天也有零下二十几度,是会冻死人的。 “生了,刚下霜就生了。”夏芍说,“而且车间里有烤炉,不冷。”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晚上她去单位加班,他却推了自行车送她。 老罗一共叫了十五个人,最终来了十二个。 起先大家还好奇到底是要做什么,等和好的面一出来,吴班长眼神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个送到红香县,肯定比他们的好卖。” 第103节 活都是之前干过的,也不用重新学,十二个人加一个老罗,一晚上就做出了上千斤小麻花和套环。 凌晨下班的时候,十几个人都困得不行了,包括叶大勇和他的班员。不过看到销售员已经带着车来了,随时准备发货,他们还是强打精神,帮着把东西搬上了车。 老罗年纪大了,眼里都是红血丝,“这六百斤,你全给我送红香县去,归他们管的几个县镇也送去。我就不信他们今天也休假,能反应过来,接着跟咱们打擂台。” 大早上爬起来,那销售员也在打哈欠,答应得却没一点迟疑。 老罗这才看向被他叫来那些人,“大家辛苦了,都把衣服换了,回去休息吧,这边我锁门。” 这里就他年纪最大,谁能真让他留下来锁门,最后还是王哥跟叶大勇抢着留下了。 凌晨四点多的江城,连天空都是熟睡着的,门口警卫室的灯也熄灭了。一行十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往大门走,还没到地方,就远远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男人眉眼冷锐,在手电筒的微光下显得格外修长挺拔,手臂上还搭着件外套。 郭姐跟张淑真都没来,王哥也留下锁门了,但众人一愣之后,还是看向了夏芍,“接你的?” 夏芍下班早,他们都没怎么看到过陈寄北来接人,更没想到凌晨四点,他也能来单位接夏芍。 当时就有人露出羡慕,夏芍也赶紧走上前几步,低声,“不是不叫你来吗?” “刚好醒了,睡不着,就出来了。”陈寄北声音淡淡的,把手里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不知为什么,以前被郭姐怎么调侃都没感觉,现在被众人看着,夏芍却生出些脸红。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夏芍的被子就在炕上捂着,热烘烘的。夏芍匆匆喝了碗油茶面,钻进被窝倒头便睡,再醒来时针已经转过最高点,来到了下午。 夏芍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是陈寄北、何二立还有孙清。 她起来把被子叠了,出去一看,门洞外面停了辆马车。马车上麻布袋子掀开,露出一棵棵整齐的大白菜,陈寄北跟何二立正在那里挑,孙清也在旁边帮忙。 “这么快就送过来了?”夏芍走过去问。 “醒了?”陈寄北把挑好的白菜放到秤上,何二立也说,“听寄北说你昨天晚上加班了。” “嗯,临时有点活,加到四点多。”夏芍把地上的菜叶子归拢了一下,问几人:“称多少了?” “刚开始称,还没称几棵,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小花心?” 何婶儿之前给夏芍的就是小花心,属于小帮白菜,菜叶卷得紧,味道也比大帮白菜要好。尤其是菜心,清甜清甜的,无论是蘸酱还是拌凉菜都很好吃。 这种白菜也最适合渍酸菜,就是比较小,一棵只有二到四斤。不像大帮白菜,少说也有五六斤,长得特别大的甚至有七八斤,夏芍那二百斤买个五十棵就够了。 几人把白菜挑完,过了秤,顺便将萝卜也买了,买了八十斤。 夏芍把作为样品切开那个洗了洗,一家一块停下来歇口气。萝卜水分很足,口感特别脆,就是皮有些辣,夏芍只咬了一口就把外面的皮剥了,这才吃出股清甜。 孙清刚接了个织毛衣的活,回屋忙去了,夏芍几人还要把东西收拾好放进地窖。 萝卜是肯定要埋的,白菜虽然放得住,根最好也要埋点在土里,水分流失才不会那么严重。何二立跟陈寄北两个人下到地窖里,忙了大半个下午,都弄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夏芍看看时间,又看看何二立头上的汗,干脆留他在家里吃饭。 没想到买完菜,何二立也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个酒瓶子,见到夏芍鬼鬼祟祟的,“我刚回去跟我妈说我不在家吃饭了,顺便偷了我爸点人参酒过来喝。” 长白山产人参,家里稍微有点家底的,都喜欢拿人参泡酒。 夏芍没太在意,就是无语,“何叔回来发现酒少了,不得抽你?” “抽就抽呗。”何二立说,“反正自从被他抽了那一顿,二天两头他就拿小棍儿吓唬我。现在要是哪天不被他抽两下,我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浑身都不得劲儿。” 这还被抽上瘾了,夏芍更加无语。 何二立没注意到夏芍的情绪,只眼巴巴往夏芍手里瞟,“都买的什么?” “豆腐、肥肠还有腰子。” 豆腐是副食卡片供应的,另外两样却是不要票的,要不是夏芍在商店有熟人,还买不着。 何二立一听,进门把酒瓶子放在写字桌上,撸着袖子就出来,“需要我干什么?” 他倒是没有男人在家不干活的臭毛病,可惜没抢过陈寄北,只能跑去给锅底添柴,“你是不知道,我妈最近心情不好,做饭都是糊弄,我一星期没吃上顿像样的饭了。” “何婶儿心情不好?”夏芍有些意外。 “还不是为着云英的事。”何二立说,“戴长庆那孙子不是进去了吗?我家邻居听说了,就给她又介绍了一个。我妈一去看,二十八了,比云英大九岁,人还是个大懒汉。家里造得没地方下脚,裤衩、袜子就在炕上扔着,行李也不知道几年没洗了,乌黑锃亮。” 客人来了,裤衩和袜子还在炕上扔着,确实太邋遢了。 夏芍一面飞快将猪腰子改刀,切十字花,一面问何二立:“他家里就他一个人?” “对啊,前些年招工来的,跟我爸一样干的是瓦匠。” 瓦匠,那就是隶属于建筑队,不算正式工作,有活就干,没活就回家歇着。像何叔这种手艺好又能干的大师傅,挣得还比较多,小工或者懒一点就不好说了。 何云英可是有正式工作的,介绍这种人简直是在恶心人。 果然何二立一提起来就想骂人,“什么玩意儿也敢介绍给云英,我妈当时就不乐意了。结果老钱婆说什么?‘你家云英跟人好过,谁不知道?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了。人家心眼好,不嫌弃你闺女,你还拿上乔了。’我妈直接跟她干起来了,这几天气都不顺。” “干得好。”夏芍最反感这种给女性造黄谣的。 处过对象怎么了?大清早亡了,还想着给人裹小脚呢? “我也说干得好。”何二立叹气,“可惜叫她这么一闹,云英以后更难找对象了。” 说到不好找对象,夏芍心里一动。 只是她还在炒菜,就没多说,先看了看锅底的火,“炒腰花需要旺火,谁帮我扇一下风?” 关里烧草,做饭用的大地锅通常会配一个风箱,用来往锅底鼓新鲜空气。江城因为烧得是柴火绊子,倒是用不着风箱,但需要用旺火的时候,还是得扇风。 何二立进屋找了个纸盒出来,呼啦啦往里面扇风。 夏芍看火差不多了,下腰花,爆炒,炒完放在早已热过的盘子里,“行了,可以开饭了。” 厨师行里有句话,叫一热顶二鲜,说的就是有些菜要用热盘盛。像火爆腰花这种爆炒的菜,一旦用冷盘,冷热一激凉的快,口感会迅速变差,味道也会变腥。 火爆腰花、溜肥肠、酱豆腐还有一个白菜汤…… 四样菜摆上桌,光闻着味儿何二立就走不动了,赶紧把酒瓶拿过来给几人满上,“我家老爷子拿人参泡的,泡了好几个月了,绝对够味儿,你们尝尝。” 火爆腰花需要趁热吃,夏芍也没急着说话。 等酒过二巡,她才问何二立:“婶儿到底想给云英找个什么样的?” “人品好有工作的吧。”何二立嘴巴没闲着,“让戴长庆那孙子一整,我妈是怕了那种会说的了,就想找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老实点嘴笨点也没关系,怎么了?” 夏芍就和他说起了孙清的侄子,“人我见过,大高个,在家具厂工作,已经是二级工了。就是父母都是农村的,怕你们家不愿意,一直没跟你们提。” 提起孙清的侄子,陈寄北也有些印象,“你要把他介绍给二立妹妹?” “就是问问。”夏芍说,“到底行不行,还得看何叔何婶儿的意思。” 这事何二立就做不了主了,吃完饭赶紧跑回去问父母,走得太急,剩下小半瓶酒都没拿。 夏芍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帮他把瓶盖盖上。准备先帮他收着,等他哪天有空了过来拿,或是给他捎去单位,目光却突然凝在了酒瓶上。 等一下! 白盖,方瓶身,瓶身上还有个红色标签…… 这酒瓶怎么这么眼熟? 夏芍倏然抬眸,看向了自己放鹿鞭酒的地方。! 第64章 去火 炕边的写字桌上同样放着一个方酒瓶,白瓶盖、红标签,就连里面酒水的颜色都一毛一样…… 夏芍不想多想的,但那个酒瓶的位置的确跟她之前放得不太一样。她不死心,又把桌上那瓶倒出来一点尝了尝,酒水浓烈、醇厚,细品酒香中还有一丝微苦。 而众所周知,人参的味道是苦的。 夏芍当时就不好了。 坑啊!自己放的都能拿错,何二立你还能再坑点吗! “没喝够?”陈寄北把碗筷送到厨房,回来见她又在喝酒,问。 夏芍一点点把头转过去,“今晚你喝了多少?” 陈寄北是那种喝酒不会上脸的人,神色依旧冷淡,声音也没什么变化,“不多,不到四两。” 还不到四两,的确不多。夏芍属于酒量不错的北方女孩子,上辈子喝个半斤都没问题。 可那是普通酒啊!鹿鞭酒他喝四两…… 夏芍又想把何二立抓回来打一顿了,而且想想她今晚做的什么菜。 火爆腰花! 给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处男喝鹿鞭酒,吃猪腰子,这是想他死,还是想她死? 夏芍手都抖了,闷头冲去了对门孙清家,“上次你泡水喝的苦菇娘还有吗?” 孙清和姜百胜正在缠毛线,孙清缠着线团,姜百胜泽把毛线框在两只手上,一圈一圈往下放。没想到夏芍会突然进来,姜百胜黑脸一僵,当时就把毛线撂下了。 “哎你干嘛?都弄乱了。” 孙清赶忙把毛线捡起来,姜百胜却说什么也不肯帮她缠了,轻咳一声,“我去给小夏找菇娘。” 看得孙清直翻白眼,“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包袱,帮着缠个毛线怎么了?人家小陈还给小夏烧艾草水泡脚呢。”说着又问夏芍:“怎么了?你俩也上火了?” 夏芍哪是上火了,她怕陈寄北着火。 “这不天干了吗?晚上我炒的腰花,怕吃多了。” “那是得喝点菇娘水去去火。”孙清说,“以前没供应的时候,我爸就爱吃这口,一动就上市场拎一个回来。有一回连着吃了好几天,嘴里起的全是大泡。” 她不说还好,一说,夏芍这小心肝儿更是扑通乱颤。 等姜百胜拿着苦菇娘回来,夏芍道谢接过,回去就泡了一大缸子,塞给陈寄北。 最近天短了,晚上吃完饭外面就黑了,陈寄北没法干活,就回屋里刻他的东西。男人手巧,心也静得下来,已经刻了两个小印章,印章上还雕有花纹。 见夏芍递过来一搪瓷缸子苦菇娘水,他微有困惑,抬眸望向夏芍。 夏芍轻咳一声,神色特别正经,“最近天干了,喝点防上火。” 陈寄北没说什么,接过来低头喝了两口。刚要放到一边,夏芍在旁边催促,“多喝点,多喝点效果好。不够我再去给你泡,菇娘我跟对门孙姐要的,还有不少。” 搪瓷缸子可不是玻璃杯,大号的装一斤水都没问题。夏芍家这个不算太大,一缸也有六七两。 第104节 听她说还要再泡,陈寄北看看缸子里剩了大半的菇娘水,沉默。 夏芍就试探着问他:“吃完饭也有一会儿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陈寄北莫名。 “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夏芍还解释了一句,“你晚上不是喝人参酒了吗?” “没有。”陈寄北说。 夏芍刚放下心,就发现男人不自觉扯了下领口,心又提了起来,“觉得热?” “有点。” 男人微蹙着眉,又扯了下领口,还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结实的手臂。 因为要干活,毛衣早被他脱了,只穿了一件秋衣。领口一扯开,锁骨和一小片胸膛就露了出来,夏芍甚至发现他喉结滚了下,配上那张冷脸特别性感。 夏芍觉得自己也有点热了,赶紧拿过缸子猛灌两口,被苦得眉都皱了起来。 可苦也得喝啊,刚那鹿鞭酒她也喝了二两…… 想着,夏芍又灌了两口,没注意她喝的就是刚才陈寄北喝过的地方。 陈寄北注意到了,望着她皱起的小脸,和被水光润湿的红唇,眼神渐深。 夏芍吨吨吨,一口气竟然把一缸子水都喝完了,喝完才反应过来这是给陈寄北准备的。 抬头发现男人正一眨不眨望着她,她若无其事掩饰着尴尬,“太渴了不小心喝完了,我再去给你泡。” 人就要走,却被男人圈住了腰。 “不用。”陈寄北收紧力道,直接把夏芍带进了怀里。 夏芍跌坐在男人腿上,都没来得及反应,灼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先是细细吮去她唇瓣上残留的水润,接着寻着那一丝微苦长驱直入,搅动风云。 有些人大概是真的一学就会,一日千里,明明是夏芍先开的头,如今招架不住的也是夏芍。 尤其自从意识到喝错了酒,夏芍这心跳就有点乱,现在更是连呼吸都乱了。 腰上圈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没勾缠两下,她手一抖,手里的缸子“当啷”落地。 声音惊醒了夏芍,她赶忙仰头后退。 男人却没给她躲避的余地,唇追上来,一只手也扣住了她的后脑。 距离太近了,这个姿势也太过亲密,夏芍能清楚感觉到某些危险在苏醒,在逼近。 她只能推着男人的胸膛,“门……门没锁……” 含糊着说了好几声,铺天盖地的吻才停了下来。 夏芍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试着站起身,男人竟然没拦,只是眼眸望着她,愈发黑而深。 还好还好,这男人一向很能忍。 夏芍不知道此时自己红唇水润,面颊微红,眉梢、眼角都比平时多了三分妩媚,看着有多引人犯罪。一得到自由,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拾地上的缸子和苦菇娘。 陈寄北看着她收拾,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敛眸将工具都收了起来。 这无异于警报解除的信号,夏芍看看缸子里橙红的苦菇娘,觉得这东西说不定还真有点用。 正准备再去泡一杯,男人起身将桌面整理干净,然后走去门边,划上了插销。 等等!他划插销干嘛? 夏芍脑内刚响起警铃,屋内灯光也灭了,有人拿走了她手里的缸子,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黑暗和悬空,都会放大人心里的恐惧,放大人对身边人的依赖。夏芍想也不想搂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感觉身下触到什么,被稳稳放在了写字桌上。 上次被抱到写字桌上,还是写字桌刚刚做好的时候。 那时候夏芍还觉得陈寄北把自己当哥们,只是在跟她较真,一点都没发现这个举动有多暧昧。 此时旧事重演,夏芍看不清陈寄北眼底的神色,却能感觉到黑暗中他微重的呼吸和暗哑的声线。 “夏芍。” 男人低声唤她,几乎是话落,灼热的呼吸又贴了上来。 有了黑暗做遮挡,他吻得比刚刚更凶,像一团越燃越旺的火,叫嚣着要吞噬一切。 夏芍被按在写字桌上,身体被逼得不自觉后退,甚至撞到了桌上的小座钟。小座钟微微一动,又带着旁边几个酒瓶子叮叮当当,她听着,却连找人算账的心思都没工夫有了。 渐渐地,被动承受变成了主动回应。 管他的,睡就睡!他们是合法夫妻,持证开车那种! 夏芍又不是什么扭捏性子,这些天还喝了不少鹿鞭酒,对男人英俊的相貌和美好的肉/体早就不予抵抗了。事实上要不是陈寄北太能忍,这车已经上路好几天了。 就是四两鹿鞭酒加半盘子腰花,她这小身板肯定要受罪。 夏芍迷迷糊糊想,要不明天请假算了,请伤假,陈寄北却突然停下了。 男人灼热的掌心就贴在她光/裸的背上,呼吸粗重,身体紧绷,紧绷得快要爆了。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只把头埋在夏芍颈间,咬了夏芍一口。 夏芍半晌才反应过来,继而大恼,抬腿踢人,“你是不是不行!” 她安全带都系好了,他给她踩刹车!踩刹车! 夏芍性情平和,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此时被撩得不上不下,干脆推开人准备下地。 男人却没放,由着她踢,好半晌才低声在她耳边,“我……我不对劲。别伤了你” 声音压抑而隐忍,拥着她的指尖甚至在微颤,可语气却是坚定的。 夏芍心头那点火苗被这句话一浇,倏然灭了,身体上的火却怎么也消不下来。她拿额头撞了下男人,声音又软又娇,还带了丝委屈,“就应该让何叔抽死何二立。” 实在太难受,她也在陈寄北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得可比陈寄北重多了。 齿下的肌肤微微绷紧,显然是感觉到痛了,男人却一声没吭,反而把她的头又按了按,叫她随便咬。 这样夏芍哪还咬得下去,松了口,只嘴巴依旧瘪着,眼角也有水光。 陈寄北感觉到了,好半晌,突然问:“我帮你?” 夏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我帮你”是什么意思,直到半个小时后,她躺在被窝里,情绪得到了释放,身体得到了满足,就是埋着头整个人都像只熟透了的虾子。 陈寄北打了水进来,她只抬起一点头,看到男人润红的唇又缩了回去。 妈呀长知识了!这男人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新技能! 只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陈寄北真要帮她擦洗,她还是接过毛巾自己处理了。 这回再窝进被窝里,夏芍感觉更舒服了,就是下午才醒,人还有些睡不着。 因为睡不着,身旁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清晰。 把水端下去,他先是去外面抽了好几根烟,见时间不早了,才回来洗漱,用的还是冷水。洗完带着一身凉气回来,他没有去抱夏芍,人却翻来覆去,显然很难受。 想想他喝得比自己还多,却一直憋着,夏芍闷闷问了声:“你还好吧?” 陈寄北翻身的动作一顿,“吵到你了?” “也不算。”夏芍说,“下午起得晚,我还不困。” 声音娇软,还带着一点事后的慵懒,陈寄北听着,还没降下的火又窜了上来。 他起身披衣,“我去抽根烟。”就要下炕,衣角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 夏芍头埋在枕头里,“那个,我帮你吧。礼尚往来,互帮互助。” 两分钟后,夏芍手颤了下,开始庆幸陈寄北踩刹车了,不然她明天可能还真得请假。 一个小时后,夏芍再次想掐死何二立这个坑货。 四两酒啊!是想要人命吗?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早上起来做饭,夏芍手还是酸软的,舀水的时候甚至歪了下,洒了些水出来。 孙清看到,忍不住问:“咋了?昨天累的?” 的确是累的,但估计和她想的不是一个累。 夏芍没否认,见男人神采奕奕从外面回来,忍不住瞪过去一眼。 陈寄北身上还是一件秋衣,领口拉高了些,遮住夏芍留下的牙印。比起往日,他黑眸格外亮,也格外有眼力见,见此一言不发接过水舀子,开始帮夏芍干活。 罪魁祸首要干活,夏芍才不会拦,就在旁边指挥他淘米,把昨天蒸的发糕拿出来热上。 孙清一见,就想起了自家姜百胜。 人家小陈让干啥就干啥,他倒好,以前对面没人还偶尔搭把手,现在是一手不伸了。好不容易帮她缠个毛线,被小夏看到,脸黑了一晚上,还埋怨她不锁门。 孙清吐着槽,就准备进屋喊人起床,目光却在陈寄北脖子上一顿。 夏芍注意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陈寄北一低头,领口敞开,又露出了那个小小的牙印。 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孙清的笑容已经暧昧起来,朝她对了个口型,“挺激烈啊。” 夏芍:“……” 老司机脑子转得飞快,“我记得毛线你还有,回头我给你家小陈也改个高领吧。” 夏芍:“……” 大早上就吃到了狗粮,孙清进屋后还在嘀咕:“没想到小夏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挺辣。” 夏芍已经不想说话了,回屋翻了翻陈寄北两件毛衣,找了件领子最高的给他。 还是遮一遮吧,省的被更多人看到。她当时太难受了,也没想到会留下印子。 看到毛衣,陈寄北什么都没说,套完却拉过夏芍的手,给她揉了揉。 男人手指骨节分明,按揉的动作虽然有些笨拙,但力道刚刚好。可惜夏芍现在有些无法直视他的手,更无法直视他的唇,一看就会想到某些画面,赶紧躲开了。 早上去单位,郭姐跟张淑真已经到了,郭姐还问她:“前天晚上你们加班,到底做啥了?” 东西已经上市了,也没必要再隐瞒,夏芍说:“还是小麻花跟套环。” “还是小麻花跟套环?”郭姐显然不信。 其他同事也不信,“要只是小麻花跟套环,还用得着大晚上加班,神神秘秘的?” “就是小麻花跟套环啊。”夏芍笑得有些懒,“只是把芝麻和在了面里。” “把芝麻和在面里?” 第105节 众人一愣,继而抚掌。 “好主意!又省事又不贵,还比红香县做那些好吃。” “以前可没见过卖这种,应该很好卖吧?” “肯定好卖啊,加芝麻多香。也不知道红香县那边现在知道了没有,会不会气死……” 昨天休了一天假,红香县食品厂今天也刚上班,各个车间还没正式开始生产。 糕点车间的韩主任生得白胖,今年还不到五十,比起老罗已经退到了质检员的位置上,依旧很有干劲儿。每周这个时候他都要例行开晨会,总结上周的工作,发布这周的任务。 会上不免提到这次失败的蜜三刀,“这事是我的责任,是我高估罗永贵了。” 韩主任端起缸子喝了口水,“我以为他敢做蜜三刀,是江城那边已经够冷了,没想到根本就没到时候。他这两年也太不思进取了,连这点眼光都没了。” 要说红香县食品厂跟江城食品厂有什么过节吧,那倒也不至于。 两边以前各负责一片,后来也是各卖各的,其实不存在竞争关系。 但两个食品厂本来平起平坐,突然江城就建市了,还管辖红香县,连带着江城食品厂好像也比他们高了一级。 其他两个车间做的东西就那些,没法争,前两年没条件争。现在粮食够吃了,江城那边反应还那么慢,迟迟不上新东西,就别怪他们抢先一步,非要打这个脸了。 听韩主任说起老罗,他旁边的副主任笑了,“咱们这才损失了多少,他们肯定做得更多。” 这倒也是。 他们虽然没怎么卖出去,但好歹卖了,哪像江城食品厂。做了一大通,估计还想往他们这边送,结果一点也没卖出去,还又被打了一次脸,估计气死了。 “不知道他们这次会做什么,不会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吧?” “那也太窝囊了,最好他们再做,咱们好接着打他们脸。” 韩主任摇摇头,“这个法子不能再用了,至少短期内不能再用。咱们已经抢先过两次,那边再傻也该怀疑了,接下来还是稳住咱们自己的市场,有空子再钻。” 第一次是白捡的,第二第三次是故意的,连着三次抢在前面,他们已经稳稳占据了上风。 看江城那边的反应,也就这点能耐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把市场一点点抢过来。 “可惜离得有点远,看不到他们是什么表情。” 散会的时候有人笑道,大家一听,也都跟着笑起来。 谁知刚走到门口,去送货的人回来了,身后的马车上还有不少货品,显然没有卖出去。 几个班的班长一愣,那人已经跳下车进去了,“韩主任,面包饼干和槽子糕送出去了,麻花套环没送出去。他们说昨天有人送了新货,比咱们的好卖。” “比咱们的好卖?”韩主任一愣。 几个刚出去的班长也折了回来,“你说有人送了新货?送的什么货?” “也是小麻花和套环,就是跟咱们的不太一样,上面有芝麻。” 送货员只是送货员,又不负责销售,语言表达能力很是一般。他脑子又不够灵活,也没买两包带回来,在那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大家都没懂,“麻花本来不就有芝麻吗?” 最后韩主任干脆不听他说了,自己跟单位请了假,去商店买。 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人去买东西,点名要带芝麻的,说是邻居家买了觉得好吃。旁边还有人是来回购的,“能不好吃吗?昨天江城那边送过来的,说是新研究的配方。” “江城那边的新配方?”之前那人立马来了兴趣。 红香县能早一步做出来固然占了先机,可东西还是那些老东西,其实也没多新鲜。 新配方就不一样了,好吃价格又不贵的新配方更不一样。回购那人点头,“他们来送货的时候我碰到了,就买了一包,没想到还挺好吃,比原来的好吃。” “江城不是不往这边送货吗?” “所以得赶紧买啊,万一他们以后不送了怎么办……” 后面说了什么韩主任没再听,回去就把所有班长叫来开会,研究这两样新货该怎么做。 江城这个回击比他们想得更狠,太狠了,打得他们完全猝不及防。不仅事先一点准备没有,选的时机也很微妙,等他们发现,东西已经卖一天了,量还不小。 就算他们马上做出来,上货也得下午或者明天,到时候肯定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是跟江城学的了。 可不跟着做,等江城把第二批第三批货送过来,他们不仅要被打脸,还会损失一部分市场。 老罗也知道他们肯定会跟着做,所以一次性送去了六百斤。一来是三倍奉还,报之前套环和小麻花的仇;二来六百斤够卖一阵了,也足够让红香县食品厂肉疼。 早上他还特地去商店问了下,发现新货卖的比之前的好,一整天脸上都带着笑。 见到夏芍,老头儿还没憋住,小声跟夏芍说:“红香县那帮人肯定气死了。” 夏芍笑,“他们不把脸伸过来挑衅,我们也不会打他们。” “有道理。” 没想到刚辞别老罗,另一个夏芍很想打的人就冒了出来。 何二立利用午休时间跑过来找她,“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个事,我回去跟我爸我妈说了……” 一看到这货,夏芍就想到四两鹿鞭酒,就觉得手又隐隐发酸。她脸上带着笑,轻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还有半瓶酒在我家呢,昨天晚上回去,何叔没抽你吧?” “抽倒是没抽。”何二立说,“就是喝多了有点上火,流了好多鼻血。” 这货显然比陈寄北还纯情小处男,压根没发现酒喝错了,“这人参果然上火,太燥了,燥得浑身都难受,下次可得提醒我爸少喝点。对了我还想问你呢,寄北昨天喝得比我多,他没事吧?”! 第65章 碰瓷儿 陈寄北倒是没啥事,就是夏芍差点出事了,到现在手还酸着。 夏芍决定不把那小半瓶酒还给何二立了,留着他哪次去她家吃饭,再给他喝一回,让他好好感觉感觉到底能有多燥。叫他不长心!叫他睁着眼睛拿错东西! 夏芍露出微笑,主动把话题扯了回去,“刚才你说,那事你已经跟何叔何婶儿说了?” 何二立个没啥心眼的,立马又被带跑偏,“说了,我爸我妈那意思,还想再问问男方的具体情况。比如说家里有几口人啊,都结婚了没有啊,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还想再问情况,就是没因为人家家里是农村的一口拒绝。 刚好夏芍陪孙清去相看过一回,听孙清说过栓子的情况,“他父母都是杨树镇的,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结婚了。下面还有个妹妹,比较小,今年才十来岁。他是家里小儿子,十五六就出来学徒了,书读得不多,但是工作干得好,今年刚升了三级工。” “十五六就出来学徒了,书读得的确不多。” 问完何二立就回家吃饭了,赶紧把这事说给了爸妈,何婶儿听了沉吟,“他爸妈都是农村的,还有个妹妹刚上初中,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他妈肯定没法下来给他看。” “戴长庆老家在关里,不也没法给他看?”何叔说。 一提这个何婶儿脸就拉下来了,“那是他说他父母在老家也是工人,他是江城有需要,从那边调过来的。我哪知道他就是个骗子,老家不仅是农村的,还有老婆有孩儿。” 五几年的时候东北最缺工人,不仅四处招工,还去其他地方挖了不少工人过来。 远的不说,食品厂的大师傅老罗就是从关里挖过来的。 戴长庆太能说了,装得又像,要不是凑巧碰上个知道内情的,根本看不出来。 何叔当初也没看出来,叹气,“所以农村不农村,能不能给看孩子,都没有人品重要。要是这小伙子人够好,他妈不能给看,你闲着干什么?你又不上班。” “这倒也是,云英是个没脾气的,交到别人手里我还怕她受气。” 这么一想,家是农村的也有农村的好处,离得远,不可能天天过来掺和小两口的事。而且栓子不是独生子,上面还有哥哥,给父母养老这事儿也不会都压到他一个人头上。 顶多婆家帮不上忙,娘家这边多伸把手,这样何婶儿还能更放心点。 下午何二立就给夏芍捎了信儿,“条件我爸我妈没意见,就是想看看人,最好能偷偷看。” 明着说相看,对方肯定会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甚至装样子,当初戴长庆就是这样。何家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给姑娘找对象这事慎之又慎。 夏芍可以理解,“那明天下了班,我陪何婶儿去他们厂附近转转。” “那谢谢你了,等你跟寄北有了孩子,我给你们包红包,包大红包!” 何二立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夏芍又想起那瓶鹿鞭酒了。 下班上了车,她忍不住在男人腰上摸了两把。看着周围没人,又摸两把…… 陈寄北一个刹车停在了路边,抿唇把她的小手拽了下来。 夏芍表情一本正经,“怎么了?”仿佛刚刚作怪的根本不是她。 陈寄北耳根已经红了,轻轻调整着呼吸,半晌才声音微哑,“你这样,我没法骑车。” 这男人有时候很凶狠,有时候又极克制,弄得夏芍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凶狠还是克制。 不过这毕竟是外面,夏芍就算想干点什么,也得等回家,锁了门关了灯再干。 回到家,孙清正挥着锅铲在锅边炒菜,好好的土豆片被她切得厚一片薄一片。也不知道她针线活那么在行,怎么做个饭,薄的都炒烂了,厚的还没熟。 八字还没一撇呢,夏芍没多说,进门放下东西,也开始做饭。 结果没等锁门关灯,晚上刚吃完饭,夏芍的亲戚来了。 夏芍就说同样喝了鹿鞭酒,陈寄北喝得还比她多,怎么陈寄北能忍,她就那么难受。敢情不是她意志力不坚定,而是她家大姨妈快来了,比较容易激动。 对,不是她意志力不坚定,是大姨妈的问题。 陈寄北正在擦桌子,看到夏芍拿东西,目光顿了下,“来了?” “嗯。” 夏芍揉了揉肚子,发现之前两次,来之前肚子都要坠好多天,这次居然没太大感觉。 陈寄北过来试试她的手,又摸她肚子,“疼吗?” “隐隐约约有一点。”夏芍说。 陈寄北就到桌边拿了杯子,冲了杯红糖水给她,“这次是不是准了?” “好像是。”夏芍端着杯,要去门口墙边拿阳历牌,陈寄北帮她拿下来了。她就坐在写字桌边,一面吹着喝一面往前翻了翻,翻到上个月自己画的圈,“正好31天。” 31天,已经算正常的周期了。 “看来江大夫的药有用。”陈寄北把炕桌擦干净搬下去,突然又问:“你是不是不虚了?” 夏芍翻着阳历牌,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更没注意他的眼神,“应该是不虚了。” 刚刚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去陈寄北新做给自己的小箱子里找出户口本,又翻了翻万年历。然后对照万年历,把阳历牌翻到下个月月初,将其中一页折了起来。 “那天有事?”陈寄北准备帮她把阳历牌挂回去,看到了问。 夏芍扣笔盖的动作一顿,诧异望他,“你不知道?” 难道他该知道? 第106节 陈寄北微微沉眉,想了想,“你跟何婶儿约了那天去看人?” 夏芍在给何云英和孙清的侄子牵红线,这个他是知道的。 可也不对,距离她折起那个日子还有七八天,要看人,应该不会拖那么长时间。而且上次她陪着孙清去看人,也没特地在阳历牌上圈出来,难道是她爸…… 陈寄北眼神动了动,没说话,甚至把夏芍搂在怀里抱了下。 这个拥抱有点安慰的味道,夏芍仔细看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你还真不知道?” 也是,他九岁他妈妈就过世了,他爸很快续娶,估计这么多年都没人给他过过生日。而且从他的描述来看,他妈妈对他也淡淡的,九岁前过没过过都不好说。 一个不被期待的日子,一个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日子,他又怎么会记在心里。 夏芍反搂住男人,在他头上摸了摸,“没事,我帮你记着就行。” 这个摸头的动作,比刚刚那个拥抱安慰意味更浓。 陈寄北敏锐地感觉到了,没有躲,反而把夏芍的手拉下来亲了下,眼神黑黝黝望着夏芍。 夏芍突然就想起来昨晚上自己礼尚往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黑暗中一双眸子像是要吞噬一切,最后弄得自己不得不腾出一只手,盖上了他的眼睛。 可眼睛遮住了,却遮不住他唇间溢出的闷哼。 到了激动处,男人甚至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手…… 反正夏芍挺庆幸他昨天晚上踩刹车了,别问,问就是太凶,打怵。 此刻见男人又用这种眼神看她,夏芍果断抽手,“看姐姐也没用,姐姐负伤了,需要修养。” 陈寄北神色一顿,这次看向了她的手,眼神变深。 这反应,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想,就她想得多,就她满脑子色色。 夏芍推了推男人的脸,“行了,去刷碗。” 好像是从那次接吻过后,或许是更早,从天开始变凉之后,碗就都是陈寄北在洗了。夏芍习惯了,陈寄北也习惯了,闻言敛住眸,一言不发去了厨房。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系着个花布围裙,衣袖半卷,侧脸轮廓深刻而认真。 夏芍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又望向了门边墙上的阳历牌。 还有七八天时间,既然他不记得,那她也不提,给他个惊喜好了。 第二天夏芍刚下班,何婶儿已经等在单位门外了,“二立说那小伙子你见过,长得怎么样?” “长得就是个一般人吧。”夏芍如实说,“没有特别一表人才,不过挺耐看的,看着也精神。他表姑跟我住对门,我见过一次,个子快赶上我们家寄北了。” “快赶上你家寄北了,那的确不矮。” 陈寄北本来就有一米八多,最近又长了点,看着快比何二立高出一个头了。何二立先天不足,后天吃得又不是特别好,二十二岁的人了,身高还不到一米七。 何婶儿说着叹了口气,“要像你们家寄北长那么好,我们也不敢要。云英你也知道,丑那绝对不丑,可要说多漂亮,我这个当妈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是啥大美人。” 何云英属于中等略偏上,看着顺眼但绝对不惊艳的类型。 而且这姑娘比较内向,话又少,就感觉不那么起眼。 夏芍笑着安慰何婶儿,“快别这么说,咱云英哪里不好?能干,会过日子,还有正式工作。” “比起她那个不省心的哥是强了不少。”何婶儿说,“你看我愁是愁,好歹敢给她找,换成二立,找我都不敢找。二立自己都跟没长大似的,班也不好好上,哪家姑娘愿意跟他?就算找一个结了婚,这婚后过不好,也够呛能消停,还不如再等两年。” 何家这还是想得开,别说六十年代了,夏芍前世那会儿还有人对给儿子娶媳妇抱孙子有种诡异的执着。 儿子还没有稳定工作呢,就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然后花了一大笔钱把儿媳妇娶回家,生了孙子,老两口连儿媳妇跟孙子一起养,也不知道图什么。 两人到达家具厂,在外面聊了能有十来分钟吧,家具厂开始有人下班了。 何婶儿打起精神,专找那高个、年轻的看,“那边那个穿灰布衣裳的是不是?人看着怎么有点驼背?不是啊……那那边那个小平头,我看他不矮,有没有一米八……” 真看到了孙清那侄子,她话反而少了,直拽夏芍,“是不是那个?” 栓子一身蓝布衣服穿得板板正正,腰挺背直,笑容爽朗举止大方,正和工友们说着话。 见夏芍点头,何婶儿说了句:“看着还真挺精神。”抱起刚才在附近买的两颗大白菜就走了过去,接着人往栓子身上一撞,“哎哟”一声坐在了地上。 别说栓子和他那几个工友了,夏芍看着都有些错愕。 刚才何婶儿去附近的蔬菜商店买白菜,夏芍就纳闷,家里不是囤完菜了吗,怎么还买? 何婶儿只是笑,“这个我有大用,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没想到竟然是用来碰瓷儿…… 夏芍有些想笑,那边何婶儿已经扶住了腰,一副起不来了的样子。 栓子旁边的工友立即瞥清关系,“我们走得好好的,是你自己不看路,撞上来的。” 栓子脸上也有错愕,但还是关心地问何婶儿:“阿姨您没事吧?” “我没啥事儿。”何婶儿试着起了下身,又扶着腰皱眉,“腰好像扭了。”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见她没要讹人,栓子那工友脸色好了点,帮着栓子把人扶起来,“以后走路看着点儿。” 栓子也问:“您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我缓一会儿就行,谢谢两位小同志。”何婶儿扶着腰,要去捡地上那两棵大白菜。 栓子立即帮她捡了,想了想,“阿姨您家住在哪?我帮您送回去。” 夏芍看这情况,也就没上前。在路边等了段时间。 等家具厂开始锁门了,何婶儿又小跑着赶了回来,“等急了吧?”哪还有一点腰扭了的模样。 夏芍好笑,“没有,我刚去百货转了圈,买了两双袜子。” 何婶儿就跟她一起往回走,小声和她说:“是个好小伙子,明明是我撞的他,他也没生气,反而主动把我送回家。我家到这得走二十分钟呢,他都没嫌远。” “他真给您送到家了?”夏芍一听就知道这事成了一半。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得了丈母娘的青眼,女婿的日子通常都不会太难过。 果然何婶儿脸上笑开,“送到了。云英今天上早班,刚好在家,他就把东西交给了云英,还嘱咐我注意点腰。我在旁边瞅着,他见到云英根本没敢看,还挺有礼貌的。” 被撞到了没有发火,说明是个脾气较好的人。 愿意帮何婶儿把东西送回家,看来心眼不错,比较乐于助人。 见到陌生的年轻姑娘不乱看,是礼貌,是尊重,也显然他并不是那好/色的人。像刘大军,第一次见到夏芍就盯着看,陈寄北看到,还假借抽烟帮夏芍挡了下。 夏芍问何婶儿,“云英也见到人了,她怎么想?” “她能怎么想?问半天也不吭一声,再问就跑了。不过我生的闺女我知道,她不说反对,就是没多大意见,”何婶儿显然很满意,“还是你有眼光,介绍的人也靠谱。” “婶儿这么说,我可去探他们家口风了。” “探吧,这事儿要是成了,婶儿给你送俩野兔子。”何婶儿笑呵呵的,“你是不知道,叫隔壁胡同那老钱婆一整,云英本来都不想看了,听说是你介绍的,才叫我过来瞅瞅。” 夏芍认识何云英的时机比较巧,刚好是何云英被戴长庆纠缠,正无措的时候。 她跟陈寄北又出手帮何云英解决了问题,两人虽然统共也没见过几面,何云英对她却有种莫名的信任,觉得她人好脑子也聪明,肯定不会害自己。 “野兔子就不用了,回头要真是成了,请我喝杯喜酒就行。” 夏芍这也是人生头一次做媒,感觉还挺新鲜的。眼见着天色黑了,两人说着话,脚步也加快了,穿过一片住宅时夏芍却顿了下,又回头看了眼,表情不可置信。 “怎么了?”何婶儿也跟着回过了头。 “没怎么。”夏芍说,“就是看到个人有些眼熟。” 不远处那道身影已经匆匆离开了,背对着她们走得飞快。但刚刚推开院门出来的时候她回了下头,夏芍还是认了出来,那是李来娣,李宝生的妹妹李来娣。 这么晚了,她不在家待着,怎么会从别人家出来? 而且李来娣出来的时候面颊微红,笑容羞涩,眉梢眼角荡着的分明跟那天事后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半敞的院门里还露出半个男人的身影,只是天太暗看不太清。 这李来娣是处对象了? 夏芍有些疑惑,但这事跟她无关,看到就看到了,她也没往心里去。 到底天晚了,何婶儿亲自把夏芍送到了门洞口,“人是跟我出来的,我得把你全须全尾送回家。不然这么漂亮个媳妇儿丢了,寄北找我要人,我可没人赔给他。” “这么晚了,您一个人没问题吗?”夏芍不放心问。 “我都老菜帮子了,能有啥问题?”何婶儿晃晃手里的手电筒,健步如飞走了。 陈寄北早就回来了,听到动静,起身去放炕桌。 夏芍进门放下袜子,“不用这么麻烦,家里还有饭吗?我在灶台边吃一口就行。” 陈寄北却还是把炕桌放下了,转身去厨房拿了碗筷和两个大饭盒。饭盒里是炒的回锅肉,应该是从国营饭店买的,还有一盒是加了小豆的豆饭,看着都不像有人动过。 “你还没吃?”夏芍看了眼小座钟,已经六点半多了。 陈寄北没说话,又去厨房的碗柜里拿了早已盛好的辣菜。 这是夏芍前两天闷的,新鲜芥菜疙瘩洗干净,五分之三切成一厘米多见方的小块,下锅焯熟,五分之二切成细丝。一层块一层丝,块在下丝在上,码在坛子里。 最后将焯完的水倒进去,扣上盘子,半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吃了。 做好的辣菜块状的嫩软,丝状的脆爽,带着微微的辛辣,很是清新爽口。 夏芍先给自己灌了两大口热水,才坐下来吃饭,“你猜今天何婶儿怎么看人的?” “嗯。”陈寄北“嗯”了声算是回应。 夏芍早习惯了他的话少,边吃饭,边把何婶儿碰瓷儿的事说了。 老太太太可爱,到现在她一想起来都有些想笑。 陈寄北听着,也说了句:“何家人不错。” 何家人的确挺不错,何叔能干,何婶儿热情,何云英勤快又实在。唯一有点问题的是何二立,这几个月也没见他再犯,而且他这人小毛病一堆,但对人从来都很赤诚。 别人都是用异样眼光在看陈寄北,只有他,当初是用心在看。 吃完饭,陈寄北去刷碗,夏芍去对面敲了敲孙清家房门,这回她记得敲门了。 不多会儿孙清出来,“回来了?今天怎么自己回来的?” “当然是有好事。”夏芍笑了笑,“你不请我喝杯茶吗?不请我可就不跟你说了。” 孙清愣了下,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请。” 说着就要回去找茶叶,又被夏芍叫住了。 “我跟你开玩笑的。”夏芍神色认真了些,问她:“你那大侄子找到对象了吗?” 第107节 一说起这个孙清就犯愁,“没啊。上回那个没看成,我也没跟他提” 转念一想夏芍从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她又眼睛一亮,“你有合适的?” 夏芍就和她说起何云英,“寄北朋友有个妹妹,你应该见过,上次过来送蝲蛄那个。” “就闷不吭声,一直帮你干活那个?”提到吃的,孙清还真有些印象。 “对。”夏芍点头,“她今年十九,比你家栓子小四岁,人在电影院卖票。我问过,他们家不介意男方家是农村的,只要人好,两个孩子能处得来就行。” 听说何家不介意,孙清眉眼都笑开了,“明天我就去跟栓子说,让他们两人见见。” “你先别急。”夏芍叫住她,还是把何云英跟戴长庆那事说了,“虽说两人没什么,但就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你那大侄子要是介意,这件事就当我没提。” “那王八蛋骗婚,关她什么事!”孙清是个直爽性子,一听立即竖起眉。 不过是她大侄子娶又不是她娶,她还是答应夏芍回去问问,明天给夏芍回信。 加了芝麻的小麻花和套环很好卖,第二天单位又做了一批,准备送去远一点的县镇。 夏芍本来想去槽子糕车间坐一会儿的,看他们做的是套环,就没去,照例四点多下班回家。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吕大爷叫进了警卫室。 “看到那边那姑娘没有?围了个红围巾还穿个高跟鞋那个?”吕大爷虎着脸,指指门外大柳树下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就是她,上回跟我打听你们家小陈。” 夏芍望去,刚好看到那个姑娘转过脸,不由一怔。! 第66章 生日 昨天晚上只是匆匆一瞥,夏芍也没仔细看,没想到李来娣照比几个月前变化这么大。 人穿上毛衣了,脚踩上高跟鞋了,脖子上那个围巾夏芍没看错的话,是纯羊毛的。 最近天冷了,江城各大百货已经开始有围巾在卖,但都是最普通的棉线围巾。长宽都是80厘米,沿着对角线一折,可以围脖子,也可以包头。 当然围脖子上还挺好看的,包头,看着就像鸡妈妈了。 李来娣脖子上这个款式新颖,材质也好,不像是在江城买的。只是十七八的小姑娘胜就胜在青春,她这又是羊毛围巾又是高跟鞋,打扮得太过成熟,看着反而有些别扭。 “你说她来打听过我们家寄北?”夏芍跟吕大爷确定。 吕大爷点头,“虽然打扮变了不少,脸我还是认识的。” 这么说夏芍就明白了,估计李来娣是听说了最近食品厂的事。 虽说谣言这东西都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洗白肯定没有谣言传播得快。但陈寄北这事全食品厂都知道,土产公司那边估计也知道,会传到李家人耳朵里,倒也不稀奇。 而陈寄北原本是别人介绍给李来娣的,说陈寄北是街溜子,也是李来娣来告诉她的…… 李来娣会来食品厂打听,夏芍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谢谢大爷告诉我,这人我认识。” “你认识?”大爷有些意外,随即眉心皱褶更深,“认识你更得小心,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夏芍倒不觉得李来娣是来找陈寄北的,找陈寄北可以直接去土产公司,何必绕这么一圈。 但吕大爷是好心,她还是笑着应下了。 没想到刚出大门,李来娣突然叫她:“夏芍。”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那个走路的姿势怎么说呢?下巴扬着,眼睛向下看人,很像只高傲的小公鸡。 夏芍其实不太想理对方,但陈寄北今天不知怎么了,还没来,她就站在路边等了等。 李来娣一走过来就问她:“听说你转正了,花了不少钱办的吧?” 说着将她从上打量到下,眼神嫌弃,“都转正了,全身上下除了件毛衣,就没点像样东西。不过也是,转正了也才三十来快的工资,就能买我这么条围巾。” 李来娣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脸上难掩得意。 说实话现在虽然已经下霜了,但也就是系个纱巾的温度,戴这种羊毛围巾其实有些早。 夏芍看了看李来娣额角的汗,没说话。 李来娣又提起裤腿给她看自己的高跟鞋,“这种鞋你也没见过吧?这可是南方那边的新样式,别说江城了,省城都没有卖的。今天你运气好,给你开开眼。” 要说高跟鞋这东西,就没有穿着舒服的,六十年代这些样式就更不舒服了。 夏芍结婚前买皮鞋的时候试过一双,自此一生黑。而且江城虽然是个城市,也只有主路是用沥青铺的板油路,其他全是土路,穿高跟鞋简直就是受罪。 夏芍光看着,都替李来娣觉得疼,“你不磨脚吗?” 李来娣一窒,“这么贵的鞋怎么可能磨脚?” 她既然这么说,夏芍也就假装自己信了,“你高兴就好。” 李来娣又是一噎。 炫耀的时候最烦碰到夏芍这种人,她既不羡慕,也不嫉妒,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你。明明她穿去土产公司的时候大家都说好看,听到价格后更是酸溜溜的。 李来娣忍不住提了句,“这鞋其实也没多贵,也就不到三十块钱吧。” 结果夏芍还是没有反应,见她看过来,才勉强配合着“哦”了一声,配合得十分敷衍。 李来娣气结,“你就装吧,你要不贪我家在城里过好日子,至于大老远上赶着过来,我哥都结婚了还赖着不走?你要不贪慕虚荣,至于连街溜子都嫁?” 李家这种利益高于一切的人家,你跟他们讲什么都没用,他们只会按自己的逻辑来揣测你的行为。 但她非要扯陈寄北,夏芍似笑非笑,“他到底是不是街溜子,你难道不清楚?” 李来娣就算以前不清楚,现在也清楚了,不然也不会气成这样。 她表情难看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得意,“就算他不是街溜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开那么点工资,他是能给你买围巾,还是能给你买高跟鞋?” “看来你这身是别人给买的了。”夏芍好笑。 她就说李家那么重男轻女的人家,别说李常顺工资有限,现在又畏手畏脚,根本没那个钱。就算有,他们家也得先顾着儿子,哪会给李来娣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李来娣并不避讳,“找对象,就得找这种有钱,又舍得给你花钱的。” “那恭喜你了。” 夏芍点点头,越过她,直接走向了她身后的陈寄北,“怎么才来?” 陈寄北长腿支地,显然是急赶过来的,“路上车胎漏了。” 那他临时找地方补胎,是得耽误点时间。 夏芍把坐垫放到车后座,轻车熟路上去,“今天还去买菜吗?” “不买了,家里有。” “那把辣菜吃了,我再剁点萝卜馅儿,包点菜干粮。” 两人自顾自说话,将李来娣无视了个彻底。 “喂,跟你说话呢!我叫你走了吗?” 李来娣有些气急败坏,想要追上去,偏偏踩着高跟鞋,一没注意崴了下脚。 这一下崴得不轻,她疼得直吸气。等再抬头,两人已经骑着自行车走远了。 “这什么破鞋?”李来娣使劲踹了下,差点没站稳又崴了。 她不敢再动,只能老老实实站在路边,越想夏芍那副嘴脸,心里就越气。 “眼皮子浅的东西!一个月才开四十几块钱,她就拿着当宝了!” 殊不知这世上有的是有钱人,随便出手点东西就够他们一个月工资了。 李来娣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又理理头发和衣服,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等她结婚的,结了婚好东西只会更多。夏芍和陈寄北再折腾,加起来也才一个月八十块钱的工资,哪像她找的这个对象,嫁过去她连班都不用上。 到时候让夏芍好好看看,她李来娣过得就是比她好,气死她。 李来娣满脑子都是夏芍,夏芍却一出食品厂就把她忘没影了。 “也不知道孙姐那边问得怎么样了,上午我碰到何二立,何二立还问我来着。” 陈寄北骑着车,没说话。 夏芍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那木桶做出来了没有?天快冷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再冷冷,光在外面待着都冻手,更别提干活了。 结果陈寄北依旧没说话,被夏芍叫了声,他才道:“还没。”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往常这男人话也少,但没少到这种程度。 夏芍歪头去看男人的侧脸,“单位出什么事了?” “没。” 那是她又惹到他了,他在那生胖气?还是他自己和自己生呢? 夏芍有些猜不透,干脆不猜了。没想到男人默了下,突然问:“你不要点什么?” “要什么?”夏芍被问懵了。 男人顿了顿,“围巾,高跟鞋。” “你听到了啊。”夏芍有些无语,“这个时候戴围巾多热啊,我穿的还是高领毛衣。” 陈寄北:“……” “那个高跟鞋你肯定没穿过,下回我找一双让你试试,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穿了。” 陈寄北:“……” 陈寄北又沉默了一阵,“那别的呢?” 李来娣不说他还没发现,夏芍从没和他要过任何东西,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唯一提过的小座钟,还是两边定彩礼的时候,她因为不想要缝纫机才提的。 什么三转一响,她都没要过。而他,也没给她买过。 结果夏芍想了想,“新华书店出新连环画了吗?之前那些我都有了。” 说着还笑了,“你不知道,上回去我把剩下那几本都买了,那群小鬼那个羡慕啊。从我挑书一直跟到我结账,又眼巴巴跟出门,还期期艾艾问我……” 她卖了个关子,戳戳男人后腰,“你猜他们问我什么?” “问什么?” 第108节 夏芍清清嗓子,学得像模像样,“姐姐你家住在哪啊?你家小孩还缺朋友吗?” 身后的声音含着笑,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此时眼睛一定是弯着的,好像欺负小朋友是件十分欢乐的事。李来娣那一番话就像一粒尘埃,连在她心上稍停的资格都没有。 陈寄北听着,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下来,什么都没再问,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听她说着话。 孙清显然已经问过她那大侄子了,一见夏芍回来,迫不及待问:“啥时候让他俩见见?” “你都跟他说了? ”夏芍脸上还有笑意,轻哈了口气暖着手。 “说了。”孙清直点头,“他说他不介意,他是跟人过日子,又不是跟那些谣言。不过他父母那边毕竟是农村,就别告诉他们了。他们平时不太下来,也听不着。” 栓子毕竟在城里工作,又年轻,思想没那么守旧,他父母可就不好说了。 夏芍能够明白,回去跟何家那边一说,定了两天后在夏芍家里见面。 一来她是介绍人,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二来栓子是孙清的侄子,不在她家也是在孙清家,还不如在她家,何云英熟悉一点,也能少一点紧张。 何婶儿早见过人了,相看那天就没来,何二立陪着何云英过来的。 栓子那天果然没敢看何云英,见了面愣是没认出来。两个年轻人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低着头,一个满脸笑,愣是没怎么敢和对方说话。 夏芍一看,就学陆泽同那一招,把两人支出去单独说话。 支完人回头,还发现陈寄北正望着她,眸色很黑,应该也是想到了两人相亲那天的事。 当时她一心想着成不了,他满身刺,谁又能想到会走到今天。 何二立还有些不放心,就站在门口张望,“要不我跟着一块去吧?” “人家相亲,你跟着去当什么电灯泡?”夏芍好笑,赶紧抓了把巴旦木塞给他。 “这不是天快黑了吗?”何二立下意识剥了一颗,吃到嘴里才发现不对,“这什么这么好吃?” “巴旦木,新疆那边的。”夏芍给孙清也抓了一把。 孙清倒比何二立能坐得住,凑过去跟夏芍挤眉弄眼,“栓子都开始傻笑了,我看有戏。” 两人从外面回来,谁都没说什么。第二天何云英上晚班,栓子却去接她下班了。 何二立不放心,下了班还偷偷去跟了两天。 结果没发现栓子有什么不妥的行为,他因为降温感冒了。夏芍在单位看到他,他兜里揣了好几个手绢擦鼻涕,说着说着就打一个喷嚏,看着特别可怜。 “行了你快回屋吧,外面冷。” 夏芍把人打发走,拉高毛衣领子,拎着何二立送过来的铁模子回去了。 说是铁模子,其实就是两寸宽的一块铁皮,弯折成了桃子的形状。她让何二立问了何叔,何叔找人帮她做的,何二立还好奇是干什么用的,她没说。 夏芍其实是想给陈寄北做个生日蛋糕。 如果是别的西点,夏芍可能还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可蛋糕,他们食品厂本身就有做。 只不过食品厂做的不是生日蛋糕,而是拿铁模子卡着烤出来的小蛋糕。个个不过拳头大小,卡成梅花或者原型,因为是模子卡出来的,也叫槽子糕。 为了能把东西拿出来,她这两天下班,还去槽子糕班帮了会儿忙。 她也没掩饰自己的目的,“家里有人要过生日,我想看看能不能烤个寿桃出来。” 这会儿见夏芍把模子拿回来,大家还传着看了下,“这么大,得不少面吧?” “有半斤够了。”夏芍说,“这个月的面粉我还没吃。” 为了做这个蛋糕,她把面粉全买成了最贵的七五粉。一百斤麦子只能出七十五斤的面,不像标准粉,一百斤能出八十多斤,不仅看着黑,里面还有少量麦麸。 槽子糕班女同志不少,还有跟夏芍一起加过班的,闻言都笑了起来,“小年轻就是主意多。” 可惜六几年国内还没有奶油,至少江城没有,要改革开放以后才会大批量涌入国内。不然夏芍家里有奶粉,她还可以试试自己加油加糖,打点奶油出来。 到了陈寄北生日那天,夏芍一大早上就起来擀面条。 面和好醒好擀成薄片,用擀面杖抵着,一边洒面粉一边切成条状。夏芍运刀极快,切出来的面条又细又均匀,拎起来抖掉上面多余的面粉,就可以下锅煮了。 她只煮了一碗,白菜打汤,上面还卧了个完整又漂亮的糖心荷包蛋。 陈寄北看到还愣了下,“只有一碗?” 不知怎么,夏芍就想起那次从程文华家回来,自己把鸡蛋糕全吃完了,他问的那句:“我的呢?” 夏芍把面放到他面前,“只有一碗,专门做给你的。” 男人要出去拿碗,她没让,低头喝了口粥,“你吃,就当我补偿你的。” 男人闻言一顿,又坐回去了,就是脸有些冷。 夏芍装没看见,她大姨妈前两天就走了,昨晚上这男人又抱着她亲亲,她没理。 她今天一堆事呢,要上班,要早起擀面条,下午还要烤蛋糕。要是真把这男人撩起来了,就算不请伤假,手也要半残,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陈寄北沉默着把面条吃完,最后还是留下那个荷包蛋,夹到了夏芍碗里。 不等夏芍说什么,他已经站起身,把碗拿去厨房刷了,脸上看着依旧不太高兴。 这男人就是脸冷嘴巴硬,心肠连表现出的一半冷硬都没有。 想着反正还有蛋糕,夏芍没再往回推,就着粥把荷包蛋吃了。 吃完她也把碗拿下去刷,“今天晚上你不用去接我了,我有点事,可能会晚点。” 陈寄北接碗的动作当时便停了,抬眸看她,“你和别人约好了?” 夏芍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陈寄北已经又问:“你是约了郭姐、张姐还是隔壁老王?提前好几天就把阳历牌折起来。” 原来是因为阳历牌…… 夏芍有些好笑,想想昨天他抱着自己亲亲的时候,自己拒绝他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别闹,明天有事。 那也难怪他一大早就不高兴,许久未见的阴阳怪气都重出江湖了。 可已经准备了好几天,这个时候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夏芍只能看着他自己跟自己吃醋。 出门的时候夏芍拎上了一小袋面粉,陈寄北看到了,“挺用心啊,还要带东西给别人。” 夏芍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叫声媳妇儿,叫一声我就不去了。” 陈寄北低眸看着她,看了半天,愣是没能叫出声,眼见着更气了。 夏芍怕他气出个好歹,出门前在他兜里塞了几个苦菇娘,“记得泡水喝,去火。” 陈寄北手都插进裤兜里了,最后还是没拿出来,一言不发去院子里推车。 下午忙完,夏芍借着车间的烤炉烤了个蛋糕。烤出来又细又嫩,看着比单位的槽子糕还要暄软。 郭姐还没走,看到了问:“我怎么闻着比槽子糕还香?” “我鸡蛋放得多,还加了点奶粉。” 见凉得差不多了,夏芍小心将模子取下来,把剩下的面倒进了模子里,“还能烤一点,就是烤出来的肯定没这个好看。郭姐你要是不着急走,可以尝一尝。” 有吃的谁还着急走啊,郭姐又多留了一会儿。 等夏芍把装饰做完,她还帮着糊了个大纸袋子,两人一起锁门离开的车间。 到家的时候陈寄北还在院子里忙活,听到动静抬了下眸,又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神色寡淡。 他装自己没看,夏芍也装自己没发现他看了,把东西送进了屋。 陈寄北等了会儿,愣是没人和他说话,抬头再看,厨房里已经开始炒菜了。 陈寄北爱吃甜的,可惜地瓜还没邮到,夏芍只能做了个拔丝苹果。 国营饭店买的红烧肉味道一般,被她回了下锅,炖了个土豆…… 等夏芍忙完,外面天都黑透了,陈寄北还是没进门,也不知道这么黑还能干什么。 夏芍有些好笑,终于推门出去叫人,“吃饭了。” 陈寄北没吭声。 夏芍装着打了个喷嚏,“外面怎么这么冷。” 陈寄北收起东西沉默着进屋了。 洗了手用毛巾擦干,陈寄北刚进里屋,身后的夏芍突然将灯关了。 陈寄北一愣,旁边已经传来划火柴的声音。 很快屋内燃起一小簇火苗,接着火苗跳动着舔上烛心。夏芍用盘子托着个寿桃一样的糕点,烛光里一双笑眼格外璀璨,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生日快乐。” 那一刻,陈寄北其实是懵的。 盯着那双眼里倒映的火光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生日?” “对啊,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夏芍笑盈盈把蛋糕放在炕桌上,陈寄北这才发现今晚的晚餐也格外丰盛,一共有四个菜。有裹着一层糖浆像穿上了黄金甲的拔丝苹果、还有炖得沙沙绵绵的红烧肉土豆…… 而最漂亮的,还要属那个寿桃一样的点心。 寿桃的尖尖已经被夏芍染成了粉红色,上面不知用什么酱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寿”字。右下角还画着个小人,眼睛很黑,就是两腮鼓鼓的,像是在生气。 夏芍指了指那个小人,“像不像你?” 陈寄北没觉得像,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笑意嫣然,声音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难怪她问自己知不知道,难怪她把这一天折了起来,难怪她一大早就给自己做面条……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会有人给自己过生日。 见男人有些愣,一双过分乌黑的眸子却比往日都要亮,夏芍推他在桌边坐下,“闭上眼睛许个愿,然后把蜡烛吹了,一口气吹完,愿望就会实现。” 她话音刚落,男人竟然就把蜡烛吹了。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夏芍微怔,“你许愿了吗?” 陈寄北没说话。 夏芍明白了,估计这男人还没回过神,都没许愿就把蜡烛吹了。 第109节 不过那就是个好意头,吹了就吹了,也不能再点一次,还是开灯吃饭吧。那拔丝苹果得趁热拔出来,放在凉水里冷一下才好吃,彻底凉了就拔不下来了。 夏芍正要去开灯,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夏芍。”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黑暗中显得有些闷。 好半晌,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愈发低沉,“媳妇儿。” 这一声太轻,夏芍还没来得及听清,一个浅吻已经落在了她耳垂。! 第67章 你还好吧 那个浅吻一开始并没有暧昧的意味。 夏芍或许不知道,但陈寄北知道,人生二十一年,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 在陈庆丰跟着母亲住到他家里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小孩子也是可以过生日的。 虽然那个生日很简陋,只有一碗面条,两个鸡蛋,陈庆丰却得到了全家的祝福。 当时他还不那么清楚自己的处境,或者说,当时的他还没有死心。 他以为陈庆丰过了,也会有人给他过。然而那天他坐在门槛上从日出等到日落,没有面条,没有鸡蛋,也没有祝福,有的只是烧去大半的照片和陈庆丰他妈说的抱歉。 后来他就把这一天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夏芍连着提醒两次都没想起来。 陈寄北突然记起那天夏芍说:“没事,我帮你记着就行。”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他忍不住将人搂紧,吻却小心翼翼的,轻柔而珍惜。 只是夏芍的耳朵太敏感了,他亲第一下,她的身体便是微微一僵。等他第二个浅吻落到她耳后,她更是忍不住躲了下,一面扭一面拿手推他,“你别,痒!” 就是推得没什么力道,比起拒绝,更像是在撒娇。 夏芍这副嗓音平日里就软,此刻带着点轻喘,带着点娇意,就连身体也软得一塌糊涂。 陈寄北忍不住把唇贴上去,又亲了一下,“哪里痒?” 他语气竟然还一本正经,只是声音微哑,气息灼热,出卖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夏芍被那气息吹得更痒,忍不住又扭了下,男人的薄唇就顺势落在了她纤细柔嫩的脖颈上。 那一瞬间,有什么黑暗中的回忆隐隐复苏。夏芍心神一荡,不禁想起这双灼热的唇不仅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颈,还流连过其他地方,送她上过潮头。 似是也想到了,男人微微一顿,湿濡的吻蜿蜒而下…… 窸窸窣窣中突然就没了那把软声音,只余写字桌上的小座钟滴滴答答。好半晌,才有人满满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细软到不行的轻哼,“你、你轻点儿!别咬……” 男人抬起头,轻轻在她唇角啄了下,把她抱起来放到了炕上。 察觉到他的意图,夏芍忍不住在他头上抓了把,嗔他,“今天你可没喝酒,你是不是真不行?” 陈寄北被她揪着发根,声音里全是隐忍的暗哑,“你不是身体虚,要清心寡欲?” “你这样我就能清心寡欲了?都快欲求不满了好吗?” 夏芍服了他了,她就说前几次每次差点擦枪走火,他怎么都能硬生生忍下来。 反正这男人今天没喝酒,再凶也凶不到哪里去,不吃白不吃,夏芍勾住男人的脖子就吻了上去。不仅吻,她还伸手去扒男人的衣服,不多久就把人扒得只剩了件背心。 屋内的空气微凉,男人的身上却是滚烫的,匀称的肌理下跳动的全是年轻男性旺盛的荷尔蒙。 夏芍这回摸得光明正大,还没好气地在男人唇上咬了一口,“你以前是不是晚上偷偷抱我了?我说我怎么做梦总梦到趴趴熊长腹肌,摸着还有些熟……”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压在了炕上。 夏芍一开始还能回应,能勉强与对方的唇舌打个平手,几个回合之后就只剩下承受的份儿。 等男人真的凶狠起来,她才发现对方之前还是收着的。 满室暧昧的喘息中,夏芍迷乱地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只撞到坚硬的炕桌。撞得桌上盘碗叮当,连蛋糕上的蜡烛也倒了下来。 “抱歉。”男人停下来,翻了个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哑着声音又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夏芍没说话,只低头去寻男人的薄唇。 后面的事情夏芍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有点痛,痛得她想踢人可又踢不到,只好低头去咬男人的肩膀。到了后面她坚持不住,男人又从行李架上拽下被褥,把她放到了被褥堆里…… 柔软的被褥一层层,托着她,也承担去大部分冲击。 可夏芍脑子里昏昏沉沉,还是只剩下一个想法:谁说没喝酒就不凶了?谁说的! 重新打开灯的时候,分针已经滴答着又走过了一圈。陈寄北毛衣松松套在身上,皮带还没系,比起平日的冷漠尖锐,整个人都多了丝事后的慵懒与餍足。 他这副模样,简直是在勾引人爬起来把他再睡一遍。 可惜夏芍能量条见底,有心无力,只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把脑袋扎回了被褥里。 这回是男人帮他擦洗的,擦洗完套上衣服,男人还低声问她:“你还好吧?” 夏芍一根指头也不想动,只哼哼,“不太好。” 陈寄北的薄唇就抿了起来,“是不是伤到你了?” 他俯身过来,就要帮夏芍查看伤势,夏芍赶紧躲开,“才没有,我就是饿了。” 肉吃了,饭还没吃,夏芍现在是真的很饿。 陈寄北闻言,起身就要去厨房热菜,被夏芍在后面叫住,“你把衣服穿好了。” 他这一身,就差明着告诉人他刚刚干嘛了,能叫孙清那个老司机瞧见吗? 夏芍盯着陈寄北把毛衣理好,皮带系上,看着还是透出几分欲,但也没办法了。她体力条显然没有男人的长,眼角也还有些红,一身的倦懒只会更加明显。 果然一开门,就碰到孙青出来刷牙,看到陈寄北还愣了下,“我看你们灯关了,还以为你俩睡了。” 毕竟时间还早,对门两口子还没睡觉,也会出来上个厕所什么的。每当这个时候夏芍都会格外紧张,连带着他也要承受更多欢愉和痛苦,简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陈寄北喉咙又有些干,面上却是一切如常,“刚点蜡烛了。” 倒下的蜡烛上沾了些果酱,陈寄北把它拿下来洗了,准备好好收起来。孙清看到蜡烛,还以为是他家灯坏了,“老房子是这样,现在修好了?” 陈寄北发现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顿了顿,补充,“今天我生日。” “今天你生日啊,难怪小夏一大早就起来擀面条。”孙清哪能想到他口中的点蜡烛,是夏芍给他过生日,“灯泡坏了没啥,换一个就行了,你别往心里去。” 陈寄北不想和她说了,把几样菜热了热,又重新端回了屋里。 回去的时候夏芍已经爬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也如三月春雨般水雾迷蒙,还残留着三分春意。 她正在切蛋糕,就是没什么力气,切得不太顺利。 陈寄北放下菜,接手帮她切,她就指挥着陈寄北把带寿字那一块切给自己,带小人的给她。 叫你凶!叫你折腾人! 夏芍早饿了,愤愤在小人上挖了一大口,觉得自己用新疆大枣熬的枣泥真是好吃。 还有自己用来给小人做眼睛的葡萄干,也很好吃。 就是可惜了她的拔丝苹果,这东西没法热,已经彻底拔不了丝了。 陈寄北却不嫌弃,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一块一块挖下来,吃得特别认真。 夏芍忍不住看他,“叫你趁热吃你不听,这都凉透了。” 陈寄北唇角沾着糖汁,却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别说凉了,就算冻成冰,也是她的心意,是自己过的第一个生日。 陈寄北低头又吃了口蛋糕,绵软香甜,滋味却不及她万分之一。 毛衣下被咬过的地方隐隐刺痛,他却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疼了。只记得她带着哭腔轻如小猫的声音,记得她的颤抖,记得极致过后骤然释放的大汗淋漓…… 吃完饭,夏芍又懒懒窝回了炕上,陈寄北自己忙进忙出把桌子收拾干净。 收拾完,还打了水进来给夏芍洗漱。 对门孙清家已经熄灯了,夏芍心安理得地做了回老佛爷,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伺候那种。 然后她就知道了被人伺候是要付出代价的…… 洗漱完熄了灯,她往被窝里一钻,本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人家还想伺候她点别的。 “你、你不是好了吗?”夏芍声音都变调了。 陈寄北却已经摸清了她的敏感点,俯身亲她耳朵,“媳妇儿。”声音又哑又低,在这静夜里听来格外性感,夏芍一个失神,被人趁虚而入……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芍一翻身,腰太酸没翻过去,当时就气得想捶床。 谁跟她说小处男都很快的?昨天他又没喝酒,怎么还那么激动? 总不能是之前被她互帮互助过,已经锻炼出来了吧? 而且这男人第一次,根本没个轻重,有些地方都被他啃破了,一穿衣服就觉得疼。 夏芍绷着脸,弯身给自己穿袜子,一抬手又因为腰酸皱眉。 陈寄北从外面进来,看到拿起袜子帮她穿上,又帮她把鞋放到炕边,把被叠了。 但这也掩盖不了他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夏芍小脸冷着,理都没理他。 男人看着,走过来帮她把鞋也穿上,“对不起。”很老实地认错。 夏芍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突然就有些气不起来了,只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夏芍光荣负伤,饭肯定不能做了,陈寄北又起了个大早,排队给她买了油条。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好的精力,晚上折腾完,早上三四点还能爬起来去买饭。 到了单位,夏芍依旧懒洋洋提不起精神。陈寄北看了,还想把她送到车间,夏芍没让。 她这样就很引人怀疑了好吗?他还把人送到车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病了。 就这样,看到她来上班,郭姐还朝她挤挤眼睛,“你家小陈还满意吧?” 夏芍知道郭姐说的是蛋糕,可就是忍不住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陈寄北满意吗?那可太满意了,要不是她拦着,他还想再来一回…… 夏芍在炉子边暖了会儿,拿起工作服套上,“应该满意吧,蛋糕都吃完了。” 第110节 郭姐就和其他人说起昨天那个蛋糕,“又绵又软又香甜,还有股奶香味儿。” “那我昨天走早了。”张淑真笑,“晚走一会儿,还能跟着蹭口好吃的。” “你这再有几天就该生了,还是早走点吧,晚了天黑,不安全。” 张淑真的预产期就在最近,夏芍看着都有些替她担心,“要不你请假回家待产吧?” “我没事,用不着请假。”张淑真说,“一共就45天产假,现在休了,生完就不给休了。” 像她这种目标是铁娘子的,挺着大肚子还能拿劳动模范,根本就没把生孩子太当回事儿。也是她结婚早,今年才二十六,不属于高龄产妇,不然还能多休一些天。 几人正说着,牛亮忙完了,过来把一瓶酒递给夏芍,“我爸那酒泡出色了。” 咱也不知道是不是巧,那么多种酒瓶子,他用的也是白瓶盖、方瓶身,红标签。 夏芍当时就无语了。 早她等着换酒的时候,哪里也问不到。现在酒喝了,车也开完了,要这东西还有何用? 不过人家都拿过来了,她也不能说不要,“多少钱?” “就一斤酒,能值几个钱?” 可交情是交情,这毕竟是牛亮他爸的,夏芍跟牛亮他爸又没有跟何叔熟悉。两边推让半天,最终牛亮还是收下了,只收了白酒的成本钱,全当是帮夏芍泡的。 “你家陈寄北快回来了吧?”说完这事,牛亮突然问。 众人都知道他消息灵通,闻言也看向夏芍,“对啊,这都快五个月了。” “是快回来了。”夏芍说,“也就这一个来星期的事吧。” 这事陈寄北跟她提过,土产公司那边能修的都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再有不足,就是木桶的损耗了。这个得重新做,目前陈寄北还做不了,只能去外地购买。 听夏芍这么说,牛亮恍然,“我就猜他是该回来了,不然马四全也不会有动作。” “他又干什么了?”郭姐一听这个名字就想皱眉。 郭姐和夏芍相熟,当然看木匠房那两个人不顺眼,尤其是马四全。曹德柱这人小心思是有,但有心没胆,真正压着陈寄北不让陈寄北出头的还是马四全。 提起马四全,牛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跟单位申请,想带着儿子来上班。” 别看农村有不少妇女会绑个背带,把孩子背在背上干活,但那是自家田间地头。工厂里可是不允许女工带着孩子来上班的,大一点的单位也有托儿所,专门帮着照看这些小孩。 马四全的情况不太一样,一来他不是女工,二来他的儿子也送不了托儿所。 “这事儿怎么办?他都来说两回了。” 提起这个,酿造车间的胡副主任也有些无奈,“老头儿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跟咱们说话就没这么客气过,甚至都有点低声下气了,弄得我还怪不习惯的。” 刘主任也皱眉,“这事儿是不太好办。” 你要说他违反规定吧,厂里定这个规定,本就是为了防止有些女工把孩子带来,影响了工作。马小宝是大人了,肯定不会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看着,并不怎么影响马四全工作。 而且马四全说得很恳切,马小宝住院借的钱他还没还上,是真请不起人在家照顾马小宝了。 “他这样,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地,还了钱,我总得给他攒点。万一哪天我没了,他也不至于饿死。我这个岁数了,也不好再找伴儿,让人照顾他。找个岁数大的,还不知道谁比谁活得长;找个岁数小的,我一走,人家还不得夹包走人,哪可能管他?” 老头儿平时挺要面子的,这次也打上同情牌了,“他下地不方便,又不会捣乱,我就是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再说他不小了,也该看看我挣钱也不容易。” 谁都知道马小宝是怎么受伤的,这话倒的确是一片慈父之心。 但规定就是规定,老头儿看着再可怜,他们也不好做这个决定。 “还是跟厂里说说吧。”刘主任道,“老马毕竟是老人了,还是厂里的七级工。” 这事酿造车间实在不好自己拿主意,同意吧,毕竟违反了厂里的规定。可不同意,马四全是他们车间自己人,一个人带着这么个儿子也的确不容易,显得太无情了。 刘主任已经决定去和苏厂长说说了,又不免头疼,“过两天陈寄北也该回来了。” 之前马四全受伤,曹德柱不成手,他们恨不得马上跳出来个大师傅,把这个烂摊子支起来。 可陈寄北跳出来了,也把摊子支起来了,他们现在又有了新的烦恼。食品厂就这么大,用不了两个木匠师傅,过两天陈寄北回来,把他安排在哪? 如果陈寄北只会修不会做,他们都没这么为难,可陈寄北已经能独自挑大梁了。 “老马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胡副主任也叹气,“他当初但凡好好带人家,这事也好商量,反正陈寄北还年轻。他非要压着,希望别闹出什么事来吧。” 说到这,刘主任沉默了下,“老马突然提这个,不会跟陈寄北要回来有关吧?” 夏芍也有这种猜测,不是她想得多,而是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 而且马四全跟陈寄北是最根本的利益冲突,不可能让这一步。他是有难处,也可能不得不这么做,但要说这件事里没有一点故意卖惨的成分,夏芍可不信。 而这惨不管是卖给陈寄北看的,还是卖给厂里看的,夏芍都准备提醒陈寄北一声。 只是一想起陈寄北,她就想起酸了一天的腰,还有始终不太舒服的…… 她还是应该请伤假的吧,总这么火辣辣地难受。 夏芍揉着腰下班,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陈寄北又在从警卫室往外搬东西。 “万辉邮的东西到了?”她问。 陈寄北“嗯”了声,“一共两箱,还有信。” 是夏万辉邮的不意外,有信夏芍也不意外,但两箱…… 夏芍望着那个半米来长的纸壳箱,“我不是只叫他买一箱吗?” 这个陈寄北也不清楚,放下纸壳箱,他将信递给夏芍,眸光深邃忍不住看了眼夏芍的腰。 夏芍立即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接过信放进了口袋里。 陈寄北又去警卫室搬另一个箱子,和刚刚那个差不多的大小,自行车后座根本放不下。他只能跟吕大爷借了根行军带,穿过自行车前后座,将东西绑在了后车座上。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带夏芍了。 陈寄北望向夏芍,“我先把东西送回去,回来接你。” “不用了。”夏芍也不是非得要他接,“又不远,走回去就行。” 回去把箱子打开,夏芍这才发现一个箱子里是她要的地瓜,另一个箱子里却不是。 除了一袋花生、一袋地瓜干、一瓶虾酱,剩下的全是苹果,红富士苹果。 夏芍拆开信,“万辉说今年收成还行,地瓜不是很贵,买完还剩了点钱。他本准备夹信里一起邮回来,看到有卖苹果的,就想起有人说东北这边没有红富士。” 东北的确没有红富士苹果,只有个头更小皮更厚的国光。 陈寄北对苹果没多在意,望着灯光下她看信的侧脸,“信上说什么时候来?” 夏芍已经看到那一段了,脸上有些许失望,但又不是十分意外,“咱妈说三千多里地,就不折腾了,咱们过得好就行。还问咱俩都结婚快半年了,有没有……” 她话音突然顿住,让因为那句“咱妈”动了动眸的陈寄北不禁追问:“有没有什么?” 当然是问她有没有动静。 这要是以前,夏芍看过就看过了,然而昨天他们刚…… 她脸上涌出些热意,匆匆将最后几行扫完,信折好塞回了信封里,“没什么。苹果我拿几个洗洗,剩下的你和地瓜一起放地窖里吧,放外面容易烂。” 可这粉面微霞的样子,还是让陈寄北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芍装没看见,出去洗了个苹果切成两半,和陈寄北一人一半,顺便把马四全那事说了。 “知道了。”陈寄北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知道他心里有数,夏芍也没再说,吃完苹果,出去把饭做了。 因为有蛋糕,昨天的菜吃得并不多,还剩了两盘。夏芍热了热,又去夹了一点皮干咸菜,“外面那几棵白菜晒得差不多了,我想等过两天休班,把酸菜腌了。” “你做主就行。”陈寄北没有意见。 两人吃完饭,夏芍又洗了个苹果切了,一边吃一边歪在炕上。正准备把连环画翻出来看一会儿,男人刷完碗从外面进来,拿了个抹布先把炕抹了,接着就开始放被。 “还不到七点,是不是太早了?”夏芍看了眼小座钟。 男人顿了顿,转眸看她,“昨天不是你说太晚了,不让我再……” 夏芍毛差点炸起来,“这才七点,你想干嘛?”! 第68章 借调结束 马四全的申请厂里最后还是给通过了。 毕竟是建厂时就在的老人,又快退休了,总不能真一点情面都不给。 只不过厂里说得很清楚,人他可以带来,但不能耽误工作,也不能耽误别人工作。厂里会盯着木匠房修木桶做木桶的速度,如果有所下降,人他立马就得送回去。 马四全千恩万谢,还自己出钱,在木匠房角落里盘了个小炕。 炕盘好,他跟人借了辆板车,把马小宝从头到脚包暖和了,推来了单位。 不到一十的儿子坐在车上,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却在后面推车。饶是夏芍知道马四全有卖惨的嫌疑,看到这一幕还是不免感慨,更别提那些没猜到的人了。 “我来吧,马师傅。”有年轻男工从马四全手里接过了板车。 马四全赶忙道谢,马小宝却深深把头埋着,脸涨得通红,总觉得路过的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板车被推到木匠房门口,那人还问:“用不用我帮忙把人抬进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曹德柱早早就来木匠房烧炕了,马四全已经看到了他。 结果那人一走,马四全正要俯身去背人,马小宝“啪”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少年不仅脸红着,眼睛都是红的,近乎低吼,“你是不是嫌我累赘,想逼死我?是不是!你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在看我吗?他们在把我当猴看!” 曹德柱从屋里出来,也被他抓起手边的饭盒砸了过去,“滚!” 铝制饭盒“当啷”落地,从里面滚出两个玉米面饼子,曹德柱当时就愣住了。 马四全却没有了当初被夏芍和陈寄北撞见时的震惊、受伤甚至心寒,他表情如常去把那两个饼子捡起来放回了饭盒,“你既然不想吃饭,中午就别吃饭了。” 马小宝还要再砸,马四全已经将板车上的东西全都拿走,送进了屋里。 这下车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车板和马小宝,坐在板车上困兽一样喘着粗气。 不多会儿马四全又出来,“德柱你帮我扶一下。”两人一左一右拽起马小宝,把他架进了屋内。 马小宝一只手不太灵便,腿也使不上劲,就这么被架到了炕上。 马四全把人一丢就不管了,“你要是嫌丢人,就自己想办法站起来,走出去,别跟条死狗似的要人抬。” 第111节 他问过大夫了,马小宝受伤已经有五个月,就算手不好恢复,也该能下地了。是马小宝自己不配合治疗,不配合锻炼,所以才不能走。 也是他从小把人惯坏了,惯得一身臭毛病,还一点苦都吃不得。 每次锻炼,稍微感觉到疼或者累马小宝就不干了,开始发脾气。他老了,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他闹,他要是真知道丢人,能自己想办法站起来,还是件好事。 不理会炕上的扑腾和咒骂,马四全径自开始干活。 他现在不仅得保证效率,最好还能比之前强。这样厂里看了,才不会说什么,他也才能在剩下这四年里,争取一下升八级工。 去拿竹坯子的时候,他注意到角落里的空位,眼神有一瞬间迟疑,很快又变得坚定。 早上这一幕看到的人不少,不到下午,厂里就全知道了。 豆腐房、酿酒房跟木匠房离得近,还听到了点马小宝的骂声,都忍不住摇头。 “他爸都什么样了,他看不着吗?你说老马养这么个玩意儿干嘛?养个白眼狼。”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 “是啊,孩子也是可怜,才十八九就成这样了,以后怎么办?估计他也是打击的。” “他成这样怨谁?还不是他自己作的?好好的大小伙子不找个班上,整天跟郑大奎那帮人耍。我看老马家就是他败光的,不然一个月九十多,至于连住院的钱都没有?” “这么说马师傅也真是够惨的,媳妇儿媳妇儿死了,只剩个儿子还这样……” 人都有恻隐之心,以前说过马四全做事不地道的,此时也不好说他什么了。尤其是看到马四全每天推着人来,又推着人回去,一把年纪了还要扶着人锻炼,当爹又当妈。 等传出消息陈寄北要回来了,更是有人觉得他不该回来。 “他在外面借调得不是好好的吗?回来干嘛?跟他师父抢位置?” “马师傅够可怜了,他就不能轻点折腾?不就是被师父压着了,哪个师父不压徒弟?” “我早就想说了。马师傅才压了他几个月啊,他就起高调,好一顿显摆,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师父对他不好。以前学徒谁敢这样?不到死师父都不带教真本事的。” “他们两口子不就是喜欢显摆,你没见他媳妇儿今天穿个布拉吉,明天穿个毛衣……” “人家显摆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把木桶做出来,你也练绝活。” 张淑真打断了里面的议论,“一天天不好好上班,躲在厕所里嚼舌根,难怪连个进步奖也拿不着。” 几人一看,不仅张淑真挺着大肚子,夏芍也站在旁边,赶紧讪讪然散了。 张淑真见了又气,“背后说人来劲儿,当面就没能耐了。” “好了,都快生的人了,别把孩子气着。”夏芍赶忙帮她顺顺气。 最近预产期邻近,张淑真情绪确实有些燥。她肚子大,大家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厕所,都是郭姐和夏芍轮流陪着,倒没想到会听到这些闲话,还让她生顿气。 张淑真眼见着气还没消,“她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她们被人打压试试?换她们家男人被人打压试试?都不用像你家小陈等一年,早就闹开了。” 人都是这样的,不涉及自身利益,慷他人之慨的时候总是格外大方。 不过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自从马四全推着马小宝来单位,夏芍就知道舆论风向八成要变,早有准备,“不遭人妒是庸才,她们酸,证明我和寄北的确优秀。” 张淑真一想,“也是,有本事的都想着怎么提升自己,这些没本事的也就能在背后说说了。” 两人上完厕所出来,张淑真又忍不住跟夏芍说:“背后说这些的肯定不止她们,你家小陈回来,估计要受影响,也不知道单位到底准备怎么安排他。” 这话郭姐和王哥也提醒过夏芍,尤其是在知道单位同意马四全带着儿子来上班后。 单位肯为马四全破这个例,显然是给他这位老师傅面子,难保不会在其他方面也给他面子。一旦陈寄北跟马四全起了冲突,单位就算不站在马四全那边,也很难站在陈寄北这边。 而不管是继续被打压还是被闲置,对刚刚有了起色的陈寄北都是一种打击。 还好对此陈寄北早有打算,只是夏芍不方便说,干脆转移话题,“我听说红香县赶紧做了带芝麻的麻花和套环,第一天就跑去送货了。结果咱们送去那六百斤还没卖完,人家不要,等货送出去了,也开始有人在背地里叫那是江城麻花了。” “真的?” “真的。搞不好以后他们去送货,人家说的都是:‘给我来五十斤江城麻花’。” “那他们估计得气死。” 张淑真一听笑了,然后突然捧着肚子“哎呦”一声。 “怎么了?”夏芍赶忙关心问,生怕自己给人笑出事来。 “应该是宫缩。”张淑真说,“最近快生了,有时候会缩这么一下。” 她已经生过一次,对此比较有经验,夏芍就等她那阵宫缩过去,再陪她回去。 没想到还没走到车间,第一次宫缩来了。张淑真声音也开始颤,“可能、可能是要生了。” 夏芍再遇事不慌,再沉得住气,也是个没经过这种事的。 她脸色一变,赶忙托住张淑真另一边手臂,改扶为抱,“你怎么样?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送什么医院?去医院多贵。”张淑真调整着呼吸,等阵痛过去,“助产士我已经找好了,你去帮我开个假条,再帮我给我们家孙卫斌送个信,我这就回家。” 别说六十年代了,七八十年代生孩子,都有很多人不去医院。 主要就是太贵,生不起。请个助产士在家里接生,才只要五块钱。 当然改革开放后条件会好一点,国家允许医院的接生大夫回家单干,给她们发证。不像现在,很多助产士都是家庭妇女兼职干的,根本没接受过系统的培训。 夏芍没法做主送张淑真去医院,但把人送回车间,她还是去借了辆马车。 糕点车间的车都出去送货了,她去酿造车间借的。碰上的刚好是那位总往她家送桶送木料的大哥,一听说他们车间有人要生了,犹豫都没犹豫就出了车。 郭姐正找人借自行车,一见赶紧把人扶上去,“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都跟车去了张淑真家,牛亮则问过地址,骑车去了趟张淑真爱人的单位。 晚上陈寄北来接夏芍,不出意料没接到人。 吕大爷开门出来喊他,“外面冷,你把车停一边,坐炕上等。你媳妇儿车间有人要生了,她跟着送人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让我跟你说一声。” 陈寄北就进警卫室等了会儿,等到五点多,其他人都下班走了,夏芍跟郭姐才回来。 郭姐还在感慨:“干活麻溜吃饭快,拉屎蹲下就起来。果然麻溜人干什么都快,生个孩子,没用上三个小时就生完了。哪像我,哪回不得熬个大半天。” 这方面夏芍没有经验,只是笑了笑,脸上露出些疲惫。 张淑真准备充分,婆家离得也不远,一去叫,她婆婆就来了。后面夏芍跟郭姐其实没帮上什么忙,但活没干,人心却是提着的,一松下来难免有些累。 看到陈寄北,郭姐推了推夏芍,“行了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回车间拿东西。” 夏芍没拒绝,走过去跟吕大爷打了个招呼。 吕大爷的老伴儿正好过来给他送饭,听到还问了句:“你那同事咋样了?” “已经生了。”夏芍说,“生了个漂亮闺女,母女平安。” 当时郭姐还笑说:“我就说酸儿辣女,果真让我猜对了吧?回头小张出了月子,得让她这闺女认你当干妈,她这六斤三两肉,有一半都是你喂出来的。” 张淑真婆婆显然也知道夏芍,闻言还把擦洗干净的小婴儿给夏芍抱。 这个倒是比程文华的小女儿大了一圈,只是也红彤彤的,又小又软,夏芍没敢伸手。 她们走的时候,张淑真的儿子小兵正在炕边看妹妹,张淑真已经缓过来了,在喝小米粥。 果然吕大娘一听,也有些意外,“这么快?” 又说:“快好,快点少遭罪。这女人生孩子,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天色不早,两人没说几句,夏芍就跟陈寄北离开了。 “晚上回去对付一口吧。”夏芍商量陈寄北,“我有点累,不想做饭。” 陈寄北说好。 夏芍看看周围没人,就又把小手塞进了他衣服下摆,暖和地吁出一口气,“生孩子真吓人。” “吓到了?”陈寄北单手扶车把,腾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握住她。 夏芍点点头,“有点。”虽然她和郭姐在屋外,也没亲眼看到过程。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男人顿了顿,“那就不生。” 这倒让夏芍有些意外,“你不想要孩子啊?” 这年代还没实行计划生育,更不像后世养孩子成本太高,年轻人都不想结婚不想生,甚至说出了不乱生无辜的话,主流思想还是多子多福,这男人居然说不生? 这回男人沉默了更久,才低声,“不想要。” 这是故意顺着她的话说呢,还是因为成长经历真不想要? 夏芍知道有些人会因为原生家庭恐婚恐育,觉得自己当不好妻子/丈夫,做不好妈妈/爸爸。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余光又看到个熟悉的背影,正趁着天黑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 夏芍一怔,“最近怎么总碰上李来娣,她找那对象不会是咱们单位的吧?” 陈寄北连看都没看,只“嗯”了声。 这声冷淡的“嗯”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夏芍收回视线,“咱们单位谁家里这么有钱吗?” 那围巾跟鞋的确不便宜,还明显是在外地买的,一般人处对象可不会送这么贵的东西。就算家里有钱,那也是家里的,哪会让你一出手就是一个多月工资讨好人。 陈寄北没回答夏芍,后面直到回家,他都很沉默。 夏芍观察了下,要说他又莫名其妙生气了吧,也不像,就是看着像有心事。 平时晚上没事,他会刻一会儿东西,今天他却选择了练字。一般只有他心里有事,或者像那天想早睡被拒绝,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听的时候,才会练会儿字静心。 夏芍塞了颗奶枣给他,“怎么了?” “没怎么。”陈寄北侧脸鼓着,眉眼依旧冷淡,甚至冷峻。 夏芍戳戳他鼓起的脸颊,“真没事?” 男人把她的手捉下来,握在掌心继续写,“没事。”然而一熄了灯,吻却显得又凶狠又急切。 “你怎么跟头饿狼似的?”夏芍推着他,使劲拽住被角。 虽说这男人长得秀色可餐,身材也很棒,明明是新手上路,车技却进步神速,一日千里。但肉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顿…… 夏芍誓死扞卫最后一层屏障,“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吗?不想要孩子,就别干能生孩子的事!” 陈寄北俯身吻她的动作一顿,还是去扯她的被子,“可以不弄在里面。” 敢情他当初记笔记,就是留着这时候用的! 夏芍翻了个身,拿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那也不行!这都几天了?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干活,周扒皮都没有这么扒的。我不管,我要休三天!不,休一周!” “明天再休。”男人连人带被把她拥进怀里,吻她的额头,耳侧。 “今天就休。”夏芍很坚持,“昨天我就说不要,今天早上上班差点迟到了。” 第112节 这回男人顿了更久,“你明天不上班,可以睡懒觉。” 夏芍一想也是,反正明天也不上班,不如再吃一顿,后天再休战,揪着被子的手松了松。 然后她就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折腾到大半夜。 小座钟敲响十一下的时候夏芍杀人的心都有了,“明天休班,也不能不让人睡觉吧?” 陈寄北显然打算一次吃个够本,把她的腿放下,帮她揉揉腰,没等她松一口气又将她翻成侧躺的姿势,吻她的背,“你不是跟人说我一晚上七次,还有四次。” 夏芍:“……” 这下夏芍不仅想杀人,还想杀了当初满嘴跑火车的自己。 她连踹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到底谁跟你说的?你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她!” 陈寄北没说话,嘴太忙,腾不出空说话。 第一天孙清和夏芍一打照面,就发现不对了。 倒不是夏芍起得太晚,快十点多才从屋里出来,她平时休班也喜欢睡懒觉。也不是夏芍身上痕迹太多,陈寄北虽然跟饿狼似的,吻出的印子却全在衣服里,被高领毛衣遮住了。 主要是这两口子倒了个个儿,平日里笑盈盈的夏芍冷着脸,平日里冷着脸的陈寄北却好像有些心虚。不管是递水还是递饭,都拿一双黑眸看着夏芍的脸色。 夏芍不要,他就默默收回去,把东西放到夏芍手边随时能够到的位置。 孙清看着,等男人去院子里忙活去了,小声问夏芍:“闹矛盾了?” 说实话,对门这小两口结婚也有半年了,还没听他们闹过矛盾。偶尔有点什么,也是陈寄北单方面生闷气,夏芍这种冷着脸的样子,孙清还是第一次见。 面对孙清夏芍脸色好了许多,“没事,就是有点小分歧。” 关于一晚上七次该不该践行,晚上应该睡六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的分歧。 当然这些不好跟外人说,夏芍懒懒打了个哈欠,去外面搬白菜,准备渍酸菜。 陈寄北一见,又默默帮她把白菜全搬了进来,之前做好的木桶也刷干净放到一边。 渍酸菜用的还是食品厂那种上粗下细的木桶,不用盖,略微冒一点尖,能装个120斤左右。等白菜腌制过一段时间,水分流出来,冒出的尖自己就落下去了。 为了腌制的时间更短,腌出来的酸菜也更好吃,夏芍还把处理干净的白菜下锅焯了下水。 焯完水铺在木桶里,一层白菜一层盐,最后在顶上压上快大石头,一十八天就可以吃了。不焯水的白菜一来没有杀菌,一来腌制的时间也更长,最少需要四十天。 孙清看夏芍忙完,才把一包粘火勺递给她,“我那嫂子让我给你的。” 粘火勺是当地一种用糯米水磨做皮、小豆做馅的吃食,小孩拳头那么大,两面煎熟。做好了冬天可以放在外面冻着,吃的时候热一热,又软又香又粘牙。 夏芍有些意外,“你嫂子来过了?” “听说栓子有对象了专门下来的,来的时候你没醒,就把东西放我那了,还问我啥时候让那姑娘去家里坐坐。我说人家这才处了几天,让她别着急,又把她劝回去了。” 孙清嫂子给夏芍这些粘火勺可不少,足有七八斤,可见是真感谢夏芍帮他们家栓子介绍对象。 正好夏芍身上没劲儿,中午就热了几个吃了,晚上又热了几个,第一天又热了几个…… 吃到第一天晚上,陈寄北坐不住了,“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特别诚恳地跟她道歉,还上交了自己借调结束时土产公司给的蜂蜜,装了两大玻璃瓶,一共十斤。 土产公司专营土特产,给的那都是最好的蜂蜜,绝对不含一点糖或者胶。 夏芍脑子里当时就想到好几种跟蜂蜜有关的吃食,可惜还没来得及做,晚上男人就抱了上来,“我只抱抱。”过不多一会儿又信誓旦旦低声,“我就只亲一下。” 夏芍信他才有鬼,第一天晚上直接一个炕头一个炕梢,离他两米远。 次日早上去单位,夏芍还没消气,他自行车刚一停,她就下车走了。 陈寄北只好一个人去酿造车间,到了木匠房,又是一片沉默。 从他回来,木匠房的气氛就是这样的,就连马小宝也不敢在他面前闹腾,毕竟被他收拾过。 别人不说话,陈寄北也不说话,坐去以前常坐的位置,默默开始劈竹子。 见他这样,其他几人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马四全。 陈寄北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之前那一年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冷淡的外表下心里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 就在这时,车间办公室来人找陈寄北了。! 第69章 蜜焖双瓜 车间办公室里点着炉子,陈寄北进去的时候,水刚刚烧开。 胡副主任提着水壶倒进暖水瓶里,指了指办公桌对面一把椅子,“坐。”又给自己和陈寄北都倒了杯热水,才唠家常一样问:“你回来也有两天了,感觉怎么样?” 胡副主任管的主要就是人事和政治工作,最喜欢用这种关心下属的口吻做开场白。 陈寄北有经验,答得也简练,“还行。” 胡副主任立即就想到第一次找他谈话时他也是这么惜字如金,有点怀念夏芍。 陈寄北那个媳妇儿大概是跟他互补,比他会说话多了,只要有他媳妇儿在,就绝对不至于冷场。 不过也不能真去把夏芍叫过来,胡副主任喝了口水,“东北这个地方是真冷,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拿水和煤把炉子压上,能烧一整宿,炉子半夜就灭了,早上起来耳朵都冻坏了。” 他笑说起自己的糗事,“当时食品厂刚建厂,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在糕点车间那一片住大通铺,就是现在的临时车间。还是住在隔壁的老罗看到,撸了冻青给我们泡水,泡了一个星期才泡好。。现在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房子厚实,煤也管够烧,不过要干活,还是不好熬。你刚从土产借调回来,先不急着干别的,把这个冬猫了再说。” 这就是让他先别和马四全抢活干,陈寄北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酒厂那边怎么样?”胡副主任突然转了话题。 要说酿酒,食品厂就有酿酒房,只是酿造出的高度白酒只供给酿造车间制作红方使用,并不外售。粮食加工厂也做白酒,江城本地的散装白酒就是那里产的。 但能被称一声酒厂的,只有葡萄酒厂。 江城本地产一种葡萄,颗粒小,味道也酸,但特别适合酿造葡萄酒。所以江城周边山上有大片葡萄园,产出的葡萄酒不仅在本地很受欢迎,还远销外地。 而众所周知,酿造葡萄酒是要用橡木桶的。 “你是我和刘主任都看好的,年轻,学活快,就没见过你这种一年就能成手的。” 胡副主任这话没掺假,他的确是很看好陈寄北,不然也不会主张把曹德柱修不好的木桶送去给陈寄北,出钱让陈寄北修。更不会一出手就是十分之一的木料,让陈寄北试着做。 但通常这种话开头,后面都跟着个但是。 果然胡副主任话锋一转,“但有一点,你实在是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就让你挑大梁,很难服众。让你再打两年下手,又浪费你这么好的手把了,我和刘主任商量了下,准备把你借调去酒厂干一段时间。那边木桶虽然坏得少,也有四五年没修过了。” 酿造车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马四全是厂里的老人了,虽然手受了伤,可一点没耽误干活,不能说拿就把人拿下来。陈寄北今年才二十一,也的确不能服众,这么干晾着又实在可惜。 而且这两人显然有矛盾,一山不容二虎,还不如把他们分开,让陈寄北借调。 “这件事我们考虑过了,对你也有好处。本身这就是一种历练,你要是能借调到外地去,还有补助,一个月算下来,比你涨一级工资还要多。而且这些借调都会记在档案里,有了这些履历,你将来不论是涨工资,还是接手木匠房,都容易很多。” 陈寄北没说什么,只道:“知道了。” 胡副主任又鼓励了他几句,这才放人离开,“这事儿具体时间还没定,你先回去等通知。” 晚上夏芍跟同事们去看了张淑真和新生儿,虽然生产那天她就已经见过,但这种事是需要赶礼的。礼金倒不多,两块钱,夏芍和郭姐跟张淑真关系好,还留下多看了会儿孩子。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已经不那么红了,眉眼也能看出来点影子,像张淑真的爱人孙卫斌。 看完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陈寄北竟然还在院子里。手电筒就放在案板上照明,男人漆黑的眸子半眯,正在灯光下比对两块弧形木叶,连她进来了都没发现。 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晚上早就进入了零下,太阳一下山凉气只往衣服里钻。 夏芍本想继续板着脸,让这男人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不节制的行为,见状还是走过去摸了下他的手,“你不冷吗?” 陈寄北这才注意到她,“啊,不冷。”又问:“你回来了?” 说着不冷,手指却是冰凉的。 夏芍直接拉着人往里走,“我要做饭,你来给我烧火。” 陈寄北只得放下木叶,又拿起电筒关了,跟她进了厨房。只是低头往锅底添了把柴,他又站在那,定定盯着锅下的火苗,显然有些走神。 夏芍忍不住在他眼前晃晃手,“想什么呢?” “在想到底还差在哪里。”陈寄北随口答道,“单个的木叶我已经能做出来了,就是组装的时候需要做不少微调,没有办法保证效率。” 夏芍没说话,这些她不懂,也给不了他什么建议。 她就是觉得这男人不太对劲,“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陈寄北下意识否认,顿了顿,又抬眸看她,“夏芍,单位想把我借调去酒厂。” “又借调?”夏芍愕然。 不过她脑子一向转得快,“他们是想把你支出去,避免你跟马四全产生冲突?” “嗯。”陈寄北把胡副主任的话简单概括了下。 说实话,如果夏芍是酿造车间的领导,她也会这么干。 马四全虽然打压徒弟,但在工作上能力还是有的,也没犯什么错,不可能叫他马上退位让贤。 而陈寄北虽然天赋过人,却有一个弱势,那就是年龄。 体制内最讲究论资排辈,食品厂这种国企也一样。在陈寄北和马四全水平不相上下,没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不可能弃用一直担当大任的老师傅,破格提拔他一个小年轻。 但他们又不想陈寄北在马四全手下蹉跎,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顺便让陈寄北积累履历。 从厂领导的角度来看,夏芍可以理解。但作为陈寄北的家属,她不想理解。 “都是一样的水平,凭什么让你走,不让他走?” 这话有点无理取闹的味道,可全是在为陈寄北不平,陈寄北捏捏她指尖,“嗯。” 夏芍又想起刚刚男人的走神,“你是不是不想去?” 陈寄北当然不想去,毕竟酒厂和食品厂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又邻葡萄园,骑车少说要二十分钟,接送夏芍很不方便。而且他还有其他的顾虑…… 陈寄北黑眸如墨,“酒厂那边干不了多久,我怕他们把我借调去外地。” 酒厂不比土产公司,生产的葡萄酒都是装瓶卖的,木桶只做发酵储藏之用。因为没有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坏得比较少,几年才需要修一次,也修不了多长时间。 江城统共就这么几个用木桶的厂,红香县食品厂有自己的大师傅,酒厂借不了多久,土产公司今年刚大修过只剩做新桶了。再借,就真的只能往外地借了。 而陈寄北显然不想去外地,也难怪他急着把桶做出来,天都黑了还在外面忙活。 夏芍没再说话,开门出去,把陈寄北的工具抱进了屋。 过不多会儿,又抱进来几块木料。 第113节 眼见夏芍开始费力地搬案板了,陈寄北接过手,问她:“怎么了?” 实木案板很沉,夏芍还真有点搬不动,转头搬了用来支案板的条凳,“你把东西支在北炕,在屋里干吧。反正屋里灯开着也是开着,不做这个,你也还得刻东西。” 陈寄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按了她的手,“在屋里干会脏。” “不就是点刨花?”夏芍不以为意,“就算有锯末子,扫了就是。” 她把条凳搬进屋,在北边的小炕边调整了个位置,“你看离这么远行不行?” 陈寄北没说什么,进去把案板放好,又从后面抱了抱夏芍,半晌无言。 还是夏芍看着时间,“行了,姐姐还得做饭呢。”本来想简单炒个白菜算了,想一想还是去地窖里拿了地瓜和之前买的南瓜,又去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翻出蜂蜜。 南瓜削去皮切块,地瓜去皮切滚刀,夏芍直接拿蜂蜜做了个蜜焖双瓜。 做出来的蜜焖双瓜虽然没有拔丝苹果那么好看的黄金甲,却是翠绿包裹着橙红,橙红紧挨着嫩黄,色泽很是漂亮。一入口,绵软中更是满满的蜂蜜甜香。 桌上终于看道个像样的菜了,还是陈寄北爱吃的甜口,男人神色如常,却吃得飞快。 夏芍的味蕾也得到了满足,“这蜂蜜不错,回头还可以蜜个果脯。” 陈寄北闻言,抬眸看看她,给她夹了一块地瓜,又夹了一块南瓜。 夏芍拿筷子戳了戳,“你长嘴了,就不能直说你想吃?” 陈寄北没做声,又给她手边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 这男人,让他说点什么可真是困难,就连叫个媳妇儿,也只有激动的时候才叫得出口。 不过看在他长得实在够帅,今天情绪也不太高,夏芍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只是陈寄北情绪比她想得更低,晚上吃完饭,两人一个在炕上看连环画一个在地下做木桶,他就没怎么说话。等熄了灯,更是隔一会儿翻一下,隔一会儿翻一下。 “睡不着吗?”夏芍迷迷糊糊问。 男人没说话,好半晌,俯身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声音发闷,“媳妇儿。” 想想他明明有能力,却被压了一年,被传成那样,现在又要被借出去…… 夏芍摸了摸男人的头,任由他把脸埋在自己颈窝里,“锥子放在布袋里,自己就会露出来。咱们不和他争,偷偷练成绝世神功,惊艳所有人,” 陈寄北顿了下,片刻后,轻轻啄在她鬓角。 夏芍本来就在犯困,又有些心疼他,没冷脸把人推开。 陈寄北眼神深了深,又试探着吻在她耳垂,然后是脖颈、锁骨……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芍揉揉腰,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没等她想仔细,陈寄北从外面进来,发顶、肩头,都落了几点莹白。 夏芍不禁朝窗外看去,“下雪了?” “嗯。”陈寄北拍去身上的雪花,“下得不大,落地就化了。” 那也是下雪了,代表着东北漫长的冬天正式来临。 夏芍去箱子里把帽子围巾手套全翻出来,还有两个人的棉鞋。陈寄北那双还好,应该是去年新买的,夏芍这双却是从关里带过来的,穿出去走一圈,只感觉刚刚好。 这就不怎么好了,要知道这才十一月份,而东北最冷的是每年的一月份。 看来还得买新的,不过不着急,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等路好走了再说。 顶着雪花去到单位,夏芍的帽子和外套都湿了。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在门口都要拍去雪花跺跺脚,才能进车间,“最讨厌这种落地就化的雪,踩的到处都是泥。” “不错了,这都十一月中旬了,有一年九月份就下雪。” 郭姐正倒水,顺手给夏芍也倒了一杯,“就是小张这月子不是时候,得仔细点。这要是受了凉,落下什么病根,天一不好就得疼,老了更是遭罪。” “我看她家炕挺好烧的。”夏芍说,“她那房子也暖和,注意点应该没事。” “那倒也是,不过还是六月份跟八九月份坐月子最舒服,不冷又不热。” 说着话喝着水,在炉子边烤着火,王哥开门进来了,“小夏,师父找你。” 自从出了红香县抢市场的事,老罗对夏芍愈发看重了,叫几个班长的时候经常会叫上她,有时候还单独叫她。大家都在背地里猜测,搞不好那新麻花和套环也有夏芍一份功劳。 只不过夏芍不是爱显摆的性格,从不到处与人说,别人问起来她也只是笑笑。 见老罗又要找夏芍,郭姐帮着问了句:“是只叫咱们小夏,还是几个班长都叫了?” “都叫了。”王哥也才刚来单位,显然不太清楚情况。 夏芍在工作服外面套了件衣服,戴上帽子就往临时车间去了,进门另外几个班长已经到了。 第一次见夏芍参加班长会议,吴班长还有微词,现在都有些习惯了,看到王哥还问:“刚我看老罗绷着个脸,不太高兴,是不是红香县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别说他,其他几位班长都有些如临大敌。 就连夏芍,也忍不住在老罗进来的时候仔细端详了下老罗的脸色。结果就见老罗绷着脸进来,绷着脸站在案板对面,清了清嗓子,然后“噗”一下笑了。 几人都被笑得莫名其妙。 老罗这才道出叫他们来的原因,“天冷了,这回咱们可以真做蜜三刀了。”还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莞尔,老头儿这是又想起了吃瘪的红香县食品厂。 自从那六百斤小麻花跟套环送过去,红香县探出来的爪子就收了回去,再没往这边送东西。吴班长这人护短,还想多恶心那边几次,老罗没让,觉得没必要撕破脸。 不过背地里笑笑老罗还是笑得很欢的,“小夏,你来和面。” 和面是比较累的活,一般都是男同志干。在场四个男同志,就夏芍一个女同志,年轻一点如叶大勇和吴班长已经开始挽袖子了,谁也没想到老罗会点夏芍。 夏芍自己也没想到,错愕地望望老罗。 “平时不是挺精的吗?”老罗说她,“让你和个面,也听不懂了?” 夏芍回过神,“和多少斤?” “今天先做个二百斤。”老罗说完,就坐到一旁喝茶水去了,连个配比也没有给。 吴班长看了,更摸不着头脑,“罗师傅这是忘了?” 王哥却是眼神一动,看向了夏芍。夏芍也似明白过来,拿了糖跟油开始和面。 吴班长个爱操心的,还小声叫她:“配比还没给你,你倒是问问啊。” 夏芍冲他笑笑,“配比我知道,罗师傅那天让和面的时候说过。” “你知道?”吴班长一愣,“罗师傅那天做了有近十样,你也能记住?” 别说他了,第一次打交道温班长就发现夏芍这丫头有点东西,眼中依旧流露出意外。就连老罗,知道夏芍那天偷偷记配方了,也不清楚她到底记住了没有。 很快夏芍就把做蜜三刀要用的油皮称了出来,一斤面八钱油五两水的配比。 称好放进和面机,又是一斤面六两油三两半白糖的油酥。 其中油皮不放糖,油酥不放水,两者的比例是1:5,竟然从头到尾都没错过。 这回连吴班长都多看了夏芍两眼,“小丫头脑子挺好使啊。”又忍不住商量王哥:“我看她挺喜欢我们槽子糕班的,前些天干完活还过来学了一阵儿,要不你让她上我们班来吧?”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可惜现在面包班不是周雪琴当班长,他不好抢人。 叶大勇正看着和面机和面,闻言竟然也插了一句,“让她来饼干班,她适合我们饼干班。” “你们是来干活的,还是来抢人的?” 老罗虽然没给夏芍配比,却一直在旁边看着,随时准备等她拿不准了,就出言提醒。没想到那天做了那么多样,她竟然记住了,忍不住看向温班长,“你不会也想抢人吧?” 温班长笑呵呵的,“那得看她想不想去我们车间养老了。” 说实话夏芍还真挺想去的,但机制饼干车间就没有四十五岁以下的,她的年龄连一半都不够。 这回没有红香县食品厂的压力,几个班长又都相熟,气氛比较轻松,不到下午下班就干完了。 夏芍是几人里面最年轻的,职位也最低,自觉留下来收拾车间。 老罗端着杯茶叶水,也没急着走,“具体都是怎么做的,你记住了?” 夏芍一怔,但还是点点头,“记住了。” 老罗没再说什么,把茶叶水喝完,茶叶渣子倒进垃圾桶,走了。 临时车间里只剩下夏芍一个人,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了,只天色依旧有些暗。望着老头儿走远的背影,夏芍不由去想:老罗做这个蜜三刀,不会是想教她吧? 第二天,二百斤蜜三刀就分散着送到了江城几个商店和附近县镇的供销社,送得很顺利。 送货的人回来说,沟里比市内还要冷,远一点的地方已经开始上冻了。蜜三刀送过去,糖壳完全不会化开,就是沟里那边收入低,这种细点要的都不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那人来回话的时候,夏芍刚好被老罗叫来帮他收拾办公室,在旁边听了个全程。 转过天老罗又把人都叫去了,这回做的是京八件。 温班长没去,“你去跟罗师傅说一声,我这两天心脏不好,就不陪着年轻人折腾了。” 这话他是找夏芍传的,临走还笑看了夏芍一眼,“好好干。” 而老罗知道了什么都没说,也没再叫一个人来顶温班长的位置。 夏芍觉得自己可能没自作多情,老罗这几天变着花样做东西,可能真是想教她。 一个是正儿八经拜过师,逢年过节都要上门送礼的师父,却压着人不让人出头;一个压根儿连个师徒名分都没有,却帮她破格转正,不动声色教她东西…… 心里对老罗有多少谢意,回家看到陈寄北还在跟圆肚子木桶死磕,夏芍就有多心疼,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 然后第二天休班,她又睡到近十点,跟孙清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孙清忍不住看她。 夏芍按按眼角困出来的水光,“下半夜吧,今天不上班,多看了会儿连环画。” 屁的连环画!她是演了几本连环画,还是禁止印刷售卖那种! 可没办法,只要一想到陈寄北受到了那么多不公,她就有点没法拒绝,然后…… 夏芍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刚跟我说,你那嫂子又下来了。” “对呀。”孙清说,“我看她是挺诚心娶这个媳妇儿,又问我啥时候叫何云英去家里坐坐。这不还给了我钱,让我帮他们淘换点布票,再买两双新鞋。” 农村人一年不下来几趟,衣服鞋子都是能穿就行,可要娶媳妇儿就不一样了,总得穿体面点。 正好夏芍也想买棉鞋,两人就一起出来了,已经在百货商店逛了有一会儿。 “你看这双怎么样?”夏芍提起一双问孙清,“鞋底厚,隔凉,我摸着也挺暖和的。” “我看看。”孙清刚要伸手去接,有人先她一步把鞋抢了过去。 第114节 下一秒,一张大团结直接被人拍在了柜台上,“这双我买了,结账!”! 第70章 棉乌拉 东西还在人手上呢,就这么来抢,也太不礼貌了。 孙清当时就竖了眉毛,“这是我们先看上的!” “看上了不赶紧买,在这磨磨唧唧半天,是不是没钱啊?” 来人却连看都没看孙清,只拿眼尾挑着夏芍,说着还又拍了拍那张大团结,“结账。” 夏芍当时就笑了,拉住想上前把东西抢回来的孙清,“一双鞋二十多块的人也买条绒棉鞋?” 东北最常见的棉鞋是棉乌拉鞋,尤其是农村,穿的一水儿这个。 通常是布面,胶皮底,鞋里用的也不是棉花,保暖性比较一般,看着也很笨重。 而且这种鞋鞋底很薄,踩个石子可能就划漏了,灌的鞋里全是水。很多人就会上山采一种乌拉草,或者拿梳子把苞米窝也就是玉米外面的苞叶,梳细了垫在鞋底,上面再垫鞋垫。 这样哪怕鞋底划破了也不要紧,垫了乌拉草的鞋也会更加暖和。 当然有这么多缺点,棉乌拉肯定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便宜,只要三块多一双。 相比之下条绒棉鞋会好很多,鞋面是条绒的,用的也是正儿八经的棉花。 这种鞋暖和,穿着也不像棉乌拉那么笨重,但是贵,要五块八一双。 比条绒棉鞋更好的也不是没有,皮棉鞋,就放在柜台上最高最显眼的地方。 夏芍抬手指了指,“你对象条件那么好,就算买不起牛皮的,也该给你买双马皮的吧?” “谁说他买不起?”李来娣看都没看一眼,“他说下回出门帮我带双好的,让我先买双条绒的凑合阵儿。马皮的才几块钱?撑死了十七八,也就你们拿着当个宝。” 这年代工资又不和营业额挂钩,那售货员显然没什么耐心,谁给钱,她就收谁的。 接过售货员找回的零钱,李来娣把鞋在夏芍面前晃了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夏芍见了,就拉着孙清往边上的柜台去。 孙清显然认出了李来娣,被气得不轻,“什么人啊?柜台上那么多鞋,非要抢咱们的。” “她要抢就让她抢,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夏芍已经拿起了柜台上一顶棉帽子,两边带耳朵可以拉下来系上那种,“正好我还缺个帽子,从关里带过来那个太薄,不暖和。” 刚要往头上戴,李来娣又抢走了,“这个怎么卖?” 这个售货员不像刚刚那个,说了句公道话:“人家先看的,要不你看看柜台上其他帽子?” “我就看这顶好。”李来娣说,“你就说多少钱吧?” 这回别说是孙清,连夏芍脸色都有些不好了。 沉默着看李来娣付完钱,脸上愈发得意,她默不作声转身,又去了日用品柜台。 夏芍对上李来娣,还从没这么吃瘪过。 见她脸色不好,李来娣抱着帽子拎着鞋跟了上来,“听说你家陈寄北又要被借走了,活干得再好又咋样,还不是不招人待见,像个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夏芍错愕,“你怎么知道的?”正式的借调通知可是还没下来。 李来娣笑得痛快,“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见她拿了一盒雪花膏,立即抢过来买了。 后面只要夏芍看中的,不论是粉还是皴手油,李来娣全抢过去付了账。 夏芍脸色越来越不好,孙清更是紧紧抿住了嘴巴。周围人看到,还有站在一边围观议论的。 有人说李来娣,也有人觉得夏芍太忍气吞声。 “跟她抢啊,你们两个人,还干不过她一个?” “就是,这也太窝囊了。不争馒头还要争口气呢,你倒是抢回来啊!” 夏芍没说话,低头走到另一个柜台,拿起一双袜子。 不出意外李来娣又抢过去了,只是要付账的时候,她翻遍所有兜,也没凑出五毛六的袜子钱。 李来娣脸上得意的神情一僵,又把袜子放回去了,“这袜子我有的是,就不买了。” 夏芍抬眸看了眼她,“你是没钱了吧?” “谁说我没钱了的?”李来娣不承认,“你们都没钱了,我也不可能没钱。” “那你怎么不买了?不会连双五毛六的袜子都买不起吧?” 孙清憋了半天,也不客气道:“还说马皮棉鞋不值钱,你这些也没够上十七八啊。” “笑话,我这条围巾就三十多。”李来娣又去扯她那个很贵的羊毛围巾,却始终不肯买袜子。 她还真没钱了,毕竟她和她对象还没有结婚,人家不可能现在就把钱给她管。 她花的是自己上个月的工资,因为是新人,又缺了几天班,统共也没开上三十块钱。 这钱她咬死了没交给家里,不管她妈怎么骂都没交。只不过她妈变着花样让她下班的时候往家里捎东西,从来不给钱,一来二去,就只剩这十多块了。 没想到刚才抢得太上头,这十多块一下子全花完了,李来娣有些心疼。 但想想能看到夏芍吃瘪的表情,这钱花得也不亏,她又挑起唇角,“这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东西就是好,连挑都不用挑,拿过来就能直接用,谢谢你帮忙啊。” “是吗?”一直脸色不怎么好的夏芍突然笑了。 李来娣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夏芍已经拉着孙清重新回到了卖鞋的柜台,“现在咱们可以开始买了。” 别说李来娣,周围看热闹的人表情都有些错愕。 李来娣愣过之后,更是直接追了上来,“你什么意思?”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孙清也笑了出来,“我们穷,跟你抢不起,当然得等你买完了再买。” 两人在柜台上挑了三双鞋,付了账,其他东西看都没看,直接走了。 这时候才有人回过味来,“她不是压根就没想买那些东西吧?” 这人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还真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接着就有人笑出了声,“这姑娘还挺有意思。” 亏他们看她娇娇软软的,被抢了东西也不敢吭声,替她不平又怒其不争。结果人家一开始就设好了套,只等抢东西那个花没钱了再从从容容买自己要的。 那个抢人东西的也是蠢,就这么买了一堆用不上的。 周围人的目光满是嘲笑,看得李来娣脸阵红阵白,最后彻底变为铁青。 另一头孙清倒是笑得不行,“该!叫她跟着你抢,这回钱全花光了吧!”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我杠上了。”夏芍说,“小时候她就喜欢抢我东西,过年我戴着新头绳去她家,她伸手就撸走了。我那时候胆小,还不敢说,回家只说是不小心弄丢了。” “她从小就这样?她家人也不管管?” 孙清说完,又自己明白过来,“她父母也不是啥好东西,能管她才怪。” 又有些好奇,“你小时候胆子很小吗?真看不出来。” 夏芍胆子才不小,她小时候冬天放爬犁,夏天摸鱼,玩得可嗨皮了。 她笑笑没说话,孙清就问起李来娣,“她那围巾真三十多啊?” “差不多,估计是在外地买的。” 这孙清就搞不懂了,“她哥不是跟程经理姑娘离婚了吗?哪来的这种好东西。” “好像是处了个对象,估计还是我们单位的。” 李来娣一说陈寄北要借调,夏芍更怀疑了,毕竟这事厂里知道的人都不多,何况是外面。 孙清有些费解,“那人脑子起包啊,找这么个对象?” 要说王小春找了个有钱对象,倒不叫人意外,人家本事在那,可李来娣…… 夏芍笑笑,没再说这个话题,“你嫂子什么时候过来拿鞋?” “下午吧。”孙清说,“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她还得去蹲会儿小市场,卖点东西。农村人挣钱不容易,就那点工分哪够花,都是卖点蘑菇之类的山货买日常用品。” 两人回到家,陈寄北还在忙自己的,门边的地上却多了两只灰兔子。 “哪来的兔子?”夏芍在炕边放下棉鞋,摘了手套,有些疑惑。 “二立刚送过来的。”陈寄北说,“说是何婶儿谢谢你给何云英介绍对象。” “何婶儿还真送过来了?”夏芍有些好笑。 她俯身扒了扒那两只兔子,发现还挺新鲜,应该是刚套不久的,“看来云英跟栓子处得不错。” “嗯,何云英昨天刚把人带回家吃的饭。” “这么快?”夏芍意外,“他们才处了不到一个月吧?” 陈寄北刚好处理完一块木板,闻言撩眸看她,“不快,咱俩认识一星期就结婚了。” 这么说好像也是,这年代大多数人都是直接结婚,能处段时间对象的还是少数。 夏芍又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栓子看到何婶儿,会不会认出何婶儿就是那天撞他的老太太。” “认出来了,何婶儿还装作也认出了他,说太巧了,多劝了他一杯酒。” 江城这边倒的确有给准女婿灌酒的习惯,一来准女婿上门,哪能不把未来老丈人和大舅哥陪好了?二来喝醉后人容易放松戒备,暴露出一些平时隐藏得很好的东西。 夏芍就看了眼陈寄北,“你这么一说,我当初也该灌灌你,看看你的酒品。” 没想到陈寄北闻言,看她的眼神突然变深,“现在看也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还是冷着的,语气也一本正经。可眼底的暗火夏芍再熟悉不过,昨晚他就是这么看她的,差点没把她烧没了,到现在身上还没有力气。 夏芍当时就想起了上次喝酒的事,呵呵,“你想得美。” 她懒懒往炕上一躺,“兔子先放地窖里吧,我没精神,不想做。” 陈寄北没说什么,出去洗洗手,帮她拿了个枕头枕着。 看到夏芍揉腰,他还接手帮夏芍揉了揉,低垂着眉眼特别诚恳,“对不起。” 每次事后,他都会进入这种二十四孝好老公的状态。别说帮夏芍揉腰了,夏芍让他跳个脱衣舞,他可能都会为了哄媳妇儿,真跳给夏芍看。 第115节 当然跳完有什么后果,夏芍就不敢保证了…… 夏芍被揉得趴在枕头上哼唧,“对不起,下回还敢是吧?昨晚叫你停你怎么不停?” 陈寄北按在她腰上的手一顿,声音更低,“对不起。”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夏芍不想说话了,在枕头上趴着趴着竟然趴睡着了。睡了半个多小时起来,她才注意到炕边的新鞋,拎着去问孙清:“我想在鞋口这里缝一圈兔子毛,你看能不能行。” 东北雪大,现在又不像几十年后有铲雪车。穿着棉鞋出去走一圈,脚脖子灌的全是雪。 城里还好点,附近农村山上的雪都能有人大腿深,鞋里不仅要穿毡袜,还要绑腿绑,把脚脖和小腿全护住。这也是为什么农村人都喜欢穿棉乌拉,棉乌拉鞋里空间大,好塞东西。 城里倒不用非得穿棉乌拉,在鞋口镶一圈兔毛,依旧能挡不少雪。 没想到两边比夏芍想的动作还要快,第二天栓子就把何云英带回了杨树他父母家。 看过人,栓子父母更满意了,连着下来几次,催两人把婚期定下来。 “我们农村活多,也就过年前后有时间。正月里不好结婚,二三月天又该暖和了,得薅山菜。等薅完山菜就该种地了,一直到秋收以后才能有点闲工夫。” 这倒是实话,农村都是娶个媳妇好过年,不像城里,喜欢选在每年的五月一十月一。 “他俩今年不结,搞不好就得等到明年年底,我看我哥我嫂子等不到那时候。” 孙清跟夏芍说起这事的时候夏芍正在给处理好的野兔子刷蜂蜜。 虽然天冷东西放得住,可不能总这么放着,她还是拎了一只出来,准备做个蜜汁烤全兔。 一只野兔子也就两三斤,去掉骨头,刚好够吃一顿。 夏芍把兔子里外全刷了一遍,放到一边入味,“这么说,我这个介绍人快能喝上喜酒了。” “这还得看何家的意思。不过我嫂子诚意很足,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儿,今年还特地养了两头猪。说到时候杀一头卖一头,卖来的钱全用来娶媳妇。” 农村种地,有苞米皮子可以拿来喂家畜。不过一口气养两头猪,孙清这个嫂子还挺能干的。 见夏芍架起火准备烤兔子了,孙清站起身,“你忙,我回屋避避。” 赶紧回去把门关上了。 这天冷了就是好,门一关就闻不到什么味儿了,都不用戴口罩。 不过夏芍烤好,还是送了个兔子腿过来,连带着腿外边一大块肉。被烤到金黄的野兔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表皮已经有些酥脆了,一撕还能听到“咔擦”的轻响。 孙清忍不住从边缘撕了一小块。 表皮的确已经烤出油了,因为刷了蜂蜜,像结了一层焦脆的壳,咬在嘴里又酥又香。再往下,则是鲜嫩的兔子肉,也不知道夏芍怎么处理的,野兔子特有的土腥味一点都没吃到。 孙清咂咂嘴,感觉都没怎么尝清楚就没了,又撕了一小块。 这块嫩肉更多,却同样入味,孙清一丝一丝地咬,没两下又没了。 看看小座钟,姜百胜再有十分钟就该回家了,她把兔子腿放回了碗里。 起身擦了把手,刚要去干别的,孙清又转回来,盯着兔子腿面露犹豫。 要不再吃一口? 就一口,反正小夏给的兔子腿大,外边多出了不少肉,吃一口也看不出来…… 姜百胜下班回来的时候,孙清正背对着门口,往下掰兔子腿上面一截的腿骨。偌大一只兔子腿只剩下面一小截还有肉,而孙清满手是油,嘴角还沾着一丝蜜汁。 姜百胜:“……” 姜百胜沉默了半晌,脸黑中泛黑,“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了?” 夏芍还不知道自己一只兔子腿,给对门两口子带来了怎样的婚姻危机。吃饱喝足,她觉得自己又行了,晚上男人挨过来的时候就没踢人,准备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然后她想起来她忘了一件事,她吃饱喝足了,这男人也吃饱喝足了! 夏芍那点小胃口,能吃多少肉,剩下那大半只兔子,还不是都给他提供燃料了? 第二天,夏芍把剩下那只兔子也处理了,切片腌制好,带去了单位。 早上刚去单位,老罗就又过来叫人,拉着几人做了一天的沙琪玛。 如果说酥皮点心费油,那沙琪玛费的就是鸡蛋。一斤面要放六两的鸡蛋,才有足够浓郁的蛋香。 和好面用走锤将面擀成饼,拿刀切成条下锅油炸,面条会立马变得卷曲蓬松,呈现出漂亮的浅黄色。接着砂糖熬浆,将面条均匀裹上糖浆,就可以晾凉压实切块了。 老罗让他们做的还不是传统的沙琪玛,而是金黄上还铺了层粉红,点着红点的芙蓉糕。 那层粉红是用面糖搓出来的。 “面糖不比砂糖,本身就有一定粘性,不用放水,兑上点食用色素就行了。” 老罗亲自看着夏芍搓糖,搓完又用走锤压在做好的沙琪玛上,这才开始切块。 夏芍一面往切好的芙蓉糕上点红点,一面问老罗:“一会儿您能晚走两分钟吗?我有点事。” 老罗背着手站在一边,闻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等活干完,却喝着茶叶水留了下来。 “怎么了?没学会?”看周围没别人了,老头儿虎着脸问了一句。 虽说是虎着脸,可怎么看怎么像纸老虎。 这要是王哥他们敢说没学会,老头儿早训上了,哪会留下来单独给人开小灶。 夏芍早就摸清了老罗的脾气,看着脾气挺差的,抓质检抓得特别严,一点不合格都不行。可心肠好得很,又特别爱惜人才,背地里帮了人从来不说。 把案板收拾干净,她拿起炉子上的盖仔细刷了刷,“没有,我都记住了。沙琪玛可以做成芙蓉糕,也可以在里面洒上芝麻和葡萄干,前者好看,后者好吃。” “那你找我什么事?”老罗错愕。 然后他就见夏芍打开带来的饭盒,从里面夹出一片片喂好的肉,放在了刷干净的炉盖子上。 这肉被她切得微厚,上面不仅刷了蜂蜜,还刷了油,一接触炉盖子立即发出“刺啦”一声。诱人的甜香也就此蔓延开来,让老罗不禁吸了吸鼻子,“你这是?” “自己腌的野兔子肉。”夏芍笑着给肉片翻了个面,“谢谢罗师傅教我。” 夏芍向来通透,她会猜到,老罗一点都不意外。老头儿只是没想到她不仅猜到了,还特地准备了好东西来孝敬他,脸上不由露出笑,“小丫头鬼主意还挺多。” 夏芍也是知道他资历老,开得多,旁的什么都不缺,才想到弄点好吃的。 她搬了个凳子在炉子边坐了,兔肉烤好直接装碗里递给老罗,“您尝尝。” “你这是拿蜂蜜喂的?”老罗一尝就尝出来了,“应该还有胡椒,喂得不错。” “还是您这舌头好使,一尝就尝出来了。” “在糕点行干了一辈子,要是舌头不好使,早被淘汰了。” 老罗笑了声,吃两口,又想起上次没说完的话,“你想不想拜我做师父?” “拜您做师父?”夏芍微愕。 “对啊,正式拜我做师父。”老罗说着,脸一板,“你不会不愿意吧?” 夏芍当然愿意,别说全糕点车间的配方都在老罗脑子里,拜他为师能学到很多东西。单凭着他帮她争取破格转正,又教她东西,就已经是她半个师父了。 夏芍错愕,只是因为连王哥都不算老罗的正式徒弟,糕点行也没人收过女徒弟。 夏芍正要说什么,车间门一开,车主任顶着风进来了,“这天,又下上了。”一进来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我说师父怎么不回办公室,原来搁这儿吃小灶呢。” 虽说是徒弟,老罗也没有叫他吃一口的意思,“有什么事吗?” 倒是夏芍拿起饭盒盖,给车主任夹了两块。 车主任接了,才说起来意,“没啥事,就是快下班了,过来您这看看。顺便跟您说一声,厂里刚收到通知,年后省城那边有个交流会,得派两个人去学习。” “又要派人学习了?” 这种学习也不是年年都有的,最多两三年一次,再就是厂里要上新设备。 这样一来,老罗倒不好现在收夏芍做徒弟了。不然为了避嫌不推荐夏芍去,有些浪费了夏芍这么好的苗子;推荐夏芍去吧,又该有人说他给自家徒弟走后门。 夏芍也知道,什么都没多说,等老罗吃完,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没想到一进门,孙清就把她拉到了一边,“我今天刚知道了个事。” “栓子跟云英要结婚了?”看孙清神神秘秘的,夏芍猜。 “不是。”孙清说,“这事儿才开了个头,够商量一阵的。” 她压低声音,“我今天出去买东西,又看到李来娣了,你猜他找那个对象是谁?”! 第71章 丢人 李来娣那个对象到底是谁,说实话,夏芍也有些好奇。 但孙清这么神神秘秘的,眼里甚至闪过丝鄙夷,估计李来娣那个对象不仅有钱,还有点问题。 夏芍很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是谁?” “你们单位供应科的石科长。” “石科长?” “对,我看到他俩的时候,旁边刚好有人认识那石科长,还说了句石科长真是好福气,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供应科,是每个单位专门负责采购的部门。 大到生产原料,小到一张纸、一根线,全都要经他们的手采购。 比如陈寄北和马四全做木桶用的木料,就要先做好预算上报给单位,由单位审批,交给供应科购买。 像土产公司这种专营土特产的,供应科更是全国各地的跑。江城每年端午卖的咸鸭蛋,制作豆腐用的卤水,都是供应科去外地采购的。 这种部门有油水,还经常出差,倒真有钱也有办法给李来娣买那些,只不过…… 夏芍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那石科长年龄不小了吧?” 夏芍对厂里的人事不熟,但能坐上科长这个位置的,绝不可能是什么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果然孙清点头,眼底那点鄙夷更加明显,“可不不小了,看着怎么也得有个三四十岁。两人走在一块儿,就像爹领了个闺女,那男的长得还不咋地。” 这还真出人意料,又不是那么叫人意外,夏芍沉默。 “你说她怎么想的,十七八的大姑娘找了个那么大岁数的?就因为那人有钱?”孙清着实不能理解,“她还到处显摆,这有啥好显摆的?也不嫌丢人。” 孙青吐了一通槽,又忍不住低声,“你说那人不会有媳妇儿吧?” 第116节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都三四十了,还有钱,哪可能没说媳妇儿?” 这个夏芍也不清楚,“我来食品厂还不到半年,认识的人不多。供应科和销售科常在外面跑,见的更少,还真不知道这些,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李家这一家人怎么说呢,净干那不要脸的事,面儿上还特别爱要个脸。 就比如她和李宝生那个婚约,李家明明可以直接说不娶了,反正他们已经来了东北,村里说什么又听不到。可他们偏偏要面子,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愣是拖了她四年。 他们攀高枝行,见利忘义行,但都得做得隐蔽,这么明目张胆给人当小三…… 孙清对那家狗东西却是有多坏想多坏,“怎么不可能?他们都跟程家撕破脸了,现在混得也不咋地,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再说那李来娣看着脑子也不太好使。” 她这么一说,夏芍又不太敢确定了。 李家那精明的两口子干不出来,不代表李来娣干不出来。这姑娘的确不是特别聪明,她年龄又小,万一被刺激大了,还真可能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 “你家小陈不是干得时间长吗?你问问他。”见夏芍不语,孙清提议。 “就他那个性子,我估计他也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夏芍还是进屋问了,果然男人蹙眉,“不认识。” 顿了顿,又放下东西看她,“你打听他干嘛?” 那小眼神黑的,就差直说这又是哪个狗男人。 夏芍赶忙把事情说了,又出去朝着孙清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我明天去单位问问吧。” 其实想打听石科长也简单,找牛亮问就行了,食品厂就没几件他不知道的事。 果然夏芍一提,牛亮说:“供应科的石科长?我知道啊,外号石大嘴。咱食品厂嘴长最大的就是他,一笑就露牙花子,还总喜欢叼个烟,叼个上海产的大前门。” 牛亮压低声音,“事实上那烟他也就叼叼,平常抽的都是迎春。” “连这你都知道?”夏芍意外了。 牛亮嘿嘿笑,“他那人烟瘾大,一天最少两包烟,抽大前门哪抽得起。” 大前门五毛多一包,因为是外地烟的缘故还不好买,一天最少两包,就是一块多钱。一个月下来三四十块,就算供应科有油水,也没人会这么花,敢这么花。 夏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他今年多大了?有媳妇吗?” “有啊,当然有。他都三十七的人了,哪能没媳妇儿?” 竟然真有老婆…… 夏芍一顿,那边牛亮又接着说:“不过上个月刚死了,啥毛病死的不知道,反正人是没了。丧事他还大办的,有礼没礼的全都请了,收了少说得有上百块钱。” 这说话也太大喘气了,夏芍要是那种急躁性子,估计都得听闪腰。 不过上个月刚死的…… 夏芍撞见李来娣大晚上从人家出来,也是上个月。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她跟石科长认识多久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石科长那位老婆还健不健在。 就算是石科长老婆死后认识的,两人年龄差得也太多了,更何况石科长还有三个孩子。 “你打听石科长有没有媳妇儿干嘛?”牛亮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夏芍不喜欢背后讲人是非的,但想着这事继续发展下去,以牛亮的消息灵通早晚会知道,她还是透露了一点,“没什么,就是发现有个认识的人跟他在一块,有点好奇。” 再多夏芍就没说了,牛亮知道她的性子,虽然心里痒痒,也没再问。 夏芍这里打听不出来,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打听嘛。 牛亮琢磨着怎么把这瓜吃到嘴,夏芍却想起自己刚来江城的时候去李家吃饭,李来娣嫌她挑,让她跟之前田翠芬介绍那个二婚的。当时万辉还问李来娣:“你愿意给人当后妈,你怎么不去当?” 没想到兜兜转转,李来娣还真找了个二婚有孩子的。 “当初夏芍找对象,还知道不给人当后妈,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玩意儿!” 李家,李来娣一进家门就挨了田翠芬一巴掌。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又是一个耳光,田翠芬气得手都在抖。 今天早上出门,她就发现对门老王婆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说话也拖长个调子,“哟,这不老李嫂吗?你家姑娘可是给你找了个好姑爷,啥时候请我们这些邻居喝喜酒啊?” 田翠芬被她说得不太高兴,“你这又是听谁瞎说的?我们家来娣可没有对象。” 老王婆就站在自家大门口,见她脸色不好,立即笑了,“你这咋还捂着盖着呢?谁不知道你家来娣有能耐,傍上了食品厂的石科长?啧啧,那个有钱,还没结婚就又是给你家来娣买围巾,又是买皮鞋。还是你家有本事,儿子姑娘都能攀上个高枝儿。” 李来娣一把东西拿回来,田翠芬就发现了。 问她,她只说是对象买的,却不说她那个对象是谁。再问急了她就往外跑,语气十分不耐,“你管我对象是谁,到时候我就领回来了。你们不给我找好样的,我自己找还不行?” 正好那一阵换季,宝生病了,拖拖拉拉大半个月不好,田翠芬就没抽出工夫管这个闺女。 此刻听老王婆说,她心里一跳,当即就要抄扫帚,“你少血口喷人!” 老王婆呲溜一下钻回自家院里,关上院门,就在那扯着嗓子喊:“我不就说了两句大实话,咋还打人了?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家来娣跟那石科长在一起的,还刚从人石科长家出来!” 两嗓子,就把左右的邻居全喊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 田翠芬脸都青了,连打带踢哐哐砸门,“你给我出来!不就你想把你家小三子介绍给我们家来娣,我没同意,至于这么坏我们家来娣名声吗?你亏不亏良心!” “我要是有一句说假,叫我生儿子没□□儿!” 老王婆“呸”一口吐在地上,“我家小三子哪能高攀上你们家,你那未来姑爷可是供应科的科长,有钱着呢。就是年纪大了点,都能给你家来娣做爹了~” 老王婆不出来,田翠芬也进不去,最后只能走了,“我们家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你嚼舌根!” 其实就是怕事情闹下去,引来更多人围观。她不在场,那老王婆就没必要扯着嗓子喊了。 回家后越想越气,田翠芬干脆去了趟土产公司,找李来娣问个清楚。 结果李来娣根本就没在单位,说是请假没来。再细一打听,她最近每个礼拜都要请假。土产的人还问田翠芬:“你家姑娘到底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赶紧回家嫁人,正好她也有对象,” 田翠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李来娣可从没说过自己请假了,还动不动就说单位加班。 此刻看到李来娣又天黑了才回来,田翠芬上去就揪住了她的围巾,“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戴着这些显摆!那石荣祖都三十七岁了,你也不嫌丢人!” 李常顺就在一边看着,脸沉如水,显然也知道了。 李来娣一把就推开了田翠芬,“三十七怎么了?人家好歹是食品厂的科长,还是供应科,不比你们介绍那些强?我都没用你们卖,自己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不是还省事儿了?” “你!”田翠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被李宝生从后面扶了把。 李来娣脸上还顶着两个巴掌印,眼里却流露出痛快,“我怎么了?我哪说错了吗?大姐不是被你们卖了?二姐不是被你们卖了?在你们眼里,就只有儿子才是你们生的,姑娘都是赔钱货。老石岁数是可以当我爹了,可他给我买这些,你们给我买过吗?” 听她说起自己,李宝生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只把田翠芬扶到了炕上。 李来娣见了,脖子扬得更高,望着几人眉梢眼角全是冷意,“我好好的工作让你们整没了,婚事也让你们整没了,我都没说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听她还振振有词,田翠芬又想上去打人。 最后还是李常顺沉声开口,“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他可有三个孩子,老大才比你小六岁,老二老三也已经记事了。就算你心里有怨,也不该拿自己的一辈子置这个气。” “谁说我是为了置气?”李来娣说,“不是还可以让他把孩子送回老家吗?” 这话还是当初田翠芬跟夏芍说的,田翠芬不自觉问出了跟当初夏芍一样的话:“那要是等你们结了婚,他老家那边又把孩子送回来了呢?你还能给撵出去?” “那不能,老石答应我了。” 说起石科长,李来娣眼里有了笑意,“他可不像你们,对我可好了。” 那甜蜜羞涩的笑容刺得田翠芬又是一阵气血上涌,“你是不是蠢?男人送你点东西,说两句好话哄你,就是对你好了?你给我老实说,你干没干什么傻事?” 李来娣眼神闪了闪,没回答这个问题,“你们不老是担心程文华她爸查账吗?老石他叔以前是酒厂的书记,虽然退休了,可有的是人脉,不然老石也当不上这个科长。回头让老石跟他叔说说,我爸那点账肯定没人查了,我这也是为了家里着想。” — “石科长他三叔以前是酒厂书记?” 牛亮留了心,这几天专门打听了下石科长的事,回来跟夏芍八卦。 听夏芍问,他笑道:“自家儿子侄子不好往自己单位安排,就安排到对方单位,互相照顾呗。咱们厂宋书记的儿子在木材加工厂,木材加工厂毛厂长的儿子在酒厂。酒厂以前这个石书记就俩闺女,就把侄子提拔起来,当了咱们厂供应科科长。” 这些厂长书记的关系可真够复杂的,夏芍没有做声。 牛亮已经重新说回了石科长,“听说他又要结婚了,找的还是个挺漂亮的大姑娘,今年刚十八。你那天跟我打听他,不会他这个新媳妇儿你认识吧?” “如果他没换人,我应该认识。”夏芍没想到这俩人动作还挺快。 不过想想她碰到李来娣那次,何云英跟栓子还没开始处对象呢,现在都谈到结婚的事了,也不算太快。就是没想到李来娣才十八,真要去给三个孩子当后妈了。 牛亮听了欲言又止,“你跟那人熟吗?” “不熟。”夏芍实话实说,“怎么了?” “你要是跟她熟,还是劝劝她吧,石科长那几个孩子挺不好伺候的。而且石科长先头那个媳妇儿刚死,他就又找了一个,还找了个比自家闺女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 一说媳妇儿刚死就找新的,夏芍就想起了陈寄北他爸。 石家跟陈寄北的情况还不太一样,陈寄北那时候小,才九岁,石家老大却已经十二了。陈寄北没有兄弟姐妹,石家却有三个孩子,天然就会抱团儿。 而且石科长有两儿一女,新媳妇进门无论生男生女,石家都不稀罕了。 这么复杂的家庭,别说年轻大姑娘,寡妇或者离了婚再嫁,都得掂量掂量。 如果夏芍是李来娣,再有钱都不会选这样的人家;如果夏芍是李家父母,也不会让闺女嫁这样的人家。但想想李来娣那天从人家里出来时的情景…… 这事搞不好还真能成。 夏芍跟牛亮道过谢,看炉盖上烤着的地瓜差不多了,戴着棉线手套拿起来递给牛亮。 正要把另一只手套也递过去,牛亮已经空手接了。烫得在两只手里倒,可还是舍不得放,不多会儿就把地瓜烤得干燥的表皮剥去一小块,露出内里流着汁的红瓤。 牛亮吹着气咬了一口,“这地瓜真好吃,可惜江城这边没什么人种。” “你们要是爱吃,明年我让家里多捎点。”夏芍又烤了两个给郭姐和王哥,最后才轮到自己。 几人围着炉子吃烤地瓜取暖,话题很快又转到酿造车间的柳玉霞做青方的时候盐没放够,又费了一批青方。单位很生气,直接把她辞了,她只能去家属服务队找活干了。 听说是跟着服务队去参地刷参,活又苦又累,冬天干还很凉。 这显然是上次带头闹事让领导记住了,过后工作又没好好干,被抓了典型。 接下来几天,面包班茶余饭后最大的八卦全来自于李来娣和石科长。 先是李常顺和田翠芬找上了石科长,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石科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老两口哄回去了,没过几天,还传出了两家订婚的消息。 接着石家几个孩子听说要被送走,大闹了一场,石家大丫头还带着两个弟弟去她妈坟前哭了一通。 大冷的天,山上雪有人膝盖那么高,石科长最小的儿子才四岁,被姐姐背在背上。路上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孩子可怜,说完谁又不带上一句李家不做人。 李常顺和田翠芬都气死了,只有李来娣,坚信着石科长一定会把孩子送走,脸上依旧甜蜜。 这事儿还没个结果,酒厂那边有消息传来,借调陈寄北这事儿他们拒绝了。 第117节 “他们今年不是要修桶吗?也说了会考虑,怎么又不借了?”刘主任皱眉。 听那边总没个动静,胡副主任今天特地去问了下,脸色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有些发青,“他们嫌小陈太年轻了,怕小陈干不好,浪费了他们的橡木。” 食品厂做桶用的是一种松木,重量轻又耐腐烂,做出来的木桶十年八年都不会坏。 这种松木自然没有酒厂用的橡木贵,可张嘴就是怕浪费他们的木料,也太埋汰人了。好像食品厂自己培养不起人,故意把不成手的送去他们那,拿他们的木料练手。 而且陈寄北刚刚从土产公司借调回来,修的就是这种圆肚子木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这是今年不准备修了?”刘主任听了脸色也不好。 “哪能啊?”胡副主任冷笑,“人家厂有钱,特地从省城的啤酒厂请了个木匠回来。说是那人师父专门做圆肚子木桶的,他跟着学了好几年,手把比老马还强。” 酒厂这是不仅没看上陈寄北,连马四全这个老师傅都看不上。 从省城请人可不比在江城本地借调,光补助费就得花一大笔,何况还有工资。 当然钱是人家酒厂的,人家爱怎么花怎么花。只是这样一来,食品厂要想把陈寄北借调出去,就得另找地方了,还得去附近其他两个市找,平添许多麻烦。 食品厂这边还没想好怎么跟陈寄北说,酒厂那边倒是有人先出来说了。 说食品厂自己有矛盾处理不好,想把人丢去他们酒厂,拿谁当冤大头呢? 消息一传出来,木匠房刚有好转的气氛迅速冷下来,尤其是马四全,状态重新变得紧绷。 马小宝原本也松了口气,听到消息,又不得不每天强撑着起来锻炼。虽说陈寄北没再动过手,可待他也没客气过,每次看到陈寄北那张冷脸,他都更不想来食品厂了。 夏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换上找孙清镶过毛领的条绒棉鞋。 新做的棉裤蓬松又厚实,虽然容易显胖,可夏芍个子高,骨架又小,看着并不如何臃肿。棉裤下只露出一点兔子毛,等她坐下来,才能看到毛领,好看又暖和。 不仅鞋口,棉衣的领子也被她镶了一圈。本就是小立领,这么一镶立即衬得她俏脸愈发精致雪白。 郭姐一看就笑道:“完了,这下山上的野兔子该遭殃了。” 说着又仔细看她是怎么做的,“回头我也去土产买点皮毛,给我家那几个孩子镶上。一个个皮猴似的到处跑,天天回来鞋都是湿的,不在炕上烘烘第二天根本没法穿。” 除了山货,土产也收皮毛,只不过卖往外地的多,留在本地的少。 牛亮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进门顿了顿,才跟夏芍说起酒厂的事。 “这酒厂有毛病吧?不借就不借,到处嚷嚷啥?”郭姐听了不快。 夏芍也蹙了蹙眉,晚上下班,不由打量了下陈寄北的神色。 十一月底的天愈发短了,四点半走出去,黑沉沉的天色就已经要靠路灯和手电筒维持光亮。陈寄北帽沿压着,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比夜色更加深邃的眼睛。 见夏芍打量,他侧眸望来,“怎么了?” “圆肚子的木桶你做出来了吗?”夏芍问得直接。 男人闻言敛了眸,没说什么,转身上车,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棉衣的口袋里。 夏芍看他情绪不高,猜测他应该也听说了,没再说什么。 东北冬天冷,一张嘴就灌一肚子凉风,也不适合说话,尤其是骑车的时候。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陈寄北又去抱了柴把炕烧上,才洗手进屋,摘了帽子。 “你问我那个桶,”还未热起的室内他声音比空气更凉,“我已经做出来了。! 第72章 苹果醋 东西陈寄北是当着夏芍的面装的。 打好的木叶侧面打三个孔,以小木棍相连,接着装底装盖,箍上竹箍。 做好的圆肚子木桶足有80工分高,上下盖直径60工分,中间粗,两边细。夏芍围着转了一圈,又拍了拍,感觉还挺结实,“你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刚做出来。”陈寄北把她抱到了木桶上。 夏芍一开始还有些紧绷,稍微动了动,发现这桶不仅结实,还很稳当,又放了心。 陈寄北个子高,夏芍虽然不矮,平日和他站在一起,也只到他下巴那里。这么一坐倒是高出来一大截,只要微微仰起头,就能和男人乌黑的眼眸对个正着。 夏芍干脆不急着下去了,两手向后支在木桶上,“大概多长时间能做出来一个?” “两天半吧。”陈寄北皱了皱眉,“做得还不太熟练。” 别看三十块钱好像很多,接近一个月的工资了,买回的木料满打满算也就能做两个半桶。陈寄北用料已经很省了,夏芍后来还抽钱帮他又定了一回料,也远不到让他手熟的程度。 见男人眼帘低垂着,夏芍安慰他:“我听说马师傅做一个桶也要两天,他那个还比你这个简单呢。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能做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直白的夸奖大概很少能听到,男人抿了抿唇,“嗯。” 过了会儿,又低头在她唇上碰了碰,黑眸直视着她,像是在无声回应她的安慰和鼓励。 这男人虽然不长嘴,有时候一些小动作还挺可爱的。 夏芍抬脚在他膝盖窝勾了勾,眼睛水盈盈弯起个弧度,“桶咱们虽然做出来了,可总不能去其他单位毛遂自荐吧?显得太主动了,自荐了人家也未必会相信。” 如果陈寄北只是想换个工作,一开始被打压,他就可以找陆泽同帮他换。 可他这人骄傲,绝不会开口麻烦陆泽同。他要走,就得凭自己的本事走。 夏芍是他老婆,不仅希望他凭自己的本事走,还希望他走得风风光光,“最好能让人主动来厂子要你,让那些欺压过你瞧不起过你的人都看看,咱有的是人要,还不稀罕在这待呢。” 这话一口一个咱们,全是在为陈寄北着想,陈寄北忍不住倾身抱住了她,“嗯。” 只是怎么让其他单位主动要人,这就是个问题了。 夏芍琢磨着,“咱们得想个办法,不动声色把你能做圆肚子木桶的消息放出去。光耳听为虚还不行,最好眼见为实,这样有需要的单位自己就会找上来。” 见她思索起来,陈寄北顿了顿,“你说我做个小号的木桶,装点东西送给徐副经理怎么样?” 夏芍的眼睛就如黑夜中的星子一样亮了起来,“好主意!你走的时候,是他做主送了你十斤蜂蜜。咱们回送,也只说谢谢他的照顾就行了。他又不傻,不可能注意不到装东西的木桶,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你已经可以做圆肚子木桶了,比说什么都直观有用。” 夏芍捧住男人的脸,身体后仰笑盈盈看着他,“小同志挺精明的嘛。” 平时又冷又尖锐,看着一点都不好相处,还以为他真不懂人情世故呢。 可一个未来能白手起家成为首富的人,怎么可能真不懂人情世故? 只是不知道原书中的他是怎么变成那个温和稳重的大佬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事业的打拼一点点磨去了棱角,还是经历了什么,让他收敛起全部的尖锐? 纤细的手指柔软、滑嫩,还带着一点护手脂的清香,淡淡萦绕在鼻端。 陈寄北忍不住拿下她的手放在自己颈后,低头在她唇瓣上细细摩挲,“你说送点什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正经,手却沿着夏芍毛衣的下摆探了进去。 “我看送酒最好……”夏芍刚说了个头,就被粗糙、温热还带着点薄茧的指腹摸到了腰窝,忍不住把头抵在男人肩上扭了一下,“你别闹!我还没说完呢!” 怕她从桶上掉下来,陈寄北没再动,手却默默把人搂紧了。 夏芍靠在他胸前缓了会儿,坐直身,“不过送酒太常见,家里有苹果,还可以做点苹果醋。” 送什么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能不动声色把木桶送过去。 陈寄北没有意见,“你做主就行。”低头又在她唇上吻了下。 夏芍最近算是发现了,每次出了点什么事,心情低落,这男人就会变得格外粘人。 他也不说,就低垂着眼帘不时挨两下,像个求抚摸求安慰的大狗。每到这个时候,夏芍总是忍不住心软,由着他挨,有时候还会主动抱抱他,摸摸他的头。 谁叫这男人放在她前世,也就是个上大学的年纪,谁叫他还比她这具身体小一岁。 然后挨着挨着,男人的吻就像这刚烧起炕的屋内一样开始升温。 这回夏芍踩刹车了,一口啃在男人嘴唇上,“还没吃饭呢。” 陈寄北被她推着不得不退开少许,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定定看着她,唇抿起,显然不太情愿。 想想酒厂那件破事,夏芍抬手摸摸他发顶,“等晚上的。” 这就是承诺了,男人闻言,抿紧的薄唇总算放松少许,只是依旧没放开人,就这么默不作声抱着。直到夏芍第二次推他,他才松了手,放夏芍去做饭。 之前渍的酸菜还不到时候,倒是辣白菜已经可以吃了。 夏芍本就会做辣椒酱,没有直接涂抹辣椒面,而是调成酱均匀地抹在每一片叶子上。做好的辣白菜被染成了淡淡的橙红色,咸辣爽口,细品还有苹果的甜香。 夏芍又炒了个热菜,两口子吃完饭刷完碗,已经六点多了。 既然有了主意,陈寄北没再耽搁,饭后就切了几块木料,研究怎么等比例缩小。这个做起来比大号的木桶还要细致,直到他开始收拾工具,也只做出了两片木叶。 “才七点半?”夏芍抬头看了眼小座钟。 话刚说完,就发现男人眼也不眨看着她,黑眸幽深,眸底隐有暗火。 夏芍想起来了,只是依旧有些无语,“是不是太早了?” 陈寄北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见她半晌没有表态,又垂眸把工具拿了出来。只是那动作怎么看怎么有点磨蹭,完全不像平日那般干净利落又有条不紊。 夏芍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连环画,“洗漱睡觉吧。” 原本还有点磨蹭的动作倏然变快,没到八点,男人已经熄了灯,钻进了她的被窝,“媳妇儿。” 自从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他就喜欢跟夏芍在同一个被窝里面睡,尤其是事后,钻的还通常都是夏芍的被窝。他自己的要么闲置在一旁,要么就盖在夏芍的被子上面。 夏芍有些无奈,“明年找人换点布票棉花票,做个大被吧。” 单人被睡两个人还是有点挤,有时候她半夜醒来,发现男人大半个背都露在外面。 结果这回男人没说:“你做主就行。”他犹豫都没犹豫,“今年就做。” 可今年一月份过年,满打满算就剩一个半月了…… 夏芍想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嘤哼,连人带心跳已经被人含进了口中。 柔软的小背心早就被推了上去,亲吻和灼热的呼吸一起落在皮肤上,顿时点燃一片酥麻。夏芍手搭在男人肩上,下意识揪紧,身体却又蓦地一僵。 “等下!你等下!”她使劲推了推男人。 陈寄北抬眸,“怎么了?”声音暗哑,黑暗中眼里还有一丝醉死人的迷乱。 真的不怪夏芍意志不坚定,换了谁来,都得馋死他这副身子。别说晚上少睡两个小时了,不睡觉都得睡了他,看似冰冷的人动起情来实在是太性感太诱人了。 只不过…… 夏芍又推了推男人,有些丧,“我大姨妈好像来了。” 陈寄北“……” 第118节 两分钟后,陈寄北拉开了灯,眉眼沉着,看着比外面的夜风还要冷。 夏芍能清晰看到他衣服下身体的紧绷,明白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没办法发的情况有多难受。可闯红灯对女性身体不好,她还是移开视线,去箱子里拿了东西。 包裹严实去外面换好,回来时男人依旧沉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芍在炕边顿了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把小手伸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夏芍腰没酸,手酸着去的单位。第三天哪里都没酸,就是睡前被男人亲亲摸摸,撩得上不去下不来,自己看着阳历牌上的圈都想大姨妈赶紧走了。 结果大姨妈没走,她倒是先见到了八卦的男主角,李来娣那个对象。 糕点车间每年就两件大事:八月节打月饼,元宵节做元宵。 一般打月饼提前一个月开始打,做元宵则是集中在年前,过年前二十天开始做,过年就全部做完了,年后只售卖。毕竟过年要休一个礼拜的假,根本没法生产。 因为今年过年早,在一月份,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车间就开始为做元宵做准备了。 首先江米、花生、芝麻还有青红丝这些都会陆续采购回来。花生和芝麻要炒,小豆要加工成豆沙,江米要磨粉,如果做湿面的汤圆上磨前还得在大缸里泡两天。 供应科过来送东西的时候,夏芍他们正在给老□□活,就被老罗带出来一起做抽检了。 成袋成袋的江米最多,装了好几大车,老罗完全没有规律可言,随机从车上抽了二十袋。 王哥、叶大勇他们显然是帮老□□过类似的活,轻车熟路就把米袋子拆开了。夏芍也准备拆,却被人接了过去,“大冬天冻手,女同志就别干这些活了。” 王哥在旁边提醒了夏芍一句:“这是供应科的石科长。” 夏芍点头,跟对方道过谢,这才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 三十七岁的年纪,单眼皮,眯眯眼,,嘴巴在脸上的占比有些大。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原因,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老个两三岁,但是笑眯眯的并不招人反感。 “去年那家您不是嫌米不好吗?我多跑了几个地方,换了一家。” 石科长对待老罗很客气,说着还从袋子里抓了把米,“都是今年的新米,绝对没有陈的,您闻闻还有米香。而且表面光滑,没有裂纹,绝对是好米。” 老罗抓了把细看了,放下,又去看其他袋子,还叫夏芍他们:“你们也跟着看看。” 这就是在教人了,只不过老罗这两年没收徒,以前的徒弟应该都已经带出来了。 石科长见了,不由又打量了几人一眼,才指向下一辆车,“这上面都是花生。” 老罗抽了六七袋出来,比夏芍来江城时背来那些颗粒饱满多了。 只是老头儿依旧不太满意,“我听说河北山东今年收成还行,应该有比这个成的吧?” 华北地区是产粮大区,又离得近,厂里的原材料绝大多数都是在那里购买的。 石科长闻言面露为难,“有是有,只不过品相好的都卖得贵,超出预算了,不划算。” 这些花生虽然不是特别饱满,但吃起来差不多,老罗没再说什么,接着去看芝麻。 夏芍几个跟在后面,其实也没干太多活,挑材料的门道倒是听了一耳朵。 几辆车都看完,老罗点点头,“就这样吧,还有尾货没送过来的,让他们抓紧时间送。今年过年早,再有个十来天就该泡米做豆沙了。” 石科长点头说好,给几人都递了烟,“辛苦了,抽根烟歇歇。” 递到夏芍,他很自然地把烟换成了糖,“这位女同志以前没见过。” “她是今年刚来的,罗师傅的心头宝。”吴班长接了句,虽是开玩笑,语气还是有丝酸。 不过他这人酸归酸,嘴也碎,倒不像周雪琴,会在行动上挤兑人。 石科长一听了然,“原来是夏同志,早就听说你有一手掐剂子的绝活。”说着又抓了一把糖给夏芍,“广东那边的水果糖,路过沈阳时捎了点,就吃个新鲜。” 上海的奶糖,北京的酥糖,广州的水果糖,是这年代最好的三种糖。 只不过广州距东北太远,江城又不是沈阳那种交通枢纽,商店里并没有水果糖卖。 夏芍笑着和对方道谢,举止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乍见好东西的惊喜,也没有受宠若惊。 这表现,要么就是出身良好见过好东西,不觉得稀奇;要么就是内心坚定,不为这些外物所动。不管是哪一种,这姑娘都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温软。 石科长笑了笑,再看夏芍眼里就少了丝男人看女人,变得和其他人差不多了。 夏芍捏着那几块水果糖,心里也对这位石科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果然能进供应科靠的是关系,能当上科长,自己就得有几分本事了。 看他对几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对老罗那是客气中还带着尊敬,尊敬他是厂里的老师父,尊敬他把着质检这一关,一句话,就能说他们采购回来的东西不合格。 对其余几人就很寻常,只是也没有摆科长的架子,还给几人都发了烟。 对夏芍一个女同志也没有看轻,一开始还有点看异性的欣赏和打量,发现不是那么好上手的人,态度立马变了。不管在职场还是情场,显然都是个老油条。 夏芍知道这种搞采购或者搞销售的,多半在外都不干净,常去的地方基本都有女人。 这种老油条,也不怪李来娣会被他哄到手了。说到底,李来娣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个从小家里重男轻女,就没怎么被人宠过的缺爱小姑娘。 因为缺爱,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以为那是全世界了,忽略了很多她必须要面对的困难。 比如说旁人的眼光,比如说石科长那三个孩子…… 不过那是别人的选择,与夏芍无关。抽检完采购的原材料,夏芍就回去继续帮老□□活了,那把水果糖也没吃,晚上下班的时候塞进了陈寄北的口袋。 陈寄北也没急着吃,按着她在门内墙边一起品尝的,直到吃饭,嘴里还残留有蜜桃的甜香。 正好醋已经买回来了,饭后陈寄北忙自己的,夏芍翻出几个红富士苹果,准备把苹果醋做了。 苹果去皮去核,切成一公分左右的厚片,铺在洗好的罐头瓶子里,一层苹果一层糖。最后将白醋倒进去,没过苹果,然后罐头瓶子密封,等发酵就可以了。 夏芍怕不够,一口气做了三大罐放在墙角发酵,开罐那天满屋都是果醋香。 孙清敲门进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这什么醋?怎么闻着怪好闻的?” “苹果醋,用苹果和白醋发酵的。” 夏芍已经把果醋倒进了陈寄北做好的木桶里,因为用砂纸反复打磨过,木桶表面又光滑又细腻,还被夏芍用绑头发的红绸带在桶沿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还剩下了半罐头瓶子,她倒出一些给孙青,“回去一勺醋三勺水兑了喝,对身体有好处。你要是不喜欢直接喝,萝卜切片用苹果醋泡了,再放上点泡辣椒,也好吃。” 孙清都没等回去,直接就喝了一小口。 浓郁的醋味儿酸得她皱起脸,可酸味过去,她又咂摸出一些甜,“别说还挺好喝的。” 就要拿着东西回去,她才想起自己来敲门的目的,“差点忘了,栓子跟云英的婚期定下来了。” “今年年底吗?” “对,定在元旦,我嫂子准备过两天就先杀一头猪,卖了钱给他们置办东西。” “那我可真能喝上喜酒了。”夏芍笑,想起什么又问:“你嫂子杀猪,往咱们这边卖吗?” “你还买什么啊?你是介绍人,我嫂子肯定会过来给你送的。” “那不一样。”夏芍说,“我买得多,真让你嫂子送,你嫂子就不用给儿子娶媳妇儿了。” 猪肉这东西供应非常有限,真指着副食卡片上那一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夏芍早就打听到农村有人自家养了猪,年前会杀了卖钱,准备买些过个好年。 孙清一想也是,自家养的猪卖一块钱一斤,给个四五斤还行,真要个十斤八斤,她嫂子就该心疼了,“行,啥时候杀猪我告诉你。要多少,让她给你捎下来。” 转过天陈寄北跟人打听了徐副经理家的地址,下班后拎着一桶苹果醋上门了。 开门的是徐副经理的媳妇儿,四十来岁的年纪,容长脸儿,穿一件大红色毛衣,一双眼咕噜噜先打量了下陈寄北,又飞快扫了眼陈寄北手里的东西,笑着问:“同志你找谁?” “请问徐经理在家吗?”陈寄北声音虽然冷淡,态度却很礼貌。 徐经理媳妇儿一听,就知道这又是来找她家老徐办事的,“他有点事,刚出去了,要不你进来等会儿?”说着让人进去,眼睛却又往他手上瞟了一眼。 陈寄北注意到了,干脆把东西送进去,“坐就不坐了,能借一下您家的纸笔吗?” 他在纸上写下苹果醋的具体吃法,压在桶盖上,“这是我爱人亲手做的苹果醋,谢谢之前徐经理在土产对我的照顾。”什么都没多说,转身告辞了。 人刚走,徐经理回来了,正好看到他媳妇在桌边对着张纸撇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刚才来了个小伙子,给咱家送了桶什么苹果醋。就没见过这么不会办事的,要求人,怎么不得买条好烟,送两瓶好酒?一点破醋算什么?” 徐副经理可是土产公司的二把手,找他办事的多了去了,尤其是想进供应科和销售科的。 前几年他帮人办进了供应科当采购员,那人哪回回来不往他家送东西?什么外地来的好酒好烟,什么上海时兴的好雪花膏……光皮鞋,她就收了两双。 徐副经理媳妇儿好东西见多了,这么点东西完全不放在眼里,也觉得对方很没有诚意。 “我让他进来坐坐,他也不坐,我就没问他到底想干嘛,求人办事儿总得自己开口吧。” 事情给徐经理说过了,她就准备把那桶醋随便在仓房里找个地方放着。 徐副经理这才看到被她遮住的东西,眼神一凝,“你等一下。“直接把那桶醋抢了过去。 她一愣。 徐经理眼睛紧紧盯着那木桶,语气有些急,“你刚才说是一个小伙子送过来的?什么样的小伙子?” “看着二十出头,个子挺高,有一米八几吧,长得也挺不错的。” “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两分钟,怎么了?” 徐副经理的媳妇儿还没反应过来,徐副经理已经抱着那个桶,开门追了出去。! 第73章 调令 徐副经理一直追出了胡同,才看到那道格外修长挺拔的身影,“小陈!” 陈寄北都已经骑上自行车了,闻言又停车下来,礼貌朝他一点头,“徐经理。” 徐副经理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冬天穿得又多,跑了一小段路就开始喘,,一张嘴哈出的全是白雾,“刚才我媳妇儿说有人往我家送了桶什么醋,是不是你送的?” “苹果醋。”陈寄北淡声帮他补充,“我爱人亲手做的。” “对,苹果醋!”徐副经理哪管什么醋,已经把那个桶拿了起来,“这桶你做的?” “嗯。”陈寄北没有否认。 徐副经理就重新打量了下那个桶,又打量面前过分年轻英俊的青年,“真是你做的?” 不怪他惊讶,主要全江城现在就没一个人会做这东西。 圆肚子木桶比普通木桶多了个弧度,能把握好的本来就少。江城建设晚,等他们开始卖山菜的时候,成手的师傅早就被省城那边的啤酒厂之类的单位挖走了。 他们不是没让马四全试着做过,红香县那边的牛师傅都请了,没一个做成的。 第119节 可就陈寄北这么一个小年轻,一个刚来江城不到两年,才满一十一岁的小年轻,竟然做出来了?! 见陈寄北眼神平静,态度很是寻常,徐副经理终于定了定神,“怎么不坐坐就走了?上我家坐坐去。” “不了。”陈寄北还是婉言拒绝,“我爱人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 他在土产的时候每天都会早走一会儿,去接他媳妇儿下班,土产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即使早走,他每天完成的任务量也不比马四全在的时候少,知道也没人说什么。 徐副经理就没再留人,“那你骑车慢点。” 见他颔首应下,又忍不住说了句:“你这真是给我送了份好礼。” 回到家,他媳妇儿还在纳闷,“你追出去干嘛?那小伙子你认识?” 徐副经理一看到这个媳妇儿就有些没好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少管爷们儿外面的事。” “我哪管你外面的事了?我不把东西留下来给你看了吗?”他媳妇儿不满,“再说我也没说错,哪有拎着桶醋求人的?难不成他那桶醋还是金子做的?” “你还真当他是来求人的?搞不好我们以后还得求他。” “求他?”他媳妇儿不解,“你都是副经理了,还用求人?他家那么有本事?” 陈寄北家还真有人有本事,只不过人家从来都很低调,哪像他这个媳妇儿。 “你真当副经理就万能了?过两天好日子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啥。” 徐副经理发现跟这个媳妇儿说不清,干脆不说了,坐在那看看那桶醋,又拎起来往外走。 “快吃饭了,你又去干嘛?”他媳妇儿在后面喊他。 徐副经理走得头也不回,“你们先吃,我去趟林经理家。” 江城没有会做的大师傅,他们的桶可都是在外地订的,不仅贵,还得排在别人后头。 有时候人家师傅本厂活多,拖他们个半年一年都有可能。今年他们联系那头想定做一百个新桶,人家就不太想接,一直推说没时间,让他们等等。 可他们有一批木桶眼瞅着就用十年了,就算不坏,木头也该烂了,哪等得起? 这指望别人就是不如指望自己,要是江城就有人能做,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徐副经理这一走,快一个小时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吃完饭了,几个孩子正挤在一起听收音机,他媳妇儿则在厨房刷碗,看到他回来忙把锅里给他留的饭拿出来,“提前给你盛出来的,一口都没动。” 见他还拎着那个桶,又没好气,“你这是租的啊?还拿着当个宝了。” “你说对了,这还真就是个宝。” 他媳妇儿说的是醋,徐副经理说的却显然是桶。重新把东西放回桌上,他又仔细端量了好一阵,还拿皮尺量了量,发现无论木叶还是底和盖都是一样的比例。 这么精细个小玩意儿,想做好,可比大号的木桶还要难,差一点都安不上。 看够了,徐经理才想起陈寄北说的那什么苹果醋,打开桶塞。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清新的甜酸味道立即飘了出来,没有白醋冲,却比白醋香。透过木桶口,琥珀色的液体正在桶里微微荡漾,色泽晶莹而诱人。 “什么味儿?”家里几个孩子鼻子动了动,全看了过来。 徐副经理近距离闻到,更是被酸得开始分泌口水,不由喊他媳妇儿:“之前那张纸呢?小陈把东西送来的时候不是专门写了这苹果醋怎么吃,你放哪了?” 第一天,土产就有人来了食品厂,说是要借陈寄北。 胡副主任听了还有点愣,“你们又要修桶?” “应该是吧。”徐副经理和林经理没多说,来人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上面说要借人,你看看你们小陈师傅有没有闲,有就先借我们用一阵,正好马师傅也回来了。” 陈寄北当然有闲,这两天酿造车间还在联系其他市,看年后能不能把他借出去。 虽然土产公司才借完人一个月就又说要借有点奇怪,但这无异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胡副主任和刘主任一商量,直接同意了,转过天陈寄北就收拾东西再次去了土产。 消息传出来,纳闷的有,好奇的有,嘲笑的也有。 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说:“他这么喜欢往土产跑,干脆调去土产得了。” 陈寄北却是一听就明白了,“他们应该是想再确认一下。” 毕竟想调人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商业局转劳动关系。如果不能亲眼确认陈寄北的确能做圆肚子木桶,他们没必要走这个关系要人,没必要冒着得罪食品厂的风险抢人。 果然他一到土产公司,徐副经理就去了,让他做个大号的木桶看看。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用了四天半的时间,一口气做了两个。做好了徐副经理和林经理亲自去检查的,泡在水缸里一个气泡都没有,摔在地上也没有破损或者散架。 “不漏水,也够结实,这桶能用。”徐副经理下了定论。 林经理也点点头,“平均两天多做一个,速度也可以。” 要是速度太慢,一星期才能出一个,那和在外面订也没什么区别,就不值得要人了。 两人商议妥当,徐副经理道:“我和他打过交道,我去和他说。” 转单位这事不用陈寄北去办,找他谈一是征求他的意见,一是谈谈待遇问题。毕竟他还有个表哥在省商业局,要是他不愿意,他们把人调来他也有办法走。 “我记得你明年三月就工作满两年了,时间一到,我们就给你涨一级工资。” 涨工资这事最快一年一涨,陈寄北上次涨工资就是今年三月份。他在食品厂有马四全压着,明年肯定涨不了工资,土产把这个条件拿出来,可谓诚意十足。 “媳妇儿你也可以带到土产来,我给她在收购点安排个活。” 收购点就是土产公司专为收购山货、皮毛设的点,春秋两季能忙点,平时都还算清闲,也适合女同志。徐副经理这是怕他惦记着媳妇儿不肯走,把媳妇儿的工作也给安排上了。 说到媳妇儿,陈寄北雪峰般冷淡的神色里吹来一丝春风,“不用。” 徐副经理一愣。 这是听说自己要涨工资,不准备让媳妇儿出去工作了? 也是,听说他媳妇儿长得特别漂亮。自己要是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也不放心她出去上班。 正想着,就听陈寄北低声道:“她已经转正了。” 徐副经理又是一愣。 已经转正了?这么快? 他不是今年才结婚吗? 不过既然他媳妇儿转正了,他就更没有顾虑了。留在食品厂,四年之内都不可能出头,更别提马四全以前还打压过他,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其实徐副经理也想过,陈寄北给他送那桶醋是不是故意的。 但一来那醋太好吃,虽然没有桶让人惊喜,但家里几个孩子吃得都很欢,他媳妇儿也把嘴闭上了,不像只是个借口。一来陈寄北在省商业局有人,他要想走,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毕竟接触得少,徐副经理还不了解陈寄北的性格,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能给的条件都给了,陈寄北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我回去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第一天他给了土产公司回信,他愿意把工作调到土产来。 剩下的就好办了,林经理亲自去商业局找人,把陈寄北的劳动关系从食品厂转到土产公司。只是调档案办手续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元旦之前,陈寄北怎么也能调走了。 陈寄北和夏芍说起这事的时候,夏芍刚从警卫室拿了信出来。 十一月快进入下旬了,天愈发的冷,夏芍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漂亮清透的眼睛,“这么说,回信的时候我还得提醒家里下次写我的地址,别你调走了,找不到人。” “嗯。”陈寄北拍拍后车座上的落雪,“家里又来信了?” 夏芍垫好坐垫坐上去,“上回我写信回去,告诉万辉东西收到了。按理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信过来,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吧,我看写的咱妈的名。” “那你回去看看。” 两人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看信,孙清先过来了,“上回你不是说要猪肉吗?我嫂子今天下来卖干蘑菇,说这两天就杀猪,你要多少斤,我跟我嫂子说一声。” 夏芍一听,就没急着看信,“先来个一十斤吧。” “行。”孙青点点头,点到一半突然顿住,“你说多少?一十斤?” 夏芍一点没觉得这个数字有多惊人,“对啊,中腰来个十斤,再来十斤前槽。” 中腰就是五花肉,前槽吃的则是瘦肉。后鞧的肉也瘦,但是夏芍觉得硬,不如前槽的肉嫩。 她买一十斤,主要是过了年前这个阶段,以后再想买就不好买了。这些肉要一直吃到年后,前槽部分的肥肉还要用来炼板油,要不是还得换票做新被,她还想买更多。 夏芍表现得太淡定了,好像一十斤根本不是个事儿。孙清看着,也跟着淡定起来。 然后她就听夏芍又说:“排骨再给我来半扇。” 孙清:“……” “猪蹄卖吗?我想要一对,最好再来两个肘子。” 孙清:“……” 孙清实在没忍住,“你这是要带回关里老家过年?” 这年头没有饲料,一头猪从年头养到年尾,也就能长个一百来斤。夏芍自己就买了五分之一,这得是多少人吃? 反正他家十多口人过年,也就买个十来斤。加上供应的,已经能过个好年了。 结果夏芍笑了笑,“就是因为不回老家才买的,回趟老家这些钱也就够来回路费。” 孙清一想也是,两个人来回一趟就得五六十,真够买这些肉了,思路成功被带跑偏。 “钱我是现在给你,还是等东西到了再给?”夏芍问孙清。 这么多钱孙清哪里敢拿,“你还是到时候给我嫂子吧。不过这么多东西,也够我嫂子背的。” 怕东西太多记不住,孙清还回去拿笔,写了张纸条。看时间不早,夏芍也没急着看信,先去把饭做了吃了,饭后才安安稳稳坐在写字桌边,将信拆开。 陈寄北刷完碗进来,就见她眉心微微蹙着,问了句:“怎么了?” “咱妈说前些天下雪,家里老房子塌了,跟我借点钱。”夏芍说。 怕陈寄北不明白,她又解释:“我家的老房子是我爸结婚时盖的,那时候家里穷,我爸都从小送去给人放猪了,能娶上媳妇儿还是因为当了民兵,哪有钱盖什么好房子。” 后来夏万光结婚,家里住不开,她爸倒是给盖了两间新房。只不过老爷子念旧,一直跟他妈住在老房子里,她和万辉也是,没想到这老房子历经风雨,还是塌了。 夏万光那两间房也不大,这么多人挤一起,这还是冬天…… “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准备邮多少回去?”见她蹙眉,陈寄北直接问。 没问夏芍要不要邮,更没说不许夏芍邮。 “我妈没说要多少,不过盖个房子怎么也得……”夏芍顿了顿,突然重新把信看了一遍。 这个举动有些不寻常,陈寄北站在她身后,忍不住也俯身朝信上看去,“又怎么了?” “我怀疑这信不是咱妈写的。”夏芍已经将信看完,声音淡下来,“咱妈不识字,写信都是找别人代笔,字迹上看不出来,但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开口跟我要钱。” 第120节 之前她叫万辉买地瓜,她妈还嘱咐她挣点钱不容易,攒着点别乱花。 “何况万辉走的时候,我在他行李里塞了五十块钱。这钱是说了不能让我哥知道,可家里要是真有事要急用,我妈肯定会拿出来,这信里却一句没提。” 一句没提就意味着不知道,那这信是谁写的,还用猜吗? 这可真是,前几个月陈父刚假借陈寄北母亲的祭日跟他们要钱,夏万光又说房子塌了跟他们借钱。都以为东北的钱就跟这冬天的雪片一样,大风一刮就能来。 夏芍都被气笑了,“我就说往常都是万辉写信,这回怎么变成咱妈了。” 大概夏万光平时也不怎么关心她的事,只是拿了之前的信封,不知道这些,这才露了破绽。 夏芍性子平和,极少有生气的时候,能这么说话,已经是有了几分火气。陈寄北漆黑的眼眸也冷淡下来,从后面圈住她,“那这信咱们还回吗?” “我回他奶奶个腿儿!” 夏芍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来,“不对,他奶奶也是我奶奶。” 这副懊恼的模样又透出几分可爱,陈寄北俯身,在她发顶亲了亲,“那就不回。家里要真是有事,万辉就给你写信了,咱们就当这信没收到。” 对付夏万光又不能也邮一包烧纸回去,夏芍也觉得哪怕写封信,都浪费了自己的邮票钱。 她很快平复了心绪,把信纸重新装回信封,“只要我不回,就是他浪费了邮票钱。” 以夏万光那自私的性子,浪费他一分钱都够他难受的。而且一回信,夏万光不就知道她不借了吗?还不如不回,让夏万光数着日子等,急死他。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只略微收紧了怀抱。夏芍微微一歪头,就能把脑袋枕在他手臂上。 能因为借人三十块钱不想还,就把自家妹子卖过去,夏芍对这个便宜大哥早有了解,其实也没那么气。不过男人这样,显然是在安慰她,她也就没说什么。 然后安慰着安慰着,就安慰到炕上去了…… 酣畅淋漓的一架打完,夏芍早把什么夏万光抛到脑后了,摸着男人的腹肌窝在男人怀里。 陈寄北身上还有未散的热汗,显然和他的冷脸正相反,他的身体很激动,情绪很亢奋。 夏芍摸着摸着,就有些想睡了,男人却突然在她耳边问:“我走了,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对她会不会有影响? 夏芍在男人怀里调整了个位置,“你是酿造车间的,我是糕点车间的,能有什么影响?别说会不会有人想不开来找我的麻烦,就算真有,他也得能管到糕点车间。” 别看几个车间的主任关系看着不错,没事还互相串门,可那是没动真格的。 哪个专管一摊的没点脾气,没点领地意识? 别说其他车间的了,厂长副厂长想插手他们车间的事,他们都未必乐意,何况夏芍在糕点车间还很被老罗看重。 虽然夏芍不说,但她怎么转的正,怎么应对的大字报,陈寄北还是知道的。 明白自己的离开不会影响到她的前途,陈寄北没再说什么,默默把人搂紧。 第一天夏芍就开始忙了,虽说距离正式开始做元宵还有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但有些准备工作总得提前做好。这样等到了年前那一十天,直接开始包就行了。 首先是将米磨成粉。 食品厂一般每年都会做两种元宵:一种用干面滚的,一种用湿面包的,也就是汤圆。 干面滚的简单,糯米直接上磨磨成粉,到时候馅料沾一些水,在面里滚大就行了。食品厂有很多圆形的竹簸箕,不像普通簸箕有开口,就是拿来滚元宵用的。 湿面的汤圆却有些麻烦,只能手包,江米在上磨之前还需要泡软。 食品厂的大缸已经刷洗干净了,这些江米放进大缸里用水浸泡,一天换一次缸,泡个两天才能上磨推。推完还不能马上用,要继续放在大缸里静置。 这样磨好的水磨粉里的水分才会析出来,将表层的水撇干净,剩下的就能用来包汤圆了。 这种水磨面因为提前泡发过,做出来的汤圆极其软糯,比元宵好吃很多。只是因为手包没有用簸箕滚快,也格外费人力,卖的就比元宵贵,食品厂每年只做三分之一。 而除了元宵的外皮,用来作为馅料的豆沙也要提前制作。 这年代的元宵还没有什么黑芝麻馅,基本是以糖馅和豆沙馅为主,糖馅的多,豆沙馅的少。 由于豆沙里含糖量较大,易保存,做好了放在大缸里,用一年都不会坏。只不过八月节打月饼,把之前做的豆沙差不多都用完了,这次做夏芍才有幸看到了制作过程。 毕竟她前世做甜品,并不怎么喜欢用豆沙馅,那时候的豆沙也不需要自己做。 当然食品厂用的量大,也不会像后世把豆沙打得那么细。都是小豆加糖上锅蒸熟,晾凉后在添油下锅炒一遍,一斤豆大概是一两的油,炒出来的豆沙还微有颗粒感,绵滑又香甜。 夏芍并不是所有的活都参与了,但每个步骤都是怎么做的,她却基本搞清楚了。 人忙起来,听八卦的时间也就少了。 等夏芍再听到李来娣的消息,石科长那三个孩子已经被接走了,石科长他妈专门从老家赶过来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心了,走的时候竟然没像之前那么闹。 听说两人已经在商议婚期,李家开口要五百块钱的彩礼,石科长还没说给不给。 反正婚还没结,大家对李来娣的印象已经不好了。小小年纪找了个能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还一去就把人家孩子赶走了,让人家孩子刚没了妈又等于没了爹。 这关里哪有江城这个城市好过,没了城镇户口,以后上哪找工作,又上哪找对象? 议论纷纷中,商业局有调令下来,陈寄北被调去了土产公司。! 第74章 两全其美 “陈寄北被调走了?” 消息传到酿造车间办公室,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一直负责人事的胡副主任,脸上难掩震惊地望着刘主任,“土产公司不是说把人借过去用几天吗?怎么又调走了?” 刚听人事科的方科长说起此事,刘主任也很惊讶,他甚至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 方科长就把那份调令拿给他看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上面还有商业局的盖章。 “的确是被调走了,档案已经调到了土产公司。”刘主任表情凝重,他不是直接回来的,还特地找商业局的人打听了下,“说是他能做圆肚子木桶,土产林经理亲自去商业局要的人。” “他能做圆肚子木桶?”核算员小李一直没插话,闻言也忍不住惊了。 如果说陈寄北会做普通木桶,还是看过马四全做,跟着学的,那圆肚子的呢? 总不能因为帮着修过几个月,就知道怎么做了吧? 要是那么简单,马四全也帮着修过,怎么不会做?红香县的牛师傅也帮着修过,怎么不会做? 还有酒厂从省城请的那个,人家师傅还是会做的呢…… 她觉得不可置信,“骗人的吧?” 刘主任也觉得不可置信,可人是土产公司去找人调的,他要是不会做,土产调他干嘛? 要只是修,每年过来借人就行了。之前马四全帮着修过那么多年,怎么没见他们动过挖人的念头?陈寄北也借调去了五个月,当时怎么没见他们有挖人的念头? 胡副主任想起前些天土产的借人,“我说怎么才修完,又要修?他们不会那时候就知道了吧?” 刘主任一听,眉心蹙得更紧,“他是我们单位的,我们都不知道,土产就知道了?” 这话可就值得琢磨了,明显是怀疑消息是陈寄北放给土产公司的。 核算员小李一听,立马假借喝水降低存在感。胡副主任也跟着皱眉,皱着皱着却突然长叹一口气,“我们不知道的事多了,他以前就会修桶会做桶,我们不也不知道?” 刘主任不说话了。 他们以前对人不重视,连人是真啥也不会还是假啥也不会都不知道。后来是知道了,可该给的重视一样没给,人回来一个月了,一直在想着怎么往外推。 “咱们光想着两全其美,让他等四年,再从老马手里顺顺当当,没有矛盾地接过木匠房。” 胡副主任语气有些自嘲,“可人家凭什么等?他又不是没本事。” 陈寄北何止是有本事,他连圆肚子木桶都做出来了,比马四全,比江城任何一个大师傅都有本事。 虽然食品厂用不上圆肚子木桶,他会不会做都无所谓,可…… 刘主任揉揉眉心,“他这一走,等老马退休,木匠房让谁接班?曹德柱可没那个本事。” 这才是他们最头疼的,陈寄北这一走,也就意味着四年之后他们可能要面临无人可用的情况。总不能到时候把桶拿去土产找陈寄北修找陈寄北做吧?笑都能把人笑死。 见主任和副主任都不说话,小李迟疑着开口,“还有四年呢,总能再培养出一个吧?” “哪那么容易?”胡副主任说,“曹德柱也学了两年多,你看他能干啥?” 说一千道一万,像陈寄北这种一看就会的妖孽,多少年可能都出不了一个。而这么一个妖孽明明握在他们手里,却被他们弄走了,谁心里能舒服? 可再不舒服人已经走了,他们又没法把人弄回来。 说来也好笑,他们以为他们提的建议够好,也够为陈寄北考虑了,根本就没想过陈寄北会走,可以走。毕竟江城除了他们,只有红香县有食品厂,红香县还有自己的大师傅不可能再请别人。 这该说是他们小瞧了陈寄北,还是他们太自以为是? 而陈寄北就算不被土产调走,他还有个表哥在省商业局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现在也只能多找两个学徒给老马,指望能带出来一个了。”刘主任长长吁出一口气。 胡副主任没说话,端起缸子喝了口冷茶。 陈寄北有本事,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后来把桶送去给陈寄北修给陈寄北做,也是他一力促成。现在人走了,最觉得可惜的就是他,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消息很快传出去,知道这件事的俱是哗然。 陈寄北这半年太出风头,有觉得他年纪轻轻能力出众的,也有看他眼红觉得他轻狂的。 他这次回来没得到厂里的重用,还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尤其是出了酒厂拒借那事之后。前些天又被土产借走,更是有人说他那么喜欢往土产公司跑,怎么不调到土产公司去。 谁也没想到他真的调去了土产公司,还是因为做出了谁都不会做的圆肚子木桶,被人抢走的。 也有人不信,可陈寄北早上送完夏芍,真去木匠房把个人物品都收拾走了。 他去收拾的时候马四全还没来,只有曹德柱在烧炕。 看到他,曹德柱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是轻松,又似压了层敬畏。 陈寄北记得当初马四全寻机骂了他一顿,把他打发去劈竹子,他分明看到曹德柱是松了口气的。可如今曹德柱再看他,早没了当初的忌惮和嫉妒。 大概距离差得太远,远如天堑的时候,就生不出什么忌惮了,毕竟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没想到在大门口碰到马四全,马四全竟然丢下板车追了上来,“小陈!” 老头儿个子不高,穿得又厚,跑起来动作笨拙,差点被地上的积雪绊了一跤。 既然要走了,该了结的前尘往事总该做个了结。 陈寄北顿住脚步,声音虽冷淡,可还是叫了声:“师父。” 那一刻马四全看着他,竟然觉得自己特别矮小,矮小得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我……我没想把你逼走。”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就是想再拼一把,想着你年轻,再等四年也才二十五……我真没想把你逼走。”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第121节 “我知道。”陈寄北望着他,声音、眼神很平静,一如他刚回到木匠房的时候。 当时马四全看他的眼神虽有忌惮,偶尔也闪过挣扎,他就知道马四全还是把中秋那件事记在心里了。只是在护崽的本能面前,这些挣扎全都变得不重要了而已。 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我只是觉得这样各自安好,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 各自安好? 是指他不影响他升八级工,他也不影响他发展吗? 陈寄北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刘马四全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觉得他没想把人逼走。 他觉得哪怕对方再等四年,也才二十五岁,不像自己,再不拼一把就没机会了。 他不愿意承认,可说到底,他不就是自私,就是在倚老卖老? 凭什么人家年轻,就一定要等他四年,就一定要被他压着不能出头? 他那么对陈寄北,陈寄北却一点没闹,反而选了这种离开的方式,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成全他一个老父亲想要护犊的心,成全他们那仅有的一点师徒情分。 论胸襟,论气度,论眼界,甚至论能力,陈寄北都比他强了太多。他还在想着怎么踩着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人家已经跳出这个圈,在圈外看他了…… 冬日里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有刀割般的刺痛,还有些火辣。 马四全回去,发现马小宝还望着陈寄北离开的方向,眼里轻松也有窃喜。 这让他心头火起,也不知道是在气马小宝还是气自己那卑劣的心思。反正车一推到木匠房门外,他就把马小宝丢在那了,“不想冻死就自己走进来。” 马小宝当时就呆在了那,连喊了好几声“爸”,也没人回头。 进入十二月下旬,白天的温度都快达到零下二十度了,待时间长了,是真会冻死人的。 别看马小宝闹腾得欢,可真让他去死,他肯定挣扎得比谁都厉害。喊不来马四全,他又喊曹德柱,始终喊不来人,周围其他两房的人都很烦他,更不可能出来帮他。 马小宝终于怕了,挣扎着从板车上下来,一步一挪地往木匠房走去。 门口那一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也有人听到了陈寄北的话,免不得私下议论。 “你家小陈也太好脾气了,马四全那么对他,他还顾着师徒情分。给他让什么地方,他儿子受伤又不关小陈的事。”郭姐听到,不禁跟夏芍嘀咕。 其实陈寄北会这么选择,也不只是顾念师徒情分,顾念马四全的儿子受了伤。 他留在食品厂,跟不跟马四全争都不合适,反而是走了,从此头上再没有一个师父做枷锁。 他给马四全让了地方,谁提起来,不说他一句仁至义尽?而土产公司以前是没有木匠房的,他去了就能说了算,不比在食品厂等接班更自由,更有发展? 夏芍笑了笑,没有接郭姐这话。 郭姐也知道夏芍的性子,随和、大方,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也很少听到她抱怨。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子,大家才都喜欢跟她来往,郭姐包着汤圆压低声音,“之前厂里都在说闲话,我看你一点也不慌,是不是早就知道小陈会做那圆肚子木桶?” “算是吧。” 虽说陈寄北也才做出来没多久,但他敢跟夏芍提,多少是有点把握的。夏芍也相信他能够做到,一个有决心有毅力又有能力的人想做成什么,只是早晚的事。 “张姐的产假该结束了吧?”夏芍转了话题。 郭姐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应该这两天就能回来上班。前几天她家丫头满月我去看了眼,大人孩子都胖了一圈,还跟我说天天红糖鸡蛋,吃得够够的。” “吃得够够的还胖了一圈?”夏芍好笑。 郭姐也道:“可不。估计她回来得去滚元宵,咱们这包元宵还是有点凉。” 一共就四十五天的产假,休完人刚出月子没多久,身体还虚着,也怕凉。滚元宵虽然会累点,但好歹不用碰凉东西,不像包汤圆,全程都要动手。 牛亮已经将沉淀好的水磨面从大缸里盛了出来,这种面不能揉,切成长条后直接掐剂子。 夏芍用手掐得飞快,一条面不多会儿就掐完了。郭姐等人则在旁边负责将剂子压扁,包上馅料,放到旁边的铁盘子里。装满一盘,就送到外面一盘。 这一步是为了给汤圆定型,等汤圆半硬了,就会被挪到席子上去。 夏芍以前就没见过那么多席子,摊开了铺在糕点车间外的空地上,远远一看,上面全是元宵和汤圆。东北冬天冷,只要一晚上就能完全冻好,冷库都省了。 夏芍动作快,掐完剂子看别人还在忙,就帮着把托盘搬出去了。 看到王哥正在往席子上铺元宵,她忍不住问了句:“晚上就这么放在外面,不会丢吗?” “丢不了。”王哥说,“厂里有警卫,这几天晚上都会加强巡逻。” 想想厂里不仅有警卫,围墙上还有玻璃渣,夏芍就没再说什么。 正准备回去,老罗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夏芍走过去,“罗师傅。”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老罗低声问她:“听说你家小陈调走了?” 这件事传得可真快,连老罗都听说了…… 夏芍点点头,老罗就虎起了脸,“你不会也要跟着走吧?” “怎么会?”夏芍笑起来,“托您的福,我现在已经是正式工了,又不是家属工。再说您脑子里那么多好东西,我还没学到手呢,哪里舍得走?” “学到手你就要走了?”老罗瞪她一眼,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想到马四全,老头儿又忍不住冷哼,“也不知道他师父怎么当的。”害他也跟着担心一场。 晚上看到陈寄北,夏芍把这件事说了,还多打量了男人两眼,“换单位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陈寄北说,‘’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其实还是有点变化的,以前借调在那边,土产的人虽然待他客气,可都在把他当外人。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自己人,客气少了,亲近却变多了,串门打招呼的人也多了。 尤其是徐副经理,对他很重视,不仅给他换了更大的木匠房,还砌了个炕供他休息。 外面实在冷,两人也没多说,踏着夜色回了家。 没想到这么晚了,孙清那嫂子竟然还在她家,见两人回来,立即开门迎了出来,“小夏同志,你要的猪肉我给你带下来了。”略显局促地说了句,就要去外面拿。 夏芍连说不着急,她却非要把肉搬进来。 孙清看着无奈,“我嫂子上午就来了,见你不在家,蹲完小市场又来了,还跟人借了秤。” 夏芍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东西您放下就行,这么晚了还有车回去吗?” “没事,我去栓子那住一宿,明天再跟车回去。”孙清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着夏芍的面把东西称了,“你看看,十斤中腰,十斤前槽,是不是够秤?” 哪只是够称啊,那秤杆都要高到天上去了,拎在手里一掂,也不止十斤。 夏芍前世就没见过这么卖东西的,前蹄后髈,孙清嫂子带来的也是最好吃的猪后肘。 把东西都称完,收了钱,抹了零头,孙清嫂子又拿出个猪耳朵塞给夏芍,“小夏同志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家栓子找了个好对象,还有上回……这猪耳朵你拿回去吃。” 把东西往夏芍手里一塞,生怕夏芍会不要似的,拎上秤就跑。 “你围巾还没戴。”孙清在后面喊她,她又跑回来,匆匆把围巾包在了头上。 看着人转眼消失在门外,孙清忍不住摇头,“我这个嫂子。” “嫂子是个实在人。”夏芍笑道。 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人不差,找个这样的婆婆,总比爱挑理或者不讲理的强。 孙清也知道,“就是太实在了,这就是你给介绍了云英,要是说个厉害媳妇儿,还不得受儿媳妇的气?他们队有个老刘太太就是,自从儿媳妇娶进门,就没给过婆婆好脸,有一点不顺心就对着婆婆指桑骂槐。老刘太太还不敢出去说,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听孙清说起老刘太太,夏芍不觉又想起夏母。 她那个嫂子是个没主见的,夏母倒不用受儿媳妇的气,却要受儿子的气。 善良柔软懂得体谅他人本来是一种好品质,可太软了,就变成了一种懦弱。遇到好人还好,遇不到好丈夫、好儿子、好婆婆、好媳妇,往往会被人得寸进尺。 可夏母不愿意来,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找时机了。 东西有点多,陈寄北过来帮夏芍拿到外面冻上。夏芍留了块五花肉,大约半斤,切得方方正正,“庆祝你换新单位,咱们今天晚上吃扣肉,不过得晚一点。” 蒸扣肉要蒸两个小时,这还不算之前做准备的时间。 这年代猪肉都是卡片供应,本来就少,能吃个饺子不错了,哪有人奢侈地吃什么扣肉。上次做红烧肉孙清没看到,见夏芍那么一大块肉直接上锅蒸了,眼睛差点掉下来。 可蒸出来的扣肉看着也真是诱人啊,通身都是漂亮的酱油色,下面的肥肉还泛着油光。 孙清出来的时候,陈寄北正在旁边端饭,夏芍夹了一片给他尝,“好不好吃?” 肉片颤悠悠荡在筷子间,从未全切断的肉皮上撕下来时,肉皮还被拉着弹了弹,足见有多软糯。 陈寄北低眸咬了口,点头,“好吃。” 瘦肉味道很香,却不及肥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下面的肉皮因为事先涂抹好蜂蜜和白酒下锅炸过,又及时添了温水,色泽漂亮口感粘软,细品还有一丝蜂蜜的甜香。 可夏芍把剩下半片送入口中,却不太满意,“还是有些腻,要是有梅干菜就好了。” 两口子端着扣肉进去了,孙清纠结了会儿,也开门去仓房,找了块猪肉出来。 姜百胜出来上厕所,看到还纳闷,“晚上不是吃过饭了吗?” “下午我嫂子来不是送了块猪肉吗?”孙清说,“我看看能不能切下来个大块的,让小夏教教我怎么蒸扣肉。我看也就炸皮需要费点事,剩下的放好料上锅蒸就行了。” “你不说留着包饺子炒菜吗?”姜百胜皱眉。 “家里的肉哪回过年过节不是包饺子吃了?放一堆菜,都吃不出来个肉味。” 毕竟做一次就得半斤肉,孙清本来还有点犹豫,越说越下定决心,“你要是有意见,扣肉做出来你别吃。” 别吃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孙清跟夏芍问了配料,扣肉蒸出来,姜百胜吃得比孙清还多。 吃完两口子嘴巴上一层油,都有些意犹未尽。孙清连里面的葱花都夹起来吃了,“这才叫吃肉啊,放饺子里那点哪叫吃肉?” 姜百胜没说话。 说到底还是太穷了,要是他们有钱,也可以像对门小夏一样买个几十斤。就算没有小夏做的好吃,也能改善不少生活。 往厨房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突然问孙清:“你最近不是又接了个毛衣的活?” “对啊,怎么了?” 姜百胜又不说话了,等人出去把织到一半的毛衣拿起来,皱眉研究半天,“就这么几跟棍儿,就能把线织成毛衣?”见人要进来,又赶紧放下,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天张淑真果然回来上班了,看着气色还挺红润,被分去机制饼干车间那边一起滚元宵。 因为不用和面,也不用上炉去烤,做元宵的速度一向很快,完全不需要加班。元旦和每周一天的休假也照常休,所以何云英出嫁那天,夏芍和陈寄北都去何家送嫁了。 夏芍给了两块钱礼金,又送了一对枕巾给何云英当新婚贺礼。 何云英羞红了脸,何婶儿更是道:“你这个介绍人能来就是给我们面子,还带啥东西?” 第122节 “要是我自己我就不带了,我这不还领了个来蹭饭的?”夏芍指指陈寄北。 一句话把大家全逗笑了,何二立更是拐拐陈寄北,“听到没?你成来蹭饭的了。” “我就是跟着媳妇儿来蹭饭的。”陈寄北望着笑盈盈的夏芍,眼里也露出丝浅淡的笑意。 何二立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外面有人喊:“新郎官来接媳妇儿了!” 堵门、放鞭炮,等栓子把何云英接上自行车,夏芍也坐在陈寄北车后座,跟着去了新房。 没想到走着走着,周围的景物竟然眼熟起来。 夏芍一愕,正要仔细看看,旁边吹吹打打,又过来一支结婚的队伍。! 第75章 老解放 那支队伍可比他们这支气派多了,最前面系着大红花的不是自行车,而是一辆老解放。 绿色的车身,看着有点笨重的车头,因为这年代缺钢铁,车后的车斗甚至不是铁的,而是木质的。车斗不算大,只有四吨的载重,里面几个人包裹严实,正在卖力敲鼓吹唢呐。 这种车1956年才开始生产,诞生于长春一汽,在江城那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全食品厂也只有一辆。 这还是多的,有些单位一辆都没有,只能用马车,包括外号林大头的林业局。 林业局用车多,买汽车买不起,只能专门养了马队来运木头,三匹马拉一辆车,一拉出来特别壮观。这些马的屁股上还烫有编号,全是从部队淘汰下来的内蒙马,尤其是中间架辕那一匹。 因为稀少,这汽车也就显得格外珍贵,只要开出来,路上就有一群人追在后面看新鲜。 此刻车前系了红花,车后坐着乐队,一路吹吹打打,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陈寄北车子骑得慢,夏芍还听到旁边有人议论,“谁这么大面子,连汽车都能借出来?” “还能有谁,食品厂供应科的石科长呗。”另一个人撇嘴,“二婚也好意思大操大办。” 别说现在了,哪怕是六十年后,二婚也少有会正式办婚礼的。 “话不能这么说。”也有人揣着手,持不同意见,“他是二婚,他媳妇儿不是头婚吗?” “也是,人家有本事,快四十的人了还能说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说这话的是个男人,说着还嘿嘿笑了两声,其他人听了也跟着笑,话题就变得有些下流。 夏芍没再听,往前面栓子车后座的何云英看去。 会遇到李来娣虽在意料之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元旦这天休假,结婚的本来就多。而且她那次碰到李来娣,就是在栓子单位附近,距离栓子跟何云英的新房肯定不远。 只是两边同一天结婚,又刚好撞到了一起,她还真怕何云英心里会有疙瘩。 结果何云英只是看了看,羡慕是羡慕,可也只是羡慕,脸上那点新婚的喜悦和娇羞半分未减。 夏芍放下心,正要收回视线,旁边那辆老解放突然降下了车窗。 车窗里露出半张抹得雪白的脸,红绸子系的麻花辫,大红的围巾,不是李来娣又是哪个。 只是新娘子迎亲路上不好和人说话,她就那么开着车窗,得意地从夏芍身边开过去了。 察觉夏芍盯着那辆车,没做声,陈寄北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夏芍隔着棉手闷拢了拢围巾,“就是在想这都一月份了,开着窗她不冷吗?自行车比汽车慢多了,我都觉得风有点大,几下就把衣服吹透了。” 话音刚落,前面车里,李来娣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新房果然在栓子单位不远,租的是个人家房子,也是住对面屋。大门外、墙上、何云英的嫁妆箱子上全贴了大红的双喜字,行李、桌椅也都齐备。 陈寄北跟夏芍到的时候孙清两口子早到了,孙清正在厨房准备给她嫂子帮忙。 她那嫂子显然知道她的厨艺,又不太好意思赶她,见人来,赶忙让她去接待客人。 孙清就端了瓜子盘子到夏芍面前,“云英她二哥不说,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写毛笔字。早上我把你写的对联贴上,房东都夸你的字好看,他还是个当老师的。” 又跟何云英说话,“来的都是亲戚朋友,你不用紧张。” 其实还是亲戚居多,何家几口人、孙清两口子、孙清哥嫂还有几个儿女,再就是夏芍跟陈寄北。栓子人缘不错,单位来了两个工友,何云英也来了一个同事。 其中一个工友显然是当初跟栓子一起扶过人的,见到何婶儿还愣了下。 接着他就挠头,“怎么没人撞我一下,也让我扶回家,给我介绍个媳妇儿?” 众人全都笑起来,何云英则瞬间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一直到正式开席,何二立的大哥何大立才跟他媳妇儿姗姗来迟,进门先道歉:“对不起来晚了,元旦就休这一天,家里又要洗又要涮,耽误了点时间。” 众人没说什么,赶紧招呼他们坐,入席的时候,何二立嫂子却看着夏芍半晌没落座。 “这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姑娘,咱们这娘家人总该往前安排安排吧?我跟大立也是好三十的人了。” 话是笑着说的,可明显对夏芍这个小年轻被安排得比她靠前不满。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何大立拽了拽她,被她不客气地把手甩开了,只能尴尬地站在那。 何婶儿看着眉就皱了起来,又强忍着舒展开,“人家小夏是介绍人,上座是应该的。” 何叔脸上的笑容也一淡,何二立不擅掩饰情绪,更是动了动嘴想说什么。 还是栓子笑着过来,帮何大立媳妇儿把凳子换成了椅子,“夏同志既是我和云英的介绍人,也是我姑姑的好友,是长辈。刚才没说清楚是我不对,待会儿一定给嫂子赔罪。” 何大立媳妇儿这才没再说什么,撇撇嘴坐下了,何大立也赶紧跟着坐下。 吃完饭,这两口子也没帮着收拾东西,说了声还得去何大立老丈人那看看,抬屁股走了。 孙清不免悄悄跟夏芍嘀咕,“云英这个嫂子怎么有点……”她组织着措辞,“掐尖儿?” 夏芍也没想到何二立的大哥大嫂是这样,女的强势,反而是男的在家说了不算,什么都得看媳妇儿脸色。而且云英大喜的日子挑刺儿,这个嫂子也太不顾场合了。 难怪当初她给何叔送旱烟,何叔催何二立找媳妇儿,何二立说让他嫂子买,何叔不置可否。 她委婉地跟孙清说:“我以前也没见过,对他们不是很了解。” 陈寄北跟何二立那么要好,夏芍都没见过,估计何云英这个大哥大嫂并不怎么常回家。也难怪这些天收拾新房准备结婚,何家几口人都忙前忙后,就是不见这对夫妻。 既然不常回家,掐不掐尖儿对栓子也没什么影响,毕竟栓子只是姑爷。 孙清没再说什么,回去把这事儿透给了她嫂子。她嫂子听了,显见也松了口气,“我就说云英家里人看着都挺好的,就是一直没怎么提这个嫂子,原来是不常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相处的又不是老丈母娘,这点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因为在席上喝了点酒,路上有雪又不好走,回去夏芍就没让陈寄北酒驾,准备坐11路公交。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出栓子家没多久,竟然碰到李来娣那边也出来送客。 李来娣不知怎么有点感冒,一直在打喷嚏。倒是石科长满面春风,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李常顺和田翠芬跟他站在一起,年龄差得还没有李来娣跟他多。不像他老丈人老丈母娘,倒像他哥哥嫂子,两人显然也不是很高兴,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看到夏芍,李来娣立马来了精神,想问问夏芍她那辆汽车怎么样,气派不气派,一开口却是个大喷嚏。 不过她这一动,石科长也看到了夏芍和陈寄北,打招呼,“夏同志,陈师傅。” 李来娣当时就看向了他,眼神不可置信。 李常顺和田翠芬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两人,本就很淡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李来娣找了个二婚的、能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他俩本就面上无光。偏那死丫头作死,婚前就被人哄到了手,哪怕不嫁石荣祖,以后再找婆家也是麻烦。 没办法他们只能同意。又想着石荣祖好歹有钱有人脉,李来娣自己不自爱,他们怎么也得端端架子,别让人真觉得他们家姑娘不值钱,要了五百块钱彩礼。 当初夏芍结婚,陆泽同还给了三百块钱彩礼,一辆自行车,一台小座钟,加起来也有五百了,石荣祖不比陆泽同有钱? 结果石荣祖说他花钱请了人结婚那天过来吹打,还跟单位借了车,手里钱不多,想留着年后出差的时候给来娣买东西。话说了一堆,钱只肯给八十。 江城靠山吃山,农村除了种地,还能有些山菜、蘑菇的额外收入,结个婚都不止八十。 老两口差点没气死,李来娣却胳膊肘往外拐,跟他们说八十也不少了。毕竟彩礼是给她父母的,她又拿不着,还不如留在石荣祖手里,婚后全是她的。 这死丫头不知廉耻,谁知道会不会把肚子搞大了,老两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么丢人的一场婚事,他们待都不想多待,吃完饭就准备走,哪成想会遇上夏芍跟陈寄北。 两人一个是宝生以前的未婚妻,一个是当初给来娣介绍的对象,他们现在都不想见到。 上回李来娣说完,他们不信,也去食品厂打听了下。陈寄北还真不是什么街溜子,夏芍也的确转正了,还是因为工作能力突出,又为厂里做过贡献,破格转正的。 听说夏芍还很得他们车间大师傅的看重,而陈寄北已经是大师傅的手把了。 这两人还这么年轻,将来前途肯定差不了,要是当初宝生没悔婚,来娣没…… 有些事情没法想下去,一想,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偏偏石荣祖还要跟对方打招呼,“听说陈师傅现在是江城唯一一个能做圆肚子木桶的,明年就能涨工资了吧?” 人家都打招呼了,夏芍也不好装没听见,笑着道了句恭喜。 “谢谢。”石科长一双眯眯眼都笑眯起来,问两人:“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我们也刚喝了喜酒,出来醒醒酒。” 石科长也就是客气客气,在外面跑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已经成了本能。何况这两口子以后肯定差不了,就算用不到,看到了随口打个招呼也没有坏处。 眼见两人走了,李来娣满脸的不高兴,“你跟他们打什么招呼?” 石科长没回答,“我看你有点感冒,外面冷,你快回去吧,这边有我呢。”把人哄了回去。 听他关心自己,李来娣立马把什么夏芍忘到了脑后,甜“嗯”一声回去了。 石科长这才又去送李常顺和田翠芬,老两口却已经脸色铁青,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嫌丢人,今天没让宝生来,不然场面只会更加尴尬,更加难堪。 孙清和姜百胜留下来帮着收拾了,回到家,家里就只有夏芍跟陈寄北两个人。 一进门,帽子手套都没摘,陈寄北就从后面搂住了夏芍,下巴枕在夏芍肩上。 反正没别人,夏芍也没推他,任由他抱着,“怎么了?喝多了?” “没有。”陈寄北答得一本正经,人却偏头把夏芍的耳垂含在了嘴里。 夏芍耳朵最是敏感,身体一软,立马开始推他了,“你别闹,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连推了好几下,还被在脸蛋儿上吻了吻,才成功挣脱。 她去柜子里拿蜂蜜,陈寄北就靠在一边扯了围巾,露出漂亮的下颌线。不知是不是喝了酒有点口干,他淡敛着眉眼滚了滚喉结,整个人立即多出几分性感。 这模样,还好现在没别人。 夏芍觉得自己口也有些干,估计今天喜宴上那酒有点上头,给自己也冲了杯蜂蜜水。 喝完刷完杯,见陈寄北还定定看着他,她给陈寄北拿了个枕头,“你躺躺吧。” 第123节 陈寄北嘴上说着他没醉,却没拒绝,把枕头接过去垫在了头下。 夏芍刚要收手,男人又抓住了她的指尖,往枕头边上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 夏芍有些好笑,“你这是让我陪你一起躺?” 陈寄北没说话,眼神却比平时都要黑都要深,抓住她的大手还往下拉了拉。 夏芍也喝了酒,就没挣开,顺势被他拉下去,枕在了他怀里。 两人平时都要上班,还是第一次白天这么躺在一起。 陈寄北调整了个姿势,从后面圈住夏芍的腰,在夏芍颈后吻了吻。 抱着人睡的时候,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能完完全全贴合在一起的姿势。某些时候又格外喜欢从正面看着夏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夏芍每一次皱眉,每一点难耐。 只是贴得太近,有些变化就难以遮掩,很快夏芍就发现这男人他想酒驾。 夏芍也想酒驾来着,可惜她家大姨妈前两天来了,还没走,这车没法上路。 于是她只能往前挪了挪,陈寄北也知道,头靠着她的头没再动。 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又温馨地挨着,不多久就睡着了,两点多才起来包饺子。 第二天上午正忙着,警卫室有警卫过来找夏芍,说是有夏芍的电话。 这年头通讯不便,能找夏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能打电话到单位来的就更少了,除了陆泽同不作他想。 果然一进警卫室,吕大爷就指着电话机,“小陈他表哥,找小陈的。” 夏芍了然,这是没找到陈寄北人,所以把她找来了。 警卫室除了吕大爷打更这一间,旁边还有个屋子,是给单位警卫休息用的。之前天暖和,警卫们还多在外面转悠,最近天冷了,多数时间都待在警卫室,就显得有点吵。 夏芍拿着话筒往角落里走了走,声音没那么大了,才叫了声“表哥”。 “小夏啊。”陆泽同显然在那边等着,应得很快,“听说寄北调走了。” “嗯。”夏芍把之前的事简单和他说了说,“土产那边缺人做桶,要得急,他一过去就让他先做二十个出来,他可能是有点忙,就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事。” 其实土产要的桶很多,只是新下的木料还没回来,只能先做二十个。 听说陈寄北连圆肚子木桶都能做出来,是被人抢走的,陆泽同声音里满是笑意,“忙点好,年轻人就得忙一点,多拼搏拼搏事业。他现在有出息了,我也能放心了。” 平时光听陈寄北说,陆泽同显然不放心,跟夏芍问了不少陈寄北的情况。 这一问,就问了半天,等那边有人要借用电话,才匆匆挂断。 因为挂得急,夏芍也没来得及问陆泽同有什么事,只跟对方说了土产的号码。 当初陈寄北调走,特地跟土产的警卫室要了电话,让夏芍如果有急事,就打电话找他。 回到糕点车间,却看到王哥刚从车间办公室出来,眉心微微蹙着。 夏芍就问了句:“怎么了?” “回去再说。”王哥等了等她,跟她一起进了车间。见面包班的人都在,敲了敲案板示意大家看过来,“咱们车间的元宵量不够,大家今天下午都晚走一会儿,赶赶工。” “量不够?”郭姐很是意外。 牛亮正切着水磨面,闻言也停了下来,“咱们班干活那么快,量还能不够?” 别的不说,夏芍掐剂子那速度就跟飞似的,不用机器用手掐也一样。他这边一刀刚下去,夏芍那边一条面就掐完了,七八个人跟在她旁边包都包不过来。 说实话王哥也不太信,不然也不会皱眉。 但车间刚把之前做那些装好箱,确实差了点。元宵又不比月饼,上烤炉一烤完水分就没了,不管是面还是馅里都有水分,多少米出多少斤是有弹性的,还真有可能估算错了量。 “可能是我经验不够,没算好量。差得也不多,只有二百来斤,有个半小时就干完了。” 做元宵工序简单,他们车间不加班,一天也能出个两三千斤,二百斤的确不多。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有角落里的周雪琴撇了撇嘴,无声露出一个冷笑。 连每天做多少元宵都能算错,没那个当班长的本事,还非要占着班长的位置。 冷笑完,眼里又只剩下暗淡。 就算王哥一正式上任就出错,被撸下来又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她这个受过处分的当班长…… 下午下班,众人就多留了半个小时,做了快三百斤汤圆才走。 夏芍手把快,掐完剂子也帮着包了一些。因为时间有限,包完也没等半硬了再倒到席子上,直接把酵室里的架子搬出去,连同托盘一起放到了架子上。 本来倒到席子上就是因为托盘不够,得循环使用。 现在他们下班了,也不急着用托盘,放外面冻一宿,明天早上再来收就是。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陈寄北刚好从警卫室出来,“怎么晚了?” “前几天做的不够量,又加了半个小时。” 夏芍看着他打开车锁,和他一起往外走,“表哥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 那应该是等那边用完电话,又给陈寄北打了一个。 夏芍就问起陆泽同打电话的目的,“上午挂得急,我也没来得及问,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嗯。”陈寄北推着自行车,说,“表哥想叫我们去他家过年,不过咱们刚结婚,新房头一年不能空着。他让咱们过完年,初一再去,去住几天。” 说到这,他转眸看夏芍,“咱们去吗?” “去啊。”夏芍弯起眉眼,“只要嫂子不嫌咱们烦,咱们就去。正好嫂子都给咱们送过好几次东西了,咱们还没见过,得亲自去给嫂子拜个年,跟她说声谢谢。” 陈寄北见她下了班就懒洋洋的,不怎么爱出门,还以为她不会想去省城,所以才有此一问。 没想到夏芍不仅答应得痛快,还琢磨起过年给陆泽同和新嫂子带点什么东西拜年,又问:“你说咱们去待几天?我让王哥把我的值班时间安排在回来后。” 过年放七天假,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天的值班。 夏芍不是爱往外跑的人,不用问也知道,这全是因为他。 陈寄北的声音不觉有些轻,“几天都行,你说了算。” “那就三天吧,时间不紧,表哥和嫂子也能歇歇。” 晚了半个小时下班,天色都已经黑透了。灯光下夏芍一双眼睛格外清澈透亮,声音也透着惯有的温软与悠然,“过年才放七天假,总不能让他们光忙着招待咱们了。” 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像她这个人,看着心大,可不该马虎的从来不马虎。 陈寄北的声音就又低了两分,隐在夜风里甚至有些与他这个人不符的柔软,“好。” 第二天早上去单位,东北的冬天这个天然大冰箱果然已经把元宵冻好了。 因为不用和面,牛亮也不用提前两个小时,天没亮就来单位,和大家前后脚进的车间。他去大缸里盛水磨面,其他人则去外面拿托盘,把冻好的元宵装进木箱子里。 这些木箱子都是七十斤一箱,里面铺了包装纸,装完直接发货送到商店和供销社散卖。 夏芍帽子手套都没摘,也跟着一起腾盘子去了,只是东西一端起来,人就皱了下眉。! 第76章 失窃 怕自己感觉错了,夏芍放下手里这盘,又端起旁边另一盘试了试,眉头蹙得更紧。 抬头去看其他人,其他人却显然没有注意,已经把元宵倒进了箱子里。 夏芍就把自己昨天包的那几盘全试了试,抽出六七盘放到了一边。 郭姐过来拿盘子,看到她这个举动忍不住纳闷,“怎么了?” “没事。”夏芍不动声色,脸上甚至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这几盘都是我昨天包的,我之前一直负责掐剂子,没包过,怕包的不好,一会儿让王哥检查一下。” “你这也太小心了。”郭姐忍不住说她,却没动她的,只把周围的托盘都拿起来去倒了。 不多会儿王哥过来,看了看那几个托盘,“你这不包得挺好的吗?” 夏芍在做吃的上向来有天赋,凡经她手做的东西,不仅速度快,还从细节处透出几分精致。托盘里这些元宵不仅个头一致,滚得还很圆,看起来晶莹又美观。 夏芍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他,眼里却有着不容错辨的凝重。 王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被看了会儿心里突然一沉。 夏芍这是有话跟她说,还是不能被其他人听到的话,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他端起其中一个托盘又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却故意皱起眉,拖着留到了最后。 郭姐把倒好的盘子摞成一摞,看到还停下,关心地问了句:“有什么问题吗?” 王哥没回答,“你们先干,我有点话单独跟小夏说,耽误一会儿。” 这怎么看怎么像夏芍包的有问题,碍于关系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夏芍,郭姐没再说话。 私交是私交,工作是工作,王哥既然给夏芍留了面子,她就不好多说了。 等人都进去了,王哥才低声问夏芍:“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盘重量不对。”夏芍低垂着眉眼,像是被说了有些抬不起头,声音却平稳而快速,“这些都是我包的,我端出来放在架子上的,按理说每盘正好是六斤。” 糕点车间的托盘都是统一订购的,做月饼的时候四个一排,能放六排,刚好是六斤。 做元宵的时候元宵要分开点距离,不然会粘在一起,放满了也是五六斤。 夏芍干活有条理,元宵摆得整齐又漂亮,放得也多,每盘都能放下六斤。她来食品厂也有半年多了,什么东西一过手就知道重量,王哥不疑她,“差了多少?” “每盘都不一样,那盘少了一两三,那盘少了一两八……” 夏芍如数家珍,王哥听着一一看去,还真发现几个盘子的边缘都不太整齐,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还只是夏芍包的几盘,就少了一斤多,其他的盘子呢?席子上的那些呢? 王哥就说他们班干得那么快,自己也算着每天的制作量,怎么会少了二百多斤。 这年代可不比后世,但凡吃的都是值钱东西,也要粮票。他们班负责的汤圆能贵一点,要六毛多一斤,二百多斤就是一百多快,够一个人三个多月的工资了。 这还没算粮票呢,没算其他班滚的干面元宵呢,谁知道干面元宵有没有丢。 王哥脸色难看,“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必须跟车间说一声。” 夏芍却叫住了他,“先别去。” 王哥心里疑惑,但知道夏芍向来有主意,还是停下了脚步。 夏芍压低声音,“这事儿是我感觉出来的,咱们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东西的确被人偷了,去跟车间说也未必会有人信,搞不好还会以为是咱们推卸责任的托词。说了也容易打草惊蛇,再想抓人就更难了。” 第124节 这倒也是,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人只要不偷了,他们就别想把人找出来。 要不然夏芍也不会不明说,以怕包得不好为由叫他过来。 王哥想了想,问夏芍:“东西是谁偷的,你有眉目吗?” 说着又皱紧眉,“白天那么多人,肯定不可能。可按理说晚上也不可能,上次贴大字报那事出了以后,单位几段容易爬的围墙都糊了玻璃渣子,晚上还有警卫巡逻。” 可能性太多,夏芍也不好下定论,“先别声张,晚上抓个试试吧。我看这个人非常谨慎,每盘只沿着边缘拿了几个,拿得并不明显,估计之前那二百多斤也不是一次偷的。” 一次偷二百多斤,别说明不明显,光运出去就是个麻烦事,除非偷元宵的是团伙作案。 可食品厂里有警卫,也有狗,来的人越多,目标越明显,反而更不好下手。 “也只能这么办了。”王哥没再说什么,把那几盘元宵倒进了箱子里。 两人回去,郭姐立马关心地问夏芍:“王哥没训你吧?” “没有。”夏芍讪讪地笑,“王哥只是说我放得太多,都粘一块儿了,让我下次注意一点。” “你平时又不干这个,把握不好距离正常。”郭姐道。 旁边掐了半天剂子的同事也赶忙叫她:“你快来吧,我们两个人掐,都不够他们包的。” 全都让出了地方,其中一个还甩了甩手腕,“这东西想掐得又匀乎又快还真没那么容易。” 另一个看了眼脸色依旧不太好的王哥,也笑道:“我还以为小夏什么都会呢,没想到她也有挨说的时候。要没今天这事,我都忘了小夏才来单位半年。” 夏芍只是赧然地笑,“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啊,至少唱歌跳舞就不会。” 众人一想国庆联欢会她上台假唱的事,全都笑了,也就把这事揭了过去,更没人产生怀疑。 当天中午午休,王哥特地回了趟家,穿了个军绿色的棉大衣过来。 他家是双职工家庭,媳妇儿也上班,中午没时间回家做饭,平时他都是带饭。有人看见不免好奇,他也只说觉得肩膀不舒服,怀疑是凉着了,所以回去换了件厚的。 这种棉大衣一直包到膝盖,笨重是笨重,却十分暖和,这么说的确说得过去。 下午看周围没人,他却低声跟夏芍说:“我想过了,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晚我就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抓到。你是女同志,就别掺和了,不安全。” 王哥是个大男人,抓起来的确方便一些。不像夏芍,就算看到了人也未必能抓到。 夏芍点头,“那我明天早点过来,给你带点饭,嫂子那边用不用我去说一声?” “不用,我中午回去给她留字条了。饭也不用,我带的饼干,泡两块就行。” 看着有人过来,王哥收住了话,摆摆手让夏芍回去工作。 晚上下班,他磨蹭了会儿,主动留下来锁门,人却根本没走。 等周围几个班都没人了,他把铁炉子搬到角落里,自己套上棉大衣,躺在了案板边的长凳上。 那角落是个视觉死角,哪怕烧着的炉子会从炉盖上的孔中泄出一点红光,外面也看不到。他躺着的长凳更是有旁边的案板遮着,外面警卫拿着手电筒过来了两趟,都没发现他。 等例行过来检查有没有关灯、人走干净了没有的警卫离开,他才留心起外面的动静。 第二天,夏芍提前半个小时来单位上班,一开门,王哥就从长凳上坐了起来。 他军大衣裹得严实,头上还戴着帽子,神色间明显疲惫,看过来那一眼,眼神却很犀利。 见到是夏芍,他眼中犀利不在,揉了揉太阳穴,“你来了。” “嗯。”夏芍关好门进来,小声问:“你不会昨晚一宿没睡吧?” “没有,天亮后睡了一会儿。” 说是这么说,王哥还是忍不住又揉了揉太阳穴,眼里甚至有些红血丝。 冬天天亮得晚,他说天亮后睡了会儿,估计连一个小时都睡不上。而且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并不年轻,紧绷着神经熬这么一晚上,的确够受的。 夏芍打开炉盖,一边把昨晚压着的炉火捅上来,一边问:“抓到了吗?” “没有。”一提这个,王哥脸色更难看了。 夏芍不觉得意外,看她刚进来时王哥那个神色,她就猜到了。要是昨晚抓到了人,王哥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眼神哪会那么犀利,犀利中还带着戒备。 见她要往炉子里添煤,王哥接过手,“不过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听漏了,你还是去看看吧。” 夏芍点点头,把十几个昨天她经手过的盘子端起来掂了掂,回来说:“都没少。” 那就是那人昨晚上没动了,王哥深深皱眉,“对方不会是知道了咱们要抓他吧?” “不清楚。”夏芍把带来的饭盒放到炉盖上热着,“不过咱们谁也没声张,按理说不应该知道。” 王哥一想也是,这贼虽然很可能是多次作案,也不一定天天晚上都出来偷东西。 只是他们想抓人,才希望他天天出来,他们早点抓到,也能早把这事做个了结。 “要不和牛亮说说,今晚换他来盯着?”夏芍看了看王哥疲惫的脸色。 “不行。”王哥想也没想拒绝,“年轻人觉大,让他看着,他看到一半就得睡着。” 夏芍想想牛亮打听八卦行,为人还真不是特别稳重可靠的类型,给王哥倒了杯水,“那你也不能天天晚上这么熬着吧?一直抓不到人,你还一直不睡了?” 王哥没吭声,那表情显然还真打算一直不睡了。 这还真是脾气硬,以前周雪琴当班长的时候,他就从来没卖过周雪琴面子。现在自己当了班长,对自己更狠,有人敢动他班里的东西,他就敢跟那人死磕到底。 这种死倔死倔的人,劝是劝不住的。 夏芍没再说什么,去炉盖上把饭盒拿过来,打开,露出里面的饼子和小菜,饭盒角落甚至还有颗水煮蛋,“趁热吃吧,距离上班还有点时间,吃完还能再眯一会儿。” “不是跟你说我带了饼干吗?”王哥一愣。 “饼干那东西也不能顿顿吃。”夏芍说,“你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人,反正我早上也得做饭,就给你带了一份。你快点吃,别让别人发现了。” 夏芍做事向来周到,又让人觉得熨帖,王哥说了声“谢谢”,低头开始吃饭。 蒸好的饼子里掺了豆面,除了玉米面的粗糙,还有一丝豆面独有的香。腌好的辣白菜被切成了小块,芥菜疙瘩则切成丝用水泡过,点上糖和辣椒油拌了,一口下去又脆又香。 饭盒的一角夏芍甚至盛了一勺酱,王哥拿筷子夹起一点抹到了饼子上。 酱的味道没有想象中咸,却能吃到明显的颗粒感。呈现瓣状的显然是酱里的黄豆瓣,柔软又q弹的是切得细细的蘑菇丁,还有同样切得很细的、让人满口生香的…… 王哥愣了下,“你这是肉酱?” “蘑菇肉酱。”夏芍说,“里面就放了一点肉提香。” “你下次还是别给我带饭了。”王哥立即说。 觉得这话说得太生硬,他又补充,“你和小陈刚工作,现在挣得都不多,得省着点花。” 这话全是为夏芍着想,可能是一开始那句跟着他就把他当师父,王哥对夏芍一直很照顾。 夏芍也明白,点点头,“我知道,其实我每个月都有攒钱。” 她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只是在必须花钱的地方特别舍得花钱,比如吃得好,比如穿得暖。五块八的条绒棉鞋够暖和,她就不会买皮鞋,更不会跟人比着要什么大件。 而且以前不攒那么多,是因为她和陈寄北只是躺一铺炕纯聊天的合作关系。 现在两人已经不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了,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比如会不会有孩子。 王哥不是唠叨的人,说过也就说过了,匆匆吃完饭,抓紧时间又补了点觉。 只不过感觉刚刚合了一下眼,就有人来了。 看到王哥和夏芍都在,来人也只当他们是来得早,打了个招呼。郭姐进门时还和两人说:“我看今天天色不太好,大早上就这么阴,搞不好要下雪。” “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元宵没装箱呢,最好别下。”同事们都说。 要是下雪,他们还得拿木锹把元宵推到一起堆起来,在上面盖上席子,等于多费一遍事。 正说着,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在门口跺跺脚,“王班长,车主任找你。” 众人立即看向王哥,王哥也站了起来,“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那人说,“刚我在路上碰到车主任,他只说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已经年底了,这个时候找人,通常都是跟做元宵有关,再就是年后值班的排班。 不过值班表都是统一交上去的,现在还没到时间,王哥猜大概还是跟做元宵有关。 果然一进办公室,车主任就问他:“不是叫你回去补了吗?你们班的量怎么还不够?” 他们是补了,还补了近三百斤,可当晚就又被偷了…… 但正如夏芍所说,他们没有证据,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反而像是狡辩。 王哥沉默了下,只问:“还差多少?” 没有狡辩,更没试图为自己的失职做任何解释,而是直接问差了多少,是个解决问题的态度。 这让车主任脸色好看了一些,“这回差得不多,三十来斤。” 他们那天多补了二十多斤,还差三十来斤,也就是前天晚上一共丢了六十斤左右的元宵…… 王哥在心里算了下,那边车主任已经语重心长道:“你是厂里的老人了,当初还跟着我师父干过,做面包、打月饼,都是一把好手,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这要是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所有班都完成了就你们没完成,过年还得加班,多不好看。” 今年是小进年,没有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单位也是那天放假。 见车主任训得差不多了,常副主任出来打了个圆场,“他这也是头一年当班长,有点小失误,改了就行。再说他们这不是已经补上来一些了吗?上次还差二百多斤。” 车主任也不是非要训人,顺势也缓和了语气,“年后有个去省城学习的机会你知不知道?” 王哥一怔,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车主任就别有所指道:“一共就两个名额,到时候让谁去,不让谁去,还得看平时的表现。这次做元宵你们要是表现不好,等明年要去学习了,拿什么争取?” 王哥明白了,脸色也郑重起来。 他就说上次差了二百多斤也就罢了,这次只差几十斤,怎么又把他找来,原来是为了这事。 四个班,一共只有两个名额,机制饼干车间都是年龄大的,不争这个,可还剩下三个班呢。要是因为这个导致他们班没人能去,不是耽误他们班班员的前程吗? 他郑重朝车主任点点头,“主任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处理好。” 该说的说完了,常副主任又出来打起了圆场,“小王做事一向靠得住,不是那粗心大意的人,怎么这事疏忽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给了机会让王哥解释。 王哥却什么都没说。 常副主任见了,就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们班小夏毛笔字很好,过年让她给我们写副对联呗。” 车主任一听也笑了,“对,给我跟老常都写一副。我们自己车间的人,我们都没显摆,倒让老方显摆上了,又是钢笔字又是毛笔字,逮到谁就拿给谁看。” 说起这个,办公室里的气氛又好了很多,车主任这才叫王哥回去,“赶紧把不够的数量补上。” 王哥走出来,外面天色已经更黑了几分,沉闷、压抑,像是真要下雪了。 第125节 他长长叹口气,一面往回走,一面思考起到底是谁偷的元宵。 手法这么小心,还是连续多次作案,要不是小夏那手就跟秤似的,根本发现不了。估计这人就是他们厂的,还是对厂子很熟悉的老人,不然怎么能避开警卫?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人要是只偷点回去吃,还不至于被发现,可二三百斤…… 王哥还没想出个怀疑对象,下午外面有人喊:“下雪了!” 几个车间一听,全拎着木锹冲了出来,尤其是牛亮这种年轻男同志,对着席子就是一阵猛铲。 夏芍也跟着铲了两下,元宵早已经冻硬了,稍微用点力一铲和席子粘连的地方就断了开来,咕噜噜在席子上打起了滚。再往前一推,被铲下来的元宵就堆成了小山。 夏芍毕竟不是冯小红,干的都是巧活儿,这种体力活干起来明显力不从心。 郭姐见她体验过了,接过木锹把小山往更远处的大山推。 很快每几个席子堆一堆,晾着的元宵全堆到一起,盖上了席子。 众人忙完都回去了,王哥有意落在后面,低声问夏芍:“你说那人今天晚上还会来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有些不确定。 毕竟下了雪,地上容易留下脚印,不太适合干坏事。 夏芍却说:“我觉得他今晚很可能会来。” 这与王哥的猜测正好相反,王哥不禁望向她,“怎么说?” “抓不到人,就算有脚印留在雪地上也是白搭,顶多被人发现,他接下来都不偷了。而且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要是一直下,有脚印也会被新雪盖上。倒是这些元宵……” 夏芍指指席子下的一个个山堆,“都堆到一起了,还方便他拿了。” 之前放在盘子里和席子上,还没法明目张胆地拿,不然一秃一大片,早就被人发现了。 王哥一听,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那我今天晚上盯紧点。” 下了班,他又借故留在了最后,趁着天还没全黑,还补了一小觉。 等警卫们过来巡视完,他起身,拿了炉子上夏芍给他带来的地瓜扒着吃。 下了雪的夜晚静悄悄的,偌大一个车间漆黑一片,换个女同志还真有点害怕。王哥耐心却很足,几口吃完地瓜把地瓜皮丢了,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到下半夜四点半,也没发现有人来偷元宵。 这再过一个来小时天就该亮了,外面的雪也停了,王哥不由皱眉。 难道小夏猜错了,那人根本没想图这个方便? 还是已经偷了二三百斤,够数了,不准备再偷了? 胡思乱想中,连熬了两宿的王哥眼皮有些打架。 就在他有点要睡着的时候,窗外突然有脚步声,鞋子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王哥一个激灵睁开眼,起先还以为是巡逻的警卫,可那脚步声却在某处停了。 他悄悄坐起身,顺着窗户往外一看。 暗沉的夜色中,有道黑影正掀开地上盖着的席子,往口袋里装元宵。! 第77章 意外 真看到人了,王哥反而不急了。 他悄悄挪到门边,正准备开门出去,想了想,又回去摸了把木锹拎在手上。 那道黑影还在装元宵,一无所觉。正如夏芍所说,现在元宵全被堆在一起,拿多少都看不出来,可着一堆使劲儿装就行了,这个点单位的巡逻也比较松懈。 不过地上毕竟落了雪,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王哥一出门,对方还是发现了。 那人连元宵袋子都没拿,拔腿就跑。 王哥赶忙去追,发现竟然追不上,大喊一声:“抓小偷!”干脆把手里的木锹甩了出去。 大概愤怒的时候潜力是无限的,王哥这一甩,竟然还真甩中了对方的大腿。 那人吃痛,腿明显瘸了下,可硬是咬着牙继续跑,转眼就拐去了酿造车间。 只是王哥追不上,就一直没停止过喊抓小偷。寂静的夜里那一声声格外明显,很快在别处巡逻的几个警卫就跑了过来,就连打更的吕大爷都听到了,开了门出来查看情况。 跑吕大爷是跑不动的,直接解了门口二蛋儿的狗绳。 养了近半年,二蛋儿已经是接近成年的体型了,一被放开就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四条腿的跑起来,两条腿的哪是对手?那人还要再逃,被二蛋儿冲上去咬住了小腿。 众人围过去把手电筒一照,全都愣了,“怎么是你?” 王哥不认识那人,可也看得分明,那人的绿色军大衣里面,竟然是一件警卫制服。 “咱们单位的警卫偷的?”夏芍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 第二天她又早来了半个小时给王哥送饭,没想到一到单位就被吕大爷叫去了警卫室。王哥也在那,早上抓到人后他就没回车间,在吕大爷的炕上补了会儿觉。 只是到底连熬了两宿,眼窝都是黑的,他接过夏芍带来的饭盒扒了两口,才说:“我也没想到,不过这倒能说得通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避开的警卫。” 他自己就是警卫,还用费劲进来吗?还用躲警卫吗? 他只要巡逻到那边的时候偷偷装点,藏在大衣里,找机会运出去就行。那军大衣又长又厚,还很宽松,藏个二三十斤根本看不出来。 “他现在人呢?”夏芍低声问。 王哥抬手指指旁边另一间屋子,“在那关着,其他几个警卫看着,等单位领导来了处理。” 警卫不归糕点车间管,这事还真得等厂领导来了处理。 王哥到底连熬了两宿,吃完就又躺下了。苏厂长得知消息过来问话,连叫了好几声他才醒。 听苏厂长问起经过,他揉了把脸清醒清醒,一五一十跟苏厂长说了。 “这事还是小夏发现的?怎么发现的?”苏厂长不解。 “那几盘元宵是她包的,东西有多沉,少没少,她一掂就知道。” “小夏还有这本事?” 苏厂长觉得能把剂子掐成那样就已经很神奇了,没想到夏芍还能当秤用。 “不信你可以问她。”王哥说完,才发现夏芍人并不在这,“小夏呢?” “她回车间上班了。”在旁边装耳背老人的吕大爷道。 苏厂长跟王哥听了,一时都不知道是说夏芍认真,还是心大。 别人碰到这种事,还不得留下来好好跟领导说说情况,表表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功劳。她倒好,直接回车间上班去了,也不怕王哥把功劳昧下,一句都不提她。 夏芍还真不怕。 王哥要是那种人,之前她那么冒尖儿,早就想法子打压她了。 王哥要是那种人,也不至于闷头干活,等周雪琴被撤职了,才轮到他当班长。 问过王哥,苏厂长才去看那被抓的警卫。 警卫的活轻,工资也少,每天除了巡逻基本不干别的。所以干这个工作的人年龄都偏大,要么就是身体不好,或者有什么残疾,不方便从事其他工作。 那被抓的警卫姓侯,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特别憨厚,甚至有些呆。 苏厂长来之前就问清楚了,他似乎是说话有些问题,口吃十分严重。因此平时极少说话,怕一张嘴就让人笑话,性子也沉默,在警卫里没什么存在感。 如果不是在现场抓到了人,还从他身上掉下来好几颗元宵,根本没人相信他会干这种事。 此刻见苏厂长进来,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就重新低下头,特别地沉默,问他话他也不说。 苏厂长一个人对着个木头说了半天话,都有些动真火了,“你别以为你一句话不说,就能没事了。你那口袋里少说也装了十来斤元宵,之前还有二百多斤。” 侯警卫低着头,依旧不说话。 这时候车主任和常副主任也收到了消息,进门听到这话,常副主任还愣了下,“之前还有二百多斤?面包班少那二百多斤吗?小王不是说是他算错了,没做够?” “到底是算错了还是丢了?”苏厂长皱眉。 听到说话声,那侯警卫也抬起头看了眼来人,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沉默。 常副主任和车主任也看了他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常副主任还问苏厂长:“问没问出来到底偷了多少?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来不及处理,说不定还能追回来。” 苏厂长也想知道,几个人又去问侯警卫。 一下子来了好几个领导,外面还有警卫守着,那侯警卫垂着脑袋,终于受不住压力开了口,“没没没有二百多多多斤,只只有三三三三十来来来斤。” “在他家只找到了三十来斤元宵?”郭姐愕然。 抓人的时候好几个警卫都在场,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没多长时间全厂就都知道了,十分地震惊。 谁也没想到厂里的警卫竟然会监守自盗。 面包班众人更是气得要命,他们辛辛苦苦做的元宵就这么被偷了,还要挨领导训,换谁谁不生气? 王哥也有些想不通,“按理说咱们之前少那些应该也是丢了,可他把人领去他家查了,真只有三十来斤,还全是咱们车间的,说是湿面的比干面的好吃。” “他不会已经卖了吧?”牛亮说,“咱们这种好卖,只要跟干面的元宵一个价,有的是人抢。” 这人偷东西要只为了吃,有个十斤八斤就够了,就算送人也要不了二三百斤,最有可能的就是卖了。而跟干面元宵一个价,还不用票,这样的便宜谁不想占? “那也太快了。”夏芍蹙起眉,“他还得上班,时间本来就不多,哪够处理这么多元宵?” “是不是他媳妇儿帮他卖的?”郭姐猜测。 王哥摇头,“常主任也这么猜,但他是光棍儿,没媳妇儿,家里也没别人。” 没老婆没家人,还是个口吃性子沉默孤僻的,还真想不出来谁能帮他卖东西。 就有人低声嘀咕:“他不会真只偷了三十多斤吧?”惊觉失言,又赶紧看了王哥一眼。 如果真的只偷了三十多斤,那之前少那二百来斤,就是王哥算错了。 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王哥也没说话。 真正发现东西少了的只有夏芍那一次,之前到底被没被偷,谁都不能完全肯定。那人咬死了只有三十多斤,又只找到三十多斤,估计最后就是按三十多斤处理了。 不过只有三十多斤,也够把人开除了,这可是损害社会主义的集体利益,损害国家利益。 当然数量不是特别大,又及时追了回来,这人也就没被扭送到公安局。 第126节 为了这事,厂里还特地开了个大会公布处分结果。人果然是被开除了,发现这件事的夏芍跟王哥也得到了单位的通报表扬,记功一件。 剩下的几个警卫就惨了,被抓去上了好几天的政治课。可怜一群大老粗连字都不识几个,每次去屁股底下都跟有针似的。 不管怎么说,贼抓到了都是好事,至少面包班后续的任务量没再出问题。 只是那二百多斤不免成了王哥心里的一件事,有时候觉得自己没算错,有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疏忽了,没控制好出货量。 夏芍见了,只是说:“以后还是注意点吧。” 王哥一怔。 “我只是觉得这人手法这么娴熟,在单位也干了这么多年,未必以前就没偷过。毕竟前几年湿面的元宵都是统一包的,今年是因为我剂子掐得快,才单独分给了咱们班。” 统一包量大,一天少说要出个六七千斤,丢个几十上百斤根本没人知道。 王哥是第一次当班长,夏芍不清楚是不是他统筹全局的经验不足,估算错了出货量,但她知道,厂里还有个内鬼没被抓到。 谁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就算没关系,多防着一手总没有坏处。 没了贼偷东西,面包班又憋着劲儿要证明之前不是他们干得不好,腊月二十八那天上午就把活干完了。车间也没留他们加班,大手一挥让他们提前放假了。 终于放假了,众人全松了口气,收拾车间卫生的时候脸上全是笑。 过年了,车间也得收拾一下迎接新一年。 夏芍正和郭姐他们擦盘子,有人叫她去车间办公室。车主任那边显然也准备放假了,办公桌上的东西都已经收了起来,见她进来,递给她几张红纸,“来帮我写个对联。” “您还真让我写啊?”夏芍笑了。 王哥那人做事一板一眼的,当天回来就把主任和副主任的话告诉了夏芍。夏芍一听就知道那是两人在缓和气氛,也没当真,没想到车主任真让她帮着写对联。 夏芍常被老罗叫去干活,一来二去,车主任跟她见的也多了,还算是熟悉。 看她笑,车主任也露出个放松的笑,靠在椅背上,“话我都说出去了,总不能说了不算吧?再说你那笔毛笔字是不错,哪能光让老方一个人显摆?对了老方没找你要对联吧?” “要了。”夏芍笑道,“上周就让我给他写了。” “怎么又让他抢了先?”车主任有些没好气。 不过方科长就好个书法,他能不找夏芍写对联那才奇怪,车主任也不是特别在意。 很快夏芍铺好纸,提笔一挥而就—— 上联:家家顺意永安康 下联:事事如心大吉利 横批:五福临门 对联是常见的对联,字却写得好,意头也好。车主任接过去吹了吹墨迹,“抢不过老方,能抢过老常也行,这事还是他提起来的。对了老常呢?刚才他还在办公室。” 常副主任估计是有事出去了,夏芍又帮车主任写了几张福字,写完告辞,他都没有回来。 不过郭姐他们倒是把盘子擦了一半了,夏芍回去看到,赶忙过去接着擦。 收拾完卫生,大家一边换衣服往外走,一边互拜了早年,也有约着年后串门的。 夏芍因为年后要去省城,就没和他们一起约。出门先去警卫室和吕大爷拜了个早年,接着借用警卫室的电话给陈寄北打了一个,告诉陈寄北她今天早下班,不用过来接了。 正好还有半天时间,她回家拿了钱,又去了趟小市场。 过年要用的鞭炮上次休假就买好了,这年代都是小鞭,100响的一毛钱一挂,200响的一毛八一挂。为了图个热闹夏芍多买了几挂200响的,到时候让陈寄北拼到一起。 二踢脚五分钱一个,她也买了几个,就放在院子的仓房里,准备年后放着玩。 男孩子过年最美的事就是买一挂小鞭了,附近已经有小孩把鞭炮拆开,很珍惜地一个一个在外面放。夏芍出门的时候还看到有人把鞭炮塞北在雪堆里,拿着线香正在点。 女孩子最美的则是能买一对新绸带绑头发。 商店里的绸带有粉的有红的,全都一寸半宽,一尺半长。比夏芍记忆里原主用来绑头发的毛线漂亮多了,只是也贵多了,两毛钱一对,有些人家根本不舍得给孩子买。 至少帮夏芍买鸡蛋那小姑娘肯定不舍得买,麻花辫上永远是光秃秃的皮筋。 头上的帽子也显然有些大了,不知道是戴了谁的,经常滑下来遮住视线,还得拿手去推。 夏芍看到她的时候,正有人指了她摊位后面一只小公鸡,问她怎么卖。 姑娘鼻子嘴巴全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笑得礼貌,“那鸡有人要了。” 来人不信,“我大前天就看到你这鸡了,根本没人买。” 那姑娘还是说这鸡有人了,又问:“您要不要买点别的?我家的鸡蛋也很好。” 来人不太高兴,“不愿意卖拉倒。”一转身走了。 旁边的婶子就说她:“你这鸡到底给谁留的?能卖为什么不卖?万一跟你订鸡那人不买了呢?你不是白费这么大事,天天把鸡背下来?” “不来我就明年再给她。”姑娘站起身,跺跺有些冻僵的脚,十分地固执。 夏芍就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没看到你摆摊了,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你终于来了!”姑娘眼睛一亮,立即抓起身后的小公鸡塞给她,“这个送给你吃肉,谢谢你家大哥给我出主意。我今年夏天刨了一夏天细参,卖了不少钱,我妈身体已经好多了。” 夏芍完全没想到她谁也不卖,竟然是留着送给自己的。 姑娘见她没接,又往前送了送,目光诚挚,“这是我自己家喂的,你别嫌弃。真的谢谢你们,今年夏天我妈不太好,要不是我手里有钱,就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想在短时间内弄到一大笔钱,还能有什么法子? 夏芍能想到,也替对方觉得庆幸,但这鸡,她还真没准备收。 她把东西推回去,“一句话的事,哪值当你这么谢?” 那小姑娘却很坚持,“一句话也是救命的话。”硬往夏芍手里塞。 没办法,夏芍只能接住。 姑娘眼睛立即笑弯起来,是很纯然的欢喜,“等我妈好了,我让她给你做打糕吃。我妈做的打糕最好吃了,可惜她这几年身体不好,打不动,我爸又不在了。” 鸡送完了,她像了了一桩心事,高高兴兴重新回去摆摊。 夏芍却掂了掂手中这只鸡的分量,等买完东西,按市价在小姑娘摊上放下钱,放完就走。 小姑娘摊上还有不少东西,根本走不开,急得在后面直跺脚。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知道对方妈妈身体好多了,夏芍心情不错。 反正要过年,她本来也准备买只鸡回去炖着吃。她家养那几只小鸡都才半年多,得到明年开了春,满一年了,母鸡才能下蛋,公鸡才能吃肉。 回到家,陈寄北还没有下班,夏芍就把东西一样一样规整起来。 刚弄完,对面孙清开门出来,“我就听着你好像回来了,你那被我给你们絮好了。” “不是说等年后再做吗?这么快就絮好了?”夏芍意外。 “正好这两天没别的事。”孙清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活没干完,过年都过不踏实。你过来看看行不行,行我就给你们缝上了,正好过年换新被。” “你的针线活我还不放心?”夏芍洗了把手进去了。 南炕睡人,这种需要占地方的活孙清都是在北炕做的。棉花被她拉成一片片,絮在了网状的棉纱布里,一米八的宽度,两米的长度,又均匀又厚实,还很蓬松。 上次帮着自己做棉衣,夏芍就知道她活干得细,但还是伸手摸了摸,“真软和。” 孙清听着眼睛就笑弯起来,“你要觉得没问题,我把被单和被面给你缝上。” “行,我就不跟孙姐客气了。”夏芍回屋,拿了浆好的被单被面过来。 夏芍前世那会儿,洗床单被罩的时候都要加柔顺剂,为的就是让床品更加柔软,舒适又不伤皮肤。这个年代的布料却全是纯棉布,洗完如果不浆一遍,没几个月就破了。 淀粉用凉水冲开,没有淀粉用面粉也行,然后用滚水将淀粉水烫熟。 洗好的床单放进去一点一点揉,揉到完全被淀粉水泡透,再晾干,这个就叫浆。 因为布料里泡进了淀粉,晾干后会变得硬实许多,也更结实。 只是这样浆过的布料耐磨是耐磨了,上面还有小褶皱,看着很不美观。这时候就要用刷帚在上面掸上少量温水,待布料柔软一点后将单子折成长条,一人一头抻平。 抻平后折起来,拿东西压着,干透之后就变得板板正正了。 孙清接过被面铺在棉被上,穿了针开始缝,“我记得你之前买了两个猪蹄,准备做卤猪蹄,什么时候开始卤?” “今天晚上就卤。”夏芍说,“明天活太多,怕忙不过来。” “那你也帮我卤一对吧,我也买了一对。” 孙清几下就把被面缝好了,夏芍跟她一起将被单铺在被子下面,,四个边多余的部分折到被面上,“行啊,一会儿你拿给我,我给你做个记号,省的弄混了。” 缝个被单被面夏芍还是能干的,只是没有孙清那么快那么好。 没两下孙清就将被单也缝上了,还在中间缝了几根线防止被子在里面滑动,“还有那个扣肉,你再帮我配个料,我拿回家过年。希望有好吃的,能把他们的嘴堵上。” 夏芍都搬过来八个多月了,孙清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哪怕是六十年后,夫妻俩没孩子或者不要孩子,都会被七大姑八大姨念叨,何况是现在。 夏芍不想戳孙清的痛处,“我还蜜了点苹果脯,你要不要吃?” 孙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行啊。上次你给那个苹果醋就很好吃,你怎么这么会做吃的?” 夏芍怎么这么会做吃的? 大概是因为她也比较喜欢吃吧。 喜欢吃的人对做吃的总是有更多耐心,而且大城市生活节奏快,将人的娱乐时间一再压缩。偶尔休假,花在路上的时间还比玩的时间多,不如在家做点吃的,还减压。 没想到穿到六十年代以后,娱乐变少了,生活变差了,时间反而变多了。 要是某人能有点节制,晚上别总拉着她加班,时间就更多了…… 夏芍把新被子叠好,抱回屋,就准备开始卤猪蹄,孙清嫂子送那个猪耳朵也被她捎上了。 刚处理好猪蹄上的毛,陈寄北回来了,自行车上还绑着只小公鸡。 见到夏芍买那只,他明显愣了下。 夏芍也没想到他会买,不过这种不好拎或者拎着重的,平时他还真没让夏芍拎过。夏芍就和他说起下午小市场的事,“没事,一只过年吃,一只年后我做个铁锅炖。”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放下东西进了屋。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炕上那条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能睡两个人的被子上。! 第78章 团年饭 第127节 夏芍已经很多年没过过年味儿这么足的年了,一大清早还没起床,外面就有人放鞭炮。 不像她前世,结婚、过年只能放电子鞭炮。有人比较闲,还吹了一串红气球用绳子绑上,将绳子穿进个孔里用力一拉,噼噼啪啪爆成一串,也能当个鞭炮声听。 起床刚出门,对面两口子已经将对联和福字贴好了,贴的还是夏芍写的。 姜百胜刚贴完横批,还在凳子上没下来,孙清已经丢下他,把手里的浆糊和刷子递给了夏芍,“你今天起得挺早啊,我这还剩了不少浆糊,你就别和了,拿去用。” 夏芍道谢接过,笑道:“今天活多,不早点起来干不完。” “也是。”孙清说,“你家就你跟小陈俩,又要炒菜,又要包饺子,还得蒸隔年饭,够你们忙的。不像我家里人多,做饭这事儿根本没人敢让我插手。” 姜百胜看了老婆几眼,发现老婆只顾着跟夏芍说话,早把他忘了,只能自己下来。 今天他没穿制服,身上的严肃感少了一些,就是一张脸到了冬天依旧黑得跟煤蛋儿似的。 夏芍刚搬来的时候孙清还跟她开玩笑,说是将来万一生了姑娘像他这么黑,将来铁定嫁不出去。后来被催生催多了,渐渐也就不提了。 姜百胜把凳子擦干净搬回屋,出来见孙清还在跟夏芍说话,忍不住咳了声,“该走了。” “那我走了,省的回去晚了被我妈说。” 孙清进里屋换上衣服,帽子围巾包严了,又拉开里屋的灯,这才带上东西离开。 过年这天人在不在家,灯都是要开整夜的。 出门正碰上陈寄北收拾好鸡回来,看孙清弄过一次,他终于知道怎么弄了。 见两口子要走,陈寄北把收拾好的鸡放进盆里,问了句:“晚上还回来吗?” 陈寄北话少,性子冷,平时见面最多点点头,这么主动问话还真少见,孙清一愣。 不过她这人向来性子直爽,也没想那么多,“不回来了,晚上在我妈家守岁。” 陈寄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去洗脸架边洗了手,问夏芍:“现在贴对联?” 孙清猜测他是想问清楚晚上用不用留门,好上门栓,也没说什么,催着姜百胜往外走,“上次栓子结婚,我说那肘子不好吃,他们还不信,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好吃……” 倒是夏芍多看了男人两眼,总觉得他这话问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不过陈寄北已经进屋拿了她写好的对联,她也就端上浆糊,跟着一起出去把对联贴了。 对联一贴,红彤彤的过节气氛更浓了几分。 孙清这浆糊大概不是剩了,就是特地多和了些,等夏芍用完,碗里竟然还有一点。 夏芍就把买来的年画也贴了,很厚实的一张风景画,屋子里立即多了些生机盎然的绿意。 她看着满意,这才把碗刷了,放回孙清家的碗柜,开始蒸今天的隔年饭。 每年的除夕总是要做上这样一锅饭的,以示家里日子好,有余粮。 饭蒸出来,就要开始准备团年饭了。这个才是最耗时间的,尤其是家里人口多的。 还好夏芍之前就准备了几个,下午不到三点,色香味俱全的团年饭就上了桌。 鲜美诱人的烧带鱼、香气扑鼻的小炒鸡、软糯粘牙的卤猪蹄、清新爽口的醋萝卜,还有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的蒜香排骨,晶莹剔透一夹就会从筷子中滑下去的肉皮冻。 夏芍一口气做了六个菜,不做更多,是不想正月里整天吃剩菜。 等晚上交了子,用盖帘端上桌的饺子更是个个皮薄馅大,因为夏芍是捏的,肚子圆滚滚都跟元宝似的。透过薄薄一层饺子皮,甚至能看到里面馅料的颜色。 陈寄北早就把五挂小鞭拆开,引线拼接好,拿着去院子里点燃。 连着1000响,在周围此起彼伏的200响中格外明显。鞭炮放完,夏芍还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有人说:“这么长时间才放完,这是放了多少小鞭?” 夏芍笑了,突然就想起了她前世的爷爷。 她爷爷胜负心那才叫重,能买5000响绝对不买2000响,能买1万响绝对不买5000响。每年抱回来都是一大盘,反正别管沉不沉,一定要做整条街最持久的仔。 一到了放鞭炮的时候,地上摆得就跟长蛇似的,特别地壮观。 当然所谓的1万响肯定没有1万个那么多,小时候她拆过100的,里面也就80来个。拆完了去外面拿线香点着放,要么就把炮仗掰开,拿中间的火药放呲花玩。 当时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后来又再婚,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老爷子还带着她放二踢脚,一响起来路过的人全被吓了一跳。 她奶奶就说她爷爷:“多大岁数了还放二踢脚,是你哄孩子,还是孩子哄你呢?” 老爷子嘴上应好好好,等她奶奶一走,继续带着她放,去远一点的地方放。 可惜老两口寿数都不大,她大学没毕业就相继离世了,也没等孙女出息了接他们去大城市享福。 夏芍想着,吃饺子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想家了?”见她半晌没动筷,陈寄北问。 也不知道这男人哪来这么敏锐的心思,竟然一猜就猜中了。 夏芍下意识摇头,毕竟她现在已经是1963年的夏芍了,有另外的家人。可那又实实在在是她的家,她最爱的亲人,她又点点头,“是有点想。” “要不你回去看看。”陈寄北不会安慰人,干脆给她夹了个饺子。 夏芍哪还回得去,回去也见不到人了,拨着那颗饺子笑了笑,“等忙完这一阵的吧,年后有个去省城学习的机会,罗师傅想让我去,我也想争取个试试。” 听说要去省城,陈寄北筷子顿了顿,“去多久?” “就是个短期培训班,去不了几天。” 夏芍是很喜欢做吃的,也希望多学点东西方便以后涨工资,不然就算夏母跟夏万辉愿意来,她也没余力照顾。但要是一去一个月,她自己也不太想去。 夏芍夹起那颗饺子,一咬,咬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她从饺子里抽出一个硬币,“竟然是五分的,看来我今年一定能心想事成,发大财。” 水杏般的眼睛一弯起来,那一点惆怅也被笑容冲淡,清晨的水雾般消失不见。 陈寄北看着,没说什么,又给她夹了一个饺子。 夏芍一咬,里面竟然又有钱,有些惊讶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夏芍包的饺子个头小,肚子大,她又喜欢把硬币横着放,用力一夹是能试出来的。只不过这一夹要控制好力道,太轻夹不出来,太重就把饺子夹破了。 “你运气好。”陈寄北敛住眸,把没有硬币的饺子夹到了自己碗里。 夏芍自己也在吃,只夹了三个,她肚子就饱了,坐在一边看陈寄北把剩下的饺子光盘。 饭后将东西收拾下去,陈寄北刷碗刷锅,她则把被褥放在了炕上。 其实昨天晚上陈寄北就把被铺上了,是她说新被留着新年盖,又给叠了起来。当时男人什么都没说,但她要是今天晚上还不给他盖,他就该生胖气了。 崭新的被子卷成一个大被窝,上面并排放着两个枕头,看着竟然有了点新婚的味道。 说起来也好笑,真正的新婚之夜他们不仅一人一个被窝,还离了大半米远,像是生怕碰到。陈寄北为表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还特地跟她强调,自己对她绝对没那个意思。 夏芍忍不住在男人的枕头上戳了戳,“你不是没那个意思吗?就应该再憋你半年。” 想想男人憋半年,她也得跟着憋半年,她又收回手,把新内裤新袜子给男人放在枕边。 两人的都放好,她又抽出张大团结用红纸包了,给陈寄北当压岁钱。 陈寄北进来的时候,夏芍已经洗漱好,头发也散了,正准备脱衣服上炕。 柔软的黑发有一丝滑在她唇边,更多则是沿着曲线垂坠而下,衬得她肌肤愈发雪一样白皙。 陈寄北走过去,从后面撩起她的发丝,在她颈侧吻了下,“要睡了?” 也不知是嗓音里含了些熟悉的暗哑,还是这个吻太过暧昧,夏芍瞬间听懂了这个睡是哪个睡。 想想吃过饭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也不是不能睡,她伸手,想去拉屋内的灯。 男人却按住了她,“今晚过年。” 夏芍一怔。 男人的吮吻已经落在了她锁骨上,暗声又道:“今晚过年,没有人。”按着她的手就这么探进了她毛衣下摆,在那纤细玲珑又柔软娇嫩的腰肢上暧昧地摩挲。 夏芍终于明白了,脸也红了,“你、你要开着灯?” 她就说这男人一向冷淡,很少管别人的事,怎么突然主动问孙清回不回来,敢情是为了这个! 陈寄北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了个身,低眸和她鼻尖挨着鼻尖。灯光下那双黑眸愈发显得深邃,专注望着她的时候,也愈发能让她看清里面撩人的情绪。 要不就不关灯了? 反正家里没人,被子也够大,往身上一盖,什么都能盖住……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摇,陈寄北箍住她,把她整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夏芍的双腿下意识缠上男人的腰,以为会落进一床柔软,人却坐上了一片坚硬。 写字桌无声无息承担了她的重量,彰显着自己的质量到底有多好。甚至当男人倾身吻上,将一半压力赋予这曾历经风雨的桌子,它也没有发出一声口申口今。 夏芍人都是懵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写字桌……” 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吞了进去,夏芍揪着男人的衣领,甚至能感觉到他颈下脉搏清晰的跳动。 很激动,很亢奋,连他凝视着她的眉眼也像是淬了火。 夏芍被灼了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官却被无限放大,连心跳声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她只能咬上男人的肩膀,咬到了毛衣微刺的触感。 男人却侧过头,在她耳尖亲了亲,“没事,没有人。” 又是没有人! 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个没人的机会呢?她又不是年夜饭! 腹诽中,夏芍听到小座钟敲了十二点的声音,新的一年来临了。 (审核大大明鉴,真的没有脖子以下,肩膀咬的是毛衣,穿着呢!) 然后小座钟又敲了一点、两点…… 敲到两点半的时候,夏芍终于睡到了新做的大被。只是她已经困得不行了,只想拿脚踹人,“你、你能不能别闹?守岁是这么守的吗?” 听到这声又软又娇还带着点微哑的质问,男人窒了窒,“今晚没……” “你还说!”夏芍真的踢上去了。 男人就抓住她的脚丫,在她脚背上吻了吻,低眸,眼神特别诚恳地看她,“快了,最后一次。” 这男人从不轻易承诺,可只要他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 夏芍信了,然后这男人更加诚恳地跟她说:“俯卧撑最少一个小时,你说的,还有31分钟。” 这种事他怎么件件都记得,她说她不要他就不记得! 第128节 这个岁夏芍守得格外累,以至于初一下午一上火车,她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这年代的绿皮火车虽然没有空调,却有暖气,就在窗边的小桌子下面,大约三寸宽的突出部分。每个车厢交界的地方都有专门烧煤的炉子,因此并不是很冷。 只是没想到初一还有不少人出门,不少都是带着孩子去姥姥家的,车厢里特别地热闹。 夏芍没找到长椅睡觉,只能靠着椅被,靠着靠着,又枕到了男人肩上。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快六点了,对座的小嫂子正在给孩子喂饼干,看到她醒了还笑着说:“你爱人真够能忍的,四个多小时,愣是一下都没动。” 四个多小时? 夏芍忙拿过男人的手腕看了下表,“你没事吧?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没事。”陈寄北语气淡淡的,又问:“要不要吃东西?” “等会儿再吃。”夏芍去厕所了,陈寄北这才一脸若无其事,动了动早已没有知觉的手臂。 对面的小嫂子看着,眼里笑意更浓,“刚结婚?” 她把两人当成年底刚结婚的新婚小夫妻了,不过就算是新婚小夫妻,男方也少有这么疼媳妇儿的。尤其这个小伙子看着还挺冷,不像好相处的。 陈寄北只“嗯”了声,没说话。 不多会儿夏芍回来,大概是觉得腰不太舒服,边走边揉了两下。 那小嫂子立即一脸了然,“我说呢,原来是有了,那是得小心点。” 突然就有了的夏芍:“……” 怕陆泽同也误会,下车后夏芍哪怕再不舒服,也没拿手揉腰,只是不免瞪了男人一眼。 陈寄北特别诚恳地认错,“对不起。”落后半步拿手臂护着她。 陆泽同在站外接人,看到他们根本没敢认,还是夏芍看到了他手里的纸壳,“表哥。” 陆泽同视线这才落到两人身上,看向拎着东西的陈寄北更是愣了下,“你是不是长高了?” 何止长高了,陈寄北还长胖了,身形渐渐退去少年的清瘦,有了点男人的硬朗。 陆泽同的新家在省城东南的一片老住宅区,离火车站不算远,步行大概二十来分钟的距离。 陆泽同本来还指着不远处两栋筒子楼,“我刚来的时候就在那边住,特别挤。一家就一个小房间,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上个厕所都得排队……” 领着两人进了小院,陈寄北一摘帽子围巾,他的话声戛然而止。 好半晌,陆泽同才看向夏芍,“还是你会养人,寄北在我那一年,也没长几斤肉。” 语气很是唏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还有些复杂。 大概他是觉得没照顾好陈寄北吧,还险些让陈寄北做了接盘侠。 夏芍没让这种气氛继续,“那也是表哥媒做得好。没有表哥,我跟寄北哪能认识?” 说着又朝里望了望,“嫂子呢?收了嫂子那么多东西,还没跟嫂子说声谢谢。” “这个点,应该在里屋哄孩子睡觉。” 大过年的,陆泽同也不想提那些,拎着两人的包送去小屋,“你俩这几天就先睡这,炕我已经给你们烧上了。”又带着人往大屋去,“秦舒,寄北和小夏来了……人呢?” 大屋收拾得十分干净,桌椅、座钟一应俱全。炕上放着的行李干净整洁,炕边的写字桌上还摆了两个花盆,里面的君子兰已经窜箭了,几朵浅橘的花苞正欲绽放。 看得出来,这里的女主人不仅勤快、干净,还很有生活情调。 这年头很多人吃不饱,每天忙忙碌碌只为三餐,养鸡种菜还来不及,谁有那闲心侍弄花草? 陆泽同家院子里同样养了鸡,屋内却多了几盆植物。只是房间空空,显然没有人。 “这个点,小虎该回来睡觉了啊。” 陆泽同看了眼表,又跟夏芍和陈寄北解释:“小虎他姥姥家离这不远,就在后面那个胡同。几个皮小子这几天天天带着他在外面放小鞭,没人催,天黑了都不知道往家跑。” 对孩子的行踪和作息了如指掌,显然和这个继子相处得不错。 “他妈也不在家,估计去他姥姥家抓人了。你俩晚上还没吃饭吧?你嫂子给你们留的饭。” 从江城过来要做六个多小时的火车,路上两人虽然吃了点,但吃得不算正餐。既然陆泽同两口子给他们留饭了,两人就没拒绝,洗洗手坐在了小炕桌边。 饭应该是昨天的年夜饭,都是硬菜,只是晚上吃了不好消化,夏芍只吃了几个饺子。 陆泽同坐在旁边,看到陈寄北吃着吃着就抬眸看夏芍,给夏芍夹一筷子菜,眼睛笑弯了起来,“我听寄北说,小夏现在在食品厂的糕点车间,已经转正了?”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夏芍有些意外。 陈寄北向来话少,她还真想不到他跟人说起她的样子,“他都跟你怎么说的?” “他啊。”陆泽同瞟了眼陈寄北,发现陈寄北筷子顿了顿,眼角的笑纹更深。 正要说什么,外面院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应该是你们嫂子。”陆泽同赶忙穿鞋下炕,待要迎出去,又看了两人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这一犹豫,那串脚步声已经快速入内,拉开了里屋的房门。 夏芍循声望去,看到个不到三十、气质娴雅的年轻女人。白皮肤,鹅蛋脸,五官单独看都不怎么惊艳,组合到一起却有种增减一分都会被破坏的美感。 见到夏芍跟陈寄北,她很明显地愣了下。 夏芍也愣了下,就连陈寄北都目露诧异,看向了陆泽同。 最后还是夏芍先笑起来,“这么大的喜事,表哥怎么也不说一声?几个月了?” “我都多大岁数了,哪好意思说这些?”陆泽同轻咳一声,还是道:“五个月了。”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看那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显然还是很高兴的。 也是,之前那么多年都没个一儿半女,现在快到四十了,终于要当爸爸了,谁会不高兴? 夏芍就笑着让了炕边的位置,“嫂子你身子重,这边坐。”又和两人道了恭喜,“也不知道嫂子爱吃什么,我带了点自己做的奶枣和苹果脯。” “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陆泽同赶忙道。 见夏芍真要去小屋拿东西,他媳妇儿秦舒也反应过来,“不用,你们先吃饭,不用管我。”又抱歉道:“你们大老远来一趟,我这不方便,也没去接你们。” 不知为什么,夏芍总觉得她笑容有些勉强,说起话来也有些生硬,和她给人的温柔感觉不太一样。 想想她进来时那匆忙的脚步,夏芍没再说话,陈寄北眉心也蹙了下。 他俩都能看出来,陆泽同这个枕边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立即问:“怎么了?” 这要是在平时,家里有客人,秦舒有事,肯定会把他叫出去单独说。今天秦舒却显然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看到小虎?” “小虎?”陆泽同一愣,“小虎不是在他姥姥家吗?” 秦舒一听,眼眶一红,转身就往外跑,“我再去找找。” 这么冷的天,大晚上,她还是个孕妇,这么跑谁能放心? 别说陆泽同,夏芍跟陈寄北都追了出去。 最后还是陆泽同在院门口追上的人,“你先别慌,跟我说,小虎到底怎么了?” 秦舒一把抓住他的手,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掉进了围巾里,“老陆,孩子不见了!”! 第79章 找人 秦舒娘家就在后面的胡同,平时秦舒和陆泽同上班,小虎就是放在她娘家看的。 最近过年,她哥哥嫂子也带着孩子回来了,家里一大帮孩子,整天凑在一起上房揭瓦。 小孩子都喜欢跟着大孩子玩,小虎天天往姥姥家跑,秦舒也没太管。一来离得近,他平时就总在姥姥家;一来那帮孩子最大的已经十多岁了,懂得照顾弟弟。 今天过了小虎睡觉的点,小虎也没回来,秦舒就去娘家抓孩子。 谁知她娘家几个小的已经睡了,只大的还精神着,见她问很是疑惑:“小虎不是回去了吗?刚才国庆要睡觉,我们就把他送回去了。” 她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忙问小虎什么时候回去的。 “刚才就回去了啊,有一会儿了。”孩子们身上又没表,也不清楚具体的时间。 见秦舒脸色不对,她妈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怎么?小虎没回去?” 秦舒一嫂也把自家孩子揪了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着弟弟吗?” “我们看了啊,他要自己回去,我们还没让,把他送到胡同口才回来的。” 小虎五岁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记路了,平时从姥姥家到自己家自己就能跑个来回。这是在晚上,大人又再三嘱咐过,孩子们才把人送过去,白天根本就不用送。 “小虎没回去吗?”孩子们最是敏感,也感觉到了不安。 秦舒转身就往回走,“可能是错过了,我再回去看看。”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听说孩子丢了,陆泽同想也不想回去穿衣服,“天黑路滑,你就别去了,我出去找。” 秦舒哪可能在家待得住,也要出去。夏芍见了,就也套了棉衣,“我扶着嫂子去吧。” 陆泽同也知道秦舒待不住,没勉强,“那就麻烦你了。” 两边拿了手电筒,准备分头出去找孩子。陆泽同跟陈寄北到附近小虎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看看,秦舒跟夏芍问问附近的邻居,看小虎是不是半路去哪家串门了。 刚出门,秦舒娘家妈来了,身后还跟着她哥嫂跟几个半大孩子,“小虎还没找到吗?” “是不是你们两口子要生老一,孩子不乐意,找地方躲起来了?”她一个嫂子还问。 不等秦舒说话,秦舒她妈已经否认道:“不可能,小虎前天还跟我说想要个弟弟,弟弟能跟他一起玩,妹妹只知道哭。小陆对孩子也够好了,整天把孩子扛在肩上。” 因为一直没有孩子,陆泽同格外喜欢孩子,也对孩子特别有耐心。 那嫂子还想说什么,秦舒已经由夏芍扶着敲了隔壁的门,“马嫂子,你看到我家小虎了吗?” 她这样,她娘家妈还有啥不明白的,赶紧叫儿子儿媳妇都出去找。 气氛太凝重,几个半大孩子都被吓到了,也要跟着去,被老太太叫住,“添什么乱?都给我回去,把剩下那几个小的看住了,谁也不许给我往外跑!” 一群人四散开,有手电筒的拿手电筒,没手电筒的跟邻居借一个。 有那关系不错的邻居,一听说孩子丢了,也赶紧派个爷们儿出来,帮着他们一起找。 可秦舒把大半胡同的门都敲了,也没谁看到孩子,渐渐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夏芍看这不是办法,扶人的手用了用力,“嫂子,你家这附近没有河跟湖吧?” 要说孩子是被人拐了,不太可能,几十年后的东北都不太可能。 第129节 东北这地方丢孩子的一直很少,失踪的大人都比孩子多。 一来城市化比较早,少有那种特别偏远的大山沟;一来计划生育比较严,很多人家都只有一个孩子,拐孩子的成本太高;三来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轻,不是非得有个儿子不可。 夏芍前世那会儿,拐孩子的没听说几个,倒是经常有年轻姑娘被拐。 全是以处对象带着对象出去打工的名义把女孩子骗到南方,甚至广东,然后带到澳门站街。 六几年东北城市化已经很高了,又查得严,家里来个亲戚都有公安上门查介绍信,带个陌生孩子根本没法上车。就算在附近农村卖了,突然多个陌生孩子也很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大家才放心小孩子在外面跑着玩,更担心的其实是孩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东北冬天冷,河面是完全冻上的状态,在上面走多少人都没问题,小孩子也会到冰面上滑冰刀、放爬犁。只不过有人会在冰面上凿个窟窿,洗个衣服涮个拖布什么的。 孩子要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基本就等于没救了,大人都未必能救得上来。 夏芍来的时候一路步行,没在近处看到有河或者湖,果然秦舒一想,身形稳了一点。 只是担心和焦虑始终存在,毕竟这么冷的天,那么小一个孩子。 夏芍一边扶着她往下一家去敲门,一边又问:“那嫂子跟表哥有仇人吗?” 声音平静、理智,又轻柔、悦耳。明明才第一次见面,秦舒慌乱的情绪却得到了些安抚,乱糟糟的脑子也顺着她的思路开始思考,“没有,你表哥刚来才半年,更不可能有。” “那嫂子可以放心,孩子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一整条胡同都问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说没看到小虎。秦家人已经朝更远的地方找了,秦舒也换下一条胡同继续问,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嫂子,你当初是怎么拿到的抚养权?”夏芍突然问。 这和小虎不见了有什么关系! 秦舒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夏芍能察觉她的焦虑,“过年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孩子的爸爸想孩子,把人接走了?” 秦舒整个人一振。 对了,孩子的爸爸,她怎么把孩子的爸爸忘了? 只是想到那个男人,她又摇摇头,“不可能,我离婚快一年了,他从来没来看过孩子。当初就是他在外面有了人,那人还怀孕了,不差小虎这一个儿子,才同意让我把孩子带走的。” 事实其实比她说的还要难堪,那女的不仅怀孕了,还是她婆婆跟她大姑姐在伺候着。 她丈夫出轨,不仅所有人都瞒着她,婆婆和大姑姐还照顾着小三。等她发现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她丈夫还把以前给她的首饰都偷偷拿去给了小三。 她要离婚,她婆家人拦都没拦,说正好给秀梅让地方。 孩子的抚养权倒是拉扯了一阵,可谁都说那女人肚子尖,肯定是个儿子,她婆家也就放手了。 夏芍旁观者清,却没她那些先入为主,那他在外面那个生了吧?生了个姑娘还是小子?” 秦舒一怔。 她不知道,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孩子爸爸不来看孩子,她也从来不打听对方的事。 正此时,陆泽同跟陈寄北回来了。 “孩子没找到。”陆泽同见面就说,“不过寄北怀疑,孩子可能被他爸爸抱走了。” 竟然跟夏芍猜到了一块,夏芍不禁抬眸,和男人对了个眼神。 秦舒闻言,也不往下接着敲了,“我去问问我妈,她应该知道。” 秦家老太太果然知道,“你俩刚离,他就把那个狐狸精娶进门了。不过那狐狸精不争气,生的是个丫头,气得他妈一天多没吃饭。你不想听他家的事,我就没跟你说。” 秦舒也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肯定是个带把的,怎么最后又成了丫头。 而且就算是个丫头,以后还能再生。蔡付恩今年才三十一,那女的更年轻。 虽然疑惑,秦舒还是决定打听下孩子他爸那边的情况。 孩子才五岁,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自己跑到太远的地方。 同样孩子已经五岁了,又是在家门口丢的,要是碰到了坏人,怎么也能弄出些动静。 秦舒她妈找了她兄弟出去打听,秦舒则又走了一条胡同,依旧没问到小虎的下落。 见她实在走不稳了,夏芍强把人扶回了家,“总不能大的找到了,你和小的倒下了吧?” 夏芍给她倒了杯水,又拿出自己带来的奶枣和苹果脯,“吃点甜的补充补充体力。” “谢谢。”秦舒接过水杯暖在手里,人是回来了,心神却显然无法平静,脸也白着。 好半晌,她才歉意地看向夏芍,“抱歉,大老远来做客我们没招待好,还让你们跟着折腾。” “这算什么,孩子要紧。”夏芍捏捏她的手,亲自拿牙签扎了块苹果脯给她。 去皮去核的红富士苹果被切成了片状,拿蜂蜜蜜成诱人的琥珀色,口感退去苹果的脆爽,变得柔软又细嫩。因为是蜂蜜蜜的,甜度更是刚刚好。 秦舒虽然没什么胃口,但夏芍递给她,她还是吃了,甚至无意识吃了好几片。 两人就这么坐在炕上等着,秦舒不说话,夏芍也不说话打扰她。 陆泽同和陈寄北先回来的,说是前面两条胡同有人看到人抱着孩子往外走。天太黑孩子和大人的脸都没看清,但大人个子不高,应该是个女的,孩子也没有哭闹。 “过年四处都有人串门,他还以为是刚串完门回去的,也没多想,听到我问才想起来。” 孩子没有哭闹,要么是被药了,要么就是熟人干的。 几人正在讨论,秦舒一哥回来了,进门连鞋上的雪都顾不得跺,“打听到了,蔡家老太太一直催,蔡付恩新娶那个前两个月又有了,过年不小心滑了一跤滑掉了。” 过年滑一跤滑掉了? 这时机也太巧了,想让人不往一起联想都难。 尤其还有人说看到有女人抱着孩子往外走,不止一个,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我去跟他们要人。”秦舒咬着牙站起来。 这种时候让她在家等着显然不现实,陆泽同没多说,找了大衣给她裹上,“我骑车送你去。” 夏芍跟陈寄北也站了起来,陆泽同却没让他们动,“你们坐了一天的火车,在家歇着。” 秦舒也道:“你们快歇着,有老陆,还有我娘家几个兄弟,肯定能把孩子找回来。” 两口子跟秦舒一哥都走了,剩下陈寄北和夏芍也没什么心思睡觉。 两人回了小屋,没关灯,就那么合衣靠在炕上。 见夏芍下意识揉腰,陈寄北伸手帮她揉了揉,又摸摸她的手和脚,看她刚才有没有冻到。 夏芍就顺势枕在了他大腿上,“你说,孩子会没事吧?” 陈寄北抬手揽住了她的肩,“嗯。”想想觉得太简短了,又补充:“会没事。” 同样没长到哪里去。 但夏芍其实也未必是想听他说多长的话,“最好没事,不然大过年的,表哥和嫂子怎么过啊,嫂子还怀着孕呢。这要是……恐怕嫂子和表哥这辈子心里都会留道疤。” 那些孩子被拐的家庭,好多都倾家荡产找了一辈子。就算再生一个,也无法替代之前那个。 夏芍希望自己猜得是对的,这样孩子至少是安全的。 到底昨晚就没睡好,白天又坐了半天车,夏芍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有动静传来,她立即睁开眼,下炕打开了房门。 天已经蒙蒙亮了,陆泽同两口子一身寒气,后面还跟着秦舒几个哥哥嫂子。 “肯定是他们家把孩子抱走了,不然怎么那么巧,大过年的老蔡太太不在家。” “我觉得也是,她儿子儿媳妇都在她家过年,儿媳妇还坐着小月子,她出去串什么门?” “不说是个女人抱走的吗?我问了,差不多就她那个身高。” “这都是些什么人?当初说不要就不要了,看都不来看一眼,现在又跑过来偷……” 看到夏芍跟陈寄北,几人话声一止。 “这是我舅家弟弟和弟媳妇儿,过来串门的。”陆泽同简单解释了句,问两人:“吵到你们了?” 夏芍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朝众人点点头算是招呼,直接问:“孩子找到了吗?” “还没。”秦舒一张嘴,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 陆泽同接过去帮她说,“不过孩子他奶奶没在家,昨天下午出去的,一晚上都没回来。他爸听说孩子丢了也一点不担心,没说两句就往外撵人,八成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他们要只是想看看孩子,不至于偷偷抱走吧?” 陈寄北皱眉,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众人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要只是想看看孩子,何必要偷?秦舒又没说不让他们看。 可要不只是想看看孩子,想把孩子找回来就难了。 最好的办法,是把孩子带到哪里先养着,让秦舒找不着。 等她生了老一,忙着照顾老一,渐渐就不那么执着找小虎了,就算执着她也没那个时间。孩子才五岁,虽然记事了,可一年两年见不到妈妈,还会记得吗? 三年四年呢? 再往阴暗里点想,陆泽同有了亲生的孩子,还会让秦舒找小虎吗? “不管怎么说,有眉目了就是好事。”陆泽同把媳妇儿扶进屋,又招呼大家进去坐,给众人倒了水,“都喝点热水暖暖,想想他们能把孩子抱去哪。” 蔡家有哪些亲戚,秦舒这个前蔡家媳妇最清楚。 顾不上嗓子哑,她立即道:“蔡付恩他爷爷清朝末年就来东北了,老一辈的人早没了联系,剩下的亲戚除了省城,都在谷河那边的农村。,他妈家也是本地的。” “那就把他亲戚家都找一遍。”秦一哥皱眉,“去哪都要介绍信,外人也不可能随便收留她。” 话音刚落,秦三哥已经站了起来,“我去吧。” 秦四哥也要去,被他老婆拉了下。 正是找人的紧要关头,她这一拉,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夏芍认出来,这就是昨天晚上说小虎不高兴爸妈生老一的那位。 被这么多人看着,秦四嫂脸上有些讪讪,但还是没松手,,“去一个就够了。你一晚上都没合眼,明天还得去单位值班。”被秦四哥甩开了,“值班重要还是找孩子重要?” “我也跟着去吧。”秦三嫂说,“过年了,他亲戚那边人肯定不少,去少了要不回来。” 还问:“我娘家离这不远,用不用我去把我几个娘家兄弟叫上?” “先找,找着了再说。” 第130节 秦一哥也站了起来,叫上秦一嫂一起出门,“你们孩子都小,在市内找吧,我们去谷河。” 他们家孩子大,昨晚没把小虎看好,总觉得有责任。秦一嫂一话没说跟着起身,人都到门口了,又想起什么,“之前小叔是不是说过,孩子奶奶有个表妹嫁去了黑龙江?” 秦舒一听,人站了起来,“对,黑龙江,她会不会把孩子带去黑龙江?” 要真是,那可就麻烦了,谁知道她表妹在黑龙江哪里? 秦一哥还算理智,应该不可能。蔡付恩那个新媳妇儿是除夕那天掉的孩子,小虎是昨天被抱走的,别说时间这么短,来不来得及开介绍信,办事处也放假了。” 众人一想也是,放下了点心,但还是分出一路人去火车站盯着。 最后剩下秦舒的弟弟,“我看还是报警吧?我叫上几个同事,去那附近多打听打听。” “我看也应该报警。”陆泽同沉声道,说完又跟陈寄北和夏芍解释,“秦林是公安局的。” 报没报警,有没有那身制服,问话时得到的配合程度肯定不一样。 秦舒大嫂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也道:“报警吧,我打个电话,让你大哥派个警卫员过来。阵仗闹大点,后果说严重点,他们说不定自己就把孩子送回来了。” 秦舒没说话,沉默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回家换制服,再去趟局里。”秦林站起身。 “如果有可能,问问孩子他爸那个新媳妇儿。” “问问那个新媳妇儿。” 夏芍跟陈寄北虽然近来了,但毕竟是外人,一直都没说话,这会儿却一齐开了口。 众人都有些意外,秦林更是皱眉,“他媳妇儿能知道?” “他媳妇儿知不知道不要紧,但我想,她应该不想蔡家把小虎抱回去。” 夏芍眼神清澈,语气平和,说话的声音还有些软,却一下子给众人指了个新方向。 是啊,他们不想小虎被抱走,蔡付恩那个新媳妇儿呢? 她可是小三上位,谁愿意养原配的儿子?何况她自己还有个女儿。 如果蔡家是为了要儿子才把小虎抱走的,那小虎回去,肯定会挤占她女儿的生存空间。如果有机会,她八成会愿意说,就算她不知道,也会愿意帮他们打听。 “我会单独问问她。”秦林朝夏芍跟陈寄北点点头,走了。 秦舒大嫂要去给她大哥打电话,也走了。 夏芍看这架势,秦舒这位大哥应该挺有本事,也不知道她前面那个婆家怎么敢干出这种事。 不过明知道对方有老婆,还愿意当三,愿意没名没分给人生孩子,估计她那个前夫家也不简单。 人都走了,陆泽同帮秦舒把腿搬到炕上,“折腾一宿了,你睡会儿吧。” 夏芍和陈寄北看到,就把空间留给夫妻俩,告辞回了小屋。 知道孩子应该是被奶奶抱走了,这一觉睡得更长更踏实。再醒来的时候,秦舒娘家妈已经端着饭过来了,“知道你们肯定没心情做饭,都起来,起来吃一口。” 又跟夏芍和陈寄北道谢:“还带累你们帮着找人,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芍和她客套,“我们来,才是给嫂子添麻烦了。” “都是亲戚,麻烦什么?”秦老太太给他们拿了碗筷,又给女婿拿,被陆泽同主动接过,最后才劝女儿:“你好歹吃两口,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再把这个饿坏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秦舒也知道,虽然食不下咽,但还是强塞着吃了半碗。 上午,在本地找人的就回来了,住在省城的几个蔡家亲戚那都没有。 下午去谷河农村的也回来了,依旧没有。 车站那边同样没看到人,但好消息是打听清楚了,蔡家的确没开过介绍信,出不了门。 可这些人家都没有,蔡老太太到底抱着孩子去哪了? 省城有四五百万人口,想找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谈何容易? “别是弄错了,蔡家老太太真串门去了吧?”气氛凝滞中,秦四嫂突然说。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脸上露出些不快,“那我们这一天不是白跑了?前天刚下了场雪,有的地方根本没法骑车,我们是踩着雪窝子走过去的,棉裤都湿透了。” 人家找孩子都急死了,她在计较棉裤湿没湿,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秦家老太太脸色已经不好看了,秦一嫂也动了动嘴。 正要说什么,秦林回来了,“孩子找到了!”! 第80章 后怕 “孩子找到了!” 屋内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秦舒更是急急问:“在哪找到的?” 秦林看了夏芍和陈寄北一眼,“在蔡付恩那个新媳妇儿阎秀梅的娘家。” “在阎秀梅娘家?”秦舒不可置信,“怎么会在阎秀梅娘家?” 别说她了,其他人也觉得不可置信。哪有偷原配孩子,送到小二娘家的? 秦舒那个四嫂更是道:“你不是弄错了吧?” 秦林没理她,“是阎秀梅说的。她过年那天滑了一跤,伤得不轻,说是以后都不容易生了。蔡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哪可能让蔡付恩绝后?就跟阎秀梅商量,把小虎抱回去给她养。” 秦老太太差点没被气死,“他们家疯了吧?凭啥把小虎给那个狐狸精养?” 秦一嫂也气得不轻,“我就说怎么快一年没见他们家人了,突然就跑来偷孩子。有儿子就看都不来看,没儿子了又来抢,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倒是秦一哥皱了皱眉,“这阎秀梅也能同意?” 秦一嫂一听也道:“对啊,那个狐狸精费尽心机嫁进去,脸都不要了,能同意这事?”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秦舒已经开始穿棉衣了,“蔡付恩能跟我离婚,就能跟她离。” 这话说的不错,秦舒还是家世好的呢,娘家几个兄弟都算出息,还有个大哥在部队当干部。那个阎秀梅有什么?家里就是普通工人,全靠会哄男人上的位。 只是那么有盘算的女人怎么可能甘心,表面答应得爽快,秦家人一问,她就偷偷说了。 众人没再说什么,都套上衣服跟着秦舒去要人,几个兄弟一拉出去特别壮观。 “还是娘家得有人啊。”秦四嫂啧啧两声。 见几个媳妇儿都跟上去了,她眼珠一转,慢下了脚步,“这都一天了,我得回去看看孩子。也不知道国庆看不到爸爸妈妈,哭没哭。”转个弯去了秦舒娘家。 秦老太太看见,实在没忍住说了句:“有好处的时候朝前,要出力了就靠后。” 结婚半年,陆泽同也多少摸清了点这个四嫂的脾性。你要说她坏吧,她还真没有多坏,就是自己的小算盘特别多,总把别人都当傻子。 陆泽同笑着打了个圆场,“是该回去跟孩子们说一声,别把大龙他们吓坏了。” 秦老太太一想也是,“小虎这一丢,大龙他们几个是吓得不轻,总觉得是自己没看好弟弟。” 秦老太太赶紧回家看孙子孙女们去了,陆泽同这才带着歉意望向陈寄北和夏芍,“都累坏了吧?” 他是孩子继父,身份敏感,不好插手和前夫家抢孩子的事。昨天是看秦舒太激动,怕她出事才跟过去的。现在孩子已经找到了,秦舒身边又有几个兄嫂陪着,他就没去。 陈寄北和夏芍好不容易从江城来一趟,也不好总这么把人扔在家里。 跟陆泽同这个表哥,陈寄北话能比外面多一点,“还行,找到了就好。” 夏芍更是大大松了口气,“我还怕我们来了,耽误了你们找孩子。” 孩子找到了,陆泽同心情本就放松下来,听她这么一说,连眼角的笑纹都笑出来了,“要不是你俩反应快,还未必能这么快找到蔡家头上,你还跟我说耽误?” 陆泽同看了陈寄北一眼,“你这么闷,怎么找了个这么会说话的媳妇儿?” 陈寄北没说话,耳根却有点红了。 陆泽同一见,更想笑,“怎么结个婚,还把你结得知道害羞了?什么时候让我抱侄子?” 见他调侃陈寄北,还波及到了自己头上,夏芍笑盈盈说了句:“那得先抱表哥家的侄子。” 陆泽同没想到她还会帮着陈寄北调侃回来,看看她,又看看陈寄北,“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都有人护着了。”到底熬了一天一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回去睡会儿吧。”陈寄北劝他。 陆泽同却望着窗外,“我抽两根烟就行,怎么也得等他们娘几个回来。” 人是没跟去,心却跟着去了。 夏芍看着,总觉得他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温和,身上却比初见时多了些什么。 或许是多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或许是多了家庭的牵绊。 “这回放心了吧?”夏芍悄悄捅了捅陈寄北的腰。 男人不动声色把她的手抓进掌心,“嗯。”顿了顿,又与她变成十指交扣。 秦舒这一去,晚饭的时间过了才回来,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 不顾自己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身后几个哥嫂跟着忙了一天一夜,脸上还有疲累和未退的怒意,但还是把他们送进了家。 这是夏芍第一次见到陆泽同这个继子,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眼。 孩子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看着十分可爱,只是脸上犹有泪痕。见到家里有陌生人,他倒不太害怕,还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看。 “可算找回来了。”陆泽同迎上去。 小虎看到他,却突然扭过头,死死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愣,秦舒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更是蹙眉,“小虎你怎么了?” 要知道陆泽同虽然是继父,平时对孩子却很好,小虎跟他也亲近。尤其是秦舒怀孕后,陆泽同怕秦舒累到,都是他来抱小虎,小虎怎么突然对他抗拒起来? 听到妈妈问,小虎把头埋在妈妈颈窝里,不说话。 “是不是吓着了?”陆泽同没敢再上前,让开一条道,“你先抱着孩子进屋。” 秦舒人是进去了,却没准备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她抱着孩子坐在炕边,温柔地帮孩子擦了擦脸,“陆伯伯跟妈妈找了小虎一天一夜,小虎怎么不和陆伯伯打招呼呢?” 小虎听着,把头埋得更深了,依旧不说话。 这一看就是有事,秦舒声音更温柔了,“是谁给咱们小虎骑大马,抛高高啊?” 小虎这才看了陆泽同一眼,扁扁嘴,又扭头抱紧妈妈,哇”地一声哭出来,“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和、和陆伯伯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小虎了?” “这是谁说的?” 第131节 秦舒眼中闪过冷色,手上却温柔地拍抚着孩子的背,“小虎是妈妈的宝,妈妈怎么会不要小虎?” 小虎这才哭着道:“奶奶说的,她说你们有了弟弟妹妹,不要我了,让她把我接走。” “这个老……”秦一嫂差点骂出口,看看孩子又憋了回去。 秦家其他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们刚才去要孩子,蔡付恩他妈根本不给。又说孩子跟他们家姓,就是他们家的;又说孩子流着蔡家的血,是小舒不让他们看孩子,不让孩子认祖归宗。 还是秦林和秦家大哥秦柏派来那名警卫员想办法拦住了人,他们这才冲进去,把孩子抱了出来。 没想到蔡家人这么不要脸,自己把孩子偷走了,还倒打一耙说是小舒不要了,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 小虎还在哭,“奶、奶奶说陆伯伯不能有孩子,不让爸爸看我,说有、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我了。妈妈我听、听话,你们、别只要弟弟妹妹,不要小虎!” 他们不来看孩子,还说是他们不让看。 秦舒气得发抖,又怕吓到孩子,不住拍着安抚,“妈妈怎么会不要小虎,妈妈这不是去接小虎回来了吗?你陆伯伯也没有不要你,他跟妈妈、跟你舅舅舅妈找了你一天。” “真的?”小虎水洗过的大眼睛里写着不信。 “真的。”秦一嫂用力点头,“你大龙哥他们把你弄丢了,还在家难过呢。” 小虎看看她,又看看其他舅舅舅妈,最后看向陆泽同,揪着妈妈的围巾,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回来了就好。”陆泽同摸摸他小脑袋,又把夏芍带来的奶枣抓了一个给他,“你不是说小婶婶做的牛轧糖好吃吗?婶婶又给小虎带了奶枣和苹果脯。” 小手里被塞了颗大枣子,小虎哭得满是泪痕的小脸上还有些懵。 夏芍就从兜里摸出早准备好的红包,“小虎要不要给叔叔婶婶拜年啊?婶婶这里有压岁钱。” 夏芍不说,众人都忘了现在还是过年了。 秦舒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小虎给叔叔婶婶拜年。” 小孩子忘性大,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回到妈妈怀里,立马就没那么害怕了。他仰着小脑袋看陈寄北跟夏芍,“叔叔过年好,小婶婶过年好。”声音十分清脆。 夏芍就把红包塞给他,“小虎也过年好。”陈寄北一言不发也递了个红包过去。 秦一嫂立即笑道:“咱们小虎发财了。” 这显然是在活跃气氛,其他人一听,也跟着调侃孩子。 小虎一手奶枣,一手红包,就把红包拿给了秦舒,“妈妈收着,给小虎娶媳妇儿。” 众人一听,又笑起来,“这么小就惦记着娶媳妇儿了?” 陆泽同见他咬了口奶枣,眼睛都亮了,伸出手,“妈妈累了,陆伯伯抱会儿吧。” 小虎小脸上露出些犹豫。 陆泽同什么都没说,也没动,就那么伸着手,温和地笑望着他。 小虎回头看了眼妈妈,见妈妈一脸的温柔,这才伸出小胳膊。 陆泽同把他抱起来,还掂了掂,“还行,没把我们胖儿子饿瘦了。” 众人一看,就提出了告辞,“那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吧,赶紧回去睡一觉。”两口子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再二道谢。 秦家这边彻底放下了心,蔡家那边却气得够呛。尤其是蔡老太太,一会儿说当初就不该结这门亲,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找过去的,一会儿又指桑骂槐说阎秀梅生不出儿子来。 阎秀梅低眉顺目在一边听着,表现得特别自责,“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孩子。”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秦家猜得没错,她的确不愿意养秦舒的儿子。 大夫只是说她伤了根本,不容易生了,又没说她一定不能生。蔡家却连一天都等不得,当晚就跟她商量,要把秦舒的儿子抱回来养,第一天就把孩子抱去了她娘家。 别说她以后还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也不能养秦舒的。 秦舒可是原配,不是外面养的那些,小虎这个年纪也记事了,根本养不熟。 秦舒到底怀孕了,一晚上没睡觉情绪又大起大落,第一天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初二要包饺子送年,秦一嫂就过来帮她包了,夏芍这才听到昨天那事的具体经过。 蔡家大概从没想过阎秀梅会拒绝,说完抱回孩子这件事,就去商量了阎秀梅她妈。准备先抱着孩子在阎家待几天,一能开介绍信,就把孩子抱去黑龙江。 “她还真准备抱去黑龙江?”秦舒靠在一边看着秦一嫂跟夏芍包,闻言脸又冷了下来。 昨天她急着去要人,也没问秦林这些细节,“就算去了也待不了多久吧?她还能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回来?别说她舍不舍得儿子,她那个表妹在农村,她能去过那苦日子?” 见夏芍拿了根长擀面杖,一手一个饺子皮擀得飞快,秦一嫂有些赞叹,“你这一手跟谁学的?” 这才一面包饺子,一面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她准备在那边待几天就回来,孩子给点钱,让她那表妹帮着养。什么时候咱们这边不找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她怎么能把小虎给别人养?”秦舒腾地坐了起来。 秦一嫂手上沾着面,又没法按她,只能出言提醒,“小心点孩子。” 秦舒扶着腰又躺了回去,只是神色间依旧难掩愤愤。 看着一盖帘摆满,秦一嫂正要伸手,夏芍已经把盖帘端了下去。 秦一嫂就压低了声音跟秦舒说:“小陆这个表弟跟媳妇儿不错,能干,还有眼力见儿。” 陆泽同和陈寄北半年没见了,在小屋下象棋,大屋就她们几个女人。小虎折腾累了睡在炕上还没醒,秦舒正在帮儿子掖被,闻言也笑了下,“人还很聪明。” 见她没那么生气了,秦一嫂点头,“确实反应很快,咱们都以为蔡家不准备要这个孩子了,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要是没他们提醒,等想到蔡家头上就晚了。” 快一年都没来看过孩子,谁能想到他们那么下作,能干出把孩子偷走的事儿。 如果没有夏芍跟陈寄北,就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也想不到孩子会藏在阎秀梅娘家。一步慢,步步慢,等蔡家真把孩子送去了黑龙江,想找就更难了。 就算能找回来,蔡付恩他妈跟孩子说那些,孩子心里也有了疙瘩,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劲儿解开。 秦舒捧着肚子,望着夏芍出去的方向,“这件事得好好谢谢他们。” 夏芍放好东西进来,秦一嫂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我看你得防着点蔡家,把孩子看紧了。” “已经丢过一次,我哪还敢大意?” “我看你不仅得盯紧点儿,还得慢慢给孩子漏点口风,别让他对蔡家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漏口风,他恐怕也不敢去了。”秦舒苦笑。 秦一嫂一怔,就见秦舒小心翼翼拿出孩子一只短胳膊,撸起袖子,露出上面一圈儿青痕。 她当时就竖起了眉毛,“他们还敢打孩子!”夏芍看着也不住皱眉。 “打倒不至于。”秦舒也很心疼,“我进去的时候,阎秀梅她妈还拽着孩子的胳膊。估计是小虎听到我的声音,闹着要妈妈,她怕孩子跑出去抓的。” “那这手也太重了。”“”秦一嫂气得把饺子皮都戳漏了。 又道:“这还好是找回来了,要是真把孩子交给那狐狸精养,还不知得被折磨成什么样。我看你把孩子的姓改了吧,还跟他们姓什么蔡?赶紧划清界限。” 秦舒抿着唇没说话。 秦一嫂就劝她:“我知道孩子的名字是他过世的太爷爷取的,你还惦记着老爷子当初帮过咱们家。可能还的都还了,咱家这些年也没少帮他家,他在外面有人你都没闹。你要实在顾着老爷子,改姓不改名不就行了?我看不管叫秦学舟还是陆学舟,都挺好听。” “小虎叫蔡学舟吗?”夏芍饺子皮已经擀完了,正在跟秦一嫂一起包,闻言突然问。 “对啊,怎么了?”姑嫂俩都看了过来。 “没什么。”夏芍笑了笑,“就是想起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 “就是那句。老爷子希望小虎做个文化人,别跟他一样大老粗。” 秦舒心疼地摸摸儿子的头,没注意夏芍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夏芍就说姓蔡,黑龙江,怎么感觉有点熟悉,搞半天小虎就是原书中那个大反派蔡学舟。 书中这个反派从小在黑龙江乡下长大,吃尽了苦头。 前几年还好,家里不时有钱寄过来,偶尔还会来个人看看。可没几年那十年就爆发了,他家里据说是出了事,再没给他寄过钱,他那姨奶奶一家也就翻了脸。 等那十年结束,他母亲找到他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阴郁的少年。 字认不了几个,做事还特别疯特别狠。一开始跑黑龙江那条线在两国之间做倒爷,后来不仅倒东西,连老毛子大妞也倒上了,开了不少歌舞厅搞有色产业。 等男主碰上他,他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没一个正经的。 他还看上了男主的生意,动用人脉和龌龊的手段,想从男主那里一分不花买过来。后来坏事做得实在太多,连他母亲和他舅舅都护不住他,被公开枪决了。 这么虎头虎脑让妈妈攒钱给自己娶媳妇儿的小豆丁,怎么就长成了那个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夏芍再看睡着的小虎,眼中就多了分怜爱。这也还好是找回来了,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蔡家那一家子实在太糟心,秦一嫂也不想再说,问夏芍:“这次准备待几天,想不想去哪玩玩?” “再待两天吧,准备后天走。” “怎么不多待两天?正好我放假,小舒不方便,我带你出去转转。” 夏芍笑,“我们倒是想多待,可惜还要上班。只能等有机会,让嫂子去我们那边玩玩了。” “有机会一定去。”秦一嫂应道,又问:“你和小陈在哪个单位上班?” “他在土产公司,我在食品厂。” “你这么会做吃的,不会是食品厂做糕点的吧?”秦舒突然看向了秦一嫂,眼含笑意。 夏芍不明白她问自己,看秦一嫂干嘛,外面突然涌进来一大群孩子。 领头的是秦一嫂家大龙,一个个全挤在里屋门口,“小虎还没醒吗?”又不太敢进来。 秦舒看了眼孩子,“还没。” 大龙几个就站在门口,低了脑袋,“对不起姑姑,是我们没把小虎看好。” 这其实不关几个孩子的事儿,但以后要防着蔡家,肯定不能让小虎再这么跑。秦一嫂瞪了儿子一眼,“知道错了就小心点,以后再送弟弟回家,把弟弟送进家门再走。” 大龙几个听了忙点头,也不知道是听到说话声了还是睡饱了,小虎揉揉眼睛在这时候醒了。 醒了看见几个哥哥,他立马要跟哥哥出去玩。大龙几个正要点头,又迟疑地望向秦舒。 昨天刚丢过,秦舒很不想孩子出去,但又不能真拘着孩子不让出去。太伤几个孩子的心,万一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带着小虎玩了,对小虎也不是件好事。 只是再交给几个半大孩子,她又实在不放心。 正要下炕跟着小虎一块去,外屋传来陈寄北冷淡的声音,“我也想出去玩,带我一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了,大龙他们更是睁大眼,“你这么大了,也要出去玩?” 被秦一嫂瞪了一下,“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这也是叔叔。” 第132节 陈寄北却不在意,直接回小屋拿了棉衣和帽子,“能不能带我?” 虽然他看着比他们都大,但他是长辈,几个孩子不好拒绝,不情不愿点了头。 陈寄北就看了秦舒一眼,秦舒会意,给小虎包裹严实了,“一会儿就吃饭了,别跑太远。” 陈寄北那一米八几的身高站在一群大孩子小孩子中间就像鹤立鸡群,腿都比有些孩子的身高高。偏偏还真像是去玩的,明明冷着一张俊脸,让他扮特务他就扮特务。 夏芍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把饺子送进厨房,忍不住站在门边看了眼。 陆泽同也站在门边,“这小子从小就孤僻,很少跟人一起玩,没想到还能看到他这样。” “他小时候也不跟人一起玩吗?”夏芍好奇。 陆泽同点点头,过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寄北跟没跟你说过他家的事?”! 第81章 人情 陈寄北家里的事,陈寄北只说过他妈妈,说得也不多。 有时候往事就像一本旧相册,一旦翻开,展露在人前的不只有当初的回忆,还有当初的心情。他寡言,又不擅表达,让他就这么把自己剖开给人看,太难了。 “只说过一点他妈妈。”夏芍实话实说,“再就是陈庆丰曾经来过家里。” 陈庆丰的事陆泽同知道,闻言有点意外,“他能跟你说起他妈妈,已经很不错了,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他这人从小性子就孤僻,话也少,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两岁多还不会说话?”夏芍错愕。 陈寄北智力正常,甚至很聪明,怎么可能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一提起这个陆泽同就苦笑,“他……他妈不是很情愿嫁给我二舅,我二舅也知道,对他妈一直很冷淡。两人在家里不怎么交流,也没人教他说话……”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夏芍却懂了。 孩子学说话,是需要有人教,需要有语言环境的。父母都不交流,他哪来的学习对象? 夏芍抿起了唇,“寄北父母是包办婚姻吗?” 就算是包办婚姻,孩子总是无辜的吧?为什么要把这种冷暴力施加在孩子身上? 没想到陆泽同说:“算是吧,反正没结婚的时候,他妈就住在我姥姥家。” “童养媳吗?”夏芍一愣。 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寄北他妈妈应该出身不错,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可能给人当童养媳。” 而陈父的信她看过,字写得非常一般,字里行间也不像读过很多书的样子。陈寄北户口本上的成分是中农,以他家的条件,也不可能养得起那样出身的童养媳。 果然陆泽同摇头,“不是童养媳,不过他妈妈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甚至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她对所有人都淡淡的,我也没想到当初我掉进河里,她会救我。” 但是这一救,却将陈寄北救出了那个早没了他容身之所的家,也不知道算不算种善因,得善果。 外面传来“砰”一声大响,接着是孩子们咯咯咯的笑声。 陈寄北身高腿长,不知哪个熊孩子出了个主意,让他把二踢脚放到墙头上点。他还真找了个有雪的墙头,把二踢脚插进雪里,一点,连雪花都被震落下来。 孩子们笑着四散跑开,陈寄北却仗着腿长从容后退,几步就追上了腿最短跑得最慢的小虎。 陆泽同眼里就涌出些笑意,眼神望着那边,又似飘向了更远处,“因为不会说话,从小就没人和他玩,村里的孩子都叫他小哑巴、小傻子。他甚至连摔倒了都不知道哭,明明我就站在旁边,他却看都不看,自己费尽地爬了起来。” 不哭不闹不求助,证明平时摔倒了,根本没人管他。 夏芍发现陈寄北说到他妈妈的时候还是美化了,他妈妈对他已经不只是冷淡,简直是漠视,可能是真不想理他才一直叫他练字,还有他那个爸…… 那你姥姥姥爷呢?他们就不管? 陆泽同顿了顿,“以前是管的。后来……” 大概涉及到长辈的什么密辛,他不好多说,含糊着带了过去,“后来我去当兵了,再回来他妈已经不在了,我二舅又娶了一个,带了个儿子,生了个儿子。他看着就更孤僻了,刚来东北的时候也是,渴了不说,饿了不说,手脚都冻伤了也不说。” 夏芍就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陈寄北手上扎了一手竹刺,还跟没事人似的。 还有那次去领证,手腕上被抓的那么深,他连看都不看,仿佛根本不知道疼。 那时候的他就像个刀枪不入的钢铁战士,孤独而隐忍,什么伤口都一个人默默舔舐。 外面再次传来一声二踢脚的爆响,接着是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夏芍听着,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陆泽同也听着,“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怎样。这半年多没见,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希望你别介意他这个性子,能多给他点时间。” “我知道。”夏芍声音也很轻,话却很郑重。 她要是计较那么多,就不会和陈寄北亲亲抱抱,做最亲密的事了。 那男人不长嘴,到现在别说告白了,连个好听话都不会说,顶多在某些时候叫一声“媳妇儿”。 可给他时间,又何尝不是在给她自己时间? 夏芍前世虽然有爷爷奶奶的疼爱,可爸妈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对婚姻,她其实没有太大的期待。所以上辈子一直不恋爱,所以这辈子结婚也没考虑过感情。 她觉得两个人各取所需,搭伙过日子,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就行了。 有时候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害。 “饺子好了!”秦二嫂突然在里面喊。 两人止住话头,去叫陈寄北和小虎回来吃饭。大龙几个在奶奶家吃过了,继续在外面野。 陈寄北帽子上还有点炮仗的红纸屑,夏芍帮他拿了下来。见他眉眼冷淡,人却微微低下了头,任自己帮他拍,夏芍又摘掉他的帽子,在他头上摸了把。 小虎立即小声问陆泽同:“小叔叔那么大了,怎么还要摸摸头?” 陆泽同笑着把孩子抱了进去,“小叔叔那不是摸头,他头上有东西,小婶婶在帮她拿。” 小虎被抱着还在回头,“可是小叔叔戴了帽子啊,里面怎么会有东西?” 夏芍发现陈寄北顿了下,人却没动,任由她继续拍,还微微撩起黑眸看她。 她就又在男人肩上也拍了拍,顺手帮男人理了下衣领,“好了。” 夏芍心大,不上班的时候人也懒散,不是那种特别温柔贤惠的类型,这么帮人整理衣领还是头一次。陈寄北神色微顿,不由看看她,又看看屋里的陆泽同。 这个男人还是这么敏锐,别人的情绪稍微有一点变化,他就察觉到了。 夏芍真希望他是生来敏锐,而不是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过,习惯了察言观色,习惯了感知情绪。 这毕竟是在别人家,夏芍没再做什么,把男人的帽子拎进了小屋。 陈寄北解着围巾,也跟着走了进去,垂眸时眉眼线条凌厉,一点看不出刚才乖乖任摸的模样。 只是挂好围巾和棉衣,他突然低声说了句:“要不下午就走?” 表情一本正经,神色也依旧寡淡,只是望着这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炕,眉头似乎轻皱了下。 因为是在别人家,怕吵到秦舒和孩子,他早上没像在家里一样大清早起来。夏芍头一回醒来时还在男人怀里,也就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早上有多精神,见此不由好笑。 她拿手掌夹住男人的脸往外推,“行了,赶紧吃饭吧。” 男人黑眸看看她,没再说什么。 刚吃过饺子,秦舒的二哥来了。见小虎又被陈寄北带出去玩了,站在门口笑看了会儿,才进来,跟秦舒说:“蔡家那边找了人,想重新跟你谈孩子的抚养权。” 秦舒想也不想,“他们做梦。” 陆泽同也道:“不可能,就算他们没偷孩子都不可能。” “那你们还是把孩子的姓改了吧。”秦二哥道,“户口本和出生证明也改了,就改成你们的孩子。” 这年代户籍还不像后世一样联网,改名字、改年龄都很好办,改个出生证明就更容易了。这还是秦舒在医院生的,要是在家生的,连出生证明都没有,都是直接上户口。 秦二哥十分干脆,“你们要是不反对,我去找人办,这事儿越快越好。” 秦舒和陆泽同对视一眼,“那就改了,跟老陆姓。” 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倒叫陆泽同有些意外。 见陆泽同表情微愕,秦舒看着他,“你不愿意让小虎跟你姓吗?” “没有。”陆泽同立即否认,顿了顿,声音又放轻,“我很喜欢小虎。”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所以看到小孩总是格外喜欢。秦舒肚子里这个是他的意外之喜,要是小虎也能跟他姓,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跟小陆姓。”秦二嫂很支持他们这种决定,“最好连称呼也改了,让孩子叫爸爸。” 秦家有五个儿子一群孙子,不一定非要小虎改姓秦。要是改姓了陆,还管陆泽同叫爸爸,陆泽同对这个孩子只会更加亲近,蔡家那边再想打孩子的主意也就更难了。 “也好,让他们早点死了心,蔡付恩还能早点去外面找人生。” 秦舒这句话有些讽刺,但谁也不能说她讽刺错了。 以蔡家的作风,有老婆有儿子都能去外面养去外面生,要是小虎真要不回去了,还真能干得出来。 秦二哥还要去找人,尽快把这事办了,商议完就走了。 秦二嫂帮着刷完碗洗完锅,约了一会儿带陈寄北跟夏芍出去逛逛,也回婆婆家换衣服去了。 两人一走,秦舒又垂着眸有些郁郁,夏芍见了,就主动挑了话头,“嫂子家兄弟都当过兵吧?” 秦舒跟程文华还是不一样的类型,没有程文华那么杀伐果断。她性格更偏柔婉,毕竟是被几个哥哥照顾着长大的,不像程文华是独生女,家里拿着当儿子养。 所以程文华一离婚就给孩子改了姓,她没有。 所以程文华一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上班、学习,她选择了迅速再嫁。 不过她头脑还是清醒的,没有陷在那个泥潭里不出来,家里几个兄弟也足够给力。 听夏芍问,她笑道:“是都当过兵,只有我四哥没有,他那时候身体不好,我妈没敢让他去。”又把瓜子拉过来跟夏芍一起吃,“你怎么知道的?家里也有人当兵?” “不算吧,我爸只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夏芍说,“不过军人的气质和别人还是不太一样的。” 当没当过兵,受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看走路姿势就能看出来。 秦舒弟弟秦林走路背脊挺直,两角是很标准的六十度,一看就是当兵退伍做的公安。 秦二哥秦二哥年龄偏大,虽然没有正规训练过的痕迹,却和陆泽同一样,明显上过战场。 “民兵也是兵,何况还是民兵连长。”提起家里几个兄弟,秦舒脸上笑容多起来,“我家我爸没得早,家里孩子又多,听说当兵有饭吃还给套衣服,就去了。我大哥能拼,留在了部队,二哥回了地方。后面二哥和我弟也都是先当兵,回来分配工作。” “当兵回来很好找工作吗?”夏芍想到了还在关里农村的夏万辉。 现在不比前两年了,想把户口落过来很难,尤其是农转非的户口。 没有户口就没法领粮,更没法工作。夏芍能落户还是因为嫁给了陈寄北,她又没本事给夏万辉找个本地媳妇儿,如果当了兵回来能找到工作,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第133节 结果秦舒却说:“要看户口所在地。现在不是以前了,当兵复员都是哪来哪去。如果家是农村的,当完兵还要回农村种地,所以城里当兵的多,农村当兵的少。” 夏芍还真不清楚这些,她就说老家农村怎么没一个去当兵的。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姜百胜,“我家有个邻居,老家也是关里的,退伍后却在江城做了公安。” “你家这邻居今年多大?” “快二十了吧,他比他媳妇儿大好几岁。” “那他肯定打过抗m援c,身上有军功。”秦舒显然对这些很了解,“普通兵都是哪来哪去,除非家里有门路,或者本身有军功,提干了,才可能去城里工作。” 那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只可惜现在东北不那么缺工人了,万辉又不是姑娘家。 要是还像五几年那么缺工人,万辉来了就能有工作,哪还用她操心? 万辉要是个姑娘…… 现在东北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青壮年男性,等着娶媳妇儿的光棍一抓一大把。 郭姐家黄哥在林业局工作,听说那边单身男青年特别多,有好几万。单位已经准备开着火车去关里农村集体给他们招媳妇儿了,夏芍就没见过这么找对象的。 见夏芍不语,秦舒迟疑了下,轻声问:“你家是有人要找工作吗?” 算是吧。”夏芍并没准备多说。 秦舒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望着她又道:“你家要是有人当兵退伍想找工作,我给你办。” “你给我办?”夏芍很意外,她从来没想过秦舒会跟她说这话。 秦舒点头,“对,我想办法给你办。没有你跟寄北,小虎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回来。” “我跟寄北帮忙,是因为我们是亲戚,不是想托你办事。”夏芍笑了,“再说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就是出了个主意。我这也只是想想,人家愿不愿意当兵还不知道呢。” 陆泽同一个人在这,秦家又是那样的条件,绝对算得上是高娶了。 她可不想随便开口求秦家人,让陆泽同在秦家人面前矮上一头。 就算是有救命之恩,陆泽同帮陈寄北落了户口、找了工作又娶了媳妇儿,已经足够了。他却还要跟他说那些,显然是真关心陈寄北,他们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夏芍转了话题,问起省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秦舒也就没再提,等秦二嫂换好衣服过来,托二嫂带着人出去,自己留在家里看孩子。 省城的建设比江城要早上几十年,看着更加繁华,中心的老城区也更有年代感。 秦二嫂想着他们毕竟是关里来的,直接带他们去滑冰。偌大一个湖泊看着就像是个镜面,在太阳下反着光,人上去没两步就摔一跤,踩着冰刀却可以蝴蝶般自由穿梭。 夏芍选的是那种两脚一起踩上去的,下面只有一个刀刃,用两根装了钉子的木棍助滑。 因为只有一个刃,平衡特别难把握,她还装着不会,象征性歪了两下。 然后每次一歪,陈寄北都在旁边及时扶住,看得秦二嫂直笑。 几次之后,夏芍累了,不装了,她就是天赋异禀,一学就会,跟某人开车一样。 第二天秦二嫂要值班,秦舒也好多了,陆泽同又带着两人去逛了百货。 过年期间,省城的百货只开半天,下午两点就关门。不过冬天天短,好多东北人习惯过年期间吃两顿饭,早上九十点钟一顿,下午二四点钟一顿,时间倒是刚好能对上。 只不过省城的百货虽然比江城的东西多,多得也有限,好一点的东西还都要票。 随便逛了圈,夏芍就没什么兴趣了。她其实更想去书店看看,省城的书店肯定有江城没有的连环画。可惜过年期间书店不开门,只能争取来省城学习了。 初五一大早,夏芍和陈寄北就正式告辞了。 知道他们还要回去值班,陆泽同也没留人,用自行车推着东西送他们去车站。 秦舒也去了,小虎被她送回娘家由她妈暂时照看。两人临上车前,她还往夏芍兜里塞了张纸条,“里面有我单位的电话和地址,有什么需要你就找我。” 夏芍一愣,秦舒已经捧着肚子退后一步,“该上车了,一路顺风。” 夏芍和陈寄北帮着她找到孩子,她却并未送重礼答谢,显然是准备把这件事记成人情。 而对秦家这样的人家来说,重礼好送,更值钱的反而是人情。秦舒愿意记人情,而不是送点值钱的礼物,是真的把夏芍跟陈寄北这次的帮忙记在了心里。 休战好几天,回去这一路夏芍就轻松多了,到家的时候正碰上姜百胜也从外面回来。 二人在胡同口碰上,夏芍这边拎着提包,还有离开时秦舒给装的吃的。姜百胜那边推着个独轮小车,车上一边捆了两捆这边山上常见的一种长条状木本植物。 两边碰上的时候姜百胜正停下来歇气,围巾扯开一点,里面脖子、鬓角已经被汗湿透了,棉鞋棉裤也是湿的。 两边碰到,相互打了个招呼。 姜百胜推起独轮车,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去,人却已经有些累没劲儿了,车一晃,东西差点掉下来。 陈寄北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路边,先帮姜百胜把车推回去,又回来接夏芍。 孙清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鸡我帮你们喂了,知道你们今天回来,炕也帮你们烧上了。” 有人住对面屋就这一点好,哪怕出门了,家里也能有人照应,所以才说远亲不如近邻。 夏芍和孙清道谢,进门,屋里果然很暖和。 她摘了帽子手套,又脱了棉衣,歇了会儿,才打开秦舒送的小纸壳箱,“说是秦家大嫂送过来的水果,给咱们尝尝鲜。我看包得挺严实的,路上就没打开。” 纸壳箱里的水果的确包得很严,除了箱子,里面还包了好多层纸,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 夏芍拿起一个扒到最里面,才露出青绿色的一角,竟然是芒果。 这年代南方来的香蕉都是稀罕水果,更别提芒果了。 夏芍在江城的蔬菜副食商店就没见过,估计在省城,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难怪说是他大嫂送过来的,估计是嫂子大哥那边得的。” 夏芍扒出来一个放到炕上,准备等不凉了再洗洗吃,想想又拿出一个送到对门。 “这还有我的?”孙清很是意外。 “谢谢你这几天帮我照看家里。”夏芍笑着说,“要没你帮着喂,我家那几只鸡早饿死了。” “帮着喂喂鸡算什么?”孙清是个爽快人,见她给得成心,就没再推辞。 只是两手托着那个芒果,她有些懵,“这东西怎么吃?” 别人都无知,夏芍也不好表现得太有知,“应该是扒了皮吃吧,我看它这皮不像是能吃。实在不行你就拿刀把它切了,尝尝哪里能吃。” 她这么一说,孙清更不敢吃了,两手托着放到了写字桌上,“闻着味儿也挺香。” 想想又挪到了高一点的位置上,“别让百胜不小心给碰了。” 夏芍看着好笑,“要不我回去先吃,吃完告诉你怎么吃。” “好啊。”孙清使劲儿点头,“你先吃,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会吃的。就上回我带回去那俩猪蹄,蹄尖上那一点点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几个孩子抢肉抢得差点打起来,家里大人忙着断官司,哪还有那闲工夫盯着我。” 这年头油水少,能吃口肉本来就不容易,抢起来很正常。 有些人家孩子多,做一锅小豆腐,大人忙完刚上桌,孩子已经把东西全吃光了。 夏芍笑着听完,正要回去继续收拾东西,孙清又贼兮兮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个事儿,你肯定想不到。”! 第82章 名单 孙清这人真不是多八卦的人,没活的时候宁愿在家听收音机,也很少出去跟人扯闲篇。 不像有些没工作的妇女,闲了就东家长西家短,马王爷有六只眼。夏天的时候一家一把蒲扇一个板凳,要么门洞里,要么大树下,冬天就坐在谁家的热炕头。 她能跟夏芍说起,肯定是两人都认识的人。夏芍想了想,“不会是李家又出了什么事吧?” 孙清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夏芍笑而不语。 孙清这贼兮兮的表情,显然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两人都认识还能让她幸灾乐祸的人家,也就只有李家了,戴长庆虽然不是人,可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果然孙清嗤笑了声,“那个李来娣,她好像怀孕了。” “怀孕了?”夏芍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 孙清总觉得她的反应不如想象中热烈,“你不会也知道了吧?” “那倒没有。”夏芍只是撞见过李来娣大晚上从石科长家出来,十分配合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栓子家不是跟她家住得挺近吗?栓子带着云英回杨树过年了,找我隔两天帮他烘烘炕,省的太长时间不烧,他们回来了凉。你也知道,他那房东比较忙,从来不管这些。” 其实不是忙,就是比较冷漠,只收房租,不管闲事。 不过这种房东挺常见的,能不三天两头就嚷嚷着要撵你走给你涨房租的都算是好房东。 所以大多数人才更愿意租房产局的房子。 一来单位有补助,能省一笔钱;二来事情少,到月交房租就行。 这些人租房产局的公房一租就是几十年,到了九几年房产改革,还能花钱把房子的产权买下来。当然这都是几十年以后的事,夏芍闻言只是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孙清就接着往下说:“我昨天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李来娣拎着东西准备回家,看到她扶着电线杆子干呕。走出几步,又呕。你说她这结婚有一个月吗?就有了?” 不管两人结没结婚,婚前就有了都不是什么光彩事,难怪孙清提起来贼兮兮的。 夏芍算了算日子,“要是她刚结婚就有了,反应又比较早,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对。”孙清点头,“要是她七个月以后就生了,早产也不是没有可能。”显然不信。 夏芍发现自从被李来娣抢过东西,孙清就跟李来娣杠上了,好笑,“万一她是吃坏了东西呢?” “那怎么可能?”孙清说,“她妈当时就在她旁边,脸色可难看了,一直看着四周,低声问她就不能忍到家再吐。她要只是吃坏了东西,她妈至于吗?肯定是怀孕了。” 说到这里,她拿手挡着嘴,“我还听到她妈教她赶紧把钱抓在手里。说那石科长比她大十九,将来肯定得走她前头,让她别管别的,先捞钱。不行她帮她攒着。” 这还真是李家人能干出来的事,毕竟嫁都嫁了,又无法改变,总不能真赌气,一点好处不要吧? “听说石科长挺精的,你说他真能把钱给李来娣管?”孙清捅捅夏芍。 夏芍只笑着反问她:“你觉得呢?” “那肯定不能,他在外面跑采购,外捞那么多,怎么可能把钱给别人管?再说他可有三个孩子,不养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真就把孩子全给送走了。” 夏芍可不觉得石科长没有后手,虽然只见过两面,那位却不像个可以被李来娣和李家拿捏的。 现在人也娶了,孕也怀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后手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就算在外面能有足够的休息,一回到自己家,还是会觉得累。或许这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有自己的家,才最让自己放松。 第134节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除夕那天换下来的衣服和被单洗了,晚上夏芍倒头便睡。 陈寄北也没闹她,等她第二天早上醒了,才一言不发脱了衣服,重新钻进被窝。 上次才开着灯,这次又是大早上,夏芍觉得她的小心脏有点受不鸟这刺激。 结果陈寄北咬着她的耳垂,“饭我买好了。” 夏芍被弄得抽了口气,“你一大早上去买饭,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陈寄北唇舌已经换了地方,声音沙哑而诱人,“你醒了。” 所以这还怪她了是吧! 素了好几天,早上时间又不够充裕,这一战又快又激烈,夏芍直到去单位,人还有些懒懒的。一起值班的同事见了问,她也只说昨天刚回来,还没缓过乏。 出门确实折腾人,同事们也没多想。值班其实没什么事干,就聚在一起聊天打扑克。 下午没到下班的时间,陈寄北就过来接夏芍了,直接去了夏芍所在的车间。 过年放假期间也没那么多讲究,见他来还有人招呼他,让他一起过去打牌。他本来想拒绝,众人都说让他陪他媳妇儿打两局,他这才接下牌,把人挨个赢了一圈。 别人没看出来,夏芍倒是看出来了,回去的路上问他:“不喜欢打牌?” 陈寄北没否认。 他好像对这些娱乐都不是很感兴趣,闲了宁愿主动加班,或者静静刻点东西、练练字。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成功人士的必备素养,反正夏芍搞不懂。 “那打月饼那会儿我加班,你还天天陪着吕大爷打?” 这回陈寄北默了下,才说:“吕大爷就一个儿子,抗m援c没了。” 夏芍明白了,这话是想说吕大爷没人陪。 她就说这人一向不爱与人打交道,哪来的耐心,吕大爷又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回家一进屋,她就在男人唇上啃了口,“明明挺软的,怎么不该硬的时候那么硬?” “硬?”男人眸色瞬间加深。 “你想什么呢?”夏芍没好气地嗔他一眼,拿了信纸去写字桌边写信,“昨天事多,也没顾得上。我还是想问问万辉有没有当兵的打算,他今年也十八了。 把那天和秦舒的对话跟陈寄北说了说,“就算不找工作,锻炼两年也不是坏事,好歹把身体养一养。” 人在身体没长成的时候就从事重体力劳动,是会把身体累坏的,对人的寿命也有碍。前几年闹饥荒,她营养不良,夏万辉也没好到哪去,去部队至少能吃饱饭。 听夏芍说起正事,陈寄北靠在了桌边,“要不跟他商量,咱们每年寄点钱?” 寄点钱给夏母,她日子总能好过点,看在钱的面子上,万辉当兵这件事夏万光也不至于从中作梗。 夏芍听了却摇头,“我妈守不住,她连东西都不自己出去买,有钱也全给我大哥了。”一想起夏母那个懦弱的性子她就头疼,可还是把陈寄北这话写了进去。 信写完,屋内一时间有些沉寂,也就显得院子里的声音格外明显。 夏芍探头看了眼,发现姜百胜又推着一车杏条回来了,就是那个长的像根长木棍的植物。当地土话叫杏条,夏芍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只见过邻居家拿它给豆角爬藤。 “姜哥这是要种豆角?”她有些纳闷。 要种豆角也是三根一架,有个几十根足够了,用得着一天一车? 陈寄北闻言却垂了下眸,“不是,煤矿收那个,二分钱一斤,一车能卖四块多。” 原来是能卖钱,那也难怪这几天姜百胜天天去。四块多,够三天的工资了。 只是姜百胜这人有些大男子主义,除了劈柴烧火从不做家务,帮着缠个毛线都怕被人看到。没想到他现在也开始利用放假时间上山,挣那一天四块多贴补家用。 夏芍有一点搞不太懂,“煤矿收那个干嘛?” “搭棚子,防止煤渣掉下来。” 这下夏芍更不懂了,“你又没在旷上干过,你怎么知道?” 旷上的活又苦又累,还很危险,别说现在,几十年后好多人家都不让儿子去干。下井工人也不好找媳妇儿,很多都是挣了钱就吃喝嫖赌,怕有命挣没命花。 要是陈寄北那个爸,还可能让他去矿上工作,陆泽同绝对不可能。 结果陈寄北声音更低,“我卖过。” 夏芍不说话了,她突然就想起两人结婚后,陆泽同送回来那些生活费。 他把钱都交给刘铁萍了,不自己想办法再挣又能怎么办? 一天四块多,好歹能让他的手头宽裕一点,也不至于叫陆泽同看出他的窘迫。 夏芍又想到陆泽同跟她说那些话,不禁抱了抱男人。见陈寄北表面上不在意,晚上却搂了她,沉默地望着棚顶,她也就翻了个身,主动将腿缠上了男人的腰。 第二天早上陈寄北拉着她继续晨间运动,她也没拒绝,半推半就搂了陈寄北的脖子。 连着运动了三天,夏芍上班都开始打哈欠了,才叫停。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男人以前不是钢铁战士吗?身上有伤,脸上一点看不出来,怎么现在就需要人安慰了? 是她对他的关注比以前多了,已经能透过他冷硬的外表看到他脆弱的内心?还是两人相处时间久了,他不自觉在她面前卸下了些许防备,让她得窥一角? 年后上班,单位也没什么事,只有库里的元宵每天在出货,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 等时间溜到阳历二月的中旬,天也不像一月里那么冷得刺骨了,夏芍收到了夏万辉的回信。 对于当兵的提议,夏万辉拒绝了。 他不想浪费那两年时间,准备多挣点工分,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底就结婚,搬出去单过。年龄不够领证,先办酒也行,等分出去,再把夏母接到自己那里住。 不过八/九个月的时间,比起来东北送她的时候,说话做事又成熟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身上有了担子,想的就多了,夏芍看着沉默半晌。 最后她还是提笔写了封回信,信里夹了三十块钱,让夏万辉别急着干活,“娶媳妇儿也没那么好娶,你还是家里小儿子,就算你愿意把咱妈接过去养,你媳妇儿也得愿意。” 夏万辉心是好的,就是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 人是很现实的动物,自己亲生的父母没了劳动能力,很多人都不愿意养,更别提养别人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夏万辉年龄小,人还没长成,本就不如夏万光这种成年男人能挣工分。夏父死的早,家里又没个帮衬,想说媳妇儿哪有那么容易? 他要敢说想把夏母接过去养,愿意跟他的就更没几个了。 有时候想照顾人,光有心不行,还得有那个能力。 信里那三十块钱,夏芍依旧嘱咐夏万辉别拿出来,偷偷买点鱼虾海货吃,好歹养养身体。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老家那边的海货跟江城这边的山货一样,都是不要票的。 至于当兵,距离他满十八还有小半年,不着急下决定。 信写好,寄出去,车间那边的通知也终于下来了,要选两个人去省城学习。 糕点车间做事还算公开透明,至少说要选人去学习,就把消息放出来了。每个班的班长自动进入备选,另外手里还有一票提名权,可以提名班里一个班员。 不像有些单位,叫谁学习全是领导说了算,有时候人都走了,下面才知道。 当然也不是说这就没人走后门了,有提名权又不是决定权,最后让谁去,还不是领导说了算。 王哥开完会,回来把班员叫到一起商量,“你们看咱们班选谁?” “那还用说吗?夏芍啊。”牛亮想也不想道,“要学东西,谁有夏芍快?” 可这出去学习,又不是只为了学东西,背后代表的东西多着呢。 几个平时和夏芍关系没那么好,又还想力争上游的都没说话。 张淑真看出来了,直接表态,“反正我不擅长学这些,不用选我。” 这个打月饼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既然自己做不好,何苦非要去争,让擅长的人没法去? 她是想得开,不代表别人也想得开,管他擅不擅长先占了再说的大有人在。 至少周雪琴就动了心思,“她才干了几年,也就会做个面包、打个月饼,要去也得是懂得多的老人。” 这倒不是专门针对夏芍,主要是她掉了两级工资,生活水平明显变差了,家里也总为了她掉工资这件事争吵。要是这次能去省城学习,回来说不定能有转机。 当然之前有那么多过节,就算不针对,让她跟夏芍好好相处也是不可能的。 王哥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郭姐平时跟夏芍关系太好,本来不好表态的,省的别人说她凭关系推荐人。 见周雪琴跳出来,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看还是小夏好,学东西快。不是说这次学习只有四天时间吗?去个学得慢的,学不多少东西就回来了,不是白去?” “小夏呢?也觉得应该自己去?”周雪琴又看向夏芍。 其他几个想去的一听,也纷纷望向夏芍。 中华民族是个讲究谦虚的民族,夏芍要是直接说她觉得应该自己去,就太狂妄,太目下无人了。可她要是为了谦虚推荐了别人,甚至说出什么自己不该去的话…… 那别人顺势把她排除出候选名单,也就顺理成章了。毕竟是她说自己能力不行,资历不够,不该去。 结果夏芍闻言只是一笑,“我听领导的,领导让我去我就去。” 这个领导可以是厂里的领导,也可以是他们班班长王哥。 周雪琴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想再说什么,那边牛亮已经笑呵呵道:“王哥让咱们讨论,咱们还真讨论啊?这到底推荐谁,本来就是王哥这个班长说了算。” 这话听得几人一噎。 郭姐也道:“我看王哥也不是说了全算,还得看车间的意思。” 能当好小领导的,哪个不会揣摩上面的意思?上面看好a,你非要推荐b,找事呢? 那几个人本也只是有些蠢蠢欲动,听到这话,多半都熄了心思。 有那会来事儿的,还立马改了口风,“我也觉得小夏合适。” “对啊,她学什么都快。不然罗师傅怎么会那么看重她,每次找几个班长干活,都不忘叫上她。” 表态是表态了,就是提到罗师傅看重夏芍,话里难免带出些酸。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团结一心?之前所有人都站在夏芍这边,是因为先有周小梅拖众人后腿,后有周雪琴整幺蛾子折腾人,他们的利益跟夏芍是一致的。 现在利益不那么一致了,除了和夏芍关系好的,难免有不同的声音,夏芍也没往心里去。 最后大多数人都提了夏芍,王哥就把名单交了上去,车主任和常副主任都不觉得意外。 叶大勇挑了个当初跟他一起去过临时班的,温班长更直接,说他们班没人想去。只有吴班长这人最是护短,恨不得把全班都报上去,拖到最后才决定。 “吴班长这人真是绝了,还真跑去车间办公室,问能不能把全班都报上。” 第135节 牛亮消息灵通,不仅很快知道了最后的候选名单,还带来了八卦,“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郭姐问得十分配合。 “他说他们班每一个成员都很优秀,他选不出来,实在不行,让他们都去省城旁听也可以。还细数了他们班每个人的优点,连负责烧煤的都算上了,直接被车主任赶了出来。” “他连负责烧煤的都算上了?”郭姐错愕,“当妈妈也不是这么个当法。” 夏芍也有些无语。 而且她跟吴班长一起工作过多次,知道吴班长这人不仅护短,爱操心,还嘴碎。槽子糕班那么多人,每个都拉拉杂杂说半天,她要是车主任,她也想赶人。 不过槽子糕班的确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人,就连吴班长,很大概率也选不上。 要说做糕点,他比王哥和叶大勇差远了。能当上班长,是因为爱操心,也能操好这个心。 他们班的成绩一直不突出,却也没犯过错,每次帮班里争取什么他更是冲在最前。不然他也不会跟周雪琴为抢烤炉打起来,看不上周雪琴有人不好好用,反而处处针对。 剩下的人里面,温班长有心脏病,年龄又大了,是肯定不会去的。 最后要选,也是从王哥、夏芍、叶大勇和他们班那个班员里面选。 车间到底选了谁还没消息出来,倒是牛亮带来了个新八卦,石科长要请假回老家看孩子。 说是他小儿子想爸爸,病得厉害,怎么看都看不好。孩子奶奶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发电报让他回去看看,实在有个万一,还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这就说得很严重了,而且发电报八分钱一个字,不是真有急事,谁舍得花那个钱。 夏芍当时只低声说了句:“他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了?” 郭姐他们不解,她又笑笑,“我就是在想,他那个新媳妇儿要有麻烦了。” 李来娣可不是有麻烦了,她非要石科长把孩子送走,本来就很引人诟病。现在孩子病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全是她这个好后妈害的,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远了不说,就他们班这些人,都在同情石科长那四岁的小儿子。 郭姐和张淑真都是当了妈妈的人,更是激愤。周雪琴平时跟他们不怎么对付,这次都没唱反调,“才四岁就没妈了,又摊上这么个后妈,真够可怜的。” 不多久就连老罗都知道了,“这个小石,看着挺精明的,怎么净干糊涂事?就算要找,也该找个对孩子好点的,怎么能真听个小姑娘闹腾,把孩子送回老家?” 他有个孙子跟石科长家小儿子差不多大,一提起来总是忍不住摇头。 糕点车间的核算员小赵也想不通,“他不像会被女人哄住的人啊,这是老房子着火了?” 正说着,车主任从外面进来,他刚才被宋书记叫到办公室了。 老罗还想着石家那些破事,喝着茶叶水也没抬头,“老宋找你干嘛?” 话问出口,竟然半晌都没人回答。 他觉得奇怪,这才抬头打量了下自己这个徒弟,“怎么脸色不好?老宋训你了?” “也不是。”车主任看了眼屋里空着的办公桌,把一张纸递给老罗。 “上午交上去的名单,宋书记给打了回来,点名道姓要老常去参加这次学习。” “小常?”老罗也诧异地看了眼常副主任空着的办公桌。 一般去学习派的都是年轻人,常副主任已经是车间领导了,年龄又偏大,厂里怎么会点名要他去? 乍听这个消息,车主任也觉得不可置信,但听老罗问,他还是“嗯”了声,“另外一个名额,他让咱们从名单上这两个中选一个,叶大勇也行,夏芍也行。”! 第83章 走后门 叶大勇和夏芍都是车间看了又看的,一个有功底,一个有天赋。 相比之下王哥虽然也能干,但比叶大勇少了年轻,少了锐意进取。叶大勇那名班员虽然年轻,又有着劳模班无可阻挡的进取心,却比夏芍少了太多一点就通的灵会。 车间里选来选去,才选了这两个搭起来最合适的,怎么突然就得二选一了? 老罗和车主任都忍不住看向小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赵只是宋书记的儿媳妇,又不是宋书记媳妇儿,就算是宋书记媳妇儿,宋书记也未必会回家说厂里的事。她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老罗没再说什么,拿起那份名单,“我去问问。” 宋书记像是知道他会来,看到他并不意外,还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都是建厂时就在的老人,老罗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我听说名单被你打回来了。” “嗯。”宋书记没否认,“这次跟往常不一样,不仅是交流,还会请北京那边的师父过来讲新糕点。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派个老人过去。小车是车间主任,不好一走那么多天,小常就很合适。他也是你徒弟,基本功肯定扎实,让他带队大家都能放心。” 说着还调侃了一句,“你不是有了新人,就把以前这些徒弟忘了吧?” 老罗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不是说小常不好,是没想到厂里以前都是派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出去学习,今年说变就变。还早不变晚不变,等名单交上去才变。” 虽然不想往那方面想,他还是觉得厂里这个决定下得太突然了。 而老罗这个人其他的都可以马虎,就涉及生产的不行,非要来问个清楚不可。 宋书记无奈,“我们不是以为你们能想到这一层,派个可靠的人带队吗?谁知道你们选来选去,选了两个小年轻,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干脆才进厂不到一年。这要是学了什么新东西回来,难道还让他们教,让他们组织车间进行生产?” “不行吗?”老罗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就算你能让他们组织生产,他们也能服众,省里呢?会不会觉得咱们不够重视?” 宋书记显然是主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没有用,老罗茶都没喝完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常副主任也刚回来,显然是听说了名单的事,有些意外,“怎么选了我?” 老罗在门口站了会儿,摘掉棉帽子,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既然宋书记让小常带队,小常你说说,剩下一个名额,是给小叶好还是给小夏好?” “问我?”常副主任有些好笑,“我这还懵着呢,师父你还是先问老车吧。” 老罗看他一眼,又看向车主任,“你怎么想?” 车主任要是有想法,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会不好了。 不过老罗去了一趟,回来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在叶大勇和夏芍之间选一个,显然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仔细思索了下,“看咱们要稳妥还是要效率了。要论稳妥,还是叶大勇进厂时间长,当班长的时间也长。但要说学东西学得快,还得是夏芍。” “我记得叶大勇以前出去学过习吧?”常副主任问了句。 “好像是学过。”车主任还在想,那边老罗已经道:“是学过,六年前出去学的做桃酥。当时我还在当主任,一共派去了三个人,就他学得最好,这才当了饼干班的班长。” “那要论经验,还是叶大勇合适。”常副主任说。 可老罗明显更看好夏芍,几次做细点都把夏芍带上了。 车主任望向老罗,发现老头儿手指不停敲着桌面,显然也在烦躁到底选谁好。 他不由又望向常副主任,总觉得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得有点奇怪,“论经验的确是叶大勇合适,但现在宋书记点名让你带队,带夏芍去也不是不行。”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带她个年轻姑娘?”常副主任连忙摆手,“小叶跟她一起去还凑合,我一个当领导的算什么事?再说就这一个名额,要是直接跳过小叶选她,也太不好说了。小叶出去学过习,又当过那么多年劳动模范,夏芍这姑娘还是太年轻了。” “去年在小麻花和套环里加芝麻,是她的主意。”老罗突然道。 小赵还是头一次听说,本来在一旁翻着报纸,降低存在感,闻言忍不住抬了下头。 常副主任显然也不知道,倒是车主任隐约听到些风声,“论经验,论资历,夏芍肯定比不过叶大勇。但要论为单位做出的贡献,她也够资格了,有人偷元宵那事不也是她发现的?” 听他说起偷元宵,常副主任沉默了下,“我还是觉得小叶更合适。” 怕几人误会,他又解释:“不单是怕引人误会,主要这次是要出去学新东西的。小夏虽然学得快,也有一手掐剂子的绝活,来单位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只在面包班干过。我怕她底子薄,人家一讲哪个糕点是怎么做的,可以怎么改进,她听不懂。” 他这么一说,车主任也迟疑起来,毕竟这次学习时间宝贵,只有四天。 两人都不知道老罗给夏芍开过小灶,甚至除了温班长和王哥,另外两位班长都未必看得出来。 而且他们当初跟着老罗学徒,哪个不是天天跟在老罗屁股后面,学了好几年才能够出徒?到现在老罗有没有东西没教他们他们都不知道,夏芍来单位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见此,老罗一直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了,“那就搞个公开选拔。” “公开选拔?”车主任一愣。 “嗯。”老罗看看他,又看看常副主任,“把几个候选的都叫过来,谁做糕点的基础最扎实就让谁上。省的选小叶,觉得可惜了小夏这么好的苗子;选小夏,又怕委屈了小叶,搞不好还有人说什么走后门。” 小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这句走后门似乎别有所指。 偷眼去看老罗,老罗表情又没什么异样,估计是想到了夏芍当初被人贴大字报的事。 常副主任也想到了,“这么说是该公开选拔,上次夏芍破格转正,就被人贴了大字报。” 说着又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咱们单位怎么了,干个什么都怕被人说是走后门。其他厂里走后门的一抓一大把,什么名额都是内定,怎么就没见有人闹?” “咱们厂比较公正吧。”见正事讨论得差不多了,小赵这才出来暗夸了自家老公公一句,“再说也不是所有地方风气都那样,听说杨树那边有个大队书记干得不好,到了年底一算钱,一个工才值一毛二。下面的人不干了,集体把他哄下了台,换了个新书记。” 听说要公开选拔,还要从车间做过的东西里随机抽三种来考,众人都有些意外。 “就你们能整花样,上次搞什么临时工考核,这次又搞公开选拔。”酿造车间的刘主任过来串门,一坐下就大呼他们不地道,“你们这么搞,我们的工作很难做啊。” “我们也不想这样,不是实在选不出来了吗?”车主任不太想提这个。 常副主任显然也不想,笑着问刘主任:“我看你们车间老马的儿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走个十来米了。老马这次教徒弟也教得用心,干什么都把几个徒弟带着。” “教得是用心,可惜没一个好苗子。”一提这个刘主任就想叹气。 他的确是找了两个新人过去跟马四全学,都挺年轻,看着也挺聪明。可马四全真开始好好教了他才明白,这东西到底多难学,陈寄北那种天赋又有多难得。 私底下他还问过马四全,这几个三年之后能不能成手,马四全没说话,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已经决定让他们再学两三个月看看,不行就换人,“你说你们怎么那么精?去年就给陈寄北他媳妇儿破格转正了。要是没转正,他还能多留两年。” 老罗一听,没好气地瞪他,“这也还好提前转正了,不然说不定早跟着跑了。” 刘主任还只是说说,消息传到面包班,面包班却着实为夏芍担了把心。 “小夏才来单位几个月?这也太吃亏了!” 郭姐来厂里也有七八年了,知道得多,“糕点车间刚成立的时候根本不分什么面包班饼干班,都是一个车间统一干活,今天做面包,明天做槽子糕。王哥、吴班长还有叶班长,哪个没在大车间干过?” “以前不分班吗?”张淑真显然来得晚一点。 “不分。”王哥说,“糕点车间刚成立的时候就一台烤炉,二十来个工人。” “那小夏的确亏大了,那两个班她根本没待过。”张淑真皱眉。 看得周雪琴撇了撇嘴,“我就说应该选老人,你们非不听,白浪费一个名额。” 只有王哥没说什么,他是知道老罗给夏芍开小灶的。 厂里常做的几样细点夏芍都会做,只要不碰上饼干班那几种饼干,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罗也知道夏芍学过什么没学过什么,特地在路上叫住夏芍,塞给她几张纸,“那几种饼干的配方,你拿回去看看。能学会就学,学不会也不要紧,不一定能抽到。” 第136节 这可真是摆明了的偏心了,夏芍笑着道谢:“我会回去好好看的。” 老头儿自己还不觉得自己偏心,“我这可不是向着你,单位那些细点,哪样他们不是年年做?这要是还不会,就是他们自己没留心,可不是我没教。” 做师父的都喜欢主动学习的,不喜欢张着嘴等人喂的。 夏芍点头表示明白,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上回我给您送那肉脯好吃吗?” 过年那些猪肉她炼了一部分油,剩下的瘦肉有的炒菜了,有的切成薄片,做了些肉脯当零食。肉脯里放了点蜂蜜,又点了微辣,她能一口气吃四五片。 没想到老罗说,“太费牙。”又板了脸说她:“以后别送了,省的人说我收受贿赂。” 背着手走了,步伐看着可没一点生气,倒透出些高兴。 那几张纸夏芍没急着看,晚上回了家,她才拿出来,仔细翻了翻。 要单看名字,这几张纸上记着的饼干足有六种之多。又要记配方,又要记制作过程,堪比考试前一天临时抱佛脚,光背也够夏芍背得头昏脑涨。 但看得仔细点就能发现,虽然名字不同,做出来的东西看着也不同,有几种配料却是相同的。 比如炉果和长条果这两种最便宜的饼干,油跟糖就是一样的,只不过炉果切块后洒了芝麻,长条果切成了长条。 香蕉果跟前两者是一样的糖,油却多了半两。因为香蕉果要用手搓成香蕉状,油少了搓不起来。 梅花饼看着好看,用模子卡成了五瓣的梅花,中间的花心还是镂空的。可配料跟炉果和长条果也一样,一斤面一两半的油、三两半的糖,只是在表面刷了一层鸡蛋。 料最好卖得最贵的是桃酥和八裂酥,但所谓的八裂酥其实就是没有放果仁的桃酥。因为配料里面油较多,起子也多,上炉烘烤后表面会自然裂出一道道纹路。 夏芍全看过一遍,心里有了数,就把那几张纸收进抽屉,准备吃完饭再背。 正准备出去做饭,有人敲厨房门进来,“是陈寄北陈师傅家吗?” 以前别人叫陈寄北,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小陈,关系好点的寄北。现在突然换成了陈师傅,正在厨房的孙清听了还不太习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谁,“是……”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进来了,热情地握了孙清的手直摇,“您就是陈师傅的爱人吧?您好您好。” 孙清都被摇懵了,刚好这时候夏芍出来,她赶忙指对门,“那才是小陈家。” 来人一愣,倏地松开她,转头要去握夏芍。 夏芍很自然地去洗脸架边洗手,借机避开了。 那人没握着,只能堆起一脸笑,“看我这眼神,陈师傅的媳妇儿怎么也该是你这么漂亮的。” 夏芍觉得这人不太会说话,孙清就在一边,哪有夸人还捧一踩一的? “寄北有点事,刚才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她语气温和,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对方。 女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听口音,应该是江城本地人。这就不太像陈寄北的亲戚朋友了,看她那一脸笑中还带着讨好,更加不像,反而像是来求人的。 果然女人一听陈寄北不在,有些失望,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得快一个小时吧。”夏芍看了眼小座钟。 之前做桶的木料剩了一些,夏芍家不缺桶,陈寄北就没浪费,利用休假和下班打了一对箱子。何二立认识的人多,帮他联系了个买家,他送箱子去了。 听说还得一个小时,那女人更失望了,还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下挎着的提包。 夏芍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怀疑对方是来送礼的,并不是很想搭腔。 那女人显然也不想跟她多说,满脸堆笑客套了两句,说了声:“我改天再来。”夹着包告辞了。 晚上陈寄北回来,夏芍跟陈寄北一说,他立即皱眉,“怎么跑到咱家来了?” 夏芍一听就知道他知道这事,挑了眉眼打趣他,“怎么?又有哪个姑娘看上我们陈师傅了?” “不是。”陈寄北否认得特别认真,“她想让儿子跟我学徒。” 去年这个时候,陈寄北还是马四全手里不受待见的小徒弟,这才不到一年,已经有人想让他收徒了。 不过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他现在可是江城唯一一个会做圆肚子木桶的。技多不压身,就算土产不需要那么多人,还可以去别的单位,陈寄北不就是因为技术被人要走的? 夏芍不由多打量了男人两眼,“你不想收?” “我跟她说了我不收徒,但也不会藏着掖着。单位如果有需要,可以把人送过来。” 意思是指点可以,收徒不必。只是大家都更相信如半个父子的师徒关系,不相信他会随便指点别人,把本事教给别人,这才打听到他们家的住址想要送礼。 “下回她再来,直接回了就是。”陈寄北说。 显然对这种师徒关系有些芥蒂。 夏芍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了炕桌端饭,“东西卖出去了?” “嗯,卖了四十。” 那买木料的本回来一大半了,就是有些耗时。夏芍没收陈寄北递过来的钱,“你自己留着吧。” 陈寄北想了想,还是塞了二十给她,自己留了二十。 第二天的公开选拔定在了临时车间,搞得还挺正式,老罗和车主任常副主任都去了。 温班长没来,这大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想到的是王哥和吴班长也没来,给出的理由还特别简单:有叶大勇跟夏芍在,他们肯定选不上,就不耽误上班了。 最后只剩夏芍、叶大勇和叶大勇手下那名班员,和老罗几个大眼瞪小眼。 “这两个人。”常副主任看着摇头,望向那名班员,“你不会也要放弃吧?” 那名班员一挺胸,试都没试过,怎么能说不行!” 这话把几人听笑了,“还真是劳模班出来的。” 老罗没笑,丢出之前做好的纸团,“抓阄吧。” 车主任和常副主任都让他先抓,他也没客气,随便捡了一个,打开,眉头微蹙,“槽子糕。” 上来就是个夏芍没做过的,常副主任看了夏芍一眼,起身去找做槽子糕的模具,“我记得师父这临时车间就有。” 叶大勇对这里显然比他熟,见他一时没找到,从案板下面翻出十来个模子。 常副主任也就拍拍手,坐了回去,和老罗跟车主任一起看着他们,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叶大勇跟他那个班员显然对这套流程很熟悉,直接称了鸡蛋,开始打发。 做过蛋糕的都知道,做蛋糕的第一步就是打发鸡蛋,和面机要开了最大的转速打发上半个小时,才可以加上面粉和白糖,改成平时和面的慢档继续搅拌。 夏芍动手最晚,先检查了工作服和帽子穿戴得是否妥当,才开始制作。 然后常副主任和车主任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体秤,不管是鸡蛋、面粉还是白糖,夏芍随手一称,分量都是刚刚好,过秤完全就是过给他们看的。 打发的过程中她还将模具一一清洗过,在里面刷上油,放在烤炉上烤熟。 这样处理过的模具不会沾面,槽子糕烤出来,凉透了一倒就行,不会有任何一点破损。 常副主任一看就知道这是做过的,有些意外。 车主任也有些意外,但想想面包班跟槽子糕班挨着,常串门的话,知道也不是太奇怪。 很快面和完,几人拿着面糊在模具里点好,设置时间,上炉。夏芍竟然不比任何人慢,因为称重省了时间,后面点面糊又点的准,还比叶大勇手下那名班员快一些。 至于味道,配比、火候都是一样的,味道能差多少? 第二个纸团是车主任抽的,纸团一拆开,他眉毛也皱了起来,“红虾酥。” “红虾酥?”常副主任也凑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老罗会写这个。 更没想到的是夏芍竟然做出来了,一共十八只红虾酥躺在盘子里,连盘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捏起一个一咬,虾酥卷起的身体“咔擦”断裂,落在舌尖上又香又脆。 叶大勇也做出来了,但色素的量没控制好,颜色太浅了点,虾酥的火候也有些大。 他那个班员则是一点不会,干脆没做,“坚决不浪费社会主义的粮食!” 常副主任捏着夏芍那半块虾酥,“师父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我跟老车都没教,全教给她了。” 红虾酥太酥脆,容易断,一断形状就不好看了,不方便远途运输,车间很少做,老罗也就没教给几个徒弟。见车主任也望了过来,他虎了脸,“我哪教过她?就是那时候跟红香县打擂台,让她跟小叶帮着做过一次,不信你们问小叶。” “只见过一次就能会?”两人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不过叶大勇这人最是耿直,不可能说谎,再不可置信也是事实。 谁也没想到两轮下来,做的还全都不是夏芍擅长的面包和月饼,夏芍竟然占了上风。 最后轮到常副主任抽纸团,他抽出来一看愣了下,递给车主任,车主任一看也愣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老罗问了句:“是什么?” 车主任这才把纸条拿给他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桃酥”。 叶大勇专门出去学习过平时也每天都在做而夏芍碰都没碰过的桃酥。! 第84章 强买强卖 细点可以是帮老罗做过,槽子糕车间可以是离得近见过,那桃酥呢? 就算夏芍会,能比得过做了六年桃酥饼干的叶大勇? 别说车主任了,就连老罗都觉得夏芍这运气实在不好,毕竟连配方他都是昨天才给夏芍的。 见老罗皱着眉,半晌没说话,常副主任试探着问:“要不我换一个?” “不行。”老罗想也没想拒绝。 他当了那么多年车间主任,后来又转当质检员,能让车间人服他,就是因为公正。他要不是这个脾气,糕点车间早和其他单位一样了,哪还有什么考核和选拔? 就算他偏心夏芍,那也是私底下偷偷教点,该争夏芍还是得凭自己的实力争。 如果这次他让常副主任换了,公正性也就没了,以后还怎么服众? 再说他看好夏芍,是因为夏芍有能力。如果夏芍要靠他放水才能拿到名额,那还不如不去。 老罗看向夏芍,果然夏芍也在看他,眼神虽有些不解,却清凌凌的,分明也写着“不用换”。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丫头,老罗眉头重新舒展,“不用换,就这个。” 常副主任也就把第三场的考核内容念了出来:“桃酥。” 几人的反应有些奇怪,又是皱眉又是问要不要换,叶大勇一开始还在纳闷。 听说第三场的考核内容是桃酥,他总算明白了,又不是很明白。 一共两个名额,选拔到了这里,无论谁拿第一,都不会影响名额的归属,有什么好犹豫的? 而且既然考的是基本功,就该抽哪个都能做。他虽然很佩服夏芍那一手绝活,但竞争就是竞争,他不可能让。如果他让了,那也不是尊重,是对夏芍实力的侮辱。 第137节 愣过之后,叶大勇很快找出做桃酥专用的模子,开始准备。 夏芍也飞快回想了下昨天老罗给她的配方,找了找熟核桃仁,没找到,又把生核桃仁称出一两上炉烘烤。将核桃仁分成两份放上传送带,才接着去称面、油和白糖。 桃酥其实也就是核桃酥,和面的时候一斤面里要放一两熟核桃仁。 夏芍这一称就是一两,还平均分成了两份,摆明是给叶大勇也烘了一份。 想想之前叶大勇主动帮几人拿模子,这竞争归竞争,几人却没伤和气,老罗看着露出了笑容。 叶大勇也看出来了,笑了笑,爽快地接受了夏芍这份好意。 他手下那名班员连续两轮垫底,已经没有机会了,第三轮干脆没参加,站在旁边给两人打下手。见核桃仁烤好,夏芍起身正要去拿,对方已经拿了过来,一人一盘。 夏芍就和对方道了句谢,将核桃仁打成小块,揉进了面里。 其实这个桃酥饼干,夏芍真没做过。 但她上辈子照着视频a出过不少其他饼干,也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慌了只会出错。 夏芍按照之前在心里演练的步骤和面,放小苏打。这个因为口感蓬松入口即化,放的小苏打要比其他几种饼干都多,油也大,足足加到了一斤面三两的量。 面和得差不多了,夏芍把面团掐出来,按进了模子的其中一个孔里。 桃酥的模子一排有七个孔,按理说该全都按完,用刀把孔外多余的部分刮掉,然后再扣在盘子里。夏芍却只按了一个就刮下来了,刮下来的部分拿在手里掂了掂。 接着她再掐下来的面,每一个都刚好够一个孔的量,按完往盘子里一扣就行。 本来因为第一次做,她速度比叶大勇慢很多,渐渐竟也赶上来点。只是到底还是慢,烤的时候她怕掌握不好火候,也用了当初试用新烤炉的办法,出炉迟了近十分钟。 但迟归迟,两人做出的桃酥饼干无论外表还是味道,并没有太大差别。 常副主任只咬了一口就沉默了,老罗脸上难掩笑容,车主任则问得直接,“第一次做?” 夏芍没有否认。 车主任就慢悠悠又咬了一口,“师父叫你去做那些细点,你不会全学会了吧?” 要是换做以前,都不用以前,第三场开始前,甚至夏芍开始卡模子前,他都不会问出这种话。 可夏芍卡模子时那个试探性的动作,分明是第一次做,不然她完全没必要试那一下。 车主任现在相信老罗的话了,他的确没教过夏芍做红虾酥,是夏芍自己看会的。 果然夏芍低眸笑了笑,“差不多吧。” 这种天赋,也难怪师父会喜欢。看师父刚才那样子,显然也不知道她能做出来。 车主任不自觉又抓起一块,好半晌才转头看老罗:“那就她了?” 虽然第一场第三场都是夏芍落后,可她主要落后在速度上,味道、火候都没什么问题,不像叶大勇有明显的瑕疵。而且第一次做就能做成这样,这学习能力真的很惊人了。 车主任一点都不怀疑派夏芍去学习,她会学不成。 老罗却没回答,喝了口水,看向还在垂眸尝饼干的常副主任,“你没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常副主任笑道,“我本来也就是担心去的人基础不扎实,听不懂。既然另外几个车间的配方她都知道,细点您也教了,以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她合适。” 常副主任这人一向笑呵呵的,有个什么事也都是他出来打圆场,在车间一直人员不错。 可夏芍总觉得他今天有点怪,尤其是说配方和细点这句,很像是想说老罗给她开小灶了。还有之前做红虾酥的时候,也是他开玩笑似的说老罗偏心,好像并不想夏芍拿到第一。 还没等夏芍想明白,那边老罗已经道:“那这次学习,就叫小夏跟你一块去。” 她一愣,旁边的叶大勇和班员也愣了。 那班员没两人沉得住气,“不是选两个人吗?夏芍跟常主任去了,班长怎么办?” 车间只通知他们来参加选拔,根本就没说之前的名单被打了回来,名额只剩下一个。 这事老罗也没准备细说,“厂里对这次学习很重视,决定派个有经验的带队,选了你们常副主任。” 所以名额就只有一个了? 那班员不禁看向叶大勇,叶大勇显然也很是吃惊,甚至遗憾。但这种遗憾只出现在他脸上,并未影响他多久,“那就让夏芍去,她学东西的确比我快。” 输了就是输了,叶大勇没什么输不起的。 别管夏芍的配方是哪里来的,她第一次做就能做成这样,的确更适合出去学习。当初他出去学做桃酥,学了两天时间,回来后还不敢说能做成这样。 叶大勇十分干脆,结果出来了,就带着人回去干活了。 剩下夏芍,老罗和车主任都嘱咐了几句,让她出去好好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常副主任。 常副主任在一边笑看着,等他们都嘱咐完了才道:“这次全省的食品厂都会派人去学习,估计你是里面年龄最小的,出去了多看多听,少说少做。之前学过的东西这些天也抓紧时间巩固巩固,毕竟出去了就是代表咱们江城食品厂,不能让人看轻了。” 夏芍听着,回去就把那几张配方又背了一遍,还去饼干车间现场观摩了下。 消息传出去,糕点车间的人全都很意外。 谁都没想到厂里会点名让常副主任去学习,更没想到就剩一个名额,竟然是夏芍在选拔中获胜了。 她才来了多久啊?就算知道配方,就算做过,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这个世界上还是老罗说的那种不留心的人多,很多人从食品厂建厂就在糕点车间和面,过手那么多配方,却没一个能记住,更说不清哪种糕点都是怎么做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做糕点就是工作,只是工作,所以老罗才格外喜欢夏芍。 周雪琴听了,跟吃了苍蝇似的。想说老罗偏心,夏芍走后门吧,又实在说不出来。 就算老罗跟他那两个徒弟心都是偏的,也得叶大勇和他那个班员愿意配合。选拔结束,人家对夏芍一点意见都没有,提起来还语带佩服,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且考了三场,三场都不是夏芍擅长做的,想挑一句领导放水都没办法挑……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晚上夏芍跟陈寄北一说,陈寄北算了下时间,“一来一回得六天。” “差不多,要安排住宿,怎么也得提前一天到。” 前世上大学夏芍没少到处跑,对出门有经验,看着还有几天,也不急着收拾东西,“坛子里有咸菜、辣白菜,院子里我还冻了两块扣肉,料都是配好的,吃的时候上锅蒸两个小时就行。你要实在不想弄,买着吃也行,小箱子里有钱和粮票,用不着糊弄。” 自己的没说两句,倒全是嘱咐陈寄北的话。 这种感觉很新鲜,连带着她要出门六天都没那么让人介意了。 陈寄北搂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看着她翻那几张配方,“嗯。” 夏芍已经专门找了个笔记本记这些,一面翻,一面往笔记本上记,把之前学过的也全都做了分类。 感觉到男人下巴枕上来,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好像做这种亲昵的动作已经很习惯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回来我给你捎。这种学习最后一天通常都只上半天。” 以前哪有人问他这些,陈寄北蹙眉想了想,越想眉头蹙得越紧。 夏芍半晌没听到回音,正要再问,外面有人敲门,“陈师傅在家吗?” “是昨天来那人。”夏芍没想到对方这么急,才一天就又来了。 陈寄北已经站直了身,神色恢复冷淡,“你忙,我去。”转身去开了房门。 “陈师傅你在家啊!” 来人眼睛一亮,面对陈寄北那张冷脸却没敢像昨天那样握上来,“我是马树花,土产管库房的,咱们见过。”热情中带着讨好,讨好中还透出一丝小心翼翼。 陈寄北还是那句话,“我不收徒。” “这事儿不着急,我就是来跟你说说我家宝柱的情况。” 马树花能找到家里来,还连来两天,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一边往里进,一边从提包里拿出两条烟放在炕上,“宝柱这孩子从小就手巧,做个什么一学就会,有模有样的。让他去其他地方上班总觉得埋没了他,还好土产把陈师傅给请来了。” 陈寄北看都没看那两条烟,“你们要是想学徒,找单位说,我可以给单位带人。” “哪能就这么白让你教?”马树花显然不信他这话,还别有所指看了眼炕上那两条烟,“咱们可不是那不讲究的人家,既然学了师父的东西,接了师父的衣钵,就得正儿八经拜师。平时给师父干活,逢年过节到师父家走动,把师父当半个爹敬着。” 见她说不通,陈寄北干脆不说了,拿起那两条烟直接塞回提包里。 那女人还要再拿,他已经正色道:“我家对门就是公安,你这是在害我。” 女人一听住了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真的?” “真的。”夏芍也放下钢笔站起了身,“我们家寄北怎么去的土产公司,大婶你应该知道。他不是不想教人,只是不想收徒,你们要是真想学,可以去和单位说。单位如果需要他带学徒,他肯定会带,可单位要是不缺人,就算他收了,也没办法让单位给徒弟开工资啊。”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女人脸上露出犹豫。 正好姜百胜从屋里出来,制服裤子还没脱,夏芍就示意对方看,顺势笑着把人送出了门。 到此陈寄北已经拒绝了两次,态度非常明确了。谁也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那两条烟就出现在了夏芍家仓房,一起的还有两瓶酒、两包饼干、两个罐头。 东西放得隐秘,要不是夏芍进去找东西还注意不到。 陈寄北一看就知道了,““这是拜师要送的礼,还是重礼。” “你都说了不收徒,她还把礼送过来了?”夏芍就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 而且他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土产公司愿意把人安排去跟陈寄北学徒,陈寄北绝对会带。她不往土产公司使劲儿,盯着他们强买强卖,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没走通。”陈寄北轻嘲。 他拿了几张报纸把那些东西包上,神色淡淡的,“明天我拿去单位还给她。” “她能要吗?” 连强买强卖这种事都能干出来,夏芍可不觉得这种人懂什么适可而止。 说到底,对方还是欺负陈寄北年龄小,要是换成马四全那个暴脾气,她这么干个试试? 马四全能找去仓库,当面把东西摔她脸上。 陈寄北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只是他这人做事从来不只用脾气,“我送去警卫室,就说是她掉的。”连当面跟对方掰扯都懒得掰扯。 第一天他果然把东西送去了警卫室,怕东西不明不白没了,还说东西很贵重,最好能发个广播。 “是谁捡的就别说了,省的麻烦。” 陈寄北相貌出众,又是单位特地挖来的大师傅,来的时候没少引起议论。警卫也知道他性子冷,不想别人上门去跟他道谢,还真是他的风格,满口答应。 接过东西的时候对方还意外了下,“嚯,可真够沉的!这都能弄丢,心得有多大?” 陈寄北没说什么,去了木匠房,没想到刚坐下,徐副经理就来了。 头一批的木桶陈寄北早做出来了,月初新下的木料送到,他的效率更是稳中有升,平均两天就能做出来一个,晚上还能早走,徐经理每次一想起来就能把嘴笑歪。 当时一起去省城下单做桶的可不只有他们土产,还有酒厂,酒厂的单子还排在他们前面。 现在他们的桶做一小半了,酒厂那边还没轮到,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轮到。听说当初食品厂想把陈寄北借调到酒厂,酒厂不同意,还说了些难听的话,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徐副经理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就是给陈寄北送了两瓶蜂蜜,每次和陈寄北说话语气都格外可亲,“小陈啊,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想让单位安排过来学徒?” 陈寄北一听眸就冷了,“马树花说的?” 第138节 徐副经理没有否认,“最近要打木桶,单位看你忙,也没想到你还有收徒的意思。你这招呼不打一个就收了,还让单位把人安排过来,单位也很难办啊。” “她跟你们说,我让单位把人安排过来?” “对啊,这工作调动哪有那么容易?我想调个人过来,也得先开会商量。而且你要是想收徒你早说啊,,单位这么多年轻小伙子随便你挑,这个蓝宝柱……” 徐副经理说得很委婉,“他不到两年就换了三个地方,我怕他干不长。” 频繁更换工作岗位,可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自己想办法换的;也可能是能力态度有问题,被人换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适合学这种又难又耗时间的手艺。 他还想再劝两句,没想到陈寄北淡声道:“我没收徒,也不会收徒。” 徐副经理一愣,“那马树花跑来找我,让我给她儿子调到木匠房?” “没和我商量,还把拜师礼塞进了我家仓房。” “这个马树花!”徐副经理着实被气到了,“哪有人家不收,逼着人家收的?你不知道,她不仅来我这找了,还逢人就说你已经收了她儿子当徒弟,拜师礼都收了。” 关键她还把自己送了多重的礼说得有鼻子有眼,也有人亲眼看到她去买那些东西了。 现在东西送了,谣言也传得满天飞了,陈寄北总不能跟她一样逢人就说自己没收她儿子吧? 马树花也是这么想的,“他年轻,脸皮子薄,又是刚来的,在单位没几个认识人。他就算想解释,也得有办法解释吧?再说咱送那些东西多值钱,我就不信他不动心,他媳妇儿不动心。他们两口子可都刚工作,看着名头大,其实开不了几个钱。” 她把儿子叫去一边,“一会儿你就去木匠房,给他打下手,运输队那边别去了。” “这能行吗?”她儿子迟疑,“我这还在上班呢。” “在哪上不是上?你就去木匠房待着,他们还能把你撵回去啊?瞅瞅他们给你安排的都是些什么活,要么让你去沟里收东西,要么让你去运输队跟车,冬天冻死人,夏天晒得慌。哪像木匠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经理见了都得客气点,省的被人挖走了。” 马树花叮嘱儿子,“去了嘴甜点儿,会来事点儿,长着点眼力见儿,看看人家那活都是怎么干的。只要他不撵你,单位还要用他,迟早会把你调过去。” 见儿子点头,她已经又看到个认识的人,忙上前招呼,“这不宝柱刚拜了木匠房的陈师傅,送了两条烟、两瓶酒、两包饼干、两个罐头。我嘱咐嘱咐他,让他好好学……” 话还没说完,单位的广播突然响了—— “下面播报一则失物招领,下面播放一则失物招领。马树花同志,库房的马树花同志,有人捡到你大笔失物,包括两条香烟、两瓶白酒、两包饼干、两个罐头……” 又重复一遍,“东西存放在警卫室,请速来认领,请速来认领。” 马树花眉飞色舞的得意表情一顿。 她对面的同事也听到了,看她的眼神从震惊、不信,一点点变成了看好戏,看得她脸色涨红。 这要是她没到处跟人说,这则广播出来了,众人也只会当她是真丢了东西。 可她钱脚刚说她给陈寄北送了什么,后脚这些东西就出现在了警卫室…… 人家根本就没想收她东西,也没想收她儿子,不然干嘛特地拿大喇叭广播,要还给她。 现在东西在警卫室,不在陈寄北手里,她去不去拿,陈寄北都和她撇清了。 好几十块钱的东西呢,马树花当然要去拿,就是被人看到了不免笑话几句。她儿子也没能去成木匠房,人还没到就听到了广播,哪还有脸再去,当时就回运输队了。 徐副经理跟林经理提起时不禁感叹,“我就说小陈怎么那么稳得住,原来早有后手。” “我就说他不简单吧。”林经理靠在椅背里,“我看就连咱们土产,也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 “管他是不是后手,好处咱们拿到了就行。”徐副经理不以为意。 成年人哪来那么多较真儿?陈寄北愿意来,他们愿意要,就是双赢的好事。 不过马树花这么一闹,再想打陈寄北主意的,都得先掂量掂量了。 也就在这时,回老家看孩子的石科长回来了。同行的不仅有他三个孩子,还有他妈。! 第85章 学习 “他把孩子全接回来了?”郭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张淑真也很意外,“不是送去老家给他妈养了吗?怎么又接回来了?” “他小儿子不是病了吗?他说怕儿子再出事,不敢让儿子离他的眼,先带回来养一阵再说。”回来分享八卦的牛亮说,“正好他媳妇儿怀孕了,他妈过来照顾他媳妇儿。” “所以他妈就把几个孩子都带回来了?”张淑真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郭姐到底年岁大,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常年在外跑,他媳妇儿又怀孕了,家里肯定得有个人照顾。可他妈来了,孩子在老家谁管?自然只能也带回来了。石科长这一手厉害啊,我就说他那么精的人,怎么媳妇儿让送走就送走?” 郭姐这么一说,张淑真也明白了,“他当初答应得那么痛快,他家那几个孩子也没再闹,不是早就说好了,就等着他媳妇儿怀孕吧?” “那他媳妇儿要是一直不怀孕呢?”牛亮还是有地方想不通。 “要是一直不怀孕,他就更有理由把孩子接回来了。”一直静静在旁边听着的夏芍说,“石科长年龄不小了,越往后越不好生,他总不能一个孩子不养,到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吧?” 她这一说,牛亮终于回过味了,“绝啊,石大嘴这一招真是绝了!” “所以家里有姑娘的可得盯紧了,千万别上这种老男人的当。”郭姐说,“你看他把他那小媳妇儿哄的,大十九岁、有三个孩子,都非要跟他,他这根本就没打算真把孩子送走。” “他又不傻,他今年都三十八了,就算再生一个,等孩子长大,他也借不上力。” 王哥就是那家里有闺女的,闺女还比夏芍小不了几岁,闻言冷嗤。 众人一想还真是,就算李来娣年内就生,等他六十了,孩子也才一十一。倒是他前妻给他生那俩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今年也有五岁了,眼看着就能长大。 所以当初田翠芬给夏芍介绍一婚带孩子的,还承诺把孩子送回老家,夏芍才连看都没看。 像陈父那种毕竟少见,大多数人还是疼爱孩子的,这个把孩子送走,想想就知道有问题。 夏芍只是没想到石科长比前世她奶奶家那个邻居还绝。 人家还是等新媳妇儿生了孩子才接,他这媳妇儿刚怀孕,三个孩子就都接回来了,还捎带一个过来压阵的妈。 这样李家人就算想干点什么,也干不成,李来娣还在婆婆手里捏着呢。 除非他们把闺女接回去养胎,可李家两口子那么不吃亏的人,能愿意吗?李来娣能愿意吗? 这婚是她自己要结的,她怎么可能回娘家让娘家看笑话? 只是李来娣也没想到石科长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回去看看就回来,怎么把三个孩子全接回来了。当时她就傻眼了,都没避着婆婆和孩子就质问起了石科长。 可婚都已经结了,人家婆婆打的还是来伺候她的旗号,她又不能把人撵回去。 别说她了,李常顺和田翠芬找上门,石科长都有话应付他们。而且石科长的精明大概遗传自他妈,石家老太太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把个李来娣伺候得无微不至,谁也挑不出错。 冬天路滑,她怕李来娣摔了,别说上班,买根火柴都不用李来娣出去买。 这人不出去,钱也就不用李来娣管了,大头把在石科长手里,小头交给石老太太当生活费。李来娣进门好几个月,连石科长到底有多少钱都没摸清楚。 孙清听说后直咋舌,“我就说她找个这样的老男人,没有好下场吧,她还到处嘚瑟。” 就着八卦连干三杯鹿鞭酒,当晚就耍起了酒疯。 平时看着挺直爽的一个人,喝多了却缠着人不放,一会儿要她家姜百胜背,一会儿要她家姜百胜抱。姜百胜出来上个厕所,她都追在后面,非得亲个嘴儿才让人去。 当时夏芍跟陈寄北就在外屋洗漱,看到都惊呆了。 姜百胜被她扯得衣服乱糟糟,也惊呆了,那么黑的脸上竟然能看出红来。 “你正经点!”他扯着孙清的胳膊,拿出公安的威严吼孙清。 孙清要能正经就不是老司机了,“一个被窝里睡了好几年,哪儿没亲过,亲个嘴儿咋了?” 当着夏芍和陈寄北的面就嘟着嘴往上凑,弄得姜百胜不得不黑着脸先把她拎回了屋。 当然晚上玩得有多豪放,第一天酒醒了就有多社死。 孙清大字型瘫在炕上,夏芍那边都把饭做好吃完了,她也没脸出屋。 “酒量不行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姜百胜在旁边黑着脸说她,脖子上明晃晃两个大牙印。 孙清一看更想死了,“要不你也别去上班了,根本遮不住。” 此言一出,姜百胜脸更黑了,我倒是想,请一天假一块多钱。“” 孙清一想也是,捂着脸口申口今,“喝酒害人啊!” 在要脸还是要钱之间,两口子最后还是选择了要钱。 孙清发挥针线活,临时给她家姜百胜缝了个脖套。虽然有点此地无银,但总比被人看到牙印强。 只是姜百胜都上班去了,对面小夫妻俩还没走,孙清实在憋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出了房门。 出来她也没敢看两人,闷着头冲去厕所,又冲回来,才发现夏芍正在收拾东西,一愣,“你要出门?” “嗯。”夏芍一看到她那张红脸就想笑。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让她整天调侃人,让她送什么鹿鞭酒,现在自己也尝到滋味了吧! 不过夏芍这人比较地道,只会在心里笑,面上还是忍住了,“我要去省城学几天习。” 这事儿孙清也听夏芍说过,只是她太尴尬,给忘了,“你几点的车?” “还有一个来小时吧。”这次出公差,他们坐的是上午的火车。 见孙清还是满脸尴尬,夏芍想起什么,回屋拿出之前程文华送那两块缎子,“刚收拾东西才发现我还有两块布料,孙姐你看看你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给我做两套睡衣。” “睡衣?”孙清诧异,“睡觉还用穿衣服?” 那得看是哪个睡了,有的睡还真得穿衣服。 也不对,有的睡看似不用穿,可有时候穿上点,反而能增加情趣…… 夏芍发现自己一对上老司机,思想也不怎么纯洁了,赶紧清清废料,“咱们这边冷,总不能真光着膀子睡觉吧?用别的做还容易起皱,这个料子刚刚好。” “那也太浪费了。”孙清看着不舍,“拿着做衣服或者被面不好吗?” 夏芍家的被已经换成了大被,拿这个做被面有些窄了。 而做衣服,这种料子稍微勾一点就容易起丝,她和陈寄北都要上班,做了也穿不了几次。与其放在箱子里当摆设,还不如做成睡衣,睡觉穿着还很舒服。 夏芍这么跟孙清说,孙清还是觉得可惜,但没再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她也忘了尴尬了,接过夏芍画好的样式,回屋研究该怎么做。 夏芍这才转回去继续收拾,尤其多检查了两遍单位给的介绍信和粮票。 介绍信是绝对不能忘的,没了这东西,在外寸步难行。粮票则是食品厂给的出差补贴,一共六斤,去掉出门前和回来后的两顿,刚好够夏芍在外面吃六天。 自从转为正式工,夏芍每个月的粮食供应也涨了,从27斤半涨到了35斤半。 这还是食品厂属于轻体力劳动,像林业局属于重体力劳动,单位给补贴的粮票更多,每个月有11斤。而临时工这些都没有,所以大家找对象才更喜欢找有正式工作的。 第139节 不过因为是省内出差,这些粮票都是省内的,没有全国粮票值钱。 东西发下来,王哥还提起了自己当初去天津学习的事。说是带着全国粮票去的,当地人给他找的河北粮票,他带回来根本没法花,只能在那边买成了东西。 地方粮票只在地方能用,一旦出了省,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刚收拾好,就发现陈寄北帮她拉好提包,眼睛落在了写字桌上。 “落了什么吗?”夏芍仔细回想。 “没有。”男人收回视线,“我就是在想你喝多少能醉。” 这和喝不喝醉有什么关系? 夏芍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想她也喝醉,追着他要亲嘴儿。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酒量好着呢。”她嗔了男人一眼。 陈寄北冷淡着眉眼又去看酒瓶,那眼神仿佛在说,她酒量好,他有没有可能酒量不好。 夏芍被他逗笑了,过去搂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陈寄北低眸看看她,神色冷淡把头侧到了一边。 这还不让亲了? 夏芍没想到他还傲娇上了,一愣。 见她没动,男人淡淡撩眸看她一眼,又把脸侧了侧。早春的阳光里下颌微抬,鼻梁高而挺,从眉骨到薄唇线条凌厉且漂亮,有种浓而深邃的英俊。 这回夏芍懂了,没好气地在他这半张脸上也亲了口,想想又咬了下,“你就不能长嘴说?” 陈寄北还真被她咬长嘴了,长嘴低头来吻她,抱着她亲了半天。 亲完,还把头埋进了她颈窝里。 夏芍被那热热的呼吸吹得直痒痒,推了推男人。男人却没动,还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你报复我呢?”夏芍笑着又推了推他,“别闹,一会儿走晚了,坐不上车怎么办?” “那就不去。”男人神色很认真。 可说归说,他最后还是放手了,亲自带着东西把人送去了火车站。 因为是出差,不好跟个离不了人的孩子似的,他没跟进去,将人送到就去上班了。 夏芍自己拎着包进去,又等了会儿,常副主任才来。 看到夏芍早到了,他笑着问了句:“东西都带好了?没落什么吧?” 夏芍在领导面前一向乖巧礼貌,“都带好了。” 常副主任点点头,带着夏芍上车,没想到刚进车厢,他脚步就顿了下。 进门不远的长座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五十左右白净微胖,一个三十来岁面色发黄。应该是前几站就上车了,帽子围巾都摘了放在桌上,正在那低声说话。 一看到常副主任,那白胖男人就挑了一下眉,“哟,这不是江城食品厂的常副主任吗?” 常副主任脸上也笑呵呵的,“这不是红香县食品厂的韩主任吗?你亲自带队啊?” 夏芍也没想到红香县那边会让车间主任亲自带队。这个韩主任可跟车主任不一样,上面还有个师父老罗,他自己就是红香县食品厂最大的糕点师傅,在车间说一不一。 见常副主任身边跟着夏芍,韩主任笑了,“罗永贵就给你派了这么个小丫头?” 常副主任神色不变,“你可别瞧不起我们厂这个小丫头,你们厂还找不出这种掐剂子一掐一个准儿,不用过秤的。她学东西也一学就会,给她个配方,她就能把东西做出来。” 韩主任闻言,又看了夏芍一眼,“那你们厂还真是招了个人才。”眼神明显不信。 上车人多,很快后面就有人催了,常副主任带着夏芍又往里走了走,在车厢另一头落座。 刚坐下,常副主任脸上就露出凝重,低声跟夏芍说:“韩富昌亲自来了,看来是想回去后上新东西。难怪厂里这么重视,非要让我跟老车之间出一个带队。” 又给夏芍解释:“韩富昌是红香县食品厂糕点车间的主任,在那边跟我师父地位差不多。” 夏芍点头,“就是主动往江城卖套环和小麻花那个。” 常副主任见她明白,就没再说,两边各坐了车厢一头,有点王不见王的味道。 培训需要用到烤炉,因此地点选在了省城食品厂,据说专门请了位北京来的面点师傅。 下午火车抵达,常副主任没有在铁路招待所住宿,而是拿着地址,带着夏芍先找去了省城食品厂。在那边登了记报了到,才问了问附近有没有招待所或者旅店。 单位下设的叫招待所,直归国营的叫旅店,但拿了介绍信和钱,其实一样的住。 省城食品厂显然没有招待所,推荐他们去了附近一家红旗旅店。跟省城食品厂在同一条街。 看到是一男一女来投宿,招待员检查得特别仔细,连看了好几遍介绍信,才给他们开了两间房。 “所以我才不愿意带女同志出门。”常主任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解释自己之前的行为。 事实上这时候还算好的,到了那十年,对男女关系打击得才叫一个疯狂,脖子上挂个破鞋游街的比比皆是。住个店,房门上也得留个小窗能让外面随时看到。 看不到,你就是在里面搞见不得人的事,公安更是恨不得一晚上来查十次介绍信。 有人出差的时候被查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开着门睡觉,介绍信就盖在自己脸上。 夏芍只是笑笑,没说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表示在意吧,好像她多小气,多不识大体;可表示自己不在意,像这样只因性别就给女同志更少的机会,她的确不怎么喜欢。 而且对方说这话,谁知道是真的,还是给彼此的台阶? 反正对方之前不想她跟着来是真的,现在怎么想夏芍就不好下定论了。 又嘱咐了一句住店的条子和车票保存好,回去找财务科报销,常副主任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第一天拿着粮票去省城食品厂的食堂吃过早饭,找去培训教室,韩主任和他那个徒弟已经在了,看到夏芍还笑了下,“你们厂真是出人才,就这小丫头年龄最小。” 全省十三家食品厂一共来了一十六个人,基本都是三十岁以上的,还真只有夏芍年龄最小。 只是他张嘴就是小丫头,显然比起出人才,更想说的是他们厂没人了。 常副主任没理他,夏芍也没理他,跟着常副主任进去,洗手换工作服。 韩主任一双小眼就眯了眯,“小丫头还挺沉得住气。” 常金顺那人是个笑面虎,沉得住气正常,没想到那小丫头被这么说,竟然脸色都没变一下。 要知道天底下但凡有本事的,多少都有些傲气,尤其是有本事的年轻人。 年轻是他们的优势,代表着他们有更多的可能,可也是他们的劣势。一旦被捧多了,就受不了委屈受不了挫折了,容易被挑起火气,也容易跌了一跤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那些所谓的天才才会最终成才的少,中途夭折的多。 “师父您亲自来了,他们厂只来了个副主任,没底气吧?”他徒弟猜测。 韩主任意味不明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一会儿上课的时候你盯着点她,别让她有机会好好学习。我就不信她白来一趟,还能沉得住气。” 他徒弟点头,就是还有些不解,“她一看就是刚参加工作,咱们用得着这么当回事吗?” 韩主任只说了一句话:“把芝麻直接和在面里,就是她想出来的。” “她想出来的?”他徒弟瞪大眼。 “不然你以为她这么年轻,凭什么能来学习?罗永贵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硬。” 他徒弟不说话了,再看夏芍眼神里就多了些郑重。 红香县上次被打脸打得有点狠,到现在那边还有人管和了芝麻的麻花叫江城麻花。他们当初能主动挑衅,这次学习估计也不会太消停,夏芍早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被说了就被说了,她本来就年轻,人家也没说错。 她这次是来学东西的,又不是来跟人争口舌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学两样糕点。 红香县那边本来就跟他们厂别着苗头,要是他们没学好,回去后被红香县抢了先,那之前好不容易扳回的一城就没了。这次再想找回场子,只会比上次更难。 夏芍戴好帽子,还把随身的黄帆布书包放在了手边,刚准备好,讲课的师傅来了。 来人不到四十的年纪,看着比在场很多学员都年轻,光头,一张嘴一口山东话。 夏芍听到有人愣了下,“不是从北京请的师傅吗?” 她其实也有微愣,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 山东离北京不远,清朝时期就有不少山东人去北京讨生活,从事吃食生意。因此北京着名的八大楼做的多是鲁菜,招牌菜一水儿的干炸丸子、火爆腰花。 果然光头师傅口音不怎么正宗,教的第一样点心就是正宗的驴打滚。 不是后世很多旅游景点当纪念品卖那种小颗的、独立包装的、类似东北朝族带馅打糕的。而是将豆沙铺在面皮上卷成长卷,上锅蒸熟后滚上豆面切块的那种。 作为培训教室的是省城食品厂的一个小车间,中间有案板,旁边有烤炉、蒸锅还有油锅。 除了光头师傅做示范那个,周围还弧形放了三张案板,案板上也有相应的材料和工具。夏芍这些学员就被安排在三张面板边,一会儿等师傅讲解完,可以试着做一做。 只不过到底离得有点远,师傅做示范的时候,众人还是在他那张案板边围成了个圈。 最先过去的是几个最远的,光头师傅看了,也没阻止,还叫众人都靠近点,他只讲一遍,“你们这个任务有点重,上午我讲完驴打滚和豌豆黄,下午还得讲荷花酥。” 既然只讲一遍,夏芍也去了,没想到刚靠近,就被人用后背挡了下。 韩主任那个徒弟就在她前面半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虚扶着韩主任,“师父你站这边,这边角度好。”两只手臂大大展开,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挡住人了。 夏芍挑挑眉,不动声色换了个位置。 刚要走过去,韩主任那徒弟又从后面窜出来,飞快站在她面前,把地方占了。夏芍抬眸望去,他还回头朝夏芍笑了一下,眉毛挑得高高的,显然是在挑衅。 此时正面和侧面的位置已经都被人占了,夏芍要么挤别人,要么就得去光头师傅身后。 挤别人,肯定会招别人反感,人家正学着,愿不愿意让地方给你也不好说。去后面,那就只能看到师傅穿着工作服的背影了,师傅手上的动作根本看不清。 这一招虽然幼稚,但是很有效。 而如果夏芍受不了这个气,上前跟对方理论,甚至在这里闹起来…… 师傅在讲课你在闹事,丢的是谁的脸? 到时候就算她有理,江城食品厂也会面上无光,还会惹人家师傅不高兴。 把她撵出去不太可能,但她要是问问题搭不搭理她就不好说了。 就在这时,夏芍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怎么站在这?没挤进去?” 夏芍回头,脸上明显露出了讶色。! 第140节 第86章 埋刺 夏芍身后站了个不到四十的女人,精瘦、干练,五好头只留到耳朵下一点点。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二嫂?” 秦二嫂点头,声音很轻,“我看江城食品厂的名单上写着夏芍,就猜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又朝前面被堵得密不透风的人墙抬抬下巴,“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这点小阵仗夏芍还不至于放在心上,驴打滚那么简单,她本来就知道怎么做。 不过她还是跟对方道了谢,回到案板边打开书包,拿出笔记本和笔。 秦二嫂站在旁边看了眼,发现她的字秀逸大方又行云流水,是很漂亮的行楷,不禁挑了挑眉。 目光都被字迹吸引了,秦二嫂过了会儿才注意到她书写的内容,再次挑眉。 夏芍翻开一页,直接在最上方写了“驴打滚”,接着配料、制作过程,一条一条一目了然。 不仅每样食材的用量精确到克,光头师傅将驴打滚卷成卷,分开人群拿去蒸锅上蒸的时候,她还瞟了眼。然后简单几笔,就在空白的地方勾勒出了驴打滚的形状。 就连驴打滚的尺寸,她也拉出线条,在旁边一一注明。 这哪里是笔记?分明是完整的配方。秦二嫂这个外行人看了,都能知道东西是怎么做的。 秦二嫂不禁再次抬眸打量夏芍。 精致的眉眼、瓷白的肌肤,微微垂眸时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有一种安宁静谧的美丽。 眼前的姑娘年轻、漂亮,可就是这样比年画还要漂亮的人,抬眸时却有着最清透明亮的眼睛。 也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被单位派来省城学习。受到针对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只在旁边听了几句看了几眼,就能把配方完整清晰地记录下来…… 把现在圈里那些人叫出来,让他们写出这样的配方,他们能做到吗? 未必吧? 而且她这个笔记本已经用了一部分,如果记的都是这些东西,那就难怪她年纪轻轻会被选来学习了。 夏芍倒没想那么多,她记笔记的习惯完全是上辈子念书的时候养出来的。 眼见驴打滚上锅还要蒸一段时间,光头师傅擦了擦手,示意大家可以提问。她在旁边的另一页上写下注意事项,接着挑捡那有用的,在下面又连记了数条。 秦二嫂看她记得认真,就没打扰,“下课了我再过来。” 夏芍抬头,歉意地朝对方笑笑。 对方已经不在意地摆摆手,在屋内各处检查一圈,行动如风地走了。 于是韩主任那徒弟等着夏芍被激怒,等了半天,身后也没有动静。 他觉得奇怪,一回头发现夏芍已经不在他身后了,反而站在案板边,拿着个笔记本不知在写什么。 他当时就有些懵。 都那么被挑衅了,对方就没一点反应?她是面捏的吗? 韩主任徒弟忍不住抻长脖子,想看看夏芍到底在写什么。可惜距离太远,根本看不到。 他带着疑惑收回视线,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过不多一会儿再次回头去看。 夏芍依旧在写,不时侧耳倾听,沉眉思索,任他怎么挤眉弄眼都不看过来一眼。 这让韩主任的徒弟很是难受。 他的任务是盯着夏芍,不让夏芍好好学习,最好能把夏芍激怒,弄出什么动静来。现在夏芍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仅计划落空,还得一直回头,防止夏芍找到什么机会。 而且夏芍不过来,他也没办法过去打扰夏芍,万一地方空出来被夏芍钻了空子怎么办? 于是他就这么一会儿回一下头,一会儿回一下头,脖子都快拧断了。夏芍却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站累了,还可以坐下来歇会儿,不懂的就等一会儿别人做的时候再看。 到时候那么多人,对方总不能每个人都挡住吧? 而且对方既然存了心要捣乱,就算她挤进去了,也可以站在后面不停骚扰她。到时候她只会更烦,更学不到东西,还不如这样,让对方自己难受去。 韩主任的徒弟果然很难受,上午课程讲完的时候,他眉毛都要拧成结了。 夏芍见了,就朝他笑了笑,笑容没什么攻击性,可怎么看怎么像在回敬之前的挑衅。 他不由走过去嘲讽,“这么点事就不想学了?江城食品厂怎么派了你这么个废物?” 夏芍只是笑,“我想不想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一上午都没学进去吧。” 韩主任的徒弟一噎。 夏芍声音放得更轻,“也不知道你就这么满脑空空回去,该怎么跟厂里交代,你师父会不会把他学到的全教给你。”说完也不再理他,收拾好东西背上了书包。 韩主任的徒弟就那么怔在了那,眼神闪烁。 韩主任还在整理上午新学的内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怎么了?” “没、没怎么。”他下意识垂眸遮住情绪,话出口才猛地回神,继而咬牙,“这个夏芍真不是东西,自己学不到,就挑拨咱们师徒的关系,说您不会把学到的东西教给我!” “她是这么说的?”韩主任目光落在徒弟脸上。 他徒弟连忙点头,像是生怕被误会,把夏芍那番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韩主任眯起眼,“看来还挺难对付,就是不知道她这只是想出气,还是已经想到法子了。” 另一边,常副主任这一上午听得也很认真。 课上完,他还掏出本子也记了几笔,才注意到夏芍:“学得怎么样?这次课程紧,练习的时间有点短。” 夏芍垂了眸,“还行吧。”并没有说自己被人针对的事,反而提起自己要出去一趟,“我家那位有个表哥就在省城,我中午不一定能跟您一起吃饭了。” “以前机械厂的陆厂长是吧?”常副主任点点头,“去吧,下午记得准时回来。” 夏芍出了教室,秦二嫂已经等在外面了,见到她招了招手,“这边。” 夏芍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这才有时间好奇,“二嫂怎么在这?” “这次的培训就是我组织的。”秦二嫂笑道。 见夏芍错愕,她又补充:“我也在商业局工作,管食品厂这一块。这几年糕点口的效益都不太好,有闹饥荒的原因,跟糕点品类太单一也有一定关系。正好现在饥荒也过去了,我就牵头组织了这次培训,看能不能拉动一下。” 那难怪她会知道自己在这。 难怪上次秦舒问起自己是不是做糕点的,看向的却是她。 夏芍明白过来,“这么说,二嫂和表哥是同事了?” “是同事。”秦二嫂笑,“你表哥就是我看好了,介绍给小舒的。。” “原来二嫂还是他们俩的介绍人。”夏芍倒没想到这一层。 “自己单位有合适的,不介绍给自家小姑子,等着被别人抢跑?” 秦二嫂推起自行车,“我带你,咱们去你表哥家蹭饭去。昨天看到名单我就跟他说了,他说一定是你。可惜他不负责这一块,只能让我顺路把你带过去了。” 秦舒怀着孕,陆泽同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看着小的,夏芍本来没准备上门打扰。 可人家已经知道了,还请了人过来接她,再拒绝,反而是不给面子。 夏芍就没再说什么,上了车,问起秦舒:“嫂子最近怎么样?” “精神头还不错,人也胖了。之前蔡家人又过来接过两次孩子,她还有些上火。后来发现小虎不愿意去,那边说了堆难听的话,再没上门,她这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了。” 这年代上学都晚,也没什么幼儿园,小虎这个年纪都是在家里带。 秦舒和秦老太太留心,小虎自己又不愿意,蔡家人再想把孩子带走,还真没那么容易。 估计那个阎秀梅也没少给蔡付恩吹枕边风,说什么孩子跟他们离心了,养也养不熟了。 反正夏芍看到秦舒的时候她精神的确不错,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上次她可没这个精力。 下午回去上课,韩主任那徒弟看到她眼神明显有些闪烁。 但光头师傅做示范的时候,对方还是故技重施,把她挡在了外面。 夏芍早有所料,正准备重新回去记笔记,人圈里光头师傅突然说:“这个荷花酥呢,做起来会复杂一些。我叫个人上来,告诉他怎么做,省的你们记不住。” 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瞅了半天,“江城食品厂的夏芍,就你吧。”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点人上去现场指导,包括被点到的夏芍自己。 韩主任和他徒弟闻言,表情更是精彩。 只是话落半天,光头师傅也没看到人,不由皱眉,“哪个是夏芍?” “我在这。”夏芍在人圈外举起了手。 众人这才发现外面还有个年轻姑娘,光头师傅一见,更是紧蹙了眉心,“你不好好听课,站那干嘛?” 夏芍笑瞥了韩主任师徒一眼,没说话,从后面绕到案板边,“怎么做?师傅您说。” 光头师傅看看她过分年轻漂亮的脸,再看看她莹白纤细的手腕,明显不太满意。 但叫都叫上来了,他还是道:“你先和二两的水油皮。” 夏芍想都没想,直接盛出60克面粉、30克水和10克油。 至少功底是扎实的,光头师傅松了松眉,“再和一两六的油酥。” 依旧是完全没有犹豫,依旧是一克都不差。 这时候光头师傅还没怎么注意她,站在案板边指着她的动作,一一给周围的学员讲解。 直到开始掐剂子,光头师傅觉察出不同了。 这么小的量不好用机器,别人都是用刀切,切完上秤称,就她一水儿的手掐。 关键她这手掐得还极其准,每个剂子丢上秤,都分毫不差。 就连动作,看着也很赏心悦目。手指翻飞间没用上十秒,就把剂子全掐完了。 这时候光头师傅眼里的不满意才彻底消失,看看她,“基础很扎实嘛,专门练过?” 夏芍浅笑,“我在单位就是负责掐剂子的。” 负责掐剂子,却清楚地知道水油皮和油酥的配比,这话谁信啊? 在场这些人,最少都是个班长,可是组织过生产,对这些门清的。 他们还以为江城食品厂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被哪个领导塞进来的,背后议论起,都说江城食品厂做事太不分轻重缓急,结果竟然是这么个人物。 韩主任那个徒弟更是看了常副主任一眼。 第141节 原来他在车上没说假话,这小丫头真一掐一个准儿,连称都不用。 难怪师父这么防着她,可惜还没防住,就荷花酥最难做,她还被老师叫上去了。 夏芍不多言不多语,掐剂子那一手也只是做习惯了,顺手就露了出来。后面光头师傅对她态度好了不少,偶尔问几句,她也只答该答的,一句不多说。 毕竟讲课,人家师傅才是主角,她只要负责做就行了,抢什么风头? 这么知进退,倒让光头师傅看她更顺眼了,后面再有做这种细点又叫她上去过一次。 这种韩主任那徒弟就算想捣乱,也没法捣乱。他总不能冲上去把夏芍挤走,说师傅我来吧? 何况后面两天半,他盯夏芍其实也没一开始那么紧了,有时候一节课都不回头看几次。 夏芍就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让他完全不听课,只盯着自己,他心里就不会犯嘀咕吗? 东西只有学到手的才是自己的,好不容易来一趟,谁愿意什么都没学就回去了。 韩主任那么精明的人,徒弟不尽心,他一定能看出来。而韩主任在培训班上学到的内容,回去后只要有一样没教给他这个徒弟,徒弟心里就会有芥蒂。 夏芍才懒得跟他们撕,她要在这对师徒之间埋一根刺,就算要拔,也得先带点血出来。 而且学习的时候争,也就是争口气,回去后上什么新品那才是真的争。 她可不信韩富昌都亲自来了,回去后会没有动作。 四天的培训时间一晃而过,最后那天果然只上了半天课,剩下半天自由活动。 夏芍吃完饭就跑去了新华书店,抱了十多本连环画回来。回来正碰上秦二嫂来找她,看到还笑了下,“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帮别人家孩子带的?” 给自己买的。v_[(”夏芍承认得十分大方。 秦二嫂笑意更浓,看她就跟看小妹妹似的,“北京顺意斋的宫廷桃酥,去请鲍师傅过来的时候买的。这是他们的招牌名点,你拿回去尝尝。”塞给她一个纸袋。 光头师傅鲍师傅就是北京顺意斋的糕点师傅,只是他连讲了三天半,可没提一句桃酥。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是人家的招牌名点,肯定是秘方了,人家藏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讲。 夏芍忙和对方道谢。 秦二嫂只是摆手,“你拿着路上吃,明天我还要上班,就不送你了。” 现在又不是过年期间,谁都要上班。夏芍本来也没准备麻烦别人送,她只是笑了笑,“我不是谢这个。是二嫂跟鲍师傅说,让他点人上去做示范的吧?” “你猜出来了?”秦二嫂微愕。 “鲍师傅除了我,点的都是名字最简单的,他认的字应该不多。” 他那个年龄段认字不多很常见,估计他十几岁就跟着人学徒了。而一个认字不多的人,最烦的就是看一大堆字,他要找人现场教,随便在周围点就行了,何必非要点名。 这还真是聪慧,又细心。 那点愕然全变成了秦二嫂眼里的笑意,“都是亲戚,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谢的。” 她说亲戚,而不是提夏芍之前帮的忙,显然是不准备把这件事算作还人情。 甚至要不是夏芍够聪明,都未必能看出她在这件事里帮了忙。 比起刘家那一家子,陆泽同新找的这个媳妇儿好多了,娘家也好了太多。 秦二嫂回去又何尝不跟秦二哥感叹:“又聪明又知道记人的好,人还有能力,小陆家这个亲戚比蔡家强多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去看看,没想到她碰到事儿还挺冷静,那一手笔记也像样,这才帮她跟鲍师傅说了说。结果下次碰到,鲍师傅就跟我夸她。” “北京来那个师傅还跟你夸她?” 秦二哥和夏芍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只有年轻、漂亮,说话轻声慢语又十分有条理。 “是啊。”秦二嫂说,“说她年纪轻轻就有一手绝活,基本功也扎实,反正我是听不太懂。” “那她确实能力不错,我还以为她是走后门来的。” 秦二嫂之前也这么想过,毕竟陆泽同在江城经营那么多年,哪能没点人脉。谁知道跟陆泽同一提,陆泽同比她还惊讶,根本就不知道夏芍来学习这事。 她笑起来,“怎么样?我给小舒找这个对象不错吧?” — 第二天早上的火车,下午夏芍就回到家了。 到家时陈寄北还在上班,不过炉里压了火,屋里并不冷,保持得也很干净。 不像有些男人,老婆一不在家就彻底放飞自我了。裤衩袜子全攒着等老婆回来洗,被褥也不叠,跟个壳似地摆在那,晚上睡觉钻进去,早上醒了钻出来。 夏芍看看没什么可收拾的,就过去敲了对面的门,“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油。” “油?”孙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夏芍交给她一个底部呈碗状,上面有长长滴管的小铁盒,“你不说缝纫机用得费,没地方买润滑油吗?我在省城看到这个,觉得像,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这你都记得?”孙青没想到夏芍这么有心。 她也只是和夏芍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句,她针线活接得多,缝纫机总得上油,用得费,江城这边又买不到。没想到夏芍不声不响,竟然从省城给她带了一盒回来。 孙清从缝纫机里拿出买机器时送的那个,一比,“好像是一样的。” “能用就行。”夏芍放心了。 孙清就把两盒油都收了起来,和她道谢,“你那睡衣还差一点,晚上我给你送过去。” “没事,反正也不着急穿。” 夏芍见她忙,就没打扰,回去把提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准备做饭。 没想到饭都做好了,陈寄北还没回来。 夏芍开门看了眼时间,“五点多了,应该回来了啊。” 孙清出来给她送衣服,看了道:“应该要回来了,小陈这两天比较忙,都是这个点回来。前两天休班他也没休,早上一大早就去单位了,晚上天黑才回来。” 她在家,他就四点下班。她一出门,他就不回来了? 这男人不是平时憋坏了,她一走立即变身工作狂吧? 夏芍心里嘀咕着,从孙清手里接过睡衣。孙清又去拿了剩下的边角料给她,“留着以后给孩子拼被面。”又指了折叠整齐的睡衣,“你那块剩得多,我还给你做了个好东西。” 夏芍刚要问,陈寄北回来了,肩上还落了层雪花。 孙清告辞回屋,夏芍就没急着看,把睡衣放在炕上,先招呼陈寄北吃饭,“怎么才回来?” “有点事。”陈寄北没多说,进门脱了外套,摸摸身上有些凉,转身先去搬炕桌。 东西一样样端上来,要吃饭了,他才抱住人,怎么也不肯撒手。 之前忙,夏芍也没注意,被这么一抱,她才想起来两人也有五六天没见了。 她干脆靠在男人怀里和男人说话,“这次学习,我碰到嫂子的二嫂了。” 说了说巧遇秦二嫂和秦二嫂去陆家吃饭的事,又指了写字桌上的东西,“之前问你,你也不说要什么,我就给你带了点江城没有的糖。还有这个,二嫂送的,说是北京顺意斋的招牌名点,叫宫廷桃酥,也不知道跟咱们这边的桃酥有什么区别……” 能叫招牌名点,肯定比他们厂做的桃酥好吃,夏芍也想知道它到底好吃在哪,能不能复刻。 只是路上不方便,她一直没打开,正想着陈寄北爱吃甜的,要不要拿出一块给他尝尝,她的话声突然顿住。 从进来起陈寄北话一直不多,可紧贴的身体告诉她,六天没见,他绝对很想她。 就是太想了,想得有些激动,就这么抱了下,夏芍都怕自己没机会吃饭了。 她推推男人,“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陈寄北圈着她没动,神色依旧淡冷,有些地方却很灼烫。 夏芍总觉得再不做点什么,自己不仅要吃不上饭,明天还很可能上不了班。于是她弯了身,去捞自己放在炕边的睡衣,“对了,我还找孙姐给咱们……” 腰被箍着动作有点不便,缎面的睡衣被她扯得一散,从中间掉出了什么东西。 陈寄北手快,把那块布料抓在了手里。 夏芍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发现男人神色有些不对。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下去,她终于看清了男人手上的东西,然后心里就是一声“卧槽”。 孙清竟然给她做了个肚兜!!!! 第87章 宫廷桃酥 小别胜新婚,夏芍差点累死在陈寄北炕上。 男人拿了热毛巾进来给她擦洗,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叫你轻点你不听,我感觉肯定肿了。” “哪里?我看看。” 陈寄北嗓音里还有未退的暗哑,配合他冷淡的声线,听起来格外撩人。 夏芍却不敢再让他看了,也不想听他说话。 刚才就是她说自己腰酸,要休息,他说帮她看看,看着看着就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去了…… 夏芍把毛巾抢过来,自己擦,手上却没什么力道。 陈寄北看她手指白皙纤细,捏着个毛巾软趴趴的,还是拿回去,仔细帮她擦干净了。 这男人事中和事后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别看现在擦得轻柔,刚刚可凶狠得要命。有好几回,夏芍都觉得他要把自己吃了。 素了六天的男人好可怕,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还素了六天没出门没坐车的男人好可怕! 这还好是她想着这回回来家里没活,不像上回那么累,可以打一架。要是真像上回那样倒头便睡,等男人憋到第二天早上找她晨间运动,她就真的不用去上班了。 感觉有人帮她擦洗好,盖上被子,夏芍闭着眼,等着男人回来给她穿衣服。 每次她累狠了,男人都会帮她穿衣服,事后服务十分周到,除了他想再来一次的时候…… 结果等了半天,人是回来了,衣服却没给她穿。 怎么了这是?现在连事后服务都不做了? 夏芍没好气地睁眼看去,发现男人提着那个肚兜的系带,皱着眉,正在研究该怎么给她穿。 她当时脸就黑了,一把抢过来,“说了我不穿!” 她坚决不穿,都累成这样了,要是穿上,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夏芍把肚兜团吧团吧,想丢到地上,想想这么好的布料扔了可惜,又起身想找个地方放起来。 这一起来,被子滑落,顿时露出大片春光。 第142节 男人看她的眼神立马变深了,夏芍只能把被子捞起来裹好,将肚兜锁进了小箱子里,“睡觉,再不睡你就给我到小炕上去。” 第二天早上夏芍刚出门,就对上了孙清暧昧的眼神,“效果怎么样?” 对付这种老司机,害羞显然是没用的。 夏芍特别镇定,特别厚脸皮,“效果非常不错,和你之前送那瓶酒一样。” 提到酒,尴尬的反而成了孙清。 她忍不住跟夏芍嘀咕:“我发现我酒量是真的差,才三杯就不行了。想练练,你姜哥还不让。” 废话,姜百胜能让才有鬼了。 那天他带着脖套去上班,倒没人怀疑是他脖子上有牙印,只是没几天,公安局就传开了。说他看着脸黑,其实特别怕老婆,那天就是被老婆挠了,怕被人看到。 姜百胜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最在意的就是被人说怕老婆。 可人家都是在背后说,他又没法解释,解释了也未必有人信。 这要是让孙清再喝一次,他是直接顶着牙印去,还是再戴个脖套,坐实了自己怕老婆? 培训回来后刚上班,车间就来人叫夏芍了。 夏芍也知道车间肯定得找她,换下工作服,拿上自己的笔记,去了临时车间。 果然临时车间里老罗、车主任、常副主任都在。老罗显然已经知道了红香县韩主任亲自带队的事,蹙着眉,看到夏芍还是点了点头,“来了。” 夏芍“嗯”声,很有分寸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乖巧旁听的模样。 她一向如此,以前被周雪琴针对,没见她抱怨过;后来被老罗看中,也没见她骄傲过。性子平和,人又不爱抢风头,所以虽然优秀得太过突出,但并不招人反感。 至少车主任看着,就觉得不怪老罗那么喜欢她,要他是老罗,他也喜欢。 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没在夏芍身上投注太多目光,看向了常副主任,“这次培训都学了哪几种糕点,你跟师父说说,让师父看看都有哪种能上。” 常副主任点头,没废话,直接翻开了笔记。 “驴打滚、豌豆黄……”老罗手指敲着案板沉吟,“豌豆粉咱们这没有,还得出去采购,倒是驴打滚比较好做。就是这东西放不住,就算卖,卖得也不会太多。” “而且这属于京味儿点心,不知道咱们这边认不认。”车主任补充。 有些吃食很具有地方特色,其他地方的人吃不吃得惯,愿不愿意买,都得另看。 “那荷花酥呢?”常副主任笑着提起一样细点,“同样是酥皮点心,难度不比京八件高,做出来却洁白漂亮,像盛开的荷花,比京八件好看多了,摆出去绝对吸引人。” “这个我见过,确实好看。”老罗点点头。 不过这年代也没个照片,更没有视频,他想了想,“你做个我看看。” 车间里常用的材料都有,常副主任站起身,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并没有争着表现的意思,还坐在那里,姿态端正,眼神认真。 常副主任就收回视线,称了面、油和白糖,开始和外面的酥皮。 这是夏芍第一次仔细看他做东西,说实话不愧是能被老罗收徒的人,基本功很扎实。什么油皮、油酥,完全不用过脑就知道,只是大概太想做好了,行动间难免有些迟疑。 这一迟疑,就显出几分不熟练,炸完捞出锅的时候也慢了一步。 老罗看了眼,因为在酥皮面上交错切了三刀,酥皮油炸膨胀后,就会一层层绽开,的确很像荷花,也很漂亮。这种点心味道倒在其次了,本身颜值就足够吸人眼球。 可老罗看着,还是皱起了眉,“这个荷花酥要想漂亮,得用新油炸吧?” 这倒把常副主任问愣了,“鲍师傅没说。” “他教你们的时候用的都是新油,还用说?”老罗看他一眼,喊车主任,“去拿锅老油。” 高点车间老油多的是,之前炸麻花炸套环,用的都是大油锅,总用新油哪用得起。 老罗让常副主任重新做了一份,这次用老油炸,炸出的荷花酥果然黄了。 常副主任脸上有些烧,“是我没问清楚。”又问老罗:“那这个不能做了?” “也不是不能做,年前做细点的时候,第一锅可以做它。” 常副主任脸色这才好看点,只是再让他提建议,他就笑着说全听师父的,不说想法了。 老罗就问车主任,“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常副主任笔记记得很笼统,车主任翻着那几张纸,也看不出个什么,半晌才指了其中一张,“我看你说这个枣糕跟蛋糕差不多,就是枣味儿的,好做吗?” 话出口,夏芍就不动声色抬眸看了他一眼。 车间里因为有老罗,很多时候车主任并不是做主的那个,看着存在感就有点低,夏芍并不是很了解。 但三天半课听下来,夏芍觉得最有价值做的,就是这个枣糕。材料简单,做法又和槽子糕差不了太多,没有生产难度。而且价格便宜,味道又不错,一定会好卖。 她是在现场学过,车主任却只凭只言片语就挑出了这个,还是很有眼光和经验的。 果然老罗听着,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常副主任也沉吟,“做这个倒是不难,能做槽子糕就能做枣糕,只是会不会太简单了?”他提醒车主任:“这次韩富昌也去了,咱们做得太简单,搞不好会被他们比下去。” 夏芍却觉得红香县那边不会做太难的东西。 把东西卖出去、好卖、能长期卖才是他们的目的,给江城食品厂添堵只是顺带。只为了争一口气做些又难又细卖不了多少的东西,看韩主任的作风,应该没那么蠢。 正想着,老罗突然问她:“小夏呢?觉得做哪个好?” 夏芍当然有想法,但在场的都是领导,有些事不适合说得太明白,容易得罪人。 不过她虽然不好说,却有详细的笔记,只要交给老罗,老罗自有决断。 夏芍刚要拿起笔记,常副主任突然想起什么,皱眉,“师父不叫小夏,我还差点忘了。有好几次鲍师父点名叫她,她都被挤在外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红香县那师徒俩针对了。我忙着听课,也没顾得上她,后来问她学得怎么样,她也不说。” “他们针对你了?”老罗和车主任都望向了夏芍,脸色不好。 夏少也没想到常主任会突然提起这个,“还好,没太影响听课。” “怎么没影响听课?”常副主任说,“站在外面,师傅做示范根本看不到。” 说起这个他就自责,“也是我嘴快,我和小夏刚上车,就碰到了韩富昌师徒俩。韩富昌嘲讽师父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小丫头,我不想您和厂子被他们瞧不起,就多夸了小夏几句。” 老罗和车主任都对夏芍寄予厚望,谁也没想到她一去就被人盯上了。 “我有时间再给她讲讲吧。”常副主任说,“小夏学得快,应该很快就能跟上。” 可现在要研究上新品,正是用他的时候,哪能让他去给夏芍补课? 老罗黑着脸,“这个以后再说,你先把枣糕做一份,我看看能不能上。” “这……”常副主任看了夏芍一眼,还是起身去做了。 这么一打岔,夏芍也就没把笔记拿出来。 一来现在老罗和车主任的注意力都在正在做枣糕的常副主任身上,她不好出言打扰;二来常副主任那话也不知道是真关心她,还是想说她什么都没学到,不想让她出风头。 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拿出来都不太合适,只能再找机会了。 枣糕做出来,果然不算复杂,味道也不错。因为水分小,还比驴打滚容易保存很多。 老罗直接拍板,让常副主任选人,先做出来一批卖个试试。 常副主任第一个选的就是夏芍,又选了叶大勇、吴班长和几个槽子糕班的班员,“他们干的就是这个,上手快,小叶这次本来该去学习的,他以前也在大车间干过。” 等人过来的时候,他还低声安抚夏芍:“师父这也是为厂子着想,你别往心里去。” 她有什么要往心里去的? 夏芍望着眼前满眼关切的人,没说话。 常副主任也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说什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抽时间教你。” 正好这时候叶大勇到了,常副主任抬手招呼人,“过来帮我干点活。”笑盈盈看不出一点异样。 夏芍却望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一番话,让她想起了自己跟韩主任徒弟说的那些。 以前接触少没发现,这人看着对老罗挺恭敬,平时也笑呵呵的,小心思不少嘛。 食品厂做糕点会用到枣泥馅,大枣还是有一些库存的,下午就紧赶慢赶做出来了一批。 不过剩得不多,车主任又写了单子给厂里,请供应科采购一些,越快越好。 只是单子刚送出去,有送货员过来说,红香县又往这边卖东西了。 因为去年连续两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老罗让送货的人专门盯着点各大商店,那送货员还把具体都送了什么问清楚了,“有一种叫荷花酥的,看着很好看,还有枣糕、驴打滚……” 除了缺乏原材料暂时做不了的,这次培训学的所有东西红香县全送了个遍。 因为东西实在新鲜,好多以前都没见过,各个商店虽然要得不多,但全要了。 “听说过来送货的人还特地强调,这些都是红香县的。”送货员觑着老罗和车主任的脸色。 他这一说两人哪还不明白,这是故意报之前江城麻花和江城套环的仇呢。 昨天刚回来,今天就来送货了,估计红香县那师徒俩家都没回,连夜拉人做出来的。 而且所有新学的都做了一遍,别管量多不多,先把名头占了。这样不管江城食品厂准备做什么,看着都像跟他们学的,简直是癞虫合虫莫爬在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 “他们有病吧?连夜加班就为了恶心咱们?”车主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常副主任总是笑呵呵的一个人,匆匆从临时车间过来,脸色也跟吃了屎似的,“早知道他们这么不要脸,我昨天也不回家了,直接过来加班。” 车主任和常副主任都是提过建议的,别管最后用的是哪个,红香县这一招allin都够恶心人的。 老罗更是紧拧着眉没说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红香县卖过来的东西非常少,其实不值几个钱,但就是很恶心人。 本来两边一起去学习,回来卖哪个不卖哪个,全看两边的眼光。结果他们不管自己卖什么,先全做了再说,搞的现在江城不管做什么,都落了下风。 最后几人还是没想出办法,老罗只能掐了烟,“小常你先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恶心都已经被恶心了,总不能连正常生产也耽误了吧。 常副主任明白,紧皱着眉回去,怎么也得赶在红香县食品厂之前把下一批货送了。 今天毕竟量少,只是恶心人。要是明天让对方送了大批量的货过来,他们就不用要脸了。 只是到底被气得不轻,老罗半个下午都在抽烟,晚上也没准时下班。 车主任看着就劝了劝他:“师娘还在等您回家吃饭呢。” 办公室里核算员小赵早就走了,常副主任也在临时车间还没回来,准备今天晚上加班。 老罗摆摆手,本来想说别管他,外面突然有人敲门,“罗师傅,您还没走啊?” 第143节 声音轻柔绵软,像春日里轻盈的柳絮,是夏芍。 老罗神色一顿,夏芍已经走了进来,眉眼笑弯着,手上还拎着个纸袋。 不知为什么,车主任眉头竟然一松,“又来给你罗师傅送吃的?” 老罗虎着脸,“不是不叫你送了吗?” 夏芍才不怕他,“这次我可是选拔上的,就算送,别人也没法说您给我走后门。” 她一个年轻小姑娘,看着又软又乖巧,老罗有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车主任见了,就把空间留给了两人,“小夏你劝着点师父早点回家,我先走了。” “赶紧走赶紧走。”老罗不耐烦地撵人。 夏芍倒是笑盈盈点头,“吃完我的好东西,罗师傅保证会高高兴兴回家。” “小丫头净说大话。”老罗嘴上不信,人却挥了挥办公室里的烟,“这回又弄了什么?” 夏芍等车主任走了,才正色,“下午的事我也听说了,我这有个东西您得看看,说不定有用。” 见她表情严肃,老罗面上也严肃起来,“是什么?” 夏芍打开纸袋,露出里面色泽金黄的饼干,“北京顺意斋那边的招牌名点——宫廷桃酥。” “北京顺意斋的?”老罗一怔。 “嗯。这次讲课的就是北京顺意斋的师傅,我有个亲戚有门路,送了我点他们那边的点心。” 夏芍递给老罗一块,“您尝尝,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上面下点工夫。” 培训班上学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折腾出两个配方。要是能从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当然是件好事,只是既然是人家的招牌名点,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夏芍做事一向靠谱,她既然提了,老罗也就接了。 从外观上看,这所谓的宫廷桃酥和他们厂生产的桃酥倒没有太大区别,顶多色泽漂亮些。老罗端详了一下,“用的应该是七五粉,标准粉没这么白,也没这么细腻。” 但咬下一口,他神色却顿住了,继而蹙眉,“比咱们的桃酥香很多。” 昨天夏芍实在没抽出时间,这饼干是她今天早上起晚了,当早餐吃的。 味道不仅香,还轻轻一含就全都化掉了,真正的入口即化,她这才把东西带来了单位。 “罗师傅您要不要泡个水试试?”夏芍问。 桃酥饼干做得好不好,泡水一看就看出来了,好桃酥几乎是入水即化的。 老罗却摇了摇头,“不用再试了。”说着又咬了一口,放在舌尖一点一点细品,“甜度跟咱们的差不多,油大点。但要只是油大,不能香这么多,里面肯定还放别的了。” 但到底多放了什么,他一整块饼干吃完,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夏芍看着,就把一整个纸袋都推了过去。 老罗只拿了一块就摆摆手,“这东西稀罕,你留着吃吧。” “没事,这些是我专门分出来给您的。” 夏芍还是推了过去,这次老罗没再推辞,只是只吃了一块就停了手,沉眉不语。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夏芍乖巧应好,起身后却没有直接离开,“罗师傅,您说会不会是鸡蛋?” “鸡蛋?”老罗一愣。 他把这两个字在舌尖反复咀嚼,越咀嚼老眼越亮,“对啊,鸡蛋。” 老罗腾地站起身,就要找地方试试,想到什么又缓缓坐了回去,“不行,这个不比那些驴打滚、荷花酥,最好别让人知道,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偷偷试。” 上次内鬼的事,夏芍记得,他也记得。 “明天的吧。”老罗沉吟着,“明天小常他们用完临时车间,你晚走一会儿。” 常副主任今晚加过班,明天肯定没法加了,下班后的确是个好时间。 这要是能研究出来,他们无疑会比其他食品厂多一个秘方。红香县再恶心人,卖的也是江城这边同样会做的东西,而宫廷桃酥,恐怕全省都没有食品厂会做。 夏芍没有意见,回去就和陈寄北说自己明天会晚下班两个小时。 没想到陈寄北听了,竟然什么都没多问,也没什么情绪,“那我晚点去接你。” 这么配合,不会是想晚上借机讨回来吧? 夏芍狐疑地望着男人,“我现在是战损状态,可没办法像昨晚那样。” 陈寄北淡淡“嗯”了声,这回能感觉出有情绪了。 常副主任忙了一晚上,眼窝都是黑的,第二天只打了个盹儿,又在临时车间盯了一天。 晚上下班他实在熬不住了,别人也熬不住了。只有夏芍因为刚和常副主任一起出差回来,又是女同志,昨晚加班并没有叫她,主动留在最后锁门。 等临时车间没人了,其他几个车间也关门走人了,老罗才过来。 因为有了方向,比起昨天老头儿脸色好看了不少,“回去后我又尝了尝,如果他们真放了鸡蛋,肯定也不多,不然一下就吃出来了,咱们先试试这几个配比。” 显然准备很充分,一口气拿出了四个配比。 夏芍什么都没说,听完点点头,动作利落开始和面。! 第88章 疑惑 放了鸡蛋的桃酥饼干一烤出来,光闻味就比之前没放的桃酥饼干香,颜色也更加漂亮。 为了节省时间,老罗和夏芍一齐和的面,四种配比几乎是前后脚出炉的,晾在了架子上。 都没等彻底凉透,老罗就拿了一块从中间掰开。 烤好的饼干已经完全酥了,微一用力就会断裂,露出色泽略浅却同样金黄的松软内里。 老罗递给夏芍半块,自己尝了尝,“鸡蛋有点多了,鸡蛋味太明显。” 夏芍尝了一口,也这么觉得。 桃酥毕竟不是沙琪玛,鸡蛋味太浓,反而喧宾夺主。 再尝剩下那三种,还是一斤面放一两鸡蛋液的最合适,又香又不会鸡蛋味太浓。只是这个配比虽然合适,味道也和夏芍带回来的宫廷桃酥接近了很多,但还是差一点香。 “到底差在哪了?” 这只差一点点,比完全没有方向还叫人难受,老罗一下下敲着案板,越敲越急。 如果是夏芍前世那会儿,夏芍可以给出很多尝试的方向,但这年代不行,这年代资源太短缺了。 别说科技与狠活,好多原材料这年代都没有,比如说奶油,再比如说黄油。就连发酵用的泡打粉,都要到八十年代以后才被广泛使用,江城食品厂用的还是小苏打。 她仔细比对着两种饼干的味道,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 “慢慢找吧。”夏芍放下饼干,劝慰老罗:“以后能用几十年的方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老罗也知道人家顺意斋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到现在宫廷桃酥还是招牌名点,肯定没那么容易复刻出来,“是不能着急,今天先到这吧,我回去再翻翻老方子。” 他干了一辈子糕点,手里怎么可能就这点方子? 只是有的工序太复杂,有的成本太高,都不适合食品厂拿来大批量生产罢了。 “我听说枣糕已经送出去了。”夏芍提起另一件事。 常副主任动作够快,第二天一大早枣糕就开始送货了,没再被红香县食品厂抢先。不过红香县那边自己也得上新品,未必有时间一直盯着他们恶心,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过来送。 不管怎么说,厂里这次好歹没被打脸二连发,算是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老罗舒展眉心,“我已经让人盯着了,看好不好卖,好卖就多下点料。” 夏芍点头,“其实他们全做了一遍,也不都是坏事。” 她弯起眼睛,朝老罗眨了眨,“这下哪个好卖哪个不好卖,也不用咱们自己试了。” 老罗一听,笑了,“就你这丫头鬼主意多。” 不过仔细一想,她这话也的确有道理,老罗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就去商店问问。 三月里天已经开始变长了,可两人出门的时候,外面还是黑透了。 老罗瞅瞅大门口,又瞅瞅警卫室,“你家那个小陈不是天天过来接你吗?今天没来?” 每天雷打不动接送老婆上下班的,全食品厂就陈寄北一个,老罗想不知道都难。 夏芍也有点奇怪,“他说晚点过来,这个时间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路灯下出现一道骑着车的颀长身影,陈寄北还真到了。 看到老罗,他还下了车,礼貌地朝老罗打了个招呼,“罗师傅。” 两人以前分属于两个车间,现在更是已经不属于同一个单位了,难得他会主动跟人问好。 老罗也知道这是因为谁,点点头,“来接小夏下班啊?”骑上车朝家里去了。 夏芍看看陈寄北来的方向,“从单位过来的?” 陈寄北没否认。 这夏芍就有些疑惑了,“土产最近桶要的急吗?距离收菜不是还有一个多月?” 山菜一般是四月份开始有,不过种类比较少,只有小根菜、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之类的。五月份最多,卖的也便宜,土产都是在这时候收,腌了运到外地去卖。 结果陈寄北只是说:“有点事。” 又是有点事。 不过毕竟是他工作上的事,他不愿意多说,夏芍也不好多问,问也未必能问出来什么。 夏芍只是有些不习惯。 以往她加班,他没事做,都会先去饭店把饭买了,再来接她。现在他也忙,这个点国营饭店都没什么东西了,两人还得回家现做,快八点才吃上饭。 饭吃得晚,觉睡得就也晚。夏芍回来第二天,陈寄北竟然只搂着她,什么都没干。 这有点不像他的风格啊,夏芍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常副主任睡了一宿已经精神了许多,路上见到她,还笑盈盈跟她打了个招呼:“枣糕学会了吧。”很关心她的样子。 夏芍其实有点搞不懂这位车间副主任。 第144节 你要说他是故意打压她吧,昨天和前天做枣糕,他的确把她带在身边,一点没藏私地全教了;你要说他是想拉拢她吧,当初学习的时候怎么没拉她一把? 该管的时候不管,事后想起来好心了。 这是真忙着学习没顾得上,还是想先把人压下去,再拉一把,一打一拉把她掌握在自己手心里? 夏芍是那种能算计但不喜欢算计的人,她更喜欢何二立的赤诚、孙清的直爽、老罗的公正爱才和王哥谁也不给面子的硬脾气。对于这种使小手段的人,她没什么好感。 只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也没准备跟对方撕破脸,笑了笑道:“您教得细,已经学会了。”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中午下班,常副主任还专门写了份枣糕的配比给夏芍。 夏芍和对方道过谢,看了看,别说跟她的笔记比了,比老罗给她的配方都简略。 这人还真是欠了点真诚,又想拉拢人,又不想下血本。不像老罗,师徒的名分都没有一个,却倾囊相授,还默默帮她做了那么多。 夏芍随手将配比夹到了笔记本里,正准备吃午饭,外面有人敲门,“夏芍是在这个车间吧?” 郭姐坐得离门边近,喊了声:“小夏,有人找!” 夏芍就收好笔记本出去,发现竟然是何二立的嫂子,何大立的媳妇儿。 她跟这个人接触还真不多,甚至算不上认识,唯一在一起吃的一顿饭,吃得还不怎么痛快。 当时何二立这个嫂子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爱拔尖挑理,还不分场合。 那可是她小姑子的大喜之日,她什么忙都不帮也就罢了,来得最晚,还最能挑事。这种人没什么事,绝对不会来找她,没见他们两口子连她婆家都很少回。 夏芍笑得很客气,藏着疏离感的客气,“嫂子是来找二立的吗?这个点儿他应该回家吃饭了。” “我找他干嘛?我是来找你的。”何大立媳妇儿看了眼屋内的人,“咱们出去说。” 夏芍没拒绝,却连个外套都没穿,就这么跟着人出去了。 一是暗示对方有话快点说,二来对方万一说了什么她不好接的,她也能借口冷,结束话题。 看看周围没人,何大立媳妇儿立即压低声音问她:“你家最近是不是缺钱?” 缺钱? 夏芍不动声色挑了挑眉,面上却只有疑惑,“嫂子这是从哪听说的?我跟寄北挣得虽然不多,可一没孩子,二没老人要养,怎么可能缺钱?” “跟我你还装什么?”何大立媳妇儿一脸我早就知道了,“不缺钱,你家小陈卖箱子干嘛?” 原来是箱子那件事…… 夏芍了然,“之前我家腌酸菜要用桶,寄北买了些木料回来做,没用完,就打了一对箱子。” “你快拉倒吧,二立跟人介绍的时候,可是说他已经卖了两对了,质量都很好。” 两对? 这回夏芍是真有些意外了。 何大立媳妇儿还以为她是意外自己知道得这么清楚,“这居家过日子,谁没个手头紧的时候?你们要是缺钱,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打箱子多费工夫啊,去了木料也挣不了几个。” 估计这人问她缺不缺钱是假,那个别的办法才是重点,夏芍听着没说话。 何大立媳妇儿只当她是被说破窘境觉得尴尬,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外甥,去年刚毕业,招在土产当临时工。这眼瞅着干了半年了,该转正了,就缺个帮他说话的人。” 夏芍就是临时工转正,哪不清楚转正的流程? 前些年特别缺工人,只要进厂就是正式工。这两年没那么缺了,要么家里有门路,要么就得从临时工做起,熬个两年以上,等单位有了名额再想办法转正。 她不到半年就破格转正,是因为有成绩有贡献,老罗又帮着从中说项,就这样还受到了不少非议。 对方也想半年转正,还大费周章找上了她,恐怕就是想走后门了…… 她笑了笑,装听不懂,“土产最近有转正名额了吗?寄北才去几个月,我也不是很清楚。 ” “有了。”何大立媳妇儿见她不接话,干脆说明白些,“我听说小陈在那边干得不错,能不能让他帮着找找人?这事要是成了,我大姐家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这就是暗示夏芍要给他们送钱了,怎么一个个全都盯着他们? 夏芍继续装听不懂,“他才去,说话不好使吧?” “怎么不好使?他可是江城唯一一个会做圆肚子木桶的,单位捧着还来不及。我可是听说了他就要涨工资了,涨到三级,下个月就开,他想提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了,就算小陈说话不好使,他不还有个表哥吗?陆厂长认识的那可都是些有能耐的。” 这是不仅盯上了陈寄北,还打上了陈寄北身后陆泽同的主意。 陈寄北是个骄傲的人,自己都不求人,怎么可能为了点钱去求别人,甚至牵扯上陆泽同? 夏芍脸上露出为难,“这个我做不了主,我们也没那本事,嫂子还是找别人吧。” “谁说你做不了主的?”何大立媳妇儿急了,“土产谁不知道你家小陈最疼媳妇儿,天天下午都早走,去接媳妇儿下班。这事儿只要你答应了,他肯定没话说。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他上班就够累了,你总不想他下了班还辛辛苦苦做箱子吧……” 又夸了夏芍驭夫有道,又提了他们家缺钱的窘境。 夏芍要是那没见识的年轻小媳妇儿,被捧了几句,又急着用钱,还真可能答应下来。 可惜她很适时地打了个喷嚏,“这都三月份了,怎么还这么冷?嫂子要不要进去说?” 何大立媳妇儿就是来跟她说转正这事的,进去了一堆人,还怎么说? 可人家穿得单薄,还一个劲儿打喷嚏,她总不能不叫人进屋,让人在这冻着吧? “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又说了一句,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离开。 夏芍回去该吃饭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心里却琢磨起对方说陈寄北卖箱子的事。 最少已经卖了两对,陈寄北肯定是又做了,只是没在家里做,不然家里总该有点痕迹。 想想孙清说她去学习那几天,陈寄北早出晚归,休班都没在家。想想昨天她一说要晚走,他单位也有事,连饭都没去饭店买,搞不好是在单位做的。 可为什么要在单位做?有什么事非得瞒着她? 不然他缺钱,怎么不和她说,自己偷偷摸摸做箱子卖? 陈寄北不是李宝生,更不是蔡付恩,夏芍倒不担心他这么搞钱,是搞给哪个小妖精的。 要是真有什么小妖精,她六天没回来,他还能憋成那样? 她是怕陈寄北有了什么难处不跟她说,一个人扛着。 结婚快一年,陈寄北可是头一回连休班都不在家,夏芍算着时间,下午就去找了何二立。 见到何二立她先诈了一下,“我去学习的时候寄北天天不在家,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他那种老婆奴,能有什么事?”何二立想也不想否认。 夏芍一副不信的样子,那他天天早出晚归,连休班都不休了? “我找他出去玩了啊。”跟所有好朋友一样,何二立立即把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还说夏芍:“你管他也管得太严了,天天一大早下班回家。你不在家,还不让他出来透口气了?” 看到夏芍找上门虽然意外,听夏芍说陈寄北早出晚归,休班也不在家的时候却没什么意外。 这一看就是知道点什么,夏芍点点头,“也是,他这个年纪哪有天天在家蹲着的。” “就是,男人在一起打个扑克喝个酒多正常。” 何二立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夏芍话锋一转,“你帮寄北卖了几对箱子了?” “没几对,就两……”话出口他才发现不对,又赶忙改口,“一对,就一对。” 可是夏芍眼睛已经眯起来了,“到底几对?” 要论脑子,十个何二立绑一起也赶不上夏芍夫妻俩。他还想扯些乱七八糟的,夏芍却只静静听着,一脸我就看着你编,最后他只能说了实话,“其实也没多少,就两对。” “你大嫂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大嫂?她跟你说这个干吗?” 夏芍没多说,提这个一是为了让何二立说实话,二是透个音儿给何家。何大立媳妇儿才跟她见了一面就敢找上她,说到底还不是仗着陈寄北跟何二立好,跟何家好。 “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碰上她一次,她嘴还挺快。” 何二立对这个嫂子显然意见很大,“我是在联系人给寄北卖第三对,这不还没打出来吗?” 一对箱子四十块,去掉木料的成本,最少能赚二十多。陈寄北已经卖了两对,加上她每个月给的十块零花钱,手里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十,这样居然还不够。 难怪这一个月都没怎么见陈寄北抽烟,估计他连两毛八一盒的烟钱也省下来了。 陈寄北越缺钱,说明遇到的事越大,夏芍也越担心,脸上难免带出来一些。 何二立见了就劝她:“寄北既然不跟你说,肯定是自己有办法解决,你就别担心了。再说他那么厉害,有什么能难得住他?马四全那么压他不都没压住?” 可马四全那么压他,他都跟她说了,这次却一个字都没和她提。 不过看何二立这样,显然也不知道更多了,夏芍没再问,和对方道过谢后回了车间。 晚上陈寄北来接人,夏芍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天渐渐暖和了,陈寄北已经不像冬天捂得那么严实,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俊朗的脸庞。因为地上有开化后冻上的残冰,他低眸注意着自己和夏芍脚下,“我明天要去趟单位。” “又要去单位?”夏芍目光落在他脸上。 明天可是休班,他又找借口去单位做箱子,是真不想让她知道啊…… 夏芍心里已经有些不快了。 他们是两口子,到底有什么事,他非要这么瞒着她? 陈寄北向来敏锐,明明夏芍还是那副表情,语气也没变,他却立即感知到了,侧眸看来。 夏芍干脆停了脚步,就那么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然而陈寄北看了她半晌,只“嗯”了声,就又收回了视线,“晚上吃什么?” “喝西北风!”这次夏芍是真生气了,看都不想看男人一眼。 平时不长嘴也就罢了,有事还不长嘴,甚至故意瞒着她,他还把她当妻子吗? 觉察到她情绪不对,陈寄北低声叫她:“夏芍。” 夏芍没有理。 过了好一阵儿,男人声音更低,“媳妇儿。” 这还是除了在床上,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还是在外面,夏芍却依旧不想理。 这次和被他闹狠了那次还不一样,那次夏芍冷着脸,这次夏芍连脸都没冷。 进门看到孙清一边做菜,嘴上还叼着个什么,她还笑着问了句:‘’你吃的这是枣糕? “对啊。”孙清说,“下午去买豆腐的时候看到,就买了点,还挺好吃。” 第145节 夏芍和以往一样跟对方聊着天,可进了屋,就是不和陈寄北说话。 两人像是进入了一种僵持,陈寄北不说,她也不说,看谁比谁更憋得住。 陈寄北跟她说了几次话都没人理,干脆也不说了,就静静跟在她身后。她做饭,他就点火烧柴。饭做好了,他又抢着搬炕桌,端东西,饭后照例去刷碗刷锅。 两口子谁都没跟谁说话,就这么睡下,早上夏芍睁眼,陈寄北已经去单位了。 看着锅里给她留着的早饭,夏芍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把锅边炼的油碰倒了。 然后她望着那一小坛油,突然想到了什么。 另一边老罗也早早起来了,一起来就鼓捣他以前记那些东西,看着上面虫蛀的痕迹皱眉说自家老伴儿:“你怎么放的?全让虫咬了,好多字根本就看不清。” 他这几天火气大,他老伴儿自顾自忙自己的,也没理他。 老罗研究半天一无所得,又想拿出夏芍给的饼干尝一口,结果一伸手,“我那包饼干呢?” “昨天国强他妈抱着国强过来,我看他喜欢,给他吃了。” 国强是老罗家小孙子,今年五岁。老罗一听就急了,“你怎么能给他吃了?” “我怎么就不能给他吃了?就许你吃,不许你孙子吃?” 都说隔辈亲,老罗老伴儿最委屈不得的就是这个孙子,闻言立即不高兴了。也是老罗没说清楚,他老伴儿给当普通饼干了,看到孙子喜欢就全喂给了孙子。 他老伴儿还说他:“你就是干这个的,猪肉吃不起,连个饼干也吃不起了?” “猪肉能和这个比吗?”老罗瞪眼,“这个饼干可比猪肉稀罕多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接着一言不发,飞快翻起了他那些笔记。 第二天老罗早早就迫不及待去上班了,没想到夏芍来得也很早,两人在路上碰了个正着。 正要说话,又看到了乐呵呵的常副主任。两人谁都没提醒谁,却下意识都止住了话头。 常副主任没注意,一边推着自行车往里走一边跟老罗问好,“师父早啊。我昨天去看了下,荷花酥跟枣糕卖得都不错,也不知道老车下那批大枣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老罗说,“大枣咱们年年买,有渠道,直接找那边要就行。” “那就好。仓库里的已经全用完了,我还怕老车下料太慢,供货跟不上。” 常副主任去车棚锁车了,老罗和夏芍不约而同加快脚步,迅速把他甩出了几十米。 等周围没别人了,两人才放慢脚步,走去僻静处那几棵刚过完冬还没有抽芽的大树下,注意着四周,“关于那个宫廷桃酥……” 一老一少几乎是异口同声—— “差的是不是猪油?” “差得会不会是猪油?”! 第89章 包装 要论香,什么能比猪油更香? 猪油在点心行的应用也很常见,尤其是在做酥皮点心的时候,没有哪种油比猪油的起酥效果更好。 只是这年代猪油没有现成的,需要采购猪板油自己炼,费时费力成本还不低。因此除非做细点,车间很少用猪油,平时用的一水儿东北产的大豆油,谁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但既然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那就有七八分靠谱了。 老罗眼睛里有了神采,“车间剩那些猪油上回做荷花酥没用完,今天中午就试试。” 将豆油换成了猪油,做出来的桃酥饼干果然更香了。 老罗又把配方调整了下,将油加了半两,饼干的味道已经和顺意斋的宫廷桃酥相差无几。 剩下那一点点,就是很细微的用量区别了,想要完全复刻难度很大。可即便没有完全复刻,这新做出来的桃酥也比厂里之前的好了太多,绝对能成为他们厂的招牌食品。 老罗擦擦手,长吐了一口气,“小夏啊,这次你可给厂子立大功了。” 调整一个月饼配方,顶多每年省个近千块成本。抓一个偷元宵的警卫,也只是帮厂里避免了损失。研究出来一种新饼干,还是能长期卖的饼干,带来的效益可就不只是以千计了。 能复刻出来,夏芍也很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甚至比它能带来的好处更让人满足。 夏芍笑着问老罗:“想好叫什么了吗?总不能还叫桃酥吧。叫宫廷桃酥也不大合适,好像咱们考试的时候连名字都一起抄过来了。” “要不叫宫廷酥?”老罗显然没什么起名的天赋。 夏芍是个理工女,也没这方面天赋。何况真起个多么有意境的名字,老百姓也get不到。 “那就叫宫廷酥吧。”夏芍说,“江城宫廷酥。” “这个名字好。”老罗一听就笑出了眼角的褶子,“江城麻花,江城套环,江城宫廷酥。” 说到江城xx,夏芍想到了这个年代还没太有的品牌概念,“罗师傅,这个饼干我们江城食品厂既然是头一份儿,能不能在袋子上做个记号,把名字印上去?”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就算你配料表和保质期没有,包装袋上总得有个名字吧? 所有食品厂都自己用纸糊袋子,上面连个字和花纹都没有,真的分不出来是哪个食品厂做的。 “印名字?”老罗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夏芍已经想过了,真要找印刷厂印袋子,别管成本高不高,首先吃的东西就不能用油墨印,“不用专门找人印,纸袋子糊完,刻个戳子蘸点食用色素戳上去就行。” 夏芍说着,还做了个盖戳的动作,“这样别人一看,就都知道他们买的是江城宫廷酥了。” “在袋子上盖个戳子?”老罗沉吟,“好像也不是不行,这样和其他饼干、其他厂的饼干也能有个区分。就是这个戳子还得找人刻,我得研究研究,跟厂里报一下。” 说到找人刻,夏芍突然想起了陈寄北,陈寄北好像就很喜欢刻这些东西。 不过他只是当爱好在做,夏芍也不知道他的水平到底如何,就没多说。倒是老罗想起了她,“你毛笔字不是写得好吗?干脆你写几个字,我看看能不能刻在上面。” 说到写字,那夏芍可就不推辞了,“行啊,我设计几种给您看看。” “还有这个猪油,要大批量生产,还得让供应科采购板油。” 东西已经研究出来了,老罗反而不那么急了,开始考虑其他,“这个方子来得不容易,可得看紧点,别让别人抄去了,最好连用了什么都别让人知道。” 人家要是光凭吃,也能复刻出来,那是人家的本事,他们也没有办法。 可要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们这里偷走了,那他们不成了给别人研究的? 这点夏芍想法绝对跟老罗一致,“猪油这件事恐怕瞒不住。这个就算定价高一点,也比那些细点省人工,可以大批量生产,要炼的猪油根本少不了。” 她思忖着,“不过咱们可以拿猪油做掩护,把鸡蛋捂死了,鸡蛋的用量可比猪油少多了。” “这个主意不错,光知道有猪油,他们就算把油加到四两、五两,也做不出这个味儿。咱俩盯着些,先别让别人接触和面,等有了可靠的人再说,至于库房那边……” 老头儿冷笑了声,“到时候谁要是去打听咱们都去库房领了什么,谁就是内鬼。” 老罗在糕点车间当了这么多年一把手,要是连仓库那边的嘴都封不住,就白干了。两人又商议了番,确定没什么遗漏了,这才锁上临时车间离开。 夏芍回去上班,老罗则找了车主任,叫他下单子,让供应科采购猪板油。 “这么多?”车主任一看就惊了。 老罗把手向下压了压,“什么都别问,你就跟厂里说是我要的。” 常副主任本来还想问句怎么了,听他这么说又把话咽了回去。核算员小赵又不管生产,更不会问了,于是当天下午车主任就写了单子给厂里,让供应科去副食批发部采购。 副食批发部就是专门供应蔬菜副食商店的,平时鱼、肉、鸡甚至烟草、罐头,都是从它那里进货。 和它相对应的是百货批发部,专门给各大百货商店供货。 另一边,夏芍则趁着休息时间,想了几种戳子的样式。 是单排还是双排,横向还是竖向,就连要用的字体,她也想了几种。 下班看到陈寄北在门口等她,她一句话没说,直接上了车。 赌气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的,她夏芍再生气,也没有跟自己过不去,不吃饭不睡觉的时候。 她不仅吃饭了,还又蒸了一个鸡蛋糕,当着陈寄北的面全吃完了。 看看她面前的鸡蛋糕,再看看自己面前清汤寡水的素炒白菜,陈寄北不由低声:“媳妇儿。” 夏芍头都没抬,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准备交代了?” 陈寄北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能憋是吧?看不憋死你! 夏芍把纸条收回兜里,也不管对方,下了饭桌直接去写字桌边铺纸磨墨。 陈寄北就敛了眸,一样样把东西收拾下去,刷完碗,又站到她旁边,“在写什么?” 夏芍本来没想理他,想想他会刻章,又一顿。 只是不长嘴太气人了,最终她还是没和这男人说话,只在纸上写了行字,问他能不能刻。 陈寄北看了看,“你们车间要用的?” 夏芍没说话,也没看他,一心琢磨着哪个更加好看。 陈寄北就沉着眉,自己往下说:“刻章应该是印在袋子上的,要不要加点花纹?” 有些人脑子转得就是快,一看内容,就知道要用在哪里,问也能问在点子上。夏芍的确想过要不要在上面添点花纹,不用多,能将几个字承托起来就行。 夏芍没说话,那边陈寄北已经自己拿出了纸笔。 男人立在桌边,俯身用修长的手指按住纸张,几下就勾勒出夏芍写那几个字的形状。接着凝眸沉思片刻,又在字的右下角添了半扇轩窗,窗前还垂着一盏宫灯。 他的笔法很简单,可就那么寥寥几笔,这宫廷酥几个字立马有了点宫廷的味道。 夏芍是从不知道陈寄北还会画画的,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男人黑眸与她对视片刻,见她收回视线,又垂下眼帘,在轩窗和几个字之间勾出一片云,“字用阳刻,这些图案用镂刻,既能点题,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夏芍没说什么,陈寄北就自己去切了一块木料,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开始雕刻。 这男人要论相貌,长得那是没话说;论能力,他能走到今天,除了户口和工作是陆泽同给办的,一步步靠的全是自己的实力和脑子,对老婆也体贴。 但他就是不长嘴,不会说好听话也就罢了,有事也不跟人说吗? 夏芍别的都能忍,就忍不了他这么瞒着自己。没理他,自己回炕上看从省城带回来的连环画去了。 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夏芍放了被褥,陈寄北还在雕。 夏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陈寄北还在雕。 她一看小座钟,已经快十一点了,也不说话,直接拉了灯。 第146节 写字桌那边静默一瞬,传来收拾东西的轻微声响,陈寄北总算上炕睡觉了。 夏芍背对着他,也没理他,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男人已经又坐在桌边了。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回了下头,“马上就好。”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侧脸一如既往地清俊,就连握着刻刀的手也一如既往地稳,完全看不出是几点起来的。 夏芍什么都没说,起身去外屋洗漱。 洗漱好回来,男人刚好吹了吹木屑,把刻章递给她,“看看。” 说是刻章,比单位用的公章还要大一圈,上面文字、图案清晰分明。夏芍看着,感觉不比单位那些模子差,甚至因为是印在纸上而不是面点上,比那些模子还要精致。 夏芍拿着那刻章,都不知道说这男人什么好了。 他有那工夫刻东西,就不能把嘴张开,好好跟她说一说? 眼见男人已经收回视线,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了,夏芍恨不得把刻章砸他头上,又没舍得。 不是舍不得他的头,是舍不得刚刻好的东西,这要是砸坏了怎么办? 盯着男人的背影瞪了半天,夏芍还是把刻章收了起来,想想又绷着脸打开男人做给她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那个装钱的日记本,“砰”一下摔在男人手边。 声音不小,陈寄北疑惑地看了过来,继而眼神一动,“媳妇儿。” 夏芍还是不想和他说话,但知道都已经知道了,总不能真坐视不理。 这个月的生活费她已经拿出来了,那日记本里还有八十多块,加上他手里的,应该够了。 摔完正要走,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又叫了一声“媳妇儿”。 夏芍头都没回,直接摸出昨天那张纸条。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收紧手臂,“我……够了,不用你给。” 顿了顿又补充,“我没事,家里也没事,你别多想。” 还是没说到底什么事。 夏芍干脆连问都不问了,纸条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扯开他的手出去弄饭。 去到单位,老罗没想到夏芍不仅想出了六七种方案,连刻章都带来了一个,“谁做的?” “我家陈寄北。”夏芍没说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你家小陈还会做这些?”老罗意外了,但还是兑了点色素,在纸上印了下。 印出来的图案很清晰,又美观,又贴合宫廷酥的名字。 老罗拿着刻章在手里摩挲了下,“这么一看,感觉是高档多了。”想想又翻出几个之前用的模子,“模子你家小陈能刻吗?这些上面的字都是桃酥和八裂酥的。” 夏芍也不知道,“我回去问问吧。” 老罗点点头,“刻章就用这个吧,再刻两个,我按去外面买的价给你们算钱。” 那几个模子他全让夏芍带回去了,带回去给陈寄北看看能不能做。车间倒是有定做模具的渠道,但用的时间肯定比自己找人做长,他还是想尽快把东西上了。 夏芍拎着模具出来,刚好碰到供应科的人过来送猪板油。 猪板油是猪肋骨内的一块肥油,呈块状,比水油和肥肉都更适合用来炼油。 因为要得急,供应科买到的并不多,石科长亲自过来解释:“副食批发部就这么多,我全拿回来了,又跟他们下了单子,让他们再进一批,过些天才能来。” 老罗没说什么,先找人把这部分板油炼了。 牛亮和完面,就被叫了过去,一时间车间外全是炼油的香味。不管谁从外面走过,都要吞吞口水,“老罗这是要做什么,炼这么多猪油?我看得有好几百斤。” 可惜别管消息灵不灵通,这回谁都不知道老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车主任和常副主任都不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车间炼油,他们都有口福了,下班的时候夏芍还被分了一大包猪油渣。 夏芍掂了掂,怎么也得有个三四斤,“这么多?” “我偏心不行吗?”老罗虎着脸,说着说着又笑了,“拿回去吃吧,吃不了送人也行,过几天还有。东西我已经拿去给书记和厂长尝了,厂里很支持咱们上。” 猪板油可比大豆油贵,还费人工,一下子要那么多,厂里还是没直接给批。 车主任回来跟老罗一说,老罗拎上新饼干就去了宋书记那,还叫上了苏厂长和副厂长。 条子是苏厂长没给批的,苏厂长见了还开他玩笑,“怎么?找老宋和小高告我状来了?”饼干一吃到嘴里,神色立马顿住了,“你要猪油,就是为了做这个?” 老罗没否认,但也没说具体都是怎么改进的,只提了提成本。 听说成本并没有想象中高,完全可以在桃酥的基础上提一下价,大批量卖,几位领导都很满意。尤其厂里刚被红香县食品厂恶心了一把,这个饼干来的正是时候。 虽然被打脸的是糕点车间,可外人一提起来,都是江城食品厂如何如何,丢的是整个食品厂的人。 为了这件事,宋书记还把车主任叫来狠训了一顿。 老罗年纪大了,又是跟他一批的老人,常副主任是副职,当然是谁管事谁担责。 车主任也知道这个道理,回去都没和老罗说,不然老罗肯定更气。 现在有了新配方,这口气总算能出了,几人吃着饼干,这才问起来龙去脉。 “又是夏芍?” 副厂长听了很意外,“这也还好是让她去了,不然岂不是错过了这么好的东西?我听说她们班还有人管她叫福星,说自从她去了,班里什么荣誉都有了。现在她又弄回来这么个配方,不是把福气带给了糕点车间吧?” “这可不只是有福气,她能带回来,也得能研究出来。”苏厂长笑着看了眼宋书记。 他们都知道,因为宋书记坚持让常副主任带队,这次夏芍差点没去成。 老罗也知道,但能在厂里当一把手的,还不至于连这点脸皮都没有,宋书记面上变也没变一下,“那就尽快做出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供应科,我跟他们说。” 有厂领导给开绿灯,这第一批的猪板油自然送来得很快,老罗眉宇间也一扫之前的怒色。 听说一切顺利,没再被人横插一杠子,夏芍也放下心,带着猪油渣和模子回了家。 进门她就把猪油渣分了孙清一部分,孙清还纳闷,“你哪来这么多?” “车间要用猪油,今天才炼的。过几天可能还会有,我也吃不完。” 听说过几天还会有,夏芍带回来那一包又确实不少,孙清就没推辞,“那我留着包包子。”又去柜子里拿了捆粉条出来,“我那嫂子今天下来了,给咱俩捎的粉条。” “又送东西了?”夏芍好笑,“不是该新娘领进房,媒人扔过墙吗?” “我那嫂子,能把人忘了才怪。不信你等着看,下个月山菜下来,她还得过来送山菜。现在她逢人就说你媒做得好,弄得好几个人都找上我,想请你给他们家孩子也介绍个对象。” “我哪会这个,上次也是赶巧了。” “你可别这么说,你看人多准啊。”孙清跟她提起之前相看过的那个姑娘,“前两天我碰到于嫂子,听说她和那个小伙子成了,两家正在商量,准备今年五月一结婚。” 夏芍有些意外,“他们两家不是有过节吗?” “就为了个板杖子,能有多大事?”孙清说,“男方家里听说儿子处对象了,拎着东西上门给女方赔礼道歉,先低的头。台阶给足了,那姑娘又不想跟别人,不就成了?说起来还好当初你跟着去了,没把人介绍给栓子,你这等于一下子促成了两对。” 两人说了几句,夏芍才进屋把模子放到陈寄北面前,附带一张纸条——“看看能不能做。” 见她依旧不和自己说话,陈寄北垂下眸,但还是说好。 等夏芍做完饭,他已经画出来三个模子的样式给夏芍选。 夏芍看了看,还都挺好看的,但桃酥饼干烤出来后会有一定变形,她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 简单就等于好刻,模子本来也不需要太细腻的线条,不到两天陈寄北就刻出了第一个。夏芍拿去单位给老罗试了下,老罗很满意,觉得跟那刻章刚好是一套。 于是夏芍再回家,不仅带回了新订单,还把采购刻章和模子的款项也带回来了。 这笔钱比陈寄北做一对箱子所赚的手工费还要多,陈寄北捏着那几张大团结,半晌没说话。 夏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想办法给他找赚钱的机会,但都这样了,他还是不说。夏芍气也气过了,反而不急了,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能被负疚感压垮。 不和他说话,是告诉他他不好好交流就别想别人跟他好好交流。 帮他赚钱,是帮他解决问题,她就不信他心里能受得了。 夏芍就是要两方面磨,把他这个不长嘴的毛病给改过来。至少有了什么事,得和她说一声吧? 果然这周休班,陈寄北没再找借口去单位,老老实实在家刻了一天模子。 第二天夏芍把刻好的模子带去单位,第二批猪板油也到了。 老罗数了数模子的数量,“就咱们两个和面,也做不了太多,五个够了。” 老头儿当即就把叶大勇叫了过来,让他把模子带回去,分几个人专门生产新饼干。至于新饼干的面怎么和,就不用他们管了,和好了会直接叫他们去临时车间拿。 临时车间和面的地方都被老头儿拿纸糊了,和面的时候反锁上门,谁也不让进。 食品厂建厂至今,老罗就没这么谨慎过,做细点的时候都没这么谨慎过。本来炼了那么多猪油就够让人好奇了,现在又这么神神秘秘的,众人更是抓心挠肝。 就在一片抓心挠肝中,叶大勇带着人去把第一锅面抬回了饼干车间。 吴班长都要好奇死了,见了跟在后面问:“罗师傅到底让做的什么?总不能是这次去省城学的吧?省城学那几样红香县都做了,也不用这么神神秘秘。” 做的什么叶大勇倒没瞒他,“是一种新饼干。” “新饼干?”吴班长依旧想不通,“什么新饼干要弄成这样?”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顾不上问了,因为饼干车间飘出来的味道太香了,比他们槽子糕车间都香。 第二天,崭新的饼干打着崭新的包装,出现在了江城各大商店和供销社的柜台上。 也出现在了红香县的柜台上……! 第90章 先撩者贱 对于江城食品厂,韩主任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罗永贵老了,人都退到质检员的位置上了,只等着退休,哪还有什么进取心? 而除了罗永贵,江城食品厂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罗永贵提起来那两个徒弟糕点做得倒还可以,可一个行事太过沉稳,脑子没那么活络;另一个脑子倒是活络了,小心思却太多,反而难以专心。 再剩下的都太年轻,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独当一面,不然也不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上次能扳回一城,也是那个夏芍的主意,而那个叫夏芍的小丫头就更年轻了。 何况他们内部还不团结,跟个筛子似的,这样还不踩一脚,就是他们红香县食品厂傻了。 而且韩主任有自信,自己这一次把所有新学的糕点都做了,江城那边根本没办法应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因为换成是他,在学的东西都一样的前提下也没有办法。 所以东西送过去,他就没管了,根本就没想过江城食品厂还会反击。 第147节 还是上回那个送货员发现的不对,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等人说,自己就买了一包带过来,“江城那边又往咱这送东西了,说是新饼干,叫什么宫、宫廷酥。” 韩主任都没说话,办公室里的副主任就先笑了,“这回可没学做饼干吧?” “谁知道他们搞什么鬼。”韩主任也笑,接到手看到袋子上的“江城宫廷酥”几个字,他还说了句:“东西做得不咋地,这些小花招倒不少。”随手就给打开了。 打开一看,他更没了兴趣,“就这?” 副主任也嗤笑了声,“桃酥饼干多放点油放点糖,就叫宫廷酥了?亏他们想的出来。” 两人显然兴致缺缺,那送货员看了,就问:“那买饼干的钱……” “你拿去找财务科报销。”韩主任直接给他写了个条子,饼干也没要。 送货员等于是白赚了一包饼干,一分钱没花,脸上顿时笑开了,甚至有些后悔没买两斤的大包装。回去休息的时候他才打开尝了一块,然后就愣了,“这不比厂里的好吃多了?” 几天后发现江城宫廷酥的纸袋子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周围,韩主任也愣了。 不仅纸袋子越来越多,有一天车间出去送货,竟然有四分之一的货没送出去,“一商店说以后七五粉的桃酥不要了,只要标准粉的。七五粉的又贵又没有江城宫廷酥好吃,不好卖。” 韩主任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什么都没说,出去找地方买了一包江城宫廷酥。 没想到这江城宫廷酥还挺好卖,他去第一家商店,商店竟然断货了,到了第一家才买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不同了,这回一打开,他就发现了许多上回没注意到的细节。比如饼干的颜色,就算用了七五粉,看着也比他们厂的七五粉桃酥好看。 再尝味道,细腻、绵滑,入口即化。韩主任干了半辈子糕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 他站在那,就这么把一整块都吃完了,越吃脸色越凝重。 “你买完了没?买完了别在这站着,别人还得买呢。”旁边有人催他。 韩主任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那人立即上前,“给我来两斤江城宫廷酥。” 他在柜台边待了没多久,就见售货员卖出去好几包。当然因为贵,肯定没有普通饼干卖得好,但也够惊人了,毕竟会买桃酥的本来就不是大多数,六毛八一斤的炉果多便宜啊。 更重要的是,这种饼干他们红香县食品厂不会做。 不会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江城食品厂可以随便在红香县这边卖,而他们束手无策。 现在七五粉的桃酥就已经开始卖不出去了,他们一天拿不出同样的东西,就会被无限挤占市场。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东西被人叫江城xx了,是真的会影响厂子的效益。 这才是致命的杀招,和这个相比,之前他们对江城那都是小打小闹。 韩主任回去就把副主任、各班班长和几个徒弟都叫到一起,研究这个宫廷酥该怎么做,“现在已经不只是叫什么的问题了,咱们必须拿出同样的东西来,越快越好。” 可惜一连四五天,送过来的宫廷酥越来越多,韩主任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却始终没有头绪。 “要不咱们跟市里反映反映,别叫他们过来卖了,他们这本来就是越界。”韩主任在车间是最大的师傅,副主任本来就是帮他管人事和杂事的,不擅长这方面。 有一个班长也想得头疼,“对啊,他们江城的什么宫廷酥,凭啥跑咱们红香来卖?” 其他人却没说话,尤其是韩主任的几个徒弟。 有一句话叫先撩者贱,虽然不好听,但形容他们此时这种窘境十分贴切。 当初是他们先越界的,谁都有立场跟市里反映,就他们没有。而且他们当初敢这么干,就是因为市里根本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去对方的辖区卖,就算反映了也没用。 “能不能把他们的配方打听出来?”跟韩主任一起去学习那个徒弟压低了声音。 副主任也知道韩主任在江城那边有人,眼睛一亮,“对啊,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出来?” 韩主任却摇了摇头,“这种新配方,罗永贵一定会死死捂着,他不一定能知道。而且他毕竟是江城食品厂的,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愿意告诉咱们。” 以前那么多事,对方都卖给他们了,怎么轮到配方就不行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可韩主任比他们更了解对方,这么说估计是真没戏。 这次又没商议出个结果,散会的时候难免有人嘀咕:“当初招惹江城食品厂干嘛?好处没捞着,反惹了一身腥。等这个月的销售量出来,咱们车间肯定得挨骂。” 韩主任那个徒弟在旁边听到了,什么都没说,甚至觉得还有点道理。 如果不是他们先去惹江城食品厂,江城食品厂就算有新东西,也是在自己的辖区卖。甚至如果他们这次不非要恶心江城食品厂一把,人家都未必会做得这么绝。 毕竟自从卖了小麻花和套环过来,三倍奉还了之前的挑衅,江城食品厂可从没越界过。 相比于红香县那边,江城这边简直是扬眉吐气。一连半个月,笑容就没从老罗脸上消失过。 宫廷酥做出来,比他想得还要好卖。 一开始还差一点,毕竟是新品,很多人都持有观望态度。可不过几天,口碑就发酵起来了,迎来了一波高峰期。卖得最好的时候别说是红香县那边了,他们自己这边都有地方断货。 这两天虽然已经开始回落了,可销售量依旧不少,还陆续有红香县下辖的县镇过来要货。 老罗畅快地喝了口茶叶水,“红香县那边,太远的就不送了,浪费时间还浪费油。他们真想要,自己想办法过来拉,产量有限,咱们还是可着自己这边卖。” “产量不能再往上提一提吗?”说起这个常副主任不由皱眉,“就这么放弃有些可惜。” 老罗却不觉得可惜,“没必要,等他们新鲜劲儿过了,就要不了这么多货了,饿着点总比剩下了强。小夏那丫头说这叫……叫什么来着?饥饿营销,对,饥饿营销。” “又是那丫头的鬼主意?”车主任一听笑了。 常副主任也笑,“小夏那可是师父的心头宝,现在谁都不带,也得把小夏带上。” 宫廷酥做了十多天了,到现在除了老罗和夏芍,依旧没人接触过和面,包括车主任和常副主任这两个车间领导兼老罗徒弟,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老罗偏心啊,什么老罗连两个徒弟都防着,只教给夏芍啊…… 要说一点没往心里去,那是不可能的。可转念一想,车间又不只生产宫廷酥一样东西,他们还要管理车间事务,哪能真什么都不干了,每天只跟着师父和面。 车主任笑了笑,“要是我碰上这么好的苗子,我也拿她当心头宝。” “何止是好苗子。”老罗看了两个徒弟一眼,端杯喝水,“这次的配方就是她弄回来的。” “配方是小夏弄回来的?”车主任一愣。 常副主任也很意外,“她什么时候弄回来的?总不能是这次去学习吧?” 老罗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已经转了话题,“今天供应科的过来送猪板油,说红香县那边的副食批发部也过来开板油了,供应给咱们市的板油根本不够用。” 就算炼油这事瞒不住人,可这么快,车主任和常副主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夏芍也听说了,但红香县这次被打得这么狠,要是没点行动,她才觉得奇怪。 倒是一直没人去仓库打听他们都提了什么,也没人跟他打听配方,让她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是那个内鬼金盆洗手了,还是太过谨慎,没准备蹚这次浑水。 时间进入四月份,孙清那嫂子果然如孙清所说,过来给她和夏芍送山菜了。 送的是小根菜和婆婆丁,小根菜洗一洗,用来蘸酱或者塌鸡蛋都可以。婆婆丁削去多余的根须,蘸酱吃清新中带着微苦,根部还可以炒了泡水喝,去火效果十分好。 江城还有首童谣专门说这种婆婆丁:婆婆丁,开黄花,你娶媳妇我当家。 夏芍觉得满有意思,而且江城本地人嘴里这种俏皮话还挺多的,有一回孙清疙瘩咸菜没泡好就切了,咸得直在那皱眉,“腌到秋,艮啾啾;腌过年,齁齁咸。” 夏芍只是没想到不仅孙清那嫂子来送了东西,何婶儿也送了好大一条鲤鱼过来。 “今年的开江鱼,干净,个还大,你何叔去江里钓的,我来给你们两口子送一条。” 怕鱼不够新鲜,何婶儿直接拎了个桶过来,一进门满脸都是笑。 “这么大?”夏芍一看那个头,少说得有个三四斤重,“婶儿怎么不留着给一立跟云英吃?” 何婶儿一听,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家里还有这么大一条,够你何叔跟一立吃了。至于云英,”她脸上露出喜色,“云英有了,现在反应正厉害,吃不了这个。” “云英有了?”孙清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前两天我嫂子下来,怎么没说?” “昨天才知道的。我领她找江大夫看了,确实有了。” “那可是件好事。”孙清满脸惊喜,“我哥我嫂子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栓子已经找人往回捎信儿了。” 之前何云英婚事一直不顺,碰到骗婚的,还被人传闲话,何婶儿可没少上火。 现在好了,婚顺顺当当结了,还进门三个月就有了孩子。何婶儿跟这些天的老罗一样扬眉吐气,看夏芍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自己找了大盆,连水带鱼倒进去。 那鱼真是活蹦乱跳,尾巴一甩,水花都能溅起好高。 见它差点从盆里蹦出来,夏芍赶紧又去找了个桶,涮干净,把鱼挪到桶里面。 何婶儿擦了把手,这才跟着夏芍进了里屋,压低声音问夏芍:“听说你跟小陈最近缺钱?” 夏芍当时就看了眼在院子里劈柴的陈寄北。 这可真是,该说的他不说,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这还是有人过来告诉她,要是没人呢? 夏芍觉得自己收拾他就对了,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笑道:“婶儿听谁说的?寄北之前手头确实有点紧,不过他上个月刚涨了一级工资,我们已经不缺钱了。” 何一立那人虽然不靠谱,却不是个大嘴巴,何大立媳妇儿还是碰到他卖箱子才知道的。 而且何一立要是想说,何婶儿早就知道了,怎么会隔了这么长时间?陈寄北都不做箱子了。 夏芍怀疑何大立媳妇儿,果然何婶儿低声道:“大立媳妇儿回来跟我说的。让我劝劝你们别打肿脸充胖子,有钱挣就赶紧挣,过了这个村想挣都没地儿挣了。” 这个何大立媳妇儿,见钱没办法打动她,竟然回去找了何婶儿。 以两家的交情,何婶儿要是开了口,可没那么好拒绝,这不是难为人吗? 夏芍正想仔细说说那件事,何婶儿从兜里掏了个小布包塞她手里,“这里有四十块钱,你们先拿着用。小陈刚去土产,就别出这个头了,容易得罪人。我听说土产转正的名额早就定好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把谁拿下来能乐意?为了点钱不值得。” 谁也没想到何婶儿不仅没开这个口,还反过来劝她:“大立媳妇儿再来,你们不用理她,大立来也不用理。一天天想一出是一出,我就当这个儿子是给他老丈人养的。” 能说出就当是给他老丈人养的,可见何婶儿对何大立有多失望。 而何家也不富裕,何婶儿却一下子拿出了四十块钱借给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得罪人…… 感觉到手里布包沉甸甸的重量,夏芍忍不住反握回去,“婶儿你别担心,我们真的不缺钱了。我们两个人开工资,前阵子寄北还帮我们车间雕了一批印章和模子。” 夏芍再三保证,何婶儿总算把钱收了回去,“有事儿你们开口啊。” “一定一定。”夏芍点头,“我们两家什么关系,跟您我还客气?” 何婶儿不由又和她说起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我们家老大老实,没主见,我怕他撑不起来,就给他说了个有主意的媳妇儿。没想到媳妇儿太有主意了,回来看到你何叔卷烟的纸,都得拿两沓回去给她爸。老大被她管得连个屁都不敢放,把你何叔气的……” 送走何婶儿,夏芍一眼都不想看陈寄北,直接回屋了。 晚上一人一个被窝,隔着半米远。什么盖一个大被,什么搂着睡,想都别想。 第一天早上正睡得迷糊,夏芍突然感觉脖子上有些痒。 梦里她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子,下意识去挠,却勾到了根细细的绳子。 夏芍睁开眼,缓了会儿才发现有人正给她脖子上系着什么,摸了摸,是个木牌。 第148节 不过乒乓球那么大,却刻了条完整的游龙。游龙腾飞于云雾之间,头、须、鳞、爪栩栩如生,可能雕刻好后还细细盘过,木牌表面不仅没有棱角,触手还很光滑。 而夏芍,正是属龙的。 她摸着那块木牌,发现反面还有花纹,是用线条勾勒的一簇芍药花,十分漂亮。 夏芍忍不住转头,陈寄北已经系好了红绳,递给她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 夏芍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女款的,表盘圆润小巧设计简洁,已经调好了时间,表带也被卸下了几节,戴在她手腕上刚刚好,不长也不短。 一瞬间她全明白了,“你最近到处弄钱,就是为了买这个?” 一块手表一百多,顶他三个月工资了,他月月上交工资,难怪得想别的办法弄钱。 难怪她怎么问,他都不说,也不肯要她给的钱…… 果然陈寄北闻言,“嗯”了声,低头要来吻她额头,“生日礼物。” 夏芍一把拍上他的嘴,将人推开,“我都不跟你说话了,你也不说,就为了买这个?” 这反应有些出乎陈寄北的意料,他一顿,“上回我过生日你也没说。” “那能一样吗?我没说,是因为我都把那天折起来了,你也没想起来。我没说,只告诉你我晚上会晚点下班,你都一个人在院子里生气,你看看你憋了多少天?” “十八天。”陈寄北还记得挺清楚,“你十八天零十一个半小时没和我说话了。” 夏芍都要被他气笑了,“你还知道我十八天没和你说话了?你要不要再憋几天,凑它一个月?我要是十月份过生日呢,你是不是还准备继续憋,憋上半年?” 那当然不用憋半年,她要是十月份过生日,他就不用急着弄钱了。 只是陈寄北向来敏锐,求生欲让他没这么说,而是果断认错,“对不起。” “你哪对不起我了?”夏芍灵魂拷问。 陈寄北一顿,似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俯身过来抱夏芍,“媳妇儿。” 这显然是还没意识到错在哪里,夏芍推开他,“叫媳妇儿也没用。” 陈寄北被推得抿了抿唇,黑眸望着她,“我不是想瞒着你,我就是……”有些话对他来说很难出口,但对着夏芍那张含怒的脸,他还是道:“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顿了顿,又补充:“像你给我那次一样。” 似乎有些不习惯,他敛了眸,“结婚到现在,我没给你买过东西。” 生日那天的蜡烛到现在他还留着,有时候开箱子看到,就会伸手摩挲两下。 因为夏芍给了他第一次,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他才在心里记着,也想给她最好的。 陈寄北是怎么想的,夏芍多少能猜到一些,因为他那个木牌雕得真的很用心。 贵重的礼物,用心的礼物,这年代别的男人可能一样都不会送,他却把两样都给了她。 可感动归感动,让他这么一搞,什么惊喜都要狠狠打个折扣。 夏芍没准备就这么算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缺钱的吗?一立他大嫂找上我,说要给笔钱,让你去找你们领导,或者动用表哥的关系,给她外甥办转正。” 陈寄北显然不知道这件事,一愣,“你怎么没和我说?” “你都不和我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夏芍目光清冷冷的,直视着他,“我们是两口子,你缺钱,我却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对不起。”陈寄北垂着眸,这回显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夏芍却还是没准备放过他,有些话既然说了,就得一次性说透,不然下次有什么事,他还会这样,“我当时又担心又难过,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竟然要凑那么一大笔钱;难过我是你媳妇儿,你出了事,竟然说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陈寄北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下,当时就慌了,“我不是,我……” 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他被人打压、被人误解,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夏芍也是真上了心,才会这么生气。不然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他爱怎样就怎样,既然他能自己承担,那就自己承担好了,又没影响到她,她跟着操什么心? 夏芍吸了口气,情绪渐渐平复。 陈寄北见她脸上没那么冷了,也没了那种叫人无措的难过,刚要松一口气。 夏芍突然下炕,平静地把他的行李抱起来,放到了北面的小炕上,“既然你能憋,就继续憋着好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下次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91章 出路 没人和自己说话这种事,陈寄北曾经很习惯。 可听了快一年的轻声软语,还有时不时的跑火车,突然就这么没了,他才知道什么叫难受。 尤其是分开睡那些天,早上起来他总要翻一页阳历牌,算算还有多少天。然后算着算着,礼物终于送出去了,人也和自己说话了,他却被撵到了小炕上。 这回别说是回一个被窝,睡一个炕都不让睡了…… 陈寄北有点懵,看看被褥,又看看夏芍,“媳妇儿。” “说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回来。” 夏芍正在换衣服,乌黑的长发绸缎一样铺在白皙的脊背上,颈间还露出半截红绳。 他还想再叫,那边夏芍直接转过了头,“你要实在不想睡也行,我睡。” 陈寄北不说话了,默默把行李整理好放到了炕角。 北边的小炕虽然也重新盘过,但夏芍已经睡惯大炕了,顺手的地方不仅放了一大盒连环画,还有各种小零嘴。晚上没事干的时候,她就喜欢趴在枕头上,翘着脚丫看书吃东西。 与其让她搬,还不如他搬,也省的她换了地方不适应。 放完夏芍已经穿好衣服,正在套袜子,他又去帮夏芍把被叠了,睡衣也叠好放在行李上。 等夏芍洗漱完,又从锅里捞出两个煮鸡蛋,“我不会做面条。” 男人声音、神色还是那么冷淡,黑眸却望着夏芍,像是怕哪个举动做不好,又惹了夏芍不高兴。 那眼神看着还怪可怜的,夏芍控制着自己挪开视线,没伸手去揉他的狗头。 这男人,礼物送了不算,连鸡蛋都煮了,但就是一个字不说。她甚至怀疑当初她要不是给他过过生日,他连生日快乐都不会说,只会把东西放到她枕边。 不过夏芍还是拿起一个鸡蛋在墙上滚了滚运气,“滚滚墙,越过越强。” 陈寄北看着,像是松了口气,接过鸡蛋帮她剥了壳,连里面那层膜都去得干干净净。 夏芍自己给自己煮了碗长寿面,以为生日就这么过了,没想到晚上陈寄北又去饭店买了菜。 把菜一个个从饭盒里倒出来,男人还点了根蜡烛,管他蜡烛该点在哪,反正是点了。 夏芍看着,感觉他像是在复制自己上次的做法,有种笨拙而真诚的可爱。 但再可爱,他不把该想的想清楚,就别想回南炕睡觉,拿那种又可怜又委屈的小眼神看她也不行。 结婚快一年,除了夏芍出去学习那几天,陈寄北还是头一回自己睡一铺炕。 早上起来他脸都是黑的,送完夏芍也没离开,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看着夏芍的背影点了根烟。 他觉得他得再想想夏芍那番话,总不能今天晚上还一个人睡小炕吧? 有些东西从未拥有过,还不觉得怎样。可一旦知道了拥有是什么滋味,再想放开就难了…… 四月里雪已经化干净了,厚重的棉衣也脱了下去,男人简单一件藏青色毛衣,宽肩、长腿一览无余。侧眸抽烟时神色寡淡,沉静的黑眸里却有种格外吸引人的专注。 就算知道这是个有主的,还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儿,过往的人依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有那跟陈寄北认识的,还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也没像以前那般不理人,点点头以示回应。 何二立来上班看到,过去跟他要了根烟,“我妈到现在还把着我的工资,一个月就两块钱零花,想抽根迎春还得蹭你的。”说着又问:“都重新开始抽烟了,不缺钱了?” 钱是不缺了,可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 夏芍性子平和,心又大,很少会生气。但只要她气了,绝对说到做到。不然换作以往,他用那种眼神看她,她早心软了,这两天却完全不为所动。 但陈寄北有事都不会跟夏芍说,就更不会跟何二立说了,咬着烟只“嗯”了声。 何二立也习惯了他这个性子,反正何二立自己是话痨,没人理也能说得下去,“不缺了就好,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用钱,我说借你你还不干。对了你跟夏芍解释了没有?你说你有事不告诉我,怎么连她也不说?那天她来找我问,脸色挺不好的。” 又一个说他瞒着人的…… 陈寄北垂了下眸,“我给她买礼物了。” “啥?”何二立有些没想到他会回答,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 话已出口,陈寄北干脆抬眼直视着他,“她生日,我给她买礼物了。” “你还会给人买生日礼物?”何二立很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给人买个礼物,弄得跟你出事了一样。你别跟我说你一直等到夏芍过生日,都没和她解释。” 陈寄北没说话。 “你还真没和她解释?”何二立简直服了她了,“那你这是给她惊喜呢?还是给她惊吓呢?” 陈寄北依旧没说话,这回却抿了一下唇。 何二立就搞不懂了,“你说我缺心眼,看不出来,你媳妇儿还能看不出来?再说她都知道了,你还不和她解释,一直憋了这么多天,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也行啊。” “我不骗她。”陈寄北这话说得半分不容置疑。 “行行,你不骗她,你就气死她吧。”何二立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抽了口烟,“不过也就你了,夏芍脾气那么好,我以前就没见她为什么事脸色那么难看过。” 这话让陈寄北动作一滞,昨天狠狠被刺过的地方又像被什么温柔地包裹。 对啊,夏芍脾气好,遇事也从来不慌,看着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怎么就气成那样? 都知道他是在给她准备生日惊喜了,怎么她还会气成那样? 见陈寄北没再说什么,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何二立掐了烟,“我得去上班了,去晚了又得被念叨。我要是敢再被扣工资,一个月两块的零花钱也没了。” 正要走,陈寄北却叫住了他:“我师父新收的那两个徒弟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何二立就有些幸灾乐祸,“还能咋样?学了快四个月了,连个竹箍都做不结实。马四全一直没让他们拜师,我看车间那意思,已经准备重新找人了。” “那你呢?就准备一直这么混着?”陈寄北眼眸漆黑,一句话把何二立问愣了。 何二立挠了挠头,“混着呗,不混还能干嘛?” 他是家里次子,又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从没对他有什么要求,他自己也就没什么上进心。 见他表情有些茫然,很快又变成了无所谓,人还笑了声,陈寄北拿下烟,眼神很郑重,“何叔今年五十二了吧,再过五年,建筑队的活他还能干动吗?再过十年呢?” 何二立脸上无所谓的笑容一顿,“家里不还有我哥吗……” 何大立能不能指望上,他这个弟弟还能不清楚?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何二立沉默了下,有点烦躁地再次挠头,“我这个身体又不能干重活,我有什么办法?你到底有什么话?直说好了,我脑子不好使,猜不出来。” 第149节 他让直说,陈寄北就直说了,“你怎么不去木匠房试试?” “我?我哪行啊?”何二立直摆手,“我工作都干不明白,哪会这些?” 何二立的混,跟家里对他没什么要求有一定关系,跟他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做事总是做不好也有关。久而久之,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了信心,自己就先否定自己了。 陈寄北看着那张有些沮丧的脸,“前些天我做箱子,你帮我打下手,不是干得挺好?” “那算什么?”何二立还是下意识否认,“我也就帮你锯了锯木头,上了几个螺丝,剩下哪样不是你干的?说实话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知道你连箱子也会做……” 陈寄北看着他说,一言不发。 好半晌何二立才停住话,目含期待地、小心翼翼地跟他求证,“那个,我真干得还行?” “嗯。”陈寄北直视着他点头。 何二立就摸着头,嘿嘿笑了,“我还怕我干的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木匠房的事,你再想想。”陈寄北看了下表,准备去上班,“不懂的就来问我。” “啊?好。” 何二立猛地回过神,一看周围都快没人了,撒丫子就跑。 昨天陈寄北买了菜,夏芍今天才把那条大鲤鱼炖了。 女人嘛,就得对自己好一点。再苦不能苦自己,再惯不能惯男人。 因为鱼比较大,这回她倒没有吃独食,还给对门也送了一大碗。 孙清那眼睛蹭地就亮了,想起某件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又强忍着把碗放进了锅里,一本正经清了清嗓子,“百胜他们单位还没下班,我等他回来一起吃。” 不知怎么地,夏芍就想起了自己某次回来,看到孙清在家里偷偷吃卤味。 她有些好笑,也不说破,端起装鱼的小盆,又被陈寄北接过去拿进了里屋。 其实要说炖东西,还是这种原始的大地锅炖出来好吃,不然后来也不会到处都能见到铁锅炖了。 不需要太多的调味料,也不需要太复杂的烹饪过程,只要原材料够好,做出来就是美味。 陈寄北第一筷子就把鱼鳃下最嫩那块肉夹给了夏芍,夏芍也没客气,直接吃了。 这种开江鱼后来卖得很贵,也不好买,但比起养殖的鱼有股土腥味,味道格外地鲜美。因为是现杀现做,鱼肉也没有粉,夹起来是很鲜嫩的瓣状。 夏芍一口气吃了好多,吃完就像只慵懒的猫,满足地窝在了炕边。 陈寄北去地窖里拿了个苹果,洗干净,切好了递给她,自己则去小炕抱了行李。 过了一整个冬天,苹果早没了当初的脆爽,变得沙绵,好吃却还是好吃的。夏芍捏了一块,就那么叼在嘴边,挑起眸看他,“你是想好了?还是想耍赖?” 陈寄北神色不变,先把行李放回南炕,地方稳稳占住了,才道:“我想好了。” 夏芍发现他不仅先把行李抱了回来,放的还是和她紧挨的位置,小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这男人面上还一本正经,尤其是眼睛,又黑又深,看人的时候总给人格外认真的感觉,“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更不该在你发现后一句都不跟你解释。” “你不是想给我惊喜吗?”夏芍盘起腿坐直身,同样认真地在和他说这个事。 这回男人没有犹豫,“我至少该告诉你我要给你买礼物,而不是什么都不说,让你担心。” “你也知道我担心啊?”夏芍瞪他一眼,到底流露出些埋怨,“什么都不说,被发现了也不说。我要是真以为你出了事,收了二立他嫂子的钱,答应让你帮她办事呢?” “你不会。” 夏芍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你就知道我不会?” “你不会。”这一声比刚刚更加笃定。 陈寄北俯下/身,似是怕又被推开,没有直接来抱她,而是握住了她按在炕上的手。见她没有反对,才低眸在她额上亲了亲,又试探着向下,啄了啄她鼻尖。 要落到嘴唇上时,夏芍向后挪了少许,避开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没交代的?” 陈寄北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心性好,遇事从来不慌,还是真没什么瞒着她了。竟然没像有的男人,一被问就心里打鼓,然后老婆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股脑全招了出来。 他神色微顿,似是还仔细回想了下,才凝视着夏芍,“没有。” “真没有了?” 陈寄北神色更加认真,“我前天晚上偷偷亲你了,算吗?” 夏芍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愣。 男人已经单腿跪在炕上,追上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这么亲的。” 表情严肃,就像在给她示范。 夏芍都被亲完了才反应过来,“你又跟我玩套路!”手拍在男人脸上,却没什么力道,最后干脆转拍为掐,揪着男人的脸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多套路?” 见她终于笑了,陈寄北长吐一口气,覆上她捏着自己的小手,素来冷淡的眼底也有了些柔意。 何婶儿对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没两天,何大立就找来了夏芍家。 比起他媳妇儿,他这个人看着就很老实,进门也不会寒暄,更不会先发制人说什么缺钱的事。甚至憋了好半天,他才问陈寄北,能不能看在跟何二立的交情上帮个忙。 对这种老实人,就不能跟他打太极了。 陈寄北回得也直接,“单位转正的名单已经定好了,你让我把谁换下去?” “已、已经定好了吗?”何大立媳妇儿显然连具体的情况都没和他说。 陈寄北颔首,都有多少个人要转正,分别叫什么,说得一清二楚。 何大立一听就知道这是专门去问过的,不是敷衍他。而且人家都定好了,还办什么? 硬把人换下来,别说好不好办,事后不得被人恨死? 他脸涨得通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就告辞走了。回家后不知道怎么跟他媳妇儿说的,后来夏芍在小市场碰到过一次,他媳妇儿还给夏芍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回事?”一起出来买菜的孙清看得直纳闷。 夏芍只是笑,“春天风大,可能迷眼睛了。” 要论办事,何家这个大儿媳还不如马树花呢。 马树花虽然来了一手强买强卖,但好歹豁得出去脸求人,也舍得花钱买东西。 何大立媳妇儿只知道拉关系,走人情,嘴上说得好听,可哪次上门来找人不是空着手来的? 所以别说陈寄北这里走不通,土产其他人她也没走通,转正的名单没半个月就公布了出来。 名单刚公布,何二立就趁着休班登门了。还不是空着手来的,一手拎了一个大罐头。 时间有点巧,夏芍还以为跟之前那件事有关,结果家里压根连提都没和何二立提。 何二立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寄北在家吗?”见陈寄北拎着扫帚从里屋出来,赶忙迎上去,“上回你跟我说那件事,我回去想了,决定听你的试试。” 陈寄北一见他拎那俩罐头就蹙了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你帮我指点一下,看看我是不是那块料。” 何二立还想把东西往陈寄北怀里塞,陈寄北放好扫帚,直接拎着他,连人带罐头拎出了门。 何二立都被拎懵了,尤其陈寄北还冷着脸,满眼写着不高兴。 夏芍看了忍不住说他:“你跟寄北什么关系?上门还送东西,不是见外吗?要都像你这么算,之前你帮寄北卖箱子,我们是不是也得按销售科那样,给你提成?” “那不一样,人家学东西不都要送礼……” 何二立还想再说,见陈寄北冷眼扫来,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寄北先把地扫完,撮子里的垃圾倒了,才找出一个自己之前做来装水的桶,涮涮拆了。 “你拆这个干嘛?”何二立还没搞明白。 陈寄北拇指和中指间拎着一片木叶,撩眸看他,“你不想看都是怎么做的?” “想!”何二立赶紧抱着东西凑过去,想想又把罐头放在了旁边,“都是怎么做的?” 陈寄北就跟他讲了讲木桶的基本构成,难点在哪里。言语很简练,但意外地却并不让人觉得难懂。 何二立听得很认真,“也就是说我不一定要马上会做,先学会做竹箍,换木叶之间的小棍就能修一部分了。剩下的换木叶得慢慢学,多留心木叶的弧度?” “你要想在二年之内学会做桶,一年之内就得会做木叶。” 陈寄北顿了顿,“如果我师父延长退休,还可以再学两年。” 何二立点头,“你有没有不用的刨子?借我回去练练,我以前碰都没碰过。”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去工具箱找了个小的给他,还教了他怎么用。 何二立拿着研究半天,又找了块废木头试了阵,“行,我拿回去找东西练练。”说着就要告辞,被陈寄北从后面把两个罐头塞进了怀里,“以后再这样,就不用来了。” 等人走远了,夏芍才看着陈寄北把拆开的木桶又重新装上,“你想让二立学木匠?” 陈寄北没否认,“他手不笨。” 何止是不笨,他们家挖地窖的时候何二立帮着钉过架子,活做得很像样。就是人太懒散了,没什么自制力,也没有长性,夏芍就没见他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过哪件事。 不过何二立要真能定下心来学,这倒的确是条不错的出路。 有技术总比没技术强,这又不是特别累的活,一直在车间看温度计,想涨工资太难了。 后面几天,何二立一修班就往夏芍家里跑,转眼就到了五月份。 二月份没卖几天,还看不出来,四月份的销售量一出来,糕点车间的收益比往常多了近一成。 别觉得这一成少,糕点车间可是有四个分车间,不只卖饼干。这四个分车间里,饼干班又不只做宫廷酥这一种饼干,这么贵还卖得这么好,足见是真的好吃。 老罗跟夏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老脸都笑成了花,“这是刚开始卖,后面肯定没这么高。不过名气是真打出去了,连红香县下辖的乡镇都有供销社过来拉。” 只是笑归笑,累也是真累,说着他就捶起了胳膊。 “我看还是再找个人来和面吧?”老罗商量夏芍,“就咱们俩,我这把老骨头是真扛不住了。” 这方子又不可能一辈子只捂在他们两个人手里,夏芍没意见。 老罗想了想,找来了叶大勇。这人沉稳,耿直,又是个进步青年,找他再合适不过。 卷王一来,一老一少总算能停下来歇口气了。夏芍就悄声和老罗提起了上次去学习的事,“我想把笔记借给叶班长看看,要不是我,这次去学习的就是他了。” 她这还是说得含蓄,要不是宋书记非要点名常副主任,这次就是他俩去了。 “行,你给他看看吧。” 夏芍还是把那笔记给老罗看了,宫廷酥这事尘埃落定后给老罗看的。老罗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过后却盯着常副主任的枣糕质量,训了对方两次。 人家没明做,他也不好明说。只是他一个做师父的不跟徒弟明说,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第150节 第二天夏芍就把笔记带来了单位,“里面主要是这次学习的内容,还有之前厂里的糕点,你看看。” 叶大勇没想到她会给自己看这个,一愕。 “罗师傅同意的。”夏芍说,“你拿回去抄一份。” “嗯,我明天就抄完给你。”叶大勇很郑重地接了过去,又郑重道谢:“谢谢。” 当天都没过完,又沉着脸过来找她,“笔记不见了。” 第92章 暴露 “笔记不见了?”夏芍当时正和老罗一起休息喝茶叶水,闻言蹙了下眉。 老罗也问:“你是不是放哪里忘了?再找找,反正小夏也不着急要。” 夏芍的确不着急要,她学过的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记笔记不过是方便整理记忆,归纳总结。可看叶大勇的表情,可不像忘了那么简单,他也不是那遇到点事就慌的毛躁性子。 果然叶大勇沉声道:“不是忘了,我们车间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你们车间都找遍了?”这回老罗也皱起了眉。 这年代没有16开的,无论学校的教材还是商店的本子,全是32开。可32开也不小了,放在哪里一转眼忘了还有可能,全车间都找遍了却找不到,就有些奇怪了。 叶大勇也知道,因此神色很是凝重,“东西我就放在书包里,里面还有些报纸和学习资料。两锅面中间能休息一会儿,我本来准备把笔记拿出来,能抄一点是一点,抄完早点还给小夏,没想到找不着了。报纸、学习资料都在,就笔记找不着了。” 他上下班常背着个黄帆布书包,夏芍也见过。 放在书包里还能不见了,那就八成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了。 老罗已经站起了身,就是还有些想不通,“那笔记里又没啥秘方,偷那个干嘛?” 夏芍却是心里一动,“我们知道笔记里没有秘方,别人未必知道吧?” 老罗闻言一顿,和她对视一眼,立马加快脚步往外走,“这事得好好查查。” 又问叶大勇:“都谁去过你们车间,你问过了吗?” 叶大勇沉默。 这要是换做其他车间,大家一边上班一边聊天摸鱼。别说进去个人,进去个苍蝇都有人知道,更别提当着那么多人把东西拿走了,他们班忙起来却经常有些旁若无人。 老罗也知道,一看他沉默眉心蹙得更紧,“再把你们车间找一遍。” 想想又转去车间办公室,叫人,把其他几个车间也封了,全都给他找东西。 虽然太过大张旗鼓,但东西刚丢,是最容易找到的时候。这要是偷偷查,给了对方时间,对方就算没办法把东西转移走,随便找个烤炉也能毁尸灭迹。 要知道这年代的烤炉可是烧煤的,到时候再想揪住对方的狐狸尾巴就难了。 正上着班,突然就要找东西,几个车间的人都有些懵。 但听说是本很重要的笔记,众人又齐齐心里一凛。 里面不会记了什么秘方吧?不然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老罗和主任副主任亲自带头下来找? 不过也有人犯嘀咕。 “他们笔记丢了,上咱们这找什么?把谁当贼呢?” “不是说叶大勇忘了放哪了,让咱们帮着找一下吗?” “那找饼干车间和临时车间就行了,他又不爱串门,找咱们车间干什么?要我说,这种重要的东西就应该记在脑子里,怎么能写出来,这不找事呢吗……” 然而几个领导盯着,连核算员小赵也跟着一起找,四个车间找下来,根本没看到笔记的影子。 “那么大一个本,还能凭空消失了?”老罗脸色很是难看。 车主任也皱眉,“是不是方向错了?东西不是其他车间拿的,而是饼干车间的人带出去了?除了他们班,别人也未必知道笔记的事吧,我跟老常都不知道。” 东西刚拿来就丢了,还真有些蹊跷,几人都望向了夏芍和叶大勇,“你们跟谁说了吗?” 两人都摇头。 夏芍蹙着眉,“那个笔记我之前就带来过几次,也可能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车主任忍不住训斥她:“你说你记笔记就记笔记,怎么什么东西都往上写?” 老罗没明说,只让找笔记,他们也以为搞这么大阵仗,笔记上是有什么秘方。 夏芍没解释,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吭的样子。 车主任还要再训,副厂长来了,“你们整什么呢?连车间门都封了。” “没事,有本笔记不知道落哪了。”老罗并不打算多说。 可副厂长看这架势,脸色还是一变,“不是跟新配方有关吧?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也不急着回去了,“你们还有哪没找?我跟你们一块找,赶紧的。” “东西是在饼干车间丢的,要不再回去找找?”常副主任建议。 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也只能这样了,副厂长第一个点头,“那就再找找。” 老罗没反对,一群人呼啦啦又去了饼干车间。 车间里就没停止过翻找,有人踩着凳子看架子上面,还有人连烤炉的煤渣都勾出来看了。 老罗也去看了看,心里始终琢磨着到底谁最有可能。 要说是为了这次学习的内容,夏芍之前也带着,怎么没人偷,宫廷酥研究出来后就有人偷了?而且除了红香县的人,谁会这么急切地想知道配方的内容? 只是其他车间都没有,要真是被带出去,藏到哪个角落或者已经交给了别人,可就难找了。 正飞快想着,那边车主任突然道:“是不是这个?”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他手里正捏着一个32开的小笔记本,一边问,一边还打开翻了翻,“应该就是这个,字挺漂亮的,里面还记了驴打滚、豌豆黄……” 这就找到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叶大勇速度快,几步就冲了过去,“还真是,在哪找到的?” 车主任指了指桌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就那,掉在最下面了。” 饼干班墙角的窗户下贴墙放了一个写字桌,平时用来学习个报纸文件什么的,叶大勇的军书包就放在那。副厂长看了眼,“不会是你书包没扣好,掉下去的吧?” 叶大勇没说话,眉头始终锁着。 班里人多,谁不小心碰到书包,把里面的东西掉到缝隙里的确有可能。但他记得他当时就找过了,别说写字桌和墙壁的缝隙,写字桌底下他都拿杆子扫了一遍。 叶大勇想不通,副厂长说完,自己也过来看了眼,“这后面你们没找吗?” “找了啊。”冯小红就站在旁边,“班长当时就找了,刚才我也找了一遍,桌子都挪开了。还从底下找到两个别人掉的扣子,就在那。”一指旁边的桌面。 扣子都找到了,怎么笔记没找到?难道是卡在哪里了? 核算员小赵不管车间的生产,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敏感的神经,“是不是之前找漏了?有时候急起来是这样,越急越找不着,过后不找了,它自己又冒出来了。” 这话其实是在给饼干车间的人台阶下。 事情闹这么大,结果只是找漏了,连叶大勇带班员都免不了挨批。 如果是在以往,以叶大勇耿直的性子,还真可能以为是自己找漏了。可刚听夏芍说过:“我们知道笔记里没有配方,别人未必知道吧?”他总忍不住多想。 只是东西已经找到了,现在再说什么好像都是在为自己辩解。 常副主任看着气氛不好,笑着打圆场,“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就好。小叶也是工作认真,才会过度紧张。谁想知道配方偷偷看一眼不就行了,犯不着把笔记拿走。” 这倒也是,东西一丢,闹得沸沸扬扬的,搞不好就被人抓了现行。 谁那么蠢,偷看一眼就能办完的事,非要连笔记一起拿走? 这么想着,倒真像是个乌龙了。副厂长脸上不大高兴,“下次自己找两遍,别什么都闹得这么大动静。”到底不放心,又问了一遍:“里面没啥要紧东西吧?” “没有。”老罗缓慢地摇头。 笔记里的配方倒没什么,除了这次学习的内容,都是厂里常生产的,丢了也不要紧。但他本以为能把内鬼抓出来的,结果却是这么个结果,实在有些不甘。 听说没啥要紧东西,副厂长彻底放心了,又说了叶大勇几句做事毛躁,以后别一有点事就跟天塌了似的。 叶大勇什么都没说,倒是他们班班员有些替他不平,“明明找过了,就是没有。” 被叶大勇看了眼,又愤愤闭嘴,低头准备重新开始工作。 “既然是误会,那就都散了吧。”老罗摆摆手,“叫其他几个班也该干嘛干嘛。” 他都说是误会,车主任跟常副主任就没再说,回去安排其他车间恢复生产。 核算员小赵也回办公室了,老罗又看了眼始终没说话的叶大勇和夏芍,“行了,该干嘛干嘛。” 老头儿一走,原地就只剩下夏芍这一个外人。夏芍正准备也离开,被叶大勇沉着脸叫住,“对不起,差点就给你弄丢了,笔记你还是拿回去吧。” 夏芍没接,“没事,你接着抄,现在没什么比它更安全了。” 她眼神清透、澄澈,说话也轻声漫语,可连老罗都说这是个误会,她所传递给他的依然只有信任。叶大勇没再坚持,“以后我会注意点,把班里东西看严了。” 人家存了心盯着,除非你东西不离手,不然看得再严也没用。 不过他既然说到这个,夏芍就抬头看了眼饼干车间的大门,“叶班长,你在门上安个铃铛吧。” “安铃铛?”叶大勇一愣。 “嗯。”夏芍抬手指了指,“就安在那,这样不管谁开门铃铛都会响。”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叶大勇神色一阵,“谢谢。” “不客气。”夏芍没把这个当回事,已经推门出去,准备回临时车间。 外面已经恢复生产了,就是议论声不少,都在说车间神经兮兮。说叶大勇太过紧张,还是当班长的人呢,就这么毛躁,老罗怎么能把宫廷酥那么重要的配方交给他? 还有人跟夏芍打听具体情况,夏芍只是笑笑,“东西确实找到了。”旁的一句不多说。 回到临时车间的时候,老罗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坐在桌边慢悠悠喝茶。 夏芍却一眼就看出了他隐在平静外表下的波澜,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搪瓷缸子,“都凉透了,还喝?” 老罗一愣,夏芍已经拎起暖水瓶,给他添了些热水。 搪瓷缸子再回到手里,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冰凉。他顿了顿,低眸喝了一口,感觉有暖流一路流淌进身体,也流淌进心里,冲散了心底刚刚蔓延出的寒意。 他不觉又喝了一口,问夏芍:“你也觉得是个误会?” 夏芍不觉得这是个误会,虽然按理来说,对方确实不该把笔记偷走,增加暴露的风险。 但万一对方没时间在那里看完呢?她可是在里面记了不少东西。 第151节 万一对方想着先拿走,看完了再偷偷送回来,没想到会那么快被人发现呢? 如果拿到笔记的是别人,也未必连几分钟的休息时间都要拿来抄笔记吧。到时候对方看完了,甚至抄完了,再和拿走时一样送回来,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见夏芍没说话,老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口气,没再多说。 当天下班前,叶大勇就把笔记抄完还给了夏芍。第二天,饼干车间的门上多了个铜铃铛。 也同样是第二天,嘴上什么都没说的老罗病了,一天没来上班。 夏芍下了班和陈寄北一起去探病,老头儿正躺在炕上,听老伴儿在耳边唠叨:“多大岁数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什么活都干,我看你这一个多月就不是好嘚瑟。” “我那不是没办法吗?”老罗显然什么都没和家里的老伴儿说,“小夏和小陈在呢。” “就是人家在才要说你,好好的非要把自己累病了,让人家小年轻来看你,你好不好意思?” 嘴上数落着,他老伴儿对夏芍和陈寄北倒很和气,给两人都倒了热水。 夏芍和她道了谢,坐在炕边问老罗:“罗师傅您怎么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我没事。”老罗摆摆手,“就是头迷糊,心脏有些没劲儿,躺躺就好了。” 头迷糊,八成是血压升高,心脏不舒服,应该也是气的。 夏芍能理解他的心情。 昨天他们其实还有个地方没找,就是车间几个领导的办公室和身上。她想到了,老罗估计也想到了。 对方要是真把笔记带出去了,或者丢进了烤炉,他们可能还真没了头绪。 但对方偏偏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车间有内鬼,自作聪明把笔记送了回去,想伪装成一场乌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至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范围。 自从发现东西丢了,除了叶大勇,饼干班就没人出去过。其他车间的人更没法进去,除了夏芍、老罗、叶大勇、车主任、常副主任、小赵和后面赶来的副厂长。 夏芍、老罗和叶大勇可以排除,就只剩下另外四人。 而这四个人中,副厂长是单位领导,小赵是单位领导的家属,另外两个是老罗的徒弟…… 不管是哪一个,都够让老罗难受了,尤其是那两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夏芍就和老罗说起了闲话,“五月份了,估计关里的芍药花早开了,咱们这边李子杏子才刚打骨朵儿。我记得关里暖和,月季啊、芍药啊,都是在院子里种的。小时候我看芍药花好看,跟人要了几棵天天照顾,就等着它开花了,结果它死了。” 话题好像风马牛不相及,声音却实在好听,老罗忍不住笑她,“是让你天天浇水给浇死了吧?” “没有。”夏芍小眼神儿特别真诚,“我哪知道我天天给它除草,让它开花,它却非要死啊?后来我又养了棵月季,长得就很好,花又大,闻着又香。” 天天给它除草,让它开花,它却非要死…… 后面养了棵月季就很好…… 老罗渐渐不笑了,望着夏芍,“你说他们图什么啊?” “不知道。”夏芍眼神清透,“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问题。” 老罗沉默良久,还想再说什么,外面有人敲门,车主任和常副主任来探病了。 夏芍就起身告辞,“我还得回家做饭,不打扰您了,您好好歇着。” 出了门,人却有些走神。陈寄北见了,就问她:“回家,还是再走走?” “再走走吧。”夏芍上了车,“我看河边柳树都抽条了。” 天的确暖和了,去年他们也是这个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候认识的。陈寄北骑了车,穿过长长的胡同,沿着江边一路慢行,“单位安排了个学徒给我打下手,比我小两岁。” “你这是知道长嘴了?”夏芍侧头看他。 陈寄北淡淡“嗯”了声,又道:“单位的桶我快做完了,还差十来个。徐副经理说酒厂那边找到他,想请我帮他们做一批橡木的,按个数给提成。” “酒厂不是看不上你吗?”夏芍哼哼,“现在知道找你了,有本事一直别找啊。” 酒厂倒是想一直不找,可眼瞅着土产这边都快做完了,他们那边还连个影儿都没有。 再拖几个月,秋天的葡萄就该下来了,到时候他们桶不够,拿空气装啊? 在要脸还是要利益之间,酒厂当然选择了要利益,只是换了个人过来谈这事。 “桶他们是跟土产订的,要做也是占用上班时间,提成不多,一个一块。” 那也不错了,加上他刚刚涨了一级工资,每个月能有近六十。 不过以前要是有这种事,他也不会说,估计要到发工资的时候,才会跟她解释一嘴。 夏芍发现之前冷战那一次还是有用的,想了想,干脆礼尚往来,也和陈寄北说了说车间发生的事,“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这四个,只是没有证据。想引蛇出洞吧,笔记的事刚闹出来,对方差点露馅,这段时间肯定会格外谨慎,估计引不出来。” 她其实最怀疑常副主任,但没有证据,怀疑就只能是怀疑。万一弄错了,可就麻烦了。 另外副厂长虽然是厂里的领导,可来得太巧了,一来东西就找到了,也不能排除嫌疑。 夏芍一直在想这个事,“以前是没有怀疑范围,不好抓,对方又只透露了点不痛不痒的消息。这回连方子都动上了,罗师傅也气病了,再不抓,始终是个隐患。” “如果没有证据,动机呢?”陈寄北问,“四个人里面谁最有动机?”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这四个人里面职位最低的就是赵姐,可她公公是食品厂书记,家里又不缺钱。缺钱也不能干核算员的活,这个活清闲是清闲,开的可不多。剩下那三个最差也是车间副主任,这么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红香县又不能给他们升职加薪。” 其实笔记这件事发生前,夏芍怀疑过周雪琴。 周雪琴连降两级工资,还被记了处分,以后都很难涨回去,更别提当领导了。如果红香县那边许诺她事成之后可以把她调过去,给她涨工资,她还真有可能动心。 陈寄北听完,默了下,“其实动机还是有的。” “怎么说?”夏芍身子微微前倾,竖起了耳朵。 感觉到她的靠近,陈寄北一手扶车把,一手回抱了她一下,才道:“副厂长和老罗都是建厂就在的老人,以前会不会有过节?车主任虽然是车间主任了,头上还压着一个师父,心里有没有不满?同样是徒弟,凭什么一个是主任,一个是副的……” 夏芍从没觉得自己笨过,但毕竟是被爷爷奶奶宠着长大的,不会下意识往太阴暗的方向去想。 而陈寄北,是见过很多人性阴暗和丑陋的。他能想到,却还是愿意在心里留一抹阳光,提醒小市场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帮何二立跟何家,真的很好了。 夏芍抱了抱男人的腰,听到陈寄北又道:“如果方子丢了,车间出事,对谁最有好处?” “好像都没有好处吧。”夏芍说,“对副厂长倒没什么影响。” “那对谁最没有好处?” 对谁最没有好处?这还真是个新的方向…… 夏芍不禁又抱了男人一下,“这嘴长得真不错,晚上给你加鸡腿!” 正要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她目光又一顿,拍拍男人侧腰,“停一下,你停一下!” 沿着河边一路骑行,此时两人已经骑出了江城市区。陈寄北在路边停了车,转回头,夏芍正望着不远处的葡萄园,“你看那边那个人,像不像单位以前那个侯警卫?” 她没有细说,但陈寄北还是立即听懂了,“偷元宵那个侯警卫?” “对。”夏芍点头,“按理说他是因为偷盗被开除的,应该没那么好找工作。可你看他那身警卫制服,显然是个正式工,这才四个月,他就找到新工作了?” 正式工作有多难找,两人都很清楚,工资不高的警卫也一样。 夏芍和陈寄北对视一眼,眼里流露出相同的意思——他在这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谁给他办的?! 第93章 查到 “上回偷元宵的那个警卫?” 在家只躺了两天,老罗就回来上班了。当然面是不能和了,但老头儿始终不放心,有事没事就在临时车间待着,夏芍也就和他提起了自己那天在葡萄园碰到侯警卫的事。 “我和陈寄北打听了下,是正式的,已经上了快两个月的班。” 上了快两个月了,也就是一出正月没多久,那人立马找了新工作,还真是快。 老罗手指敲着桌面,“你是怀疑他背后有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和老头儿在一起待久了,夏芍也端起了搪瓷缸子,“先不说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找到的新工作,光他偷的元宵就不止那三十多斤。” “不止那三十多斤?”老罗一愣。 因为做元宵没什么技术含量,样式又少,他只把控着质量,剩下的都交给徒弟了。当初面包班少了二百多斤的事,他知道得并不是那么详细,今天才听夏芍重新提起。 夏芍就细细和他说了说,“王班长这人您知道,做事最是一板一眼,他后面可再没算错过。” 王国刚老罗当然知道,脾气硬,做事也认真,就是天赋不怎么高,全靠后天努力。他刚来车间的时候没少被自己训,被训了也不吭声,闷着头硬是练出来了。 夏芍这么一说,老罗还真觉出些不对劲,“他没经验可能,但粗心的确不太可能。” “希望是我多心吧。”夏芍说,“我总觉得这回丢笔记和上回丢元宵有些像。” 同样发现得意外,同样闹得很大,又同样草草收尾,结果出人意料。 夏芍不是个依赖直觉的人,但这两件事的确让她有相似的不舒服感。 老罗也知道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找人查查他的工作是谁给办的。” 夏芍就没再多说,问起另一件事,“新烤炉厂里终于给批了?” “给批了。宫廷酥那么好卖,产量却跟不上,能不给批吗?”老罗冷哼一声,“他们那些当领导的,一句话能解决的事,非得开个会扯皮,扯他个一年半年。” 大抵人多了就这样,哪怕是件好事,也总有不同的声音。 去年厂里就下来考察过,看新烤炉能提升多少效率,考察着考察着就不了了之了。毕竟当时糕点车间的产量还跟得上销量,换不换烤炉影响都不是太大。 现在宫廷酥生生在红香县的辖区内啃下了一块肉,再不换,损失的可就全都是钱了。 而且三年饥荒已经过去,该娶媳妇的娶媳妇,该生娃的生娃,江城也要很快迎来一波人口增长。不仅烤炉需要换,估计再过个几年,连人手都要扩招。 只是引进烤炉不像去菜市场买菜,款批了,单下了,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到。 一个烤炉光传送带就有十五米,拿回来还要安装、调试,组织各班学习使用。不过开始打月饼之前怎么也能投入使用了,每个班都能解放出一部分烧煤的人手进行生产。 还要找人打听那个侯警卫,老罗下午没什么事,早早就下班了。 这只是条线索,未必就真和内鬼有关,夏芍也不急,下午照常四点下班。 没想到一进院子,就发现有个小鬼正撅着屁股拿木头手木仓逗她家鸡笼里的鸡。短短的刚理过的头发,微胖的脸颊,嘴里还有模有样叨叨着《小兵张嘎》里的台词。 “别乱动人家东西。”对面孙清屋里有人喊。 他应一声,“知道了,我没乱动!”继续对着夏芍家的鸡piupiupiu。 夏芍一看就乐了,这不是总在书店买连环画碰到的那个小胖子吗? 而且这是怕妈妈看到,不敢在孙清家窗跟下淘气,跑她家这边来了。 她没让陈寄北出声,自己悄悄走过去,“好玩吗?” 第152节 小胖子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木仓收起来,回头看到是她,又一愣,“那个有钱的姐姐?” 因为去省城扫了货,夏芍这两个月都没去书店,听到这个称呼还有点亲切。 她笑了笑,“别离那么近,小心让鸡啄了。”见陈寄北拎起新买的山菜,一起进了厨房。 没想到小胖子竟然跟了进来,眼巴巴看她,“你不给你家小孩买连环画了吗?” 此话一出,夏芍就感觉陈寄北看了自己一眼,看的还是肚子,眼神如有实质,连眉锋都轻挑了挑。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句:‘’回家就生,生双胞胎。 当初的她是真敢说啊,要换了现在,她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再跑这个火车了。 夏芍一时没说话,小胖子却显然误会了,胸膛立即挺了起来,“我妈妈给我买了!买的《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上个月新出的,你家小孩肯定没有吧?” 那叫一个骄傲,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说完又拿小眼睛瞟瞟她,“你家小孩要是愿意把他的连环画给我看,我也不是不能跟他换换。” 这个小胖子,鬼主意还不少。 夏芍觉得好笑,低头逗他,“谁说我没有的?这本我早就有了。” 小胖子不信,“怎么可能?明明我才是第一个买的,大海他们都没有!你骗我的吧?”想想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你肯定是骗我的,不然你拿出来,拿出来我看看。” 五分钟后,小胖子妈妈刚开门出来,就看到自家儿子站在厨房,眼里蓄着一包泪。 “这是怎么了?”他妈妈吓了一跳。 小胖子指着夏芍家,“你还说没有小孩一个月买两本连环画,她家小孩有那么大两盒。”伸出小胖手使劲比划着,脚都踮起来了,委屈地强调,“那么大那么大两盒。” 孙清都听懵了,“她家才结婚,哪来的小孩?” 小胖子一听更懵,“她家没有小孩,还买那么多连环画?” 小胖子是带着满脸怀疑人生走的,陈寄北看着,淡声在夏芍鼻子上捏了下,“好玩吗?” “好玩啊。”夏芍一点没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朋友,人家主动送上门的嘛。 把洗好的菜放进锅里炒,她眨了眨眼睛,“你说等我再攒两盒子,多攒点别人没有的,能不能开个小书屋?到时候我就跟包租婆一样坐那收钱,三分钱给看一天。” 想想这是连小朋友的钱都不放过,她自己都笑了。 然而到了晚上,夏芍却有些笑不出来了。有人又跟她翻起了旧账,咬着她的耳朵问她:“鸡刨豆腐呢?老醋菠菜呢?这都十个月了,怎么还不生?” 夏芍就没见过这么能翻旧账的男人,她以前跑那些火车现在全变成高速列车碾她自己脸上了。 更让她无语的是,第二天她家养了一年的鸡终于下蛋了,还一下就下了俩。 想想双胞胎,再看看笼子里小鸡们无辜的黑豆豆眼,她总觉得这些鸡昨晚偷听了他们的墙角,故意嘲讽她。 回去夏芍就把两个新鸡蛋真做了鸡刨豆腐,一口都没给陈寄北吃。 不过夏芍也弄明白了小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孙清家。他妈妈想找孙清做内衣,又怕别人知道了不好意思,正好他也该做新衣服了,就拿他打了个掩护。 “你之前不是有个同事刚生完孩子吗?她推荐过来的。” 说起这个孙清眼睛就发亮,“这人也刚生完老二回去上班,听说这种小背心穿着不会坠,还方便在里面垫纱布,就想做一个试试。还是你脑子活,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用?” 夏芍一开始也没想到,还是看张淑真上班后把胸前的衣服弄透了,十分尴尬,才推荐给的张淑真。 这样里面多垫点纱布,湿了还能换,不会轻易弄到衣服上。只是没想到张淑真用了觉得好,不仅特地带了自家爆的玉米豆跟她道谢,还把这个内衣推荐给了别人。 孙清伸手比了个二,“我最近接了两单了,全是生完孩子来做这种小背心的。” 她低声问夏芍:“你看这个生意能做吧?” 夏芍想了想,“能做。这个不像外面的衣服,过两年可能就不时兴了;也不像毛衣,耐穿是耐穿,还可以拆了重打,可价格太贵,大多数人根本买不起。” “对啊。”孙清听得直点头,“就是穿在里面,不大好宣传。” “也未必不好宣传吧?这不就有两个人找你做了。等她们穿好了,还有更多。而且这个现在只有你能做,又是个比较私密的东西,不好拿着到处找人学。一旦你传我我传你,有了口碑,找你做的人会越来越多。”夏芍笑,“我不怕你没生意,就怕你到时候忙不过来。” 夏芍说话向来好听,还都很有道理,孙清越听眼睛越亮,“这么说我要是能长期做下去,比做别的还稳定?”她这毕竟不是上班,有时候有活有时候没活的。 “那你也得做得好。”夏芍提醒她。 “我知道。”孙清点头,“她们穿着舒服,才来找我做的。不然就自己缝背心了,谁花这个钱?” 她很认真地跟夏芍道谢,“多亏你帮我想了这么个点子。”想一想,又道:“这个要是真能做起来,以后我每接一件,给你五分的提成,你看怎么样?” 孙清那点手工费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做一件上衣一块二,裤子八毛,内衣只会更少。 她一下子拿出五分,绝对不少了,也很成心。夏芍略一思忖,没一口回绝,“等你步入正轨了,咱们再来谈这件事。现在找你做的人还少,你还是要以其他的为主。” 夏芍一开始做内衣,就是为了自己穿着舒服,根本没考虑过其他。 如果这个能让孙清有个稳定的收入,能让更多女性不用穿那紧绷绷的小背心。哪怕只是产后穿,避免在外面尴尬,都是一件好事,分成反而是意外收获。 但要是孙清真把这个做起来了,成为收入中稳定的大头,那有些东西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算清楚了,孙清安心,她也安心,谁也不用觉得谁占了便宜。不然以孙清的性子,肯定会天天往她这送东西,同样要花钱不说,她还未必需要。 两人商量了一番,夏芍还给孙清出了个主意,“你可以试试搞个优惠。” “优惠?”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打折,什么甩卖,更没有后世那层出不穷的促销。顶多商店有货品长期积压,会搞个清仓处理,卖便宜点,孙清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优惠。 夏芍就给她解释,“比如那个小胖子的妈妈,她在你这里做了内衣,你可以给她做个登记。如果她领了别人来,那人也在你这做了,下次做衣服就给她便宜一点。” 孙清又不傻,“这样她肯定会帮我推荐给别人。” 夏芍点头,“而且只给下一次优惠,这样为了省钱,下次她还会找你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孙清如获至宝,赶紧回屋拿了本,全都记下来,“还有吗?” 还有什么夏芍一时也想不起来,她上辈子又不是做生意的。 就这些,她还是跟那些app学的,现在哪个app没有个邀请好友送大礼包? 送的那些大礼包又不能提出来当前花,最后还不都是变成了在app上的消费…… 夏芍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坐在小板凳上继续摘菜。 她和孙清今天去买了一大堆猴腿儿,准备焯水后拿去外面晒,晒干了留着冬天吃。 这种山菜是蕨菜的一种,有绿杆儿,也有棕红色杆儿,因其全身都有毛而得名。吃的时候要把上面的毛撸掉,味道鲜嫩又有营养,是后来出口的主力军。 不过出口的要求比较高,每一棵都要在15厘米以上,不像她们买这些多大的都有。 夏芍本以为说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孙清把小板凳往前搬了搬,“肚兜你也给我宣传宣传呗。” 她手一顿,“???” 孙清已经又凑近一分,“我这做肚兜的手艺可是祖传的,比做内衣还好。小时候我们就穿这个,大人穿也不错啊,夏天穿又凉快又透气,你家小陈用过都说好。” 神他妈陈寄北用过都说好! 孙姐你要不加上这句,都以为你终于正经了一把好吗? 夏芍厚着脸皮,“你还是自己宣传吧,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 “有经验啥啊。”孙清叹气,“我就穿了一回,就被你姜哥撕了。我嫌浪费布料,再没做。” “……” 姜哥看着很正经,这么狂野的吗? 被老司机荼毒太深,以至于姜百胜下了班,夏芍总忍不住用那种又震惊又叹服的小眼神儿看他。 姜百胜被看得莫名其妙,陈寄北那脸更是越来越冷。 夏芍忍不住第n次瞄人的时候,他不动声色把人挡住了,“上回咱们碰见那个侯警卫……” 提起侯警卫,夏芍立即收回了视线,“他怎么了?” “我找人打听了下。”陈寄北淡声挡得更紧,朝里屋抬抬下巴,“进去说。” “你等我弄完这点的。”夏芍把最后一点猴腿儿展开放到盖帘上。 陈寄北接过盖帘,帮她晒到了院子里,折身回来和她继续说:“这人爸死的早,就一个妈,前些年打仗也没了。他那个年龄这种没爹没妈的有不少,他又结巴,不好做别的工作,食品厂建厂后就去做了警卫。”话到这里他顿了顿,“没听说他手脚不干净。”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对于小偷来说,偷盗是会上瘾的。 这种人通常都是惯犯,而且屡教不改。一个十几岁就没了父母的人,以前生活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手脚不干净,现在有了稳定的工作,却突然开始偷东西了,可能吗? 不过这个人在单位存在感实在太低,牛亮都不是很清楚,他竟然能打听到。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夏芍一抬眼,男人已经低眸望向她,“我有个同事是他邻居。” 那就难怪了,这年代谁是偷儿,谁跑破鞋,邻居们眼睛都跟朝阳群众一样雪亮。你家里今天丢个东西,明天就有人知道是谁偷的,还往往八/九不离十。 “看来他不是有保护伞,本来就是帮别人偷的。”夏芍沉吟。 “嗯。”陈寄北靠在桌边,随手把她搂在怀里,“那几个人你有头绪了吗?” 夏芍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车主任已经可以排除了。” 如果配方丢了,车间出事,对谁最没有好处?无疑是车主任。 副厂长和小赵不管糕点车间的生产,常副主任是副职。只有车主任,因为老罗退到了质检员的位置上,一旦车间出了问题,他就是第一责任人,要负全责。 所以四个人里面最不想配方丢失的,就是车主任。 四个人里面最不可能跟红香县勾结,做那个内鬼的,也是车主任。 而把车主任一排除,就有了新的思路——车主任如果出事了,对谁最有利? 夏芍揪着男人的指尖,“赵姐应该也可以排除,她跟车主任没有任何过节,另外两个人我还在打听。” 陈寄北“嗯”了声,突然问:“今天可以加鸡腿吗?” 夏芍一愣,继而又好气又好笑,回手拍了他一下,“不可以,腿酸。” 这年代哪有什么鸡腿卖,那天她回来,就把“加鸡腿”里面的“加”换成了“夹”。 好处是居高临下,可以随时欣赏男人的好身材,摸摸腹肌摸摸胸,还可以自己把控节奏。坏处是费腿,只夹到一半她就没力气了,被人握着腰完成的后半段。 老罗查了好几天,查出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竟然不是他们厂的任何一个人。 “是韩富昌给他安排的工作?”夏芍轻声重复了一遍。 老罗点头,“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他们厂一个偷东西的警卫被开除了,却是红香县食品厂的车间主任给找的新工作。如果没有内鬼的事,那这就是侯警卫跟外人勾结,故意给糕点车间制造麻烦和损失。 第153节 可有了内鬼,这两件事就很容易串到一起了。 侯警卫自身没有偷盗的毛病,家里也没有超出能力的消费,这元宵肯定是帮别人偷的。而他即使被开除,都没有招出身后的人,是因为知道那个人还会给他找新工作。 既然有退路,傻子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自己把退路断了。 那个内鬼也足够聪明,让韩主任去办的这个工作,省钱又省力,还联系不到他头上。 好半晌,老罗才叹了句:“我去找他问问吧。” 事到如今,终于揪到了内鬼的狐狸尾巴,是该去找那个侯警卫问个清楚了。可离真相越近,老头儿越现出犹豫,希望得到答案,又怕得到个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想到他的身体,夏芍有些不放心,“我跟您一起去吧。” 她澄澈的眼神中满是关心,老罗看着,心底那点犹豫又有些淡了,“行。” 不管是谁,该了结的时候就得了结,总不能放任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两人打听到对方的家庭住址和下班时间,选了个对方在家的时候敲的门。 侯警卫口吃,也没应声,直接出来开的门。看到门口是老罗跟夏芍,又飞快把门关上。 刚有动作,门就被人抬腿抵住了。 陈寄北身量颇高,人又冷,直接上前一步将门打开,看向夏芍跟老罗,“进。” 他是不放心夏芍,送夏芍过来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起到这种作用。 老罗什么都没说,率先进去,接着是夏芍,陈寄北最后一个,关上门就冷眼站在门内。 侯警卫想呵斥,口吃根本呵斥不出来,想动手又显然打不过陈寄北。在食品厂干了那么多年,陈寄北他还是认识的,一个打四五个,还把人胳膊打折了。 只是这人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沉默,非常明显的拒绝合作。 无论老罗说什么,问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威逼利诱,他就是不开口。 老罗都说知道他工作是韩主任给安排的了,他依旧不说话。说到后面,他甚至不管屋内这几个人,自己拿了扫帚扫地,扫完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泡上。 老罗现在算是知道当初苏厂长是什么感觉了,气得肝疼。 他忍不住按住下肋,看得夏芍赶忙把人扶住了,“别气别气,小心血压。” “他是哑巴吗?”老罗忍不住回头看陈寄北。 那架势,对方要是再不开口,他都想让陈寄北动手了。 夏芍赶忙又帮老头儿拍着背顺气,边拍,边不疾不徐望向对此充耳不闻,已经开始搓衣服的侯警卫,“你那些元宵,是帮常金顺偷的吧?” 声音不高,侯警卫的动作却倏然一顿,瞳孔不由紧缩。! 第94章 忌惮 说是常副主任,夏芍并不是凭空猜测的。 一旦车间出事,车主任受到责难,甚至被撤职,最有可能接替他的就是常副主任。 而且她这几天找王哥打听了一些旧事,发现要论拜师,常副主任比车主任跟老罗更早。 常副主任甚至就是跟着老罗从关里过来的,早在老罗还在关里的时候他就是老罗的徒弟。后来老罗来了东北,在这边站住了脚,写信把他也叫了过来。 当时东家早就倒了,两个人已经有些年没从事糕点行业,全都在老家种地。 听说东北有机会,常副主任想都没想就跟着来了,在这边干了两年,又把老婆孩子接了过来。 只是老罗从车间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提的却不是他,而是来东北后新收的车主任。 他当时就已经是副主任了,车主任只是个质检员。他是怎么想的夏芍不知道,但夏芍知道他想把自己拉拢到他那一边,也知道他挑拨过自己和老罗的关系。 果然夏芍一提,侯警卫立即有了反应。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顿,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老罗还是发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是副厂长而是常副主任,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这是老头儿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按住胸口,使劲儿喘了两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你帮他……偷多久了?” 侯警卫没说话,夏芍却帮他说了:“恐怕不只这一年吧,只是今年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不是偷鸡摸狗的人,怎么会答应帮他做这种事?” 这一点老罗也想不通,不由望向对方。 侯警卫低头搓着衣服,依旧一言不发,甚至连反应都没有一点。 夏芍看着,就慢条斯理又帮他说了,“是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不像。你这种不爱开口的人往往性子都很倔,没那么好威胁,是他曾经帮过你什么忙吧?” 然后她发现,对方的动作极轻微极轻微地又顿了一下。 其实性子孤僻的人多数都有一些偏执,认准一件事,不管是对是错都会去做。夏芍也没问常副主任到底帮了他什么,“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既然做过,总能留下痕迹。” 她笑了笑,“比如他几次偷着给红香县食品厂传消息,再比如卖元宵。当然他这么谨慎的人,元宵肯定不会卖在本地,那就是塘沟镇或者瓦房镇了,估计还不是本人去卖的,对吧?” 这回侯警卫抬头了,看她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忌惮。 夏芍却只是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这个也不难猜,是吧寄北? 陈寄北还立在门边,闻言抬了抬眸,声音冷淡,“江城到塘沟和瓦房都只有一站地,很方便,下车后不用走远,在车站附近卖就行,人流量还大。” 可两人表现得越轻松,侯警卫就越埋着头,拳不自觉握紧。 他一句话没说,对方却全都知道了。对方才多大,怎么这么可怕? 夏芍也不急,看看四周,连个多余的板凳都没发现,进里屋搬了唯一一把椅子出来,“借你家椅子用用。”放在了老罗身后,“罗师傅您坐,坐下来歇歇。” 老罗心绪起伏,是有些站不住了,坐下来正好能缓缓。 不过夏芍如此从容不迫,分析得也头头是道,他看着,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一时间反而是那侯警卫处于了被动,满室寂静中,能清楚听到邻居家孩子嬉闹的声音。好半天,他才低着头,“他跟跟跟我说,食食食品厂有工、工作。” 只有这一句,却透露了太多信息。 首先他没否认,就是间接承认了,之前那些都是常副主任让他干的。 理由也很清楚,是常副主任让他有了一份工作。 再多的也不用他说了,只要常副主任偷偷卖过元宵,仔细查,总能查到些痕迹。 老罗低眸看着脚前的地面,良久才站起身,“走吧。” 那一刻,夏芍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连脊背都透出些佝偻。 她忍不住低低叫了声:“罗师傅。”陈寄北也走过来,无声扶住了老罗另一边胳膊。 老罗却摆摆手,脊背很快又恢复了挺直,好像刚刚的苍老与佝偻不过是夏芍的错觉,“我没事。你不是说了吗?我让它开花,它自己非要死,又不是我的问题。” “去我家坐坐?”陈寄北淡声,“我家近。” 其实老罗家离这里更近,他这么说,不过是担心老罗,怕夏芍担心老罗。 “不用了,你们别想把我这把老骨头拐走。”老罗自己开门出去的,见两人还一边一个扶着,还甩甩胳膊,“行了都回去吧,我也得找人打听打听元宵的事。” 两人手是松了,却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去,才离开。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猜测变成了现实,彻底死心了,这回老头儿一点没病,第二天就照常上班了。抽检槽子糕车间的时候发现点问题,还中气十足把人训了顿。 因为叶卷王实在给力,宫廷酥任务量不重的时候,夏芍已经可以不去临时车间和面了。 面包班就在槽子糕班旁边,听得那是一清二楚,郭姐一边给掐好的剂子搓条盘劲儿一边咋舌,“老罗抽检真是够严的,每回一到抽检的日子,我这心里都乱颤。” “师父眼里揉不得沙子。”王哥说。 说完又往槽子糕班那边看了眼,眉心蹙起,“我总觉得他最近不对劲。” “不对劲吗?”郭姐显然没看出来,张淑真也是,“他前些天不是病了吗?” “不是病了的事。”王哥始终皱着眉,可是什么事又说不出来。 老罗虽然没说,但那种从心底透出的疲惫和难过却是掩不住的。不单王哥,估计不少人都看出来了,整个糕点车间都比往常安静了不少,尤其是车间办公室。 如今老罗又中气十足了,大家全松了口气。 常副主任还笑呵呵站在外面看了会儿,过来敲敲面包班的门,“行了别光顾着看热闹,趁着你们罗师傅没抽到这儿,赶紧自己再检查一遍,小心撞枪口上。” 他这人向来说话和气,又爱帮人打圆场,在车间里人缘不错,众人立马笑着应是。 如果不是自己查到的,乍听人说他就是内鬼,夏芍也未必相信。 夏芍垂了眸工作,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常主任却走进车间,站在她旁边看了会儿。见她手头功夫一点没落下,满意地点点头,“那笔记你最近没带来吧?” “没有。”夏芍实话实说。 常副主任就又点了点头,“没有就好。配方记在笔记里,还是不太保险,不然上回小叶也不会那么紧张。这笔记你别再带了,可以的话,最好赶紧处理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夏芍也乖巧温顺地听,“知道了。” 常副主任脸上露出欣慰,又鼓励了她几句,鼓励了班里其他的人,好像就只是随口一说。 夏芍冷眼观察了两天,发现老罗一恢复正常,最放松的就是他,虽然他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相比之下车主任反而越来越严肃,有时看着老罗总像有话要说。 常副主任看了不免问:“这是怎么了,心事这么重?闯祸了?” “没什么。”车主任没多说,低头继续看文件。 常副主任还要再问,老罗进来,叫他,“下班多留一会儿,有点事。” 他应了声好,那边老罗已经又出去了,似乎很忙。 看这样子是什么都没发现,还准备继续用他,常副主任笑了笑,晚上依言留到了最后。 等人都走光了,老罗才进来,关好门第一句话就是:“你自己想办法调走吧。” 常副主任当时便是一怔,接着心里一沉,无限地坠落下去。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玩笑一般问:“师父这是烦我了,想让我给小夏让地方?” 老罗脸上却一点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你做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我做什么了?”常副主任茫然,但人还是赶紧战起来,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老罗看着他,突然转了话题,“知道为什么当初选车间主任的时候,我选了小车,而不是你吗?” 这回常副主任没有插科打诨,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很久了。 老罗缓缓在办公桌后坐下,看他,“因为你心思不纯,没全放在做糕点上。” 第154节 常副主任一愣。 老头儿已经道:“你小时候还好,十几岁跟我学徒那会儿,人又机灵,嘴又甜,学东西还快。” 想起过去那些事,他眼里有些怀念,又有些怅惘,“后来东家没了,我们都得回去种地,我还记得你当时拉着我问:‘师父我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白学了?’所以东北这边一有了机会,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谁知道几年没见,你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没和以前不一样。” 明明是师父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了新徒弟。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老罗笑了声,“以前的你可不会上下钻营,把做糕点的精力用到拉拢关系上。不会东西出了问题,为了卖人一个好就帮人瞒着我。你心思根本没在糕点上,选货的眼光也不如小车,我才想着既然你擅长搞人际关系,当个副主任管人事得了。” 这一点老罗绝对没看错人,看两人在学习回来后的选品就知道了。 车主任选枣糕,又好做又好卖,常副主任选的却是好看又能彰显水平的荷花酥。 不过常副主任能干出那种事,心里显然是不服的,老罗也不想多解释自己的用意,“周雪琴能当上班长,你在背后使了力吧?还有这次偷元宵,难怪你不同意小夏去学习。” “我没……” 常副主任上前一步,刚要解释,就被老罗抬手打断,“两年前你就开始把车间的元宵弄出去,让你媳妇儿去塘沟和瓦房卖,这些我都查清楚了,你不用狡辩。还有红香县那边……” 老头儿自嘲地一笑,“你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厂里是肯定不能留你了。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自己想办法调走吧,省得我去公安局报案。” “师父!”听他再次提到调走,常副主任终于变色。 “你让人偷元宵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师父吗!偷配方给韩富昌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师父吗!” 老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骤然暴喝的声音中,是他这些天一直压抑的愤怒和失望,“副主任的工资不少吧,你还不满足?还有那个配方,你知道我和小夏研究了多久吗?就因为小车当了主任,你不满,想把他拉下来,就要把咱们车间的心血卖给韩富昌!” “我没想卖给他!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什么秘方您能告诉夏芍不告诉我……” 有些时候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往往是真心话。老罗却一句他的话都不敢相信了,“你走吧,自己走还能留点面子,我这个做师父的只能为你做到这了。” “师父我真没想卖配方!我知道错了,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老罗把话说得这么绝,再狡辩,只会让他更生气,常副主任立马改解释为求,“是我没理解师父的苦心,一时想不开,是我糊涂,犯了错!师父你怎么罚我都行,别赶我走!” 恍惚间,老罗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犯了错,哭着鼻子求自己原谅。 可那时候犯了错,还有改正的机会,现在呢? 他硬下心肠,“半个月,你不走,我亲自去公安局报案。你也不用想着找人来跟我说情,我话撂在这,你不走,我就走,咱们两个只能留下来一个。” 去公安局报案,现在又没有证据小侯和他媳妇更不可能承认。只要他咬死了都是诬陷,再找找人,怎么都能脱身。 后面这一句才是杀招,车间现在没有能接班的,在老罗和他之间,单位一定会选老罗。 常副主任眼底闪过震惊,继而是深深的受伤,“师父。” “你自己看着办吧。”老罗没再看这个从小带大的徒弟,开门走出了办公室。 不到十天,车间就传出消息,常副主任要调走了,去距此四个半小时车程的五城市食品厂。 车间上下尽皆哗然,不明白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江城临江,水太大。我媳妇儿从关里来的,受不住这边的气候,手长了大骨节,腿也老疼,我带她换个干点的地方养养。”对外他是这么说的。 说倒也能说得过去,但就是太突然了,总让人犯嘀咕。 毕竟之前没听他说过媳妇儿腿疼,也没见他找过大夫,突然就这么严重,要换城市生活了。 但他不说,夏芍跟老罗不说,剩下唯一知情的韩主任就更不能说了。韩主任用的毕竟都是脏手段,事情已经暴露了,现在甩脱还来不及,哪能说这个? 而且红香县糕点车间这两个月被批得有点惨,猪油用了一大堆,什么都没研究出来。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疯了才把屎盆子主动扣自己头上。 不过看那架势,车主任应该是猜到了点什么,这些天对常副主任一直很冷淡。有一回夏芍碰到他,他还让夏芍有时间多陪陪老罗,给老罗做点好吃的。 夏芍只是没想到常副主任临走前没找自己的师父,也没找自己的对手,竟然找上了她。 当时常金顺东西已经收拾好,手头的工作也暂时交接给了车主任,卸下职务,就只能叫常金顺了。 他把夏芍叫到车间外的杨树下,没头没尾问:“你是不是都知道?” 夏芍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这个人心机、城府一样不缺,可惜太重私利,没用在正地方。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以他的精明,就算猜不出来,也从侯警卫那里打听出来了,夏芍并不意外。 常金顺看着,就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做了这么多,没办法理解?” 不等夏芍回答,他幽幽叹了口气,“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上面当领导的比你还年轻,怎么努力也没法再进一步,你就懂了。或许也没法懂,毕竟你现在是被偏爱的那个。” 他有些自嘲,“想当年,我也是师父最喜欢的徒弟,谁能想到……” 话到此处,他又蓦然收住,“不说了,你毕竟不是我,我也该走了。” 这个人,哪怕到了这种境地,也不忘用言语挑拨她和老罗的关系,完全不懂得反省与感恩。 夏芍看着那张满是怅然的脸,语带嘲讽,“我当然不是你。” 她长得软,性子又向来平和,没想到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常金顺愣住。 夏芍语气轻缓,“如果是我,当初觉得不平的时候就去找师父问了。师徒一场,师父不仅把我一手带出来,还让我来到这,当上了车间的副主任,有什么不能问的?” 她抬眸,目光清凌凌直视着常金顺,“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有什么不能直接问的?” 不知为什么,常金顺被那双清透的眼睛望着,竟然有种心思被人看破的难堪。 他错开视线,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弱了气势,又直视回来,“你还是太年轻了。师父是车间最大的师傅,厂子还要倚仗他,当然可以眼里不揉沙子,别人呢?” 这个总是像个老好人的中年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讥讽,“王国刚工作干得倒是好,最后当上班长的不还是周雪琴?你真当厂里那些领导只看能力啊?” “可是周雪琴被撸了,王哥还是当了班长。” 夏芍一点没受他影响,甚至露出了笑容,“所以我相信,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是由人来决定的,就难免有私心。但你可以鄙夷不屑,可以奋力反抗,甚至可以自暴自弃逆来顺受,却不该同流合污。 何况常金顺还不是被裹挟着不得不同流合污,他是主动的,乐在其中的。 三观不同,注定要走上截然相反的两条路,老罗或许也是知道这点,才一句没和常金顺多说。毕竟常金顺今年四十岁而不是十四岁,早就不是说了能改的年纪了。 老头儿只问夏芍:“是不是觉得就这么放他走,有点轻了?” “可是不这样,就得公开内鬼和元宵的事,让车主任受到厂里的责难,让车间人心惶惶,成为整个厂子的笑柄。”夏芍一笑,“他走这么急,应该找不到什么好岗位吧?” 这么处理,的确是老罗这个师父手下留情了,却也不完全是顾念那点师徒之情。 常金顺毕竟是车间副主任,是领导。一旦公开处理,车间没面子,厂里也没面子。 何况狗急了跳墙,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厂里未必愿意公开处理。 老罗长长吐了口气,“他去了五城,就只是个普通工人。” 夏芍并不意外,在江城当副主任,去了其他地方还想当副主任,人家凭什么把位置让给你? 别说五城食品厂了,红香县食品厂都不可能,两边也就是个相互利用的关系。 但是他又必须走,一旦被开除,他在糕点行的名声也就臭了,只会更难找工作。 而他就算弄元宵卖了钱,之前走关系花了一些,现在又要调工作,转户口,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他要是受不了这憋屈的日子,再做出点什么,可就没有个师父对他手下留情了。 常金顺走了,糕点车间很快又有了新的讨论话题——他走后,这个副主任由谁来当? 车间一共四个班,温班长资历最老,却身体不好,最与世无争;叶大勇最能干,拿过最多劳模,所带的饼干班也是年年先进,却最年轻,只有三十多岁。 剩下王哥资质一般,又才刚当上班长,吴班长业务能力也平平。 而不管谁被提上去,都会空出一个班长的位置。 车间里人心浮动,有那能找到门路的,已经开始在私底下托关系了。 夏芍没关注这个,她转正还不到一年,又年轻,怎么轮都轮不到她。她就是觉得最近有点困,也不知道是春困,还是前阵子累狠了,一松懈下来就格外地乏。 “单位活很多吗?”见她又大早上打哈欠,陈寄北忍不住皱眉。 “不多啊。”夏芍努力睁着眼睛,杏眼因为困意水汪汪的,“你晚上少闹我两回,我就不困了。” 陈寄北神色一滞。 夏芍打着哈欠,又问他:“二立最近学得怎么样?我听说木匠房那两个学徒都被打发回去了,要重新找人。” “还行。”陈寄北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 刚要说什么,吕大爷在警卫室叫他们,“小夏,有你的电话!”! 第95章 打赌 一听到有电话,夏芍下了车,快步进了警卫室。 陈寄北调转车头,脑海里还在想她刚刚的话,觉得自己最近闹得也不是很凶,至少没有刚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凶。不过她既然不够睡,这几天就先别折腾她了。 正要离开,夏芍从警卫室里探出头,“寄北!寄北你过来!” 他又折回去,把自行车停在了警卫室门外,“怎么了?” “嫂子生了!”夏芍朝他招招手,脸上满是高兴,哪还有刚刚的困倦。 陈寄北走过去,拿起话筒,一声“喂”刚出口,那边陆泽同已经迫不及待道:“你嫂子生了,昨天晚上生的,生了个大胖丫头,六斤六两,大人孩子都平安!” 他平时说话就没这么快过,那股喜意隔着电话线都能清楚感觉到。 陈寄北声线难得没那么冷淡,发自内心道:“恭喜,当爸爸了。” “是啊,终于当爸爸了。”陆泽同有些唏嘘,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小丫头长得可漂亮了,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嫂子和她妈看了,却非得说长得像你嫂子。” 夏芍就站在旁边,陈寄北把话筒放低了些,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听。 这中年得子就跟晚年得孙一样,那么点一个小新生儿,眼睛都没睁开,能看出来什么?陆泽同却觉得自家闺女哪哪都可爱,握着的小拳头可爱,哭起来没牙的小红嘴巴可爱。 夏芍听着听着笑起来,偏头去看陈寄北,陈寄北也正侧了眸看她。 没想到陆泽同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他们:“你跟小夏这也结婚一年多了,还没动静吗?” “没有。”陈寄北抢在夏芍前面开了口,“我和夏芍都还年轻,不着急。正好我也想趁着这两年没孩子,拼一拼事业,单位刚安排了个学徒给我带。” 有没有孩子对他事业又没有影响,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夏芍听出来了,估计陆泽同也听出来了。 陆泽同以前顶过这方面压力,也只是问问,并不多说,“你们过得好就行。” 第155节 挂断电话一出门,陈寄北就跟夏芍说:“没事,咱们可以不要孩子。”语气很诚恳。 夏芍忍不住弯起眼,“知道啦,我又没着急。” 自从两个人结婚超过三个月,夏母每封信都会问她孩子的事,她一律装没看见,回信的时候也只字不提。她今年才一十三,陈寄北更小,秋天才满一十一,她是真觉得不用急。 而且孩子啊,自然是老天想什么时候把这个礼物送给他们,就什么时候送给他们。 反正两边的老人都离得远,鞭长莫及。以陈寄北对陈父的态度,就算不鞭长莫及,陈父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相比起孙清,他们其实远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夏芍轻声和陈寄北商量,“嫂子添了个小侄女,你说咱们要不要送点什么?” 如果是在本地,他们还可以去看一看,送点鸡蛋、老母鸡什么的,可惜离得太远了。 结果这个问题问陈寄北也是白问,他沉默了半晌,“你做主就行。” 看那微蹙着眉的表情,还有沉默的时间,显然不是跟以前一样没意见,是压根想不出来。 不过也是,生孩子送东西本就是女人间的事,男人很少掺和。何况他从小母亲冷漠,别说外交了,和家里人都不太说话,可能从来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考虑到他和陆泽同那非同一般的兄弟感情,夏芍想了想,“要不你刻点小东西给孩子吧?” “刻东西?”陈寄北眼神微动。 “对啊,拿桃木刻个小棒槌、小木剑。”夏芍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就行,刻了拿红绳串着,系在脖子上或者手腕上,辟邪。要是能弄到桃核就更好了。” “桃核?”陈寄北神色一顿,“是那种挖空了刻成小篮子的桃核吗?” “你见过?” “嗯,我小时候有一个。” 陆泽同添女是件高兴的事,陈寄北显然不想提那些陈年往事,却也没像以往一样什么都不说,一个“嗯”字了事。他转了话题,“我找人问问能不能弄到。” “行,我也找人打听打听。” 其实桃木并不难弄,江城山上就有野桃树,结的果子比杏子大不了太多,当地人叫“毛桃”。 就是桃核不好弄,这才六月份,桃树刚刚结果,果子都还没有个桃核大。夏芍问了一大圈,张淑真倒是刚生了孩子,可她家闺女戴的是前几年她儿子小兵戴过的。 不过几人都答应帮她打听打听,尤其是牛亮,认识的人最多。 晚上下班一问,果然陈寄北也没找到桃核,“不着急,先刻木剑。”趁着夏芍做饭,他拿了个小锯上山,锯了一断桃木回来,看那大小,刻它百八十个木剑都够了。 只是未经干燥的木材是不能用来雕刻的,不然容易出现弯曲变形或者开裂,还要先晒干。 这些都不急在一时,见夏芍又开始打哈欠,陈寄北抽走了她手里的连环画,“困了就早点睡。” “就差一点了。”这本是这个月刚买的,夏芍还没看完。 陈寄北却不为所动,连环画合上,放进盒子里,小零嘴也收拾好放到一边。 见他开始放行李了,夏芍忍不住看了眼小座钟,“这才七点半!” 睁大的杏眼水蒙蒙的,带着些震惊,转眸望向男人的时候又有些惊疑不定。 “不闹你。”陈寄北倾身吻了下她眉心,真的只是搂着人睡,一点都没闹她。 连歇了两天,夏芍终于感觉没那么困了,何一立跑来车间找她。 “听说你想要桃核,你看这几个行不行?”一口气给了她五六个,个个都很圆润饱满。 夏芍有些意外,“你找人要的?” “不是,前两年我哥家生孩子,我妈准备的。结果孩子生了,我嫂子说她娘家妈也给准备了,没用上,孩子也没用我妈给看,这几个桃核就放我家抽屉里了。” 自家添孙子,当奶奶的却不让给看孩子,何婶儿气得一天没吃饭。 可何大立媳妇儿一出月子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住了,她还能追去儿子丈母娘家? 当时何婶儿就想把这几个桃核扔了,想想自己精挑细选的,又没舍得。就这么放在抽屉里,一直放到了现在。 “我妈还说给我留着,等我结婚还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云英那边还有栓子和她老婆婆,再说她是冬天的月子,今年现弄都来得及,你要能用全给你。” “那就谢谢你,谢谢何婶儿了。”夏芍没和他客气。 何一立送完东西却没走,望着夏芍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什么事。 夏芍想想最近木匠房在重新选学徒,也不知道他是没信心,还是有事想找她帮忙,“怎么了?” 何一立挠挠头,又挠挠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才低声问:“明天休班你有没有时间?我……我把一个小姑娘脚弄崴了,想去给她送点药,又怕人误会……” 这个话痨,没人理他他都能说半天,什么时候这么吞吞吐吐了? 这是闯了祸心虚的? 怕对方尴尬,夏芍没有多问那些细节,“你是想找我帮你送药?” “不是帮我送。”何一立低着头,声音有点小,“你、你能陪我去一趟吗?人毕竟是我撞的,我总得亲自去看看,当面给人赔礼道歉,才显得有城意是吧?” 看这样子,对方伤得估计不轻。 不过也是,撞的是个小姑娘,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贸然上门,的确不太合适。 夏芍点头,“行,我明天都有时间,你准备几点去?” “那就明天上午九点。”何一立脸露喜色,“我去你家接你。” 晚上和陈寄北一说,陈寄北倒是没什么意见,只问她:“你起得来吗?” “我当然……”夏芍想说当然起得来,想想每次休班自己都要睡懒觉,又弱下去,“起得来吧。” 转念一想这懒觉有一半都是这男人的功劳,她又瞪起眼,“你别那么晚,我肯定起得来。” 结果陈寄北没折腾她,她还是差点起晚了,出门的时候人还在打哈欠。 人一犯困,这脑子就转得慢了,走出半天她才发现不对,“不是去医院吗?” 何一立个子小,腿也不够长,蹬个一八自行车蹬得有些费劲,闻言诧异道:“崴个脚还用去医院?” 那可不好说,对方不是伤得挺严重吗? 不然何一立巴巴地上门道什么歉,不仅带着药,连看病用的罐头都带上了。 不过这年代的确少有人去医院,骨折了都是吃点接骨药自己在家里养。夏芍没再问,跟着何一立出了市区,骑进了市郊的农村。 “她家离市里不远,走一个来小时就能到,平常都蹲在小市场卖个鸡蛋、山货啥的。不过现在脚崴了,肯定去不了了,我特地跟小市场的人打听了一下住哪儿。” 出了市区,那可是一望无际的土路,进村没多远,两人就只能下车走着走了。 夏芍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小姑娘耳熟,想想又觉得太巧了,不太可能。 结果还真就有这么巧,何一立按打听好的地址找过去,又问了路上一个赶着牛的老伯,在半山坡找到一户人家。透过大敞四开的院门,夏芍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熟悉的身影。 那户人家住的是农村常见的土坯房,当地人称霸王圈,窗上糊的纸都很破旧了,看得出穷困。 院里站着的小姑娘却有种和这破房破院迥然的精神头,瘸着腿也要一蹦一蹦地喂鸡喂鸭。 院外的空地上还散养着几只大鹅,悠闲地踱着步子,看到人来就嘎嘎两声,提醒主家。 小姑娘闻声望过来,何一立立即躲到了夏芍身后。 夏芍当时就无语了。 你要我陪你来的,结果你反而躲我身后?你还能再怂一点吗? 不过无语也没办法,那小姑娘已经看到了她,一愣,“那个漂亮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夏芍还没来得及回话,何一立先惊讶了,从她身后探出头,“你们认识?” 这一探头,那小姑娘一张晒得微黑的小脸立马沉了,“你来干嘛?” 说着她就蹦到门后,要去找放在那里的扫把。何一立一看那扫院子的大扫把恨不得有他高,一缩脖子又躲回了夏芍身后,“你你你别生气,我我是来来道歉的!” 好嘛,一着急,直接侯警卫附体了。 夏芍实在没忍住,嘴角抽了抽,“他说他把你脚弄崴了,让我陪他过来道歉。” 小姑娘这才拄着扫帚站住,看看她,又看看何一立,“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何一立赶忙举手,怕夏芍老公的朋友不够分量,还给自己加了身份,“我是她弟,她是我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的脚弄崴,不该……” “说了不用你管!” 小姑娘一瞪眼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微黑的小脸都憋红了。 何一立猛地住嘴,也满脸不自在,眼神儿乱飘,“总之都是我的错,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谁用你道歉了?”小姑娘继续瞪他,那大扫帚眼见又要抡起来。 夏芍实在受不了何一立那怂样,横挪一步,把何一立闪出来,“你不是要给人送药吗?” “对对,药。”何一立赶紧从兜里翻出一个小玻璃瓶,“这个是止疼的。”又掏出包药粉,“这个打碎了和上黄酒,消肿的。”最后竟然连黄酒都拎出来一瓶。 小姑娘一看那样子就很不待见他,可看看夏芍,又忍住了没发作,“我不要,你拿回去。” “真的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希望你早日康复!” 何一立把东西放进她家大门里,推了自行车就跑。跑出一段想起夏芍还在那,又折回来,“刚才跑太急忘了。”满脸都是尴尬,又怕人家小姑娘追出来,一直拿眼睛瞄着。 相比他,夏芍可就从容太多了,不疾不徐问了问小姑娘的脚。 “没事,养两天就好了。”皮实的农村姑娘显然没把这点伤当回事,“要不要进来坐坐?” 毕竟只有几面之缘,夏芍婉言拒绝了,“我们还得回市里。” “那你慢走。”小姑娘也不强留人,又瞪了何一立一眼,“你把人折腾来干嘛?” “我不把人折腾来,你早把我打出来了。”何一立小声嘟囔了句,特别特别小声。一直走出小姑娘家所在的山坡,他才长长松出一口气,跟夏芍说:“还好你陪我来了。” 夏芍望着他那张心有余悸的脸,“我看你不只是把人脚弄崴了吧?” “没有没有。”何一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就是把她脚弄崴了,什么都没干。” 见夏芍一脸不信,他又赶忙转移话题,“听说你要桃核是寄北他表哥当爸爸了,生的姑娘还是小子?果然没孩子是刘铁萍的问题,刘家人还说是他的问题……” 一路上东拉西扯,把夏芍送回家,连门都没敢进,推着何叔那辆老一八就跑了。 那样子活似身后有鬼在追,夏芍回头看了眼,进门的时候眉还蹙着。 江城的六月天其实还没那么热,陈寄北火力壮,早早就换了短袖,正在桌边刻桃核。 听到夏芍进来,他动作未停,只抬了一下眸,“回来了?” “嗯。”夏芍走过去,发现小小的桃核已经被他把一部分掏空,做成了花篮的提手,“雕完了?” “还得把这些磨平。”陈寄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桃核的棱角上抚过。 第156节 拿起砂纸,他一边细细打磨一边问起何一立,“怎么没进来?” “可能是怕我问吧。”夏芍实在没忍住,把今天的事和他说了,“你说一立是不是还干了什么?不然他那么心虚干嘛?还有那个小姑娘,就是你提醒她卖细参那个。” 夏芍对小姑娘的印象还不错,“看着也不像不讲理的人啊,怎么崴个脚,怨气那么大。” 被人把脚撞崴了,生气是肯定会生气的。但人家都大老远跑来道歉了,又是送药又是送东西,诚意十足,照理说不该这么不依不饶的,除非里面还有内情。 结果话说完,陈寄北只是靠在椅背上,撩眸看着她,一言未发。 夏芍有些纳闷,“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陈寄北淡淡抬眉,“就是看看你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忘带脑子了。” 这话都不是阴阳怪气,而是明着嘲讽了,夏芍忍不住踢他一脚,“你什么意思?” 陈寄北任由她踢,“一立会这么殷勤,八成不是心虚,是看上人家了。” “他看上人家了?”夏芍瞪大眼,“不可能吧?人家小姑娘才十七,还没成年呢。再说就一立那性子,自己都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压根儿没玩够。” “要不要打赌?”陈寄北低眸继续打磨桃核,语气冷淡、笃定,动作从容不迫。 刚才他说她没带脑子的时候就是这种语气,夏芍又想踢他了,“赌什么?” “如果一立真是对人家有意思……”陈寄北眸光落在她脸上,低声说了几个字。 夏芍耳根热了热,抬手把他靠近的俊脸拨开。 不过怎么想,她都觉得还是不可能。那两人明显不认识,何一立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赌就赌。要是你赢了,我穿;要是一立对人家没那意思……” 她毫不示弱看回去,人还凑到男人耳边,故意朝他吹了口气,“你穿给我看,你敢不敢?”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那东西女人穿还算个情趣,男人…… 夏芍稍一脑补都觉得有趣,没想到男人一把搂住她的腰,眸色加深却毫不迟疑,“好。” 这可是他自己答应的,夏芍就等着看他愿赌服输了。 结果赌才打了没三天,何一立吞吞吐吐又来了,“那个,你能再帮我个忙吗?” 午休时间,夏芍本来还有些打瞌睡,一听瞬间清醒了,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干嘛?” “我不是把人家脚撞崴了吗?就找人买了对猪蹄,给她以形补形。” 夏芍:“……” 总来麻烦夏芍,何一立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你有没有时间,再陪我走一趟?” 夏芍:“……” 陈寄北不说,夏芍还没往那方面去想,现在一看,这货也殷勤得太过了。 上上次何叔催他找媳妇儿,他还让何叔去找他大嫂;上次有人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有本事他倒是一直放荡不羁爱自由啊! 夏芍踹死他的心都有了,还陪他送东西,送他上路还差不多,“不好意思,我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没有时间。” 这可是六月里,东西根本放不了那么多天。他要送,就自己去送,总拉着她算什么? 何一立垂头丧气走了,夏芍回车间,正好看到旁边槽子糕班的高玉莲去办公室收拾卫生。 夏芍满脑子都是那个赌约,和把何一立这坑货弄死呢,弄死呢还是弄死呢?没太注意。 郭姐却朝窗外努努嘴,“看到没?又去献殷勤了。以前老罗要收拾办公室,都是叫你。现在她全承包了,连车主任的办公桌一起,恨不得一天收拾两遍。” 夏芍倒不在意这个,“她喜欢干就让她干,我还少干点活。” “也是,你能被老罗看重,靠的是实力,又不是献殷勤。” 自从张淑真生了孩子,把孩子送去她婆婆家里看,中午就不在单位吃了,要回去给孩子送奶。郭姐刷着饭盒,有些替夏芍惋惜,“你要是再大个几岁就好了,哪怕只大五岁,也轮不到他们。这回这个机会错过了,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现在的四个班长里面年纪最大的是温班长,和老罗一样,再过几年就该退休了。 其次是王哥,年近五十但不到五十,少说还能干个十年,剩下两个班的就更年轻了。 而不管提了谁上去,新提上来的班长应该都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夏芍错过这次机会,不仅要再等几年,万一到时候老罗已经退休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有人替夏芍惋惜,就有人觉得庆幸。 要是夏芍再大个几岁,以她的能力和老罗对她的看重,其他人都不用想了,根本没机会。 反正高玉莲就很庆幸,收拾完车间办公室出来,她还朝面包班看了一眼。 像她这样的还不止一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有心思想争上一争的各显神通,全使上了劲儿。 当天下午,机制饼干车间的温班长被叫去了车间办公室,谈了近一个小时。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了,果然紧接着就有通知下来,提了温班长做车间副主任。 只是通知的后半段内容就有些让人搞不懂了。! 第96章 喜气 “升任温广山为车间副主任,兼任机制饼干班班长……” 看到糕点车间的人员调动,人事科有科员不解,“升任就升任,这同时兼着个班长是什么意思?” 和他办公桌紧挨着的另一个科员也不太明白,“这个温广山不是有心脏病,身体不好吗?平时车间的事他都不太管,怎么现在又要当副主任,又要当班长?” 厂里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兼职的情况,但那是实在找不出人了,而且较高的职位前都会有个“代”字。 等有了合适的人接手那个较低的职位,前面那个“代”字也就可以去掉了。 可糕点车间现在并不缺人,温广山还抓着班长的位置不放,就让人费解了。尤其以他的身体和向来与世无争的心态,怎么看都不像会抓着这点权利不放的人。 方科长听着他们讨论,倒很淡定,“这还不简单,他那个班长是帮别人占的。” “帮别人占的?”两名科员一怔。 方科长放下报纸,悠悠然看着墙上那幅挂了有一年的字,怎么看怎么满意,“要是你们想提拔一个人,但这个人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不够,你们会怎么办?是随便提一个人上来,把他的陆堵死了,还是放个注定要走的人在那,先帮他占着?” “那肯定是先帮他占着,等他年龄和资历都够了再说。” 随便提一个人下来,到时候还能再把人撸下去吗?人家又没犯错。 “所以啊,温广山就是个占位置的,只是不知道要占多长时间。”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能说得通。两名科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那他这是给谁占的?” 方科长推推眼镜,笑着望他,“你说呢?”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给夏芍留着的。” 糕点车间也有那脑子活的,通知一下来,立马就看明白了,“估计车间想让夏芍当这个班长,怕厂里不同意,或者是厂里已经不同意了,才想了这么个招。” “老罗这也偏心得太明显了,她才多大?” “谁让人家有本事,又有绝活,又能研究配方。” “也是。我听说那什么宫廷酥就是她和老罗研究出来的。” “那也不能这样吧?为了给她占位置,别人就都不能升了?这得等她几年?” 一时间之前各显神通那些人全消停了,尤其是高玉莲,再没去给老罗收拾过办公室。 夏芍见了,不禁在心里摇头。 这个高玉莲,还是太急切了,一旦没如自己的意立马就放弃。 这次当班长没轮到她,下次呢?车间就没人退休了吗?没有其他机会了吗? 她要是能坚持做下去,做个一年半载,老罗和车主任会一点都不念她的好? 反而是她这一撤,又势利又短视,之前做那些全都白做了,还可能会让人反感,从此什么机会都不给她。可见有些人一直升不上去是有原因的,也不单纯是能力问题。 夏芍没去管外面那些议论,高玉莲不去,她就接着去帮老罗收拾办公室。 其实老罗那也没多少活,她倒更像是去和老罗聊天的。老罗这个人干了一辈子糕点,有很多经验是光看配方看不出来的,耳濡目染,她能学到不少东西。 夏芍一切如常,既没有露出得意,也没因为车间这份未明说的栽培而变得格外殷勤。 新上任的温副主任看了笑道:“小丫头心性不错。” “是啊。”老罗眼神一暗,“有些时候还是得看心性,心性不好,再有天赋也走不远。” 然而心性很好的夏芍现在只想踹死何二立,立刻,马上! 陈寄北说他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他还真对人有意思。本来就有心学木匠活,现在学得更努力了,上班也勤快多了,生怕被扣了工资扣了零花钱。 以至于何婶儿偷偷来找她和陈寄北,问他们何二立是不是又开始赌/钱了。 “以前还抽烟,现在连烟都不抽了,你说他把那抽烟的钱花哪去了?”十分忧心。 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夏芍也没法说什么,只能问何婶儿:“您看他有那个时间吗?” 何婶儿一想也是,谁家打牌不是一下午一晚上的。就何二立那点时间,跟胡同口老大爷下象棋人家都嫌弃他下两局就走,哪会有人带他玩,放心地离开了。 结果何婶儿是走了,陈寄北却看着她淡淡一挑眸,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藏东西的箱子上。 夏芍算是发现了,这男人看着冷淡,其实小心思多着呢,尤其是开荤后。也不知道当初谁撩一下就耳根泛红,还她的羞涩大学生,还她的纯情小处男! 夏芍假装自己没看见。 反正现在只是猜测,没亲眼见到何二立那不值钱的样儿,她就不算输。 然而何二立接下来的表现却有些出人意料,直到那小姑娘脚好了,重新回去蹲小市场,他都没再去给人献殷勤。每天老老实实上班,勤勤恳恳给马四全打下手。 其实马四全一开始并不想要他,酿造车间谁不知道何二立上班就是混日子,根本不好好干。 但他基础确实比别人好,死皮赖脸愣是留下了,试用期三个月,一旦干不好立即滚蛋。 “你是不是弄错了,他根本就没那意思?”夏芍实在有些拿不准。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也没再提打赌的事。没过几天,两人却在小市场碰到了何二立。 他也不是要买东西,就站在市场外往里看一眼。没看到人,就带着点失望走了;看到人那眼睛便会亮起来,可也只是看着,一句话都不上前跟人家说。 夏芍假装成偶遇,上去和他打了个招呼,“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啥,就上班呗。”何二立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眼睛立马四处瞟起来。 第157节 夏芍就假装不经意问起他:“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何婶儿没张罗给你找对象?” 以前说起这种话题,何二立要么直说自己不着急,要么插科打诨岔过去,这次却低着脑袋笑了下,“我这要啥没啥的,学个徒都没人愿意要,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夏芍没再问,回去的路上却和陈寄北说:“二立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是怂,看着就没出息,但多少有了点责任感,知道自己混不好是在耽误人家姑娘。 这要是换个没责任心的,既然喜欢,那就得弄到手。管她跟了自己以后会不会吃苦,管他自己天天献殷勤,人家姑娘会不会觉得烦,会不会被影响名声。 陈寄北“嗯”了声,“他以前太安逸了。” 上面有父母,前面有大哥,大概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该撑起一个家。 “也好,至少何叔何婶儿能放心了。”夏芍说。 何叔何婶儿未必奢望过何二立有出息,但他能自己立起来,不用人操心,终归是件好事。 陈寄北又“嗯”了声,突然话锋一转,“今晚还是明晚?” 夏芍一开始还愣了下,然后很快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赌约。 这个何二立,还真是坑啊,不过夏芍现在也没之前那么抵触了。 穿就穿呗,虽然羞耻了点,但她又不是没有享受到,就当是个制服play。 输都输了,她又不是那输不起的人,“就今晚吧。” 今晚就喝上二两鹿鞭酒,叫他见识见识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储备。反正上回剩那些还没来得及给何二立喝,她决定自己干了,放过那个只敢暗恋的小可怜。 还没开干,一回家倒是先碰到了过来串门的何云英。 怀孕快四个月了,何云英宽松的衣服下倒是看不出肚子,脸蛋却圆润了一点。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孙清她妈,五十来岁的年纪,人又高又壮,胳膊能有夏芍小腿粗。 夏芍第一次见到她来给孙清送东西时很惊讶,完全看不出除了身高,这母女俩有哪里相像。 后来见到孙清她爸,她才知道孙清那身材是中和了她妈的女壮士和她爸的瘦竹竿。孙清她爸长得干瘦干瘦的,戴一副度数十分高的近视眼镜,说话也慢吞吞,套个长袍就能去演老学究了。 见夏芍回来,孙清招呼她过去坐,递给她一根大脖颈子,“我妈拿过来的。” 这是江城山上的一种野生植物,荷叶一样的大叶,长直梗,梗有半米来长,拇指那么粗。吃的时候扒了皮,里面微酸又脆嫩,在这六月份全当个水果吃。 夏芍道了谢,孙清她妈立即让出了何云英身边的位置,“小夏过来坐,也蹭蹭喜气。” 蹭喜气? 夏芍微愕,孙清已经啃着大脖颈子帮她妈解释道:“关系亲近的人来例假,不是会互相传染吗?我妈觉得说不定怀孕也能传染,让云英过来,给我蹭蹭喜气。” 何云英都要当妈妈了,性子依旧腼腆,红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 手里一根大脖颈子吃完,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看看剩下的,又不好意思拿。 孙清她妈看了,就又塞给她一根,还帮她把皮剥了,“这还有,随便吃。都是自己家上山采的,又不要钱。” 外面卖这东西两分钱一根,再添上一分,都能买根冰棍了。 何云英脸更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吃什么都吃不下,就爱吃点酸的。” “爱吃酸的好啊,酸儿辣女,这胎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孙清她妈笑起来嗓门都比别人大,“我当初怀孙清的时候,除了困,啥感觉都没有,快三个月才发现自己有了。她这也不爱吃酸也不爱吃辣,我都不知道自己怀了个啥。” 怀孕反应大不大这事还挺随机的,同样一个人,每胎的反应可能都不一样。 不过像孙清她妈这种女壮士,夏芍还挺无法想象她吐得病恹恹的样子的。 等一下! 除了困什么反应都没有,又不想吃酸又不想吃辣…… 夏芍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回去一翻阳历牌,还真忽略了。 冬天过完,家里的柴火早就烧光了,陈寄北陆陆续续又买了两车。这种粗活他从来不用夏芍干,自己忙前忙后,眼看着天黑透了,才洗了把手和脸回屋。 进门就见夏芍连环画没看,零嘴没吃,盘腿坐在那里像是打坐又像是沉思。 他发丝上还有水珠,偶尔坠下来滑过清俊的眉眼,问了句:“怎么了?” 夏芍慢悠悠抬起头,又长又翘的睫毛下,一双杏眼里很是复杂,“赌约今晚可能完不成了。” 陈寄北擦着手的动作一顿,倒并不是太失望,“你那个来了?” “没来。” 没来还完不成?陈寄北蹙眉。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夏芍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来,才没办法完成了。”她抬抬手,葱白的指尖指着墙上的阳历牌,“你看看我这个月都迟了多少天了?” 陈寄北根本不用看,只略一回想便低声道:“迟了半个多月。” 话到这里他一顿,眉心蹙得更紧,眼神也沉了,“你又不舒服?” 这……这是正常反应吗?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迟钝? 夏芍无语了下,干脆说得明白点,“不是不舒服,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话落,男人蹙眉的表情眼见就僵在了脸上。 他望着夏芍,雕像一般岿然不动,只有一双眼愈发深邃漆黑,情绪难明。 夏芍还没分辨出那情绪是什么,他已经敛住眸,转身又出了里屋。 就算夏芍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要当妈,也知道这种反应绝对不正常,不由抿起了唇。 她记得当初这男人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下一秒,陈寄北又飞快折身回来,俊脸上满是水珠,“你刚才说什么?” 这家伙出去,不会就是为了洗把脸吧? 夏芍错愕。 男人已经单膝跪到炕上,未擦的双手直接捧起了她的脸,“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因为太急,有一滴水珠还沿着下颌,“啪嗒”一下落在了夏芍鼻尖。 震惊、错愕和不可置信像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从那漆黑的眼底涌出。夏芍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潮湿,还有他在问出这番话时嗓音的暗哑。 她抬脸,用力在男人下巴上啄了一下,“陈寄北,你可能要当爸爸啦。” “不是为了赖账?”男人低着眸,还是不信。 夏芍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姐姐我是那种人吗?” 似乎被这一巴掌拍醒了,陈寄北俯身抱住她,头埋在她颈侧,好半晌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陈寄北就去国营饭店买了早餐,“今天早点走,去江大夫家把把脉。” “早上就去?”夏芍的记忆里医院都是八点半开门。 结果人家江大夫起得比她早多了,等他们赶到,老头儿已经打过一套拳,又吃过了早餐。正在院子里绑裤腿,整理背篓里的工具,准备趁着天好上山采药。 看到陈寄北一脸如临大敌,扶着夏芍的胳膊,他还愣了下,“病得很重吗?” 皱着眉一搭脉,“大人孩子都很健康啊,你哪不舒服?” 听说大人孩子都很健康,陈寄北松了口气,“她最近总说困,是不是难受?” 老大夫都无语了,“她都没吐,这已经是反应最轻的了。” 然而陈寄北神色依旧凝重,“她昨天晚上踢了十九次被子,每次我给她盖好,没两分钟她就又踢了。” “是吗?”老大夫表情比他更凝重,“你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现在天热了,被子盖不住?” 陈寄北:“……” 夏芍:“……” 夏芍跟老大夫再三道谢,赶在老大夫发飙前拉着陈寄北走了。 出门她狐疑地打量男人,“你怎么知道我踢了十九次被子?你晚上不睡啊?” 陈寄北微窒,错开她的视线去推自行车,“既然确定了,要不要跟表哥说一声?” 夏芍总觉得他在转移话题,可那张帅脸俊朗依旧,一点也看不出晚上没睡觉。她想了想,“这个不着急,给小侄女的桃核和木剑不是邮出去了吗?表哥收到了会打电话。” 夏芍一直都不是什么张扬性子,总觉得这点事没必要特地打一次电话,嚷嚷得天下皆知。 陈寄北也知道,“那家里呢?要不要给咱妈和万辉写封信?”现在他说起“咱妈”这个称呼,好像已经没那么艰难了,但还是顿了顿,“你要不要让咱妈过来照顾你?我不会。” 这个问题夏芍也想过,“我写封信试试吧。说不定我怀孕,她能愿意来东北。” 不过夏母那个性子,连出村赶集都不爱去,让她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来东北显然不可能。这信还得写给夏万辉,顺便捎点路费,让他把人送过来。 这么一想,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她都不用愁怎么劝夏母了。 看大夫耽误了点时间,陈寄北把夏芍送到单位的时候,上班铃已经响过了。 夏芍虽然每天早退,但那是因为活都干完了,早上可从没迟到过,众人不免好奇。 夏芍学了陈寄北,“有点事。”却不说是什么事。 不过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脸庞温柔中还多了几分明媚,一看就是好事,众人不免打趣。 正说着,有穿了制服的邮递员过来,“请问夏芍夏同志是在这吗?有你的电报。” 电报可比写信快多了,城里当天就能到。但也贵,八分钱一个字,没有急事谁也不会发。 大家全停了说话看向夏芍,夏芍也瞬间正色,“我就是。” 邮递员和她确认过身份,才把写了电报内容的纸递给她。 夏芍接过,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还是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电报上只有五个字—— “母病危速回”。! 第97章 老家 夏芍发现自己居然很冷静。 第158节 冷静地写了假条,冷静地给陈寄北打电话,告诉他夏母病危,自己要回一趟老家。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车主任很痛快地给夏芍批了假。 陈寄北回到家的时候,夏芍正在收拾东西。人看着很平静,就是辫子上的红绸带已经摘了,换了最普通的皮筋,颜色稍鲜艳一点的衣服也一件没拿。 陈寄北再迟钝,都能看出她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何况他一点都不迟钝。 他的心当时就像是被什么蜇了,刺刺的,开始只有一点,倏忽间蔓延整个心房。 而且夏芍是个很机敏的人,他都进门这么半天了,她竟然一点没发现…… 陈寄北走过去,尽可能不吓到她,把自己的衣物也拿出来,一件一件往提包里面装。 “你回来了?”夏芍果然没发现他进门。 陈寄北“嗯”了声,“我请了假,和你一起回去。” 夏芍没说什么,似乎也并不意外,低了头,继续收拾东西,“我准备坐今天下午的火车。” “嗯。”陈寄北应了声,突然握住她的手,“电报发不了太多字,也许没那么严重。” 陈寄北话少,又不会哄人,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安慰了。 夏芍平静地由他握着,“我知道,但我赌不起。” 她也知道陈寄北没出口的意思,电报是夏万光发的,会不会和上回一样是骗人的? 她更知道自己刚怀孕,不好出远门,但她真的赌不起。 夏母身体不算好,从原主记事起,她就连个二十斤的东西都拎不动。所以她没法下地干活,只能在家里洗洗涮涮,带带孩子,自然也只能靠着丈夫和儿子挣工分养活。 夏芍不敢赌夏万光那么自私的人,会不会舍得花四毛钱发电报,就为了诓她,也没法求证。 城市里发电报当天就能到,农村却不行,得第二天。就算她马上发电报回去问,等家里收到了,再回过来,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她哪有那么多个两天可以等? 万一是真的,这两天时间都够她赶回去了,也足够她错过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 当初奶奶病逝,她还在读大学,家里人就没通知她,她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握着自己的大掌干燥、温暖,有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夏芍吸一口气,没放任自己去想那些,放开手继续收拾东西。 陈寄北也没再说什么,出去买了些东西路上吃。从江城到夏芍的老家需要先乘火车到大连,从大连坐船横渡渤海湾,然后再转乘汽车。路上要近三天。 家里两人托付给了对门的孙清,钥匙也留了下来。 夏芍保持着冷静,上了车照常吃,看到有座位空出来躺下就睡。她现在是两个人,有天大的事也要顾着小的,还好这孩子乖,一直没怎么闹她。 直到上船前,夏芍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从大连一上船,她就开始晕船。小家伙似乎很不喜欢在海上飘着,一个劲闹腾。 看到夏芍把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陈寄北面如寒霜,不顾别人的目光把夏芍揽在怀里,轻轻帮夏芍抚背。不过他脸色那么冷,别人也不怎么敢有异样的目光就是了。 男人周身三米就跟抽成了真空似的,特别安静,连小孩子都不敢大声哭。 等下了船换成长途客车,夏芍已经折腾累了,靠着男人的肩膀,睡得时梦时醒。 此时关内还没有东北那么发达的铁路,全靠客运汽车。车不大,一车只能坐三十来个人。而这,还到不了夏芍老家所在的农村,他们还要徒步走上二十多里。 听夏芍说完,陈寄北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看看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土路,他把提包放到路边,让夏芍坐在上面休息,自己出去转了圈。不多久带了辆牛车回来,“上车,这位老乡说他顺路,愿意捎咱们一程。” 老乡五六十岁的年纪,方脸,大胡子,头上戴着顶草帽,闻言有些一言难尽。 他那哪是顺路啊,距离他们要去的北图村还有六七里地呢,还得专门走一趟。 不过这小伙子俊归俊,冷着脸也是真吓人,刚才他在前面拦车,他第一反应就是:“俺没钱!” 结果小伙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我有,你把我爱人送到北图村,我再给你一块。” 那么凶神恶煞,还以为是抢劫的,结果是给媳妇儿拦车的。 这两块钱可不少了,一块都不少。老乡看看小伙子的冷脸,“行吧,人在哪?” 不过他这小媳妇儿也真是俊,水灵灵花骨朵儿似的,不怪他这么上心。老乡看着陈寄北小心翼翼把人扶上车,又看看夏芍苍白的脸色,“咋啦?生病了?” “怀孕了。”陈寄北打开雨伞帮夏芍遮着太阳,“大爷您稳一点。” 老乡就没见过这么冷面不好惹,还这么疼媳妇儿的,“那是得小心点。”递了个草垫子给夏芍。 这人一看就是老车把式了,田间土路不好走,他驾着车愣是没怎么颠簸。牛车轻缓的晃动中,夏芍不觉又睡着了,再睁眼已经到了北图村,陈寄北叫醒她让她指路。 在原主记忆里,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夏芍坐直身,指了方向。 关里不比江城地广人稀,又多山地,农村隔好远才有一个院儿,村庄的房屋都很紧凑。小的一两百户,大的上千户,聚居在一起,村外才是连绵不断的农田。 夏芍下了车,陈寄北给了钱,刚进夏家的小院,就有邻居注意到了。 “那不是夏老三家闺女吗?这是从东北回来了?” “肯定是夏老三家小芍,除了她,十里八乡还有谁这么水灵?” “那跟她一起回来的就是老李家宝生了,六七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吗?怎么看着不太像。” 夏芍明明是去东北结婚的,半路却跟了别人,一个传不好,说她是被卖了都有可能。毕竟没见到人,谁知道她是跟了个瞎眼的还是瘸腿的,根本说不清。 所以夏母一直也没对外说李家的事,陈寄北又帮夏芍打着伞遮阳,邻居们也没怎么看清。 “老李家招娣不是抱着孩子来串门了吗?快,快跟她说一声,她兄弟回来了。” 夏芍根本就没管那些邻居,进了门径直往里走,脚步却在院子里顿住了。 关里比关外热,六月里门窗便已四敞大开。此时刚刚过午,清脆的蝉鸣在树梢上响成一片,可院子正东三间明显老旧许多的正房里传出的说话声,还是清晰飘入了夏芍耳中。 她渐渐慢下脚步,又倏然加快,几步甩下身后的陈寄北,迈进了门槛。 厨房里两个女人正在刷碗刷锅,一个二十来岁,又瘦又小,身上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明显是男人穿剩的。另一个不到五十,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看着却还是个美人。 夏芍望着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妈。” 夏母刷碗的动作一顿,惊喜转头,“小芍?” 没有生命垂危,没有卧病在床,比起她走那会儿,看着还有了点肉…… 夏芍一时间怒也不是,喜也不是,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还是庆幸占了上风。 她吐出口气,走上前,“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好,我哪都好。”夏母忙不迭点头,“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回来了?” 夏芍不答她的话,反而看向旁边的夏万光媳妇儿,“嫂子。”又问:“咱妈最近真挺好的吗?” “挺好的。”夏万光媳妇儿显然不知道电报的事,“就是前两天有点感冒,已经好利索了。”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夏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面应着,一面把夏芍从上打量到下,眼里看不够似的,“长高了,也胖了,就是脸色不太好。” 三天两夜赶过来,船上还吐了个一塌糊涂,脸色能好才怪。 夏芍实在没忍住,“我哥呢?” “去地里了,他和万辉都在地里。”夏母探头看了眼屋里的小闹表,“再有俩小时就该回来了。” 夏母没事,夏万光和夏万辉都在地里,果然是骗自己回来的…… 见夏芍脸色不好,夏母正要拉着人进屋休息,夏万光媳妇儿愣愣出声,“这是?” 顺着她的视线,夏芍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提着包站在门口,正静静望着她。男人手上还有刚收起的雨伞,眉目俊朗神色冷淡,漆黑的眼里却和她刚刚一样松了口气。 夏芍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陈寄北忘了,“妈,嫂子,这是我爱人陈寄北。” 陈寄北走进来,低声但却郑重地叫了一声:“妈。”又转向夏万光媳妇儿,“嫂子。” 这声妈他已许多年未叫过,冲出舌尖时略显生涩,但好像又不是那么艰难。 夏母却觉得眼前这小伙子一表人才,就是气势太盛了,长得也高,让人不免局促。 她下意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结巴地“哎”了一声,“一路上都还好吧?” “还好。”陈寄北习惯性言简意赅。想想夏芍总说他不长嘴,他又蹙了下眉,加上一句,“附近的老乡挺热情,见我们东西多,用牛车捎了我们一程。” 然而他本就看着冷峻,这一蹙眉,夏母更局促了,“那、那就好。” 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像丈母娘见女婿,倒像领导下来视察。 夏芍有些无奈,挽了夏母的胳膊往里走,“妈你不用管他,他就这样,其实没那么难相处。” 住惯了六米半宽的房子,回关里乍见这四米宽的小屋还不大习惯。 进门右手边就是一铺炕,天热,炕上铺着凉席,炕尾放着行李,虽然旧,洗得却很干净。剩余的空间简单摆了个小桌,桌上连座钟都没有,只有一个闹表用来看时间。 夏母把女儿女婿迎进去,“你们吃饭了吗?没吃我给你们抓点地瓜干。” 家里粮食都是夏万光把着,别人谁都不敢动,能有地瓜干,还是这两年年景好了。 夏芍没让她张罗,“没事,我们带了吃的。”说着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大半袋宫廷酥,夏母和夏万光媳妇儿每人给了两块,“尝尝,。我们从东北带过来的。” 婆媳俩哪见过这么好的饼干,小心翼翼接过去,拿在手里半天没敢吃。 夏母想了想,又把饼干往回塞,“你们留着自己吃吧,上回万辉带回来那么些,我都吃够了。” 上回那就是最普通的桃酥,量也不多,怎么可能吃够了? 眼见夏万光媳妇儿一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同样推回来又不舍的样子,夏芍直接掰开一块,送到了夏母嘴边,“没事,我在厂里就是做这个的,不缺嘴。” 东西都送到嘴边了,夏母只得咬了一口,立即就被那入口即化的香甜镇住了。 她珍惜地将那半块吃完,“你在厂里就是做这个的?” “嗯。”夏芍又给她掰了一块,“没见我都胖了。”又招呼夏万光媳妇儿,“嫂子也吃。” 夏万光媳妇儿却只尝了一小块,“留着给你哥和大鹏。” “没事,你们吃。”夏芍又给两人各拿了一块,“万辉和大鹏回来了我这还有。”没提夏万光。 只是陈寄北在,两人看着总有些放不开。夏芍见了,干脆问夏母:“家里有没有温水?我和寄北想洗洗,换身衣服。这一路坐车又坐船,我俩都快馊了。” 六月里越往南走越热,夏芍还吐过,是真觉得自己快馊了。 夏母一听赶忙道:“有,上午我刚晒了一盆,留着洗头。” 老家没有江城那么丰富的森林资源,烧火用的是草。夏日里天热,洗头洗澡都是在院子里晒水。 夏母刚要去拿,陈寄北已经迈开长腿出去了,“我来。” 第159节 夏母抢不过他,只好指了院子里一个大盆,“去小屋洗吧,小屋没人。” 陈寄北“嗯”一声,端着大盆去了小屋。 看到他忙前忙后,夏母忍不住拉了拉夏芍,“你把小陈带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突然就来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夏万光媳妇儿更懵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老李家宝生吗?怎么又变成小陈了?” 这个没主见的女人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是,夏万光自己都不关心夏芍嫁给了谁,又怎么会告诉她。夏母怕传出去被人说闲话,更不会多说。 孩子刚上身,要不是那封电报,夏芍根本就没想回来。 但夏母看到她显然很高兴,现在也不好说那些扫兴,她去提包里拿了毛巾和香皂,“我去东北的时候李宝生已经结婚了,这事儿有点复杂,你让妈跟你说。” 拿着东西去了小屋,一关上门,她那脸立即沉了下来。 夏芍是真没想到,夏万光真能用这种方式诓她回来。 收到电报时的心慌,一路赶回来的急切,还有路上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就想起夏母的担忧……在这一刻全化成了愤怒,让她连手里的毛巾都捏变了形。 陈寄北正在把大盆里的水往小盆里面倒,见状抱了抱她,“没事,人没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垂眸的时候,漆黑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冷色。 夏芍没注意,站在那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了一点怒意。 她放下东西,“先洗漱吧,他为了诓我回来,连电报钱都舍得花,打的肯定不是小主意。” 上回那封信没回,夏万光再没给她写过,生怕浪费了自己的邮票钱。几分钱的邮票他都不舍得,突然就舍得发电报了,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肯定比上回更多。 夏芍倒要看看,这个便宜大哥到底想干什么,真把她当那个懦弱好欺的原主了。 她拆了头发,正要洗,陈寄北的大手落在了她肚子上,“你别气坏了孩子。” 说着孩子,眼睛却是看着她的,到底怕谁被气坏了还用说吗? 夏芍忍不住嗔他,“长嘴直说你会少块肉啊?”被这么一打岔,堵在胸口那点气又散了三分。 洗好头发擦好身,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夏母和夏万光媳妇儿已经收拾好了厨房。 陈寄北端着脏水去屋后倒了,夏芍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正准备找个时间去河边洗,有人来了。 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长得不错,但可能因为颧骨太高嘴唇太薄,总显得有些刻薄。她怀里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进门就打量一圈,目光落在夏芍身上。 虽然有些年没怎么见了,夏芍还是认了出来。 这是嫁到了距此六里地的弯溪村的李招娣,李家的大女儿。只是相比在江城长了五年的李来娣,早早嫁人的她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人也一股小家子气的市侩。 果然李招娣望着她挑了挑眉,“回来了怎么不去我那坐坐,直接就来你娘家了?” 说着也不管人家让不让她进,自己抱着孩子往里走,边走还边数落:“去了东北就把大姑姐忘了,逢年过节光顾着给你娘家买东西,你到底是李家人还是夏家人?也不想想要没我们李家,你能去东北过好日子……” “你是不是搞错了?”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夏芍拦住了,“我和你们李家可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李招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嫁给我弟弟李宝生,你说跟我们李家没关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胆说这话?” “不是,小芍没……”夏母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急急解释。 只是她性子软弱,根本不擅长与人争论,刚开口就被李招娣提高声音打断,“不是什么?一结婚就撺掇男人跟家里断绝关系,你们家就是这么教闺女的?” 虽然很多儿媳妇都不愿意养公婆,但做是做,说是说,哪有直说让男人跟家里断绝关系的? 李招娣这一高声,周围立马有不少邻居把耳朵凑了过来,夏母瞬间更急了。 夏万光媳妇儿刚听婆婆说完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只有夏芍,语气依旧如常,“嫁给你弟弟李宝生的是蔬菜商店经理的女儿,我去的时候,他们孩子都两个了。” 李招娣一愣,显然不信,“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李宝生在他媳妇儿怀孕的时候,跟他们单位一个叫王小春的临时工不清不楚,被他媳妇儿发现,去年离婚了。这婚都离了,自然没法跟你说了。” 夏芍心里那团火还没消下去,李招娣这时候找上门,简直是往她枪口上撞。 虽然她跟陈寄北一起回来的,别人早晚都会知道,但对方既然等不及,她只好跟对方仔细说说了,“去年七月份,你应该收到过一封东北的来信吧?” 李招娣还在震惊中,但看那表情,她绝对收到过。 夏芍一笑,“那就是他前老丈人写的,想跟你打听他在老家的事。类似的信潘书记应该也收到过一封,主要是李宝生娶人家闺女的时候,没跟人家说自己还定了娃娃亲。” 隔壁邻居家不知谁抽了口冷气,大概太震惊了,实在没控制住自己。 老夏家不说,他们都以为夏芍去东北,是嫁给了李宝生,没想到还有这种大瓜。 可她没嫁给李宝生,跟她一起回来的是谁? 有人实在没忍住,踩着凳子从墙头探出了脑袋,李招娣也想到了,脸色数变,“你瞎说!” “我瞎没瞎说,你写封信去问问就知道了。对了,你爸现在不在蔬菜一商店了,被他前亲家调去了五商店。你写信的时候别写错了,不然他可能收不到。” 李招娣还欲不信,陈寄北倒完水回来了,清俊颀长的身影一出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还真不是李宝生,我说怎么长那么高。” “比老李家那小子可好看多了,这跟小芍站一块儿,才是真般配。” “这么说,李宝生偷偷在外面结婚那事儿也是真的了?那他还拖着小芍……” 离得太近,有好几句都被李招娣听到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少瞎扯淡,我看你就是看上了别人,起高调了,反咬俺们家一口!”到底心里没底,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对了,李来娣也结婚了,嫁了个供应科科长,一条围巾就值三十多块,结婚的时候还坐的汽车。” 夏芍可不想李家人再找上门,透了个消息给对方,让他们自己纠缠去。 李招娣一愣,还想再问问什么科长不科长,不远处突然有人道:“你怎么跑俺家来了?” 夏万辉一脸不悦冲出来,后面还跟着身高体壮的、同样刚刚从地里回来的夏万光。! 第98章 条件 夏万光其实长得和夏老三很像,高大的身材,浓眉、大眼,不似夏芍和夏万辉更像母亲。 只是他眉宇间比夏老三少了一分正气,看着就多了一分凶色,尤其是这两年夏老三过世后。 看到夏芍,他眼中闪过笑意,端着大哥的架子,“回来了?” 夏芍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夏万辉面前,“长高了,得有一米七五了吧?” “没有姐夫高,比姐夫还差着半个头呢。” 夏万辉嘿嘿笑,自从知道陈寄北愿意接夏母去东北,他这叫姐夫叫得就更亲近了,“我听说姐夫也跟你一块回来了,这回你们可得多住两天,我带你们赶海去。” 有着说不完的话。 姐弟俩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把夏万光晾在了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想想夏芍是自己骗回来的,心里有气很正常,就她那脾性,过不多久就老实了。 夏万光哼了声,也擦着汗往里走,“啥时候吃饭?” 然而夏芍没在第一时间发作,只是不急了而已。 之前她着急赶回来,主要是想到了奶奶。她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何况夏母虽然软弱,却已经在尽自己的努力对她好了,她又不是感觉不到。 如今人没事,想算计她的是夏万光,夏万光都不急,她急什么? 夏芍旅途劳顿,情绪又大起大落,吃完饭就回屋歇着去了。她得养养精神,顺便安抚一下跟她遭了一路罪的小崽子,别因为体力跟不上,影响了发挥。 第二天,她还和陈寄北去附近的村子赶了个集,买了鲅鱼回来包饺子。 路上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村民,好多都在打量她身边的陈寄北。 李招娣来过之后,大家都知道夏芍带了个对象回来,不是李宝生,却比李宝生更高更俊。 夏芍稳得一批,夏万光反而沉不住气了,怀疑她是不是脾气太好,被坑回来都不敢放个屁。于是都没等晚上,他就找上了夏芍,‘’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夏芍算了下时间,“快吃饭了,有话就在这说吧。” 夏万光还想说什么,陈寄北端着饺子进来了,他只好又把话咽到了饭后。 饭后夏芍摸出两块赶集买的糖塞给夏万光六岁的儿子大鹏,“出去玩吧。”把孩子打发走。夏万光以为这是要跟自己谈了,刚要起身出去,夏芍突然丢出一个消息,“妈,我怀孕了。” “啊?”正要端碗下去的夏母一愣,又快步折回来,“你怀孕了?” 夏芍点头,“还不到两个月。” “不到两个月你折腾回来干嘛?这要是出了啥事咋办?”夏母满脸担忧。 “这就要问大哥了。”夏芍从兜里掏出那张电报放在桌上,抬眸,目光清凌凌直视向夏万光,“大哥非要用这种方式骗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妹妹从小就性子懦弱,夏万光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她竟然率先发难了。 而且先说怀孕,再说电报,所有人听了,都觉得他是在折腾人家孕妇。 夏母不识字,电报是夏万辉拿过去念的,“母病危速归……”脸色当时就变了。 夏母脸色也变了,看看闺女又看看儿子,“这是咋回事?” 陈寄北就直接多了,人坐在夏芍旁边,漆黑的眼眸比那三九天的寒夜还要冷沉,“夏芍一收到电报,当天就往回赶了,路上晕船,吐了一路。要没有那个老乡,还要走二十多里地。”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到底有什么事,非得三千里地把她骗回来?” 听说夏芍遭了那么多罪,夏母脸色更不好了,只是性格使然,她又不怎么敢说儿子。 她不敢说,却不代表夏万辉不说。夏万辉本也想帮着往下端东西,闻言手里一把筷子全摔在了桌上,“咱妈好好的,你说什么病危?我姐还怀着孕呢!” 陈寄北音量明明不高,语气也淡淡的,可不知为什么,夏万光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接上话。 此刻见夏万辉也来质问自己,他恼了,“我哪知道她怀孕了?她又没说!”嗓门很大。 “我是想说,可惜刚确诊,还没来得及写信,电报就来了。”夏芍垂了垂眸,又抬眼,手轻轻落在小腹,“我都已经回来了,到底有什么事,哥该说了吧?” 夏万光是想找夏芍私底下谈,哪成想夏芍把这件事掀在了明面上。 现在陈寄北和夏万辉一个冷沉一个愤怒,全在质问他。夏母和他媳妇儿倒都没吭声,只是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尤其是夏母。 这让夏万光感觉到被针对,被孤立,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拉了把椅子往炕对面一坐,“你们要问是吧?行。”身体前倾,直勾勾盯着夏芍,“听说在东北当工人很挣钱,咱妈养你一场,你总不能不养她老吧?” 果然还是要钱,夏芍就知道没有更大的利益,他绝对舍不得那电报钱。 她点点头,表情很平静,“那你说说,你想要多少?” “你和妹夫俩人上班,一个月给个二十块钱养老钱,不算多吧?” 第160节 “二十块!”夏芍还没怎么样,夏万辉先听不下去了,“我姐一个月工资还不到四十,你跟她要二十,她还过不过了?咱妈又不是没有儿子,凭啥叫她一个出了嫁的闺女养?” “闺女咋了?闺女不也一样养大的?一样吃饭穿衣,一样上学?” 夏万辉那点身板,夏万光可不放在眼里,“当初养活她又没比养活咱俩少花钱,凭啥她就不用给咱妈养老?她出嫁的时候咱们又没见着彩礼钱,,还搭的路费。” 有些地方的农村,姑娘出嫁男方是要给女方家里养钱的,意思是还了女方父母的养育之恩。 这种养钱数额都不小,女方家里拿了,就等于把姑娘买断给了男方。 夏万光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既然姑娘儿子一样养,就该一起给咱妈养老。她嫁人了咱妈就白养她一场了?活该我是儿子,我就得当冤大头是吗?” “你不愿意养,我自己养!” 夏万辉气得脸涨红,还要再说什么,被夏芍轻拽了下。 夏芍还是盘腿坐在炕上的姿势,“那我要是不给呢?”声音轻软,竟然没哭。 这丫头以前不是一句嘴不敢顶,受了委屈就只知道哭吗? 夏万光有些意外,故意看了陈寄北一眼,“你要不愿意给,那就像村口老滕太太那样,几个儿女轮着养,一人家里住一个月。你离得远,我也不折腾你,那四个月给你放一块。不过我话也说在前头,俺们农村挣钱不容易,路费你拿,人你自己接送。” 路费她拿,人她自己接送。夏母又不敢自己出门,这一来一回一百多就出去了。 夏母在东北没有户口和粮食关系,吃粮还得买粮票,或者农村的高价粮。这些都是钱,四个月下来,又是一大笔支出,算算也不比一个月给二十块钱少。 而且往来一次老家最少要一星期,这就是半个月不能上班不说,路上还要遭罪。 夏万光是笃定了她不愿意又花钱又遭罪,会拿这一个月二十块。 夏芍没说话,夏万光见了,就靠回椅被,人也翘起了二郎腿,“反正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你给钱,我和万辉帮着你照顾。不给你就受点累,里外里都是一个账。” 他笑了笑,“你可要想好了,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次走,你就把咱妈带去东北。” 夏万光胸有成竹,已经做好了就算夏芍不马上答应,也会和他讲讲价的准备。 既然是一个账,谁愿意多折腾两趟?何况夏芍是出嫁女,自己说了又不算。 其实他本来没想当众说这事,准备私底下找夏芍,让夏芍出这笔钱。不过就夏芍那性子,估计在家说了也不算,没法偷偷拿出那么多钱,怎么都得经陈寄北的手。 夏万光连陈寄北会翻脸不同意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夏芍突然一笑,“好啊。” 他一愣。 那边夏芍神色已经轻松下来,“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来前我还跟寄北商量着,让咱妈过去住一阵,正好我们第一次有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也不用四个月一折腾,咱妈就先去我那住着,住个两三年再说。” 夏万光只是想要钱,四个月都没想真让夏母去。不然传出去,村里肯定有人说他闲话。 没想到夏芍张口就是两三年,他再次一噎,“你可想好了,俺们农村穷,可不会给你邮养老钱。” “我不用你给。”夏芍笑容消失,只余一脸正色,清澈的眼眸甚至有些让人无法直视,“咱妈养了我一场,我养她是应该的。我和寄北再困难,也不差这点钱。” 夏万光还想再说什么,夏万辉也有些坐不住了,“姐!” 一个字刚出口,那边夏母已经站起了身,“够了!都别说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什么比儿女当众将她踢来踢去更让人难过难堪了。 如果不是夏万光做得太过分,夏芍也不想让夏母知道。可这种狼来了的伎俩,有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可不想动不动就收到一封电报,又要担心又要怀疑是不是真的。 夏万光这样说出来也好,省的夏母还抱着老思想,吃苦受气也要留在儿子家。 眼见夏万光媳妇儿那个没主见的已经彻底麻了爪,只能由夏万辉追出去。夏芍慢了一步下炕,看了眼椅子上还在愣神的夏万光,“我说话算话,明天就帮咱妈收拾行李。” “你……”夏万光待要开口,夏芍也出去了。 夏母并没有走远,她这样软弱的人,哭都不敢走出门哭,让邻居们看到。 两人就站在屋后的墙角,夏万辉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夏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没事,我跟咱妈单独说两句。” 夏万辉还是不放心,对上夏芍冷静安抚的眼神,突然就想起了她在江城时的理智从容。 “你安慰安慰咱妈。”他低声嘱咐了句,却没走远,就在屋檐下和陈寄北一起站着。 男人冷脸冷眸,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却始终没有点燃。 夏万辉一直担心着那边,又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半晌才注意到,“你不抽吗?” “你姐怀孕了。”陈寄北声音淡淡,又把烟放回了烟盒。 另一边,夏芍已经揽住了夏母的肩,“妈你都不疼我,帮大哥带大鹏,不帮我照顾小宝宝。” 她这绝对是在偷换概念,夏母是被儿子伤了心,又不是不想帮她照顾孩子才哭的。 听她这带着撒娇又带着埋怨的话,夏母赶忙摇头,“我不是,我……”说着说着眼泪又砸下来,“都是我不好,拖累你了,还让你怀着孕大老远跑回来。” 生性柔软又善良的人,哪怕正难过,也不忘自责,自己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错,电报是夏万光发的,钱也是夏万光想要的…… 两人相处得其实并不多,但夏芍还是不想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夏万光手里讨生活,“我是说真的,我和寄北两个人在江城,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别说带孩子了,连怀孕的时候要注意什么都不知道。妈你要是不去,你闺女就要两眼一抹黑地去生孩子了。” “小陈他妈不去吗?”说起女儿的大事,夏母立马忘了哭。 这种人就是这样,体谅别人永远多过于体谅自己。夏芍轻轻叹了口气,“他九岁的时候,他妈妈就过世了。妈你都疼了我哥那么多年,好歹也疼疼他。” 夏母一听,赶忙道:“那我在他面前注意点,别提到他的伤心事。” 说着又一脸犹豫,“我在那边没粮食关系,你们……” “寄北前几个月刚涨了工资,我俩现在一个月能开八十多。等下半年我也涨了工资就是九十多,够买粮了。”夏芍靠在夏母肩膀小声说,“妈你可别告诉大哥。” 夏母连忙点头。 夏芍就晃了晃她的胳膊,“妈你就去吧,就当帮帮我了。” 闺女长大了,好多年都没这么和自己撒娇了,夏母被晃得无奈,“这事还得问问小陈。” 到底松口了。 两人再回来,夏母眼虽还红着,神色也有些暗淡,人好歹不哭了。 夏芍把事情和陈寄北一说,陈寄北没有意见,夏万辉却跳了脚,“不行!咱妈又不是没有儿子,我现在就去跟哥说清楚,让咱妈跟着我过,他不养我养!” 夏芍没想到自己安抚完了夏母,又要安抚夏万辉。 她有些头疼,“你拿什么养?你现在一天才能挣几个工分?” 夏万辉还要两个月才成年,十七八的大男孩哪怕不矮,也都是瘦高瘦高的,能干多少活? 他脸上发烫,却硬是梗着脖子,“反正不会让咱妈饿着。” “不会饿着就算完了吗?”看着那双倔强的眼,夏芍干脆和他说得更清楚,“老家就这么些地,却有很多人口,你再能挣工分,顶多也就像哥那样。别说你还挣不到那样,你将来就不用结婚有孩子了吗?咱妈要是有个病有个灾,你能有钱给她看吗?” 甚至还有更残酷的,“咱家距离县里二十多里路,走路最少要两个小时,来得及去医院吗?” 为什么明知道大城市生活压力大,很多人还是挤破头想要去?工作机会是一方面,医疗也是一方面。 夏芍深深看了弟弟一眼,“你要是有心,就别争这一时的气,想想以后。什么时候你有那能耐了,真能担得起这份责任了,你来接咱妈,我绝对不拦着。” 古时候搞那什么二十四孝,有个叫“埋儿奉母”的,夏芍就非常不能理解。 这位老兄分家时把财产都给了兄弟,母亲却要自己奉养,然后穷得养不起了,准备把一双儿女活埋,节省出口粮给母亲吃…… 有病吧? 没钱你养什么?让老母亲跟着你喝风啊! 你家孩子又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见夏万辉呆在那,夏芍没再说,扶着夏母往里走。 夏母还有些不放心,一直回头看儿子,“这么说……是不是太重了?” “没事,我吓唬他的,省的他冲动。”夏芍低声转移着话题,“妈你说我生个儿子好还是生个闺女好?” 夏母是老思想,“那当然是生儿子,生儿子在婆家站得住脚……” 晚上安抚了夏母,夏芍才回到小屋。 陈寄北已经把被褥放好了,见她进来,问了句:“咱妈歇下了?” “嗯。”夏芍声音很轻,“估计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到底被儿子伤了心,肯定要难过一阵子。 陈寄北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没再闹你吧?” “那倒没有。”夏芍也摸了摸,“我怀疑是这孩子晕船,我去江城的时候就不晕。” “他也可能是晕他舅舅。”陈寄北轻哂,话里不自觉带出些嘲讽。 陈寄北不这么说,夏芍还忘了他其实是个尖锐的性子,踮脚摸摸他的头,“好啦别气啦。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这回咱妈总算答应跟咱们走了,结果是好的就行。” 陈寄北顺势搂了她的腰,把她放到炕上,“你以前在家,他也不让你吃东西?” 夏芍没否认,也没办法否认。今天在饭桌上,她要夹鲅鱼馅饺子的时候,夏万光又习惯性瞪她了。当时陈寄北脸就冷了,直接把所有吃的都端过来放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才会偷吃队里的种子?”陈寄北声音更沉。 这个夏芍也没办法否认,“其实有一点我有些奇怪,我这个哥自私是自私,但脑子吧……你懂的。也不知道他这次怎么这么灵光,居然能想到发电报骗我。” “你是怀疑有人给他出主意?”陈寄北拿了大蒲扇给她扇风。 夏芍的声音立即在徐风里有了丝失真,“主要不是发电报,是他跟我谈条件的时候考虑得太周详了,竟然说让咱妈去咱们那里住,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夏万光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顶天了写封信骗她,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心眼子。 “还有路费咱们出,让咱们负责接送,这么细节的东西,他应该考虑不到。” “嗯,我明天找他问问。”陈寄北摇着扇子说。 “他能跟你说吗?” 夏芍怀了孕本来就困,被他这么轻轻扇着,都没等到他的回答,人就睡着了。 第二天夏家上下开始收拾东西,夏母是这个也想拿,那个也想拿,又觉得自己肯定待不久,带点换洗的衣服就行。一时间左右为难,根本不知道装什么好。 夏芍干脆替她做主,把些不重要的或者太过破旧的东西全都留下。 夏母从没出过门,夏芍还和陈寄北陪她跑了趟村支书办公室,把介绍信给开了。 介绍信一开,夏万光彻底坐不住了,鼓动他媳妇儿来探口风,意思是少给一点也行。 他媳妇儿那个没主见的,他让来,她就来了。一会儿说大鹏还小,离不开奶奶;一会儿又说天太热,夏芍又刚怀孕,不如等秋天凉快了,胎也稳了再说。 第161节 夏芍笑盈盈的,就一句话:“不是哥让我接咱妈去东北的吗?” 他媳妇儿当时就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这夏芍要是真把人接走了,钱肯定没了,以前邮回来的东西估计也没了,还要被人说闲话。 夏万光正焦躁得要发火,陈寄北过来找他,“我想跟你谈谈。” 夏万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夏芍同意了,陈寄北可没说同意夏母过去住。陈寄北又不是没有爹妈,哪会真愿意跟老丈母娘一起生活,之前八成是觉得他要多了。 那对方一直没表态,还陪着人去开介绍信,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和他谈条件了。 夏万光这心又安回了肚子里,“行,你说去哪。” “家里人多,去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 果然是想背着夏芍和他谈,夏万光对北图村可太了解了,很快就在河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事先说好了,少了二百我可不干……” 话未说完,迎面一拳便砸了过来,砸得他鼻子一痛,接着鼻腔一热。 “你!”他被冲得踉跄后退,刚要怒骂,陈寄北已经又欺近一步。 都没等他还手,胳膊已经被人扭到了身后,人也被掐着后颈死死按进河水里。 挣扎间有水呛进了他的鼻腔,夏万光想咳,可一咳,更多的水就涌了进来。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他平时引以为傲的好力气,在对方面前竟然不值一提。 他甚至连呼救都做不到,窒息中只听头顶一道森冷的男声,“就你,也配给她当哥?”! 第99章 活阎王 陈寄北早就想揍夏万光了。 知道夏万光骗夏芍的时候想,想起夏芍这一路吐得多难受的时候想,见夏万光豁出脸皮跟夏芍要钱的时候想,听说夏芍当初身体不好全因夏万光不给饭吃的时候更想…… 他到现在还记得夏芍晕船呕吐时眼角的水光,记得她病恹恹靠在自己怀里时的脆弱苍白。 也记得她当初生理期刚来,疼得人都在打颤,记得她瘦削的脊背…… 感觉手下挣扎的力度变小,他把人从水里提起来。 夏万光剧烈地咳嗽着,肺里跟有火在烧一样,刚喘两口气又被按了回去。 陈寄北完全没给他呼救的机会,声冷,人狠,“你知不知道一个孕妇跑这三天有多辛苦?” 这也就是夏芍身体好多了,孩子又不闹,不然还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 陈寄北想想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几乎将夏万光整个人按死在河里。 等夏万光终于能正常呼吸的时候,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没沾水的地方也汗透了。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流血,他脑子晕乎乎的,躺在地上半晌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知道回去怎么说吗?”有人居高临下拍了拍他的脸。 力道不重,嗓音也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夏万光却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艰难地开口,脸上、前襟上还有被水稀释过的血迹,“我、我不小心……摔河里了……” “还不是太蠢。”对方站起身,淡眸瞥下来那一眼里全是冷漠,“以后还敢找她麻烦吗?” “不、不敢了。”夏万光连手指都在颤抖。 早知道夏芍会带回来这么个活阎王,他就算想钱想疯了,也不会发那封电报。 夏万光在家里横,在外面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一个人打起架来是色厉内荏,还是真的凶狠,他还是能分清楚的。何况对方不只是凶狠,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从对方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大概就想好要怎么收拾他了。 他被按在河里时拼了命挣扎,几次险些失去意识,对方的手却始终很稳,一丝迟疑都没有。 这种人是真能下死手的,不动他,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更让夏万光觉得可怕的是,听完他这个回答,陈寄北竟然去河边洗了洗手。确保手上的血迹和泥土都洗干净了,这才一俯身,把他扶了起来。 他全身都是紧绷的,对方却神色如常,还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回去吧。” 真的就这么扶着他往回走,仿佛他会变得如此凄惨,并非拜他所赐。 夏芍怎么找了个这么可怕的人?她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吗? 不对,都是李家,要不是李家悔婚,夏芍怎么会嫁了这么个人…… 夏万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温和浅笑的李宝生,一会儿是满眼冷漠视他如蝼蚁的陈寄北。只觉要比狠厉,李家那小子十个绑一起也比不上身边这一个。 回去后看到他这个惨样,他媳妇儿自然是大惊失色。 他只说是踩到石头上不小心栽河里了,直到回到屋,远离陈寄北的视线,才敢长松一口气。 夏母虽然被儿子伤了心,但还是站在窗外,看了看儿子的情况。 夏芍见周围没人,戳戳男人的腰,朝那边一使眼色,“你打的?” 陈寄北握住她戳自己的小手,却没接她的话,“那人我问出来了。” 夏芍早就知道陈寄北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就算直接承认了,她也不会说什么,除了666。毕竟她也想把那便宜大哥揍一顿,无奈实力不允许,身上还揣着个崽。 不过这么暴力的事,还是别让她家崽听了。 夏芍虽然心里感动,还是顺着男人的意转了话题,“是谁?” “隔壁村一个叫皮四的,你认识吗?” 话刚落,陈寄北就感觉掌心的小手僵了下。转头去看,水杏一般的眼睛也微微瞠大了。 这显然是认识的,他眼神一凝,“这人有什么问题?” “也不算有问题吧,就是听人说过一嘴。说他家孩子多,他排行老四,被家里过继给他没儿子的姑姑了。这人脾气不太好,也不知道我哥怎么跟他认识的。” 夏芍这话还是说得保守了,那人何止脾气不好,他就是书里原主嫁的那个老鳏夫。 书里只说这人比原主大六岁,因为夏万光欠了他三十块钱不想还,就把妹子嫁给了他,正好那时原主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却没说两个人这么早就认识。 去年她走的时候,这两个人还没什么交集,怎么就突然好到能出主意了? “姑姑!姑姑我给你抓的虾!”大鹏一身泥水跑回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夏芍就势抽回手,接过孩子手里的罐头瓶,“抓了这么多啊,大鹏真厉害。” 瓶子里都是些半透明的小虾,大鹏小脸发光,“要很多很多奶奶才能做虾酱。” “那咱们再抓点,让奶奶给大鹏做虾酱吃。” “好啊~” 陈寄北这手下得十分有分寸,除了鼻子上那一处,夏万光身上根本没有伤。他媳妇儿围着转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被他不耐烦地把眼一瞪,又出来了。 夏芍看着,递给她一片瓜,“昨天赶集买的,还挺甜。” “谢谢。”夏万光媳妇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 两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边乘凉边吃瓜。夏芍就闲聊一般和她说起,“这一年多没回来,变化还真大,我有个同学走的时候还没结婚呢,现在孩子都满月了。还有我哥,听说他最近跟隔壁村那个皮四走得很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 “也就去年吧。”夏万光媳妇儿咬了口瓜,下意识瞟一眼屋里的丈夫,赶紧加快了速度,“他俩也不是总在一块儿,就是在龚老大家认识的,一起喝过几次酒。” 龚老大是夏万光一个发小,俩人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和夏万光的能干不同,这人好酒,也喜欢交个狐朋狗友,有点不务正业。要是在他家认识的,倒也有可能。 夏芍轻蹙了一下细眉,“我听说他脾气不太好,也能跟我哥说到一起?” 一般来说两个脾气都不好的人很难和平相处,尤其夏万光这人情商还不怎么高。 夏万光媳妇儿吃瓜吃得飞快,连籽都顾不得吐,话也说得含糊,“谁知道?去年你没走那会儿,你哥还问过咱妈,想让你跟他。咱妈说你定亲了,不同意。” 去年夏万光就想过把她嫁给皮四? 原主太饿了,穿越前那段记忆都是模糊的,夏芍从没想过还有这一层,一顿。 “具体什么时候?”她垂眸拨了拨瓜里的黑籽。 夏万光媳妇儿还在瞟着屋里,“就你出事前……”话出口才想起她为什么会出事,一阵尴尬。 那就难怪了,难怪她一出事,夏母立即叫她去东北结婚。 夏母是既怕她再出事,又怕她随便被人嫁了。比起皮四,李宝生好歹性情温和,长得也不错。哪怕远在千里之外,可以夏母的性子,闺女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未必护得住。 估计在原书里,原主之所以拖到了三十多岁才嫁给皮四,也是夏母坚决不同意。 不过夏母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总有不在的一天,总有力不从心的一天。 夏芍甚至怀疑夏万光那三十块钱到底是怎么欠的,毕竟皮四这么早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还有这次,对方应该是不痛快她嫁去了东北,才帮夏万光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不过这人也是娶过老婆的,不然怎么能叫老鳏夫?夏芍没有接那句让夏万光媳妇儿尴尬的话,假作好奇,“能跟大哥玩一起,这人不小了吧,还没说媳妇?” 只要她不提那事,夏万光媳妇儿说什么都行,“说了,今年才说的,好像是后天结婚,还请你哥过去喝喜酒来着。女方姓唐,是上兴县那边的,离咱们这有点远,得四十多里地。” 姓唐?老鳏夫之前那个老婆好像就姓唐…… 夏芍还想再问,屋里夏万光似乎咳嗽了声。吓得他媳妇儿立即闭上了嘴,两下吃完瓜起身干活去了。 夏芍吃得慢,就垂着眼帘坐在那,边吃边想心事。 陈寄北早就吃完了,正和夏万辉一起往家里挑水,回来看到她这副神情,放下桶,“怎么了?” “咱们晚一天走吧。”夏芍抬起脸,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很快又只剩下坚定。 陈寄北没有异议,“想多在家待两天?” “也不全是。”夏芍放下瓜皮,“皮四后天结婚,我想去喝喜酒。” 他们原定于后天出发,如果要喝皮四的喜酒,那最少也得往后延一天。 夏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能让皮四这婚结得太顺利。倒不全是为了给自己出气,主要皮四那个媳妇儿是被他和他妈打跑的,回了娘家不出一个礼拜,人就没了。 人伤得太重了,跑回去的时候全身都是肿的,胸腔里也有积水。 这人明明就是被打死的,女方娘家来闹,皮四却只赔了点钱,根本就没事。 不过家暴这个东西别说现在了,六十年后都很难判。夏芍上辈子就听说过一个新闻,女方被打致死,男方只判了六年半,一条人命就只值六年半…… 夏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个唐姓姑娘的命运,但既然知道了,总要试上一试。 第162节 她擦擦手纸上沾到的汁水,“他给我哥出这种馊主意,不膈应他一下,我不甘心。” 夏芍性子平和,少有这么执着的时候,当初李家给她戴绿帽子,她都没说非要膈应李家。再联想她听到皮四这个人时惊讶的表情,这里面估计还有什么事。 陈寄北低眸望她半晌,“用不用我把他也揍一顿?” 之前还转移话题,这就承认了?夏芍眼睛弯起来,“先看看,不行再套他麻袋。” 见他黑眸依旧深深望着自己,她又低声补充:“这人跟我哥说过想娶我。” 穿书的事情没法说,皮四这个媳妇儿很可能会被打死这事也没法说。但能说的夏芍还是都说了,她自己就气过男人不长嘴,总不能学他什么都瞒着。 只是此言一出,陈寄北眼瞬间冷了,唇也抿成一个不悦的弧度,“去,必须去。” 听说两口子要跟着自己去皮四家喝喜酒,夏万光下巴差点掉下来。 皮四这个喜酒,他自己都没想去喝,主要是被坑得太惨了,到现在一闭上眼还是被按在河水里绝望的感觉。只是看看陈寄北,他又说不出个“不”字。 到了那天,夏芍还给陈寄北捯饬了下头发,换上了那身陆泽同送的短袖。 两人往那里一站,男的俊,女的靓,比一双新人还要亮眼。尤其是陈寄北,农村汉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个个晒得面庞黝黑,哪见过相貌这么出众的? 而且穿得也好,一看就是城里人,手腕上还戴着表,他们好多人见都没见过。 夏芍说是正好碰上了,跟着她哥过来凑个热闹。他们礼金给得足,还额外带了几斤梭子蟹,旁人虽然奇怪,也说不出什么,过继皮四那个姑姑还觉得挺有面子。 只是皮四看着夏芍跟陈寄北一起出现,面色就不怎么好了。 等发现大姑娘小媳妇好多都在看陈寄北,包括他新娶的老婆,他心里更为光火,端着酒杯就找上了陈寄北。本想把陈寄北灌倒让陈寄北出丑,却被陈寄北神色不变反灌了。 夏芍知道这人酒后最爱打老婆,就是故意来刺激他,看他会不会提前暴露本性。 桌上她没少给陈寄北夹菜,告辞的时候陈寄北没事,皮四脚步却有些不稳了,眼里透出阴沉。 当晚洞房都没入,皮四就揪住新娘子把人打了一顿,说那新娘子不守妇道看别的男人。 书里也是,有人多看原主一眼,原主就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原主在男女主家做保姆的时候都四五十了,他追过去,还怀疑原主跟男主有什么,嘴里不干不净。 也是因为如此,原主实在没脸在男女主家干下去,才只能跟着他和儿子回去。 只不过那时候原主没人管,这次新娘娘家几个兄弟过来送嫁,还没离开。听到动静,几人直接冲了进去,刚好看到皮四拿着皮带往新娘身上抽,当时就红了眼。 两边打得很凶,隔壁村半个村子都惊动了,北图村这边也很快听到了风声。 夏母和夏万光媳妇儿胆子小,吓得脸色发白,夏万光媳妇儿更是连连拍着胸口,“这还好没把小芍嫁给他,听说那新娘子被抽得可惨了,身上都没块好皮了。”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陈寄北也在,赶紧收声。 陈寄北却只是瞥了夏芍一眼,“那他这婚还能结成吗?” “结成啥啊?两家都结仇了。”消息是夏万光媳妇儿听回来的,“我听说皮四被打折了一条腿,脑袋也开瓢了。女方娘家几个兄弟也挂了彩,还闹到媒人家去了。那媒人也是倒霉,都说皮四脾气不好,谁知道他这么打媳妇啊,这以后谁还敢把闺女嫁给他?” 这年代男人打老婆的很多,但打得像皮四这么狠的,也很少见了。 两家这么一撕破脸,那姑娘总算不用嫁给他了。希望其他有闺女的人家也能多考虑考虑,别像书里的夏万光一样,明知道他媳妇是他和他妈打死的,还把妹妹嫁给他。 夏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看到夏母唏嘘叹气,满脸的后怕,还握了握夏母的手。 倒是陈寄北,看夏万光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夏万光一见,就想起那天自己躺在河边,他居高临下看自己那一眼,心里发毛。 这回他也不想着留人了,赶紧让他媳妇儿去打听打听,夏芍准备什么时候走。 夏芍再不走,他总觉得陈寄北还想找机会揍他。陈寄北要只是揍他一顿,他心里都没这么打怵,那种反复濒临死亡的感觉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为了送走这个活阎王,他甚至出了把血,买了十斤海蛎子给几人送行。 要知道自从夏芍回来,吃什么可都是自己买的。他不仅不买东西招待妹妹妹夫,还跟着吃。 夏母见了,嘴上不说,心里却难过了半天。夏芍再说要走,她也没不舍了。 就在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夏万辉找上了夏芍。 少年早已没有了当时的冲动,人瘦高瘦高站在那,看着和以往一样,身姿却比以往更挺拔,脸上也没了笑容,“姐你上回说让我去当兵,能不能细说说?” “当兵?”夏母不识字,完全不知道两人还说过这个。 “我也是听寄北他嫂子说的。”夏芍笑笑,把夏万辉叫到身边坐下,说了下具体的情况。 夏万辉听得很认真,听完甚至思索了下,“也就是说哪怕去当兵,将来我还得回来种地。” “也有可能你自己立了功,被领导看中,或者我和你姐夫能给你找到门路。” “那我想试试。” “确定了?不是冲动?”夏芍希望他走每一步都是想清楚的。 “不是冲动。”夏万辉很笃定地点头,“姐说得对,就算是挣工分,我也挣不了几个。与其在家里熬着,把身体累垮了,还不如趁这两年咱妈在你那去当兵,看能不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就算走不出来,当兵回来我也二十多了,肯定比现在能干。” 如果夏母不跟着夏芍去东北,他心里记挂着母亲,永远也走不出这一步。 如今既然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再留在村里,就是在蹉跎时光。别说两三年,就算五六年,他也不敢保证夏母跟着自己,就比跟着夏万光过得好,更别提夏芍了。 “那你这几个月就别太拼了,养养身体。”夏芍说,“我打听过了,征兵的时间是每年十月。” 夏万辉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卷钱,“上次你给那三十我没怎么花,还剩了二十多……” 话没说完就被夏芍打断,“别跟我说你跟姐姐还生分,想还给我。” “不是。”夏万辉脸憋得通红,但还是道:“咱妈住在你那,你还有孩子。” 虽然有些乱,但夏芍还是听懂了,他这是怕她手里也缺钱。 夏芍恍惚间又看到那个在火车里朝自己挥手的少年,大声地告诉她手表他放在行李里了。她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摸摸夏万辉的头,“你拿着,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 夏万辉还想在说,被陈寄北塞了回去,“你姐给你,你就拿着。” 夏万辉咬咬牙,最终还是将那卷钱攥紧在手里,“我一定会还的!” 又跟夏母保证:“妈你等着,我一定会有出息,去我姐那接你,让你跟着我享福!” “嗯,我等着。”夏母用力点头,眼眶不觉湿了。总觉得自从丈夫过世,这个小儿子就像没了人遮风挡雨的小树苗,一年一个样,被逼着长大了,还有她的女儿。 夏母握紧夏芍的手,“小芍也长大了,懂那么多,能说出那么多话。” “我好歹也在外面当了一年工人,有正式的工作,哪能还像个孩子。” 夏芍笑笑,心里却直呼庆幸。 还好她走了,有什么变化都能推给这一年的历练。这要是还留在老家,时间一长肯定藏不住性子,早晚会被看出和原主的不同,到时候可就没这么好解释了。 第二天,夏万辉跟村里借了牛车,送夏芍几人出门,六岁的大鹏追在后面哭成了花猫。 听说夏母要走,不少相熟的邻居都送来了吃的。走之前夏母还特地去丈夫的坟前道了别,虽然夏芍一回来就带着陈寄北去祭拜过,告诉父亲自己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回去这一路就不那么急了,三个人慢慢走,坐船的时候夏芍虽然还是晕,竟然没怎么吐。 趁夏母去厕所,她不禁跟陈寄北嘀咕:“看来他还真是晕他舅舅。” 陈寄北“嗯”了声,并不想多提夏万光,“还有四个小时,你再睡会儿。” 夏母连县城都没怎么去过,第一次出远门,特别地紧张。等火车在江城停下,江城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残留着微凉的水汽,她还打了个喷嚏,“东北这么凉?” “用不用我把长袖衣服找出来?”夏芍问她。 夏母赶紧摇头,“不是快到了吗?”说着又望望前面长长的胡同,“听你说你俩在这边是租房子住,还要和人住对面屋,对门的邻居好相处吗?我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我们对门也是对小夫妻,很好相处的……”夏芍安她的心。 话未说完,她家门洞里突然跌出一个人影,后面还追着个抡着拖把的女壮士,“你敢再说我姑娘试试!” 夏母当时就惊呆了,刚说过对门好相处的夏芍也惊呆了。! 第100章 回旋车 夏芍一直都知道孙清这个妈长得壮,但没想到她还这么彪悍。 那拖把被她舞得跟打狗棒似的,人往门洞口一站,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之前跌出来那人夏芍也看清了,长得还行,就是眉毛太淡,衬得五官也不怎么好看了。 这人和周雪琴关系似乎不错,夏芍第一次见到周雪琴,她就和周雪琴在一起。只不过当时她对夏芍还没什么,过了几天态度却急转直下,见到夏芍就拉着脸。 夏芍搞不太懂,不过她也没准备和对方打交道,全当没看见。 当然她也没发现自从看到对方,陈寄北冷淡的神色更淡了…… 夏芍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被孙清她妈打出来,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扶了把墙一站稳,立马气急败坏,“我哪说错了?你姑娘就是结婚四年多,一个蛋都没下……” 话还没说完,孙清她妈的拖把就抽了过来。 那人躲了下,竟然没躲开,肩膀立即被脏兮兮的拖把打得一片黑。 孙清她妈就拿拖把头指着她,“我姑娘下不下蛋,我女婿都没说,你放个什么屁!赶紧给我滚!再搁这儿瞎哔哔,我把拖把塞你嘴里你信不信?” 这一般人拿个扫把什么的,那是赶人,就她是真打,打得也是真疼。 那淡眉毛还要开口,她一拖把直接朝着对方脸上去,吓得对方赶紧捂着脸跑了。 跑出好远,人还在跳脚,“你们就横吧,你姑娘早晚让人给踹了!” “你挨打挨轻了是吧?”孙清她妈作势要追,那人立马把嘴闭上了。 孙清她妈就一手拎拖把,一手叉腰,“我姑娘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你跑来问东问西,套谁话呢?当人看不出来你心里有鬼?馅儿都露一地了还敢骂人,我呸!” 看这样子,恐怕是和孙清做衣服有关。 果然孙清随后从门洞里出来,手上还拎着块布料,“妈,她的布。” 她妈接过去就朝那人背影丢去,“赶紧把你的东西拿走!” 布料有些轻,飘到半路就掉在了地上。淡眉毛回头来捡,眼神不忿,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孙清她妈又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我看谁还敢说我姑娘闲话!” 孙清结婚四年没孩子,背地里说闲话的人不少,但谁敢去捋她的虎须?全都错开了视线。 孙清她妈哼了声,这才看到夏芍,“小夏回来了?” 孙清也看到了,走过来,“上午我还跟我妈说这都好半个月了,你咋还没回来,这可一点也不经念叨。”又低声问她,“你妈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没事,就是点小病,家里人太紧张了。” 第163节 夏芍没多说,给她介绍夏母,“这是我妈,过来我这住一段时间。” 孙清就是个颜控,早就注意到夏母了,只是不敢确认。现在听夏芍说是自己母亲,她立即热情上前,“婶儿您好,我跟小夏是住对面屋的,我叫孙清。” 又笑道:“我说小夏咋长这么好看,原来是像夏婶儿。” 夏母还沉浸在孙清她妈带给自己的震撼中,愣了下才局促点头,“你好你好。” 孙清她妈也跟夏母打了个招呼,见没自己啥事了,拖把回去往桶里一涮,刷刷继续拖地。 这从女壮士到家庭妇女无缝切换,夏母看着,忍不住又呆了呆。 夏母这性子,天生是一部分,后天没什么见识也是一部分原因。她十几岁那会儿世道正乱着,她又长得好,家里生怕被胡子抢了,连门都不敢让她出。 没读过书,没出过门,又觉得自己这副长相是个麻烦,自然也就自卑胆怯了。 东北这地方本就民风彪悍,又因为女性也可以工作,并没有老家那么重男轻女。夏母过来住一阵,转换转换观念,说不定会好一点,只是不能操之过急。 说话间陈寄北已经拎着东西进去,从碗柜最下层一个碗底下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几人刚回来,旅途劳顿,孙清也没多说,“回头去我那坐坐。”回去干活了。 夏芍就挽着夏母的胳膊进了里屋,小声跟夏母说:“孙姐她妈不住这,平时也挺和气的。” “哦哦。”夏母点头,显然对这句“和气”很有保留。 不过进了屋,远离了旁人的视线,她也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夏芍这个小小的家。 房间很宽敞,一南一北盘了两铺炕,南北全是干净透亮的玻璃窗。进门靠墙放着一把椅子,对面写字桌前还有一把,写字桌上放着个小座钟,陈寄北正拿了钥匙上弦。 左边的钥匙孔上完,再上右边的,时间调好,座钟便滴滴答答运转起来。 抬头看,墙上的报纸都是新糊的,还没发黄,上面贴着风景画,棚顶还垂着个电灯泡。 六几年农村还没有通电,夏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夏芍见她看,拉了炕沿下一根绳子,“这是开关。” 其实电灯的拉绳本来没这么长,陈寄北特地给接长了,固定在炕沿下。这样不用下地,在炕上随手一拉就能开关,大大方便了夏芍这种一回家就不怎么爱动的懒人。 夏母生怕夏芍费电,赶紧让她把灯关了。 夏芍又带夏母去看厨房的水龙头,“市里这边不用挑水,有自来水,水龙头一拧水就来了。” “这么方便?”夏母从没想过夏芍在这边过的是这种生活,被她拉着拧了几下,不由感叹,“这还好是让你来了,要是留在关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不过夏芍过得好,她这心也能放下了。之前听夏万辉说,她总觉得不信。 第一天回来,谁也没精神做饭,陈寄北直接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菜。 夏母显然觉得有些破费,但到底什么都没说。饭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夏母睡北炕,陈寄北和夏芍睡南炕,夏芍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着,再睁眼已经天光大量。 身旁、北炕都没人了,行李也叠得整整齐齐,出门,夏母正在厨房里弄早饭。 “我看你这鸡蛋不少,给你们煮了几个。”夏母指指放鸡蛋的筐。 夏芍家舍得吃鸡蛋,家里鸡下的本只是勉强够吃。不过这一出门十多天,新下的孙清都给她捡了放筐里了,大致一看怎么也得有个二三十,倒的确不少。 劝夏母来的理由就是照顾自己,夏芍没和她抢着做,有点事情干她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饭后陈寄北先回单位销假,他手头还有一批酒厂的桶要做,要不是他坚持,这次差点没能请下来假。另外陆泽同那边也得打个电话,估计东西早就收到了。 果然一进土产,警卫室就有人跟他说陆泽同打过电话找他。 陈寄北就先给陆泽同回了个电话,跟陆泽同说了回老家的事,顺便说下夏芍怀孕了。 陆泽同本是想谢谢他送的东西,一听十分高兴,“那你可得多照顾点小夏,有事多和她沟通,别什么都一个人憋着。” 见他回来销假,徐副经理也很高兴,“你可算回来了,酒厂那边都来催两回了。” 夏芍没急着上班,她决定晚个一两天,先让夏母适应适应环境再说。 陈寄北出了门,她也带着夏母出了门,去百货商店买了条新毛巾被。 这回买的是条大的,她和陈寄北盖,以前那条小的给夏母,还能空出一条。 毛巾也给夏母新买了,夏母以前那条不知用了多少年,早磨得硬邦邦的了。还有枕巾、袜子,连鞋夏芍都给夏母买了两双,让夏母换着穿,看得夏母直摆手推拒。 正好当地的地果下来了,夏芍多买了些,准备回去跟夏母孙清一起吃。 没想到孙清也买了想和她们吃,两边放到一起,这量立马就显得多了。 夏芍好笑,孙清也笑得不行,几个人干脆搬了板凳,坐在厨房里边吃边聊。 “上回你给我出的那个主意见效了。”没聊几句,孙清就说起了自己的生意。 夏芍一猜就是见效了,估计还碍了别人的眼,“所以昨天才有人上门?” “可不是。就上回那个小胖子的妈妈,百货商店上班的,认识的人特别多,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孙清回去拿了记录本,“她再介绍来几个,都能免费做一件了。” 又说了几个也介绍了人过来的,她合上本子,“可能是抢了谁生意了,那人这才上门套我的话,想知道我到底做了啥。我一看她说话含含糊糊,就没给她做。” 内衣这东西,不是很亲近的人谁会给你看啊,外人当然不好得知。 夏芍吃了个地果,觉得这种本地产的翘屁股小草莓还挺甜的,推给孙清,“你尝尝。”又说:“没给她做就对了,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东西早晚有人能学去。” “我知道,我已经在研究怎么比别人做得舒服了。” 都已经走在前面了,要是还一点不知道改进,被后来者超越,那是她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孙清吃了个夏芍那边的,“你怎么买个水果都比我买的好吃?” 这个夏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孙清于吃之一道上大概是真没有天赋。 不过孙清也习惯了,看看夏母,突然压低声音问夏芍:“有个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她一压低声音,夏芍这小心肝就乱颤,生怕老司机飙个高速把夏母吓着。 夏母昨天就被吓着了一回,今天再被吓着,恐怕以后一看到对门这母女俩,就得绕道走。 夏芍保持着三分警惕,“什么事?”准备一有不对立即转移话题。 结果孙清又看了夏母一眼,“李来娣生了。” “李来娣生了???”夏芍很是吃惊,“她这才怀孕几个月?” 夏母也有些吃惊,之前两人谈正事,她一直没插嘴,这时候才小声问:“是老李家来娣吗?” 夏芍点头,“她嫁给了我们单位供应科石科长,今年元旦结的婚。” 今年元旦结的婚,可现在才七月初,满打满算也才六个多月,怎么就生了? 夏母欲言又止,那边孙清已经接着道:“听说是跟石科长那个大姑娘吵了一架,一激动,不小心滑倒了。肚子当时就开始疼,只生了个四斤多沉的小丫头。” 石科长那个大女儿可不是善茬,看她一听爸爸要娶后妈,背着弟弟去妈妈坟前哭就知道了。 要论心眼子,李来娣未必有这个十三岁的继女多。而且她这一早产,婚前怀孕的事就瞒不住了,谁怀孕六个月生下来的孩子能活?简直是把脸皮扒下来扔地上给人踩。 李来娣在家坐月子可能听不到,估计李常顺和田翠芬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弯了。 而且孩子早产,就意味着难养活。李来娣这一摔,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妨害。 夏芍不知道这事是意外还是故意,要是故意的,石科长那个大女儿就有些可怕了。 夏母不清楚那么多,听到孙清提起石科长的女儿,很是疑惑,“这个科长还有孩子?” “小夏没跟您说吗?他今年都三十八岁了,有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三、三十八?”夏母吃了一惊,听孙清说完具体情况更是讷讷,“来娣这孩子怎么、怎么……” “所以还好小夏没跟他们家。”孙清说,“小陈多好啊,比那什么李宝生好多了。” 夏母心软,是个很容易体谅别人的性子。但李来娣这事,她实在找不出个体谅的角度。 那天听夏芍跟李招娣说起,她还以为是个好人家呢,没想到是这么个好人家…… 不过不管怎么说,老司机没飙高速就是件好事。 夏芍松一口气,刚要回屋,那边孙清趁着夏母去拿扫帚扫地上的垃圾,突然凑过来,“我看你妈挺传统的,她现在住在你家,你和小陈悠着点,别又把炕弄塌了。” 夏芍:“……” 这峰回路转,还带回旋车的! 塌炕这一茬过不去了是不是!! 夏芍很想告诉老司机她揣崽了,车已入库,至少十个月都不能开了,没有这个烦恼。想想对方一直没有孩子,昨天还被人骂过不会下蛋,到底没刺激对方。 夏母没让夏芍在家陪自己太久,见她身体还好,第二天就叫她上班去了,“我不用人陪,你忙你的正事。中午我做饭,你和小陈就别带饭了,回来吃口热乎的。” 夏芍拗不过她,就托对面孙清帮着照看点,自己去了单位。 刚到食品厂,就看到一排车正往厂子里去。打头的是食品厂唯一一辆老解放,后面一溜儿马车,车上全用油布盖着,不知道底下装的是什么东西。 夏芍走在后面,发现这车队开往的还是糕点车间,而糕点车间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堆了不少砖。 车主任和老罗都等在旁边,车子一停,石科长从最前一辆老解放上跳了下来,掏出个单子,“东西从火车上卸下来的时候就点过了,数量正好,你们可以再点一遍。” 车主任上前掀开油布,夏芍一看下面眼熟的电热管,明白了,这是新设备回来了。 六七十年代,我国还处于西方国家的封锁之中,根本就没什么进口设备。烤炉也只有机制饼干车间是全套的,其他都是散件,拿回来还要自己装。 像这种电烤炉,首先要用砖砌一个隧道,在里面铺上电热管,砖道内部还要抹上珍珠岩。 珍珠岩保温,能让烤炉内部的热度不散溢出来,还有阻燃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个总控制台,专门控制这些电热管,通过开关电热管调整炉内温度,是个不小的工程。一个烤炉装下来,再加上调试,至少要个几天时间。 夏芍见车主任在忙,就没上前打扰,先回了车间。 见她回来,郭姐他们都先看看她胳膊,确定没有黑纱,再看看她脸色,确定没有凄容。才松口气,放开了问她夏母身体怎么样,这次回关里一路上可还平安。 直到那边东西清点完,暂时入了库,夏芍才去办公室销假。 没想到车主任也看了看她胳膊,“人没事吧?” 这一问倒把两人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夏芍笑着道:“没什么事,家里人太大惊小怪了。” “岁数大了,难免有个病有个灾。”车主任就帮她销了假,“正好你回来了,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这么快就有任务了? 夏芍有些意外。 “新烤炉不是到了吗?”车主任示意她坐下来说话,“厂里的意思是尽快安,尽快投入使用。不过这个烤炉用法不太一样,有点不好上手,师父说目前就你跟小叶用的最好。我本来想让小叶给大家培训一下,小叶推荐了你,说你笔记做得很有条理。” 叶大勇这人能力不缺,不然也不能三十出头就当了班长,还把饼干班带成了劳模班。 天赋也不差,老罗没做过几次的红虾酥他都做出来了,只是品相和火候稍微差了一点。 第164节 但他这人是个实干派,让他带队干活行,让他给人培训,他总觉得没有干活来的痛快。 既然叶大勇推荐了自己,夏芍也没有推辞,“什么时候?” “等两天临时车间空出来的。”车主任说,“我让他们去临时车间干了,先给他们车间安。” 这就是要优先扩大宫廷酥的产量了,夏芍不觉得意外。 她只是想了想,“主任说的这个培训,是会用就行,还是要能熟练掌握?” 如果只是会用就行,那很简单,操控台上除了开关和速度,一共就22个按钮。这22个按钮对应的是烤炉内22个电热管的开关,上火12个,底火10个。 可要熟练地掌握火候,知道烤什么用什么火,开哪几个关哪几个,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需要大量的时间磨合,而且每个人用炉的习惯还不一样。 比如夏芍,她就喜欢在入炉的时候多用底火,少用上火,先烤制糕点的底部。等糕点传送到隧道尾端,即将出炉,再以上火为主,底火只开一个或者不开。 烤炉的活车主任也干过,他沉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尽快上手,直接开始用?” 这就是要傻瓜级教程了,夏芍没一口应下,“我回去想一想吧。” “还有几天时间,不着急。也不用全学会,先能应付自己车间的生产就行。” 只应付自己车间的生产容易,毕竟面包班只生产面包,槽子糕班以前只生产槽子糕,现在多了个枣糕。但等烤炉全部安装完调试好,这个月也该过去一大半了。 今年闰四月,中秋过得晚,再有两个月也该打月饼了。 浆皮月饼、酥皮月饼、双酥月饼和广式月饼需要的火候都不一样,不提前练习好,到时候可就要耽误事儿了。夏芍怎么算,怎么觉得应该先出个速成手册。 下了班回到家,夏母已经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了。 头一次不用面对上锁的房门和满室的冷清,夏芍和夏母说了两句话,才进屋在写字桌边坐下。正对着本子写写画画,陈寄北进来,拿着卷尺量了量小炕的炕长和墙高。 “怎么了?”她随口问。 陈寄北收好卷尺,见屋内没别人,过来搂了她,在她耳边落下一吻,“给咱妈做个移门。” “你也发现咱妈不自在了?”夏芍压低声音。 夏母其实有点社恐,以前跟丈夫儿女住一个屋还好,突然要跟女婿住一起,整个人都很不自在。来第一天她就问夏芍有没有不用的床单,给她挂在小炕上。 正好天热了,夏芍家的大被暂时被束之高阁,夏芍就拿被单给她挂上了。 不过只隔着一层被单,显然无法给夏母足够的安全感。要是能装个推拉门,平时拉开,睡觉的时候拉上,哪怕只遮住小炕,夏母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没想到陈寄北“嗯”了声,顿一顿又道:“我也不自在。” 这倒有些让人意外了,这男人可不是个会表达自己感受的。 夏芍弯了眸看他,“你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又不能干嘛。” 陈寄北没说话,耳根却有红意漫上来,薄唇也抿了下,偏偏脸还是冷淡的。 哟哟,新姿势都解锁一箩筐了,纯情小处男又回来了? 夏芍忍不住抱住男人的腰,想想又勾下他的脖子,捏捏他耳垂,“别跟我说你害羞了。” 这话她是贴着男人耳朵说的,热气全呼在男人耳侧。陈寄北立即推了推她,眼望着门帘,“别闹。”好像两人不是有了崽的合法夫妻,是背着妈妈偷偷早恋的小情侣。 不过夏母就在外面炒菜,夏芍也没敢太过,还是放开了男人。 陈寄北却追过来,快而重地在她唇上亲了口,又飞速退开,“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第101章 晕倒 夏芍家这房子的确有些小了。 以前只住两个人,还不觉得,毕竟光一个南炕就能睡四个人,就算有了孩子,加上北炕也够了。可夏母一来,要住三代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夏芍仰了头问陈寄北:“你想换个多大的?” 陈寄北显然是考虑好了才跟她开的口,“最好是三间,实在没有,两间也行。” 三间,就是像他们现在和孙清家一起住这个房子一样,两边一边一间卧室,中间是厨房。两间则是陆泽同家那种格局,小屋是从厨房隔出来的,空间略显逼仄。 夏芍也觉得三间的好一些,“三间的话,不太好找吧?” 至少房产局肯定没有,房产局的房子都是一间一间租的。他们能找到一间,已经是撞大运了,想要挨在一起的两间根本没可能,个人家的房子也很少有这么大的。 “慢慢找。”陈寄北摸摸夏芍的脸,又摸了摸她肚子,“孩子出生还有七八个月。” 也只能慢慢找了,这房子又要看朝向,又要看地段,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合适的? 不过找房子费时间,做移门陈寄北倒是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给安装上了。 难做的其实主要是门框和上下的滑道,门板他是用牛皮纸糊的。这年代还没有胶合板和刨花板,薄木板不好找,用好板子不仅贵,还会很重,不好推拉。 不过夏母可一点没嫌弃,看着还很喜欢,“小陈这手可真是巧。”当晚就自己拉上了。 移门的长度刚好够遮住小炕,白天拉开,也不会太遮挡光线。 有了这层阻隔,陈寄北显然也自在许多。他和亲生母亲的相处都少,更别提丈母娘了。 夏母的到来,对夏母是一种新的尝试,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新关系的建立? 恢复上班的第三天,夏芍把准备好的教案拿去给车主任过目。 “你还专门做了准备?”车主任没想到她做事这么认真,东西还没看,眼里先多了几分满意。 待翻开那几页纸,看到上面的内容,他先是错愕,继而恍然,那眼神就更满意了。 “师父您也看看。”他把东西递给老罗。 老罗只翻了两页就笑了,“你还真把记笔记那一套用上了?”随手又给温副主任看了眼。 温副主任一看也笑了,“这还真够简洁明了,哪怕不会用的,一看也能知道怎么弄了。” “那就下周二吧。”车主任算了下时间,“下周饼干车间的烤炉该装完了。” 饼干车间一装完,接下来要装的就是槽子糕车间。 和饼干车间一样,车间一开始装烤炉,他们就搬到了临时车间进行生产。听说夏芍要过来给他们做指导,高玉莲还撇了下嘴,“咱们班长又不是不会用,轮得着她?” “话不能这么说,烤炉她的确用得比我好。” 第一次见夏芍,夏芍还是跟在王国刚身后来蹭班长会议的小新人,如今不到一年,车间连班长位置都找人帮她占着了,要说吴班长不酸,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这人就一点好,酸归酸,自己有几斤几两吴妈妈还是清楚的。 不过这东西也的确没那么好上手,吴班长也担心自己班里人学不会,耽误了生产。 结果夏芍来了,只教了教怎么开关,哪个按钮是做什么用的,就没有了。 吴班长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高玉莲上蹿下跳,让夏芍心里有芥蒂了。 正要开口让夏芍详细讲讲,夏芍拿出几页纸,贴在了临时车间烤炉边的墙壁上,“不同的人用炉习惯也不同,这个需要慢慢摸索,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好上手。我这里有几种常见糕点的用火档位,是我习惯用的,你们可以先照着做,有时间了再慢慢摸索。” 几张纸上全画着总控制台,开哪个关哪个一目了然,需要的速度也标得一清二楚。 贴在最前面的就是槽子糕和枣糕,再往下还有面包、饼干和数种月饼。像酥皮月饼这种需要烤两面的,两面的火候都画得一清二楚,只要不傻都能照着用。 有这个,那还真不用费劲吧啦讲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用火档位,她竟然全记在脑子里,她又不是专门负责烤炉的。 吴班长忍不住看了夏芍一眼,高玉莲也把嘴闭上,不说话了。 夏芍把纸贴完,拍拍手,“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们尽管问。” 这饭都喂到嘴里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就算不识字,图总会看吧? 都没耽误多少时间,槽子糕班就开始生产了,照着图烤出来的火候刚刚好。 车主任过来看了眼,点点头,干脆叫其他几个班也过来抄了一份。这样不管开始打月饼的时候各班新烤炉适应得怎么样了,依葫芦画瓢,总不会影响生产。 看到几个班都贴上了夏芍版速成手册,车主任不由跟老罗感慨,“手底下有个能干的真省事。” “知道省事儿了吧?”老罗比自己被夸了还得意,“这种年轻人,就应该多给他们机会。” 说着又有些气,“厂里那几个当领导的非说她年龄小,转正才不到一年,让她先磨练个三五年再说。不然早把她提上来当班长了,哪还用老温帮她占位置?” 其实照老罗的意思,其他都不说,光一个宫廷酥的配方就够夏芍升值了。 厂里这几个月的效益都不错,等大家适应了新烤炉,产量提上来,眼见着还能更好。这市里年底表彰,肯定少不了他们食品厂,怎么就连个班长都不舍得给? “再等等吧。”车主任安慰师父,“以她的天赋,说不定还能立功。” “也只能先这样了。”老罗叹气。 很多时候他们这些直面生产的,跟上面那些当官的,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夏芍倒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只是学着69年才出版的《赤脚医生手册》,做了个《烤炉速成手册》。 等面包班也开始装新烤炉了,她和陈寄北去看了第一处房子。 之前倒不是没打听到,只不过多是厢房,两人一听条件,连看都没去看。 这个还是何婶儿介绍的,何婶儿不上班,亲自来陪他们看房子,还端了一盆自家院子里的当地小樱桃,“有点酸,不过吃着味儿还行,你们尝尝。” 夏芍笑着跟她道谢,陈寄北把盆接了过去。 何婶儿就说起房子的情况,“说是独门独院,快五十平的大两间,就是离你俩单位有点远。不过寄北有自行车,远也远不到哪去,顶多多走个七八分钟。” 夏芍现在和孙清一起住这三间房是六十多平,独门独院,快五十平的话也能够住。 没想到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眼熟,最后何婶儿带他们穿过百货一商店,到了后面的住宅区。 夏芍忍不住看了陈寄北一眼,刚好陈寄北也在看她,还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楼梯窗。 当初他们就是在那里看到的李宝生和王小春,陈寄北还问她怎么不给自己倒水,怎么不叫自己寄北哥。可惜她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告诉程文华,根本没注意。 夏芍朝陈寄北靠近一步,拿手挡着嘴,“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寄北哥吗?” 陈寄北一偏头,就看到她满脸揶揄,脸色微微一滞,示意她看前面,“到了。” 的确到了,巧得很,还刚好是王小春家隔壁。 就是地方远没有那人跟何婶儿说的大,何婶儿一进院就开始蹙眉,看完出来更是道:“不是说有快五十平吗?我看连四十平都没有,这也太小了。” 夏芍也觉得太小了,小屋除了炕,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房东还张嘴就要四块八的房租,“小是小了点儿,可地段好啊。前面就是百货商店,离蔬菜五商店也不远,买个啥都方便,我们这地方不愁租。” 第165节 单论地段,这哪有他们现在住那房子好,何况旁边还住着个王小春。 夏芍笑笑没说什么,从里面出来,又看了眼上锁的隔壁,“那边没人住吗?” 房东还以为她是要打听隔壁租不租,立马警惕,“没人住是没人住,不过房东人不行,之前把房子租给了个搞破鞋的。让人家媳妇儿打上门,给撵出去了。” “搞破鞋的?”夏芍有些意外。 经过李宝生这件事,王小春还敢这么不小心?头铁吗? 结果房东说:“对呀,那娘俩当妈的靠上了机械厂的严主任,当姑娘的也不咋干净。结果让人家严主任的媳妇儿打上门,东西都给砸了,脸也抓花了。” 原来是王小春她妈,搞半天这还是家学渊源…… 夏芍没再问,说了句回去再商量商量,告别房东出来了。 “我看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一走出胡同,何婶儿压低声音说,“要是只有三十来平,就不值当了。” 夏芍点头,“没事,我们不着急。” 结果走出没多远,又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李招娣背着个大包,手里领一个孩子,怀里抱一个孩子,进了蔬菜五商店。 夏芍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转头望向陈寄北。陈寄北只是掀了掀眼皮,“你给说来的。” “我哪知道她能来啊。”夏芍眼神无辜。 她把李家的消息说出来,一是想当着村里人的面说清娃娃亲的事,彻底跟李家划清界限,二是为了转移李招娣的视线,别让李招娣总盯着自己。 事实证明效果也不错,直到她走,李招娣都没再出现。 谁知道她前脚回了江城,后脚李招娣就找来了。 回到家,夏母正趁着光线好,在炕上整理一些不能穿的旧衣服。 这都是她从关里带过来的,走的时候她好多东西都没带,这些破衣服却一定要拿着。如今全拆开了,能用的一一剪成了长条,给夏芍肚子里的孩子做尿片子。 “这些都是我挑好的攒的,做尿片子最好,软和,还不掉毛。” 夏母揉了把,放到一边,这才问起夏芍:“东西买完了?” “买完了。”人一来他们就出去找房子,夏芍怕夏母多想,没和夏母说实话。 坐到炕边看着那些被夏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她随口转移了话题,“李招娣好像来了。” “老李家招娣来了?”夏母有些意外。 夏芍点头,说了说自己碰到李招娣的情况,夏母又叹气,“她也不容易,十五岁就嫁人,上面有厉害婆婆,下面有小叔子小姑子,男人身体还不是太好。本来还有个公公挺能干的,前两年也没了,家里四个孩子,她男人挣那点工分根本不够花。” 李招娣十五岁嫁人,换了家里的口粮,早就操劳成了市侩的农村妇女。 同样是女儿,李来娣却能跟着来东北,找一个有钱的城里人,这换谁谁心里能平衡? 估计李招娣连科长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李来娣一条围巾三十多,够他们全家生活两个多月了。 不过闹闹也好,李家那两口子也够绝情的。刚来东北落脚的时候还有信回家报平安,没过上一年就没有音讯了,生怕说得太多,家里会有人跑来东北打秋风。 正说着,陈寄北把洗好的樱桃送进来,又拿了拖把拖地。 夏母立马要下炕,“你放着,我拖。”被夏芍拉了下,“没事,他能拖干净。” “我不是怕他拖不干净……” 夏母欲言又止,等陈寄北出去了,才低声问夏芍:“你怎么能让小陈干活?” 夏母好几次都想说这事,夏芍早就察觉了,尤其是发现她不仅让陈寄北做家务,休班还喜欢睡懒觉的时候。他不解地眨眨眼,故意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干活?” “哪有老爷们在家干这些的?”夏母脱口而出,“你这要是在老家,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懒婆娘了。” “可我要是在老家,也不能上班啊。”夏芍一句话把夏母说住了。 夏母讷讷半晌,“可、可就是没有老爷们在家干这些……” “那是因为关里的女人很少有下地挣工分的,就算有,挣的也远没有男人多。我又不是家庭妇女,开的是比寄北少,也少不到十块钱,凭什么家务全我干?” 她很认真地跟夏母说:“如果我既要上班挣钱,又要做家务,还要自己带孩子,那我要他干嘛?” “这……”夏母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夏芍上辈子很多女性单身,或者选择离婚一个人带娃,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一个男人工资跟你差不多,在家却什么都要你一个人干,凭啥伺候他?脑子进水了吗? 她指指对门,“公安的工作够体面了吧?姜哥关上门,还要帮孙姐缠毛线呢。” 陈寄北长得也高,身形却是偏修长,不像姜百胜,看着就人高马大。姜百胜这个人长得又黑,整天一身制服,夏母怎么想,都想不出他缠毛线是什么样。 刚好此时对面传来踩缝纫机的声音,夏芍压低声音,“孙姐给人做衣服,一个月也不少挣的。” 说来有些残酷,但有时候经济地位真的决定家庭地位,所以夏芍才一定要找工作。不过夏母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也不可能她几句话就扭转过来。 见夏母拧着眉,却没再说什么,夏芍适可而止,转移了话题,“妈你这是要缝什么?” 除了旧衣服,炕上还放了些碎布头,有夏母从关里带过来的,也有夏芍做衣服剩的。 “我想给孩子做个包被。”夏母拿起几块拼了拼,“好不好看?” 要说针线活,夏母那绝对是没话说,一来就把夏芍家需要补的都补了,补得还很漂亮。她这几个拼色看似随意,可把其中任何一块换了,都没有这么好看。 夏芍点点头,突然心里一动,“妈,你想不想学用缝纫机?” “学用缝纫机?”夏母对这个外孙很期待,脸上满是柔柔的笑,闻言还愣了下。 夏芍却已经想好了,立即把樱桃分出一部分留给陈寄北,剩下的端着去了对门。 夏母从关里过来,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人又社恐,怎么也得找点事给她做。孙清性子直爽,又同样有一手好针线活,让她帮忙带一下,再合适不过。 果然孙清犹豫都没犹豫,“行啊,我看夏婶儿针线活比我还好。” “那你有闲了,叫她一声。”夏芍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没人去叫,夏母绝对不会自己过来。 这还真让她猜对了,回去她跟夏母一说,夏母立即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不麻烦。”夏芍说,“她那边要是忙不过来,你帮她把饭做了,她肯定乐意教你。” 去看完房子的第三天,石科长顶着一脸血道子来的单位,一看就是被挠了。 据牛亮的可靠消息称,是他远在关里老家的大姨姐来了,和他媳妇儿发生了点冲突,被大姨姐挠的。 当然郭姐对此持不同意见,觉得他大姨姐是听说妹子被他们家坑了,过来给妹子讨说法的。反正李招娣战斗力不输石科长同样农村出身的老妈,因为年龄优势还略胜一筹。 看完房子的第七天,老罗在抽检的时候昏倒了,人是被抬着去的医院。 当时他就在面包班,都没用牛亮说“出事儿了!”王哥已经冲了上去,夏芍紧随其后。 王哥把老罗平放在地上,掐了半天人中,老头儿才悠悠转醒。只是手脚跟面条儿似的,话也说不出来,闻讯赶来的温副主任一看便道:“是心脏病犯了。” 他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赶紧给老罗含了十粒,送到医院一检查,还真是心脏病。 “糖尿病引起的心脏病,血糖都这么高了,怎么也不注意点?” 医生给老罗挂完水,老罗老伴儿也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心脏病?他前几个月就病过一回,总说头迷糊,心脏没有劲儿,是不是那时候就有糖尿病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医生听得直皱眉,“当时就不舒服,怎么不来医院检查?” 老罗老伴儿满脸担忧,“我让他来了,这倔老头子说啥也不来。” “先住院吧。”医生说,“最少要打一个星期的针,后续饮食也要注意。” 老罗老伴儿跟着医生去办公室了,心脏病人怕吵,夏芍他们也没敢都留在病房,在走廊里站着。等他老伴儿回来,又帮着回家拿了住院要用的暖水瓶和脸盆、毛巾,才离开。 “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糖尿病了?”郭姐还觉得不可置信。 王哥没说话,夏芍也没说话。她想起了老罗那场病,想起了常金顺。 只是人都已经这样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他们还有很多事要面对。 首先就是八月份了,车间该做月饼样品去商业局报价了。老罗这一住院,谁做? 就算等人出院再做也来得及,可老罗刚出院,能受得起劳累吗? 而且过完中秋,马上就是过年,陆陆续续还要卖不少细点,谁来带着人做? 红香县食品厂这几个月被他们挤得不轻,要是知道老罗病了,力不从心了,会不会又搞什么幺蛾子? 车主任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在捏眉心,“样品我带人做,不能离了师父,就什么都不干了。” 老罗病得突然,温副主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办公室这边我帮你看着。” 车主任“嗯”了声。 温副主任想了想,又道:“人你用面包班那几个吧,去年就是他们干的。” 车主任也是这么想的。 他能当上车间主任,当初也是在车间里拼出来的,各种月饼的配方全都烂熟于心。但用熟手总比用新手省事,何况去年那几个人里面还有夏芍。 夏芍可是时隔一年,还能将几种月饼的用火清晰地画在纸上。 果然样品做得很顺利,没了周雪琴把东西烤糊,还比去年省了一批材料。 车主任挨个尝过,觉得没有问题,就准备将东西打包,让销售部的拿去报价了。 只是看着多余出来的样品,他不免又想起老罗,“可惜师父现在不能吃甜的了,东西没让他尝过,我还不太习惯。” 别说他了,夏芍也觉得不习惯。 要不是当初来给老罗做了月饼,她也不会那么快转正。 夏芍眼前不禁浮现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眼底却藏不住笑意的模样,“其实月饼也不都是甜的。” “月饼不甜那还叫月饼?”车主任只当她是在担心老罗。 王哥郭姐他们也知道她和老罗感情不一般,郭姐离得近,还拍了拍她。夏芍神色却很郑重,“的确有不甜的月饼,报价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做一点,拿去给罗师傅尝尝。”! 第102章 无糖月饼 夏芍既然说要给老罗尝尝,那就肯定不是在说笑了,她从不在正经事上开玩笑。 车主任本来都准备走了,闻言又停住,看了看夏芍,“什么月饼?” “现在材料不够。”夏芍说,“主任能不能下单采购点花椒?” “花椒?”车主任琢磨着这两个字。 第166节 如果是别人提出这种要求,他肯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毕竟糕点车间二百多人,十分之九拉出来配方都不知道几个,还想做新月饼,要新材料,想屁吃呢? 不过夏芍是跟老罗一起研究出过宫廷酥的,他还是点了点头,“要多少?” “二两就行。”夏芍给了个很保守的数字,“罗师傅说能做,咱们再做也不迟。” 一提到不甜的月饼,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鲜肉月饼。 但这年代猪肉供应太少了,每人过节的时候才能有一斤,先不说成本高低,原材料就弄不到。 而除了鲜肉月饼,最常见的就是蛋黄月饼了。 但市面上的蛋黄月饼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蛋黄莲蓉,一种是蛋黄肉松。 蛋黄莲蓉里面的莲蓉是甜的,蛋黄肉松里面的肉松这年代根本没有。而且这两种月饼用的通常是同一种饼皮——浆皮,也就是用糖浆和面做的皮,还是甜的。 更别提蛋黄这年代也没有现成的,只能买咸鸭蛋,成本实在太高了。 所以夏芍要做的,是椒盐月饼。 一来材料不难得,馅料里主要是芝麻、花生和瓜子仁,花椒用量也不是很大。二来椒盐月饼完全可以用酥皮,酥皮是不放糖的,可以做到从皮到馅的无糖。 车主任能问要多少,本来就是同意帮她订了,一听只要二两,更是没有异议。 郭姐有些为夏芍担心,“你这能行吗?还是罗师傅私底下教你的新配方?” 夏芍只是笑,“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到时候肯定请郭姐帮我尝尝。” 王哥倒没郭姐想那么多,“能不能行,量也不大。” 收到糕点车间的单子,供应科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采购员笑着拿食指弹了弹那张纸,“二两花椒,这是谁家花椒不够了,走单位账呢?” “谁知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呗。” 老罗那就是糕点车间的定海神针,现在神针出问题了,暂时不在,谁知道会不会闹出啥。 石科长倒是没跟他们一起笑,叼着烟,拿过单子看了眼,“车光喜要的?赶紧买了吧,他可不是常金顺,干不出占车间便宜的事儿,估计是真有什么要用。” 他长得本来就不出众,脸上的血道子结了痂,看着就更不好看了。 不过几个采购员也都知道他家里最近不太平,老丈人老丈母娘闹完,大姨姐又上门闹。新添个小丫头也弱得不行,他们去喝满月酒,听到的哭声就跟小猫似的。 别管心里有没有看热闹,可没人会在这时候触霉头。 有人拿着单子采购去了,也有人笑嘻嘻问:“说到常金顺,他真是为给媳妇养病调走的?” “你信吗?”石科长睨他一眼,“反正我是不信,调去五成,他还能是车间副主任?” 第二天,二两花椒就送到了糕点车间。 夏芍拿到,先用烤炉烘熟了,又拿走锤碾碎,筛出细腻的花椒粉。 做馅要用的花生和瓜子仁也用走锤碾碎了,这些也是事先用烤炉烘好的,之前做五仁月饼的时候用了一部分。不过五仁月饼用的多是完整的,椒盐需要的却是碾碎的。 这也还好食品厂用的都是走锤,要是用擀面杖,夏芍这小细胳膊还未必擀得动。 走锤这种工具,跟用来压马路那种大滚轮有些像。外面是个长长的木制圆柱体,中间空心,用一根长棍串着,要用的时候推起木棍,比擀面杖力道大,又比擀面杖省劲。 芝麻则是事先炒过的,食品厂用得多,一水儿拿直径1.4米的大铁锅,用铁锹炒出来。 见夏芍和馅,车主任就把油皮和油酥切了,做成饼皮。 两人把月饼包好,烤出来,放在架子上凉透,才把王哥他们都叫来品尝。 张淑真喜欢吃甜的,对这种咸口的月饼不太感冒,倒是王哥有些停不下来。 郭姐吃什么都觉得好吃,选择困难症再次发作。 车主任也尝了尝,发现竟然比传统的酥皮月饼更好吃。传统的酥皮月饼馅料里也有芝麻和花生,糖和面粉的用量却太大,不像夏芍做这个,一咬一口香。 混合在里面的花椒粉更是将这种香推到了极致,他这种不爱吃月饼的,都忍不住一口气吃了半块。 就是咸的月饼,有些太颠覆人的认知了。 车主任沉吟半晌,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评价,“晚上下班,我拿去给师父尝尝。” 夏芍本就是做来给老罗吃的,闻言点头,“正好让罗师父看看哪里需要改进。” 她用的是上辈子在网上找到的配方,自己吃着还行,不知道别人吃着怎么样,适不适合批量生产。 夏芍量控制得刚刚好,几人尝完,刚好剩一斤四块打包给老罗。 车主任没用别人动手,自己拿纸袋子装上了,装完封好口,“小夏跟我一起去吧。” 老罗显然对住院十分排斥,身体稍微好一点,立马办理了出院回家。 要打的针他都开回来了,正好他家附近住了个护士,答应每天下了班过来帮他打上。 车主任和夏芍进来的时候,护士刚帮他打完针,“您这可得注意了,那些糕点什么的最好一口别吃。血糖控制不好,心脏、肾脏都会受影响,还有视力……” 老罗老伴儿听着直点头,“听到没有?不行单位那边你就别去了,早点退。” 老罗一声没吭,目光一转看向门口的两人,“你们来了。” 那护士一见,抓紧收拾好东西走了,车主任这才和夏芍进来,“师父您好些了没?” “我没事。”老罗还是一脸不在意,声音却比平时弱了不少,听得出有些无力。 半歪在炕头的行李上,他目光落向车主任手里的纸袋子,“有什么事?” “小夏做了一种新月饼,我有些拿不准,想来给您尝尝。”车主任开门见山。 一听是新月饼,老罗精神一振,看一眼夏芍,伸出手,“我看看。” 车主任正要把袋子递过去,老罗老伴儿欲言又止,“那个……”老太太平时不过问老罗工作上的事,这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车啊,你刚才也听到了,你师父他现在不能吃甜的……” 车主任立即明白这是自己没说清楚,让师母误会了。 他正要解释,那边老罗使足力气坐起身,自己把月饼接过去了。 “你不要命了!”他老伴儿一看急了。 “尝一点不要紧,我又不多吃。” 老罗手上没多大力气,拆了两下没拆开,东西直接被老伴儿夺了去,“不许吃!” 他瞪眼,他老伴儿不甘示弱,眼见老两口要吵起来,车主任赶忙道:“没事,里面没糖。” “没糖?”老罗老伴儿显然不信,老罗也皱起了眉。 “是没糖,一粒糖都没有,我用椒盐做的。”夏芍走过去,轻轻从老罗老伴儿手里接过纸袋,“这个月饼油有点大,罗师傅也不能多吃,不过尝尝还是没问题的。” 她把纸袋子打开,隔着纸将一块月饼掰成两半,又掰成四分之一。 老罗拿了一块,夏芍见他老伴儿将信将疑,将另一半递给了他老伴儿,“不信您尝尝。” 老罗老伴儿咬了一口,一愣,“咸的?” 那边老罗靠着炕头的行李,已经细细品味起来,“这花椒面味道不错,够香。” 他看了眼馅料,又咂摸咂摸,“芝麻花生跟瓜子仁也都放了不少。” “请罗师傅指点指点。”夏芍笑容乖巧,一如当初第一次做样品,她说糖馅儿有点齁的时候。 一转眼,这小丫头已经不是提建议,也不是帮着分析成分,而是能自己想出一种馅料了。 老罗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欣慰。 他又咬了一口,“芝麻再少点,这个贵,用多了没法控制成本。要保证够香,花生多放点就行。其实里面稍微放点糖会更好吃,你这是故意做成无糖的吧?” 不愧是领导生产的老师傅,上来就看到了成本,完全是从适不适合生产的角度考虑的。 夏芍点头,“我是想做给您尝尝,所以才没放糖。不过不爱吃甜的人肯定也有吧?我看您就不爱吃甜,我们班王班长也不爱吃,就是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卖。” “能卖是能卖,就是估计不会太好卖。” 老罗细细帮她分析,“月饼不便宜,很多人家都只买个一两斤,过节的时候吃。这东西太新,多数人都不会买。就算有人买了一点尝尝,觉得好吃,要再买也得等明年了。” 比起甜口的月饼,咸口的有些颠覆认知了,接受度肯定不高,夏芍有心理准备。 她也从来没想过这种月饼能大卖,“如果我和宫廷酥一样,在袋子上标明无糖月饼呢?” “那估计有些和我一样糖尿病的会买,不过也不一定,毕竟家里其他人又没糖尿病。” 一年就吃一回,家里其他人还要吃有糖的呢,总不能因为你糖尿病,就专门给你买一斤吧? 这就跟后世国内高速发展,很多公共设施都完善了,无障碍却始终做得不好一样。和大多数人相比,此时的糖尿病人和后世的残疾人一样,都是次要被考虑的少数。 夏芍知道老罗说的都是事实,也是在教她。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脑子转得飞快,“如果我做成独立包装,单块卖呢?” 老罗还没说什么,车主任先眼神一动,“单块卖?” “对啊。”夏芍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上辈子月饼早就是独立包装了,又易保存,又不至于口味单一,“只买个一两块,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家里的病人买吧?而且酥皮月饼本来卖得就贵,要九毛钱一斤,普通的糖馅儿才六毛八。这样就算只是好奇想尝尝,也不至于不舍得花那点钱。” “如果只是一块,的确有更多人愿意尝试。”车主任点了点头。 老罗眼里也有了笑意,“一个一包,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也不用宣传了,谁看到都会问一句。这样以后看到单独卖的,就知道是咱们江城食品厂的无糖月饼。” 大概是劳碌成了习惯,一提工作,老罗精神头竟然好了不少。 他老伴儿见了赶忙说他,“我可不管什么好不好卖,你刚好点,可别激动。” “我没事。”老罗摆摆手,越过她看向夏芍和车主任,“你们回去把配比再调一下,我尝尝。可以的话就拿去商业局报价,报九毛二,至于包装……” 车主任怕他话说多了累,主动接过去,“还跟宫廷酥一样,找小夏家小陈帮着刻。” 老罗点点头,似乎在想还有什么疏漏。 车主任已经提出了告辞,“剩下的我们自己会处理,师父您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老罗的确有点力不从心,没再说什么。 人一走,他老伴儿就说他:“一天天操不完的心,我看你不在,人家小车干得也挺好的。你这个当师父的都退下来了,还不放手,想让小车一辈子丢不了拐棍啊?” “我这不是操习惯了吗?”想起老伴儿最近跟着操心上火,老罗脸上讪讪。 不过笑容很快又爬上他的眼,“你看小夏那丫头怎么样?” “就刚才那个挺漂亮的姑娘?”老罗老伴儿想了想,“人看着不错,眼神儿也干净。” “我是问你这个吗?我是问工作……算了工作上的事你也不懂。” 第167节 老头儿拽过炕边的纸袋子,又掰了一块,“她这个没有糖的月饼,十有八/九是给我做的。” 他老伴儿觉得他这是想多了,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正要开口说,老头儿嚼着月饼又低低道:“就为了她这份心,我也得好好的,好歹等把她提上来了再退……” 老太太将话又咽了回去,想想还是将纸袋子拿走,“少吃点吧,那丫头不是不让你多吃?” 车主任和夏芍一出老罗家,就发现不远处墙下立着个颀长身影。 男人长腿微屈,半靠在自行车上,侧脸线条冷峻而深邃,神色寡淡地捏着个烟盒。听到开门声,他侧眸望来,过分漆黑的眼眸里倏然有了情绪。 车主任忍不住笑了,看看身边的夏芍。 夏芍被看得无奈,“我不是让吕大爷告诉你先回家吗?怎么又来了?” 陈寄北将烟盒揣回裤兜,推上自行车过来,理直气壮,“你怀孕了。” 这倒让车主任一愣,忍不住又看了夏芍一眼。 单位其他女同志怀孕,不是聊天就是晒太阳,什么活都不想干,张淑真那种不下火线的少之又少。没想到夏芍看起来柔柔弱弱,竟然一点没吭声。 她这些天照常工作,还想出了新月饼方子,哪里像个孕妇? 有些人会招人喜欢,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车主任没多说,“那你们路上小心。”把空间留给小两口,先一步走了。 夏芍看看四下无人,立即去摸陈寄北的口袋,“你带吃的了没有?” 夏天穿得少,她那小手又软绵绵的,在人大腿跟上摸来摸去,简直是在犯罪。 陈寄北赶忙把她的手拿开,从兜里掏出一个水煮蛋。 夏芍拿出手帕垫着,把水煮蛋剥了,咬上一口,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饿死我了,下午在单位吃了半块月饼,怎么还这么饿?这孩子不会是个饭桶吧?” 陈寄北对这个形容显然不太满意,蹙起眉。 夏芍立马改口,“不是饭桶行了吧?”又无语,“他现在都没个梨大,你至于吗?” “那也不能说。”陈寄北很坚持,见她把鸡蛋吃完,连手帕带蛋壳接了过来。 夏芍就没见过这么认真的爸爸,她都没提醒,他自己就把烟戒了。每天观察她吃,观察她睡,特别专注,她都怀疑他随时会掏出一份孕妇观察报告或者什么论文。 在胡同外的垃圾堆丢了蛋壳,陈寄北正要上车,夏芍拽拽他。 “那边好像有房子出租,我来的时候看到的。” 陈寄北就没急着走,和她一起去看了看那边的房子,看得不是很满意,又告辞出来了。 刚出门就碰上了个熟人,程文华一身干练的短袖、长裤,骑着辆矮一点的二六自行车。车后是今年四岁多的大丫程燕,车前还安了个小座,坐着才一岁多的小二丫。 看到夏芍,她把车停了下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自从夏母来了江城,夏芍自己去买菜的次数就少了,也就很少能碰到程文华。 她笑着跟程文华打了个招呼,“你这是刚下班?” “嗯。二丫这两天刚上托儿所,不适应,回来得有点晚。” 前座的小二丫鼻子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程文华摸摸女儿,才问:“你们这是要找房子?” 夏芍没否认,“原来那个有点小,想换个三间或者两间的。” “那这边不行,这边房子格局都不大。”程文华也是为了抄近路,才从这边过。她想了想,“我回去帮你问问我爸吧,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有合适的。” 程经理是江城本地人,又是商店经理,人脉肯定比他们广。 夏芍没拒绝这份好意,“那谢谢你跟程叔叔了。” “问句话的事儿,有啥好谢的?那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程文华说着,前面的小二丫扁扁嘴又要哭。 她赶忙安抚女儿,“快到了快到了,咱们马上就到家。”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夏芍。 不等她说,夏芍已经摆摆手,“那你快回去吧。”又跟后座的大丫告别,“大丫再见。” 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大丫也跟她抓抓肉乎乎的小手,“夏夏姨再见。” 匆匆告别一声,程文华上车走了,笑容明媚,短发被风吹得轻扬。离婚好像并没有打垮这个女人,因为身上多了两个女儿的担子,她温柔中反而多了几分坚韧。 夏芍看着,脸上不觉露出笑,然后她就听耳边一道冷淡的声线,“女儿不错。” 她转头看去,男人正好从前面收回视线,目光凝着她,又强调了一遍,“女儿不错。” 夏芍无语,“说的好像生男生女,你能说了算似的。” 既然能上,第二天车主任就下了单子采购花椒。这次要的多,足足上百斤。 供应科那边拿到单子有些意外,“这是又做出什么新产品了?” 销售科那边对此却全然无知,派了人来问车主任:“今年这价到底什么时候去报?距离开始打月饼就剩一个礼拜了。我听商业局的人说,上上周红香县那边就去报完了。” 车主任一如既往地沉稳,“不是还有一个礼拜吗?不急。” 这是着不着急的事儿吗?再不报今年还生不生产了? 那销售员回去一说,销售科科长都忍不住皱眉,“这老罗不在,糕点车间连报价都不报了?” 都知道老罗是糕点车间的定海神针,可他一病,糕点车间就乱成这样,车光喜能力不行啊。 不光车光喜,温广山也不行,这糕点车间就没一个能顶事儿的。 这事瞒不住,没两天,连苏厂长都跑过来问:“你们磨蹭啥呢?该报价赶紧报价啊!这全车间二百多人,一年好几万斤的任务量,就等着你们报完开始干了。” 车主任刚和老罗、夏芍确定完配方,这才给了准话,“明天就去报。” 只是他一直拖到现在,苏厂长对他已经不放心了,到了第二天,又让销售科的过来问。 这回销售科的总算拿到了样品,林林总总一大纸箱子。 没再耽误,他把箱子固定在车后座,直接骑着自行车去了商业局。负责报价的商业局科员见了他还问:“怎么现在才来?红香县那边半个月前就报完了。” “有点情况,耽误了点时间。”销售员和他是老相识了,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就是你们单位罗师傅住院了,糕点车间没人管吗?” 那科员显然已经听说了,对此很是无语,“都是以前做过的,照着做不就完了,有啥好磨蹭的?” 他一面看样品,一面对报价。说实话这一年物价没啥波动,价格也都是去年那个价格。 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对到箱子最里面他却愣住了,“无糖月饼?” “对啊,就是为了做这个我们厂才晚了。”销售员从箱子里面拿出那几块独立包装的月饼,“绝对没有一粒糖,不爱吃甜的最爱,糖尿病人的福音。”! 第103章 胎动 “不爱吃糖的最爱,糖尿病人的福音?” 今年的第一批月饼一摆出来,就有人发现了不同。货架上除了往年那种四个一装的,竟然还有一个一卖的,上面还跟宫廷酥一样印了字,一看就很高级。 除了最中心的“江城无糖月饼”,下面还有两排小字,用有些奇怪的字体写着。 当然夏芍绝不承认那是奇怪,她让陈寄北刻的明明是后世很常见的花体字。 不过也是这样大家没见过的字体,让这两排小字格外显眼,但凡认字的见了,总要拿起来看一看。 有的人看过就放下了,很快又会有新人拿起来,“这啥月饼,咋还有单个儿卖的?” “无糖月饼,那上面不是写着吗?”售货员连介绍都不用介绍。 要是让售货员选,他们就喜欢这种袋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最好所有月饼都弄这么个包装。到时候一看就明白,爱买买,不爱买拉倒,省了多少口舌。 就是好奇拿起来看的人多,真正会买的人少,二三十个人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 不过也有家里有糖尿病人的,本来准备买一两斤别的,看到这个,就捎带着买了一块。再就是老罗和王哥这种的确不喜欢吃甜的,看着也不贵,买一块回去尝尝。 当然这年代糖尿病人远没有后世那么多,主要还是不爱吃甜的人想吃个新鲜。 老罗在蔬菜副食商店的糕点柜台边站了一会儿,又问了问和自己相熟的售货员,满意地回去了。 他最近身体好了一些,已经回单位上班了,就是也不敢累到,工作全交给了徒弟车主任。 这是车主任第一次独挑大梁,他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现在看看车间运转如常,也没出什么纰漏,显然他当初选择让小车当这个车间主任,一点都没选错。 老罗在车间内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办公室里坐下。 “卖得还行吧?”温副主任也刚忙完,坐下来喝一口水。 他和老罗其实年龄差不多,算是同一辈人。因此老罗叫别人都是小车、小王,就他是老温。 和他说话,老罗也比较随意,“这才刚开始,卖得不算多。不过本来也就是个添头,这个是单卖的,卖得好不好都不影响其他月饼,只要别卖剩下就行。” 事实也的确像他说的这样,买不买这块无糖月饼,其他月饼该买还是得买,他们卖一块就是赚一块。 而且就一块,也不用非得留到过节再吃,有些条件好的人家提前就打开尝了。 这一尝,自然有觉得味道很怪的,也有觉得特别好吃的,选择回购个一两块。 月饼上市一星期之后,渐渐卖得多起来,加上红香县那边也有个近千斤了。 没错,这次红香县没先撩,老罗还是把月饼卖过去了。带了那么多年的徒弟说当内鬼就去给人当内鬼了,让他对红香县食品厂一点芥蒂都没有,怎么可能? 韩主任拿着那块无糖月饼,愣是没想出来应对的办法。 这个要做,他们厂也能做。问题是报价都已经报完了,他们根本就没说今年要卖这个。 而且江城食品厂又是独立包装,又是包装上印字。他们照着印吧,打响的是江城食品厂的名号;不照着印吧,一看就是山寨食品,他们也不好卖啊。 江城那边拖到最后才去报价,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韩主任脸色很是难看,“没想到罗永贵都病了,车光喜还能来这么一手,以前小瞧他了。” 因为东西新鲜,卖得又还不错,程文华都有所耳闻,过来找夏芍的时候和夏芍说起:“我爸看店里卖得不错,也买了一块尝尝,说特别好吃。以前过节买月饼,他都不吃,嫌甜。” 她是一个人来的,选的也是饭后夏芍应该在家的时候。 夏芍笑笑,“我还怕没多少人会买呢。”又问她:“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最近食品厂打月饼,你加班,我就不多待了,说两句就走。” 程文华都没进屋,站在院子里和夏芍说的,“房子的事儿,我爸帮你打听了。他有个朋友家里刚好有空房子,自己盖的,本来准备盖给儿子说媳妇儿。结果他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一个去了部队,一个调去了外地,都没在本地安家,也就用不上了。” 夏芍问了问多大。 第168节 “都是三间的,正房,跟你这格局差不多。”程文华指指夏芍现在住的这个小院,“院子能比这个大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过去看看。” 时间的话,倒还真不好说,毕竟最近这一个月都在打月饼。 夏芍想了想,“明天晚上行吗?” 因为不确定销量如何,无糖的椒盐月饼他们做得并不多。老罗说快卖完了,要明天再做一批。这种月饼工序比普通的浆皮月饼复杂,生产任务量不重,应该能早下班一阵儿。 “那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在一商店门口等你?” “行。”夏芍点头,第二天果然没怎么加班,吃完饭还歇了会儿才过六点。 陈寄北骑着车,程文华也骑着车,去看了程文华说的那套房子。 夏芍这才明白程文华为什么说都是三间的,因为她介绍那一处房子不是单独一套,而是一整趟,足足有六间。全是新盖的大瓦房,玻璃窗、水、电一样不缺。 院子也比他们现在住那个宽敞,前面还用木板盖了一整排仓房。 就是地段略偏,上班比之前要远一些,但离河近,也算闹中取静。 夏芍跟陈寄北进去看了看,陈寄北还算了一下墙砖的厚度,“冬天应该不冷。” “肯定不冷啊,我这用得都是好砖。”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抬手也敲了敲,“盖给自家儿子说媳妇儿的,哪能差了?可惜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跑的远,白瞎了老子的房子。” 他家就住在这前面,本来是想和儿子离得近,又不用走一个院有什么摩擦。 他这人性子也豪爽,“两边平方一样的,你们看看要哪三间?回头在中间夹个板杖子就行。” 夏芍对这套房子还算满意,低声问陈寄北:你看呢?” 陈寄北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什么端倪,只道:“先问价。” 结果一问价,那房主竟然不愿意租,只卖,“一个月一收房租,麻烦都麻烦死了。再说我这俩儿子都不在本地,将来搞不好还要跟着儿子走,哪有闲工夫留在这收租?” 豪放大叔伸手比出一个八,“你们要诚心要,给我这些就行。” 八百? 夏芍跟陈寄北相互对望一眼,都不说话了。 他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才八十多,不吃不喝,攒够八百也要近十个月。何况他们还要生活,要给夏母买粮票,还要留出一部分,为夏芍明年的生产做准备。 就算陈寄北这两个月在给酒厂做桶,每个月都能开上六十多,他们手里也没多少余钱。 就算陈寄北能利用下班时间做箱子,做一对箱子也要很长时间,赚得还不多,只有二十几块。 就算夏芍这个月有不少加班费,可和八百比起来,还是杯水车薪。 见两口子都没说话,程文华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主动出面和那大叔商量,“八百太多了,他俩都还年轻,身边也没个长辈帮衬,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要不厉叔您先租给他们,等他们手头宽裕了,再谈买房子的事儿,您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那厉叔听得直摇头,“我又不缺那两个钱,要想租,早就租出去了。” 这倒是实话,他这房子一排六间,一间半一间半租出去,能租四户,个人家房子的租金本身又比房产局的公房高,四户少说能收个近二十,顶一般人半个月工资了。 陈寄北不由皱起眉,低声问夏芍:“我想想办法?” 夏芍却摇摇头,“不用了。”笑着跟那厉叔道别,“今天打扰您了。” 上辈子北漂,工资就没有房价涨得快,这都穿回六十年代了,她可不想继续做房奴。 八百块钱,租他们现在那个房子都够租二十多年了,何必呢? 穿越前夏芍就对房子没什么执念,她那会儿买个房子,每个月要还的贷款比租房子住都多。 至于说炒房能赚钱,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从现在到改革开放,十几年间物价就没变过,有余钱了投资几处房产等升值行,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告别厉叔出来,程文华有些不好意思,“都怪我,没和我爸说清楚你们不买。” “没事,看房子哪有一次就看成的?”夏芍的确有些失望,但笑容里一点不见阴霾,“就是让你白跟着我们跑一趟了,还把大丫二丫都扔在家里。” 她说话向来熨帖,程文华更加不好意思,“我回去再帮你们问问,这回一定弄清楚了。” 两边在路口分手,回到家进了院,夏芍却坐在车上没动。 “还在想房子的事?”见她长睫微垂,人似乎有些出神,陈寄北低眸问。 “啊?不是。”夏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摇头。 见男人望着自己,眉心微拧,她又把男人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肚子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陈寄北还以为她是不舒服,正要问,贴着她小腹的手突然一僵。 他抬起头,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看看夏芍,又低眸看看手下微隆的弧度,再看看夏芍。 夏芍朝他点头,似乎是有感应,有什么轻轻地小小地又顶了他一下。 像是触电般,他飞快将手收了回去,沉默半晌,又更轻柔更小心地贴了上来。 只是这回等了好久,掌下都没再有反应,他吁出一口气,又不免有些失望。 自从这天出现胎动以后,陈寄北时不时都要摸一下。不摸到孩子的回应,他连觉都睡不好,有一天夏芍都快睡着了,他还在纳闷,“怎么没动?他今天不开心吗?” 夏芍迷迷糊糊,“他今天可能是累了。” 大半个月下来,她也算摸出了一点规律。她忙工作的时候,这孩子是绝对不会动的,乖乖在她肚子里躺平;但她要是看个连环画,吃个甜食,这孩子就会格外兴奋。 今天下午她在单位吃了块月饼,甜的,胎动很明显地变频繁了。 她总觉得这小崽子在抗议,要求出来也吃一口。就这一点,绝对是陈寄北的崽没跑了。 结果吃东西的时候太活跃,晚上回家就消极怠工了,都没跟他爹打个招呼。 等到月饼打完,夏芍这肚子已经能看出明显的轮廓了。 尤其她身材纤细,人没长太多肉,就显得她家的崽特别突出。郭姐看一次就要说一次,“你跟小张都是狠人,怀着孕照常打月饼。你这更狠,我都没见你有反应就这么大了。” “没反应不是好事吗?”夏芍弯弯眼,收拾东西回家休息。 今年中秋跟十月一挨着,在十月二号。连着两天不用上班,她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夏母心疼她,这回也没再说她睡懒觉,她直接睡到了十点多才起。 人还没清醒,先听到了外面何婶儿说话的声音,“怀孕了是这样。我家云英多老实啊,从小就懂事,前两天竟然跟我说她想吃冻梨,馋得都哭了,这我上哪给她整去?” “冻梨?”关里来的夏母显然不知道这种东西。 “就是梨在外面冻成石头蛋儿。”何婶儿说,“冬天放外面就行,拿回来一缓,嘎嘎好吃。” 夏芍起床出去,夏母还在一边刮土豆皮一边问:“那我是不是也该弄点,给小芍准备着?” “那玩意儿得再等两个月,现在还没有。”何婶儿说着,一见夏芍出来,立即拎过手边一个竹筐,“小夏睡醒了?这是二立他二姨家养的鹅蛋,孕妇吃着最好。” “您怎么又送东西?”去年中秋就送了两只野鸡,夏芍都不好意思了。 何婶儿一听眼睛就笑弯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二立要拜师了。” “二立要拜师了?”夏芍意外。 打月饼期间太忙,她只听说何二立三个月试用期满,成功留在了木匠房,还不知道拜师的事。 “是要拜师了,过完节就拜。”何婶儿笑得合不拢嘴,“这还多亏了你们家寄北,也不知道他跟二立说啥了,这小子竟然学得挺来劲儿。以前晚上吃完饭没事干,到处摇晃,现在没事儿就拿个刨子在那自己练。这一回送去两个学徒,就他被留下了。” 夏芍觉得也不全是陈寄北的功劳,何二立能下这种苦功,说不定还跟那小姑娘有关系。 何婶儿却显然很高兴,一说起儿子就停不下来,“我还特地问了问他,说是简单的桶都能修了,做那什么木叶还差点。和你们家寄北肯定没法比,可比那曹德柱快多了。” 说着眼眶还一红,“看到他这样,我和他爸就算闭上眼,都能安心了。” 夏母这种软性子哪受得了这个,立时有些慌。夏芍也赶紧劝道:“看您这话说的,您不得看他娶媳妇儿啊?不得给他看孙子啊?等孙子长大了,还得抱重孙子呢。” “这么抱下去,不成老妖怪了?”何婶儿“噗”一下乐了。 她眼神特别真诚,“你家有没有筐,婶儿把鹅蛋给你放下。你让婶儿尽尽心,婶儿也好安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不好再推辞了,夏母洗把手,起身去找了个筐。 何婶儿带来的鹅蛋不少,等人走了,夏母数了数,“正好你上班总嚷嚷饿,带这个比带鸡蛋顶饱。”又不由感叹,“一送送这么多,小陈朋友这个妈可真实在。” “这边的人都不难相处吧?”夏芍笑着问她。 来东北已经三个月了,夏母也有些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挺好,小孙和她妈都挺好。” 想了想,又道:“小陈这孩子也挺好,看着怪冷的,特别会体贴人。上回我去买了一次粮,回来累得胳膊疼,他再没让我去买过,到月就自己骑着车去了。” 第一次见面还局促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再提起陈寄北,眼里已经有了笑意。 不多会儿陈寄北回来,车上粮食、肉、菜都有,还绑了一只公鸡。 夏芍和他说了说何婶儿过来的事,陈寄北蹙眉,“等过两天旱烟下来,送点给何叔吧。” 夏芍也不好意思总拿何家人东西,点头。 一家人一起包了饺子,鸡则拴在院子里,留着第二天中秋吃。 没想到吃完饭刚闲下来,正看夏母给孩子做的小包被,孙清过来了,手里还拿了个本子,“上个月我接了三十七单,挣了快有二十块钱,我过来跟你算算。” “这么快就有三十多单了?”夏芍为她高兴。 孙清也高兴,翻了翻本子,“还不都是你给我出的主意,介绍人来给优惠?那小胖子他妈果然又在我这做了一件,还有别人。有些人家条件好,一做就是两件。” 她拿着本子给夏芍叨咕了一遍,“还有两个后天过来拿,到时候给钱,我也一块儿给你算了。” “真决定给我分成了?”夏芍问她。 “不给你分成,我过来跟你说这些干嘛?”孙清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说好了一件给你五分,三十七件就是一块八毛五……”数出几张递给夏芍。 一块八毛五,还不够陈寄北给酒厂做桶这几个月一天的工资。 但这对于孙清来说,却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份事业的起步。 这才不过五个月,她就能接到三十七单了,足见手艺确实好,优惠营销也奏效了。而从63年到72年这十年,是我国人口大爆发的十年,这生意绝对有前景。 夏芍爽快地把钱收了,孙清眼见着松了口气,人也更高兴了。 “因为做这个小背心,还有人顺便把其他衣服也在我这做了,我就不跟你算了啊。” “其他衣服又不是我想的,你还想跟我算?” “那不得和你说一声?我上个月可是比往常多挣了十多块。”孙清拿下耳朵上夹着的铅笔,双目炯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你还有没有啥好招?跟我说说。” “好招哪是说有就能有的?”夏芍好笑。 孙清却十分认真,“之前那招不就是你给我出的?我看你这脑袋瓜,要是会做针线活,就没我啥事儿了。不过你做糕点也很厉害,在单位开得比我还多。” 见她这样,夏芍也收了笑,想一想,“我真没有其他主意了,我帮你问问寄北吧。” “问小陈?”孙清一愣。 第169节 夏芍点头,已经下炕穿了鞋,“寄北你来一下,有点事。” 她上辈子不是做生意的,但书里的陈寄北是啊,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好主意。 陈寄北正在院里劈柴,只穿了件秋衣,闻言洗了手,一边放着衣袖一边进来,“怎么了?” 夏芍就把孙清在做衣服的事跟他说了,没说具体是什么衣服,问他有没有办法多赚点。 陈寄北何其敏锐,立即猜到了,“既然只能靠人介绍,拉人给优惠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就没其他法子了?”孙清有些失望,她刚尝到点甜头,现在正在兴头上。 夏芍却没急着说话,她总觉得男人刚刚沉眉思索了下,还看了她一眼,搞不好有下文。 果然陈寄北不紧不慢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人只能慢慢积累,不过还有别的办法能多赚一点。” “什么办法?” “做衣服不是要用扣子和皮筋?”陈寄北靠在桌边抿了口水,“你可以找找人,去百货批发部批一些。” 夏芍瞬间明白过来,孙清也眼睛一亮,“对啊,都从我这拿,还省了她们自己买了。我从中间挣个差价,又能多赚一点。”她思维飞速扩散,“其他衣服的扣子应该也能批。” 孙清看着这小夫妻俩,简直像在看宝藏,“后天批发部上班,我就去找人。” 夏芍也有些感慨。 有些人脑子就是好,不怪后来能成为首富。 只是原书里写得不细,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走上的经商之路。按理说他有手艺,只要能在单位按部就班干下去,一个高级技工是跑不了的,怎么会说下海就下海? 两天假期很快结束,孙清兴冲冲找人批扣子和皮筋去了,夏芍也恢复了正常上班。 因为国庆和中秋挨着,今年的联欢会推迟了半个月。一恢复上班,小赵又开始摇人表演节目了,全厂上下也都在讨论今年谁会拿劳模,谁又会得进步奖。 表演节目夏芍就不想了,她今年肯定会得劳模,好像也成了班里人的共识。 夏芍只是没想到,下午下了班,她正拿着要假唱的歌词准备回家背,刚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 第104章 劳模 秋日天高,正午时分晒得人身上发烫,太阳一落山,凉气又丝丝缕缕冒上来。 夏芍兜里放着抄好的歌词,手上还有一封刚从警卫室取回来的信,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对方。 那人却主动拦上来,就拦在陈寄北车前五米的地方,“夏同志,我想找你谈谈。” 夏芍的目光这才落到对方身上。 微胖的身材裹在一套昂贵的毛料中山装内,同样毛料的帽沿下一张白净的脸含着笑意,透出几分熟悉,是红香县食品厂的韩主任。 当初在火车上遇到,她也是这么笑着的,还跟常金顺互怼了几句,一点都看不出他们暗地里有勾结。 夏芍并不是很想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一笑,“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吧?” “年轻人别把话说得太死,多个朋友,总能多一条路。”韩主任语气和蔼,像在看一个自己很欣赏的晚辈,“也不耽误你太长时间,五分钟就行。”抬抬腕上的手表。 夏芍抬眸,发现陈寄北就在他身后的车旁,只要有不对,随时都能赶过来。 这让她很有安全感,干脆也不急着走了,“韩主任找我,是想把我也策反吗?” 以这老狐狸的会演,应该装傻,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主任却笑了笑,“又不是战争年代,什么策反不策反?有人愿意跟我合作,当然是我这有他想要的。” 就站在对头家厂门口,他神色依旧从容,甚至反问了句:“你就不想知道我这次能拿出什么?” 夏芍发现这人有些地方和常金顺很像,都是表面笑呵呵满腹坏心思,难怪两人能搞到一起。 她笑着看了下表,“半分钟已经过去了。” “那就开门见山。”韩主任压低声音,“我想把你调到红香县食品厂,什么都不用你办,到时候你来上班就行。位置嘛,来了你就能直接当班长,管理饼干班。” 他笑看了夏芍一眼,“我们厂可不像有些单位,立了功还压着不让升。” 看来不是策反,是想直接挖人了,可真是打得好算盘! 谁不知道江城食品厂的所有配方都在夏芍脑子里,包括至今也不超过五人经手过的宫廷酥?谁不知道卖得到处都是的无糖月饼是夏芍想出来的,包括月饼的包装? 只要把夏芍挖走,还用策反别人吗?什么配方她不能带过去? 而且她至今都只是个普通工人,这也是事实。只要她心有不满,就有被说动的可能。 夏芍笑了笑,没说话,抬腕又看了眼手表。 这是一种无声的催促,韩主任脸上从容的笑终于微不可查地一顿。 宫廷酥研究出来已经半年了,他之所以从来没在夏芍身上下过工夫,就是知道这小丫头不好对付。而且罗永贵对她有知遇之恩,年轻人总是更天真,更顾及情面的。 不像常金顺,越老越世故,越不得志,越容易抛却一些所谓的牵绊。 韩主任表情迅速恢复如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很佩服你们罗师傅的眼光。照比你,车光喜还有叶大勇都少了点灵气,也只有你这样的天赋,才能在他走后把糕点车间撑起来。我只是觉得可惜,你明明能走得更高更远,却要被一些可笑的理由压着。” 这就是在说老罗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她对糕点车间有用,有利可图了。 韩主任说着可惜,还真叹了口气,“罗师傅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也不知道还能干几年。万一上来个喜欢揽功的,你再能干,功劳也落不到你头上。” 这就是在暗示夏芍新领导可能会抢占她的功劳,拿她当想配方的工具利用,给她制造焦虑了。 这个韩富昌还真是厉害,看似温和、随意,实则每句话都有深意。这要是意志不坚定一点,或者对现状本来就心存不满的,难免顺着他的话意想下去,越想越深。 他给出的条件也实在诱人,“如果你还能想出新配方,五年之内,我想办法让你当副主任。” 夏芍今年二十三,五年之后也才二十八,是个根本不可能当副主任的年纪。 韩主任甚至暗示:“说起来我今年也五十了,再过个十年,也是要退休的人了。” 可惜夏芍从不相信口头承诺,只相信白纸黑字。对方是韩富昌,她连白纸黑字都不信。 “从没有人真心实意对韩主任好过吧?”夏芍突然笑了,眼里荡着一汪清澈的湖水。 韩主任一愣。 那边夏芍已经轻声继续,“所以才只会用利益打动人。” 不知为什么,韩主任竟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这让他笑容冷了些,“果然是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了,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抓在手里的利益才是自己的。” “哦。”夏芍点点头,“看来韩主任和你那些徒弟都是这么想的。” 自从知道老罗病了,夏芍这心里就有一团火。 这团火没法冲到五成市把常金顺烧了,既然韩主任非要送上门,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我说怎么你让徒弟拦着我不让我听课,他就意思意思拦了下,只顾着自己听。也是,只有抓到手里的利益才是自己的,你不让人家学,人家又不是傻子,你说是吧?” 夏芍笑,“这么一想,你那个徒弟还跟常金顺挺像的。” 韩主任当时脸就有些黑了。 老罗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背刺,他可没少笑,她却说他徒弟和常金顺像,什么意思? 韩主任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五分钟到了。” 陈寄北推着自行车,身形比他高出半个头,眸光淡漠扫了眼他,从他身旁经过。 仿佛星子落入夜幕,夏芍脸上的笑意这才抵达眼底,将手里的信递给男人,“你的。” 陈寄北接过一瞥,眼神更淡,随手递还给了她,“你先拿着。”又问她,“饿不饿?” 夏芍摸了摸肚子,“还好,何婶儿拿来的鹅蛋很顶饱。” 两人旁若无人说了几句,就上车,准备离开。 韩主任不是李来娣,不会不顾形象追在后面,只保持微笑说了句:“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两人都没有理他,行出食品厂的围墙,陈寄北却突然冷声,你不答应,他可能还有算计。” 夏芍也想到了,“你先停一下,看看他走没走。” 韩主任好像并不急着走,又在门口站了会儿,还跟警卫室里的吕大爷搭了两句话,才离开。 陈寄北转眸望夏芍,“现在回去?” “嗯。” 两人又回到食品厂,吕大爷看到他们还有些意外,“怎么又回来了?” “落了点东西。”夏芍朝他笑笑,让陈寄北在外面等会儿,自己重新回了车间。 老罗也正准备下班,见到她同样意外,“你不是走了吗?” “我在门口碰到红香县食品厂的韩富昌了。”夏芍没有废话。 老罗一听,立即皱起眉,“他来干嘛?” 夏芍把两人的对话简单说了说,“我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跟您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韩富昌!”经历这么多事,老罗现在提起韩主任,已经不是不快,而是反感了。 他和夏芍一起往外走,“这事儿我知道了,会想办法。” 他说想办法而不是留心,也不知道是有了什么主意。 但老罗不说,夏芍自然也不会多问,两人一起出了门,各自回家。 进门看到她手里拿着信,夏母还眼睛一亮,“万辉来信了?” “哪能啊?”夏芍笑道,“征兵十月份才开始,怎么也得再等几天,这是寄北的。” “小陈的啊。”夏母有些失望。 她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记挂几个儿女已经成了本能。在老家的时候盼着夏芍有信来,来了东北又盼着夏万辉写信,尤其是夏万辉今年还准备去当兵,她就更记挂了。 夏芍看着,就把信给陈寄北,和她说起另一件事,“过几天我们单位联欢会,有节目,妈你去不去看?” 夏母还在失望中,忙摇头,“你们单位办联欢会,我个老太太去干嘛?” “谁说你是老太太了?我们车间罗师傅,还有副主任,比你岁数还大呢。”夏芍挽着她的胳膊,“而且那天你闺女还有节目,你就不想去看看?” “你也有节目?”夏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不过她还是犹豫,“你们单位的联欢会,让别人看吗?” “让啊,别说工人家属了,附近的住户都有过去看的,可热闹了。” “那人会不会很多?”夏母又有些犹豫。 “没事,我让寄北陪你去。”夏芍就是想让夏母多出去看看,也知道知道年代不同了,妇女也是能顶半边天的,“妈你就去看看吧,说不定你闺女还能得个奖呢。” 第170节 “你们单位又要办联欢会了?哪天?”孙清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 夏芍和她说了,她立马表示,“那天我也要去,不行你让夏婶儿跟我一起。” 孙清是个直爽人,从不玩虚的,答应了有空叫夏母去学缝纫机,她真就去叫了。夏母不好意思拒绝,又不好意思白麻烦人家,当天做饭的时候就给她带了一份。 味道当然没有夏芍的惊艳,但对于孙清来说已经是惊喜了,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 让女婿陪着去,夏母还有些犹豫,一听孙清也要去,她没再说什么。 孙清就提了手里的纸袋子给夏芍看,“你家小陈不是让我去批扣子吗?我去了,我们家百胜帮我找的人。你看这扣子怎么样?这么大一包,才这点钱。” 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又给夏芍看另一只手里的皮筋,“这么长一大捆,才这个数。” 再次比了个数字。 “我看以前她们自己买,怕不够用,总要多买一块,最后全浪费了。以后在我这买,要用多长谁有我清楚?她们省钱,我也能多挣一点儿。”眉飞色舞的样子。 孙清雷厉风行,批发部一开始上班,东西立马买回来了。夏芍和她说了几句,才回屋。 陈寄北坐在写字桌边,信已经拆开看了,信纸随手丢在桌上。 他神色是一贯的冷淡,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夏芍就是觉得他眼角眉梢都透着股讥诮。 “又是跟你要钱的?”夏芍看过信封,知道信是陈父写来的。 只不过陈父还不知道陈寄北已经调走了,寄的是以前的地址。 而且这个时间很微妙,再过十来天,就又是陈寄北母亲的祭日了。 果然陈寄北挑唇一哂,“他这回换招了,没直接跟我要,问我你有孩子了没有。让我带着你回老家给我妈看看,顺便看看大夫,说是有生儿子的秘方。” 生男生女是由染色体决定的,夏芍可不信什么秘方,也不觉得生个女儿有什么不好。 但别说六十年代了,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人相信这种秘方的存在,尤其是南方一些乡下。 夏芍看了眼那封信,“上回好歹还邮了点小咸鱼,这回怎么连咸鱼都不邮了?” 她一说,陈寄北就想到了上回邮回去的那些烧纸,周身冷意稍退,不由摸了摸她的肚子。 手刚放上去,就得到了热情的回应。他一怔,正要抬头去看夏芍,掌心又是一下。 “我现在也怀疑这是个小棉袄了。”夏芍低头看着肚子。 多贴心啊,知道爸爸心里不痛快,立马给爸爸安慰。 陈寄北闻言,眼神又柔和了几分,等孩子不动了,搂了夏芍的腰,“这次咱们还邮纸回去。” “行啊。”夏芍说,“正好再写封信,跟妈说说咱们有孩子了。” 陈父既然敢写信来恶心他们,就别怪他们恶心回去,自己这爹怎么当的心里没点数吗? “吃饭了。”夏母在外面喊。 两人就没再说什么,陈寄北收了信,去搬炕桌,夏芍开了门,去帮着端饭。 第二天陈寄北就去买了烧纸,懒得让陈父知道自己调走了,地址还留的原来的。邮完回到单位,正好碰上徐副经理。 徐经理一见他就问:“酒厂那批桶你也快做完了,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事……” “我媳妇儿怀孕了。”陈寄北还是那句话。 徐副主任就没见过这么爱老婆的,爱得寸步不离,“你丈母娘不是在家照顾她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再说时间也不长,年前肯定能回来,赶得上你媳妇儿生孩子。” 这回陈寄北连话都不说了,敛着眸,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 徐副经理只能说一句:“你再考虑考虑。”转移了话题,“小刘最近学得怎么样?” 小刘是单位安排给陈寄北的学徒,不知道是不是按照陈寄北这个样子找的,话也不多。 这个问题陈寄北答了,“刚能修,还做不了木叶,不过人挺努力。” “努力就行,这个不着急,你慢慢带。” 陈寄北还年轻,他们可没食品厂那么急着培养接班的,找个人主要是给陈寄北打下手,顺便多做一手准备。 马四全再有三年就到退休年纪了,食品厂能不急吗? 还好找了好几批学徒,终于有人能学了,中秋节刚过,何二立就拎着东西上门拜了师。 何二立一拜师,跟他一起那学徒自然从哪来回哪去了。胡副主任办公桌就在窗边,看到何二立老老实实背着工具来上班,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最后是他留下了。” 当初陈寄北大家就没想到,如今何二立也是。说起来,或许还是陈寄北更有眼光。 刘主任没接这个话茬,“他多长时间能出徒,老马说没说?” “他退休的时候应该差不多。”胡副主任为这个探过马四全的口风,“何二立已经开始学做木叶了,比曹德柱学得快。就算三年出不了徒,再有一两年也够了。” 终于听到个能学出来的了,刘主任眉心舒展,“他要是真能做木叶,就把曹德柱调走吧。” 实在没忍住露出丝嫌弃,“这都三年多了,还不如个才学三个月的。” 本以为之前没学会,是马四全不好好教。结果马四全好好教了,他还是学不会。 这么笨的人,,也不知道当初到底走谁的门路进的木匠房。 联欢会本来定在十月十四号的下午,因为下雨,往后又推了一天。 孙清还以为这事泡汤了,听说还能看,特地换了衣服,还给自己抹了粉。 夏母也换了自己新做的衣裳,出门前反复地问孙清:“我这样行吗?” 她胆子小,平时不大出门,来了江城后也很少一个人去买菜,都是找人搭伴,这种去看联欢会的情况就更没遇到过了。以前村里过年有人唱戏,她都很少去凑热闹。 孙清倒是会夸人,“婶儿长得好,穿啥都好看。” 夏母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但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两人一起赶到食品厂,厂子大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外围全是来看热闹的,各个车间的工人则搬了长凳、椅子,坐在中间。 夏母一看有些意外,“这么多女同志?” 和一些重体力的工厂相比,食品厂的女同志绝对算多的了,男女比例能达到接近2:1。 夏芍已经占好了位置,看到两人忙招呼。到了糕点车间那边,女同志就更多了。 孙清一面应着一面和夏母往里走,“妇女能顶半边天嘛,我这是没赶上好时候,找个对象单位又不招家属工。不信您一会儿看着,他们单位还有女劳动模范。” 两人在面包班后面坐下,几个和夏芍相熟的都过来打了招呼。 尤其是张淑真,她在孙清那里做过内衣,孙清还特地跟她道了谢,“多亏你介绍了人过来。我这现在有优惠,凡是介绍人过来做的,下次在我那做衣服都能便宜。” “还有优惠?”张淑真听得很是惊讶。 孙清忙点头,“有,你的我都给你记着了,啥时候再去我那做衣服,我给你算上。” 夏芍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意。 她发现自从孙清尝到了甜头,很有点打鸡血的感觉,这套营销手段也做得越来越熟练。 没几句,张淑真就答应以后有人,还往孙清那里介绍。 很快主持人上台,节目开始,几人不再说话,全都专心看起来。 对比夏母从前见过那些女性,她在食品厂见到这些都太不一样了。 无论台上表演的还是台下坐着的,她们都挺胸、抬头,脸上有微笑,眼里有自信。而且孙清没骗她,真的有女劳动模范,上台领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对方鼓掌。 然后她突然听到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糕点车间,面包班,夏芍。” 夏母一愣,周围已经再次响起了掌声。 她忙问身边的孙清,“刚才念的是谁?是不是小芍?” “是小夏。”孙清鼓掌鼓得比谁都起劲,“您没见小夏都站起来,准备上台领奖了。” 夏芍的确已经站了起来,挨个接受完郭姐和张淑真的拥抱,她又回身,抱了抱夏母和孙清。 “牛逼。”孙清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 夏芍笑笑,没再耽搁,穿出人群从侧面上了台。 好多人都没想到她去年才破格转正,今年就是劳动模范了,尤其是另外两个车间。 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又是个怀孕的,糕点车间怎么回事?年年都弄个孕妇上去当劳模?” “就是。不就怀个孕吗?我还带病上班了呢。” 夏母坐的位置离酿造车间不远,听到了几句议论,刚爬上脸的喜意就这么一滞,变成了担忧。 “小芍不会得罪人吧?”她忍不住握住了孙清的手。 孙清刚要说话,就听台上主持人介绍道:“夏芍同志进厂仅一年半,就为厂子做出了多项突出贡献。她提出的优秀建议,连续两年为厂里节省了成本……” 竟然没提她怀着孕依旧坚守岗位,众人有些意外。 不过提建议这件事属于老调重弹,他们早就知道了,还能换完了转正,接着换劳模? 刚有人想撇嘴,主持人激情昂扬接着道:“她和罗永贵同志不辞辛苦,不畏困难,共同研究出了宫廷酥,成为我厂的一大招牌糕点,为党和国家创收无数……” 宫、宫廷酥?! 不知内情的人惊了,谁都没想到宫廷酥是夏芍和老罗研究出来的。 其他两个车间的人忍不住望向糕点车间,发现糕点车间的人十分淡定,显然这是真的。 而这,还没完。 “今年秋天,她又独立研究出了无糖月饼,取得了不错的销售量……” 无糖月饼也是她研究出来的?!! 夏芍的表彰内容一条条念下来,没有一条是跟怀孕有关的。 全场鸦雀无声,围在外面看热闹的更是踮起脚抻起头,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却因为距离远,有的看清了,有的只看到个轮廓,依稀知道很是年轻。 “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了?”夏母听到身后有人说。 作为母亲,其实她才是最惊讶的那个。 夏芍性子随了她,从小就顶不住事儿,受了欺负也只会往肚子里吞。她对夏芍的期望从来都只是平平安安,找个能护得住她的男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 她从来没想过女儿能站在台上,成为劳动模范,成为人人称赞的对象。 可夏芍做到了,她变得比以前开朗,比以前成熟,也比以前优秀。 第171节 夏母看着,眼眶不觉有些湿。等夏芍回来,把得到的奖品递给她,她更是抱住女儿久久无言。 今年没有临时工转正,节目演完,奖颁完,就是最后的合唱环节。 宋书记照例上台唱了歌,唱完正要回办公室,却发现有人在他门外等着他。 身体原因,老罗看着清瘦了些,眼神却很沉着,“我想再和你谈谈给夏芍升职的事。”! 第105章 双生 老罗是建厂元老,甚至整个糕点车间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宋书记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老罗却不行,纵使无奈,还是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进来说吧。” 两人进去,一个坐在办公桌后,一个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宋书记还给老罗倒了杯水。 “你不是让老温给她占着地方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怎么又要给她升职?” 老罗并不买账,“那能一样吗?你们一直压着她,谁知道这个位置还要占几年。” “不是我们想压着她,是她实在太年轻了。”宋书记有些头疼,“叶大勇已经是厂里最年轻的班长了,升上去那年也满了二十九。他那还是糕点车间突然要分班,实在没人可用。现在又不是那时候,夏芍去年刚破格转正,今年就升班长,你忘了大字报的事了?” “大字报那事儿不是解决了吗?”老罗并不觉得这是个事。 “解决是解决了,可闹那么大,对厂子影响非常不好。” 宋书记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她破格转个正,都有一大堆人不满,现在又要升班长,哪有二十三岁的班长?你也是厂里的老人了,好歹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老罗一点都不想体谅,“你光说年龄,怎么不说说她给厂里做出的贡献?光一个宫廷酥,这半年卖了多少,我不说你也知道吧?难道还换不回一个班长?” “厂里不是让她当劳模了吗?”宋书记说,“她这个月转正满一年,还给她升了一级工资。” 一听这个,老罗不由露出冷笑,“工作满一年,本来就该涨一级工资。劳动模范也是她该得的,你们就想拿这个打发她?要是这么算,那其他人都不用当劳动模范了,根本就不配。” 以前他还有所收敛,这次一病,说话显然没了那么多顾忌。 宋书记不禁皱眉,正欲开口,话已经被他抢了过去,“再说她就只研究出来个宫廷酥吗?无糖月饼是不是她研究出来的?这个可是卖了四千多斤,全是多卖的。” 可别觉得浆皮月饼动辄几万斤,四千斤很少。 事实上酥皮月饼因为工序复杂,产量低,卖得贵,每年也就卖个五千斤。无糖月饼这还是头一年卖,就已经有四千斤了,等明年有了回头客,只会更多。 “我知道,你先别激动。” 宋书记安抚着他的情绪,“我们也不是不给她升,只是让她再等几年。我和小苏他们商量过了,班长不能升,明年可以再给她涨一级工资,跟班长多开那五块钱操心费是一样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不行,老罗陷入了沉默。 宋书记还劝他:“她现在怀着孕,就算升上去也管不了事,你没必要这么着急。” 老罗没说话,好半晌,突然问:“韩富昌来找过她,你知道吗?” “韩富昌?”宋书记一愣。 “对,红香县食品厂糕点车间的主任。他跟小夏说,只要小夏肯去,立马让她当班长。” 什么时候的事?”宋书记皱起眉,脸上终于出现了凝重。 老罗望着他,“就在这个月月初,咱们单位门口。他还许诺小夏,只要小夏能想出新配方,五年之内就让小夏当副主任。” “五年之内,怎么可能?” “咱们厂所有配方都在小夏脑子里,怎么不可能?”老罗直视着他,一点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老宋啊,你们这论资排辈的老思想该改改了,不能总这么压着年轻人不让他们出头。你们不给她的,别人会给,今天红香县能来挖人,明天其他市也能来。” 宋书记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问:“她没答应吧?” 这是还想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别人给出更好的草,还不想马儿去…… 什么好事都成他们的了? 老罗实在没忍住,眼底泄出丝嘲讽,“她能告诉我,当然是没答应。不过她能拒绝这一次,下次呢?下下次呢?我可豁不出这张老脸硬把人留下。” 后面这句是在堵厂里的嘴,别指望他会仗着情分去留人。 这回宋书记沉默了更久,“这事儿是她告诉你的?能确定吗?” 这是连他这番话的真实性都怀疑上了…… 老罗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宋书记又叫住他,“知道了,厂里会开会讨论一下。” 从坚决不行,到开会讨论一下,已经算是松口了。 老罗却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一言不发开门出去,站在外面深呼吸好几口,才感觉好点。 此时大院里已经散了,拆东西的拆东西,往回搬凳子的搬凳子。 陆陆续续有人从老罗身边经过,还在讨论刚刚的表彰大会。 “真没想到啊,宫廷酥、无糖月饼全是夏芍想出来的,不是罗师傅故意捧她吧?” “那哪能啊?出无糖月饼的时候罗师傅都住院了。” “也是,罗师傅要是有这配方,以前早拿出来了,这么说她是真厉害。” “真厉害,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吓人……” 有的认出了老罗,跟他打了个招呼,话题也就此打住。 老罗听着,却没有被人在背后议论的不悦,眉心反而渐渐舒展,比听人吹捧自己还要高兴。 他已经看到了夏芍,正笑盈盈和班里的同事说话,不喜不悲,更没有被打压的不满。 这种好心性,这种好天赋,破格提个班长怎么了? 老罗在心里冷哼一声,又平复了下情绪,才背着手,慢悠悠往家走。 其实一开始说要提一个班长上去,夏芍就没觉得会轮到自己。 体制内最讲究论资排辈,年轻人再有能力,也要先打磨几年,磨听话了,磨顺手了,再提上来用。直到她穿越前那几年,这种情况才有所转变,开始大力提拔年轻干部。 因为没想过,所以不觉得失望,她也的确信不过韩富昌这个人。 此时夏芍正在和同事们说请客的事。 去年她转正,就有人开玩笑说她今年能得劳动模范,结果她还真得了。牛亮记性好,立马想起她说过得了劳动模范就请大家吃酥糖,一群人全围在她身边起哄。 “请,一定请。我说话算话,今天回去就买。”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起哄。 就连王哥都笑着道:“还是我去买吧,咱俩一人一半,明天你再把钱给我。” 因为抓到了偷元宵的小偷,为厂子避免了损失,今年他也评上了劳动模范。王哥进厂多年,进步奖拿过好几次,但限于天赋和能力,这还是第一次当劳模。 夏芍知道他是照顾自己怀孕了,也没拒绝这份好意,当场就掏了钱。 郭姐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啧啧,“小夏出手就是大方,今年我也能跟着蹭两块了。” 今年不用试烤炉,没组临时班,她和张淑真表现都一般。不过她本身就不是那种能拼的类型,去年得个进步奖就很满足了,能这么说,显然没往心里去。 和同事们说了几句,夏芍才跟夏母他们回去。 夏母抱着她发的搪瓷缸子和毛巾,嘴上不说,一路却都在笑,满脸的与有荣焉。回到家,还郑重把东西摆在桌上,看了又看,就差上他三柱香,祭告一下祖宗了。 “我以后还会得劳动模范的。”夏芍看得好笑。 “那能一样吗?”夏母笑望着缸子和毛巾,“这可是你头一回得的。” 大概好事儿总是喜欢扎堆,没两天,夏芍又收到夏万辉的来信,说他即将入伍了。 “万辉真要去当兵了?”夏母不识字,听了只觉得不真实。 夏芍就又帮她把信念了一遍,“是要当兵了,通知已经下来,下个月3号就出发去部队。” 其实前些天夏芍就收到了军方的来信,跟她落实夏万辉的具体情况。这一步属于政审,亲属还有所在大队的书记都会收到类似信件,成分有问题的根本就没法当兵。 一般到了政审这一步,就是体检什么都已经过了。夏芍怕夏母空欢喜一场,还是没多说。 她如实写了信回去,果然夏万辉政审通过了,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 “万辉要去当兵了。”夏母轻轻又喃了一句,语气里有欣慰,更有复杂。 原本被她护在羽翼下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一个反过来护着她,一个即将高飞。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摆在桌上的搪瓷缸子和毛巾,“也不知道去当兵都要准备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部队那边全给发,连脸盆和毛巾都给发。” 夏芍觉得比起这些,夏万辉可能更缺两片卫生巾垫在鞋里。这东西又柔软又透气,还吸汗,是居家旅行军训拉练的必备神器,可惜这年代没有,连她都没的用。 听说部队什么都不缺,夏母放了心,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为儿女操心惯了,突然什么都不让她准备,她很是不习惯。可毕竟离得远,鞭长莫及,她的目光只能落在女儿身上,“你怎么又在吃东西?小心把孩子吃大了,将来不好生。” “不能吃吗?”夏芍还没说话,陈寄北先护上了。 夏母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女婿冷是冷,话也少,对女儿却是真好。可就是看得太紧了,哪怕一句话不说,那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多余,总想找个地方避出去。 她只能跟女婿解释,“孩子不能吃太大,不然将来容易难产,她这肚子已经比正常大了。” “已经比正常大了?”夏芍低头看看肚子,不禁放下了手里的苹果。 她是第一次当妈妈,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可是我总觉得饿,不吃连觉都睡不着。” 说起这个夏母也皱眉,“看着确实比正常大,你这才五个来月,都赶上人家六个多月了。我有万辉那时候世道不好,万辉养得小,七个月了都没你这肚子大。” “找江大夫看看吧。”陈寄北立即皱起眉。 不知为什么,夏芍突然想起那次去看大夫,他也是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问自己为什么一晚上踢了十九次被子。当时江大夫看他那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不过夏母这么一说,她确实有点担心。 毕竟这年代虽然有了剖宫产,医疗水平却远没有她穿越前那么发达。而且不只夏母,第二天孙清那嫂子下来给孙清送东西,看到她也说她肚子有点大。 “云英比你早有两个多月,也没比你这大多少,你……你最好还是控制着点。” 陈寄北都没等休班,第二天就起早带着夏芍去了江大夫家。 夏母不放心,跟着一起去的。路上碰到何婶儿出来倒垃圾,一听把垃圾筐往路边一放,也跟着去了,“生孩子是大事,是得看看,这天儿江大夫应该在家。” 天冷了,不好上山采药了,江大夫的确在家。 就是呼啦一下进来这么多人,把光都遮住了,老大夫眯眯眼,“都谁要看?” “我。”夏芍举起手,被这架势弄得也差点紧张了。 江大夫本来还想说就一个人看来这么多人干嘛,一看她旁边的陈寄北,理解了。媳妇儿踢个被这小子都要问半天,会这么紧张,他一点不觉得奇怪,真的。 第172节 老大夫拿过用牛毛广做成的手枕,“先歇会儿,等脉稳了再看。” 夏芍坐在桌边缓了会儿,等心跳平稳伸出手,老大夫寸关尺脉一搭,立即皱眉。 江大夫本来年龄就大,眉毛又长,是典型的长寿眉,这一皱,显得十分凝重。 夏母胆子小,登时屏住了呼吸,陈寄北声音也一沉,“怎么了?” 老大夫沉吟半晌,才掀开满是老褶的眼皮,“你小子挺厉害啊。” 陈寄北眸还沉着,显然没听明白。夏母关心则乱,脸上也满是焦急和担忧。倒是何婶儿跟江大夫相识多年,闻言松了口气,“没事,应该不是坏事。” “是没啥事,就是怀了个双胞胎。”老大夫收回手。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好一会儿,夏母才率先反应过来,“你说啥?小芍怀的是双胞胎?” “双胞胎,两个孩子脉象都很强劲。” 那夏芍肚子会这么大,又总觉得饿就可以理解了,两个孩子要吃呢,能不饿吗? 何婶儿忍不住看了陈寄北一眼,笑着调侃:“是挺厉害的。” 陈寄北俊脸上却没有笑意,“不是说太大了不好生,两个,好生吗?” 老大夫就知道他得问这个,有些没好气,“只要胎位正就没问题,你别整天这么紧张,吓着你媳妇儿。不过双胞胎都挺不到足月,她这预产期得提前。” 正常算,夏芍差不多是明年二月里的月子。这么一来,就得提前到一月份了。 “我还说尿片子肯定够用,这一来来俩,哪还够用啊?”从江大夫家出来,夏母那阵惊喜已经过去,又开始犯愁,“还有小被,也得再做一个,没想到小芍怀的是双胞胎。” 夏芍也没想到。 当初她说回家就生,生双胞胎,纯粹是和陈寄北跑火车,谁能想到真怀了对双胞胎。而且算算日子,搞不好还是陈寄北问她都十个月了,怎么还不生那回有的。 夏芍捧着肚子,问陈寄北:“你说叫鸡刨豆腐和老醋菠菜,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陈寄北一想到她这胎是双生,就下意识想皱眉。记起老大夫说不能太紧张,容易吓到媳妇儿,又努力舒展,“要不叫卤鸡腿、卤鸡翅、麻辣鸭头、麻辣鸭脖?” 他声线冷淡,表情也一本正经,夏芍只觉得一阵秋风吹过,有点冷。 而且这也是她当初跑火车的内容,他记性怎么这么好! 只有夏母一脸不明所以,“什么鸡刨豆腐?卤鸡腿?” “没事,你女婿说他想吃卤鸡腿,咱们晚上吃卤味吧”。夏芍张嘴就瞎掰。 “我看是你自己想吧。”夏母嗔她,想想她这肚子里装着俩,的确不能饿着,又怜爱地摸摸她的头,“算了,我一会儿去小市场看看,有鸡就给你买一只。” 做卤味,夏母还是跟夏芍学的,不过手艺很是不错。 中午夏芍下班,家里果然飘起了卤味的香味。孙清端着盆,已经等着分卤水了,见到她还仔细看了看她的肚子,“你们家小陈这炕真不是白塌的,一来就是俩……” 话都没说完,夏芍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还好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夏母并没怎么听清,夏芍回头看了眼,这才松手。 孙清也想起了夏母的性子,就势转移了话题,“我那还有碎布头,都给你,再拼个被面用不了的用。就是被单和棉花你得另外买,你那还有棉花票吗?” “有,之前给我妈做棉衣,我多换了点。” “有就好。”孙清说完,突然又没话了,望着夏芍的肚子满是羡慕。 何云英有了,夏芍有了,李来娣甚至孩子都生了,她还是没有动静。 夏芍只能问起她的生意,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提起生意,孙清勉强打起了精神,“这个月肯定比上个月多,这才二十一号,就有三十多单了。” 晚上熄了灯,夏芍忍不住和陈寄北说起此事,“孙姐和姜哥身体都没问题,怎么就没孩子?” 这个陈寄北哪知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夏芍肚子上,半晌无言。 “怎么了?”夏芍觉得他有点沉默。 陈寄北动作顿了下,“没事,我在想平时踢我的是鸡刨豆腐,还是老醋菠菜。” 夏芍:“……” 夏芍认真想了想,“也可能他们只是在里面打架,不是在踢你。” 陈寄北:“……” 既然是双胞胎,之前做的准备就不够了,第二天夏母就开始跑新被。陈寄北则利用中午时间出去了一趟,晚上吃完饭,又出去了一趟,快睡觉了才一身寒气回来。 “你回来了?”夏芍已经钻进了被窝,只是灯还帮他留着。 陈寄北身上凉,没敢靠近她,先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咱妈睡了没?” “刚躺下,今天絮了一天被,有点累。” 夏母年纪大了,觉轻,跟陈寄北这个精力特别旺盛的一样每天晚睡早起。今天的确是忙累了,拉上拉门就睡了,不然陈寄北回来,她怎么也会问一声。 陈寄北就去外面洗了漱,回到屋插好门,身上也没那么凉了,这才脱衣服进被窝。 夏芍很自然地靠过去,感觉男人的胸膛和这身下的火炕一样,都暖暖的让人舒服。 陈寄北顺势搂了她,在她颈后落下一吻,才主动交代,“我去看房子了。” 夏芍就知道他这么往外跑肯定有事,不过男人这回倒是出息了,没等她问就主动交代。她打了个哈欠,握住男人搂着自己的手努力打起精神,“有合适的吗?” “没有。”陈寄北声音有些低。 东北这些年涌入了太多外来人口,原来的房子根本就不够住。像他们现在住的这间,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四合院,有好几进,全隔成公房一间一间租出去了。 就这样还不够,还有不少人要租个人家房子,上哪儿找那么多两间三间的? 就连找了程文华帮他们打听,看了两个也都不合适。 “要不先这么住着吧。或者租个小点的。”夏芍对房子没什么执念。 陈寄北闻言却顿了下,“我想考虑程文华第一次介绍那个。” “程文华第一次介绍那个?”夏芍一愣,“那个是卖的。” “我知道。”陈寄北将她拥紧了些,贴近在她耳后的声线低沉,“如果这胎只有一个,小的也可以。可你这是双胞胎,还有咱妈,房子太小,根本住不开。” 这倒是实话,如果不换房子,两个孩子一生,这间小屋立马会显得无比逼仄。 不过陈寄北这个人夏芍是知道的,如果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绝不会开口跟她提这事。他能跟她说,就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心里有了主意,而且觉得可行。 她翻了个身,和男人面对面,“咱们手里只有一百七,是你之前给酒厂做桶,我加班,攒下来的。不过咱妈的棉衣棉裤都做完了,家里的菜也买完了,接下来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个月我转正满一年,应该能涨一级工资,到下个月月初,手里就能有二百六。” 黑暗中那双眼睛清澈如水,总是那样轻易地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和他一起打算。 陈寄北忍不住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过她眼睑,最终滑过鬓角,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停留,“单位有个机会,之前被我拒绝了。也是做圆肚子木桶,比酒厂给的还多。” 男人顿了顿,声音变低,“只是要出门,去省城。”! 第106章 出差 陈寄北那句:“你想另一半早点下班回家陪你,我也没问题。”其实源于一个误会。 夏芍从没想过他说到做到,每天风雨无阻接送她上下班,在家陪她,一陪就是一年半。不管是对她产生了感情后,还是刚结婚的时候,只是和她各取所需。 她也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之前拒绝了,因为她怀孕了,他不放心。 夏芍覆上男人的大手,“你想去就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家里还有咱妈。” “如果我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呢?” “你想去就去。”夏芍脸靠着他温热的掌心,话声虽轻,眼神却很认真,“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爱人,不是你的牵绊,只会拖你后腿的累赘。” 怀孕辛苦,夏芍当然希望孩子的爸爸能陪在身边,她也习惯了陈寄北的陪伴。 但如果她嫁的是一只雄鹰,却因为她只能变成家雀,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不是为了买房子,也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单纯是陈寄北这个人,不该在她手里折了翅膀。 她想飞,想出去学习的时候,陈寄北可从来没有拦过她。 见男人没说话,夏芍瞪过去一眼,“都要当爸爸的人了,还离不开姐姐?” “没有。”陈寄北倾身靠过来,额头抵着她额头,沉默了下,又伸手摸摸她肚子。 夏芍能感觉到他动作的轻柔,“没有就该干嘛干嘛,年前能回来吧?” “能,你生产前我就回来。” “那你犹豫什么?”夏芍拿脑门撞了一下他,“该去就去,你家两个崽能不能住上大房子,全看你了。还有省城新出的连环画,回来的时候多给我买几本。” “好。”陈寄北的声音很轻。 夏芍继续想着轻松的话题,“表哥家小雪也五个多月了,不知道她长得到底是像表哥,还是像嫂子……”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灼热缠绵的吻封住。 第一天,陈寄北去敲了徐副经理办公室的门,“上次你说省城啤酒厂缺人,还缺吗?” 徐副经理没想到他会改变主意,赶忙叫他进来坐,“你说不去,这几天我也没问,不知道那边还缺不缺了。你先在这等会儿,我去经理办公室打个电话。” 单位就两台电话机,一台在警卫室,一台在经理办公室。 陈寄北没有坐,一起去吧,“我还有点事,想和那边商量。” 两人去敲了林经理的办公室门,听说陈寄北改变了主意,林经理也有些意外,却没有多问,“号码电话机旁边的本子上就有,你们自己打吧。” 徐副经理拨过去,很快得到回复,“那边说还缺。” 省城啤酒厂其实有自己的大师傅,也能做圆肚子木桶。但他们接的单子太多了,哪怕江城这边土产和葡萄酒厂都撤单了,依旧压了一大批,想趁年前清一清。 正好听说土产和葡萄酒厂之所以撤单,是因为土产有了能做的,他们就打起了陈寄北的主意。 听说啤酒厂还缺,陈寄北抬眸,“能不能帮我问问,计件行不行?” “计件?”徐副经理微愕,正低头忙碌的林经理也看了过来。 陈寄北显然是早有准备,“我不要工资,也不要补助,能不能按做出来的件数给钱?” 正常上班属于计时,以陈寄北的工资,加上补助也不可能超过七十。只有计件,全看个人的效率。 徐副经理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想多挣点,帮他和那边商量,“你们借人,也是想赶紧干完,不如计件,按件数给钱,说不定还能快点,毕竟我们小陈年轻。” 省城啤酒厂接帮人做桶的单子,本来也是按个数收钱,这样他们乐见其成。 第173节 毕竟陈寄北年轻,谁知道他到底干得怎么样,要是效率不行,还浪费了他们请人的钱。 两边商量了一番,最终定下了四块八一个桶。比当初食品厂给的多多了,不过东西也比食品厂的难做。正常最快两天一个,一个月下来也就是六十多块钱。 时间也定好了,那边急着用人,陈寄北明天就得出发。 “明天走行吧?”徐副经理还问了陈寄北一句。 陈寄北是他一手挖过来的,不仅解决了单位做桶修桶的问题,还帮单位创收,他对陈寄北的态度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陈寄北说要计件,他就帮着商量计件。 陈寄北没有意见,“今天我想请假。” 都知道他媳妇儿怀孕了,他一走好几个月,的确该准备准备,也该交代交代。 两位经理都没说什么,徐副经理更是当场给他批了假,“行,你把木匠房跟小刘交接一下。” 出差是人家啤酒厂给钱,不好再带学徒。小刘留下,也能把简单的修修。 陈寄北交接完却没急着回家,把想到的几个地方都跑了,才去食品厂接夏芍回去吃饭。 听说陈寄北要出差,明天就走,夏母虽然意外,但却什么都没说。她这种依赖了一辈子男人的人很少会过问男人外面的事,更别提干预了,只问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需要。”陈寄北难得主动跟她提要求,“冬天路滑,能不能请妈接送一下夏芍?不用到单位门口,到一商店就行。我找了她同事,她同事会跟她一起走。” “你说郭姐?”夏芍有些意外。 难怪快下班的时候郭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着她直笑,原来是陈寄北找的。 这还没完,说完上下班的事,陈寄北又道:“中午也别叫她回来了,还是带饭吧。” “我去送饭吧,反正也没有多远。”夏母没想到自己问他需要什么,他张嘴全是女儿的事。 陈寄北没有拒绝,“麻烦妈了。” “我自己的闺女,还用你说麻烦?”夏母好笑。 陈寄北眼神却很认真,“下午我会把柴劈出来,家里自来水要是冻了,你们别去挑,我托了对门姜哥。在单位要是有事就找一立,他腿快……” 平时不长嘴,一要出门拉拉杂杂全是叮嘱。 夏芍实在没忍住,拍了他一下,“你这好像我跟妈都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陈寄北被她拍住了嘴,低眸望了她一会儿,“如果有事找我,就给我打电话,打给表哥也行。” 还是叮嘱。 夏芍不禁踮脚,捧住他的脸,“知道了。” 陈寄北怕她摔了,赶忙扶住,还把头低下来给她摸,“你别乱动。” 夏母见状,立马扭过脸开门出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夏芍就在男人脸上响亮地亲了口,看着男人耳根渐渐泛红,才笑着放开他,“照顾好自己。” “嗯。”陈寄北隔着肚子抱住她,见夏母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第一天上午陈寄北就走了,没让任何人送,自己拎着提包走的。 出门前还照常去送了夏芍上班,在门口刚好碰上郭姐,被郭姐好一通笑,“我说你这肚子怎么有点大,搞半天是双胞胎。要不是你家小陈说起,我还不知道。” 夏芍属于那种不爱张扬的性子,别人不问起来,她也不会主动说。 结果陈寄北这一走,好多人都知道了,连何一立都专门跑过来一趟,“这眼瞅着要下雪了,你有什么事就找我。我不能解决的,回去找我爸我妈也给你解决了。” 夏芍都无奈了,只能和对方道谢,又问何一立:“这回你总能涨工资了吧?” 本来工作一年,工资就可以从一级涨到一级。但何一立这人以前不好好干,总因为各式各样的小毛病被扣钱,这一级工资一直没涨上去,到现在还只开三十几。 “能涨了。”何一立摸着头笑,“下个月就能给我涨。” 比他晚进厂的陈寄北都涨到三级了,夏芍马上也要涨一级,就他还是一级,说起来难免不好意思。 阳光正好,车间的活又告一段落,夏芍干脆站在太阳底下和他聊了聊,“你这师也拜了,人也好好干了,马上工资也要涨了,何婶儿该张罗帮你找媳妇儿了吧?” 何一立明年就一十四了,在这还没有开始提倡晚婚晚育的六十年代,绝对是该结婚的年龄了。 夏芍笑着问他:“你和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何一立立即反驳,“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你、你可别瞎说!”脸却通红。 “我又没说是哪个小姑娘,你怎么肯定是她?”夏芍笑得揶揄。 何一立瞬间脸更红,“反正我跟她没关系,你别乱说,让人听到了不好。” 看这样还暗恋着呢,要是已经有行动了,他不会这么紧张,一句不敢让人提。要是已经放下了,又脸红什么,一提到那小姑娘,人都开始结巴了。 夏芍提醒他:“你要是有合意的,就自己争取,何婶儿该给你找对象了。” 何一立看那样还是怂,胡乱点点头,“木匠房还有活,我先走了。”赶紧开溜。 当天下午,夏芍收到了陈寄北的电话,陈寄北到了。 晚上下班,第一次没有人接。睡觉前焐被子的时候,偌大一套被褥上就只有一个枕头。 夏芍看着有些不习惯,夏母发现了,“要不要我过来陪你睡?” “不用。”夏芍摇摇头。 曾经她是很习惯一个人的,一个人在外地读书,一个人在首都漂泊。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之后,哪怕一个人过年,她也能自己做上一桌好吃的,一点都不觉得冷清。 没想到这才一年半,就养成习惯了。 夏芍脱了衣服上炕,见夏母还有些担心,被子搭在腿上,一边解头发一边问:“我这头发是不是该剪了?头发太长吸收营养,坐月子的时候也不好打理。” 夏母点头,“是该剪了,明天我给你剪。” 老家农村理发不方便,多数人家都是买两把剪子弄个手推子,在家自己剪,原主就是这么剪大的。 “出去剪吧,不差那两毛钱。”夏芍说,“正好明天休班,顺便去小市场看看有没有旱烟,有就给何叔买点。何家没少给咱们送东西,这次寄北还托了一立帮忙。” “也行。”夏母没意见,看着她躺下,才回北炕拉上拉门。 次日两人吃完饭,先去剪的头发。 夏芍没剪那种刘海不超过眉毛,头发和脖子齐平的五号头,太丑了,将头发剪到了肩膀处。 这样平时披散着,脖子不冷;工作的时候揪个麻雀尾巴,又很利落。 剪完感觉头上轻多了,夏芍抬手将一侧头发抿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廓和精致的侧脸。整个人退去了梳麻花辫时的青涩,温柔、秀美又落落大方,看着更漂亮了。 两人一路去小市场,回头率颇高,弄得夏母很是不自在。 “人家看咱们娘俩,一定跟看姐妹花似的,改天给妈也剪一个。”夏芍笑着道。 夏母立即摇头,“我都老太太了,剪什么头发?这样挺好。” 正好小市场到了,她提醒夏芍:“你不是要买旱烟吗?那边就有。” 十月底,的确开始有旱烟卖了,就混在一群蘑菇、木耳和松子、榛子之间。 夏芍习惯性往那小姑娘常蹲的位置看,没看到人,就和夏母挨个摊位走,看了看其他几份。 说实话有点失望,多数摊位的旱烟都没有前年她在小姑娘那买的好。倒是有一份差不多,可既然差不多,她更愿意照顾那小姑娘的生意,毕竟对方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 “这小姑娘今天没来吗?”转了一圈,她和小姑娘摊位旁边的婶子打听。 夏芍总买那小姑娘的东西,有时候也在旁边的摊位上买一点,那婶子早认识她了,闻言道:“没来,有几天没来了。也没打声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妈又病了。” “好几天都没来了吗?” “可不,好几个人找她买货都没找到,我这有蘑菇你要不要来点?” 那婶子的蘑菇确实不错,全是今年新晒的,夏芍买了点,准备回去炒着吃。 不过十月底秋收已经结束,地里没什么活了,正是蹲小市场卖山货的时候。这种时候那小姑娘一连好多天都没来,招呼都没打一个,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 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夏芍准备明天上班的时候跟何一立说一声。 何一立要是有心,自己去打听;要还是怂,他自己的事他自己都不急,别人急什么? 夏芍慢悠悠跟夏母逛完了小市场,最后还是没急着买旱烟。 两人拎着蘑菇回去,刚到胡同口,就看到有人打听食品厂的夏芍是不是住这。 看背影是个男人,平头,中等个,露在外面的后颈和耳朵皮肤有些黄。因为是背对着这边,夏芍一开始也没认出来,直到被问的人摇头说不知道,他转头想重新找人打听。 竟然是当初一起去省城学习,韩主任身边带的那个徒弟。 这就有意思了,两人素无来往,这个人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打听她家住在哪? 难道是那件事过去一十多天,韩主任派对方来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芍不动声色抬抬眉,望着对方没说话。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虽然发型换了,但她这张脸辨识度太高,想认不出都难。 眼中闪过丝错愕,韩主任那徒弟立即开门见山,“我有事要和你说。” “那就在这说吧。”夏芍往路边站了站。 家是休息放松的地方,这种和她关系不算好甚至有过过节的人,就别往家里带了。 对方显然也不是想去她家里做客,甚至没想和她多说,弯子都没绕一个,“我师父想算计你。” 看来是来通风报信的。 夏芍还没怎么样,夏母脸色先变了,被夏芍挽着的手臂都绷紧了。 夏芍安抚地拍拍,面上神色不动,“哦,他要怎么算计?” “我师父来找过你了吧。”韩主任徒弟压低声音,“他当时就做了两手准备,你要是答应,就把你调到红香当班长。你不答应,他找关系,同样能把你调过来。” 这是要跟程经理当初对付李常顺一样,硬调了? 果然韩主任徒弟接着说:“他当时特地多在你们厂门口站了会儿,还跟你们厂的人说了话。这样你一被调走,就会有人说出你跟他接触过,你们厂就会以为你是自己想走的。哪怕你不愿意来我们厂,想调回来,你们厂也会对你有芥蒂,不一定要你。” 这可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全是恶心人的阴招。 要是她当时没防着一手,马上就跟老罗说了,这事还真没法说清。 她不想走,跟红香县的人接触什么?她不想走,红香县怎么会找关系调她? 就算她立马想要往回调,江城这边也只会以为她和红香县食品厂谈崩了,拿自己当退路呢,还会怀疑她早就把配方告诉了对方。而这边不接收,她是不可能调回来的。 哪怕这边勉强接收了,她回来也没什么好前途了,她又怎么会做对自己有害无利的事? 夏芍都被气笑了,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谢谢。” 第174节 “你不用谢我。”对方嗤笑一声,“我来跟你说这事,又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这个消息对我很有用,这个情我得领。” 对方为什么会来给自己通风报信,不用说夏芍也知道。 韩主任什么都算计到了,却忘了一点,她过去就当班长,原来的班长怎么办? 她这样带着配方被挖过去,肯定是要被重用的,动的又何止是一个人的利益。而红香县食品厂糕点车间这些人,愿不愿意她去分一杯羹?愿不愿意多这么个对手? 车间一直被江城这边压着打,要负责任顶压力的是韩主任,又不是他们。 夏芍在学习时埋下的那根刺,终于越扎越深,在今天爆发,带给了她这样一个消息。 韩主任那徒弟似乎还不放心,问她:“你不会真想来红香吧?” “怎么可能?”夏芍笑了,“我爱人还在江城,我去红香干什么?” 如果她说不想辜负老罗的悉心栽培,对方未必会信,说放不下老公就不同了,毕竟她还怀着孕呢。 果然韩主任那徒弟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不过也彻底放心了,转身就走。 人一走,夏母立即握住了夏芍的手,“这可怎么办?你真要去那什么红香?” 太过弯弯绕的东西夏母听不懂,她只弄明白了有人要把夏芍调走。 “没事。”夏芍反握回去,笑容很轻松,“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走,是食品厂舍不舍得我走。” 夏芍是没指望自己能很快升上去,但能让厂里急一急,就该让厂里急一急。不然还真以为她多不重要,外面没人惦记呢,想怎么压就怎么压,想怎么磨就怎么磨。 第一天到了单位,把这事和老罗一说,老罗也冷笑,“我看也别跟他们说了,把你调走正好。一个会恨不得开上一年,让他们提个年轻干部,跟要他们命似的。” 能说出这话,显然是对厂里很不满了。 夏芍不知道老罗话里的会是什么意思,老罗也没解释,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起身去了书记办公室,“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就别跟着掺和了,我去处理。” 今天是休息日后第一天上班,老罗赶到的时候,几个厂领导正在开小会。 看到老罗,宋书记还以为他是来催的,笑着望向另外几人,“我就说这事得快点吧,这就找上门了。”又跟老罗说:“我们正说这个事呢,你也坐下听听。” “不用了。”老罗站在门口没动,“我就是来说一声,红香县那边准备直接走关系调人了。” 准备直接走关系调人? 几人全都一愣,尤其是副厂长,“夏芍不是没同意吗?” 倒是宋书记还算沉得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老罗懒得废话,直接把昨天有人找到夏芍,告诉夏芍的全都说了遍。 “这消息准确吗?”副厂长紧紧皱着眉,他只听说有人想挖夏芍,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宋书记和苏厂长脸色也不大好,直接走关系挖人,也太不把他们江城食品厂放在眼里了。 “要不打个电话,让商业局那边帮着留下心?”苏厂长建议,“小夏只是个普通工人,身上没有职位,商业局那边又不清楚情况,还真有可能把人调过去。” 夏芍要是走了,宫廷酥和无糖月饼也走了,还算什么秘方? 宋书记没说什么,直接拿起手边的电话机打了过去。他们这种厂领导在商业局都有熟人,只是帮着留心下红香县食品厂的人,随便找一个就能做到。 没想到他话刚开了个头,电话那边说:“红香县食品厂的人啊?刚来,正找局长说话呢。”! 第107章 班长 之前几次和红香县食品厂打交道的都是糕点车间,宋书记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恶心。 夏芍昨天才收到的消息,他们今天才知道,红香县那边现在就去办事了,速度可真够快的。 不管之前有没有产生过怀疑,现在都不得不信了,甚至庆幸夏芍提前得到了消息。哪怕只晚上个一天,甚至半天,真叫红香县食品厂把这事做成了,他们呕都能呕死。 而且事情传出去,他们还没地方说理。 谁叫人家为厂子做出那么多贡献,还只是个普通工人。都是一个市的食品厂,一个体制内,调个普通工人还用通知你们厂领导吗?不就是调个档案的事…… 这还不是第一次了,去年陈寄北就是这么被调走的。 几位厂领导脸色都很难看,苏厂长第一个站起来,“这事不能耽搁,我现在就去趟商业局。” 这事的确不能耽搁,宋书记和副厂长都没有意见。 只是副厂长有些头疼,“去了怎么说?总不能直说不让红香县食品厂挖人吧?” 都是一个市内的,私底下再有矛盾,明面上那也得是兄弟厂,是共同为国家做贡献的。就这么大喇喇说出去,红香县食品厂玩阴的固然能被戳穿,他们厂也落不着好。 “没事,市里不是刚下了个文件,说要评先进?” 苏厂长回到办公室,找了一份文件拿上,这才去车棚取了车,往商业局去。 他速度快,赶到商业局的时候韩主任还在和董局长说话。 不过只是调个普通工人,董局长显然没太当回事,已经叫人去调档案了。 苏厂长和拿着档案回来的秘书碰了个正着,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档案上的“夏芍”两个字,面上却只作未见,“董局长在吧?我有重要的事想要问他。” 他是厂长,里面的只是个车间主任,秘书当然不会把他拦在外面。 苏厂长进去,看到韩主任还一愣。韩主任见到他,脸上笑容也微微收敛。 两人各怀心思,又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苏厂长只作不知道韩主任是来干嘛的,拿着那份文件,“市里要评先进工作者这个事儿,工作年龄必须满三年吗?” 他把文件递过去,董局长也就顺手接了,翻开看了看,“工龄是得满三年。这一般人上班,前两年都是在摸索、学习,也做不出什么成绩,够评这个先进。” “董局你别说,我们厂还真有一个够评先进的。”苏厂长笑道。 董局长闻言一愕。 那边苏厂长已经接着道:“我们厂糕点车间有个叫夏芍的女同志,去年刚来的,一开始还是个家属工。不过人实在是能干,有一手掐剂子不用称的绝活,还给厂里提了个建议,节省了近千块的成本,去年就破格转正了,今年又研究出了宫廷酥和无糖月饼……” “宫廷酥是她研究的?不是罗永贵吗?”韩主任忍不住插了句嘴。 他是来挖人的,这个时候看到苏厂长,本来心里就会打个突。苏厂长还一开口就是说夏芍,未免也太巧了,想不让人多想都难,他自然要将话题打断。 大概董局长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插言,看了他一眼,不过眼里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苏厂长笑着道:“宫廷酥是夏芍同志和罗永贵同志共同研究的,无糖月饼是夏芍同志独立研究的。两样卖得都不错,夏芍同志绝对是我们厂的大功臣。” 他一口一个“夏芍同志”,董局长终于发现不对了,“夏芍?” 韩主任的心也一沉再沉,总觉得江城食品厂似乎知道了什么。不然之前连个班长都不肯给,怎么突然就来问先进了?这次的先进工作者一个厂可只有两个推荐名额。 苏厂长闻言道:“是叫夏芍,厂里还刚提了她做班长,董局认识?” 董局长当然不认识,但他和韩主任聊了半天调人的事,调的是谁还是清楚的。 他忍不住又看了韩主任一眼,眼神有些深。 韩富昌刚才说要调人的时候,可没说这个夏芍在单位这么受重视,又是研究配方,又是破格升职。他要真贸然把人调走了,不是把江城食品厂得罪死了吗? 韩主任这样精明的人,哪能看不出那一眼的含义,一时又没什么好办法。 这事要是办成了,谁都会觉得是夏芍自己对单位不满,想要走的,怪不到他头上,自然也怪不到董局长头上。只是这事偏偏没办成,被人半路打断了…… 苏厂长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变化,“对了,这个夏芍丈夫的表哥董局应该认识,就是调到了省商业局的陆泽同。都是自己人,这个工龄的限制是不是能放宽一点?” 话题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一开始,董局也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几句自己会帮他问问。 能当上局长的都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苏厂长没再说,道了声谢,拿着文件起身告辞。 他一走,办公室内瞬间变得安静。 董局长端起搪瓷缸子慢条斯理喝了口水,看看夏芍那份档案,叫秘书进来,“东西送回去吧。” 送回去,也就是不给办了。 明明之前都说得差不多了…… 秘书心里疑惑,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档案出去的时候,余光瞥了眼旁边坐着的韩主任。 韩主任能明显感觉到董局长态度里的冷淡,这心已经沉到谷底了。 他赶忙一脸抱歉找补,“这个小夏,说要调走的时候怎么没说她对单位这么重要?我还以为她真被人打压,立了大功却连个班长都当不上。” 意思是夏芍主动要走的,他没说这些,是夏芍没告诉他,不是他故意隐瞒。 而且江城食品厂本来对人家根本没多重视,还在打压,不然夏芍干嘛要走? 他可是来求人办事的,要是让董局长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以后别说办事,不给他穿小鞋都不错了。 只是即便解释了,董局长脸上的不快依旧没减轻多少,“那你就让她亲自来办。” “行,我回去跟她说说。今天真对不起,没弄清楚就来打扰董局,浪费董局时间了。” 韩主任满口答应,又赔着笑说了一堆好话,这才告辞,一出门脸就彻底沉了。 夏芍不亲自来,恐怕没办法打消董局长的怀疑,而夏芍是不可能亲自来的。这个耍阴招利用董局长,想挖江城食品厂重要人才的名头他是坐定了,董局长这个人他也得罪定了。 江城这边来得也太巧了,仿佛就是故意来针对他的,到底哪里出错了? 韩主任脸色阴沉,那边苏厂长事情办成了,也没多高兴,骑着车又回了食品厂。 进厂他直奔宋书记办公室,路上碰到副厂长,副厂长也跟了过来,“怎么样了?” “没事了,商业局那边不会轻易调夏芍走,估计董局长对韩富昌还会生出恶感。” “那就好。”副厂长大松一口气,“这个韩富昌做事也太恶心了,还好这次没让他得逞。” 苏厂长脸上却不见喜色,径直走进宋书记的办公室,“升夏芍做班长这个事得尽快了,刚才我为了显示厂里对夏芍的重视,在董局长面前说已经给她升职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不说,夏芍这个职也必须升了。 宋书记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已经升了,你刚走,我就通知人事科了。” “温广山同志身兼数职,身体原因无法胜任,现卸下机制饼干班班长一职,仅担任糕点车间副主任。夏芍同志勤劳肯干,贡献突出,现暂代机制饼干班班长一职……” 有人把车间办公室门口贴出的通知念了一遍,识字的不识字的工人脸上都流露出震惊。 “这就升班长了?会不会太快了?她转正才刚满一年。” “不是暂代班长一职吗?” “暂代那就是个说法,用不了多久‘代’字就去掉了。” “23岁的班长,别说咱们车间了,咱们厂,咱们市都没有吧?” 第175节 “咱们省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不过人家也是真牛逼,又是宫廷酥又是无糖月饼。” “是挺牛逼,我这脑子怎么就想不出来?” 之前还说夏芍要等不知道几年,还非占着地方不让别人升的,这回全都没话说了。 老罗看着办公室外的人群,冷哼一声,“早就该升了,非得逼到这个份儿上。” 夏芍在旁边听着,只是笑,没说话。 不逼到份儿上,有魄力破格提拔年轻人的能有几个?如果红香县食品厂不是这半年被打得太狠,也未必能下决心挖她,让她这么年轻就当班长。 所以她才不相信韩主任的承诺。 一旦她调过去,红香县食品厂变成那个优势方,还能兑现五年之内让她当副主任吗? 恐怕第一个压她的就是韩主任,毕竟她已经跟江城食品厂撕破脸了,就算被压也没法走。与其到时候里外不是人,有苦说不出,还不如留在江城,好歹江城有老罗这么个好师傅。 老罗惜才,车主任沉稳,温副主任温和,怎么都比红香县那群只看利益的强。 “好好干,最年轻的班长。”车主任鼓励了夏芍一句。 温副主任也笑道:“我可算能把这个担子卸了。”又和她简单说了下机制饼干班的情况,“人不多,活也轻省,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带你过去交接。” 夏芍点头,见老罗和车主任都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告辞出去。 一出门,外面看通知的人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有审视,有衡量,有羡慕,更有嫉妒。 郭姐也在,脸上全是替她高兴,“恭喜啊,当班长了。” 回到面包班,关系好不好的也都和夏芍道了恭喜,除了周雪琴。 当初夏芍刚来,还是她手底下任人拿捏的小临时工,这才不到一年半就成了班长,反而是她跌成了普通班员。周雪琴实在放不下那个脸,去和夏芍说恭喜。 夏芍也不在意,挨个跟班里的人说谢谢他们这一年多的照顾,尤其是王哥和郭姐几个。 众人刚吃过她请的酥糖,又被她这么郑重道谢,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 等人差不多散了,夏芍开始收拾东西,郭姐才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去了机制饼干班?那边都是去养老的,没什么大发展,我还以为车间会从别的班调个班长过去。” 班长干得好不好,也是要看整个班的成绩的。 比如说叶大勇,因为手下的饼干班年年拿先进集体,年年出劳模,无疑是班长里的头一人。 像他这种成绩,是很容易升领导的,相比之下吴班长和王哥想往上升就很难了。夏芍去了机制饼干班,只会更难,何况她今年才23,本来就是破格提上去的。 这些夏芍也知道,但另外三个班的班长调谁都不合适。 饼干班从成立起就是叶大勇在带,叶大勇又是车间重点培养的,不可能去。吴班长能力一般,但班里特别团结,也不好调,更别提王哥从她进厂就很照顾她。 夏芍笑笑,只说了一句:“天冷了,车间该做细点了。” 郭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机制饼干班是不容易出成绩,但夏芍本身容易啊。她能升班长,靠的也不是在面包班干这点活,带的班轻省,自然有更多时间做别的。 郭姐转过弯了,张淑真帮夏芍收拾着东西,却有别的担心,“机制饼干班班员年龄都挺大,你一个小年轻过去,恐怕没那么好管。你聪明,自己心里有个数。” 以前温副主任压得住,那是因为他年纪够大资历够老,夏芍可就不一样了。 这些都是确确实实的关心,就连牛亮都过来,悄悄跟夏芍说了几个名字,“机制饼干班最不好惹的,都跟人吵过架。”又说了两个,“为人比较正直。” 夏芍点头表示明白,挨个跟几人道谢。 见郭姐和张淑真面上流露出不舍,又笑道:“以后中午我过来吃饭,你们不会不让我来吧?” 几人都说随便来,看她挺着个肚子,王哥还亲自帮她拎了东西。 于是夏芍就是一个副主任一个班长送过去的,身后还站着老罗。 这个配置,想给她点下马威都得先掂量掂量。当然夏芍也不可能真去跟老罗告什么状,这种开局她要是还干不好,那她就不是个当领导的材料,怨不得别人。 反正大家相互认识过,温副主任又带着夏芍走了遍机制饼干车间的生产流程,交接还算顺利。 交接完,夏芍把人送到门口,道了谢,回来也没讲什么话,直接洗了手开始干活。 一般年轻人第一次当领导,总爱整出点事来彰显自己的能力和身份,生怕下面的人不服管。可往往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也越难以服众,反而适得其反。 夏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踏踏实实开始干活,众人反而很快就适应了她的存在。 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还有女员工问她:“你这几个月了?” “快六个月了。”夏芍一点没有架子。 “快六个月了?”那女员工咋舌,“你这肚子可够大的。” 听到话声,另一个颇为年长的女员工也看了过来,“六个月就这么大,双胞胎?” 这人就是机制饼干车间守在烤炉尾端,负责把烤好的饼干拿木耙推到箱子里的。 夏芍刚来食品厂就听何二立介绍过这个好活,心向往之。可惜何二立拜了马四全为师,肯定不能来了;她倒是如愿来了机制饼干车间,却是以班长的身份。 “是双胞胎。”夏芍笑着点点头。 周围女班员看她这肚子立马稀罕起来,“那你要辛苦了,双胞胎可不好带。” 这一天又是找老罗说韩主任的算计,又是升班长,又是交接,又是适应新工作环境。等夏芍闲下来,有时间找何二立说那小姑娘的事,已经是下午快下班了。 何二立个怂货,一开始还极力撇清,“我跟她又没关系,你和我说他干嘛?” 夏芍也不拆穿他,“我也没说你和她有关系,就是怕你去买东西找不着人。这种卖山货的好时候她好些天都没来,谁知道是家里出事了,还是她妈又病了。” 说完她也没管何二立是什么反应,扶着腰慢慢往回走。 这怀双胞胎的确要比单胎辛苦,还没到孕晚期,腰椎就被压迫得总不舒服。 也不知道双胞胎的爸爸现在在干嘛,没了他每天摸摸碰碰,两个崽子都安静了不少。 何二立嘴上不在意,夏芍一走,人却变得心不在焉,马四全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马四全下意识就想骂人,想想这是他手里的独苗了,虽然天赋比陈寄北差得远,好歹比曹德柱和那些学徒强,又摆摆手,“干不进去赶紧滚蛋,别在这碍眼。” 这就是放他提前下班了,何二立猴子似的窜起来,“谢谢师父!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比起陈寄北和曹德柱,这个话痨可太能说了。心里有事,嘴上还能叭叭叭直说到人出去。 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跑远,马四全不禁也想起了陈寄北。 听说陈寄北在土产公司很受重用,不仅接了酒厂做桶的单子,带了学徒,还被借去了省城。 他走得太快,把所有同龄人甚至他这个师父都甩在了后面,或许从一开始就该飞出去。 何二立匆匆跑到小市场,那小姑娘果然没来,依旧没来。 他回到家,人就有些神思不属。饭稀里糊涂吃了,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很想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想去她家看看,可是又不敢。他们非亲非故,连朋友都不算,他凭什么去看?万一引起误会,让她邻居说闲话怎么办? 可万一她家里真的有事呢…… 如果夏芍没怀孕,他还能豁出脸皮求夏芍帮帮忙,可夏芍偏偏怀孕了。 何二立在炕上烙了一晚上饼,烙得何婶儿早上拿了两块钱给他,“是不是学做那啥木叶太难了?你别害愁,买两包烟放松放松,不行就等寄北回来问问他。” 何二立心里有事,下意识接过,接完才反应过来,“不用,我零花钱够花。” 他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准备去单位,走到半路却折去了小市场。 清早起来飘了一点雪,不大,星星点点落在人身上落在地上,很快就变成浅浅的湿润。 这种天气是影响不了出摊的,小市场人没怎么少,那小姑娘却还是没来。 空荡荡的摊位就像落在心头的一块石,何二立定定看了会儿,突然一扭头,顶着雪跑到了夏芍家,“寄北不在,他那自行车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爸的被他骑走了。” 夏芍正准备去上班,闻言立马回屋拉开抽屉,拿出了陈寄北留下的车钥匙。 “谢谢。”何二立接过钥匙打开车锁,推着就走,不多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了胡同口。 平时有些嫌高的二八自行车被他骑出了风火轮的速度,走路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十分钟就骑到了。只是气喘吁吁在村口下了车,他又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要不偷偷看一眼? 就偷偷看一眼,确定没事就走……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还没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半山坡那处小院敞着门,里面似有吵嚷之声。有村民从外面经过,听到了一耳朵,忍不住边走边摇头。 “这家出什么事了吗?”何二立赶紧拦住那村民问。 老大爷见他是生面孔,愣了下,但瞧他长得挺讨喜的,不像啥坏人,还是叹了口气,“这家的丫头命苦,前两年爹没了,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完,妈又倒下了,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撑着。现在债主找上门,全让她还钱,她一个还没十八的丫头上哪弄钱去?” “那也是她那舅舅缺德,借的时候给六十,还的时候跟她要三百。” 旁边的小院有个嫂子出门倒水,闻言露出不屑,显然也是知情的,“美云这丫头能干,去年还碰上个贵人,告诉她土产收细参。本来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她妈身体也好多了,谁知道她两个舅舅跑过来,非让她们娘俩还钱,不还就赖在她家不走了。孙老狠那个媳妇儿也天天上门劝,让美云跟她儿子。再这么下去,美云只能拿自己换彩礼了。” “她要拿自己换彩礼?”何二立脸色一变。 “可不,去年她妈病重,她就差点换了。那孙老狠的儿子可是个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当年打猎打多了,伤了啥不该伤的,连路都不会走,说是什么脑瘫……” 何二立话都没听完,撂下自行车就冲上了坡。! 第108章 借条 靠山吃山,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山上收的不仅有蘑菇、木耳、松子、核桃这些山货,人参、天麻、牛毛广这些药材,还有野兔子皮、野狐狸皮甚至狗皮这些皮毛。 孙老狠就是老猎户,建国前靠着一杆猎/木仓没少挣,建国后接着打皮毛卖给土产公司。 因为枪法准,下手狠,别人给起了个外号叫老狠。家里在全村那是数一数二的有钱,可就是儿女不旺,只一个儿子还是个傻子,村里人都说是他杀生太多遭报应了。 这么艰苦的年代,他媳妇儿耳朵上还戴着对金溜子。光灿灿直晃人眼。 “嫁给铁根有啥不好?你孙大爷就铁根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你好好跟铁跟过,给我们孙家多生两个大胖小子,他这些家当,将来还不都是你们两口子的?” 说着若有所指地摸摸耳朵上的金溜子,“要不是算命的说你有福相,能生儿子,我还看不上你带个累赘妈呢。”挑剔地打量着金美云,尤其在她屁股上多停留了会儿。 那眼神就像在挑拣货物一样,金美云脸通红,身体都在发抖,却没有办法发作。 她两个舅舅就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借条,渴了要喝,饿了要吃,还要吃好的。 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出去摆摊了,家里的粮食也被吃了不少。而且被两个舅舅一气,她妈又病了,看病吃药都要钱,两个舅舅不走,她妈这病也别想好。 “我看你就跟了她家得了,她家条件多好啊,三转一响都能给你买了。”一舅舅翘着一郎腿,剔着牙。 小舅舅也劝她:“我看你妈这病是治不好了,一般人家也养不起。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你妈考虑考虑,再说我们这还等着钱给你俩表哥说媳妇儿呢。” 第176节 “就是,一般人家哪养得起这么个病秧子?” 孙老狠媳妇儿跟他们一唱一和,“你答应跟我们家铁根,我就帮你把这钱还了。你也不用去蹲小市场了,留在家生儿子。这风吹日晒的,哪是娘们儿该干的活?” 金美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顶回去,又想到了炕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母亲。 她握紧拳,,倔强昂起的头颅一点点低下去,正要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拉开。 “不就是钱吗?我给她还!” 来人个子不高,身形也不是多么壮硕,却进门就挡在了她前面。 自从父亲过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挡在她前面…… 金美云愣住了,说得正起劲的孙老狠媳妇儿也愣住了,“你谁啊?” 何一立冲进来的时候哪想过这个,脱口而出,“我是她对象。”说完心里有点虚,但又觉得也只能这么说,“我和她对象处得好好的,她嫁什么你家那傻子?” 听他张嘴就是傻子,孙老狠媳妇儿脸沉了。 一听他说是自己对象,金美云也反应过来了,“你……” “我什么我?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和我说? ”何一立回头瞪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边说边开始撸袖子,“真当我好欺负了是吧?连我媳妇儿都敢抢。” 何一立一身工装,身后还背着工具包,皮肤白净,一看就不是农村这些糙汉子。 孙老狠媳妇儿摸不清他的底细,狐疑地看向金美云,“你啥时候处的对象?” “婚姻自由,啥事儿还都得让你知道知道!”没等金美云开口,何一立就先怼了回去。 一年多了,金家丫头始终不松口,这眼瞅着就要成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孙老狠媳妇儿心里不甘,“你说你能还,你就真能还了?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金美云两个舅舅显然也不信。 何一立干脆取下工具包,撂在了金家唯一一张小桌上,“我叫何一立,,江城食品厂酿造车间木匠房的工人。你们给我几天时间,我要是拿不出钱,可以去单位找我。” 工具包里的东西露出来,看着的确像做木匠活用的。 何一立不仅报了名,还把单位报的清清楚楚,非常有可信度。 金美云那俩舅舅就是想要钱,谁能给钱,谁就是亲家,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他俩不闹了,孙老狠媳妇儿势单力孤,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冷哼一声,抬屁股走了。 金美云一舅就问何一立:“她欠了我们三百,你准备啥时候给?” 没等何一立说话,金美云先拽住了他,就拽着衣袖,闷着头一路把人拽到院里。 “我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小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想想他这毕竟是好意,她顿了顿,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脚步如风走回屋,拿了那个工具包塞给何一立,“你快走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谁说跟我没关系?我对象的事就是我的事!” 何一立发现金美云两个舅舅在偷听,高声说完,又压低声音,“我单位都报了。” 金美云拉着他又往外走了走,脸通红,“谁、谁叫你说咱俩是在处对象的!” 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语气比起怒,更像是嗔,再次瞪了何一立一眼,“你来我家干嘛?” 刚才闯进去的时候,何一立想也没想,这回被问起,他脸刷一下红透了。 “我、我没干嘛,就是……就是路过,路过。”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话痨,,“反正我话都说出去了,我不这么说,别人也不信。” 可是最不可信的就是这句路过,他一个城里人,路过他们这乡下的半山坡干什么? 金美云脸更红了,两个大红脸面对着面,话也不敢说,眼神也不敢对视。 突然何一立“啊”一声,“寄北的自行车,被我撂外面了!” 他扭头就跑,还好说话时间不长,自行车还躺在路边,并没被人推走。那跟他说过话的嫂子大概是个热心肠,还站在车边帮他看着,“你说你跑啥?车子都不要了。” 何一立赶忙和对方道谢,又把自行车扶起来,看看没摔坏,才彻底放下心。 金美云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院门,却没跟上来。 想想这姑娘让自己赶紧走,别管她家的事,何一立推着车又折了回去,“我说真的,你那钱我帮你还,你不能嫁给那个傻子。”这回眼神没有躲闪,很郑重。 几次碰面都不算愉快,金美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只是小姑娘依旧摇了摇头,“非亲非故的,怎么能让你帮我还钱?再说你上哪弄那么多钱?” 这话把何一立问住了,他挠挠头,“要不咱俩订个婚?反正、反正都那么说了。”说着脸上又开始发烫,“我工资都在我妈那存着,不娶媳妇儿要不出来。” 看来也是要拿她换彩礼…… 金美云脸一红,接着又是一白。 也是,非亲非故的,甚至见都没见过几面,人家凭啥帮她还钱? 和嫁给傻子相比,嫁给他已经好太多了,好歹他有正式工作,说起来还是她高攀了。 金美云低垂着脑袋抿抿唇,正要点头,那边何一立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绝对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你啥时候攒够了钱,你还给我,我立马跟你退婚。” 这个订婚竟然是假的! 金美云瞪大眼,整个人愣在了那。 明明被两个舅舅找上门的时候都忍住了,决定嫁给个傻子的时候都忍住了,此刻水汽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她赶忙低下头,豆大的泪珠还是砸到了泥地上。 “你、你怎么哭了?”何一立顿时慌了手脚。 “我没事。”金美云抹了把脸,抬起眼笑着看他,“谢谢你。” 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小姑娘的皮肤并不像城里人那么白嫩,水洗过的眸子却格外熠熠生辉。 何一立心里一跳,说话又开始结巴,“你你你等等我,我回去跟我我妈说。” 他简直是落荒而逃,一直跑出村子才摸摸发烫的脸,露出个傻笑。 何一立把自行车还回夏芍家,交给夏母,转头就回家找了何婶儿。 上午还没下班,何婶儿来单位找了夏芍。 她先找去的面包班,一打听,夏芍竟然升到机制饼干班当班长了。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干,23岁的班长,听都没听说过。”何婶儿跟夏芍感叹。 夏芍知道没有事,她不会来单位找自己,忙完手头工作跟她走到一边的角落。 何婶儿立即压低声音,“刚才一立突然跑回家,说要跟个姓金的姑娘订婚,那姑娘还是附近农村的。他啥时候处的对象你知道吗?别是被人骗了吧。” 何一立待人赤诚,就是没什么心眼,何婶儿会有此担心也正常。 只是订婚…… 夏芍有些意外,“他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还没成年?” 何婶儿点头,“对对,说是翻过年才满十八。我问他怎么跟人认识的,他说她把人家姑娘撞水里了,那姑娘不仅脚崴了,人还是他去河里捞上来的,他得对人负责。” 夏芍救过落水的人,知道捞上来,免不了肢体接触。 她就说怎么何一立那么心虚,那小姑娘挺好的一个人,又怎么那么生气,还脸红...... 她忍不住笑了,“那他跟没跟您说他还去给人家送酒又送药,还想送猪蹄?” “还真有这么个人啊?”何婶儿错愕,“啥时候认识的?我咋不知道?” “就之前,您来问我和寄北他怎么突然不抽烟了的时候。” 何婶儿回想了下,一拍大腿,“这个臭小子!我说他咋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搞半天是处对象了。”又满脸期待跟夏芍打听:“那姑娘你见过吧?人咋样?” “人还不错。”夏芍说了说小姑娘赚钱帮妈妈治病,还有送鸡感谢自己的事。 何婶儿听得直点头,“看样是个好姑娘。” 赚钱帮妈妈治病,是孝顺父母;送鸡感谢夏芍,是知恩图报。何况这姑娘不仅勤劳、能干,脑子也活,知道帮村里人带东西挣点跑腿费,而不是一味蛮干。 不过夏芍也跟何婶儿说了实话,“这姑娘哪都好,就是农村的,家里也困难。” 农村的,就意味着她没有城市户口,没法找工作。家里困难,一结婚就是何一立的负担。 怎么选择是何家人的事,但以两家的关系,夏芍不可能帮着隐瞒。 何婶儿听完,脸上果然现出犹豫,“谢谢你了,我回去再跟你何叔商量商量。” 何家不是那么挑条件的人家,不然也不会把何云英嫁给农村出身的栓子。但农村出身,和现在就在农村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何况那小姑娘还有个病弱的妈。 夏芍对此没多说,转了话题,“云英快生了吧?” “快了,下个月月底的预产期。”提起这个女儿,何婶儿眉梢眼角又全是笑,“她老婆婆看她要生了,三天一趟下来送东西,恨不得住在她家照顾她。” 很是满意的样子,说着还问夏芍:“你这啥时候生?” “一月份吧,我这揣了两个,挺不到足月。” “那你可得注意点,该吃吃,该走动走动,别到时候没力气。” 夏芍还要上班,何婶儿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夏芍却想着何婶儿的话,何一立之前怂得话都不敢跟人家说,突然就要订婚,看来是真出事了。 她琢磨着找个时间去问问何一立,没想到下午何一立自己找上门了。 “谢谢你告诉我那些。”何一立挠着头没敢看她,话也说得含糊。 “你不是跟她没关系吗?我怎么听何婶儿说,你俩都要订婚了?”夏芍打趣他。 何一立那脸腾地就红了,“你知道了啊。” “你突然要跟个她都没见过的人订婚,何婶儿能放心吗?上午特地来找我打听了下。” 夏芍这才收了笑容,“她家出什么事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何一立不好意思地笑,“她两个舅舅拿着借条上门要钱,她还不起,差点把自己嫁给个傻子。我看不下去,准备先帮她把钱还了……” 夏芍一听,就知道这订婚八成是假的。 她默了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就没想过真让她嫁给你?” “人家有困难,我哪能干这种事?”何一立想也不想道,完全是出自本心。 哪怕竹篮打水,也不愿趁人之危。何一立小毛病再多,就凭这一点,也值得托付终身了。 何况他不只有心,还踏踏实实开始努力了,开始学会怎么担起责任。 第177节 夏芍眼里有了笑意,决定多帮他一把,“那个借条你看过吗?” “借条?”何一立微愣。 “对,借条。”站久了腿有点累,夏芍捧着肚子走了两步,“她那两个舅舅让她们还三百,是当初借条上就写了要还这么多,还是漫天要价,全凭一张嘴?”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何一立当时只顾着揽事了,哪注意那许多。 “那你还是去看看吧。”夏芍说,“如果借条上就写了借六十还三百,那只能还三百。可要是没写……”她笑了笑,“说不定只要还本金就够了。” “借六十还三百,高利贷都没有这么放的,她们应该不能写吧?” 何一立越想眼睛越亮,赶忙和夏芍道谢,当天下了班,又往金美云家跑了一趟。 晚上夏芍刚吃完饭,他匆匆跑回来,“我、我问清楚了!” 当时夏芍正在和夏母试新棉鞋。 肚子大了,腿脚难免有些肿,她去年买的条绒棉鞋光脚穿还行,套个袜套就穿不上了。今天去给夏母买棉鞋,她又给自己买了双大的,应该能穿到生产。 听到何一立的话,她把新鞋收起来,留着再冷一点穿,“上面写的什么?” 夏母则去桌边倒了杯水给何一立“别着急,坐下说。” 何一立先和夏母道过谢,才声音里带着兴奋,“没写借六十还三百,就写的借六十,按的手印。他们还怕我趁机把借条撕了,只隔着一米多让我看了眼。” “没写就好。”夏芍也松了口气。 “我妈还说手里钱不够,不太想答应。这样我只要帮她还六十就行了。”何一立满脸是笑问夏芍:“你看我明天过去还钱怎么样?没问过你,我当时啥都没说。” “你没说就对了,不然肯定被撵出来。” 那姑娘两个舅舅是冲着三百来的,只给六十哪能甘心?何一立这小身板,动起手来可未必能打得过对方。而一旦何一立表现出不想给,他们肯定还会找别家。 逼外甥女嫁傻子的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可不介意棒打鸳鸯。 最好就是让他们不得不认这个账,当场一手钱一手欠条,以绝后患。 夏芍站起身,“我帮你问问对门姜哥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是公安,应该能起到震慑作用。” 何一立听了,赶紧跟过去,“我跟你一块。” 姜百胜不在家,只有孙清还在点着灯踩缝纫机,“你问百胜?他今天晚上值班。” “啥时候能回来?”等不急夏芍开口,何一立直接问。 当初帮何云英跟栓子收拾新房准备结婚,两人没少碰面,也算熟悉。孙清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有事,“估计得后天早上,你们要是着急,我去找找他。” “后天啊……” 何一立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家里那边并不是很同意,自己还得回去说说,也不是马上就能成,“那我后天再过来。我有点事,想请姜哥陪我跑一趟。” 虽然何云英要叫孙清一声姑姑,但毕竟是表姑,何一立这边还是按照年龄叫。 孙清满口应下,见何一立要走,还出门送了送,回来问夏芍:“他这是咋了?火燎屁股似的。” “他再不急,媳妇儿就要没了。” 夏芍好笑,想着这事既然要拜托姜百胜,肯定得说清楚,简单和孙清提了提。 “这都什么人啊?”孙清立马问,“要不我叫我妈也跟着去?不行就抽那俩畜生一顿大嘴巴。” 想想孙清她妈的战斗力,夏芍笑着点头,“等后天来你问问他。” 孙清又激情输出了几句,才回屋,夏芍捧着肚子,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面有人敲门,“请问是陈寄北陈师傅家吗?” “是陈师傅家。”她应了声。 门这才打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眉眼活泛的小个子男人,手里还拎了一个大纸包。 自从出了马树花那件事,夏芍对来送东西的都很警惕。 她脸上笑着,却拿话挡了对方一下,“他不在家,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他去省城出差了,我就是土产公司销售科的。”那小个子男人提提手里的纸包,“这是陈师傅托我从外地带回来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梅干菜。” “梅干菜?”夏芍错愕。 她好像只在去年做扣肉的时候,提了一嘴要是有梅干菜就好了,陈寄北竟然找人帮她带了? 夏芍接过来打开,发现还真是梅干菜,心情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是这个。” 那小个子男人就松了口气,“是就好,这东西可真够难找的,北方根本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菜,到处找人打听,搞半天就是芥菜腌了风干的。” “真是麻烦你了,这些多少钱?”夏芍就要进屋拿钱。 那小个子男人却摆手,“要啥钱?要没有陈师傅帮我出主意,我那些货就砸手里了。别说买这点梅干菜,搞不好销售员都让人撸了,我这是谢陈师傅的。” “他帮你出主意了?”夏芍有些没想到。 “可不,陈师傅那脑子,不干销售可惜了,不过他干木匠也很厉害。”对方是真的服气,一提陈寄北满脸都是感叹,“东西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对方撂下东西就走,夏芍也追不上,只能第一天打电话和陈寄北说了说这事。 陈寄北听了倒没说什么,“那你就收着吧。”提起那个主意也很云淡风轻,“我就是让他说今年不收山,把最好卖的几样提提价,不好卖的搭给对方当赠品。” 这样一涨价,不好卖的陈货卖出去了,对方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不愧是书里的首富大佬,这么早就会玩这套了…… 果然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什么给粉丝发福利,什么让利给消费者,不存在的。 夏芍正在心里吐槽,那边陈寄北突然放轻声音,“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夏芍一顿,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有事要用钱,不然不可能走之前刚算过,现在又问。 她神色也认真起来,“给了你三十块生活费,我和咱妈买了两双鞋,还剩一百一,怎么了?” “下个月开了工资,你帮我全买成人参。”! 第109章 人参 江城盛产人参,夏芍就算对这些不懂,也多少有所耳闻。 她没问为什么,“要野生的还是种植的?” 野生参是从沟里放山人手中收购的,年份久药性足,价格也贵。种植参则是林场参地专门种的,体型胖根须短,一般最多是六年参,药性自然比较一般。 “如果有门路,能去林场买到种植参,就买个五斤,剩下的全收野山参。” 江城药材商店是有人参出售的,不过经了一手,肯定比直接从林场买贵很多。 只是想从林场买参,就得找人批条子了。 夏芍想到了郭姐,郭姐丈夫黄哥就在林业局工作,“行,我找人问问。” 又是一口答应,这么大的一笔钱,既不出言反对,也不问他是要做什么,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支持。 陈寄北声线不觉一缓,主动和她解释:“省城这边的药材商店,种植参能卖到家里的近两倍,野生参根本见不到。土产收购的野生参都运到外地,走香港出口了。” 陈寄北点到为止,夏芍却还是听明白了。 国家欠老毛子的钱要到65年才能还完,这些钱用什么还的?农副产品和矿产。 因为西方列强的封锁,国内工业远远没有起步,出口药材也是一项不小的收入。所以人参虽然是本省产的,省城那边想买却没那么容易,尤其是野山参。 陈寄北这是想利用这个地域优势,从人参上赚他一笔。 也亏他人才到省城没几天,脚还没站稳,就发现了这么个商机。 只是没有介绍信,他这些参不可能卖去药厂,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卖给个人了。 做生意方面陈寄北比自己擅长,夏芍没有问他想怎么卖,电话里也不方便多问。 她“嗯”了声,“种植参好说,野生参可能要花点时间收,你什么时候要?” “下月发了工资,我会回去一趟。” 陈寄北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里终于有了丝柔暖,“你和孩子还好吧?” 对于他这种不善表达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关心,夏芍笑了笑,“挺好的,你的好兄弟何一立也挺好的,还有件喜事,等你回来告诉你。”小小卖了个关子。 回到车间,夏芍立马抽空找了趟郭姐。 “你要买参?行啊,咱们班参都是我帮着买的。”郭姐一口答应,“你要买几颗?” “五斤,行吗?” 夏芍一句话差点把郭姐呛着,“多少?五斤?你要那么多干嘛?” 人参这东西大补,平时炖个鸡汤,一整只鸡最多放点参须参段。郭姐怕夏芍乱吃,“这东西可不能多用,一口下去你就得窜鼻血,何况你还怀着孩子。” “不是我用。”夏芍有意提起陆泽同,“寄北他表哥在省城结婚了,媳妇儿家里有五个兄弟。” 郭姐一听果然想歪,以为是陆泽同要买来送人,“这么多我家也没有,我回去帮你问问你黄哥。” 能问就是有一点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早就拒绝了,夏芍点头和她道谢。 种植参有了眉目,接下来就是野生参了。 这个才是最麻烦的,外面没的卖,得去沟里找放山的人自己收。 现在是十月底,地里基本没什么活了,跑山的人也开始上山了。只不过他们挖到野山参,多数会卖到土产公司的收购点,想从他们手上收,得在沟里有熟人。 夏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一立喜欢的那个小姑娘。 农村出身,自己跑过山,又帮村里人代卖东西赚跑腿费,肯定和村里人熟,知道谁手里有这个。 然后就是何一立那个一姨夫,能在山上套野鸡套兔子的,八成也经常跑山。 孙清同样有亲戚在附近农村,也可以问问…… 夏芍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准备下了班去趟何叔家,先拜托何婶儿。何一立突然就要订婚,估计还在和家里磨,让他帮着传话恐怕不太靠谱。 果然一到何家,就见何叔拎着个棍子追着何一立打。 “一会儿要三百,一会儿要六十,咋了?订婚还带讨价还价的?”何叔五十多的人了,跑得一点不比何一立慢,“我看你不是想结婚,是在外面又闯祸了!” “我没有!”何一立捂着脑袋边躲边跑,简直有苦说不出。 看到夏芍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往夏芍身后躲,看看夏芍的肚子,又临时转了方向。 第178节 这一转,屁股上立时挨了一下,疼得他“熬”一下窜起半米高。 何叔这才看到夏芍,收了木棍,“小夏来了啊,没吓着你吧?” 何婶儿也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还到处跑?有事你跟一立说一声就行。” “这不是地上还没雪吗?多走走没坏处。”夏芍笑着,一边跟何婶儿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揉着屁股想往屋里躲的何一立,“你还没和家里说实话?” “什么实话?他真又闯祸了?”何叔一听就把木棍举了起来。 何一立都要哭了,“我没有,我真没有!”看着夏芍的眼神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这家伙,家里都发现不对了,还想嘴硬…… 夏芍突然就想起了同样嘴硬的陈寄北,“你现在不说,将来她把钱还清了,你准备找什么理由退婚?到时候再挨一顿打事小,何叔跟何婶儿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何一立不说话了。 何叔何婶儿一看就知道这事还有内情,也不着急问了,先看看夏芍来有什么事。 听说是要买参,何婶儿一口应下,都没问她要来干什么,“你要几颗?” 夏芍问了问价。 “现在不比早些年了,大家伙少,自己家买的话四匹叶就够用,有大拇指这么粗了。”何婶儿伸手比划了一下,“土产收购点收的话,这么大也就十多块钱。” 十多块钱一颗,那还真是便宜,后世这么大的怎么也得两三千。 夏芍算了下手里的钱,有的话,我想买个七八棵,最好尽快。” “行,我帮你打听着。” 夏芍道谢走了,老两口立即把何一立堵在了屋里,“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天夏芍上了一整天班,郭姐那边始终没来回消息,倒是晚上下班,何婶儿跟着何一立一起来了她家,“我跟你何叔商量了下,既然他非要帮人还这个钱,那就还了。” 何婶儿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你不说那小姑娘人不错吗?寄北一句话,她都想着送鸡感谢你们,应该不会赖账。困难的时候咱们帮一把,说不定这事儿还真就成了。” 何一立这么散漫的性子,这几个月的努力真的很难得。 何婶儿不是非得跟儿媳妇吃醋那种人,只要能让儿子变好,就是好媳妇儿。 哪怕最后这俩人没成,人家间接帮着推了她儿子一把,他们也帮人家一把,当还这个情了。反正那姑娘家住哪他们知道,这钱又跑不了,顶多多拖个几年。 而且一个为了还债能把自己卖给傻子的姑娘,何婶儿也不觉得她真能拖着不还。 几人到了夏芍家,姜百胜已经补完觉,正在炕上吃饭。 他已经听孙清说过情况了,“欠条上写着六十,你们还六十就行,他们敢要三百,就是讹诈。” 连他也这么说,何婶儿跟何一立彻底放了心,饭后跟他一起去了金美云家。 夏芍怀孕不方便,没跟着去,饭后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就回屋看连环画了。 一直到晚上快八点,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不仅姜百胜,何一立跟何婶儿也没直接走,先一起来了夏芍这。 夏芍闻声下了炕,鞋还没穿好,何一立就开门进来了,“成了,不过她那两个舅舅心也真够黑的,为了打发他们走,还多给了四十块钱的利息和路费。” 费了那么大劲儿,只拿到六十,那两人肯定不会甘心。 夏芍心里早有准备,只多给了四十也不算多,点点头,“欠条呢?” “当时就烧了,那玩意儿哪能留着。”何一立道,“不过她非要给我写欠条,写了张一百的。” 这个她,指的就是那小姑娘了。 何婶儿腿脚没何一立快,落后了几步,进门见夏芍下了炕,赶紧又把她扶了回去,“你可别折腾,天不早了,我们过来报个信儿就走,省的你不放心。” 又不无感叹道:“是个好姑娘,可惜两个舅舅不是人,非说她妈答应了晚还一年翻一番,她妈还病着连个话都说不清楚。要不是小姜公安跟着去了,这事儿还办不成。” “没事,我跟他们说了,他们再上门来闹,就是私闯民宅,可以报案抓起来。” 金美云那两个舅舅都是农家汉子,没什么见识,看姜百胜穿着制服去的,气势便先弱了三分。 姜百胜人长得高大,脸又黑,看着很是能唬人,一说他们这是讹诈,他们更慌了。要不是怕这两人当面把欠条给了,过后不甘心,再闹出什么事来,那四十都不用给。 他们走的时候,两个人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连声保证明天就回家,绝不耽搁。 何一立落后了一步,还听到他们小声问金美云:“你在哪儿找的这么个对象?家里挺有能耐啊,自己是工人,还有人是公安。”语气又是羡慕,又隐隐含着畏惧。 这年代大多数老百姓还是很怕那身制服的,夏芍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想请姜百胜帮忙。 她再次跟姜百胜道谢,姜百胜说了声:“不用。”人直接回对门了。 何婶儿忍不住拉住夏芍的手,“你给云英介绍的这个对象好,家里人也好。” 当初他们家要是有这种当公安的亲戚,戴长庆肯定不敢纠缠云英。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没有戴长庆,夏芍未必会帮云英介绍对象,他们也结不了这么一门好亲。 有些事还真是不好说,不过夏芍和陈寄北是他们何家的贵人,这是肯定的。 如今云英算是过好了,就剩一立了…… 何婶儿望向小儿子,发现何一立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红着耳朵嘿嘿傻乐。 这个臭小子,钱都给了,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道傻高兴个什么。 何一立当然要高兴,因为他们走的时候,金美云出来送人,通红着脸声如蚊讷问他:“明天你能不能再过来一趟?我怕他们说话不算数,赖着不走。” 他明天可以光明正大去见人了~ 而且以前她都不待见自己的,现在有事居然会找自己帮忙了。 何一立想想就想笑,第一天还真抽出时间,又往金美云家跑了一趟。 姜百胜的震慑很起作用,金美云那两个舅舅白天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他到的时候,那个孙老狠媳妇儿正在金家探头探脑打听,见人都走了,脸色很是难看。 何一立也没跟她客气,直接把人撵出去了。 孙老狠媳妇儿站在门外瞪了半天眼,想想听说对方昨天是带着公安来的,到底什么都没敢说。 何一立忙着往金家跑,何婶儿则做了一锅大碴子一锅小豆腐,满满端了两大盆过来。 一盆给夏芍和夏母,,一盆给对门的孙清和姜百胜,“小豆腐我用的胡萝卜缨,大碴子用的今年新下的黏碴子,又黏糊又好吃,都还热乎着,你们不用做饭了。” 大碴子,就是玉米简单脱皮脱芽没有打碎的。 打成较小的颗粒叫小碴子,再打细点磨成粉,就是玉米面了。 黏碴子顾名思义,是用黏玉米打的,煮出来比普通玉米更粘稠,也更香。 何婶儿送来那么大一盆,两家人何止是不用做饭了,吃两天都够了。 关里女人不下地,吃的都是地瓜,很少能吃到正儿八经的粮食。夏母自从来了东北,最差也是苞米面粥、苞米面饼子,大米白面也从没少了她,人已经白胖了不少。 吃到这很有地方特色的大碴子小豆腐,她直说好吃,“粥里还放了大红豆,又面又香。” 夏母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回头就拎了点地瓜去何家,还跟何婶儿问了问东西怎么做。 何婶儿送来的大碴子粥吃完,郭姐那边也有了回信。 见她一进门,没说话先不好意思地笑,夏芍猜测可能是没办成,“没事,也不是非买不可。” 郭姐闻言忙摆手,“不是,能买着,就是买不到五斤。你黄哥在林业局又不是啥大官,找了熟人,也只批了个三斤的条子,再想多要,就得花钱托关系了。” 而花钱托关系,只买个五斤显然不值得。 夏芍并没有失望,“有三斤已经很不错了,帮我谢谢黄哥。” 郭姐就是觉得夏芍难得找她一回,她还没办成,有些不好意思。听夏芍这么说,她放松下来,“有条子还得去林场买,你肚子不方便,我让老黄直接给你买了吧。” 这样当然最好,夏芍跟她道谢,问她都是怎么个价。 野山参十几块一颗,还只有拇指粗细,也就四钱到五钱的重量。种植参却是按斤卖,一斤才只要十几块,直接从林场买更便宜,十一块一一斤,简直是白菜价。 夏芍给了钱,转过天郭姐就把参带来了。 全是今年九月起的新参,不是特别干,还得再晒晒。但刷洗得很干净,品相也完好。 因为是六年份的,个头也不小,一支就有近一两沉。 夏芍把参用绳子系起来,挂在高处继续风干,过不几天,何婶儿那边也收到了。 开始只是两棵,重量大概在四钱七八分,要了夏芍一十六。后面又陆陆续续收到三棵,何婶儿那边就没有了,“你要的急,他一姨夫就挖到一棵,剩下都是从别人那收的。” 孙清问了她那嫂子,也只收到两棵,都是四匹叶。 再小的采参人就不会挖了,卖了也不值钱。通常会在人参的露头也就是参脖子上系根红绳,防止人参跑了,接着在周围做好隐藏,记住地方,等大了再来挖。 这七颗花了夏芍近九十块钱,加上三斤种植参,一共一百一。 夏芍手里还有月初刚开的自己和陈寄北上个月的工资,正琢磨去哪再买点,金美云找上了她家,“人参我帮你问了,问到了三颗,不过有一颗比较大,不知道你要不要。” 小姑娘背着个大大的背篓,人参却是从缝在衣服内侧的小布包中拿出来的,放得很仔细。 夏芍一眼就看到了最大那颗,比其他两颗都粗一圈,少说得有个八钱,“这是五匹叶的?” “嗯。”金美云点头,“我帮你问过了,我们镇收购点收的便宜,只肯给52。江城的收购站贵一点,56,他家就是不想卖便宜才让我背下来的,你恐怕得给56。” 不仅主动找到了她家里,还帮她把价格打听清楚了,真是个暖心的姑娘。 “你要是不要这么大的,也没关系。”金美云说,“我明天再跑一趟土产就行。” 今天天已经晚了,她是收了摊,故意等在夏芍家的。 “不用,这三颗我都要了。”夏芍笑着,回屋拿了钱给她。 小姑娘接过,认真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从里面拿出四毛还给夏芍,“给多了。” “没给多。”夏芍笑道,“这四毛是跑腿费,大的两毛,两个小的一颗一毛。” “我不要!”小姑娘还是把那四毛钱塞了回来,很固执,“听……听他说是你告诉他我没出摊,可能是家里有事。要是没有你,我早嫁给孙家的铁根了。”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何一立,小姑娘说着,脸上还有些微赧色。 看这样子,估计两人之后还有联系。夏芍也就没再坚持,“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就是换季,又被气着了。”小姑娘仔仔细细将钱藏进衣服内的口袋里,背起背筐冲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那我走了。” 走出两步又似想起什么,转回头,“我叫金美云,姐姐以后再有这种事,都可以找我。” 主动说了名字,显然是认真地想和夏芍交好,夏芍闻言却愣住了。 金美云? 金美云!! 第179节 她知道她忘了什么了,原书中女主的妈妈,就是嫁了个傻子,就叫金美云。 因为母亲病重,书中的她十六岁就嫁给了村里猎户家的傻儿子,十七岁生的女主。由于生女主的时候年龄太小,伤了身体,后面一直没再有孩子,因此没少被婆家嫌弃。 女主的童年回忆全是痴傻的爸爸,活总干不完的妈妈,和想起来就要骂她们娘俩的奶奶。 后来爷爷上山打猎被黑瞎子重伤,家里的钱都花来治伤了,生活就更难了。 妈妈拖着病体去山里采参,一去就没再回来,家庭的担子从她身上,完全压到了女主身上。 女主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就要上街摆摊,认识男主的时候她已经在市井中混成了个假小子,头发剃得短短的,以为男主是坏人,还差点拎着砖头把男主揍了。 两人一个是大学生创业,一个是街头老油条,没少碰撞出让人啼笑皆非的火花。 夏芍看的时候一会儿被两人的相处逗笑,一会儿又为女主的遭遇心酸。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和自己有数面之缘又被何一立暗恋的小姑娘会是女主的妈。 她竟然把女主给蝴蝶没了…… 夏芍有些心虚地摸摸肚子,“崽啊,女主没了,这个世界不会崩了吧。” 不怪她现在才想起来。 这个世界太过真实,每个人都有真实的喜怒哀乐,她生活在其中,常常会忘了自己其实是穿书的。而且就算知道金美云是女主的妈妈,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傻子。 这么想着,夏芍又淡定了,回去该吃吃,该睡睡。 只是到底进入了孕晚期,半夜她小腿突然抽筋,把她从梦中抽醒。 怕吵醒夏母,夏芍也不敢吭声,自己忍着疼用手去揉。突然就想起自己在这间房子里第一次腿抽筋,那双帮着自己揉捏的温暖有力的大手,突然很想一个人。 大概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两个崽也适时动了动。 夏芍揉完腿躺下,小声跟孩子嘀咕:“你们也觉得他太慢了是吧?说好了会回来一趟。” 结果夜有所思,日有所梦,早上她迷迷糊糊去上厕所,人竟然出现了幻觉。 她竟然看到陈寄北提着包站在门洞口,身姿挺拔,神色冷峻,晨霜中望向她的一双黑眸却很专注。 有病吧? 这大清早的怎么会看到他人…… 夏芍非常淡定地瞥了眼,非常淡定地收回视线,正准备回屋,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线。 “媳妇儿。” 她一怔,转回头,男人已经大步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然后被她的肚子顶住了…… 男人似乎有些没想到,愣愣低眸,审视了下她又大出一圈的肚子。 夏芍脑子里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好的,现在真实了。 这要是个幻觉,怎么会出来个肚子煞风景……! 第110章 房子 夏芍今天休班,人还没睡够,只罩了个棉大衣就出来上厕所了。 虽然拥抱被两个崽打断,陈寄北也没敢再耽误她,放开人,“回屋吧。” 进门碰到夏母,夏母乍见陈寄北也很惊喜,“不是要两个多月吗?怎么回来了?” 一面迎着人往里去一面回头看了眼小座钟,“这个点能有车吗?” “下半夜有一趟。”陈寄北提着包走在夏芍身后。 那趟车夏芍知道,首发站不是省城,只在省城停五分钟,上车时间是下半夜一点。因为太晚,上次她和陈寄北从省城回来的时候考虑都没考虑,没想到陈寄北会坐。 她轻声问男人:“你困不困?” 夏母一听也去行李架上拿了陈寄北的枕头,“正好小芍还没起,你再睡会儿。” “我在车上睡了。”陈寄北把夏芍按回被窝,“你继续睡,不用管我。” “都清醒了还睡什么啊?”夏芍侧躺在枕头上,看他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陈寄北这才注意到她头发剪了,比以往少了分柔顺,却又多了分大方和俏皮,反正都很好看。 他垂眸凝视片刻,这才打开提从里面包拿出连环画,放到夏芍枕边。 “你还真给我买了?”夏芍拿起来看了看,一共六本,全是她没有的,一本都不差。 这男人从不动她那两大盒连环画,却对她有什么没有什么一清二楚。 陈寄北“嗯”了声,拿完连环画,又拿出一对毡料的长户膝给夏母。 “我也有?”夏母很是意外。 “嗯,穿在棉裤里面,腿不冷。” 夏母脸上的笑就从眼角溢到了眉梢,摸着护膝爱不释手,还当场把拉门拉上,换上试了试。 她是关里人,年龄又大了,不适应东北这边寒冷的气候,说过两次觉得膝盖疼。没想到陈寄北就记住了,专门给她买了护膝,还是连小腿都能护住的长护膝。 护膝一套上,下半截腿立即感觉不到凉了。 夏母穿上鞋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盛。” 夏母匆匆出去了,门一关,陈寄北立即低头在夏芍脸上亲了口。 夏芍感觉到了,搂住他的脖子和他贴了贴唇,感觉有脚步声靠近,又飞快分开。 陈寄北耳根微烫,不过他刚从外面进来,面上本就有些红,夏母也没发现。 她过去接了夏母手中的饭,也没放炕桌,直接端到了写字桌上。 夏母安置好他,又关心了几句他在省城的情况,出去继续把扒下来的干白菜叶剁了喂鸡。他自己拿了筷子,“小雪我看了,长得像嫂子,一点都不像表哥。” “一点都不像表哥?”夏芍被逗笑了,“那表哥还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陆泽同看自家闺女大概有一种迷之滤镜,孩子都六个月了,五官也长开了,还睁着眼睛说和自己像。秦舒和秦家人都懒得跟他争了,爱像谁像谁,他高兴就好。 提起陆泽同家闺女,陈寄北筷子顿了顿,很认真地回头,“女儿不错。” “知道了,我跟他俩商量商量,看他俩有没有愿意给你当女儿的。” 也不知道是看到爸爸高兴的,还是看到连环画高兴的,两个崽这会儿挺活跃。夏芍不禁摸了摸肚子,摸完才想起来不管是连环画还是小雪像谁,好像都是她劝他去的时候提起的。 这男人,出一趟门还跟做任务似的,这是回来找她这个发布者交任务了? 夏芍把连环画摞好放到一边,“你就没别的想和我说?” “媳妇儿我想你了,你想没想我?”“没有你我在省城吃不惯睡不惯……” 这类话她也没指望陈寄北个不长嘴的会说,果然男人闻言放下筷子,从提包夹层里抽出一小沓大团结给她,“这个月的工资。”还是那么简单直接,还是那么实在。 就是这个钱的厚度…… 夏芍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一百三?” “嗯。” 夏芍惊了,“一个月一百三,你是卖身了还是卖肾了?” 陈寄北刚把筷子拿起来,闻言只能又回头,眼神黑幽幽望她,“卖身?” 哎呀!半年没打架,又不小心开始跑火车了…… 仗着身有两张护身符没人能动,夏芍打着哈哈,“这个不重要,我这是太震惊了。”又赶紧往手里的钱上扯,“你这是只有工资?还是有别人买人参的定金?” “只有工资。”陈寄北说。 不想夏芍又扯到什么卖身,他解释:“这次是计件,一个桶四块八。” “那也太多了,你这得做快三十个桶,你才去了几天?” 陈寄北没说话。 平时去上班,他当然可以两天做一个。去省城又不用接媳妇儿,他可以加班,可以不休假…… 陈寄北不说,夏芍也能猜到,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下。 再看手里那些钱,突然就变得沉甸甸起来,夏芍垂下眸,“买完房子,咱们就不去了。” 陈寄北对情绪何其敏锐,立即感知到了,低声应好。 顿了顿又道:“做桶不累,我还去逛了书店,食堂的饭也不难吃。” 是想告诉她他在外面过得并不差吧? 夏芍下炕把钱装进小箱子,路过写字桌,突然从背后抱住男人,然后又被顶住了…… 什么温情,什么感动,叫这俩小家伙一破坏,全没了。 夏芍忍不住在肚子上轻轻拍了下,“就能给我搞破坏。” 刚拍完,手就被陈寄北握住了。 男人满脸不赞同,正要说什么,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姑!姑云英生了!” 何云英生了? 夏芍一愣。 不过算算时间,何云英的预产期的确在这个月月底下个月月初。 夏芍想往外走,发现衣服还没换。那边孙清已经快步打开了房门,“云英生了?啥时候生的?” “今天早上生的,我妈叫我过来报个喜。” “姑娘还是小子?” “姑娘,六斤一两。” 孙清显然有些失望,听声音还是高兴的,“姑娘也好,贴心。”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俩还年轻,以后可以再要。” 第180节 夏芍换好衣服出来,栓子还站在屋中间,满脸是笑,没因为何云英生了个女儿就露出不快。 她笑着和对方道了句恭喜,栓子赶紧跟她说谢谢。 家里媳妇儿刚生,他也没进屋,报完喜就脚步匆匆走了。 孙清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看孩子,瞅眼夏芍的肚子,“你月份大了,就别去了。” 前两天下了场大雪,路上全是白茫茫一片,夏芍平时上下班都不敢走大路,专门挑那没多少人踩实的小路,闻言没有拒绝,“行,你帮我把礼捎过去。” 孙清就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姑娘也好啊,总比没有强。” 这话夏芍没法接,孙清也不想影响别人的心情,见她身后门敞着,“小陈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还得走。” “那你回去吧,不打扰你们两口子团聚。”孙清摆摆手,回屋了。 本来就清醒了,这一折腾更没法睡了,夏芍回去叠了被。 刚伸手陈寄北就接了过去,“你还没吃饭吧?” 夏芍当然没吃,要不是陈寄北突然回来,她上完厕所就回被窝睡回笼觉了。 陈寄北就又去拿了副碗筷,将另一个椅子搬过来并排放着,和她一起吃,“万辉到部队了?” “到了。”夏芍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给自己剥水煮蛋,“上上个星期就收到信了,说是分到了高炮部队。我还以为他身体素质不行,没想到饥荒刚过去,他这还算好的。” 夏芍觉得夏万辉身体素质不行,那是以现代人的眼光。 被饥荒耽误了三年,还能长到一米七五,夏万辉这底子绝对不错了。 “他还说等他发了津贴,就邮过来给咱妈。”夏芍好笑,“义务兵的津贴能有多少?又不是志愿兵。我让他努力提干,当团级干部,到了团级一个月工资一百多。” 这也就是说说,现在又没什么仗打,别说升团级了,提干都是一道门槛。 两口子吃完饭,夏母进来端碗,问陈寄北:“你这是出完差了,还是……” “不是。”陈寄北跟她一起往外端,“我明天还得回去。” 夏母就提起了夏芍买那些人参,“小芍说你要用,你是不是得装上,带省城去?” “嗯。”陈寄北拿了围裙就刷碗,夏母赶他也不走,碗都刷完了,才回屋和夏芍提起人参。 “种植参只买到三斤,又风干了一个月,连三斤都不够了。,不过价格很便宜。” 价格便宜,怎么都有赚头,这些参被夏芍统一装到了个纸袋子里。 剩下那些野山参就保存得比较仔细了,夏芍小心翼翼将根须舒展开,一颗参一个纸袋子,看着就高级了很多。陈寄北想了想,干脆刻了几个字戳在纸袋子上。 几个字还是夏芍帮他写的——“江城特产野山参”。 陈寄北甚至专门找了个小纸壳箱装这些参,“自己用行,送礼也行。” 这么一包装,的确看着就很值钱,拿去送礼求人办事,比什么香烟罐头都有面子。 这男人是懂销售的,夏芍一点都不担心他卖不出去,更不担心他卖不上价。 见参都收拾好了,夏母也把空间留给了两个人,她抱着肚子靠在了男人怀里,“这参还收吗?” 陈寄北从后面圈住她,又摸摸她肚子,声音都放柔了,“看看卖得怎么样,卖得好就收。” 夏芍点点头,她有预感,这参自己八成还得收几颗。 当天下午何婶儿也过来报了喜,还给夏芍送了几颗喜蛋。 “知道栓子来过,他报是他报的,我报是我报的。我呀,现在就等着二立说媳妇儿,让我抱孙子了。” 又拉着夏芍说起金美云,“真是个好姑娘,这才过了一个月,立马还了十块钱回来。我看她那些钱都是毛票,不知道卖了多少东西攒的,蹲市场冻得小手通红。” 金美云除了晒得黑,长得其实不错,而长得不错的女人想要来钱,有很多捷径。 小姑娘偏偏自立自强,自尊又自爱,如果不是被逼到尘埃里,绝不可能把自己卖了。 “这样也好,总比她为了还债嫁给二立强。”夏芍说。 何婶儿点头,“能不能走到一起,看他们自己的缘分,我不管。” 晚上双人被边终于放了两个枕头,贴着暖热的胸膛,夏芍睡得很香。 半夜她腿再次抽筋,人都没起来,刚闷哼一声就有温热的大手帮她按揉,不知不觉便重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陈寄北就走了,不到十天给夏芍打来电话,让她再收几颗参。 这回收的没上回多,只有六颗,听陈寄北那意思,是有人跟他订的。 陈寄北又回来了一趟,早上到,当天上午就走了,只在家吃了个早饭。直到十二月底,元旦前夕,何云英女儿满月了,他才风尘仆仆,顶着漫天雪花回来。 进门什么话都没说,他从提包里拿出一沓大团结,递给了夏芍。 这次比上次还要厚,厚了太多。 夏芍捏了捏,问他:“这些有多少?” “700。”陈寄北低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些散票,也要递给夏芍。 夏芍没接,“你自己拿着。”夏母看到这么多钱更是吓了一跳,赶紧关好门,“哪来这么多钱?” “122是做桶的工钱,剩下全是卖参的,那颗大的卖了140。”陈寄北没有隐瞒。 夏芍收参花了不到300,陈寄北拿回来的却有接近600,还真是暴利。 夏母听得心惊肉跳,“这……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前些年轰轰烈烈地抓投机倒把,到处都在批判资本家,她是从那时候过来的,想想都害怕。 “没问题,我就是帮别人代买,收点跑腿费。”陈寄北说得云淡风轻。 可谁家跑腿费快赶上东西本身的价格了? 夏母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赶紧收起来。”拉开门朝外看了看,生怕被人听到。 实在放不下心,她干脆在厨房找了点活干,准备帮两人把门看死了。 夏芍见了忍俊,“咱妈就是胆子小,你这些参卖到省城,估计比他们当地卖的还便宜。” “种植参卖得便宜。”陈寄北说,“野生的贵一点,他们那边买不到。”说着顿了顿顿,压低声音,“我还给表哥留了两颗,有些人是他和嫂子家里给介绍的。” “应该的。”夏芍点头。 她不怀疑陈寄北会卖不出去,但陈寄北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这么短的时间卖这么多,肯定有帮手。 只是既然给了陆泽同两颗,那他这些参就不只是赚了一番了…… 夏芍也觉得放在外面不放心,赶紧打开小箱子,把这700块锁了进去,“我手里还有个六七十,马上过完元旦开工资,还能有个四十多,攒一攒,应该够买房子了。”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升班长了,我还没跟你说吧?” “这就是你说的喜事?”陈寄北略有错愕,看神情又觉得理所当然。 夏芍一愣,才发现自己忘了的何止这一件。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肚子里揣了俩,记性和反应能力真的不如以前了。 她有些无奈,“不是这个,上回忘了跟你说了。”讲了讲何二立跟金美云的事。 “二立怎么这么怂?”陈寄北听着皱眉。 说得好像他不怂一样,当初他想亲她一下,都得借口脸上有灰。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迈出一步了。”夏芍说,“我看他俩有戏。” 陈寄北“嗯”一声,又从提包里拿出一条烟,“这个你拿去给郭姐。” 夏芍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条大前门。 这就难得了,大前门卖得贵,又是上海烟,江城市面上一直很少,商店经常断货。没想到陈寄北一出手就是一整条,夏芍好奇,“你这是在省城买的?” “在省城批发部批的,表哥帮我批的条子。” “批的?” 夏芍眨眨眼,下一秒就见陈寄北把提包彻底拉开,从里面又拿出一条、两条……共九条烟。 全是大前门。 看来卖参挣得比她想象的更多啊,夏芍放低声音,怕又吓到夏母,“多少钱一条批的?” 陈寄北说了个数字,除了递给夏芍那条,剩下的全装回提包里,连包带烟放进了柜子。 夏芍算了下,比江城这边卖得便宜多了,关键是江城这边大前门根本就见不到成条的。 她把烟收好,第二天元旦,用陈寄北找人捎回来的梅干菜做了碗扣肉,吃得一本满足。 次日早上去上班,郭姐一见陈寄北回来了,立即笑道:“人我可是全须全尾还给你了。” 陈寄北点头和她道谢,将那条大前门递给她。 郭姐一见就惊了,赶忙推辞,“这我可不能收,太贵了。” “没事,谢谢你照顾夏芍,帮我们买人参。。”陈寄北执意要给,“上回你不说黄哥到处找这个烟,也只找到几盒?我在省城看到,就买了几条。” 这话还是郭姐跟夏芍说的,只抱怨过一次,没想到陈寄北在旁边竟然听了进去。 夏芍也没想到,但还是跟着劝道:“你就拿着吧,那条子帮我们省的钱,可不止这一条烟。” 关系是关系,人情是人情,只有人情到位了,关系才能长久。 两口子都劝,郭姐又确实是在找这个,只好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三个人慢悠悠走到食品厂门口,陈寄北骑上车往土产公司去了,郭姐泽和夏芍挽着手一起去车间,“这马上就是上班的点了,你们班怎么还有好几个人没到?” “正常。”夏芍笑得云淡风轻,“这几个人一星期六天,总要迟到个两三天。” “那你就不管?”郭姐有些惊讶,看着她欲言又止。 张淑真没担心错,机制饼干车间既然是糕点车间的养老院,就不缺那喜欢倚老卖老的人。 夏芍刚去的时候还好,这些人还多少顾忌着她身后的老罗。时间一久,发现她这人似乎没什么脾气,老罗也没整天过来帮她撑腰,就开始有人欺负她年轻了。 迟到的有,背后说她啥也不懂凭啥瞎指挥的也有。 夏芍笑着摸了摸肚子,“不急,等辫子长了再抓,我现在也不方便。” 这种人,你天天跟她为了小事扯皮根本扯不完,要抓就得抓个厉害的,一次性打狠了。他才知道疼,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以后做事才会有所顾忌。 知道她心里有数,郭姐就放心了,“也是,你这眼瞅着要生了,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第181节 夏芍的预产期就在这个月中下旬,因为时间紧,陈寄北当天下班就去蔬菜商店找了程经理。 他是异性,没夏芍陪着不好去找程文华一个女同志,程经理也知道这一点,答应帮他问问那房子卖了没有。毕竟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变化。 不过夏芍跟陈寄北就此讨论过,觉得对方要的高,就算有人买,应该也不会两套都卖出去了。 果然程经理一问,别说两套了,一套都还没卖出去。 “你这眼瞅着要生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帮你们讲讲价吧。”程文华过来给他们回的信。 她是好心,夏芍也没和她客气,挺着肚子一起又去看了趟房子。 听说是要买了,那厉叔这回没太坚持,看在程经理和夏芍要生了的份上给便宜了四十块钱。夏芍和陈寄北左看右看,又商量了番,最终选定了东边那三间。 760第二天陈寄北就带去给了那厉叔,在程文华的见证下拿到了房产证明。 去接夏芍下班的时候交给夏芍,夏芍松了口气,“咱们也是有大房子的人了,自己的大房子。” “嗯。”陈寄北帮她拽拽围巾,遮住她因为怀孕圆润了一圈的小脸,“就是房子一直没人住,得重新收拾,炕也得烘个几天。我尽快,争取在你生产前搬过去。” “那是得尽快,郭姐和咱妈都说我这肚子开始往下走了,像是入盆了。” 夏芍现在哪还敢坐车后座,也爬不上去,收好房产证明,跟陈寄北一起往回走,“程文华那边也得好好谢谢,把我做的苹果脯和苹果醋送点过去吧。” 程文华父亲是蔬菜副食商店的经理,家里肯定什么都不缺,也就能送点自己做的东西了。 “好,我去送。” 陈寄北爽快答应,走出几步,才发现身边人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他回过头。 正是晚上下班的时间,周围穿梭的全是赶着回家的人群。夏芍整个人罩在厚厚的棉大衣里,温软的声音有些轻,却穿过周围一切嘈杂重重砸在了他心上。 她说:“家搬不了了,我、我可能要生了。”! 第111章 崽崽 来江城半年多了,夏母每天都是掐着时间把饭做好,等着女儿女婿回来吃。 估计着人该下班了,她就开始频繁看小座钟,或者干脆到门口张望,看看人什么时候能到。 没想到刚出门,就有人跑了过来,“是、是夏芍家吧?” “对啊,怎么了?” 来人跑得气喘吁吁,“快、快通知她家里人去医院,她要生了!” “啊?小芍要生了?”夏母赶忙往回跑,去拿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小衣服、小包被、尿片子,全都是两份。毛巾、脸盆、暖水瓶,这是给夏芍用的。 因为夏芍怀的是双胞胎,陈寄北根本就没准备请助产士,早就说好了去医院生。宁可多花钱,也要确保大人孩子都平安,自从进入十二月份,这些东西就全备好了。 一大堆东西拿出来,夏母又想到夏芍和陈寄北还没吃饭,赶紧拿饭盒盛饭。 就是东西实在太多,她根本拿不了,还好孙清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小夏要生了?”一面套衣服一面把脸盆和暖水瓶都接了过来,“您别急,我跟您一块儿去。” 来报信的是陈寄北随便在路上抓的一个食品厂的工人,本来也要进来帮忙。 见孙清和夏母一起,他一个男同志就没跟着去,“那我回去了啊?” “回去吧,谢谢谢谢。”夏母和孙清赶忙跟他道谢,赶到医院的时候,夏芍已经进了产房。 这年代选择在医院生产的并不多,走廊里就陈寄北一个家属。 男人淡敛着眸立在灯光下,帽沿下一张俊脸神色平静,一点都不像有些产妇家属,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看到夏母,他甚至安抚了一句,“没事,大夫说还得等一会儿。” 很淡定的语气,听得夏母心都没那么慌了,“头胎是得慢一点。” 夏母和孙清放下东西,刚要进去看看,陈寄北望着她,“没事,妈您不用紧张。” “嗯,我不紧张。”夏母点点头。 话音刚落,那边陈寄北又道:“大夫说胎位很正,妈您也不用害怕。” 夏母再次点头,这回还没等她说什么,陈寄北冷淡的声线已经在走廊里响起,“大夫说头一胎,生一天也有可能,咱们家属不能紧张,不然夏芍也会紧张。” 夏母终于听出不对了,“小陈你不会是紧张吧?” 不然怎么一直没话找话?还反复强调别紧张,别害怕。 “没有。”陈寄北果断否认,就是否认得太快了,反而更显可疑。 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孙清实在没忍住,“噗”一下笑了。 陈寄北平时多冷多沉得住气的一个人,黑沉沉的眼眸竟然看了过来,强调:“我没紧张。” “嗯嗯,你没紧张。”孙清笑着点头,“你在这继续站着,我和夏婶儿进去看看。” 夏芍才刚发动,哪有那么紧急。人刚脱了外套,正坐在床上和医生护士聊天,见到夏母还问:“妈你带饭了吗?”对比外面那个,简直镇定得过了头。 夏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点头,“带了。” “那你抓紧时间让她吃。”护士说,“她宫口还没开,要生早着呢。” 于是夏母拿出饭盒,夏芍就坐在产房里开始吃饭,偶尔阵痛袭来就停下来歇会儿,阵痛过去继续吃。 她倒不是不紧张,主要是有人比她更紧张,问东问西还制造冷气,直接被医生赶出去了。现在没时间管那么多,得趁着阵痛还不频繁赶紧吃,不然生的时候没力气。 吃完饭,夏芍忍着疼,听医生的不时由夏母搀扶着在产房里走动。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医生才说可以了,让她躺上产床,夏母和孙清则退到了门外。 接下来的时间好像很漫长,又好像极为短暂,对夏芍来说是,对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人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传出第一声啼哭。 新生儿不能洗澡,护士开门,把擦洗好的孩子抱出来。 夏母和孙清立即凑了上去。 “恭喜啊,生了个大胖小子,五斤一两。”护士笑着道。 “谢谢。”笑容不可抑制地从夏母和孙清脸上溢出来,夏母更是捂着胸口吐了好大一口气。 只有陈寄北点点头,依旧望着产房,冷眉蹙起,“还有一个,怎么还没生?” “对对,还有一个。”夏母和孙清又把心提了起来。 已经出来了一个,这第二个就快多了,不多久护士抱了孩子出来,“龙凤胎,姑娘四斤八两。恭喜啊儿女双全了,你们家养得好,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双胞胎。” “啊?同喜同喜!” 夏母和孙清还在惊喜中,陈寄北已经一言不发,绕过护士进去了。 夏芍刚收拾好,人还在产床上,面色苍白,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 陈寄北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那只小手上也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上来。这让男人掌心不自觉紧了紧,怕捏痛她,又赶紧松了松,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还好吧?” 嗓音比平时更低更沉,细听甚至有一丝哽。 夏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生完孩子太虚,总觉得手上在颤。 她轻轻回握住男人,“我没事,就是刚卸完货,有点累。” “产妇比较配合,情绪也很稳定,生产十分顺利,放心吧。”接产大夫在旁边插了句。 陈寄北神色微顿,仿佛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发现还有两个娃,“生的什么?” 医生护士:“……” 夏芍:“……” 敢情之前出去报了两趟喜,您一句没听进去是吧? 夏芍实在太累,只问了问几点了,眼一闭就到了第二天天亮。 枕边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被,小婴儿眼还没有睁开,呼吸浅浅的,似乎睡得很沉。 旁边另一张床上夏母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孩子大概是哭完了,挥舞着小手小脚还在哼哼。身上是用何婶儿送的红布做的贴身毛什儿,已经洗过,揉得十分柔软。 陈寄北站在旁边如临大敌,“她为什么一直哭?不舒服?” “小孩子又不会说话,饿了要哭,尿了也要哭,正常。”夏母利落地换好,三两下把孩子重新包上。 陈寄北又低声继续:“包这么严,手脚都捆上了,会不会难受?” 夏母大概是被这个女婿问无奈了,“不包严点,孩子手放在脸边,一动就把自己吓醒了。” 陈寄北点头,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 夏芍不知为什么,,就想起那次听江大夫讲避孕方法,男人也是这副表情,回去还整理了笔记。 她莞尔,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摸完才想起来两个崽都已经生了。 这一动,陈寄北立马看了过来,“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难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夏芍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夏母实在忍不住了,商量他,“到上班的点了,你要不要先去小芍单位请假?” 夏芍生了,要休产假,的确得去一趟单位。陈寄北把刚换好尿布的小女儿放回夏芍床边,低眸望望夏芍,又看看和夏芍紧挨着的两张小脸,这才套上外套离开。 夏母早上抽空回去做了饭,小米粥还热着,赶紧端过来给夏芍吃。 粥里还拌了红糖,配上煮鸡蛋,就是这年代的月子饭了。 夏母把夏芍扶坐起来,一边帮她剥鸡蛋,一边放轻声音,“小陈昨晚一晚上没睡,就靠在窗边看着你跟孩子。我半夜起来起夜,看他站在那,还吓了一跳。” 好像当初她怀孕,他就是一晚上没睡,不然怎么知道她踢了十九次被子…… 夏芍想到了昨天男人声音里那一点哽,和交握时指尖的颤抖,想到每一次感觉到孩子胎动,男人那小心翼翼又期待的模样,低下眸,“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有家了。” 有家了,有了妻子,有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而不是像在曾经那个所谓的家里,永远都只是外人…… 夏芍抬手,指尖挨个碰了碰儿子女儿的小脸,只觉柔嫩得不可思议。 她穿越前那会儿有句话,叫:“谁带娃,谁崩溃。”她一下子生了俩,困难程度x2,陈寄北估计要头疼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182节 去单位请了假,陈寄北又跑了趟何家报喜。 一听夏芍生了,生了对龙凤胎,何婶儿笑得合不拢嘴,“龙凤胎好,一下子儿女双全了。” 接下来夏芍的病房就热闹起来,孙清晚上回家睡了一觉,下午又来了。转过天同事们又组团来看她,就连程文华也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 鸡蛋、老母鸡,甚至还有两大包红糖白糖。 程文华挨个把崽崽抱了抱,“你送去那苹果脯我吃了,两个孩子都很喜欢。就是苹果醋太酸,兑了水也酸,我觉得挺好,二丫只尝了一点就皱着小脸吐舌头。” “小孩子怕酸吧?”夏芍笑道。 “应该是。”程文华又低头看看两个崽,“你家这两个孩子好,不爱哭。不像我家二丫,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产身体不好,睁眼就哭,快半岁了才好点。” “谁说不爱哭的?这是还没醒。” 夏芍指指老大,“这个是真不爱哭,饿了尿了哭两声,吃上了换上了就好了。”又指指老二,“这个不行,不饿不尿也得哼两声,得有人拍她,或者有人跟她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妈妈说她,襁褓中的小婴儿吭叽了两声,吐了个小小的奶泡泡。 众人听了都笑,郭姐跟张淑真也在,郭姐还道:“快别说了,她这是不乐意了。” 像是在给予她回应,小妹妹又哼唧了两声。 这回众人笑得更欢,笑够了,程文华才告辞离开。 郭姐就拍着襁褓中的妹妹,“你这朋友不错,还送了两大包糖,这可都是供应的。” “她家里有人在蔬菜商店。”夏芍没多说。 郭姐还是懂了,点点头,突然问起她:“上回那个烟,你家还有吗?” “应该有吧,怎么了?” “你黄哥呗,非让我问问,想买两条送人。”郭姐说,“他们领导就喜欢抽这个,到处找。这不马上年底了吗?有些关系得走动走动。你那要是有,能不能卖我两条?” 怕夏芍又说送,她赶紧补充:“我按正常价给你,五块钱一条。” 五块钱一条,,卖两条,陈寄北来回一趟的路费就挣出来了…… 夏芍心里一动,“寄北回来我问问他,要是还有,让他给你送过去。” “行。”郭姐刚说完,另一边襁褓里的小哥哥哭了。 张淑真离得近,熟练地帮孩子解了包被,看看没尿,递给夏芍,“应该是饿了。” 夏芍侧过身去喂奶,几人又说起车间的事。 说起自从夏芍去机制饼干车间当了班长,她们下班都晚了二十分钟;说起夏芍这孩子生得巧,年前做元宵是彻底不用去了,连带着过年放假,能休上五十多天。 晚上陈寄北下班回来,夏芍把这事一说,第二天他就把烟送去了,回来却给了夏芍两张大团结。 “不是五块钱一条吗?”夏芍有些疑惑。 陈寄北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凉,没敢离太近,只站在床边看着,“我卖了四条。” “四条?” “嗯。”男人语气云淡风轻,“单位有人见我这有,也买了两条。” 夏芍突然想起那剩下的九条烟里他拆了一条,装了两包进口袋。当时她还想他不是把烟戒了吗?不戒也不抽这么贵的烟,搞半天是为了把那些烟卖出去…… 这男人可真是,卖参都赚了600多了,回来也不空手。 估计要不是急着买房子,他还会多带点东西。不过要不是为了买房子,他也不会弄这些。他现在一个月工资近五十,她涨了工资当了班长也有大四十几。 陈寄北一旦动起了脑筋,东西卖得比夏芍想的还要快,等她出了院,十条烟已经就剩下两条了。 出院那天陈寄北和单位借了辆马车,两个崽崽里面毛巾被,外面包被,裹得严严实实,他和夏母一人抱了一个。夏芍则穿成了个熊,前后都有人挡着风。 双胞胎少见,龙凤胎就更少了,在医院就总有医生护士过来看。 两个包被一抱出来,那赶车的大哥都笑了声,“双胞胎啊,难怪这么拼,还去了趟省城。” 孩子出生好几天了,陈寄北还是一抱就手脚僵硬,闻言只是“嗯”了声。 回到家,家里两个炕早就烧得热烘烘的了,他把孩子放下,才轻轻舒一口气。 “不是你要的女儿?”夏芍扯掉早已冻透的围巾,笑他。 可陈寄北就是不敢碰,总觉得女儿太软,怕弄疼她,总觉得手上有茧,怕碰伤她。 他小心掀开遮住脸的包被角,刚好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对上。 小崽崽其实还看不太清东西,眼睛却又大又亮,望望他,又望望四周,像在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夏母把另一个包被和她并排放着,小哥哥眼神就专注多了,一眨不眨盯着爸爸瞧。陈寄北也盯着他,父子俩瞳仁一个比一个黑,绷着脸竟然有种迷之神似。 夏芍忍不住在孩子鼻尖点了下,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立即同时转了过来。 她有些无奈,说陈寄北:“你这儿子将来不会像你一样不长嘴吧?” “咱们儿子。”陈寄北纠正她。 包被里的小崽崽更直接,扯开嗓子就开始哭,干嚎,哭两下还停下等着人过来。 妹妹本就是个爱哼哼的,哥哥一哭,她立马也跟着哭。 孙清从外面进来,听到声调都变了,“咋了咋了?他们这是咋了?”慌了手脚的样子。 陈寄北面色也有点紧绷,但孩子不敢抱,解包被的动作他还是很熟练的。 单手提起儿子两条小短腿,他利落地把尿布抽出来换了,全程面无表情,孩子却立马不哭了。就是似乎嫌他包得不好,小腿腿蹬了两下,差点蹬到他手臂。 那边夏芍已经在拍妹妹了,孙清大大松了一口气,“哭起来可真吓人。” 又好奇地盯着两个崽崽瞧,“这么快就睁眼了?我记得我嫂子生我侄女,快十天了才睁眼。” 夏芍上辈子医疗发达,生活条件又好,孩子不缺营养,都是生下来就睁眼的。这年代的小孩子却不行,她家这两个已经尽量吃得好了,还是三四天才睁眼。 “你嫂子怀孕的时候没吃好吧?”她问孙清。 “刚怀孕没几个月就闹饥荒,能吃饱不错了,我小侄女一岁半了都不会走。” 孙清一听明白了,“怀孕了得吃好的是吧?”一副很认真记的模样,又赶紧拿过自己带来的两对小鞋子给夏芍看,“怎么样?好不好看?再大几个月就能穿了。” 小鞋子比饺子大不了多少,鞋底全是手工纳的,十分柔软,鞋面还用布缝了个小兔子。 夏芍家这一对崽崽是属兔的。 “好看。”夏芍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又忍不住说她,“你做这个干吗?多费工夫。” “不是说好了你跟小陈有了孩子,让我当干妈?干妈不该做这些啊?” 两个女人在屋里说话,陈寄北把换下来的尿布拎到了外面,出门正碰上姜百胜。 姜百胜今天休假在家,两个崽崽一哭,他也忍不住跟出来了,就是男同志不好进人家月子房。他也不想被人看出他有多眼馋那两个娃,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孙清在你家呢?” “嗯。”陈寄北其实没多看他,找了盆开始洗尿布。 姜百胜听着他那冷淡的声线,却怎么听怎么不自在,又咳了声,以一个老大哥过来人的口吻正色道:“洗尿布是她们女人的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干这个?” 这回陈寄北连一个“嗯”都没给他,屋里的孙清更是翻了个白眼,“自己大男子主义,还说你家小陈。回头我不给他洗衣服,让他穿脏衣服去上班。” 又和夏芍抱怨,“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臭毛病,这个男人不能干,那个男人也不能干。” 姜百胜就是包袱太重,大概跟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有关。在外面那得说一不二,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怕媳妇儿,一听就脸黑,生怕损了他大男人的颜面。 但你要说他真多大男子主义吧,门关起来,还不是照样帮孙清缠毛线? 夏芍把睡着的崽崽放到一边,“没事,将来啪啪打脸时流下的泪,都是他今天犟的嘴。” 这话有趣,孙清刚要笑,外面厨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传来几道陌生的关里口音,“这回总该是百胜家了吧?是百胜家!百胜俺可找着你了,俺是你举大爷啊!” 孙清的神色当时便是一滞,可还是跟夏芍告辞,开门出去了。 门口站着两男一女三个大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却还是冻得哆哆嗦嗦。 带头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皱纹跟用刀刻在脸上似的,尤其是眉心,一面说一面已经在往里走了,“快找两件衣裳给你三哥三嫂和小侄子,东北这破地方可冻死了。” 看他差点走到夏芍家,姜百胜沉声指指对门,“那才是我家。” “你在东北过得不是挺好吗?咋还得跟别人住一块?” 那举大爷不太高兴,但还是一转,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进了对门。 看到这一幕,孙清脸色更不好了,压低声音问姜百胜:“老家要来人,你咋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能怎么说?我也不知道。”姜百胜面色也不大好。 这边孙清家关上门,那边陈寄北也洗完尿布拿进屋,在炕上晾上。 东北冬天冷,洗好的东西一挂到外面就冻上了,反而是铺在炕上,干得比较快。 “我看孙姐脸色不大好,来了几个人?”夏芍低声问陈寄北。 陈寄北和她一说,她细眉立即蹙了起来,“一个大爷,一对两口子,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孙姐家又没什么大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还带着孩子?” 夏母就是从关里来的,闻言点头,“这得多少路费?孩子也遭罪。” 这一路折腾下来,大人都累得受不了,何况小孩子。 陈寄北晾完,帮夏芍拉了拉被角,淡声补充:“来的还是个男孩。” 男孩就更不应该了,这年头男孩都是宝贝,尤其是在农村,谁舍得孩子这么遭罪? 夏芍靠在温暖的被子里,“我记得孙姐说过,姜哥没有兄弟,父母也不在了。一个大爷带了这么多人来,大年底的,还招呼都不打一个,恐怕不是好事……” 她话音未落,对门突然传来孙清尖锐的声音,“不行!我不同意!”! 第112章 过继 细论起来,举大爷其实是姜百胜的堂伯。 姜百胜爷爷只有姜百胜他爸一个儿子,到他这已经是两代单传了。举大爷是姜百胜爷爷的大哥,姜百胜伯爷爷家的儿子,要说亲,其实亲不到哪里去。 但姜百胜老家那边都是一个姓一个村,比较讲究宗族礼法。 举大爷是长房长子,辈分和身份都压在那,姜百胜和孙清只能敬着。 可孙清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作主张带了一堆人来她家里。不仅摆足了长辈的架子,还一开口便让自己过继他二儿子家的小孙子。 “不行!我不同意!”孙清反应十分激烈。 第183节 姜百胜脸色也很难看,“我们还年轻,又不是四五十了没法生了,不需要。” 他难看,举大爷比他更难看,烟袋重重往炕上一放,“你过年都二十一了,还不需要?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上学了,你倒好,结婚四五年连个影都没有!二叔就你这么一个孙子,要是你百年之后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你让俺怎么跟二叔交代……”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讲那些。”姜百胜皱着眉打断他。 举大爷立即瞪起眼,“怎么不讲?前两年隔壁武家庄还有人办冥婚,给儿子说了个媳妇,又过继了个六岁的孙子。抬棺材的时候你二哥还去了,不信你问你二哥。” “确实有这么回事。”姜二哥连忙点头,“娶的你也认识,就是你同学古大川的妹子香翠。听说是得痨病死的,死的时候才十六,武牛子家给了一百多块钱彩礼呢。” 一百多块钱省着点花,在老家都能说两个媳妇儿了。 举大爷接过话头,“人家儿子死的时候连婚都没结,都能办个冥婚过继孙子,说到底还不是怕断了香火?要知道只要没儿子,不管结没结婚,都不能进祖坟。” “当谁稀罕啊?我们又不回去!” 没有孩子就是孙清最大的心病,听他一口一个没儿子地往痛处踩,孙清气得人都在抖。 举大爷立即狠瞪她一眼,“爷们说话,你一个娘们插什么嘴?老实去一边呆着!” 孙青父母都没这么不留情地说过她,他一个隔房的大爷,怎么张得开嘴? 孙清就要顶回去,被姜百胜一把拽到了身后。 举大爷目光就重新落回姜百胜身上,“你瞅瞅你这说的是啥媳妇?一点教养没有,你看看你二嫂敢吭声吗?当初你大娘说让她娘家侄女跟你,你还不干……” “不是说孩子吗?”听他总揪着孙清数落,姜百胜语气里的不耐有些压不住了。 举大爷来当然是为了说孩子的事,拿起烟袋抽了口,“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咱们自己家又不是没孩子,凭啥让你百年之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我看建军就很好,长得像你爸小时候,人也聪明,年龄又不大。你媳妇不用生不用养,白捡一个儿子,有啥不乐意的?” 听对方又说起孙清,姜百胜脸色更黑了几分。 只是到底是长辈,不好撕破脸,他沉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和孙清还年轻,不着急。万一现在过继了,我们又生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二嫂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养这么大,也不好叫他们分开?” 自从进门,姜二嫂就抱着孩子找了个角落坐下,一直未发一言。 听姜百胜提到分开,她眼圈一红,却赶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姜百胜是做公安的,早就发现自己这个二嫂不太情愿。 他这么说,既是在委婉的拒绝,也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没想到举大爷并不想下这个台阶,“她要是舍不得,可以留下来照顾建军一阵,女人家也吃不多少粮食。” 姜百胜当时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孙清更直接,一把推开挡在她前面的姜百胜,“你这是让我们帮你养孙子不算,还想我们给你养儿媳妇?你咋不让我俩直接过继你,连你带你儿子儿媳妇一起养?” 这话就很难听了,举大爷登时站了起来,“你少教!” 他儿子面色也很不善,“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长辈也没有这么逼着人帮她养媳妇养孙子的!”有个彪悍的妈,孙清也不是啥忍气吞声的人,“百胜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爷,还是隔房的大爷,凭啥管我们家的事?” “你!”举大爷气得拿烟袋指她。 又瞪姜百胜,“你就是这么管媳妇的?你二嫂要是敢这么跟你二哥说话,你二哥早扇上去了!” “他敢动我一个试试!”孙清毫不示弱。 那姜二哥立马看向姜百胜,“就这样你还不抽她,你还是不是爷们?” 姜百胜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面上一燥,人却死死站在那,没动。 “狗剩!”举大爷叫姜百胜的小名。 训斥的话还没出口,那边孙清已经开门出去了,“反正我话撂这了,我不同意!” 她“哐”一下把门摔上,就要往外走,姜百胜赶紧追出来,“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 “不抽我你都不是爷们儿了,我还不走,等着挨抽吗?”孙清冷冷甩开他。 “我、我那不是没抽吗?”姜百胜一顿,孙清已经推开厨房的门,几步便冲到了门洞。 这可是一月份,她连个帽子手套都没戴,一会儿露在外面的手脸就全得冻伤。 姜百胜刚要追,夏母开门出来了,“我去吧。”小跑着赶上孙清,也没说别的,“小芍说你之前给她做那个小背心开线了,她不会弄,让你帮她看看。” 夏母脾气软,对人又好,两人白天都在家,也是个伴。 孙清再有气,冲着夏母也发不出来。 夏母就拉了她,“外面冷,你进来说。”一直把她拉去了对门自己家。 和站在厨房的姜百胜擦肩而过时,她看也没看姜百胜。 绷着脸进了夏芍家,扑面而来的却是满室温暖,和空气中浮动的淡淡奶香。大概是被刚才的争执吵到了,襁褓中的妹妹闭着眼,正张了红红的小嘴巴哼哼。 孙清一见,原本有十分气,也只剩下五六分了。 她和夏芍从不见外,一屁股坐在炕边,“哪开线了?我看看。” 夏芍没说话,递给她一件洗干净的内衣。 孙清接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也没发现开线的地方。 “这不好好的吗?”她诧异抬头,就见夏芍目光澄澈,正淡笑望着她,突然明白过来。 她眼眶一热,眼泪漱漱落了下来。 姜百胜一直在厨房里站着,听到门内压抑的哭声,拳紧紧握了起来。 “百胜。”那姜二哥出来叫他,“娘们不懂事,不用管她,这件事你同意就行。” 姜百胜没有接这话,进屋关上门,“你们吃饭了吗?” “哪吃饭?俺们这一路净啃饼子了。”举大爷在炕边磕磕烟袋,脸上还有余怒。 “那我去蔬菜商店看看,有没有啥好菜买一点。”姜百胜拿了外套开始穿,“桌上有饼干,你们要是饿就先吃点垫垫,蔬菜商店离这儿不远,我一会儿就回来。” 举大爷本来还想继续说孩子的事,想想人都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点点头,“多买点。” 姜百胜拿了帽子围巾出去,在夏芍家门口顿了顿脚步,还是没敲门。 里面,孙清呜呜的哭声终于渐小,手里夏母塞给她的手帕已经湿了半条。 大概是从没听过大人哭,妹妹全程都在跟着她哼哼,倒是小哥哥睡得香,这么大动静都没被吵醒。 孙清擦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孙姐这么说,就是和我们见外了。”夏芍又递给她一条手帕,也不说那些没用的虚话安慰她,“哭也哭过了,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现在该想想了。” 哭泣、抱怨,说到底都是一种发泄,只能解决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孙清垂着头,沉默了下,“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别看她说得硬气,可再硬气,也掩饰不了她没有孩子的心虚。 哪怕有个女儿,她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茫然。 想到这,孙清眼角又有了水光,“你说我跟百胜无论怎么查,都没毛病,怎么就没孩子?” 这个夏芍也没办法,她是陪孙清去看过大夫的,确实没毛病。可两个人就是一直没孩子,越没有,孙清就越魔怔地想那什么秤砣生,心里负担也就越重。 夏芍突然把儿子抱起来,塞进了孙清怀里。 孙清一愣。 “给你沾沾喜气。”夏芍说,“说不定你一抱完,回去就有了呢。” 孙青知道这是安慰,可还是轻轻托住了怀里软软的婴儿。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他们的介绍信烧了。”陈寄北去外面给炕添了把柴,回来见此,淡声道。 他向来话少,突然插嘴孙清还听得一怔,“把介绍信烧了? ” “烧了。”陈寄北神色冷淡,“烧完我去公安局举报,说你家有可疑人士。” 这招可真够损的,夏芍没忍住笑了。 虽然建国了,但各方势力走的时候留下了不少沙子,因此建国初期一直在抓特务。陈寄北说他们是可疑人士,他们又拿不出介绍信,搞不好会被请去喝茶。 就算姜百胜本身就是公安,能帮他们作证,他们也得赶紧赶回原籍,哪还能继续作妖? 她不由朝男人看去,发现陈寄北垂眸雕着一个小兔子木雕,眉梢眼角全是冷锐与不耐。 刚才那边开始争执,他就是这副神色,人望着门口,随时准备过去敲门,提醒他们小点声。 不过他一贯冷着脸,孙清也看不出那么多,还真认真考虑起来。 夏母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来的毕竟是长辈,这么做不太好吧?等于和家里撕破脸了。” 她是传统思想,总觉得家和万事兴,有事宁可忍忍,也别撕破脸。夏万光拿她养老的事跟夏芍要钱,她那么伤心,来东北后还是让夏芍给夏万光写了封信报平安。 夏芍却知道陈寄北既然这么说,就肯定能干出来,他和老家那边的所谓亲人可没什么感情。 “实在不行,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她笑笑,“不过孙姐你是晚辈,的确不好和他们硬顶,也没必要和他们硬顶。你又不是没有娘家,干嘛要单打独斗?” 婆家难缠的时候,女人有没有娘家,娘家能不能帮着撑腰,境遇完全不一样。 孙清跟姜百胜过得好好的,不可能因为这些事就不过了。他们没有孩子,本就没有底气,又是晚辈,很多话不方便说,让孙清父母出面解决这件事是最合适的。 孙清之前是气狠了,一时没想到,闻言便要下炕,“我这就回家跟我妈说。” “我去吧。”陈寄北瞥一眼她怀里的儿子,站起身。 孙清外套帽子都在家,实在不想回去取,想想又坐下了,“那就麻烦你了。” 陈寄北问了地址离开,人刚出去,有邮递员过来,“夏芍同志是住这吧?” “是住在这。”夏母过去开了门。 邮递员就拿了一封信出来,“有她的信,刚才我送到单位,她单位说她休产假了。” 夏母赶忙接过,“谢谢同志,让你多跑一趟了。” “产假一休就是一个多月,万一有急事呢。”邮递员见她收好,出去骑上了车。 夏母就把信拿去给夏芍看,“谁写的?” 夏芍一看信封,笑了,“万辉写的。” 夏母面上一喜,赶紧拿剪刀小心将信封打开,递给夏芍,“看看都写了啥。” 没想到信纸一抽,先掉出来一张五块钱。 夏芍从被子上捡起来,翻开信纸,看完不禁莞尔,又把钱交给夏母,“万辉发津贴了,这是寄过来孝敬你的,让你快过年了,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第184节 “他还真寄钱过来啊?” 夏母有些意外,又掩不住惊喜,“这孩子真是的,部队那么苦,就这点津贴,他咋不自己留着?我一个老太太,买啥好吃的?” “给你你就拿着吧,好歹是万辉的心意。”夏芍笑道。 夏芍结婚的时候夏万辉一直跑前跑后,孙清对他还有印象,“那时候看着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一转眼都当兵了,还知道寄钱给夏婶儿,夏婶儿真是好福气。” 儿女都孝顺,夏母本来就高兴,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更是止也止不住。 夏芍就把信细细给她念了一遍,夏万辉不仅寄了钱来,还在信里讲了不少他在部队的生活。每天吃什么,几点训练,班长有点凶,又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虽然知道他肯定是报喜不报忧,夏母听着,还是放心了不少。 正念着,孙清怀里的小哥哥动了动。 夏母有经验,一看便道:“搞不好是要尿了。” 孙清放下孩子,“怎么弄?”学着之前陈寄北的样子,笨手笨脚把包被打开。 结果打早了,有水柱冲出来,刷一下全浇在了她手上。 “这个小坏蛋!”夏母忍不住在外孙子屁股上打了下。 小婴儿一点没被打疼,放完水舒服了,还哼哧哼哧动了动小手小脚。 夏母赶紧打了水进来给孙清洗,刚收拾好,外面脚步声杂乱,孙清父母都来了。 女壮士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孙清她爸戴着个高度近视眼镜,速度也不慢。后面是黑着脸、手里还提了块豆腐的姜百胜,还有身形颀长步履从容的陈寄北。 夏母开门看到,有些意外,“你们碰上百胜了?” 陈寄北进屋,先看了眼听到动静正要出去的孙清,“我到的时候,姜哥和大爷大娘正准备出门。” 孙清一愣,“他也去了?” 脸上有些欢喜,又难掩难过,最终纠结成一个复杂的神色。 举大爷一家还不知道姜百胜说要去买菜,其实是搬救兵去了。 几人一路都没怎么吃好,一通狼吞虎咽,半包饼干登时见了底。最后一块照例孝敬给举大爷,举大爷拿着,瞥了儿媳妇一眼,“在关里能吃着这好东西吗?” 姜二嫂帮儿子擦着小手,没吭声。 举大爷就冷哼了一声,“你看看狗剩家,又是收音机,又是缝纫机,在关里哪有这好日子?建军过继给他们家,是来享福来了,以后这可全都是给他的。” 姜二哥也压低声音训媳妇:“你这死样给谁看呢?建军过好了,有出息了,将来还能忘了你?” “就是,说是过继给他们家,他们小两口懂什么?族谱上建军不还在你俩下面?要不是只有你家建军岁数正好,你大嫂二嫂早把孩子送过来了,还轮得着你……” 举大爷话还没说完,房门“砰”一下被人打开,“你们想啥美事儿呢?” 孙清她妈体型壮硕,一个人就把门堵死了,对着屋里几个人一顿输出,“我姑娘姑爷生不生孩子,过不过继,他爹妈都没,关你一个隔房的大爷啥事儿?吃不上饭了就直说,我给你们找地方要饭,拖家带口上俺们这蹭吃蹭喝,俺们可养不起。” 她嗓门太大,气势又足,当时就把屋里几个人吼懵了。 好半晌举大爷才指着她,你……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孙清她妈怼了回去,“我什么我?我姑娘今年26,又不是62,26你就让她过继你孙子,你安的什么心,当我们眼瞎看不出来啊?就算我闺女四五十了,生不了了,要不要过继,过继谁,那也是她说了算,你管得着吗?” “这事儿俺跟村里都商量好了……” 举大爷再次开口,再次被孙清她妈打断,“你跟村里商量好了?跟哪个吃饱了撑的没屁搁楞嗓子的商量的?百胜跟他们有一毛钱关系吗?有本事你叫他爸他妈过来说!” 举大爷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他们父子加起来,都吵不过孙清她妈一个。 他们想找姜百胜,姜百胜被拦在门外,几次要开口,都被孙母瞪了回去。 这回被气得发抖的成了举大爷,实在吵不过,他只能站起身,“把孩子留下,咱们走。” “走啊。”孙清她妈直接把门口让开了,“反正打别人孩子不心疼,我们愿意给口饭吃就给,不愿意给……”她冷笑一声,“山上不缺雪窝子,河里不缺冰窟窿。” 姜二嫂本来就有些犹豫,闻言立时抱住孩子,不走了,二岁的建军也被吓得大哭起来。 举大爷面色铁青,“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孙清她妈的目光在孩子身上一溜,“反正这大冷的天,丢了也没人知道。” 双方剑拔弩张,一时在屋内僵持住了。 姜百胜只能出来打圆场,“要不举大爷我先送你们去招待所,这事儿等等在商量?” 孙清她妈太彪悍,举大爷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干脆不和她吵,准备把功夫都下在姜百胜身上。他就不相信姜百胜同意,她还敢这么干,除非她不想闺女跟百胜过了。 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不跟百胜还能跟谁? 举大爷冷哼一声,“懒得跟娘们一般见识。”带着儿子儿媳走了。 出来门他还问姜百胜:“你去找的你老丈人老丈母娘?” 姜百胜装傻,“我不是去买菜了吗?碰上就说了说。” 人一走,孙母满身彪悍气一泄,问闺女:“你没事吧?” 孙清没说话,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孙母拉着她在炕边坐下,叹气,“还好百胜反应快,你对门小陈也去给我们报信了。” 孙父动作慢,这时才走进来,拍拍闺女的背,“你要是还不解气,让你妈打他们一顿。” “你怎么不打?”孙母没好气地白他,又给闺女找手帕,“行了别哭了,为这种人不值得。有这哭的工夫,不如想想咋办,你和百胜总不能真一辈子没孩子。” 这年代可没有后世那么多养老机构,没有孩子,老了就真要老无所依了。 孙清也知道,“那我也不想过继,我跟百胜好好的,凭啥给别人养孩子?” 这个孙母能理解,“再看几年吧,要是还没有,你真得考虑抱个孩子了。当然不是抱他们家的,看谁家孩子多养不起,抱一个回来,将来也有个依靠。到时候就说是你生的,百胜老家到这二四千里地,又没法知道,省的以后还有麻烦。” 今年孙清26,还能顶得住,等她36了呢? 到时候姜百胜都40多了…… “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怎么总也没有?是不是老天也怪我没把那孩子保住,不给我了?” 孙清抱住孙母,放声悲哭,孙母听着不对劲,“什么没保住?你以前是不是怀过?” 孙清抽噎着,刚要开口,突然扭过脸,趴在炕边干呕起来。! 第113章 逼走 人在大哭时情绪激动,是有可能出现恶心呕吐的,孙清父母一开始并没有多想。 孙母帮孙清拍着背,孙父则去桌边倒了杯水,等孙清干呕完,递给孙清。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孙清才喝了两口水,又开始呕。 一连两次,孙母觉得不对劲了,,狐疑地望着闺女,“你这个月的例假来了吗?” “来了。”孙清说。 “来了?”孙母又有些拿不准了,“正常来的吗?” “应该算正常吧?跟上个月一样的时间,就是量有点少,就一点点。” 孙母望着闺女没做声,突然站起身帮她拿外套,“走,妈带你找大夫看看去。” 孙清还以为是要看自己怎么还不怀孕,神色暗淡地接过外套,什么都没说。 结果到了中医院一搭脉,大夫说:“怀孕了,刚一个来月。” 孙母那脸上眼见着松了口气,孙清和孙父却是一脸懵。 尤其是孙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个月来例假了啊,怎么可能怀孕?” “血量不多吧?”医生问她。 孙清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有人怀孕初期还会正常排卵,来例假,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就好了。” “所以我真怀孕了?” 大概是盼了太久,真听到这个消息,孙清反而不敢相信。 帮她号脉的大夫以前给她看过,知道她的情况,笑着点头,“真怀孕了,恭喜。” 孙清脸上这才露出笑容,笑中眼角又有些湿,“妈!妈我终于怀孕了!” 孙母也一脸的扬眉吐气,“我看这回哪个还敢再说你不会下蛋。” 三人重新回到孙清家,脚步轻快,心情和上午来的时候天差地别。进门夏母正在厨房做中饭,看到他们还说:“小姜回来了,见小孙不在,去你们家找了。” 孙父这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忘了跟百胜说了。” “不管他。”孙母说,“要没他家那些烂糟事,至于吗?” 话音未落,姜百胜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喘出的哈气把围巾都冻成了块。 “孙清还没……”他想问夏母,一抬眼却看到孙清站在正中,“你跑哪去了?家里家里没人,娘家娘家也没人,我连你哥你嫂子家都去了,你知不知道?” 回来发现孙清不在,姜百胜就没这么慌过。 哪怕知道他走的时候孙父和孙母都在,他还是怕孙清想不开,会做什么傻事。 等到了孙清父母家,发现没人,他这心就更慌了,大冷的天急出了一脑门汗。 此刻看到人,他连这是在厨房都顾不上了,“不就是没孩子吗?我们又不是等不起。我要是想同意早就同意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用得着去找咱妈……” “谁说咱们没孩子的?”孙清打断他。 姜百胜根本没注意听,“实在不行就认个干儿子,咱们多攒点钱,将来不愁没人管……” “我怀孕了!”孙清拔高了声音。 这回姜百胜终于听清了,然后跟她在医院时露出了一样的表情,“啥?你怀孕了?” “是怀孕了。”见他紧张自家闺女,孙母绷着的脸上终于笑开,“我们刚从医院回来。” 姜百胜三十多的人了,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黝黑一张脸上竟然露出傻笑,“真的?” 旁边夏母也“哎呀”一声,“小孙终于有了!”很是惊喜。 孙清点头,拉下围巾刚要说什么,闻到油烟味,又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第185节 孙母见了,赶紧催她进屋。 姜百胜更是两步冲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却捅了两次都没把钥匙捅进去。 最后还是孙父接了过去,一家人拥着孙清进屋,刚把孙清安置在炕边,孙清又站了起来。 “咋了?”几个人都望向她。 “我得去谢谢小夏,上午她还让我抱孩子来着,我这肯定是沾了她的喜气。” “你今天查出来的,肯定早就怀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说孙清终于如愿有了,夏芍很替她高兴,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较真,一大家子都来给她道谢。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清一进门就把小哥哥抱在了怀里,“肯定是你一口气生了龙凤胎,喜气足,连我也跟着沾上了,是不是啊?咱们的小功臣。” 孙母也点头,还说孙清,“姑娘也抱抱,咱也生个儿女双全。” 孙清何止是抱啊,还在妹妹脸蛋上亲了一口。还好小丫头睡着了,不然肯定又得哼哼。 等人都走了,陈寄北支了炕桌,一家人一起吃饭。 孙清用过那两条手帕都洗了,就晾在孩子的尿布旁边,夏芍见了,问正帮她盛粥的陈寄北:“要是我也生不出来,你家人让你过继,你会怎么办?” “他挨揍挨少了?”陈寄北冷嗤一声。 夏芍一顿,这才想起这位在老家是个刺头来着,陈庆丰比他大两岁,却没少被他打。 大概是被吵了一上午,实在不爽,陈寄北不爱说人是非的,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又不住在老家,管他们说什么?但凡硬气点,孙姐也不会跑过来哭。”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们那种一个姓一个庄的,全庄都是亲戚,特别讲究这些。过年要祭祖,生了儿子要上族谱,死了要进祖坟,没有后代就是不孝。” 年代不同,夏母的想法自然也不同,“他没有孩子,在老家就抬不起头来,就是绝户。自己都心虚,还怎么护着媳妇?他这样不错了,从头到尾都没说媳妇一个不字。” 夏芍想起那些只要没孩子,就全怪老婆不能生的男人,不说话了。 六十年后,还有男人因为没孩子跟老婆离婚。姜百胜虽然大男子主义,但让他去看大夫,他都不顾面子去看了,只能说时代和教育对三观的影响真的很大。 相比之下,陈寄北敢和她说不要孩子,敢在书里终生未娶,才是这时代的异类。 夏芍在桌下,轻轻将手放在了男人腿上。 陈寄北面色如常,把饭盛完放到她面前,手自然而然落下来,和她握了握。 第二天一大早,姜百胜就跑了趟招待所,说孙母要请举大爷一家吃饭。 昨天还喊打喊杀,今天又要请客吃饭,态度转变太大,举大爷不禁皱眉。 “是不是回过味来了,觉得心虚了?”他儿子猜测。 举大爷一想也是,“狗剩找的这是什么老丈母娘?闺女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放俺们那会儿早被休了,不休也得说个小的,她还敢跟咱们嚷嚷。” “就是,他们这连个孩子都没有,放在庄里迟早被吃绝户,咱们还不是为了他们好。” 一群人黑着脸走,又昂着下巴回,进门看到孙清她妈,举大爷还摆着架子冷哼了一声。 孙母却一改昨日的彪悍,“亲家大爷来了?昨天可真谢谢你们了。” 谢谢? 几人都有些懵,举大爷跟姜三哥更是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难道他们这是想通了,愿意过继了,谢谢他们把孩子送过来? 有点牵强吧…… 就算孙家改变了主意,那也应该是被迫的,不情愿的。估计两口子还得吵一架,闹个离婚,百胜把态度摆出来,那孙家怕了才会答应,怎么会上赶着说谢谢? 正纳闷,就听孙母满脸是笑道:“谢谢你们非得逼着他们过继。老天爷一看这小两口太惨了,连个能护着他们不被欺负的长辈都没有,一发善心,就给他们送了个孩子。” 这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他们欺负人,举大爷脸色瞬间就难看了。 更让他不快的是这话里的意思,“啥叫送了个孩子?你们准备抱别人家的?” 姜三哥一听也不乐意了,“别人家的,那是俺们老姜家的骨血吗?你们安的什么心?” 这要是在昨天,孙母早怼回去了。今天她却笑呵呵听两人说完,才道:“我家孙清怀孕了。” “怀孕了?”举大爷一愣。 姜三哥也摆明了不信,“昨天俺们才来说过继,今天就怀孕了?你们糊弄谁呢?” 孙母也不多解释,套上帽子围巾,直接带着人去医院。 摸一个脉,一个大夫说孙清是有了,整个中医院看下来,全是这么说。 孙母老神在在,“你们要是还不信,可以去街上随便拉人问,还有没有别的大夫,有我们也可以去看。反正我姑娘肚子里有货,看一百次也是怀孕了。” 举大爷和姜三哥脸色难看,半晌没能说出话。 昨天孙母都能怼得他们没法回嘴,今天还能饶了他们,“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大老远跑过来给我们送孩子。早知道你们还能有这用,早两年就该请你们来了。” 她这话句句带刺,句句往人心里扎。尤其是那句“送孩子”,可谓是一语双关。 “看你们这表情,估计也没心情吃饭了,那我和孙清就先回去了。” 孙母才没想过请他们吃饭,就是找个借口把这话说开了,话说完,人就带着孙清走了。 听说孙清怀孕了,姜三嫂是松了口气的,又不敢表露出来。 举大爷站在医院门口,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好半晌才沉声道:“先回去。” 姜三哥脸色难看,一个劲儿自我安慰,“没事,她就算有了,也不一定是儿子,还有机会。” 结果对策还没想出来,招待所先来人催他们交房费了,姜百胜昨天只交了一天的钱。 几人哪愿意自己掏钱,派了姜三哥去找姜百胜,谁知姜百胜家里锁着门,根本没人。 到了吃饭的时间再去,还是没人,厨房里不少东西都锁进了屋里。 和对门的夏母一打听,夏母说:“小孙她妈说她被气到了,胎有点不稳,让她头三个月先回娘家住着,她来伺候。小姜不会做饭,也跟着小孙回丈母娘家了。” 在姜百胜面前,举大爷是长辈,在孙母面前他屁都不是。 这群人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去孙清娘家蹭吃蹭喝,以孙母的战斗力,不把他们打出来才怪。 现在是招待所招待所没法住了,他们没有全国粮票,吃饭也是问题。 举大爷脸黑如锅底,“他们这是要逼咱们走。” “要不咱就回去吧?”姜三嫂抱着孩子,小心翼翼问。 姜三哥立即狠狠瞪去,“你闭嘴!”姜三嫂没说什么,先把孩子吓哭了,“我饿!妈妈我饿!” 举大爷满心不甘,最后只能咬牙,“这事看来是不成了,走吧。” 可要走,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这次根本就没带回去的路费。 本来这事要是办成了,建军就可以留下,他们搞不好还能要上一笔养钱,现在什么都没了。 举大爷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去姜百胜单位,想跟姜百胜借点路费,姜百胜却让他们写了欠条。 “写欠条?” 夏芍看姜百胜那天在举大爷面前一句话都没敢顶,有些想不到他还能干出这事。 “是写了欠条,不写他不给钱。” 孙清哪能真回娘家住两个月,姜家那些亲戚一走,她就回来了。 只是姜百胜会这么做,她也没想到,“他说欠条一写,那就是抓在手里的把柄。以后这些人再想整事儿,就得掂量掂量把他惹急眼了,他会不会回老家要账,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是他。” 姜百胜没说的是当时闹得挺难看的,他身上被举大爷拿烟袋抽了好几下。 但他咬死了媳妇刚怀孕,胎像不稳,需要用钱,就是不松口。 姜百胜之前不敢顶,那是他没孩子,在长辈面前心虚。现在孩子有了,也证明了他和孙清确实都能生,那还虚什么?能一次性解决问题当然要把问题解决。 听孙清这么说,夏芍想起了夏母那番话,这有没有孩子,态度变化还真大。 不过不管怎么说,姜百胜能硬气起来是好事,至少孙清跟着他,以后不用再受这种窝囊气。 “不说他们了,今年我嫂子杀猪,我要了两对猪蹄给你。” 孙清话锋一转,“你看看你还想要多少肉,我帮你跟她订,不过她家今年只养了一头猪。” “要了两对猪蹄给我?”夏芍有些意外。 “对啊,猪蹄不是下奶吗?”孙清摸摸炕上的小包被,“多下点奶,谢谢他们给我带了个孩子。双胞胎可得吃双人份的,你别没粮了,把他们饿着。” 看来是真把这两个小的当福星了,连他们有没有粮吃都关心上了。 不过马上就是年底,的确该置办年货了,今年添了夏母,还得多置办点。还好陈寄北那些烟都卖了,房子也便宜了四十,不然买完房,他们就要捉襟见肘了。 夏芍盘算了下,正要开口,外面门响,姜百胜回来了。 孙清当时就要站起身,“我还没做饭,先不跟你说了,你想好要什么,回头告诉我。” 人刚要走,夏芍在后面叫她:“你等一下。” 孙清又回过头,“咋了?” 夏芍拍拍炕,示意她坐下来,“你现在反应正厉害吧?闻得了油烟味?” 比起夏芍当初,孙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了,反应的确有点大,今天早上还吐了一场。她苦笑,“我是闻不了,一闻就想吐,可我不做饭谁做,总不能叫你姜哥做吧?” “为什么不能叫姜哥做?”夏芍问她。 孙清想也没想,“他一个老爷们儿,会做什么饭?” “我们女人也不是天生就会做饭。” 夏芍发现孙清嘴上抱怨,但其实行动上总是配合姜百胜的大男子主义。她放轻声音,“谁还不是学的,你现在一闻油烟味就想吐,干嘛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孙清其实从来没想过这个,“这……他做出来的饭能吃吗?” 这话把夏芍听乐了,打趣她:“孙姐做饭好吃吗?” 孙清一愣,接着也乐了,“也是,再难吃也就是我这个水平。” 只是都做了四五年了,突然要让姜百胜做,她总觉得不自在,“要不我让他做一次?” “做一次呗,又毒不死人。” “那就让他做一次试试。”孙清不是夏母,稍微转过点弯来,眼睛立马开始发亮。 第186节 她推开门,捂着口鼻喊姜百胜:“我恶心,不能弄饭了,今天你自己做吧。” 姜百胜进屋发现屋里没人,就猜孙清在对面,正要去敲门,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当时就懵了,“我做饭?” “嗯。”孙清一副受不了油烟味的模样,胡乱应了声就把门关上了。 姜百胜望着重新合上的房门,更懵了。 在他的意识里,洗衣、做饭,那都是女人的事。孙清做的再难吃,他都没想过要自己做。 现在孙清却让他做,姜百胜敲了敲夏芍家房门,“我不会。” “不会你不会学?”孙清隔着门和他说话,“家里有白菜,把外面的干叶子扒了,炒炒就行。” “不是,我真不会……” 这回还没说完,里面孙清已经道:“先放油,油热了下菜,最后放盐,不行你问夏婶儿。” 姜百胜在门外站了半天,实在拉不下脸来继续敲,转身走了。 孙清一直听着他的动静,把门打开条缝往外看,发现他朝里屋去了,气得直瞪眼,“我不给他做饭,他就准备饿死是吧?男人做个饭是能死,还是能掉块肉?” 话音刚落,姜百胜又出来了,她赶紧把门关上。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姜百胜磕磕巴巴还很不情愿的声音,“夏婶儿,这、这个怎么弄?” 孙清一愣,压低声音给夏芍使眼色,“他还真做了。” 夏芍上辈子邻居家有个阿姨,哪怕病得起不来床了,趴在床上摘菜,也要给老公儿子做饭。 当时她就在想,这些男人是真的学不会做饭,离了女人就会饿死,还是家里女人给惯的。 见孙清还站在门口,她招呼孙清过来坐,“小心被他看到。” 孙清应声过来了,人却竖着耳朵还在往外瞄。 夏芍看着好笑,给她出主意,“一会儿姜哥把饭做出来,无论好不好吃,你都说好吃。” 孙清心思显然还飘在外面,闻言随口问:“为啥啊?” “你夸他做得好吃,他才会继续做啊。你要是说他做得难吃,下回他就不做了。” 孙清愣了下,转过脸,仔细琢磨了下夏芍这番话,“好像是这么回事,回去我试试。” 夏芍继续充当狗头军师,“如果实在有问题,比如菜咸了,你就说下次盐再少点就更好了。” 孙清听得直点头,“还是你会说话,难怪你家小陈对你服服帖帖的。” 刚说到陈寄北,陈寄北就下班回来了。 进门看到姜百胜正拎着菜刀,笨手笨脚在菜墩前切菜,他不禁挑了挑眉。 姜百胜本就浑身不自在,一听到有人进来,动作顿时更僵了。抬头对上陈寄北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他更是想起了前几天对方洗尿布,自己说对方不该干女人的活。 明明陈寄北什么都没说,他脑海里却自动跳出一句:“你不是说男人不该干女人的活吗?” 姜百胜面上有些烫,有心想把菜刀放下,看看夏芍家关着的房门,又忍住了。 他干脆低下头,主打一个我不看别人,别人就看不到我在做饭。 陈寄北何其敏锐,瞬间捕捉到了他看自己家那一眼,很怀疑他会这样,和自家那位脱不了关系。 他敛眸摘了帽子,开门进去,两个女人果然正挨在炕上说悄悄话。 他没说什么,把手里提的一大包东西塞进写字桌下面的柜子,倒了杯水,靠在桌边喝。 夏芍抬头看了眼,“拎的什么?” “找人从外地捎的东西。”陈寄北没隐瞒,却也没细说。 到底是什么,她打开一看就知道了,陈寄北不说,可能是不想当着孙清的面。 夏芍就没再问,继续和孙清说话,“反正就是要多夸他,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女人夸,被女人崇拜?说不定到时候不用你说,他为了表现,自己就把饭做了。” 果然是她给出的主意。 陈寄北就望着夏芍的侧脸,听她温软的声音在那叭叭叭,一种家的热闹温馨扑面而来。 等姜百胜做完饭,叫孙清回去吃,他看了看两个孩子,突然俯身凑近,“你怎么不夸我?” “我没夸吗?”夏芍疑惑地眨眼,她好像从来都不吝惜夸奖。 结果男人凝着她,声音放低,“你只叫我快点。” 夏芍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这男人竟然是在开车。 素了大半年了,她差点忘了这男人偶尔也会一本正经开个车。 夏芍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你不觉得这才是夸奖吗?” 陈寄北一顿,看她的眼神骤然变深,然后下一秒,就看到了她因为坐月子包在头上的毛巾。 那目光停留时间过长,夏芍没忍住笑了。 陈寄北望了她笑盈盈的杏眸片刻,才起身,“孩子得上户口了,名字还没起。”! 第114章 热闹 计划经济,刚出生的小孩子每人每月是八斤的粮食。 孩子每长大一岁,涨两斤,一直涨到二十七斤半为止,再涨就是工作后了。 所以孩子出生后得赶紧落户口,他们因为没想好名字,已经是落得晚的了。 陈寄北拿了新华字典过来,“你家这一代是什么字辈?” 关里起名喜欢按家谱字辈,像夏万辉,就是万字辈。陈寄北以前叫陈庆年,应该是庆字辈。 夏芍想了想,“金字辈吧,不过大鹏没用。我爸说时代不一样了,给他起了个特别贴合时代的名字,叫爱国。还说以后再有孙子,就叫爱富、爱民、爱强。” 国富民强,可见夏父这思想有多根正苗红。 “爱富?”这个名字听得陈寄北皱眉,“怎么像嫌贫爱富?” “对啊,所以我嫂子到现在都没敢生第二个。” 其实是大鹏两岁就开始闹饥荒,人都快饿死了,哪有多余的精力生孩子。 夏芍小小开了个玩笑,问陈寄北,“你家呢?这一代是什么字辈?” “不知道。”陈寄北声音淡淡的,“也不重要,我就没用。” 夏芍想想也是,不过这年代的名字不是爱国爱强,就是建国建军,再就是卫国卫民。女孩子也一水儿的英、芝、蓉、花,要么就是梅,叫个敏、华都是少的。 她看看两个崽,突然觉得叫鸡刨豆腐跟老醋菠菜也挺好。 好歹够特别,不至于上学后老师喊一声王建国,下面刷刷站起来五六个…… 夏芍问陈寄北:“要不你从古诗里面起吧?寄北这个名字起得就挺好。” 陈寄北闻言,神色却是一滞,半晌才低声道:“这是我妈取的,小时候她这么叫我。” 他妈取的? 可《夜雨寄北》是一首思念妻子的诗啊…… 夏芍看看陈寄北的神色,到底什么都没说,“要不还是叫豆豆和菠菠吧,豆面菠菠组合。” 这两个名字太敷衍,陈寄北一听就皱起眉,“哪有女孩子叫菠菠的?” 敢情女孩子不能叫菠菠,男孩子就能叫豆豆了…… 夏芍一时无语。 “吃饭了。”夏母开了门叫他们,“有事吃完饭再说。” 陈寄北把字典放到桌上,先帮夏母端饭,夏芍就顺势问夏母:“妈你说孩子起什么名好?” “我哪会起什么名?”夏母笑,“要是让我起,那就是看到什么起什么。当初我生你的时候,外面芍药花开得可漂亮了,一开窗就能看到,我就给你起了名叫夏芍。” 陈寄北看向窗外,却只看到满目白雪,“表哥家姑娘已经叫小雪了。” “那就按季节来,不是快打春了吗?小子可以叫小冬,姑娘叫小春。” “陈、陈小春?”夏芍没忍住呛了下。 夏母和陈寄北都望过来,她又赶忙摆手,“没事,我就是想到了王小春。” 她总不能说自己想起了某位港星,把自家闺女的小脸和对方做了个对比吧? 而且陈小冬,好像也有明星叫类似的名字,只是同音不同字。 “总不能叫立春吧?和咱妈重名了。”陈寄北蹙眉帮她拍了拍,显然都不太满意。 夏母叫袁立春,人是立春前后生的,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一家人为给孩子取名犯起了愁,另一边,孙清对着满桌热菜热饭,也很犯愁。 夏芍让她夸,她也做好了无论好不好吃都闭眼吹的准备,但她实在找不到能下嘴夸的地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菜糊得可真匀乎,特地炒都炒不成这个样。” 姜百胜:“……” 见男人脸黑,她赶忙又补充道:“菜也切得好,大的特别大,小的特别小,有种杂乱的好看。” 姜百胜:“……” 姜百胜真想一摔筷子,让她自己做去。 可想想她早上呕吐时的辛苦,他又顿住了。何况看她那表情,也不像存心找茬。 姜百胜黑着脸,挑了几块没那么糊的给孙清,“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找咸菜。” “没事。”孙清说,“你这虽然不是咸菜,但跟咸菜一样够味儿。” 想到夏芍的嘱咐,又依葫芦画瓢添上一句:“下回要是能少放点盐就更好了。” 姜百胜捏着筷子,真有点要忍不住了。 孙清也觉得怪怪的,她明明按小夏说的夸人了啊,怎么好像反而把人气着了? 实在找不出词了,她干脆实话实说:“其实不咋好吃,不过我做饭也不好吃,第一次做得比你还差。平时你都不嫌弃我,我有什么好嫌弃你的?” 第187节 虚伪夸奖的十句,也比不过真心实意的一句。 姜百胜低头吃了口菜,突然声音含糊道:“这回不管生姑娘生小子,我都写信说你生了儿子。” 孙清动作一顿,眼眶突然有些湿。 姜家人大老远跑来逼着她过继,想训就训,一点不留情面,说没有气那是不可能的。 她在夏芍面前哭过,在孙母面前哭过,在姜百胜面前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口气一直憋着,憋到现在,听他说起这些,才终于有所松动。 而且她有压力,他又何尝没有压力。老家那边早两年就催着他过继了,是他自己顶着,一次又一次回绝,除了这次家里突然来人,知道都没让她知道过。 孙清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好。” 可那一丝哽咽还是被姜百胜捕捉到了,姜百胜刷一下抬头,“你咋了?有这么难吃吗?” 他不太会安慰人,孙清也不是那会撒娇的,“没事,我就是想起今年新泡的鹿鞭酒,才喝了一小半就不能喝了。对门小夏还在坐月子,也不能送给她,白瞎了我这么好的东西。” 姜百胜:“……” 原主跟陈寄北都没读太多书,夏芍又是个理工女,最后也没取出什么有诗意的名字。 两口子商量到晚上,决定儿子就叫承冬节,女儿则叫半夏。承接冬天,夏日半至,虽然一个“春”字都没有提,隐喻的却全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 “希望他们永远能和春天一样充满生机和朝气。”夏芍摸摸儿子。 女儿早被陈寄北抱到自己枕边了,小小睡成一团,半夏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闻言他低“嗯”了声,在被子里搂住了夏芍,“睡吧,他俩半夜还要吃一遍奶。” 换尿布这种事,半夜陈寄北自己就做了,喂奶却没有办法。 第二天,陈寄北拿着医院开的出声证明去落了户口。 户口拿回来,交到夏芍手上,夏芍一看就愣了,“夏承冬?” 陈寄北淡淡“嗯”了声,“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这可不是五六十年后,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两边协商好了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程文华当初只提出让一个孩子跟她姓,李家都跟吃了多大亏似的。 而且别人都是儿子跟爸姓,女儿跟妈姓,陈寄北却直接让儿子姓了夏。。 夏芍拿着那几张户口纸,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陈寄北却不觉得自己这举动有多惊世骇俗,他自己名字都能改,让儿子跟妈姓怎么了? 把户口放进小箱子里,他从柜子下拎出昨天那个包,“我出去一趟。” 昨天光顾着起名字了,夏芍都忘了这个包,见他抽出来,探头看了眼。 没想到里面又是纸袋子,足足有七八袋,打开全是不同的糖果。 陈寄北摸了几颗放在夏芍炕边,找出其中两样包了,又拎上一条烟,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糖已经挪到了写字桌上,夏芍只拿了一颗红色的,放在孩子眼前逗孩子。 不过东西她已经看过了,全是本地没有的外地糖,边逗边问陈寄北:“你这是准备卖?” 糖果放到小婴儿眼前,小婴儿便会看一看,离远了又看不到了。陈寄北侧坐在炕边,望着她葱白指尖那一抹红,“不算卖,这是帮别人带的,我只赚点介绍费。” 帮别人带,只收介绍费,跑腿费,也就是代购了。 真亏这男人想得出来,为了避开投机倒把,连代购都弄出来了。 手有些累,夏芍放下糖,笑着问:“找之前送梅干菜那个销售员帮你带的?” “不全是。”陈寄北接过她手里的糖果,低头接着逗。小婴儿却有些玩累了,小眼皮一沉,又一沉,没两下便彻底合上,微张着小嘴吐出均匀的呼吸。 陈寄北这才收回手,“单位有个年轻销售员刚结婚,我抽空帮他打了套家具。” 一个帮着出主意,一个帮着打家具,这就是两条人脉,难怪他能弄到这么多外地糖。 陈寄北这个人从来都不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类型,但看他办事就会发现,他太会摸别人的腰筋了,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最想要的,在人瞌睡的时候送枕头。 看他给郭姐送烟就知道了,后面卖那两条已经把前面送那一条赚回来了,郭姐还提起来就不住地夸他。哪怕他话很少,从认识到现在就没和郭姐说上十句。 这种能敏锐捕捉到别人需求的人,也难怪他后来能抓住商机,成为首富。 夏芍问陈寄北:“你以后准备做这个?” “再看。”陈寄北把那颗糖剥了,冷峻的侧脸鼓起一个小包,“土产的销售员全国跑,不用可惜了。卖人参挣得多,但不可能年年都能有这么多人买。” 夏芍懂了,他这是想利用土产销往全国的便利开创下第二产业,这次只是试水。 那些销售员虽然带东西更方便,却常年在外,更没法这么精准地找到销路。如果双方能达成合作,其实是一个共赢的局面,能多赚一点,谁又会和钱过不去。 如果他在书中就是这么干的,那也难怪刚改革开放,他就能拿出一大笔资金做生意了。 仅凭工资,想拿出那么多钱可没有可能。 没想到这还没完,见她懂了,陈寄北又道:“我想把旁边那三间也买下来。” “旁边那三间?”夏芍愣了愣,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刚买的新房。 三间房不小了,足够他们一家五口住。等他们家崽子能结婚搬出去,那还得等二十多年,毕竟那时候法定结婚年龄就改了,这么早买房子完全没有必要。 夏芍心里一动,“你是想租出去?” 和她说话就是这一点好,有时候刚刚开了个头,她就能懂你的意思,甚至举一反三。不像其他女人甚至很多男人,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甚至觉得你是在瞎胡闹。 陈寄北轻轻握住了夏芍的手,“租两户,一年就能有一百块的租金。” 厉叔那房子好,又新又宽敞,租出去,每户一个月的租金不可能低于四块钱。一年就是一百多,用不上八年,他们买房子的钱就能回本,接下来全是赚的。 而以这十年的人口增长速度,房子只会越来越紧俏,不可能租不出去。 果然陈寄北道:“我看这两年都在生孩子,要是还有合适的,也可以买。” 这是要以租养贷了,只是他们养的不是贷,是新房。 而且比起轰轰烈烈做什么大生意,那十年被人当成活靶子,这样更低调,更不引人注意。 夏芍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陈寄北已经抛给她两个远超时代的东西了。 自从因为买房,他们陷入过一次经纪困境,这男人就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她扣住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你做主就行。” 是陈寄北以前经常对她说的,不过她还是提了个建议,“尽量买临街的,临街的方便。” 当然这就是个借口,主要是改革开放以后,临街的房子都适合改做店面。等将来城市建设需要拆迁,临街的房子给的也全是门市,而门市的价格和住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八几年的时候,临街两间房就能卖上两三千了,这还是没拆迁的。 二十年后怎么样,陈寄北当然不知道,但夏芍说了,他还是“嗯”了声。 正说着,厨房突然乱起来,“着火了!快!” 陈寄北眼一沉,迅速下炕,“我去看看。”开门出去了。 夏芍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两个孩子拉到炕边,人也飞快下炕穿了棉鞋。要是真有什么事,现包肯定来不及,她准备一有不对,就拿棉大衣裹了孩子出去。 结果门一开,厨房里已经消停了。 陈寄北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前面是拿着锅铲的姜百胜,再前面是死死按住锅盖正喊人撤柴的夏母。 好半晌,夏母才拿起锅盖,往锅李看了眼,“没事了,火已经灭了。” 一边说,一手还抚了抚胸口,声音也是颤的,显然被吓得不轻。 不用看,夏芍都知道陈寄北有多无语,因为她也是这么无语的。 对面孙清也刚开门出来,闻言抽了抽嘴角,“吓死我了,我线都跑歪了。” “你上回不是说油没熟吗?”姜百胜一张黑脸都能看出红了,“我就多热了一会儿……” 上回油没熟,这回多热了一会儿,把油热着了,没毛病。 孙清还想再说什么,姜百胜瞪她一眼,“你不说你闻不了油烟味儿?” 孙清这才想起自己的人设,而且姜百胜这人最要面子,能做饭已经是破天荒了,她敢再说一句,他肯定当场撂挑子。于是她什么都没说,门一关回去了。 夏芍拉拉陈寄北衣摆,两口子也重新回了屋,看到被拉到炕边的两个崽,都有些无言。 过后孙清跟夏芍提起这件事,很怀疑姜百胜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我做饭水平这么差,都没把油点着过。” 不过没几天,她就不说这话了,等到夏芍一个月月子坐满,她更是悄声跟夏芍嘀咕:“我怎么发现百胜比我强?这才半个来月,土豆片都能切一样厚了。” “是吗?”夏芍听得好笑。 孙清用力点头,“还比我快,当然比你那刀工是差远了。就是每次做饭都跟做贼似的,生怕被人看到。上次有人来找我做衣服,人一进来他就喊我,问我怎么还没好,哪有让老爷们儿帮着拿锅铲的。人走了还说我,问我就不能叫她们换个时间来。” 孙清很是无语,“人家来找我做衣服,我哪知道她们啥时候来?” 夏芍可以想象姜百胜当时的表情,他就是那种大男人包袱特别重的人,还得干,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干了。让老爷们儿帮着拿锅铲,真亏他想得出来…… “你最近反应还厉害吗?”夏芍问孙清。 “还行吧。”孙清说,“没一开始厉害,不过早上有时候还吐。”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羡慕夏芍了,“还是你好,当初几乎没什么反应,要不是夏婶儿去我那跑被面,我都没看出来。孩子生得也巧,刚出月子就过年。这要是再晚生个几天,过年还在坐月子,那不得别人吃着你看着,有啥好吃的都吃不嘴里去?” 夏芍是冬月二十六生的,出月子三天就是过年。 她笑笑,“那也不能多吃,我妈说我生的是双胞胎,最好多养一段时间。。” “夏婶儿说得有道理。”孙清点头。 不过她也不只是来找夏芍聊天的,“小陈从外地弄回来那糖还有吗?你卖我点。托你的福,我今年多赚了不少钱,还终于怀上了,我得买点好糖回去过年。” 她今年的确赚了不少,九月份给夏芍的分红还是一块八毛五,十月份就上两块了。 最近这几个月每月都有两块多,稳步上升,算上其他的,一个月能有四十多。所以今年过年她买了不少肉,吐也要吃,毕竟夏芍说了,吃得好孩子才能长得好。 给孙清的糖,夏芍当然没要太多钱。 送走孙清她一数,那一大包糖已经见底了,就这半个来月,陈寄北就能赚上三四十。 比起卖参肯定比不上,但比做箱子强,还比做箱子省力。 除夕那天孙清一大早就走了,这回不怕再被人念叨了。 走之前她还过来看了看两个崽,一个崽被里塞了一个小红包,不等夏芍推拒,人就跑了。 夏母刚去外面和陈寄北贴了对联,看到忍不住说她:“你慢点!” 第188节 孙清赶忙又放慢脚步,夏母这才进来,刚好看到夏芍打开红包,一个里面一块钱。 “这个孙姐。”夏芍忍不住摇头。 夏母也不知道说孙清什么好,“没事,明年她就生了,到时候多给她包点。” 去年六个菜,今年有夏母在,年夜饭做到了八个。 八个菜一大半都是夏母做的,夏芍只动手做了个锅包肉给陈寄北,做了个清炖狮子头给夏母。 肉三分肥七分瘦,全是夏芍亲手挑完,陈寄北按照她的要求切条,帮着剁的。剁完摔打上劲儿,上锅清炖,做出来的狮子头软糯可口又不散,汤汁更是鲜美。 就是太费时间,为此夏芍不得不借用了孙清家的大地锅。 不过夏母显然很喜欢,“这大丸子好,又香又软和,就是太费肉了。” 老家冬天没这么冷,又靠海吃海,夏母还没见过夏芍这么买肉的。 “也就过年吃一回吧,平时上哪儿弄这么多肉去?” 清炖狮子头清淡,夏芍也吃了一个,刚放下勺子,陈寄北往她碗里又添了一个。 夏母都习惯了,脸上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看到两个孩子醒了,立马抱过来拍拍。 夏芍就去拿了碗,把糖用水化了喂给孩子吃,“过年了,你们俩不能吃饭,吃点糖吧。” 小勺子送到嘴边,哥哥咂咂嘴,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是好喝啊,还是不好喝啊?”夏芍笑着点点他,又去喂妹妹。 刚刚满月的半夏也咂了咂小嘴巴,然后那小拳头就挥了起来,小嘴也吸着勺子不放了。夏芍往回抽,竟然差点没抽出来,第二下抽出来了,小丫头也不满地开始哭哼哼了。 夏芍忍不住看陈寄北:“难怪你让她跟你姓,这肯定是你的崽。” “你这说得什么话?儿子就不是小陈的了?” 夏母一拍她,刚要去拿碗,陈寄北已经接了过去,小心将一勺糖水送到女儿嘴巴边。 小半夏立即不哭了,哼哧哼哧喝糖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芍很怀疑当初她怀孕的时候,一吃甜的就动动的就是她。承冬就不爱哭,也不爱动。 一家人吃了年夜饭又吃了饺子,晚上陈寄北放鞭炮,夏芍因为本命年要躲星星,没有出去。夏母年纪大了,收拾完就去睡了,陈寄北却搂着夏芍,“今年很热闹。” 是啊,五个人过年,肯定比两个人要热闹。 夏芍戳戳他的脸,“等过两年,他俩会说话了,你就该觉得烦了。” 小孩子可都是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看他这个不长嘴的到时候怎么办。 落地的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样。转眼就过了元宵节,夏芍该回去上班了。! 第115章 抢手 产假加上过年的七天假连休,夏芍去上班的时候都是阳历二月份了。 出门前她特地给两个崽喂了奶,又拍了嗝,喂得饱饱的,才去上班。 到了单位一进门,吕大爷就跟她打招呼,“回来上班了?” 二蛋儿认得她的味道,也冲着她一阵摇尾巴。 到了车间办公室,老罗已经坐在那喝茶了,看到她笑道:“我猜你也该回来了。” 夏芍一眼就瞧见办公室墙上多了个奖状,是市先进工作单位。 注意到她的视线,老罗笑道:“咱们车间屡次创新,去年一年比往年多向国家上交了近万块利润,年底市里开表彰大会,给了这么个荣誉,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份功。” “不止这个奖状,师父参与创新,为国家培育优秀人才,也得了个先进工作者。” 车主任帮夏芍销好假,也笑道,还看了夏芍这个优秀人才一眼。 这个先进工作者全市就只有十个,食品厂一共两个推荐名额,只有老罗一个人被评上了。 老罗岁数大了,对这些倒没那么在意了,“要不是工龄有要求,这先进工作者就该是小夏的。” “怎么能是我的?”夏芍笑,“没有罗师傅教,我还在掐剂子呢,哪懂这些?” 这话她是真心的,老罗跟她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为她做的却比一个师父更多。不然进厂还不到两年,她大概还在和其他家属工一起等转正,哪能有机会创新什么配方。 老罗看出来了,脸上的笑意比提到先进工作者时更深,更欣慰,“行了,回去上班吧。” 没想到一回机制饼干车间,班里的班员也对夏芍的回归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又问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又说听说她生了对龙凤胎,跟她道恭喜。 这就让夏芍有些玩味了,要知道她休产假前,这些人还自视年长,不怎么把她当一回事。 她不动声色,笑着和班员们寒暄,回头就抽空去找了牛亮。 果然想打听个什么,找牛亮准没错,牛亮一听就乐了,“你生完孩子没多久,车间不就开始做元宵了吗?温副主任管不过来,就让叶班长帮他带了一阵。” “让叶班长帮着带我们班?”夏芍有些意外。 不过她不在,剩下的二个班长中的确是叶大勇最能干,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让卷王去带养老院,班里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还好吗? 自然是不太好,牛亮说:“叶班长那个人你也知道,特别敬业,怕两边跑顾不过来,干脆带着班员去了机制饼干车间。每天早上做动员,中午学习资料,晚上喊口号。” 夏芍是跟饼干班一起干过的,知道他们是个什么精神面貌,闻言忍不住想笑。 而且卷王和他的班员有个很可怕的地方,就是卷,打鸡血地卷,旁若无人地卷。谁要是跟他们一起干,哪怕不想跟着卷,也会不自觉被带动,干得比平时快。 果然牛亮接着道:“本来车间分给你们班的任务不重,结果他们超额完成了,又加了两成,还是超额完成了。元宵没做完,他们就去找温副主任反映,希望能换一个人。” 这回夏芍终于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温副主任没同意吧?” 牛亮也笑得不行,“没同意,说抽不出人手,让他们克服克服,年后也接着让叶班长代管的。我看治治他们就对了,一天天仗着自己年纪大,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就是为夏芍抱不平了,牛亮消息灵通,哪能不知道机制饼干班那点破事。 他给夏芍出主意,“不行你也那么治他们。” 叶大勇能有这种效果,是因为有一群一手带起来绝对配合他的班员。要是只有他自己,肯定做不到。 夏芍笑着摇头,“不用,这事我心里有数。” 夏芍既然心里有数,牛亮就没再说。分享完八卦,他也得到了今日份的快乐。 而且搞不好机制饼干班还有热闹可看,他还能接着快乐。 两人聊了几句,夏芍又和郭姐王哥他们打了招呼,重新返回车间。 车间内的气氛又比她刚回来时松懈了几分,几个平时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有说有笑,嗓门大的在门外都能听到。见她进来还不收敛,甚至问她:“上班呢,小夏你去哪了?” 张口就是小夏,还反过来管她。 也是,这里年纪最小的都过四十了,很多人家里孩子都比夏芍大,哪那么容易听夏芍管。 夏芍笑笑,什么都没说,洗了手开始干活。 下班回到家,刚吃完饭,何二立来了,手里拎着一筐白色石头,“寄北你要的石灰,都烧完了,打碎了刷墙上就行,你哪天粉房子,我去跟你弄。” 夏芍出月子就是腊月底了,正月里不好搬家,他们准备过了二月二再找日子搬过去。 时间上不急了,新房自然也能好好收拾了,陈寄北准备弄点石灰,把房子好好粉一遍。 本来房龄二十年以内的房子就不糊报纸,都是粉石灰,粉一次就能用个五六年。只是石灰容易起皮,不能刷太多层,房子住久了又容易透风,这才开始糊报纸。 夏母已经听说了两人买房子的事,不免觉得自己给女儿女婿添了麻烦。 不过夏芍生的是双胞胎,她说怕孩子多了以后不够住,夏母倒也能接受。 正好饭桌还没撤下去,见何二立进来,夏母招呼他,“家里做的肉末烧饼,还热乎着,你吃点?”没等何二立拒绝就把烧饼拆了,里面的心拿出来。 这种烧饼都是外面一个皮,里面一个心,中空部分专门用来夹肉末。 她都给拆了,何二立就没客气,出去洗了手,“嗯,好吃,夏芍的手艺是跟您学的吧?” “好吃就再吃一个。”手艺得到认可,夏母显然很高兴。 何二立却摇摇头,“不用了,我吃了饭来的,再吃吃不下了。” 一边大口啃烧饼,他还看了看炕上的两个崽,“好像比上回见又大了,这还真是有苗不愁长。前两天云英把孩子抱回去,脖子已经能立起来了,睁着眼睛到处看。” 何云英生得比夏芍早,孩子已经满了百天。 夏芍拿纱布帮孩子擦了擦口水,问何二立:“你呢,准备啥时候结婚当爸爸?” “我?我早着呢。”一提这个何二立眼神就有点飘,赶紧低头啃烧饼,几口就把烧饼吃完了。 他开门出去洗手,迎面却碰上何大立媳妇儿从外面进来,不由一愣。 何大立媳妇儿看到他也一愣,立马撇下和她一起的女人走了过来,“你这是过来串门儿?正好,我有话问你。把我嫂子家丽娟介绍给你这个事儿,咱妈跟你说了没有?” 和她一起来的就是她嫂子,闻言立即望了过来。 何二立显然不知情,“丽娟?庄丽娟吗?” “对呀,我嫂子娘家妹妹。我记得她跟你是一届的,说起来你俩还是同学。” 何二立立即摇头,“不行不行,庄丽娟比我都高。” “哪有你高?少说得比你矮两个字,她就是女的比男的显个儿,看着比你能猛点。再说丽娟长得多好看啊,要不是太高了不好找婆家,早就嫁出去了。” 何大立媳妇儿对做这个媒很热衷,何二立却直往后躲,二两步躲回了夏芍家。 看到屋里的夏芍和陈寄北,何大立媳妇儿那神色立即淡了。只是到底不死心,她又在门口说了几句,让何二立好好考虑考虑,这才和她嫂子去对面孙清家敲门。 看何二立这如避蛇蝎的样儿,夏芍好笑,“你现在都这么抢手了?” “我哪知道她怎么想起给我做媒了。”何二立挠头,“之前听说我跟庄丽娟是同学,还一起去看过学校的苞米地,她防我就跟防贼似的,生怕我跟庄丽娟多说一句话。” 这年代教师待遇低,正式职工每个月也只有二十几块的工资,全指着校田地那点收成给教职工发福利。 每年到了苞米啃青的时候,学校为了防止人偷,每班都会出人去看地,“去看地可以不用上课,我回回都举手,和我一起看过地的多了去了,有啥好防的?” 陈寄北把炕桌擦干净搬下去,闻言说了句:“你不是能做出木叶了?” “也就刚能做出来。”何二立说,“做得慢,距离上手远着呢。” 不过夏芍还是瞬间懂了,“难怪曹德柱被调去做大酱了。” 第189节 曹德柱学了快四年了,别说陈寄北,后来的何二立都把他赶上了,木匠房哪还能再留他。而他一走,何二立就是木匠房唯一的学徒,将来唯一能接马四全班的人。 这可是预定的大师傅,也难怪何大立媳妇儿态度大变,突然又想把人介绍给何二立了。 夏芍想起那句:“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还真是贴切。 如果陈寄北没早早和她结婚,等他崭露头角,估计也是同样的待遇。 只怕比何二立还抢手不知多少倍,毕竟长相在那,她这种见过世面的,当初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经他们两口子这么一提醒,何二立也想通了,“趁她还没出来,我得赶紧走。” 一面戴帽子一面跟陈寄北道:“啥时候粉房子,你跟我说一声啊。” 何二立刚走,对面门就开了,何大立媳妇儿和她嫂子出来,脸上都有不快。 离开的时候,两人甚至连门都没帮孙清关,就那么大敞四开地晾在了那。 这才二月初,雪还没开始化,这么一敞,屋里的热气全跑了出来。 夏芍出来看到,过去想帮着关上,正好孙清也过来关门,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孙清就和她抱怨:“云英这个嫂子可真是,身份没多大,脸倒不小。” “她来找你做衣服的?”夏芍问她。 “是她嫂子,想在我这做件内衣。”孙清说,“她上来就跟我套近乎,一会儿说栓子既然娶了云英,两家就该多走动走动,以前都不知道我还会做这个。说着说着就扯到都是实在亲戚,我做一个内衣又不费什么劲,帮她嫂子做了得了,她这嫂子家里也困难。” “她这是想白嫖?”夏芍无语。 这还真像何二立这嫂子能干出来的,上回她去单位找自己帮忙,就两手空空,光嘴上画大饼。 这人连何叔卷烟的纸都往娘家拿,典型的只要不占便宜,那就是吃亏。 “她嫂子困不困难,关我啥事儿,我又不是扶贫的。别说内衣看着没多少布,做起来却比上衣和裤子都麻烦,不麻烦我也不能白给她做啊,我还得搭着皮筋和扣子。” 孙清简直槽多无口,“我当时就问她你谁啊,她说她是何云英嫂子,我说没印象。就见过一面,还吃了饭就走了,话都没和我说过,我上哪儿有印象去?” 孙清这句你谁啊,怼得可真直接,难怪何大立媳妇儿走的时候脸色不好。 不过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手软。你迫于情面帮了她这一次,她就有下一次、下下次,有无数次。而你只要一回没让她占到便宜,她就会心生不满。 夏芍听孙清吐槽了几句,屋里孩子哭了,赶忙回去。 没想到想给何二立做媒的还不止这一个,第二天她去上班,路上碰到负责推饼干那个老阿姨,老阿姨也问她:“听说你家陈寄北跟何二立很熟,何二立今年多大了?” 这老阿姨话不算多,在班里也不是刺头,属于干自己的活啥都不掺和那种。 虽然这人没帮自己说过话,但也没给自己找过麻烦,夏芍笑了笑,“他今年24。” “周岁还是虚岁?” “周岁。” “周岁24?本命年啊。” 按理说本命年是不能结婚的,老阿姨沉吟了下,还是问:“那他有对象了没?” 一边走一边慢悠悠道:“我家邻居有个姑娘,比他小二岁,长得挺俊的。他要是没对象,可以介绍他们认识认识,能成的话可以先订婚,明年再结。 ” 那俩现在还没动静,夏芍也没法说何二立有对象,“行,我帮你问问。” 反正就是捎句话的事,愿不愿意看,还不是何二立自己说了算。 两人一起进了机制饼干车间,快到上班时间了,班里竟然只来了两二个人。 夏芍什么都没说,换了工作服,戴了帽子,刚洗好手没多久,上班铃响了。 她看了眼班里,加她十个人,只来了七个,还有二个没来。来这七个也只有一半换了工作服,有人在和面,有人慢悠悠开了烤炉预热,一面等炉温升高一面还在聊天。 这是机制饼干班的常态,夏芍在面包班的时候,早上也没那么快步入正轨。 班里第一块饼干压出来,又一个班员到了,夏芍看了看表,迟到十二分钟。 这人显然是急着过来的,进门时人还在喘,一面快手快脚换衣服一面解释:“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跤,棉裤/裆裂了,我媳妇儿现帮我缝的,耽误了点时间。” 夏芍记得这个人,杨富贵,是牛亮说比较正直那两个人之一。 这人平时很少迟到,要是真有心来晚,他也不用找这么蹩脚的理由,太尴尬了。 夏芍没说什么,还问了问他:“没摔坏吧?” “没有没有。”杨富贵摇头,几下戴好帽子,开始按配比和面。 然而又过了十多分钟,另外两个人没来。 上班铃整整响过一个小时,那两人还是没来…… 班里已经有人开始看表了,夏芍瞥一眼桌上的小闹表,低眸笑了。 一天才工作八个小时,真够猖狂的,真当她年龄小面皮薄,不敢拿他们这些老前辈怎么样?! 第116章 处罚 机制饼干班看起来人少,但问题一点不比其他班少。 而且因为都是些年龄大的,比年轻人油滑,绝对不会犯周小梅那么明显的错误。上班的时候划个水,早上的时候迟个到,还不会迟太多,顶多十分二十分。 不管吧,不是那么回事。 管吧,人家又会说你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把他们这些进厂更久资历更深的老前辈放在眼里。 而班里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根本没人会站在你这边,你说话也自然没人听。 所以夏芍一开始才没管,一副好脾气模样。 她要的就是这些人真以为她好欺负,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把握不好这个度,主动把刀递到她手里。果然今天一迟到一个多小时,连班里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看着面用得差不多了,夏芍去关了烤炉,“一个多小时了,大家歇歇。” 说着又淡声,“都是一样开工资,总不能一直叫大家七个人干九个人的活。” 班长让歇,那就歇呗,一开始谁也没在意,听到这句话却不禁一顿。 有那心思敏感的,立即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在故意挑拨,也没再说什么,已经在帮那位老阿姨装饼干了。 她本也没想挑拨谁,就是点出个事实,省的到时候这些人抱团,阻止她处理。 于是梁秀英和王翠花进门时,就发现车间里机器停着,没有人在干活,反而全都看向了她们。 王翠花一双吊梢眼,从年轻时就泼辣,见状不禁挑起眉,“你们不干活,看我俩干啥?”一面说一面摘了包头的围巾,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迟到了。 “迟到一小时十三分钟。”夏芍看了眼表。 以前有人迟到,夏芍也会看表,王翠花都习惯了,“家里有事,耽误了点时间。” 梁秀英也道:“知道了,下回一定注意。” 敷衍的说辞敷衍的语气,显然没当一回事。 夏芍就拿出了个笔记本,“王翠花同志,10月27号家里有事,迟到20分钟。29号又有事,迟到16分钟。30号再次有事,迟到28分钟。11月3号,还是家里有事,迟到……” 她语调并不高,语气也平和,从接手机制饼干班开始一一念来,班里其他人脸色却越听越是难看。 王翠花不来,这些活可都是他们分摊了。 之前没算还不觉得,这一算,每个月他们得多帮她干多少活? 人都是这样,不和自身利益相关的时候,看戏不怕台高。一和自身利益相关了,他比谁都急。 当时就有个脾气同样不怎么好的班员冷笑出声,“天天有事,她比国家主席还忙。” 王翠花一听不乐意了,“这住家过日子,谁家没有点事?温副主任在的时候都没说啥。” 意思是温副主任都没说,夏芍一个刚进厂没两年的小丫头凭什么说? 你一个连班长都不是的凭什么说? 梁秀英一看夏芍这是要算总账的架势,也赶紧道:“就是,晚个十分二十分又不是啥大事儿,干嘛整得好像我俩犯了啥阶级错误?拿我们这些老同志开刀呢?” 在场的都是老同志,只有夏芍是小年轻,是外人。 这话说出来,立即有人想打圆场,和稀泥,却被身边的人用力拉了把。 夏芍装没看见,“晚个十分二十分的确不算什么,但从我接手咱们班,王翠花同志一共迟到1时54分钟,加上今天的1小时13分钟,就是19个小时。梁秀英同志则是……” 她飞快算出了两个人迟到的时间,“这两天班,可都是班里其他人帮你们上的。” 王翠花是泼辣,却不傻,立即发现此言一出,班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不大对。 她马上开始胡搅蛮缠,“哪有你这么算的?你问问班里谁没迟到过?要都你这么算,是不是大家都得罚一遍?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当了班长,生怕人说你能力不行,可你也不能这么欺负老同志啊?我们都是从建厂就在这干的,哪个不比你为厂子做出的贡献多?” 一面把其他人拉下水,一面讲起了资历。 “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谁也没迟到你们这么长时间。”夏芍懒得和她们掰扯,“王翠花记旷工两天,扣两天工资;梁秀英记旷工一天半,扣一天半工资。” 说完也不待两人反应,直接在出工本上做了记录。 这本是要交给核算员的,无故旷工不仅要被扣钱,还会影响以后工资评级。 梁秀英和王翠花登时急了,一个放低身段,跟她保证自己下回一定注意,让她通融通融;一个则彻底爆发,指着夏芍的鼻子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夏芍神色都没动一下,问其他人,“有没有有意见的?有意见可以举手。” 当然没人举手。 这世上沉默的才是大多数,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夏芍说的是赞成的举手,估计也没几个人会举,而且他们白帮这两个人干了两天的活,凭啥帮她们反对? “没意见就干活吧。”夏芍放软了声音,“辛苦大家了。” 和那两个拖累了大家还一点不觉得惭愧的相比,她态度一直很好,工作也认真。而且早上杨富贵迟到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说,显然针对的是这种故意晚来的人。 别说有意见了,甚至有人觉得她这么罚挺解气的。 听她一说,众人和面的和面,开烤炉的开烤炉,把梁秀英和王翠花晾在了那。 梁秀英显然没有王翠花那么泼辣,拉拉她,“要不咱们先干活?过后再找她说说情?” “找她说情?凭啥?小b崽子当个班长就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温广山都不管这事儿!” 王翠花一把甩开她,就站在车间门口,骂得唾沫横飞。 第190节 三月份天冷,车间门窗都关着,门里还有棉帘子,声音依旧传了出去。 面包班离得近,不多会儿就有脑袋凑在了窗户边。 “又是王翠花。”郭姐听出了王翠花的声音,“哪年她不跟人骂一架,那一年都过不去。” “不会是跟夏芍吵起来了吧?”张淑真有些担心。 “先看看。” 王哥皱起眉,又不好贸然插手夏芍班里的事,否则夏芍就更难树立威信了。 机制饼干班其他人听着,脸色也不大好看,太吵了,简直是魔音穿耳。 而且夏芍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同志,又没罚错,她这骂得也太难听了。 杨富贵人正直,早上又刚迟到过,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你自己不来,你还有理了?” “你竟然帮她说话!她给你啥好处了你帮她说话?” 眼见王翠花要连着杨富贵一起骂,夏芍淡淡看了眼表,“再磨蹭一会儿,就够扣两天半了。” 王翠花的脖子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半晌没能说出话。 “把迟到的时间加起来一起算,真亏她想得出来。” 处罚结果送到车间办公室,车主任当面没说什么,夏芍一走,却和老罗笑道。 “这个王翠花,早该治治了。”老罗提起来就想冷哼,“工作干得不咋地,一天天倒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惧,仗着是建厂就在的老员工,连副厂长都被她骂过。” 关键单位没规定骂领导扣工资,副厂长气得要命,却拿她没啥办法。 抓她毛病吧,她还不犯大毛病。不给她涨工资吧,她那工资本来也没啥好涨的了。 年轻的能干的都去其他班了,他们都是不想拼也拼不动,才来的机制饼干班。 “这么一算,以后她再想犯小毛病,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被记下来一起罚了,车间也没人会站在她这边。当初我还怕小夏脾气太好,压不住这些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升夏芍做班长,去的还是机制饼干班,车主任有些犹豫。 老罗一听就笑了,“那是你没见到她当初刚来食品厂,一个小临时工就敢顶周雪琴。这丫头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一旦犯到她头上,她也不会一味吃亏。反正她占着理,怎么处理别人都挑不出毛病,这么一罚,还把别人罚跟她一条心了。” 就算有不和她一条心的,也得担心担心会不会犯到她手里,被她清算了。 想想夏芍在面包班的好人缘,车主任笑着摇摇头,“这么一闹,估计要有人来找老温评理了。” “我都卸任了,可不管他们班的闲事儿。” 温副主任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事实上上午就有人找过她了,他也是这么说的。 王翠花不死心,“这可不只是我跟梁秀英的事。温主任你想想,以前你都不管,你刚升上去,她就拿这事开刀,这不是打你的脸吗?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温副主任只是露出惊讶,“我当班长的时候,你们也迟到这么长时间?” 这让王翠花怎么说? 说是吧,那的确夸大了,温副主任虽然温和,可论资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充大哥。而且好像在说温副主任以前当班长的时候能力不行,管得乱七八糟。 说不是吧,那就是他们欺负夏芍年轻,夏芍罚得对。 别说夏芍是车间重点培养的人才,天赋出众能力突出,距离挑大梁只差了经验、年龄和资历。就算夏芍没有老罗的看重,这么罚也挑不出毛病,温副主任怎么可能给人当枪使。 上午耽误了点时间,夏芍中午回家就有些晚了。 进门的时候家里童声二重奏,夏母抱了这个,就顾不得那个,急得焦头烂额。孙清拿了块色彩鲜艳的布也在哄,可惜小半夏偶尔还瘪着小嘴巴看一眼,承冬看也不看。 “你可算回来了!”见到夏芍夏母如蒙大赦,赶紧要把孩子递过来。 夏芍脱了外套,摸摸里面毛衣没那么凉,才敢接手,小婴儿立即往她怀里拱。 她有些无奈,“不是说家里有奶粉,饿了给他们喂一点吗?” 这年代的奶粉当然及不上后来的配方奶粉,只能保证最基础的饱腹,什么营养都没有。要到八九十年代,国外才有人开始做配方奶粉,但可以少喝一点垫垫肚子。 夏母一听比她更无奈,“喂了,不吃,全吐出来了,还拿舌头顶着勺子往外推。” “这还是两个挑食的。”看着一到自己怀里就安静下来的崽,夏芍忍不住在小屁股上拍了下。 她力道不重,一巴掌下去,小婴儿不仅没感觉到疼,嘴角还翘起个弧度。 “这孩子笑了?”孙清看得惊奇。 陈寄北正准备把另一个也抱过来,闻言一愣,“笑了?” 可等他要看,小婴儿已经不给看了,还拿小手挡着,只留给他几个肉窝窝。 等两个孩子都喂饱了,夏芍才坐下来吃饭。 陈寄北坐在她旁边,先给她拿了筷子,然后就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两个孩子瞧。 夏芍才吃了一半,他就吃完了,拿了手帕在孩子眼前晃。 小承冬静静看了一眼,眼睛就闭上了。小半夏倒是追着看,张着小嘴巴口水直流。 然而陈寄北都帮她擦了两次口水,她还是一个笑容都没有。 陈寄北没办法,只能去换了个红色的皮球,一言不发接着逗。 皮球颜色鲜艳,小半夏看得更欢快了,小手小脚一直动,然后动着动着就累得打起了哈欠。 看着闺女眼一闭开始呼呼,陈寄北手里拿着皮球,唇抿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夏芍就想起他以前生胖气的模样,尤其是自己和自己生的时候,一想就想笑。 小孩子不仅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还会听人跟自己说话。他这样一言不发地逗,逗着逗着孩子注意力就转移了,这男人不长嘴,以后吃瘪的时候在后头呢。 下午去上班,陈寄北脸色明显比中午回来的时候要冷。 夏芍心情倒是不错,看着时间充足,还先去木匠房看了一眼。 何二立来得还挺早,耳朵上夹着铅笔,正在那做木叶。刨花一朵一朵从他手上的刨子落下来,比起笑起来时的散漫和吊儿郎当,整个人看着还挺认真的。 夏芍在门口站了半天,他愣是没发现,听夏芍叫他才反应过来。 听说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还生怕被人听到,赶紧四下看了看。 这怂样,估计将来结了婚也是个妻管严。夏芍看得好笑,也没再问他,转身走了。 没想到还没到车间,远远就看到梁秀英怀里抱着什么,在外面探头探脑。 看到夏芍,她立马快步过来,满脸堆着笑,“夏班长,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昨天还是小夏,今天就成夏班长了。 罚归罚,对方既然笑脸相迎,夏芍自然也不会摆什么脸色,笑着点头,“你也来得挺早。” 见她是这种态度,梁秀英明显松了口气,“我这不是想来跟夏班长道个歉吗?今天上午是我不对,夏班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没读过书的人一般见识。” 说着,她就把怀里的东西往夏芍手里塞,“几个苹果,夏班长别嫌弃。” 这是不仅来道歉,还带了赔礼? 夏芍后退一步,没有接,人却笑着,“东西我就不收了,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自己还没开口,对方就知道自己是有事。梁秀英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不好还是眼神不好,从哪看出对方年仅23岁就能当上班长,会是个好欺负好拿捏的主儿。 她表情有些尴尬,“那个,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那个处罚你能不能……” 夏芍懂了,“你想找我把处罚撤了?” 梁秀英点头,“我也知道这个有些让你为难,可旷工……对我影响真的很大。” 她不是王翠花,离退休没几年了,熬一熬资历,说不定还能再升一级工资。她工作能力本就一般,人也不勤快,要是再被记两个旷工,想评级就更难了。 见夏芍没说话,她又露出恳求,“我家里有六个孩子要养,真的不能背这个处罚。我迟到也不全是故意的,家里孩子多,事儿也多,有时候真忙不过来。” “可我话都说出去了,就这么收回去,以后还怎么服众?” 梁秀英一听,脸上露出失望,只是到底没像王翠花,一不如意就翻脸骂人。 夏芍看一眼她,轻声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折中的法子。” 梁秀英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这个月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夏芍说,“出工本月底才交,这半个月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去跟主任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你的旷工改成请假。” 旷工改成请假,钱虽然要照扣,却不会影响评级。 惊喜就不可抑制地爬上了梁秀英的脸,“谢谢谢谢!” 她赶紧抱起那兜苹果,又要往夏芍怀里塞,被夏芍再次拒绝了,“与其送给我,你还不如拿去分给班里其他人,毕竟你耽误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时间。” 这就是在教梁秀英怎么做人,怎么和同事修复关系了。 夏芍说完就走了,梁秀英愣愣看着她的背影,“车间选这个小班长,人还挺好的。” 夏芍要的是班员配合她的工作,又不是为了耍什么班长威风。梁秀英愿意低这个头,她也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当然对方要是死性不改,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样就剩一个王翠花,想翻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只是虽然借着这件事拉一个打一个,处理了两个刺头,班里其他班员也暂时和她站到了一边。但想真正收服人心,在机制饼干班站住脚,打完这一棒子,最好再想办法给个甜枣。! 第117章 搬家 趁着休班,陈寄北跟何二立去把新房子粉了。 夏芍抽空去看了眼,石灰粉的墙壁当然没后世那么白,但看着也比糊报纸更干净更亮堂。炕也全用牛皮纸糊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一派崭新气象。 “就是玻璃有点脏。”夏芍在结了霜的玻璃窗上点了一下,上面立即化开一个小小的指印。 “这还没开化呢,脏也没办法擦。等五月一的吧,那时候就全化干净了。,擦玻璃也不冻手。” 何二立个子小,高处全是陈寄北粉的,但身上还是沾了些石灰,正在那里拍。他指了指屋中间,“你俩要不要打个大摇车挂这?看孩子比较省事儿。” 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大姑娘叼个大烟袋。 江城这边很多老本地人都喜欢把孩子弄个摇车吊起来,干活的时候随手推推就可以哄了。 陈寄北是关里人,显然没见过这个,“怎么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见别人用过,觉得挺省事儿的。”何二立挠头,“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妈吧,不行让她看看谁家有不用的,借过来给你,你照着打。” 何二立回去一说,没两天何婶儿就把摇车拎了过来。 第191节 “可惜你家生了俩,这小摇车用不了,不然我就帮你们要过来了,反正老李家这几年也没孩子。”她把东西递给陈寄北,“看看,做起来挺简单的。” 做起来是挺简单的,上面一个椭圆形竹圈,下面一个小一点的椭圆形竹圈。 两个竹圈中间用绳子编的网,底圈铺着木板,顶圈用四根绳子吊着。用的时候挂在棚顶,不用的时候放下来,两个竹圈可以叠在一起,挂在墙上一点不占地方。 陈寄北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但保险起见,还是把摇车留了下来。 这年代摇车也不是谁家都能有的,穷一点的人家都是用背带把孩子背在身上。 夏芍跟何婶儿道谢,“我家用不上,云英不是刚好能用上?” “云英那栓子早就准备好了。”何婶儿笑道,“云英还没生,摇车他就跟人借回来了。” 这还真是本地人知本地事,陈寄北这种外来的,就不知道哄孩子可以用摇车。夏芍生得太晚,各种婴儿车婴幼儿用品店里到处都是,也不知道这年代是要用摇车的。 夏芍一下子生了俩,又都随了她和陈寄北的长相玉雪可爱,谁见谁都要稀罕一下。 何婶儿放下摇车就去抱两个崽,哎哟哎哟哄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走,“眼瞅着开春了,云英她老婆婆活多,我得给云英看孩子,你们搬家那天我就不去了,让二立去给你们帮忙。” “您忙您的。”夏芍当然没意见,“等我们搬了,带了孩子过去玩。” “行,到时候让他们三个小的一起玩。” 东北不产竹子,别人要弄可能还要费点工夫,陈寄北做木桶,天天都跟竹子打交道。 第二天他就把摇车做出来了,拿了砂纸细细磨过每个角落,确保不会有竹刺扎到孩子。 做完他还先试了一下承重,发现放个四五十斤完全没问题,这才放心,将摇车挂去了新房。 早上夏芍去单位上班,在门口碰上了郭姐。 郭姐一见她,人没开口就先笑了,眉梢眼角全是喜气。 “碰到什么好事儿了?”夏芍笑着问她。 郭姐立即过来挽了她的手,压低声音,“你黄哥升了。” “黄哥升了?”夏芍有些意外,不过显然也跟着高兴,“那恭喜你们了。” “说起来能这么顺利,还多亏了你们两口子。”郭姐跟她挤眼睛。 夏芍瞬间了然,估计是陈寄北那两条大前门,马屁拍得很合领导心意,黄哥这才顺利升迁。 不过她可不揽这个功,“那是黄哥工作干得好,有能力,关我和寄北什么事?” 夏芍说话就是好听,郭姐闻言,那笑容就像长在了脸上,落都落不下来,“以后小陈表哥再要买参,你还找我,你黄哥现在大小是个官了,五斤怎么也能给你们弄到。”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跟黄哥了。” 两人一起走到糕点车间,郭姐往机制饼干班里一看,里面竟然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 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郭姐忍不住感叹:“还是你有办法,这才回来几天,就把那些倚老卖老的收拾了。我听说王翠花还去找过温主任,温主任根本没理她。” 王翠花何止是找过温主任,还跟厂里反映过,觉得夏芍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可惜她人缘太差,平时到处拉仇恨,连副厂长都敢骂。根本就没人愿意帮她出头。不然就算没人质疑夏芍的处罚,总该有人给她说说好话,求个情吧? 王翠花上窜夏跳了好几天,又跟人打了一架,还是没能解决这件事,这几天已经开始准时上班了。 虽然都是踩着点来的,虽然每天都拉长个脸活像谁杀了她全家。 但夏芍能罚她第一次,就能罚第二次,没人帮她撑腰,她也只敢拉着脸了。 “夏班长来了。”身后传来梁秀英的声音。 这也是以前的刺头,现在看到夏芍却笑得比谁都客气,还问夏芍:“夏班长早上吃了吗?我带了几张自家烙的单饼,还热乎着呢,没吃吃两张再干。” 郭姐一看,就和夏芍告辞,“那我回去了。” 夏芍笑着点点头,和梁秀英前后脚进去,见她开门,梁秀英还帮她掀了下棉帘子。 这一幕刚好被身后的王翠花看到,王翠花立即朝地上啐了一口,“马屁精!” 梁秀英脸上有些尴尬,掀帘子的手却没收。 她倒不是故意讨好夏芍,拍夏芍马屁,实在是夏芍上次跟她说的话太有用了。她把苹果拿来班里一分,又跟大家说了抱歉,之前有意疏远她的几个人对她态度都好了不少。 相比之下,王翠花死不悔改,还到处惹是生非,已经隐隐被全班孤立了。 果然几人进去,大家都跟夏芍和凉秀英打招呼,却有意无意忽略了后面的王翠花。 王翠花看着,心里又是一阵不爽,“岁数一大把了,还舔着脸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真能干得出来!她是能给你们发钱,还是能让你们涨工资?” 这话说得太难听,原本笑着跟夏芍打招呼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有人冷笑一声,该和夏芍说话继续和夏芍说话,也有人觉得尴尬,淡了淡对夏芍的态度。 夏芍早有所料,装作不知道,该干嘛还继续干嘛。 虽然因为同仇敌忾的事暂时站到了一边,但在这些人眼中,她依旧只是个有点手腕的年轻小丫头。只有让这些人知道跟着她干有好处,他们才会真心实意跟着她干。 毕竟大棒只能震慑人,要拉拢人还得用甜枣。 而这个好处还不能是小恩小惠,最能打动人心的,就是王翠花提到的涨工资。 她这几天都在琢磨这个事,把之前做过的笔记又看了一遍,上辈子接触过的点心也回忆了,大概有了个眉目。现在班里风气整顿得有了一定效果,也该提上日程了。 活干得差不多了,她拎上自己带来的袋子,去了趟车间办公室。 老罗去其他班抽检了,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只有车主任、温副主任和核算员小赵。 车主任一见她拎着口袋就问:“又带东西来孝敬师父了?” “不是。”夏芍说,“我想到了个新点子,想请罗师傅帮我把把关。” “你又想到新点子了?”车主任还没说话,小赵先惊讶了。 不过她问的也的确是车主任想问的,距离夏芍想出无糖月饼才过去了多久?半年? 而且她才刚生完孩子,回家休了近两个月的产假…… “你先等会儿。”车主任表情严肃起来,“师父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温副主任离暖水瓶近,还顺手给夏芍倒了杯水。 夏芍道谢接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才刚喝了半杯,老罗回来了。 听说夏芍又有了新点子,老头儿坐都没坐,转身带着人去了临时车间,“说吧,又想出了啥。” 夏芍什么都没说,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根……大葱? 老罗严肃期待的表情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难得露出点懵逼,“你这是要做个葱油饼?” “罗师傅您看就知道了。”夏芍又摸出个小纸包放在案板上,这才洗了手,开始和面。 一个配方想在糕点车间用,首先得原材料常见,其次要工序简单。 原材料难得就意味着成本高,工序复杂就意味着费时费力,占了其中哪一个,都不适合大批量生产,顶多能作为细点少卖一些。所以夏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做她前世很常见的苏打饼干。 首先原材料非常简单,只有油、面粉和小苏打。她做咸口的,加点葱花和盐就行。 其次工序也不复杂,面和好擀成薄皮,切块,在面饼上戳几个孔防止起泡,就可以上炉烤了。 因为比较薄,烤制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能出炉了。 夏芍戴着隔热手套把烤盘端下来,里面的饼干已经被烤城了浅浅的黄色,上面还点缀着几朵浓绿的葱花。因为受热,饼干微微膨胀起一点,散发着独有的葱香。 “这个味儿可从没在糕点行出现过。”老罗看着新奇,等饼干凉了一些,伸手拿了一块。 如果说宫廷酥是酥,那苏打饼干主打的就是一个脆了。 薄薄的饼干轻轻一咬,就会“咔擦”一下从中间断开。葱香和咸香都藏在这份脆里,像两个腼腆的小姑娘,只有细细咀嚼,才能寻到他们的芳踪,感受她们的魅力。 老罗本就不爱吃甜,又有糖尿病,难得碰到这么合口味的东西。 一连吃了两块,他才停下手,指指托盘,“味道不错。现在糕点行都是甜口的点心,咸口的一个没有,你这个拿出来,有些没吃够无糖月饼的肯定愿意买。” 人都是要开发的,没吃过咸月饼、咸粽子,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更偏好咸口。 而月饼只卖一个月,对于这些人来说,平时的确缺了点东西,来满足他们不同的味蕾。 夏芍在这时候推出咸口的饼干,无疑比当初的无糖月饼更容易打开局面。而且相比椒盐口味的月饼,这饼干用料普通,工序也不复杂,价格可比月饼亲民。 价格亲民又能大批量生产的东西,就是适合他们糕点车间的东西。 老罗忍不住又捏起一块,问夏芍:“你那纸包里啥?” “奶粉。”夏芍说,“不放也可以,但味道没有放了好。” “奶粉?”老罗沉吟,“这里面成本最高的就是这个,不过用量不大的话,成本也能压住。。” 说着又拧眉,“这个你准备放在哪个班?饼干班已经有宫廷酥了。” 饼干班做的饼干样式原本就很多,又添上一个宫廷酥,已经没多少新产品的空间了。 苏打饼干给他们,不仅不是雪中送炭,可能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只能算鸡肋。 而槽子糕班和面包班一个主做蛋糕一个主做面包,突然要改学做饼干,也不太合适。 这个夏芍早就想过,闻言轻声问老罗:“让我们机制饼干班做,怎么样?” “让你们班做?”老罗一挑眉。 夏芍点头,“我研究过了,机制饼干班的烤炉都只给底火,没有上火,别的饼干或许不行,苏打饼干却没有问题。它本来就薄,只烤一面完全够用。” 让班里那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争当劳模,显然不太现实。 那么想创造涨工资的机会,就得对厂子有其他贡献,开发新产品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过去年无糖月饼的销量,夏芍对苏打饼干很有信心,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我听杨富贵同志说车间的模子都是专门定做,用玻璃一次性浇铸成形的,这个能订吗?” 机制饼干的模子不仅材料不同,也比其他班用的要大很多,压完直接落到传送带上开始烤制。 因为省事,活就少,用的人也少,还多是年龄大的。 老罗背着手在车间里走起来,“做倒是能做,不过要成本。” 这种模子成本肯定比找陈寄北做的要高很多,但比起原来那些大象、小熊、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苏打饼干除了薄一点,在模子制作上的难度并没有多高。 而且机器制作省人工,把模子上的成本均摊到节省的人工上,好像也不是不能一试…… 老罗站定脚步,拧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你把尺寸给我,我亲自去下这个单。” 上次车主任要猪油,就被打了回来,不亲自去,他怕厂里不给批。 过了两天,老罗在路上叫住夏芍,“成了,不过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做出来。” 第192节 这次倒是挺痛快,夏芍有些意外。 看到她的表情,老罗冷哼,“宫廷酥和无糖月饼可给厂里提高了不少效益,谁会跟钱过不去?” 虽说厂领导也是给国家打工的,开的是死工资。但厂子效益好不好,也会影响他们个人的政治前途,像陆泽同,就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被省里看中,调去了省城。 既然要等,夏芍也不急,先趁着休班把家搬了。 她来东北时只有两个大包,结婚的时候添置了些衣服家具,搬走的时候却足足拉了两马车。箱子、行李、锅碗瓢盆、写字桌还有陈寄北的工具,连人都多出来三个。 孙清挺着快四个月的肚子,帮他们一起搬的,“这地窖里的东西怎么办?” 江城三月底才开始化冻,现在地上都是冻土,没法开挖,新房那边是没有地窖的。 夏芍托了孙清帮自己暂时照看,“菜吃得差不多了,能拿的我都拿过去,主要就剩半桶酸菜。酸菜放在地窖里不容易坏,夏天也能吃,我今年多做了一点。” “行。”孙清满口应下,又很是不舍,“你这就要搬走了。” 她不舍,夏芍又何尝舍得? 不是所有住对面屋的邻居都像孙清这么好相处的,有些人甚至在厨房中间夹了板杖子,老死不相往来。何况要不是当初来找孙清做衣服,她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房子。 一个屋檐下住了快两年,突然就要搬走,哪那么容易适应。 只是不搬也的确不方便,夏芍只能笑道:“没事,你多赚点钱,我家旁边那三间还空着呢。” 孙清一听笑了,“我哪有钱买那么大的房子?有空我过去串门,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带着孩子回来看看。就是离得远了点儿,不远我天天去。” 新房和这边其实不太远,主要就是有了孩子,再想串门就没那么方便了。 陈寄北带着夏芍骑自行车,夏母和孙清抱着孩子坐马车,最后看了眼这个住了快两年的房子,慢悠悠驶离。 到达新房的时候何二立已经把炕烧上了,见几人到了,他立马把门打开,和陈寄北一起往里面抬家具。 做好的摇车已经吊在了夏芍和陈寄北那屋的棚顶,夏母和孙清把两个崽放上去,一推,摇车立马悠悠荡起来。两个崽崽显然被晃得愣了下,接着小半夏眼睛就亮了。 夏芍站在外面逗了逗孩子,“以后可以在摇车上挂点色彩鲜艳的布条。” 等两个崽过了三个月,不仅会盯着东西看,还会伸出爪爪想要抓。 有了这么个摇车,其他人干活方便多了,不需要特地分出一个人,专门盯着这两个小家伙。 家具抬完,行李、包袱也拎进来,夏母的东西则被送到了对面的屋子。夏母这才发现陈寄北不仅新给她打了一对箱子,还在炕边专门给她打了个梳妆台。 而她不识字,只喜欢做做针线,这种梳妆台显然比写字桌更合她用。 这些陈寄北之前可从没说过,夏母把那梳妆台摸了又摸,又将包袱放进了箱子里,人一直笑着,眼角却有些红。 那张和夏芍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已经有了纹路,只是神色间褪去了刚来时的彷徨小心,多了几分从容踏实。 当天夏芍亲自下的厨,做了四菜一汤招待来帮自己搬家的何二立和孙清。 何二立空腹而来,扶墙而归,直呼:“寄北你啥时候再买房子?我还来帮你搬!” 孙清认真记录菜谱数份,表示回去后要让姜百胜刻苦攻读,争做国民好丈夫。 下午一整个下午就是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规整好,还好东西不算多,有半天就差不多够用了。 晚上收拾停当,夏母回了自己的屋子,陈寄北和夏芍也时隔大半年,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 不过陈寄北还是先去把门锁了,又将灯关了,还认真地检查了一遍。 “你这是多怕有人进来?”夏芍一看就笑了,人趴在枕头边,乌黑的头发散下来遮住半张粉脸。 因为生完孩子又在哺乳期,她还丰盈了不少,看着更有韵味了。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脱了衣服上炕,掌住她的后脑便亲了上去,唇舌交缠间完全没给她喘息的机会。 夏芍也好久没和他亲近了,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回应,不多会儿眼里便有了水雾。 过了二月二,夏芍已经生完孩子近九周了,可以做些晋江不让描写的事情。 很快黑暗里就传来了夏芍的轻哼,“睡衣,睡衣还没脱。” 陈寄北坐起身,扣子都没解就撩起下摆露出了结实的腹肌,正准备直接脱掉,他整个人突然一僵。 枕边的小承冬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第118章 建议 千防万防,没防住身旁的两个小冤家。 别说陈寄北了,夏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脸上都有一热。 这还好是只有几个月,要是再大点,那就是大型社死现场了。 夏芍赶紧把睡衣拢好,伸手去把孩子抱了过来,一看尿布,干的。 睡觉前她刚给两个孩子喂过奶,这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更不可能是饿了,小家伙饿了也不会这么安静。 所以他就单纯是不困了,想醒着? 夏芍有些无语,把儿子塞进陈寄北怀里,“你哄吧,赶紧让他睡觉。”重新躺回了被窝。 陈寄北还是箭在弦上的状态,衣服脱了一半又临时放下,一角没有落好,还露出小半截劲瘦的腰。他僵硬着手臂接过,一低头,刚好和儿子乌黑沉静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父子俩一个面沉如冰,一个面无表情,不能说很像吧,只能说一毛一样。 也不是完全一样,小家伙小嘴巴动动,朝爸爸吐了个口水泡…… 陈寄北那脸当时就黑了,一手托着婴儿软软的小脑袋,一手托肥屁屁,机械般摇了摇。 既没有拍拍,也没有哦哦哄孩子的声音,室内简直安静得诡异。 夏芍怕自己笑出声,赶紧别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可肩膀一颤一颤的,还是出卖了她。 陈寄北那动作眼见着更僵硬了,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哄?” “我和咱妈哄的时候你没看到吗?”夏芍笑得不行,“你得拍着他晃,还得出声。” 出声? 陈寄北低头看看儿子,表情很严肃,“你乖乖睡觉,我们有事。” 这一本正经的商量语气,让夏芍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大概发现没有用,陈寄北对着儿子溜圆的眼睛继续道:“你睡,等你大了,给你买糖吃。” 收买也宣告失败,小婴儿对着他“噗噗”,又吐了一个口水泡泡。 陈寄北那眉眼见着就皱了起来,以前被刘铁萍和马四全针对时都没这么头疼的样子。 看着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陷入了僵持,夏芍笑够了,起身把孩子接了过去。 要论哄孩子,夏芍也没有夏母熟练。但她身上有奶香,是小婴儿很熟悉的味道,很能起到安抚作用,一通拍拍哄哄,小承冬总算把那双格外乌黑的大眼睛闭上了。 只是这么一打断,陈寄北高涨的情绪已经消退下去,冷着脸直接拉上了被子。 夏芍回手捅捅他,“你没被吓出毛病吧?” “没。”男人桌住了她的手指,顿了顿,声音发闷,“他俩天天晚上都得吃奶?” 夏芍一听笑了,“你想把两个孩子丢去咱妈那屋?” 陈寄北没做声,但他没否认,也就是承认了。 “那你可得等了。”夏芍笑,“小孩子要到半岁以后,才能开始断夜奶。” 陈寄北没再多说,搂了她,“睡觉。” 声音、语气,全透着股不高兴。 第二天晨起,窗外已经被一片雪光映亮。 两人吃了饭,骑车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不是那种细细沉沉的雪粒子,而是飘扬的雪花。夏芍高举着伞遮住两人头顶,还是有晶莹的雪花落进来,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班里都是老人,看天气很有一套,都说这场雪下完,就该开化了。 果然飘扬的雪花持续了两天,到第二天下午,落在地上的雪已经有了开化的迹象。 白天一化冻,土路就会变得泥泞难走,晚上又会冻得光滑如镜。每天上下班都会看到有人走着走着就“呲溜”一声,摔了个屁股蹲,还有连人带车一起摔的。 这种情况一直要持续到四月初,雪全化干净,草木也从雪下萌发起一片新绿。 夏芍是不爱出门的,这种天气更不爱,没想到孙清一个孕妇,竟然挺着肚子跑她家来了。 “你也不怕摔了?”夏芍正站在窗边看陈寄北清理冰溜子,见了忍不住说她。 天一化冻,屋檐下就挂起了长长的冰溜子,看着晶莹剔透还挺漂亮,有些小孩子也会专门掰下来吃着玩儿。但这东西要是砸头上还是挺疼的,陈寄北全给掰了。 他身高腿长,都不用踮脚,一抬手便是一个。 孙清叉着腰在旁边看了两眼,才回夏芍的话,“没事,这不还没冻上吗?我说两句话就走。” 路这么难走还要来跟她说话,八成是有事,夏芍开了门,“进来说。” 孙清在门口使劲跺了跺脚上的泥,这才进屋。 屋里两个崽一个睡着,一个躺在摇车里蹬腿腿,孙清一面伸手逗弄着,一面说:“那桶酸菜你还是赶紧拿走吧,实在不行就问问谁家有地窖,先放一阵儿。” “我那屋来新住户了?”夏芍一听就猜到了关键。 果然孙清一撇嘴,“来了,来了对中年夫妻,带四个孩子。说是男的在这边站住了脚,女的才带着孩子来的,也不知道从哪打听说你搬走了,过来就把房子占上了。房产局来赶了两次,他们死活不走,女的还抱着孩子又哭又闹,最后房产局只能租给他们了。” 这种男的站住脚,回去把妻儿接过来的情况这年代很常见,只是这么硬把房子占了…… 夏芍估计孙清这个新邻居恐怕不太好相处,“他们不让我放?” “倒也不是。他们一来我就跟他们说了,那地窖是你们家挖的,你们有东西还要放一阵,一化完冻能挖新地窖了就拿走。他们当时也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今天早上……” 一说起这事孙清就来气,“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就发现他们家在切酸菜,准备炖。他们家刚来东北哪来的酸菜?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问他们,他们说是亲戚家给的。我还是不放心,下地窖里看了眼,果然发现你家的酸菜桶被动过,其他东西也被翻了。” 地窖是夏芍家挖的,他们不让夏芍放,顶多是不近人情。 可私自动夏芍家的东西,还把酸菜拿出来吃了,那就不只是不近人情,而是品行有问题了。 “你家的东西没事吧?”夏芍第一个关心孙清。 她就是这样,真心和人相交,所以孙清才格外替她生气,“我家的东西倒没事,好歹百胜也是公安。我当时就去找他们了,一开始他们还是不承认,后来见糊弄不过去,百胜也出面了,才说了实话。你猜他们说啥?他们居然说那是你不要的,吃了咋了?” “你别气坏了孩子。”夏芍拍拍她的背。 孙清深吸一口气,可作用显然不太大,“他们一来我就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却说你走了,东西没拿走,就是不要了。见我一直问,那女的还很不耐烦,说什么我要是不乐意,分我一半还不行吗?好像我就是看他们吃着了我没吃着,所以才生气。那男的也不是啥好东西,见我不肯放,还把我放在地窖里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说那地窖是他们家的,凭啥给我用。” 第193节 这可真是,要是夏芍当初摊上这么个极品邻居,估计也得生气。 别说孙清了,夏母这么好脾气的人,听了脸色都不大好,“这家人怎么这样?” “世界大了,什么样的人没有。”夏芍倒还算平静,给孙清冲了杯蜂蜜水,“喝点甜的消消气,我去叫寄北,这就跟你回去拿东西。” 处理了屋檐下的冰溜子,陈寄北正踩着梯子拿铁锹把屋顶的雪清下来,省的再形成新的。 夏芍仰头和他说了情况,“我跟孙姐一起走,你骑车快,去把二立叫上。” 一个桶能装一百二十多斤的酸菜,半桶才五六十斤,陈寄北一个人就能搬回来。夏芍让他叫上何二立,他一听就知道不只是要搬菜那么简单,长腿一迈下了梯子,“行。” 临出门前夏母有些不放心,“你们不会跟人打起来吧?”显然是怕夏芍他们吃亏。 这是不知道当初夏万光被陈寄北揍得有多惨,陈寄北以前在外又是什么名声,要是知道,担心的就该是别人了。 夏芍笑笑,“你闺女像是那种会和人打架的人吗?” 就因为不像,所以才担心。 夏母还想说什么,夏芍安抚地朝她一笑,“没事,不会跟他们起冲突的。”和孙清出去了。 快走到老房子的胡同口,陈寄北跟何二立也到了,就是来的方向有点不对。 夏芍看了眼,“你们从哪过来的?” 天热了,何二立跑得帽子戴不住,摘下来扇了扇,闻言脸一红,“我去小市场了。”生怕夏芍多问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开始撸袖子,“东西在哪呢?” “你小心感冒了。”还有别的事,夏芍也没有多问。 不过不用问,她都知道八成是去帮金美云卖货了。两人虽然嘴上都不承认他们是在处对象,可联系得越来越频繁,现在何二立去帮金美云卖货,金美云都不赶他。 周围摆摊的人调侃,小姑娘也只是红了脸,前阵子还给何二立送了个棉马甲。 何二立身体底子差,不像陈寄北火力壮,早早就能换下棉衣。可穿得太厚了,干起活来又难免笨重,秋衣外面套个棉马甲,又能保暖又不影响行动。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对面的屋们关着,隐隐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何二立一进门就皱了下眉,“怎么这么乱?” 夏芍和陈寄北都不是邋遢的人,夏母一辈子在家围着锅台转,收拾家更是一把好手。几人搬走前对面始终干净利落,这才不到半个月,东西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都吃完饭几个小时了,刮下来的土豆皮还扔在厨房地上,根本没收拾。 孙清那表情却似早已司空见惯,拿了钥匙打开房门,一指北面炕边的木桶,“我怕又被动了,让百胜搬到了屋里。北炕没烧,能凉快点,这么点时间应该坏不了。” “没事,放个一两天也坏不了。” 夏芍却没急着让人搬东西,转身又出去了,出门正好看到对面门开着的一条缝迅速合上。 估计从他们进来,那家人就知道了,只是心里虚,没敢跟他们打照面。 说什么没听到孙清那话,还不是见东西一直没人来拿,起了贪念? 夏芍笑了笑,出门走到地窖边,没等她说话,陈寄北已经很有默契地打开地窖下去了。 这下那家人坐不住了,趴在窗边张望,生怕夏芍动了他们家东西。 夏芍当然不会动别人的东西,只是陈寄北下去没多久,就把里面的木架拆了,沿着梯子递了上来。那家人一看,登时开门出来,“谁让你动俺家东西的?” 出来的是个不到四十的女人,小个子,穿一件没罩外套的红棉袄。 棉袄不知多久没洗了,因为是直接穿在外面的,袖口、领口,全都黑得发亮。 夏芍笑盈盈的,眉毛都没动一下,“这地窖不是你家打的吧?” “俺家搬过来了,这就是俺家的!”女人就要去抢,被何二立绕了一圈接走了。 别看何二立个子小,但通常小个子都很灵活。 江城过年扭秧歌,年年他都参加,踩在高跷上就跟踩在平地上一样。今年因为认识了金美云,他还去金美云他们村扭了一场,不知道小姑娘跟他说了什么,回来美了好几天。 东西接走了不算,他还说那女人:“这木架可是我跟寄北钉的,拿走咋了?” 那女人根本抢不过她,没几下,地窖四面的木架就被陈寄北拆完了。 陈寄北上来,连梯子也从地窖里抽了出来。 男人相貌英俊,神色却很冷淡,单手提着梯子问孙清:“你家仓房能放下吧?” 孙清就是让夏芍来拿酸菜的,完全没想到夏芍还有这一手,人都看傻了。 听陈寄北问,她才点头,“能放下,里面有的是地方。”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寄北跟何二立就把梯子和拆下来的木架都放进了孙清家仓房,气得那女人直瞪眼。 可何二立长着一张喜庆的笑脸,她还敢上去抢,对上陈寄北,心理却莫名有些打怵。 这一迟疑,陈寄北跟何二立从孙清家拿了工具,竟然开始刨地了。 女人急了,“你们到底要干啥?俺不就吃了你们两棵酸菜,至于连俺家院子都给刨了?”又去质问孙清:“你就没吃吗?你去人家打小报告,欺负俺是新来的!” 陈寄北跟何二立理都没理,挖开地窖上覆盖的土层,开始拆木板。 一边拆,何二立一边还不忘气人,“这木板可是寄北买的,他走的时候忘了拆,这回可得一起拿走。还有这根钢筋,是我爸找人从工地要的,卖铁都值不少钱。” 两三米见方的地窖,没多会儿就被他们拆干净了。 拆完两人把东西全放进了孙清家仓房,夏芍笑着对孙清道:“你找把锁把仓房锁一下,这些东西全留着,过两天地上化干净了,我叫寄北过来给你挖一个。” 这可真够狠的,挖好的地窖又拆了,只留下一个两米多深的大坑。 他们的确没动对方家的东西,也没和对方起冲突,可地窖都没了,东西还能往哪放? 就这么放在坑底吗? 不过这也怨不得夏芍,她走的时候这个地窖可是动也没动,当然不是留给那女人一家,是留给孙清用的。这人跟着孙清沾了光,还非要整事,自己找的。 夏芍说完,看也没看那女人,进去拿东西。 陈寄北跟何二立把桶用绳子固定在自行车后座,孙清则真找了把锁,把仓房门锁上了。 送夏芍出门的时候,对面屋里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里面还有人在用方言骂人。孙清听不太懂,就当没听见,小声跟夏芍挤眼睛,“还是你有办法。” 夏芍脸上却收了笑意,“孙姐,你真没考虑过买房子吗?” 买房买地,置一份产业,大概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但江城这边大多数都是外来人口,所有人都租房子住,反而是有房子的成了少数,也就没人想着买房子了。 主要还是买不起,工资就那么多,家里却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活。 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供应的粮食不够,还要买农村的高价粮。哪个月要是有31天,最后这天全家都得饿着肚子过日子,哪来的闲钱买房? 孙清显然就没想过这个,“一下子好几百,谁拿得出这么多钱?” “可你们租房子,不是一样得花钱?”夏芍给她算这个账,“就算单位有补贴,一个月也得三块多,一年下来就是四十多。攒个几年,也够买房子了。” 夏芍不想做房奴,是因为他们家人多,买房子完全是为了自己住,孙清家却不一样。 “你们家人少,一间房足够住了,如果买一个三间的,另外一间完全可以租出去。个人家的房子租金贵,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有个五十几,你自己再挣点,完全可以借钱买这个房。” “借钱买房?”三四十年后还有人接受不了这个,何况六十年代的孙清。 “我也就是提个建议,毕竟摊上这种邻居挺闹心的。搞不好你们还要相处几十年,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还会有摩擦。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跟你继续做邻居。” 说到这夏芍笑了,还学着孙清之前的样子朝孙清眨眨眼。 贷款买房,以租养贷,全是超时代的东西,她也就是说说,没抱太大希望。 果然孙清只皱眉想了一下就摇头,“不行不行,我可还不起这么些钱。这一借借好几百,我晚上连觉都得睡不着。再说大家都穷,我上哪跟人借钱去?” 夏芍也就没再提,“那我走了,不行你让孙大娘过来待几天。” 人多是欺软怕硬的,以孙母的战斗力,好歹能震慑一下对门那家人,少去些麻烦。 说起来这找邻居就跟找另一半一样,能相处好的少,大多数都是将就着过。 孙清点头,“过两天我这边账算完了,过去找你分红。” “不急,等雪全化干净的吧。”夏芍又不缺那几块钱,告别她跟上等在一边的陈寄北。 何二立家就有地窖,陈寄北直接把酸菜送去了何二立家。 栓子跟何云英不是同一天休班,谁在家谁带孩子,平时就送来何婶儿这里,下班再接回去。何婶儿正抱着头能立起来的小外孙女到处看,闻言没有二话,直接叫何二立开了地窖。 大概是夏芍也在哺乳期,身上有奶味儿,小家伙见了她一个劲儿朝她伸手。 夏芍就把孩子接过来抱了抱,等东西放好,才还给何婶儿,走的时候小家伙还有些不舍。 没想到刚回到家,已经有人在那等陈寄北了,是上次送过梅干菜的那个销售员。 大概是换了新地方有些拿不准,他还在跟邻居打听,看到陈寄北眼睛一亮,“寄北你回来了。” 上回还是陈师傅,这么快就成寄北了,两人这关系处得不错啊。 夏芍笑看了眼陈寄北,陈寄北已经推开了院子的门,“进来说。”又问对方:“才回来?” “刚下火车,回家撂下东西就过来了。”对方手上还拎着个大包,体积不小,但看着不是很重,一面往里走一面轻赞了一句,“你这房子不错啊,新租的?” 知道夏芍跟陈寄北搬家的人不少,知道他们这房子是买的的却没几个。 两人都不是高调的人,也都懂财不外漏的道理,夏母胆子小又有些社恐,就更不会出去说了。 陈寄北只是脱了外套,给对方倒了杯水,“一路还顺利吧?” 这销售员回家放下东西就过来了,还真有些渴,进门把包放下,接过杯子连喝大半杯水,才道:“路上还行,就是这东西一开始批得不太顺当,我说破嘴皮子,他们厂也不肯批给我。后来还是按你说的,给他们负责销售的人送了两颗参,这才拿到货。” 看到那大包,夏芍就猜测他们应该是试水成功,准备再做一笔了。 不过听这意思,这次又是陈寄北的主意。而且他连会不好批都想到了,提前做了准备。 这送的东西也真的很会挑,人参在省城那边都难得,更别提外地了。 这么想着,夏芍倒有些好奇这次陈寄北选了什么。 书里大佬出场的时候已经是首富了,对于他当初是怎么起的家,作者并未着墨太多。穿到这个时空,她倒是能亲眼见到了,只不过可能跟书里不太一样。 毕竟书里终身未娶的陈寄北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女主跟反派也被她蝴蝶没了…… 夏芍帮儿子换了尿布,又把女儿捞起来抱了抱,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打开了那个包。! 第119章 丝巾 看对方拎得那么轻松,夏芍就猜这个包一定不重。 第194节 打开一看还真的不重,里面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竟然是满满一大包丝巾。 这还真是稳、准、狠。 丝绸是南方的特产,江城这边根本就没有卖的。百货商店里常见的围巾都是棉线的大方巾,冬天用来连头带脖子一起包上,到了春秋这种不冷不暖的天气根本没东西可系。 陈寄北一出手,抓住的就是江城这边的市场空白。 而且比起上次的糖果,这次的丝巾体积更小,重量更轻,价格却更高。 单单这一大包,少说也有个几百条,难怪他之前把家里的流动资金都抽走了。 陈寄北拿起一条递给夏芍,“你也看看。” 入手轻若无物,触感细腻光滑,夏芍刚接到手里,小半夏的眼神就落在上面移不开了。 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夏芍拎起来在闺女眼前晃了晃,小半夏眼睛立即跟着转。 看闺女口水都流出来了,夏芍把丝巾放回去,拿起她脖子上围着的棉纱布帮她擦了擦。那边陈寄北已经大致看过东西的种类和数量,“都多少钱买的,价目表给我看一下。” 那销售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绝对比你想的还便宜,我这都是按出厂价拿的。” 南方的东西在江城少见,主要就是因为运输成本,所以偶尔有,价格也很贵。而利用销售员出公差的机会带东西,运输成本几乎为零,何况他们这还是直接去厂里批的。 陈寄北看完,神色倒是看不出端倪,“这次你准备怎么收钱?” “还是跟上次一样,你抽我两成跑腿费就行。” 两成,指的是成本的两成,陈寄北卖多少钱,怎么卖,那就不归他管了。 销售员端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完,见夏芍放下孩子去小箱子里拿钱,还笑着叹道:“你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我看到南方有卖丝巾的,只想着给我媳妇儿和我妈买两条,你就能想到找去厂家批一批,拿回来卖。就是可惜,现在不让做买卖了。” “我这也是帮别人带的。”陈寄北纠正他。 销售员一脸我懂,“对,你也是帮别人带的,就是带的稍微多了点儿。” 说话间夏芍已经把钱拿了过来,一共三十块,等于是他这一趟白赚的。 销售员数了数,装进口袋,“那我回去了,我这连句话都没跟我媳妇儿说上。” “路滑,慢点走。”夏芍和陈寄北一起把人送到门口。 看着他走远,两人才回去。 路上夏芍问陈寄北:“你俩一直都是这么算账的吗?我以为他会参一股,跟你分利润。还是他也自己带了一批,准备等东西有了销路,跟着咱们卖?” 毕竟从本金里面抽成虽然稳妥,收益却是死的,不如入股来的多。 “没有。”陈寄北淡声说,“他这人比较谨慎,怕担风险。” 可做生意哪有不担风险的,很多人甚至会赔个几回钱交过几回学费,才能一点点摸到门道。而且这风险陈寄北已经担了大头,他跟在后面喝汤就行,这都不敢? 夏芍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当上销售员的?” 比起石科长那个精得流油的,这人的经济头脑实在不怎么样。积压的货物销售不出去,要陈寄北帮着出主意,现在陈寄北指了一条路出来,他也不敢跟着走。 “他家在土产有人。”陈寄北只说了一句。 开了门,又若有所指补充:“我找的就是他这种。” 夏芍偏头看了眼男人。 陈寄北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冷淡,一点看不出他不仅脑子转得快,还是个腹黑的。 找那些精得流油的,的确更省心,可恐怕没有几次,对方就摸到门道,找理由不帮他带,而是自己干了。就算没有他这么好的选品眼光,也可以自己夹点私货跟着卖。 再黑一点,给他的报价上做一点手脚,他们成本就高了。 而对方不仅能在这上面吃一笔,还能在后续的销售上赚得更多。 陈寄北选了这么个行事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小的人,几乎规避了上述所有风险。难怪他这么放心地让对方帮着带货,连怎么批东西、怎么打点关系都教给了对方。 估计在对方眼里他哪次搞不好就赔了,哪有这种跑腿费拿得人安心。 夏芍没再说,把那些丝巾规整了一下,拿出几条让夏母挑。 “让我挑这个干吗?”手里的东西轻得跟没有重量一样,夏母连拿都不太敢拿,小心翼翼往回推。 “挑了给你戴啊。”夏芍见她不敢挑,干脆挑了两条塞给她,“回头天暖和了,我教你系。” 不等夏母拒绝,又挑出几条挂在了摇车上。色彩斑斓的丝巾垂落下来,简单的摇车立即多了几分点缀,摇动的时候丝巾轻摆,看得小半夏眼睛都不够用了。 清点完毕,夏芍才坐下来,问陈寄北:“是不是需要我帮你卖?” 丝巾是女人家用的东西,总不好叫陈寄北一个大老爷们挂脖子上吧? 果然陈寄北点头,“孙姐那边来往的女人多,我还准备让她帮着带卖。” 这可真是,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 孙清那边何止是来往的女人多,因为做内衣的多是哺乳期或者即将进入哺乳期的,全是育龄女性。这种女性通常年龄不会太大,还都有购买能力,不然也不会舍得花钱做内衣,和丝巾的目标群体完美契合。 夏芍都想感叹了,长了这么个脑子,又有胆识有决断,他不赚谁赚。 “你准备怎么让孙姐帮着带?”她问男人。 陈寄北显然早有腹稿,“两种方法:一种是把货批给她,她能卖多少钱是她的事,我们只赚差价;一种是东西她只负责带卖,按最后的销售量给她提成。” 这两种方法,一种他们属于中间商,孙清做零售。 虽然只要做好了,比拿提成更赚,但显然也要自己担风险。 另一种就跟各单位的销售员一样了,赚的少一些,风险同样小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风险。 夏芍不是那犹豫不决的人,“行,改天我去找孙姐说这事。” 没想到她还没去,时间进入四月初,地上残雪越来越少,孙清先来找她算账了。 进门看到摇车上的丝巾,孙清“哟”了一声,“哪来这么多好看东西?” 孙清对漂亮的事物向来情有独钟,夏芍也知道,“寄北找人从外地带回来的,好看吧?” “好看。”孙清点头,“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在你这买两条。” “买就不用了,我正准备找你说这事。” 夏芍把那大包拿出来,一连抽出十几条,款式、花色全不一样,“你随便挑。” 说着也不绕弯子,“我和寄北想在你那里带卖,你看怎么样?” “行啊。”孙清毫不犹豫,“正好我那边女的多,适合卖这个。” 夏芍让她挑,她也就挑了两条,拿着在脖子上比划,“你这是给我的劳务费?” “不全是。”夏芍和她说了说陈寄北那两个方案。 孙清一听笑了,“给两条就行了,整这么复杂干嘛?” 夏芍什么都没说,只把那大包打开给她看。 “这里面全是?”孙清惊了,“这得多少钱?我还以为就上面是。” “所以才要跟你算清楚啊。”夏芍又把包放了回去。 既然东西多,孙清就没和她客气,想了想道:“这个我也没卖过,还是拿提成吧。” 夏芍并不觉得意外,“行,大的卖一条给你提两毛,小的给你提八分。另外每卖出去十条,还可以再给你一条,这一条你是送人还是自己留着卖,我们都不管。” 送人,就是和孙清之前那样用来搞优惠,走的是薄利多销。 不送人,这一条孙清也能多赚不少。 两人商议妥当,准备先在孙清那放三十条长的,二十条方的。 夏芍是来自后世的眼光,孙清有自己的审美,两人对着大包扒拉来扒拉去,挑出来五十五条。夏芍全帮孙清打包好了,还拿了条方巾,教了孙清一个打成花的手法。 就是那种将两个角对折系好,再将另外两个角穿进去抽紧,经常能在化妆品柜台看到的领花。 “你这手还真是巧。”孙清把镜子拿起来看了又看,还伸手摸了摸,很是满意。 丝巾她也不摘了,就这么戴着,套上外套告辞,“那我先回去了,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卖。” 夏芍好笑,“你这脖子不冷啊?” 这冻还没全化完呢,白天零上,晚上又掉到了零下。长丝巾绕上一圈,还能起到点保暖作用,方巾一出去就被冻透了,所以她给孙清拿的才主要是长的,方的没几条。 不然陈寄北找人捎这一大包,可是方巾最多。 “冷哪有好看重要。”说是这么说,孙清还是把之前的围巾围在了外面。 结果走出大院没多久,她又风风火火回来了,“看我,光顾着说丝巾,都忘了算账了。”赶紧拿出自己的账本,“跟你说个好消息,上个月给你的分红过三块了。” “过三块了?”夏芍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 自从孙清搞了那个优惠,每个月去她那做内衣的人都在增多。二月份过年,别人忙她也忙,她又刚怀孕,有很多单子都留到了三月份,算算也该过三块了。 只是夏芍没想到,居然有三块九这么多。 三月份光做内衣,孙清就赚了三十多,这还不包括她卖扣子,做别的。 “孙姐你这是要发了啊。”夏芍笑盈盈把钱收下。 “可不是要发了,还有人给我送生意。”孙清提提那包丝巾,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到家的时候有人正在门洞里等她,看到她还问:“你家院儿里咋刨了个大坑?” 是之前给她介绍了不少生意的那个小胖子妈妈,这回显然是又带了个人过来。 自从夏芍把地窖拆了,对面口号喊得响,说要找人来重新挖,可快十天过去了,还是只填了填土。 挖地窖不要找人啊?那些木板木架不要钱啊? 孙清眼神都没往那边瞟一个,带着人进去,“这次谁要做?做什么?” “这个还用问吗?”小胖子妈妈笑着把门带上,正准备说什么,看到孙清摘了围巾。 她一愣,“你这系的什么?” 刚说要卖丝巾,机会这就来了,孙清直接从包里抽了一条给她看,“丝巾,找朋友从外地捎的,这么系是不是很好看?过两天天暖和了,戴出去还不冻脖子。” 她长期做服装,自己又爱美,当然知道什么衣服配什么颜色好看。 小胖子妈妈一接过去就有些放不了手了,拿着在身前比划,只觉得哪哪都合心意,就是有一点让她迟疑了半天,“这个江城根本没有卖的,得不少钱吧?” 她自己就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百货有什么没有什么还不知道吗? “不贵。”孙清轻声说了个数字,“我买这小的,比冬天的围巾还便宜。” 第195节 虽说冬天的围巾比这个大多了,还能省下一份帽子钱,但那是棉线的,能和丝绸的比吗? 小胖子妈妈本来都想将丝巾放下了,闻言又抓在了手里,“你那朋友还去吗?去给我也捎一条。” “你要就给你,我再找他要。””孙清就教了教她怎么打那个领花,“百货屋里冷,你这个完全可以在屋里戴,又暖和又漂亮。” 然后被她带来那个人内衣还没做,也跟着买了条丝巾。 出去的时候对门的女人正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到她们立即问:“你俩来找她做啥?” 两人谁都没说话,孙清从屋里出来听到,也没理她,只叫住了那小胖子妈妈。 没几天,孙清就去夏芍那里补了第一次货,补了三十条,全是方巾。 “这么快就卖出去了?”夏芍笑着帮她挑新的。 孙清一提起来就眉飞色舞,“你还记得那个小胖子的妈妈吧?我跟你学的,答应满了十五条她那条就免费送她,他们商店的年轻女同志都在我这买了。” 比起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她学得很快。 正好路上的雪也化干净了,第二天夏芍系了长丝巾,拿方丝巾绑了头发去单位。 这年代都是拿毛线或者缎带绑麻花辫,什么发箍发带,商店里根本没有卖的,更没见过有人拿丝巾当发带用,何况丝巾这个东西本身在江城就足够稀罕。 夏芍这一路简直是众人视线的焦点,还没到车间,就有好几个人过来问。 进了车间刚坐下,核算员小赵也来了,“听说你又有了新打扮,给我看看。” 她到底是宋书记的儿媳,还是识点货的,一看就知道,“你这是丝巾?” 见夏芍点头,又问:“我看百货商店有人把这个系成花,你会系吗?” 夏芍什么都没说,把丝巾拆下来打了一个,“你说这种?” 小赵眼睛都亮了,“对,就是这个,你这丝巾在哪买的?” 夏芍对外只说是陈寄北找人从外地带的,然后就有人找她打听,问能不能帮自己带一条。 没多久,食品厂开始流行用丝巾绑头发,后来又流行到了外面。小小的一块方巾好像成了这个春天的必备单品,绑头发,系脖子,怎么用怎么好看。 五月一还没到,夏芍和陈寄北一算账,这批丝巾已经回本了,还赚了不少。 孙清卖了一批,夏芍卖了一批,陈寄北找人在土产又卖了一批。卖得最好的当然是方形小丝巾,但长丝巾因为卖得贵,他们进得本来就少,也卖得差不多了。 “剩下这些还能卖个八十多块,全是净挣的。”陈寄北清点了下存货。 夏芍看着,从里面挑出几条,“邱哥这审美不行,这几个花色太难看了,孙姐已经给我送回来两条了,说卖不出去。下回再让他去批,得告诉他别批这几种。” 陈寄北“嗯”了声,“这几种留到最后,便宜点处理。” 总有人审美跟销售员邱哥一样直男,或者也想赶时髦,又不舍得花钱,图这个便宜。 夏芍把这几条拿到摇车上方,两个崽已经三个多月了,头可以立起来,小手也开始尝试着抓东西。小半夏本来朝着摇车上那几条丝巾使着劲儿,看到大眼睛立即转开。 “看来咱家丫头是个审美正常的。”夏芍帮女儿拽了拽用手帕扎成的小帽子。 陈寄北过来,本来也想看看闺女,还没伸手抱,他儿子很是时候地拉臭臭了。 没办法,他只能先帮儿子换尿布,洗屁屁。 刚把尿布拿出去,旁边用板杖子夹出的另一半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夏母正在收拾厨房,开门听了听,“好像是来看房子的。” “来看房子的?”搞不好以后就是邻居了,夏芍收拾好那些丝巾,也出去看了看。 院子中间这板杖子是陈寄北夹的,绝对够高够密,最大程度保护了两边的隐私。所以人是看不到的,只能听到说话声,像是房主厉叔和一对父女。 那女儿声音很年轻,听起来甚至有些稚嫩,“爸爸我看这房子挺好,全是新盖的,还大。” 父亲却有些为难,“八百太贵了。” 夏芍一听挑了挑眉,和刚洗完尿布出来倒水的陈寄北对了个口型,“好像是石科长。” 这年代挣得都少,能买得起房的,除了他们,也只有石科长这种有外捞的了。 只是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房子是背着李来娣,专门买给他前妻留那三个孩子的。 他一说贵,他那今年才十四的大女儿立即跟他撒娇。又说房子虽然贵,但是大啊,可以租出去,以后两个弟弟结婚都够住了。又说他不给他们买,难道是想全都留给后妈,不管他们了? 石科长似乎拿这个女儿很没办法的样子,只是八百还是太贵了,他也拿不出来。 两人看了一圈,最终还是走了,不过听那对话,他女儿显然不太甘心。 夏芍和陈寄北对视一眼,“要买旁边这房子,还是尽快吧。” 陈寄北眉心也轻拧着。 自从孙清对面搬进来个不省心的,两人就对邻居这事比较在意。偏偏来的还不是别人,是石科长,就算是准备买给他几个孩子的,以后麻烦也少不了。 首先他那大闺女就不是个省油的,再一个李来娣以后知道了,搞不好还会上门来闹。 他们可不想跟李家人扯上关系。 “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借点钱先买过来。” 陈寄北声音淡淡,边说边垂眸放下衣袖,“买过来直接租出去,今年应该就能还上。” 夏芍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租户不好,他们可以不租给对方,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而且陈寄北上个月刚又涨了一级工资,一个月能开五十多了,她自己也有近五十。这波卖丝巾又赚了不少,虽然距离买房还差一些,差得却也不是特别多。 果然钱这东西,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第二天夏芍去单位,又捎了一些丝巾过去,都是别人之前订好的。 送完正要回车间,却发现梁秀英在外面晃来晃去,见到她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去旁边。 夏芍就跟着对方去了旁边一颗大杨树后,“怎么了?” “你最近不是在给人带丝巾吗?王翠花要坏你。”梁秀英压低声音,表情却很急,“她找了班里其他人,还找了我,让我们一起举报你投机倒把,把你这班长弄下去。” “帮别人带点东西也不行?”夏芍露出惊讶。 防的就是王翠花这种小人,她放货放得一直很谨慎,都是先统计好谁要,隔一段时间统一给。 “你是给别人带的,可她不这么说啊,她想坏你还用管到底是咋回事儿吗?” 梁秀英也是念夏芍的好,才来通风报信,之前她表现不错,夏芍已经帮她把旷工改成了请假。 “反正这事儿你心里有点数,我含糊过去了,谁知道别人怎么想。”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笑人穷恨人富的,谁也保不准会有人见夏芍年纪轻轻就当了班长,丈夫又是土产公司的大师傅,眼红给她使点绊子,制造点麻烦。 夏芍点头,和梁秀英道了谢,刚从树后出来,有人叫她。 “夏班长,罗师傅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梁秀英就跟在她身后,闻言神色大变,“她不是已经去举报了吧?这么快!” 夏芍倒还算镇定,和那来通知她的人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 说完才回梁秀英的话,“不一定,要是这种事,找我的应该是车主任。” 不过到底是什么,都得去一趟才能知道。! 第120章 模子 到了车间办公室,老罗、车主任、温副主任都在。 老罗的办公桌上清出了一块,放着个一尺多宽两尺多长的纸箱子,还没拆开。 夏芍一看便明了,“饼干模子到了?” 机制饼干车间的模子就是这么个尺寸。 果然老罗点头,见她进来拆开了纸箱,“你看看是你要的那样吧。” 模子横五排竖五排,全是长方形,凹槽中还有整齐的凸起,是用来防止烤制时起泡的。 夏芍伸手摸了摸,“看样子没问题,不过到底好不好用,还得试试才能知道。” 老罗点头,“那你先拿回去,安上试试,要是能用,我立马下单让供应科采购大葱。” 夏芍把箱子重新装上,正要抱起来,车主任伸了手,“东西沉,我帮你送过去。” 纯玻璃制的,那么大,还的确挺沉手,夏芍笑着和他道了谢。 刚出门,车主任就压低了声音,“你最近是不是在给人带丝巾?” 夏芍在单位统共才卖了两批,就连车主任都知道了,看来盯着她的人还真不少。 她点点头,没有否认。 车主任就低声说她:“别带了,已经有两个人来我这里反映了,还有人找到了厂里。” 车主任不说,夏芍也不准备继续卖了。一来丝巾剩的本来就不多,二来帮着带这个说法是有时间周期的,她卖两批货之间本就隔了半个来月,再有半个多月就该过季了。 也还好她都是让人先订,隔一段时间再给货,不然就不只是有人反映了。 不管怎么说车主任这都是好意,夏芍点头。 车主任见她态度诚恳,没有敷衍,也知道她一向心里清楚,就没再多说。 两人走到机制饼干车间,刚进门夏芍就对上了梁秀英隐含担忧的眼。 虽然夏芍那么说,梁秀英还是不敢放心,突然见到车主任过来更是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车主任手里的东西。 车主任在桌上放下纸箱,“谁会拆装模子?过来把这个换一下。” 班里对这些最熟悉的是杨富贵,他立即过来拆了纸箱,其他人也有些好奇,“怎么想起换模子了?”毕竟这东西还挺贵的,原来那个又没坏,根本没必要换。 车主任和夏芍都没多解释,夏芍去关了烤炉,等模子换好,用原来的面团卡了几次。 卡出来的饼干坯厚薄均匀,大小一致,中间还有整齐的孔洞,没看到什么不妥。 夏芍朝车主任点了点头,“能用。” “那我就回去下单子了。”车主任颔首,正要走,又停住脚步,回头扫了眼车间里的人,“你们班长特地研究出来个新配方,好好干,今年说不定能拿个先进。” 拿先进? 第196节 这个跟机制饼干车间可从来没有关系。 众人一愣,那边车主任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已经往外走了。 “谢谢主任。”夏芍送他到门口。 既是谢他帮着拿东西,谢他善意的提醒,也谢他刚才这句明显是为自己说的话。 果然车主任一走,班里立即有人问:“刚主任说新配方,什么新配方?” “先换回去吧。”夏芍指指模子,见杨富贵开始拆了,才笑道:“我之前在家坐月子,闲着没事就想了个新饼干配方,一直在等着做模子,就没和大家说。” “还真有新配方啊。”梁秀英啊呀一声,“跟宫廷酥一样的配方吗?” 她不说,大家差点忘了夏芍就是因为会研究配方,两次为厂里创收,才破格升的这个班长。 也是他们车间生产的东西向来单一,不像饼干班那么容易添新品,他们就没往这个方面去想。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就因为有了宫廷酥,饼干班去年可没少拿荣誉,班里最差也是个进步奖。他们班虽然被戏称为养老院,但又不用自己想,好事儿就落头上了,谁能不高兴? 夏芍就简单和他们说了下苏打饼干,“和宫廷酥不一样,咱们这个成本没那么高。” “成本低好啊。”梁秀英很配合地捧场,“成本低,卖的就便宜,买的人也多。” 这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大家眼睛更亮了。 夏芍看模子已经拆下来,就让杨富贵重新放回了纸箱里,“说来这事儿还得请大家帮忙,我是用临时车间的烤炉烤的,不知道咱们这个炉得用多少火,多少速度。” 坐享其成,哪有参与其中更让人有归属感? 只有付出了,才会更珍惜。等有了收获,也才会更喜悦,更团结。 果然此话一出,负责烤炉的一位大叔已经跃跃欲试,“行,这个我在行。” 其他人重新回到岗位上,再聊起天,话题也多围绕着夏芍的新配方打转。 没人提丝巾的事,也没人再理王翠花。 晚上回去,夏芍和陈寄北说起这件事,“我看厂里是不能卖了。” “那就不卖了,让孙姐也注意点,不是熟人别给。”陈寄北微蹙了下眉,面上却没什么担忧,“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咱们有门路带东西,以后也不用这么显眼。” 这是拿江城没有的丝巾,给自己打响了代购的名声? 以后谁要是有需求,自然会找他们,还是转到私底下更为安全…… 既然陈寄北有数,夏芍就没再说,第二天再有人来问,她一律说最近不能带了。 要是有人追问,她就说怕影响不好,能懂的人自然能懂。 这下已经买到的全都庆幸自己手快,没买到的则懊恼不已。尤其是决定等五月初开了工资再买的,就差这么几天,谁这么缺德,非得盯着人家夏班长? “我找人打听过了,丝巾在南方买也得差不多这个价。” “那人家也没挣什么钱,算啥投机倒把?这群红眼病坏冒水了都。” 王翠花在路上听到有人这么说,差点没被气死。 再进班里一看,原本答应好了跟她一起举报的,现在也都不吭声了,见了她还故意离得远远的。 班里人又不傻,夏芍现在=新配方=先进荣誉=涨工资的可能。她要是出了事,这个新配方搞不好就流产了,别说去举报了,现在谁去举报他们跟谁急。 还有那急性子的,忍不住嘟囔:“不是说差点原材料吗?供应科那帮人咋这么慢?” 其实供应科不慢了,但糕点车间要的这些东西吧,就挺迷的。 奶粉还好说,大葱…… 这要是不知情的,看他们一会儿花椒,一会儿大葱,估计还以为食品厂改国营饭店了。 供应科跑了趟百货批发部,又跑了趟副食批发部,总算把东西买齐了。 马车拉到机制饼干车间门口,别说路上看到的人了,班里人自己都一脸懵,“大葱?” “嗯。”夏芍验了验货,自己拎了奶粉进去。 班里男同志看到,也赶忙过来帮着往里搬。 一群大叔大妈就跟在夏芍后面,还有说有笑,过来送货的采购员不禁有些感慨。 他第一次见夏芍,是跟着石科长去送做元宵要用的材料。当时夏芍还只是个小班员,跟在老罗和几个班长身后,除了长得特别漂亮,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这才不到一年半,她就升了班长。当班长才不过半年,就又有了新动作。 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年龄和外表。 机制饼干车间当天便忙起了试做新品,说是忙,其实也就是切葱花和调试烤炉花了点时间。 一确定好烤炉的档位,夏芍直接画了张图贴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第一盘试做成功,大家全坐下来尝了尝,夏芍还让他们有意见尽管提。 这以前可都是那几个班长,和被老罗叫去做样品的人才有机会的,一群叔叔阿姨还挺新鲜。就着饼干喝着热水,众人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别管有没有用,参与感绝对满满的。 而且夏芍真的听得很认真,还拿了本子在旁边做记录。 这让老大叔老阿姨们觉得情绪被满足,意见被尊重,再看夏芍这个小年轻,就更顺眼了。 还有人递了两块饼干给夏芍,“别光顾着记,你也吃。” “是啊,你现在还得喂两个小的,可不能饿着。” 旁边另一个阿姨也笑道,“说起来你家那俩孩子我们还没见过,等在大一点,领来单位玩啊。你和陈寄北那都是一等一的相貌,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夏芍道谢接过饼干,一边吃一边继续记,众人不由说得更起劲了。 老罗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就没进来,背着手转个弯,又往回走了,“我就说她能处理好吧。” “那您还特地跑过来一趟。”车主任听得好笑。 “我又不是不放心她,就是来看看进度。”老罗嘴硬。 车主任也不戳穿他,顺势转了话题,“我看他们这边挺顺利的,准备准备,明后天就能开始生产。不过上新品的话,他们那班人就有点不够用了,是不是再调去一个?” 人员调动上的事,老罗从来不插手,“你是主任,你说了算。” 车主任就从面包班调了个之前负责烧煤的过去,专门帮着切葱花、装袋。 正好换了烤炉,烧煤的人手全都撤了下来。饼干班任务重,有宫廷酥,槽子糕班也加了枣糕,面包班那边人手还算充足,夏芍之前在面包班干过,和对方也算熟悉。 来的这个人年龄还不算大,只有三十多,绝对是青壮年。 夏芍一看就知道车主任这是在为自己着想,来的人年轻,又是新调过来的,只和她熟悉,自然会和她抱团。她等于是在班里有了自己人,以后行事会更方便。 果然那人自己也清楚,刚调过来,就和王翠花吵了一架。 这事说来也不怪他,班里风向一变,王翠花心里便有气,干活自然也带着情绪。 他刚切好的葱花,被王翠花不小心一撞,全洒在了地上。他当时只是皱了下眉,还没等他说什么,王翠花先骂上了,话里话外怪他东西放的不是地方,弄了自己一身。 这谁能忍? 他立即反驳,然后反驳就变成了争吵。 王翠花正有气无处洒呢,指着他的鼻子跳着脚,连骂了一个小时,话里还颇多指桑骂槐。 夏芍说了两次,王翠花理都不理,夏芍就没再管了。 没管的结果是王翠花因为耽误了一个小时的工,累计够了时长,又被记旷工半天。那新来的小唐倒是没她那么大的脾气,一边忙自己的,一边时不时回两句,只受到了批评。 处理完,夏芍照例问谁有意见,这次班里比上次还要统一。 众人看着王翠花,眼神里有反感,有厌恶,有不理解,就是没有同情,没有同仇敌忾。 王翠花本就年龄大了,这一口气堵得太狠,刚被罚完,就不得不请了病假。 其实这种老正式工很难处理,她又不犯大错,想罚都不好罚。但这人总是上蹿下跳,影响整个班的工作氛围,就别怪夏芍钝刀子割肉,让她不好受了。 也就在王翠花请病假没来那天,各大蔬菜副食商店的糕点柜台上了新品。 现在商店的售货员都卖出经验了,一看纸袋子上有字,就知道是新东西。 再看这次的包装,四四方方,戳子上写着葱香苏打饼干。左上角是熟悉的、龙飞凤舞的“江城”,右下角一个长方框,里面是“无糖”两个字,简洁明了。 这下好,东西是什么口味,有糖没糖全都写清楚了。 售货员直接将东西放在了柜台前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有些好奇,“这一包的分量怎么有点小?” “夏班长说这次的饼干脆着吃最好吃,最好别放太长时间。再说分量小,卖的不也便宜吗?” 相比宫廷酥油大糖大,还用了猪油和鸡蛋,葱香苏打饼干的确便宜不少。 过来送货的人还没走,就有人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也有人之前是买过无糖月饼的,问那送货员:“这个也是咸口的吧?这个好吃还是之前的无糖月饼好吃?”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和无糖月饼都是夏班长研究出来的,应该差不了。” 听说是同一个人研究出来的,那人没再犹豫,掏出钱和票买了一包,反正也不贵。 不过他有些好奇,“夏班长?你们厂糕点车间的大师傅不是姓罗吗?” “是姓罗,这个夏班长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去年才当的班长。”商店这边还在点货,送货员就多说了几句,“要说这个夏班长,她今年多大你们肯定猜不到。” 这么一说,连售货员都来了点兴趣,边点货边问:“多大?总不会才三十吧?” “才二十五。”送货员说。 别说售货员和之前问话的人了,其他人听着都有些吃惊,“二十五?” 谁也没注意商店深处的办公区门口,有人身形顿了下。 姓夏,食品厂糕点车间、今年只有二十五…… 这人该不会是夏芍吧? 她才去了食品厂几年,就这么有本事,这么受人吹捧了? 正想着,旁边的出纳不悦地又叫了他一声,“李会计,我让你把今天的账记上。” 李常顺赶忙回神,“哦,这就记,这就记。” 可旁边的出纳看着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见他进了屋,更是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儿子在外面有人,姑娘跟了个大自己十多岁的老男人,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叫两声才答应。 — 第197节 有了之前的无糖月饼打基础,这次的苏打饼干果然很容易便打开了局面。 第一批送出去的货照例不多,没两天就卖光了,商店第二次要的货量就多了两倍。 夏芍从车主任那接到任务,回来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众人,“辛苦大家了,新饼干很好卖。” 老大叔老阿姨们脸上立马有了笑容,还有人回了句:“辛苦班长了。” 是那新调过来的小唐喊的。 不过配方是夏芍想的,模子是夏芍找车间下单定做的,这么说好像也没有毛病。 众人一阵笑,还有人跟着道:“对,班长辛苦了,班长为人民服务。” 到了五月一休假,何婶儿都知道夏芍又研究出了个新配方,“你说说你和寄北你们俩,咋就都这么灵?人家干一辈子也研究不出个新配方,你这年年都有。” 夏芍这是占了穿越的便宜,自然不会接这话,笑着问何婶儿吃不吃自家刚爆的玉米豆。 “我岁数大了,不爱吃这个。” 何婶儿把两个崽崽挨个抱起来一通亲香,被小承冬面无表情看了好几眼,又被活泼的小半夏踢了两脚,才说明来意,“二立下个礼拜订婚,你跟寄北记得来喝酒啊。” “二立终于要订婚了?”夏芍有些意外。 何婶儿点头,圆圆一张脸上眼睛笑眯成了缝,“是要订婚了,美云那丫头已经来家里吃过饭,我们也去看过她妈了。准备今年先订婚,等明年再找日子结。” 说着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够倔的,你猜她之前为啥一直不答应跟二立处对象?” 夏芍心里其实有一点猜测,但她没说。 果然何婶儿道:“她等着把那一百块钱还完呢。一整个冬天,她不蹲小市场就在家抠核桃仁,春天一开化又开始薅山菜。那小手让锥子戳的,都没个好地方了。” 何婶儿到底是厚道人,说起来不免有些心疼,“一开始听说是个农村姑娘,我跟你何叔都不太乐意,何况这还没结婚呢就得给她还钱。没想到二立看上的是这么个姑娘,不好落户口就不好落户口吧,她能干,这日子总能过好,二立现在也出息多了。” 金美云这姑娘身上有股子执拗劲儿,借钱是借钱,感情是感情。 既然何二立不愿意用帮她还钱绑架她,让她嫁给自己,她就坚决不在跟何二立有债务的时候谈感情。哪怕两人相处日久,她对何二立其实也有了好感。 她这是用行动在表明,她跟何二立是自由恋爱,她不是把自己卖了。 还好这样一位勤劳、勇敢又坚韧的姑娘,没如书里一样嫁给个傻子。 夏芍也笑叹道:“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二立都要成家了。” “可不。”何婶儿又高兴起来,“明年结婚,后年生孩子。正好云英家这个大了,我接着帮他俩带小的。”好像看到了儿女成家有了下一代,整个人都被注入了活力。 传统的中国式父母就是这样,总觉得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他们也不是非要催婚催育,就是时代原因,观念如此。总觉得不这样就好像有什么没完成,死了都闭不上眼。哪怕儿女成家了他们要多操心,多挨累,也依旧乐在其中。 夏母也是如此,每天忙着做饭、带孩子,连思念儿子和老家有时候都想不起来了。 听说何二立要订婚了,她也很高兴,跟何婶儿聊了半天关里关外的婚假习俗,才送何婶儿出门。两人年纪差不多,出了院子还在说话,看得夏芍忍不住弯起眉眼。 “咱妈比以前爱说话了。”陈寄北从后面揽住了她。 夏芍点头,想想这男人一开始就主张自己把夏母接过来,又回头飞快在他下巴上亲了下。 刚亲完,就看到儿子正躺在摇车里双目炯炯望着他们。 有时候夏芍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也是穿越的,不然怎么这么乖,还总是一副智慧的眼神? 然后有一次他和小半夏睡颠倒了,他对着妹妹的小脚丫子啃了半天,啃得口水直流,夏芍放心了。 穿越者绝对干不出这种蠢事,她家崽是原装的。 正想着,陈寄北突然俯身凑近,热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耳侧,“你还有个赌约没兑现。” 夏芍愣了下,才想起关于何二立和金美云那个穿肚兜的赌约。 这何二立都要订婚了,时间也过去了快一年,亏他还记着。 夏芍好笑,踮脚也凑到男人耳边,“我今晚就能兑现,不过你不怕被你儿子看到了?” 陈寄北一窒。 夏芍发现这父子俩可能有点对头属性,要么就是在肚子里的时候听到了陈寄北那句“女儿不错”。小承冬总能在各种恰当不恰当的时候,给他的爸爸制造点意外。 看着男人有些吃瘪的表情,夏芍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正要再说什么,夏母送完何婶儿回来了,两人赶忙分开。 没想到夏母身后还跟着孙清。 她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平时挺在乎形象的一个人,出门竟然没换衣服,脸也绷得紧紧的。 夏芍一看就知道有事,正要问,孙清已经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这房子我是住不下去了,我想把你隔壁那三间买下来。”! 第121章 包租婆 上回说让孙清买房子,孙清还没这个意愿。 夏芍一听就知道八成是她那新邻居又闹什么幺蛾子了,给她倒了杯水,“坐下来慢慢说。” 孙清接在手里,却没喝,望着夏芍和夏母关切的眼神平复了半天情绪,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就想不通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坏我她能有啥好处?” “能让咱们孙姐生气,气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了。”夏芍说。 孙清一愣,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出来时太气了,还真没换衣服。 被她这么一打岔,那股气也泄了不少,孙清这才喝了口水,“对门那两口子不是拿了你家的酸菜吗?他们又拿人家东西了,没拿我家的,拿的斜对门老崔家的。” 说起这个孙清就搞不懂了,“她家是得穷成啥样?老拿人家东西。人家老崔家一条破棉裤,正准备洗呢,看到孩子摔了就暂时放在门口,去扶孩子了。就这么屁大会儿工夫,她也能把那棉裤拎回来,还生怕人找到她头上,塞我家鸡窝后面了。” 按理说一条破棉裤的确没什么好拿的,但这世界上总有些人热衷于捡破烂。 有破烂要捡,没有破烂硬说那是破烂,也要捡。 夏芍前世就见过老两口一个月开一两万,儿女也都出息不用他们补贴,依旧每天捡破烂。老太太晚上甚至连觉都不睡,下半夜两三点拿个手电筒挨个楼道转。 有住户放在外面的东西丢了,一查监控,发现全是她拿的。 而且这老太太的操作很绝,把人废品收购站收好捆成捆的纸壳都偷走了。偷完拿回去连拆都不拆,原封不动又卖回收购站,被人发现,好一顿骂。 而且自己拿了东西,怕人发现就塞孙清家鸡窝后面,这是夺笋啊? 夏芍问孙清:“这事儿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清楚了。”孙清说,“我是啥样人,五年邻居了崔婶子还能不知道。” 那估计还有别的事,只这一件应该不会让孙清下定决心买房。 果然孙清吸了口气,又道:“我还发现最近去我那做衣服的人少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也跟着做,把我给顶了。结果我今天去蔬菜商店买菜,碰到个以前在我那做过的,竟然问我搬哪去了。我才知道她没事就守在大门口,碰到有人找我就跟人家说我搬家了。” “这人也太损了吧?”夏母实在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 何止是损啊,简直损到家了。 孙清没有工作,就指着给人做衣服赚点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生才的门路,为了能把内衣做好没少下功夫。她几句话就把人财路断了,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难怪孙清下定了决心要搬家,再让这人坑下去,她还挣不挣钱了? 到时候别说买房子,她连过日子的钱都要不够了。何况她还怀着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该生了。 “买了也好,好歹是自己的房子,不然你也得月月交房租。” 夏芍的声音温软、平和,像一股涓涓细流,带着抚平情绪的轻缓,“旁边那三间房主要八百,不过我买的时候只给了七百六,你讲讲价,说不定能讲下来。” 夏芍本准备自己买下来的,也想过到时候要不要租给孙清,两家继续做邻居。 可孙清现在租的那是公房,只要她一直住下去,九几年房产改革,就能拿到房子的产权了。与其让孙清搬过来,几十年后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不如就住在那。 现在孙清想买了,自然皆大欢喜。正好她手头钱也不够,还准备等明天开了工资再想办法借点。 “七百六?”孙清算了下,感觉还有不少缺口。 但她真是被那个新邻居恶心到了,就怕搬到别的地方,依旧碰到这种极品。与其如此,还不如狠狠心,买夏芍旁边这家,继续和夏芍做邻居,也不用再租房子住了。 见孙清皱眉,夏芍问她:“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正好丝巾全回本了,还赚了不少,马上发工资,她和陈寄北还能有一百,三百块钱绝对能拿出来。 没想到孙清听了却摇头,“不能跟你借,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几年能还上。” 她抬起眼,“这三间房,咱们一起买怎么样?” “一起买?”夏芍微愕,陈寄北也淡淡撩眸,看了孙清一眼。 孙清点头,“对,一起买。到时候房子一半归你,一半归我,我那一半自己住,你那一半可以租出去。等我攒够你那一半房子钱了,再从你手里买回来。” 越说思路越清晰,“有房租好歹也是个进项,不然你这钱不是压我这了?” 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孙清这脑子是越转越快了,连这种方式都能想出来。 不过先让夏芍收房租,等她攒够了再买回来,这每个月四块多,利润也不少了。 夏芍不禁问她:“我不是让你自己租出去,拿租金还借的钱吗?” “那你不是亏了?”孙清很坚定地再次摇头,“有多大本事,办多大事。反正房子买下来,我和百胜以后就不用每个月交房租了,还能有个省心邻居,已经很划算了。” 大概他们都是不愿意让别人吃亏的类型,才能相处这么好,一直相处下去。 夏芍抬眼看看陈寄北。 陈寄北下颌点了点,“我没意见。” 夏芍就重新望回孙清,“那我这边没问题,你那边,你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姜哥吧。” “行,我这就回去跟百胜说。”到底是大事,不能不和对方商量,孙清站起身。 刚要走,夏芍又叫住她,“你那一半……” 才开了个头孙清就笑着摆手,“我那一半你就不用操心了,多了没有,三百我还是能拿出来的,那七十等这个月百胜开了工资,我再回我妈那借点,怎么也够了。” 夏芍没想到她手里有这么多存款,一怔。 孙清低头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有快两百是我之前攒的,一百多是这一年做内衣挣的。我跟百胜之前一直没孩子,四五年了,不把钱攒着,难道都大手大脚花了?” 听孙清说家里有这么多存款,姜百胜也很吃惊。 他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工资到月就交给老婆,怎么花,花多少,他从来不问,也没个概念。孙清做衣服能挣多少他就更不会问了,他还以为家里很穷呢。 第198节 看孙清把钱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数了一遍,里面甚至有一大半全是毛票,姜百胜沉默了。 老家那边总说他们没孩子,旁人也有觉得孙清她妈脾气太差,觉得孙清连个饭都做不好....... 可只有孙清,是真心实意跟他过日子。也只有孙清,能在家里需要用钱的时候给他拿出钱来。 姜百胜突然抱住了孙清,把孙清吓了一跳,你干嘛?数到哪儿我都忘了!” 姜百胜一言不发,放开她,又大步朝外走。 孙清更纳闷了,“这说正事呢,我还没数完,你要去哪?” “你做主就行。”很奇异地,姜百胜竟然用了跟陈寄北一样的话。 他自己也有所察觉,顿了下,还是出去了,“我去做饭,你不说我炒菜比你好吃?” “你不怕被对门看见了?”孙清疑惑。 自从对面搬进了新住户,姜百胜可再没拿过炒勺,生怕被人知道。正好孙清怀孕也满了四个月,早孕反应早就没了,家里就重新恢复了由孙清做饭。 这回姜百胜连停顿都没停顿,“看见就看见,反正咱们也要搬走了。” 没几天,孙清和姜百胜过来,夏芍陪着和房主厉叔讲了讲价,最终同样以七百六拿下。 交钱拿房照之前,夏芍这边何叔出面,孙清那边姜百胜一个同事出面,两边先签了个字据。签好名按好手印,这房子就算是两边合伙买的了,一家一间半。 没想到去跟厉叔交钱的时候,竟然又碰上了石科长和他大闺女。 对石科长这个女儿,夏芍是耳闻已久,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多打量了一眼。 大概是随了母亲,她相貌并不像石科长那么普通,看着还有几分清秀。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已经抽条了,有了少女的模样,眼里却没有少女的天真和稚嫩。 见他们已经和厉叔买好了,她虽然失望,却并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发脾气。反而半是撒娇半是抱怨,说都怪石科长犹豫不决,下次可得给他们买个更好的。 这么小就知道发脾气没用,能把东西弄到手才最有用,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夏芍很庆幸他们动作够快,也暗暗为李来娣点了根蜡。 石科长临走的时候,还跟夏芍和陈寄北打了个招呼。到底是小姑娘,一见夏芍这个长相,他女儿眼中立马闪过戒备。看看夏芍身边的陈寄北,再看看夏芍的态度,那抹戒备又迅速消失。 显然石科长在男女方面不干净,他女儿也知道,看到漂亮女人就心生怀疑。 只是李来娣知不知道,夏芍就不清楚了。 房子买完,接下来就是收拾了,孙清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每天行动如风。 她先拜访了周围几户和她关系不错的邻居,托对方如果以后有人来找她,就跟人说她搬去了哪里哪里。路上碰到以前的老客户,也跟人家说起她要搬家的事。 “不远,就在税务局后面,河边一排六间,西边那三间,还跟以前对门那户做邻居。” 当时她正在百货商店买收拾新房要用的东西,那小胖子妈妈听了,就笑道:“以前那邻居好啊,两口子长得都好看,家里老人也不错,可热心肠了。有一回下大雪,我进去的时候落了一身,那婶子还特地拿了扫炕的扫帚帮我扫,怕我衣服湿了。” “是吧?我也觉得小夏他们家人都不错。” 也不知道是孙清准备搬家准备得太高调,还是现在房子越来越吃紧了,她还没走,就有人上门来看房。是一对小夫妻带俩孩子,说是家里住不下了,分出来单过。 老本地人家里房子大,也有儿子结了婚依旧跟父母住在一起的。 不过结了婚要是孩子多,或者下面弟弟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就会分出来另外找房子。 “来那赵老二我认识,以前我们这出了名的地痞混混,成天跟人打仗,没少因为打人进去。以前年轻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三十多了,一脸的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孙清过来说起此事的时候满脸是笑,“我现在就希望他能租成,看对门那两口子傻不傻眼。” “恶人自有恶人磨?”夏芍笑着问。 “对啊,不然摊上这么个邻居,再好脾气的人都得被气得脾气不好。不说他们了,你那一间半房子是不是准备往外租?还没租出去的话,我这边有个人选。” 既然都和孙清一人一半买了,当然得往外租,总不能就这么空着。 夏芍点点头,“说来听听。” “是百胜他们单位一个同事。”孙清说,“刚参加工作没两年,处了个对象,准备这个月结婚。他那个对象我没见过,不过听百胜说这小伙子人还不错。” 姜百胜这人大男子主义是大男子主义了一点,但人很正派,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虚的。 何况等人搬进来,要和人住对门的是姜百胜和孙清,他们肯定不会给自己找个麻烦。 “那就找个时间,让他们过来看看房子。” 夏芍看一眼小座钟,起身把脚上柔软舒适的布鞋换了,穿上了双皮鞋。 孙清一见就问:“你这是要出门?” “嗯,二立今天订婚。”夏芍出去喊了正在帮夏母搭豆角架的陈寄北,“换衣服,该出门了。” 新家院子大,一开春夏母就琢磨上了,准备在墙跟下开两垄地,种点豆角洋柿子。 不得不说种田是刻在华夏人骨子里的基因,何况夏母本就是农村出来的,在老家吃的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菜。来了江城什么都得花钱买,她一买菜就觉得肉疼。 不仅开地,夏母还又去小市场买了一批鸡崽,准备在院子里圈一块地方散养着。 夏芍看着她弄,一点都没提醒她,一开始来东北,她是没准备待长久的。从关里走的时候她很多东西都没拿,人都上火车了,还在惦记有没有人喂她的鸡鸭。 陈寄北就更不会提醒了,帮着夏母开地,给夏母扎养鸡的矮篱笆。 听到夏芍叫,他把手头这一个架好,才洗洗手,进屋也换了衣服和鞋。 孙清就起身告辞,“那你们忙,我回去继续擦窗户。” 人走出门,又看着偌大的院子,“以前出了门就是你家,这下还得从大门出去,绕一个圈。” “对啊。”夏芍笑,“早知道你会搬过来,寄北就不夹板杖子了,还省了不少板子。” 夏芍和陈寄北骑车到何二立家的时候,里面菜已经炒了一大半了。 何婶儿扎着围裙还在挥炒勺,看他们进来,赶紧让何二立过来迎人。 里面金美云已经在了,旁边还坐着个不到四十的女人。五官生得很秀美,就是面色蜡黄,神色憔悴,衣服罩在瘦弱的身躯上空荡荡的,说话也有气无力。 何二立给夏芍和陈寄北介绍,说是金美云的妈妈。 夏芍笑着和对方打招呼,“阿姨好年轻,和美云站一起像对姐妹似的。” 金母和她不熟,朝她笑了笑。虽然金美云嫁给何二立是高嫁,态度倒也不卑不亢,没有过分局促。 倒是金美云脸有点红,“我妈结婚早,十八岁就有我了。” 农村人的确结婚都早,到了五六十年后还有人不够年龄就结婚,生了孩子再补证,夏芍并不觉得意外。在原书里金美云十七岁就生了女主,比她妈妈还早。 何叔提前炒了瓜子,大家边嗑边聊,到了中午十二点何大立两口子也没来。 夏芍猜是何大立媳妇儿不满何二立没要她嫂子的妹妹,故意不来的。 何叔跟何婶儿估计心里也有数,“那就开席吧,不用等他们。” 反正云英和栓子两口子都在,夏芍跟陈寄北也来了,他们不来,还省的说些难听的话扫兴。 不过怕金美云和她妈多想,何二立还是低声解释了句:“我嫂子工作比较忙。” 不说他哥,而是说他嫂子,金美云又不傻,一听就明白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吃了饭,饭后送陈寄北和夏芍出门,金美云还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是打糕。之前说要请你们尝尝,一直没机会,这还是二立哥帮着打完,我妈做的。” 何二立在旁边笑,“可不,她们家那木榔头还挺沉的,我胳膊酸了一天。” “你要是从小干农活,就不觉得沉了。”金美云嗔他一眼。 “就我这体格,要是从小干农活,早就累死了,还能遇上你?” 何二立贫了句,金美云那一眼嗔立马变成了瞪,“瞎说什么呢?” 夏芍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亮,干脆接过饭盒,“谢谢,明天我捎去单位给二立。” 瓷白的糯米蒸成饭打成团,裹上一层炒熟的黄豆面,软糯又香甜。夏芍都一口气吃了三块,更别提陈寄北这个甜食爱好者了,一饭盒打糕,三分之二都进了他的肚子。 第二天夏芍把刷好的饭盒带去单位交给何二立,姜百胜那个同事来看房子了。 来的是一对年轻未婚小夫妻,男的看着挺老实,女的也随和大方,不像是难相处的人。男方妈妈跟过来一起看的,一看就知道是好房子,朝儿子点点头。 既然觉得满意,那接下来就是谈价格了。 男方那妈妈还挺能说,把房租从四块八讲到了四块六,这才交了第一个月的钱。 夏芍收了,给了对方房门的钥匙,回去笑着把钱夹在了日记本里,我这也算是包租婆了。” 北漂四年,她连个卫生间都买不起,现在竟然能收上房租了。 夏芍笑着问陈寄北:“你说咱们要是买上十套二十套房子,我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一个月光房租就一两百,谁还上班啊?天天拿着麻袋收租多好。” 陈寄北闻言,居然还很认真地想了想,“可以。” “可以什么啊?”夏芍好笑,“这一套半就花了一千多,二十套得多少钱?” “可以再卖一趟参,郭姐不是说今年能批到五斤?” 五月中旬,孙清和姜百胜率先搬到了隔壁,和夏芍重新成为邻居。 怕人找不到,孙清还专门找陈寄北给她画了个牌子,上面是剪刀和布匹,就挂在门口。 刚搬过来生意肯定会差点,没想到老客户少了,倒吸引来两个新邻居。 那牌子太醒目,一看就知道她家是做衣服的,正好她家院门开着,院子里晒着几件刚洗好的衣服。附近邻居看做得还不错,又闲着没事,就进来问了问。 这一问,发现孙清不仅衣服做得好看,还知道什么身形的人怎么搭,十分内行。 两人听得直点头,回头就有一个去商店买了布,在孙清这做了一件上衣。 又过了两天,连那直男审美的丝巾都甩出去两条。 孙清和夏芍说这事的时候十分奇怪,“那么难看的东西,真有人会买啊!” “你觉得难看,又不代表别人也觉得难看。”夏芍把闺女的小手从嘴里拽出来,擦擦上面的口水,“再说那不是便宜吗?一来就有生意,你这也叫开门红了。” “那你把剩下那些都放我那吧,我帮你卖。” 孙清能买上房子,光帮着夏芍跟陈寄北卖丝巾,她就赚了二十多。 东西毕竟要过季了,放孙清那,的确是个细水长流的法子,夏芍没拒绝。 没过几天,租房子那小两口结婚了,接新娘的时候夏母和孙清还抱着俩孩子去看了热闹。 天暖和了,小半夏戴着手帕扎成的帽子,穿着孙清做的小兔子鞋,一出门就四处看个不停。门口贴着的红喜字要看,接亲的自行车上的大红花要看,一身喜庆的新娘子也要看。 结果人家结个婚,把她给累坏了,回来一放到炕上就睡得呼呼。 中午陈寄北跟夏芍回来吃饭,正要抱抱女儿,就看到女儿熟睡的小脸,和儿子睁得溜圆的眼睛。他就先把儿子抱了起来,还面无表情拍了拍。 第199节 经过锻炼,手法已经很娴熟了,就是还没掌握孩子长嘴的要领。 没多一会儿小承冬就“咿呀”着伸出小手,要从他怀里下去。 等天气开始热了,夏母种下的黄瓜和西红柿挂了果,两个崽也满了半岁,可以开始断夜奶了。! 第122章 成绩 大概是那次留下的印象太深,陈寄北对这个半岁记得十分清楚。 早上夏芍洗漱完,正站在桌边梳头发,在镜子里看到他把阳历牌翻了一页,若有所思。 “有什么事吗?”夏芍放下镜子问。 男人将翻过去那页夹进阳历牌上绑着的皮筋里,淡淡瞥了眼炕上的两个崽,“他俩出生满半年了。” 那眼神,好像现在就准备把两个孩子打包送走,顺便开个欢送仪式。 夏芍好笑,“你以为满了半年就能立马断夜奶了?” 陈寄北动作一滞。 “你还真这么以为?”夏芍这回是真笑了,把木梳上的头发卷下来丢进垃圾桶。 说来这木梳还是陈寄北帮她刻的,用的花梨木,梳背正中刻了芍药花图案,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夏芍笑着给男人解释,“小婴儿半岁以后胃会逐渐变大,可以吃更多东西,晚上就不用吃夜奶了。不过这得有个过程,还得适当给他们添一点辅食。” “还得等?” 陈寄北眉都皱起来了,一低头,小承冬摇摇晃晃坐着,努力保持着平衡。小半夏则彻底摊平在炕上,藕节似的小胳膊使着劲,去拽脚上的袜子。 屋里全是小婴儿哼哧哼哧的奶声,男人抿起唇,“还要等多久?” 夏芍伸出手扶住儿子的背,“等他俩什么时候半夜不起来要奶喝了。” 那可就得一段时间了。 首先晚上睡前这一顿就得喂饱,而夏芍一个人要喂两个崽,奶肯定不够,奶不够就要添辅食,给两个小家伙吃蛋黄,喝加了蔬菜的米糊糊。而小半夏显然不喜欢喝蔬菜糊糊,每次夏芍和夏母一喂,就闭紧小嘴巴,把脸别到一边。 “她不爱吃,就别给她吃了。”陈寄北忍不住帮闺女说话,“反正她晚上不闹。” 夏芍算是发现了,这男人有点东北男人的通病——宠闺女。典型的儿子糙养,闺女娇养。 她朝男人横去一眼,“你确定?” 陈寄北不说话了。 就在昨晚,小半夏还半夜醒了不睡觉,咿咿呀呀跟他玩了半宿。他怕吵到夏芍,抱着孩子去院子里兜了好几圈,早上难得夏芍都醒了,他还盖着毛巾被在睡。 “而且小孩子不吃辅食,对身体不好。”夏芍又补充道。 这回陈寄北更加沉默,好半晌,蹲在炕边小声哄闺女:“半夏乖,再吃一口。” 他已经尽可能让声音变得轻柔了,就是配上那张冷脸,怎么看怎么轻柔得蹩脚。 不过小孩子本能就懂谁最宠着自己,立马伸了小手要他抱。 夏芍就见陈寄北那个不值钱的,赶忙把闺女抱了起来,还驮着小屁股颠了颠。颠得小半夏咯咯一阵笑,小手拍拍他,往外面指,示意自己要出去。 自从去凑了一回结婚的热闹,她就有点待不住了,总想去外面看。 结果陈寄北抱是抱了,却没如她愿出去,反而坐回炕边,“先吃,吃完就去。” 小半夏当时就懵了,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妈妈手里绿油油的糊糊,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 夏芍趁着闺女愣愣地张开小嘴巴,一勺子糊糊送了进去,“还有一口了,就一口,吃完让爸爸抱你出去。我们半夏真乖,真棒,这么乖的小朋友是谁呀?是我们半夏。” 可算喂完了,陈寄北抱着闺女在屋檐下看了半天小燕子,才把闺女哄好。 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两小的总算睡了个长觉,半夜没起来要奶。 陈寄北和夏芍又观察了四五天,见没什么问题,陈寄北才找上夏母,“妈,晚上能不能让两个孩子跟你睡?帮着换个尿布就行,他俩晚上不吃奶了。” “跟我睡?”夏母还有些愣。 陈寄北冷着脸,一本正经,“夏芍单位快开始打月饼了。” 去年夏芍打月饼,夏母是见识过的,不仅连续一个月无休,还经常加班。要是晚上还要带孩子,肯定休息不好,夏母没有怀疑,主动把外孙外孙女接到了自己那屋。 陈寄北跟着去送的孩子,回来立即锁好门,颀长的身影还站在门边听了听。 “你这是怕他俩哭了,又杀个回马枪?”夏芍搭着毛巾被侧趴在枕头上,见了笑他。 陈寄北没有说话,过来正准备关灯,她突然坐起身。 毛巾被滑落,露出一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半长的乌发发尾扫着锁骨,半遮住圆润的肩头,沿着光滑缎面一路向下的,是分外起伏的曲线…… 陈寄北眼底落进一抹艳丽的桃红,整个人都愣在了那。 第二天天刚亮,鸟儿还在屋外的树梢上啾啾喳喳,夏芍便被一阵哭声吵醒。 她下意识朝手边摸去,摸了个空,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声音来自对面的房间。 “可能是孩子醒了,没看到人。”她赶忙起身。 刚一动,一快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布料便滑到了地上。 夏芍伸手要捞,发丝滑落肩头,又露出掩映在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梅。 偏偏这时有脚步声靠近,夏母小声在外面敲门,“你俩醒了没?半夏可能是饿了。” “醒了醒了,马上。”夏芍这种平和淡定的性子都有了些慌。 最后门还是陈寄北去开的,开门的时候夏芍已经换好了衣服,那片布料也被藏严实了。 夏日里开着窗睡觉,满室的暧昧气息早已散得无迹可寻。只是两口子一个神色冷峻,耳根却发烫,一个接过孩子开始喂奶,低头的时候脸上微窘。 出门上班的时候,夏芍坐在车后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年多了,昨晚折腾得实在有点狠,毛巾被都快被她咬破了。 也还好陈寄北多少有点克制,没动两个孩子的口粮,不然今天早上没东西喂孩子,那才是真尴尬。 到了单位刚进班,有人来通知她,罗师傅叫所有班长去临时车间开会。 老罗叫的,又是去临时车间,多半跟生产有关,夏芍分配好今天的任务就出了门。 出门正碰上王哥跟吴班长,几人打了个招呼,吴班长个嘴碎爱操心的已经唠叨上了,“肯定是跟打月饼有关。今年9月20就过中秋,这眼瞅着都要8月20了。” 今年做样品,老罗照例又叫了夏芍,还从夏芍班里点了几个人。 机制饼干车间以前哪能轮上这种好事,被叫去的杨富贵和梁秀英都很高兴,小唐也跟着去干杂活了。回来分了几块月饼给大家试吃,整个车间都跟着沾到了光。 不是没有人在背后酸,酸也没用,谁叫人家摊上了个有本事的班长。 葱香苏打饼干上市这几个月,销量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因为便宜,卖得竟然比宫廷酥还好。 这么好的成绩,有好事儿不落到他们班头上,才让人觉得奇怪。 在临时车间门口刚好碰上叶大勇,几人进去,老罗和车主任已经在了,果然要说今年打月饼的事。 “叶大勇,你们班还是负责做浆皮月饼。吴秀文和王国刚浆皮月饼之外,吴秀文广式月饼,王国刚双酥月饼。夏芍你们班负责酥皮月饼和椒盐月饼,有问题找你们主任。” 椒盐月饼用的也是酥皮,这么分倒也合理。 几人都没有意见,会开完,各自回去做动员,做准备。 老罗看着夏芍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都好好干。” “您不嘱咐她几句?”车主任问师父,“毕竟是头一年面对这种大事,带的还是机制饼干班。” “不嘱咐了,她自己能干好。”老罗摇了摇头。 说着又不免得意,“你看他们班,现在让她带得多好,就一个刺头也老实多了。” 不老实不行,王翠花现在是孤掌难鸣,每次一出来蹦跶,总有人跟她狠狠干一架。百分之七十是越吵越有经验的小唐,还有百分之三十是别人,反正都不给她面子。 每回吵到最后,别人还算平静,她自己却气得够呛,搞不好还要因为误工被罚。 这才几个月,她就因病请两回假了,再不老实就得提前病退。 车主任望着师父,半晌没说话,突然问:“师父您是不是打算退了?” 老罗有瞬间的沉默。 “您真打算退了?”车主任神色很是复杂。 他是老罗一手带出来的,甚至要是没有老罗,他都未必能进糕点行。当初食品厂建厂,他只是个来建厂房的建筑工,看老罗忙不过来,就抽空给老罗搭了把手。 没想到竟然挺容易就上手了,老罗觉得他有天赋,问他想不想进厂做工人。 当时他已经是建筑队里的大工了,挣得一点不比食品厂的工人少。何况刚进厂他还要做学徒,工资很低,他有老婆有孩子要养,哪能放着大工不干来做什么糕点。 也是老罗劝他,食品厂的工人是正式工,不像建筑队一到冬天就没活了,老了还有退休金。 他回去跟媳妇儿商量,他媳妇儿咬咬牙,决定先勒紧裤腰带,让他进厂,有份正式工作。 开始一年最困难的时候,老罗没少往他家各种送菜,帮着他们渡过难关。 所以人都说他这个车间主任当的窝囊,头上还有个师父压着,众人只知道罗永贵,不知道他车光喜,他却不这么觉得。 有师父这么根定海神针坐镇有什么不好? “您要是身体吃不消,可以少干点,夏芍跟叶大勇都长起来了,我跟老温也不是不行。” 你一个当车间主任的,就这么让人光拿工资不干活?”老罗笑着说他。 见他还要说什么,老头儿又道:“放心,我就是要退,也得再等两年。老温岁数也不小了,总得有人能把我俩的位置接下来,我才能安心回家养老。” 夏芍那边的确不用老罗操心,她回去的时候,班里的生产工作还挺井然有序。 虽说大家都是老同志,但加个葱香苏打饼干,班里也加人了,他们的工作量其实没变。一样的工作量,现在却出了成绩,有机会加工资,谁愿意犯错把机会弄没了? 见夏芍回来,还有人关心她,“罗师傅找班长啥事儿?是不是要打月饼了?” “是要打月饼了。”夏芍笑着点头,“今年分给咱们的是酥皮月饼和无糖月饼。罗师傅问我有没有问题,我说咱们班虽然都是老同志,一样可以为国家做贡献。” 好听话谁不乐意听?老大叔老阿姨们全都笑了。 “不过大家也不用太拼。”夏芍又说,“我看了任务量,不是特别重。咱们今年表现得已经很好了,只要保持住就行,大家还得留着好身体继续为国家做贡献。” 第200节 这就是关心之语了,比起一味地喊口号做动员,显然让这些老大叔老阿姨更加舒服。 毕竟他们干得好不好,也体现了夏芍这个班长的能力,是和夏芍的成绩挂钩的。夏芍如果一直给他们鼓劲,希望他们努把力,超额完成任务,难免显得功利。 正式开始打月饼这天,上班铃还没响,机制饼干车间已经到齐了。 提前十几分钟,小唐和杨富贵就开始和面,烤炉也打开开始预热了。等上班铃一响,大家热火朝天开工,夏芍带头一边聊着天一边干,速度竟然也不慢。 下午还没到四点,梁秀英“咦”了声,“没面了?” 众人都是一愣,看看空荡荡的面盆,再看看夏芍,怀疑她的计算出了错误。 “没事,咱们提前干完了。”夏芍笑道。 这可真少见,他们竟然提前干完了! 关键还不像上次被饼干班那些小年轻带着,又累,心里又不痛快…… 众人有点懵,又有些复杂。这其他班还忙着呢,他们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夏芍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再加点?反正打月饼期间都是按任务量给加班费。当然要是大家累了,也可以现在下班,大家自己决定。” 梁秀英家里孩子多,能不能涨那一级工资,她是最在意的。 既然时间还早,又不是特别累,她咬咬牙,“那就再加一点儿。” 有人带头,其他几个有这意思的也开了口。 毕竟时间实在是太早了,这个时候下班,无疑会很显眼。而且多干多挣,他们也不吃亏。 王翠花看着就竖起眉毛,想说夏芍压榨老同志帮自己冲成绩。 夏芍看都没看她,却似早就知道她会反对,“既然大多数人都同意,不同意的同志也不勉强。这多出来的部分,我会另外找个本给大家记工,谁出力谁就多开。” 这下好,她要反对她自己下班,反正显眼的是她,没有那一份加班费的也是她。 王翠花脸色变了数变,最终还是没有走,留下来一起干到了五点多。 第二天下午不到四点又没面了,这下不用夏芍说,负责和面的小唐和杨富贵自己去拿了面粉和油。 如此十几天下来,九月初发上个月的工资时,每个人都比往年多发了五块多。关键他们还都是正常时间下的班,没加班,也没觉得累,这钱就挣到手了。 夏芍早就发现机制饼干不是完全不能干,是倚老卖老的人太多了,内耗严重。 王翠花这样的人不好好干,别人见了,自然也不想好好干。 大家都拿一样的工资,谁多干谁是傻子。 久而久之,班里的效率提不上来,像打月饼这种大任务,自然拿不到加班费。 看到好处了,再干起来自然也更有动力了。 等苏厂长跟副厂长例行下来检查,一开机制饼干车间的门,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机制饼干车间?”副厂长到底年轻些,还回头看了眼车主任和老罗。 “没想到吧?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老罗一身工作服,背着手,削瘦了不少的老脸上有着得色,“他们班不仅纪律好了,效率也提升了,不信你们问小车。” 苏厂长和副厂长又望向车主任。 “是提升了不少。”车主任点头,很客观地说:“上个月十一天,平均每人每天超额完成十斤月饼。这个月比上个月还高,能超出任务量十五斤。” 别觉得浆皮月饼的任务量已经提升到了每人每天一百六十斤,十斤十五斤就很少似的。 酥皮的月饼要做油酥做油皮,烤的时候正反面都要烤,得烤两遍,本来就耗时耗力。机制饼干车间又都是些年龄大的,厂里一开始给他们的任务,每人每天就只有六十斤。 所以他们现在是每天都能超额完成四分之一。 众人在车间门口站了会儿,又关心了下老同志们的工作情况,转身出去了。 出来副厂长还感慨,“还以为她年纪轻轻就当了班长,压不住下面的人,没想到干得还挺好。” 何止是挺好,简直是让人惊喜,温广山当班长的时候都没把车间带成这样。 苏厂长忍不住看了温副主任一眼。 温副主任笑容温和,竟然主动接话道:“小夏干得比我好,要是我,可想不出什么新配方。”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夏芍这个位置,可能都要先花不短的时间站住脚,哪能这么快做出成绩。 老罗在旁边听着他们夸夏芍,“我就说她能行吧,你们非说她年龄小没法服众,压着不让她升。” 副厂长被说得有些尴尬,苏厂长却始终面色未改。 当初老罗和厂里提这事,他是不反对的,毕竟夏芍实在太优秀了。提叶大勇上来那会儿他就没反对,事实证明叶大勇也的确干得很好,带出了一个劳模班。 但他不是一把手,宋书记和副厂长都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所以韩富昌一去商业局要调人,他主动把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 苏厂长只是听着,等众人说完了才问老罗:“她明年工龄就满三年了吧?” 想到什么,老罗心里一动,“对,明年秋天她转正就满三年了。” 一直忙到八月十四,今年最大这场仗总算是打完了。 夏芍在班里最年轻,主动和小唐一起留到最后,挨个跟大家道了辛苦才离开。 回到家她什么都不想干,晚上吃了饭歪在炕边,没到八点,人就困得睡着了。 夏母看了,悄悄把两个小的抱去了自己那屋,还给他们喂了米糊糊。 到了第二天上午,夏芍人还懒懒的,手里拿着个苹果,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刮了喂给两个崽。 两个小家伙早就会坐了,也能自己翻身,就是爬还不太行,爬个两下就落到炕上成了小乌龟。 夏芍很公平地一人一口,刚喂了半个,孙清过来了。 “我就猜一打完月饼,你整个人都得掉层皮。”孙清肚子已经很大了,没法再抱两个崽,进来递给夏芍两个小围兜,“和之前那两个换着戴,省的吃个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你都快生了,还做这些?”夏芍赶忙接过来。 “就是快生了才做,等我生了就得坐月子了。”孙清扶着腰,笑着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得到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啊”“哦”后,转身告辞,“我得去我妈那过节了。” “你慢点。”夏芍下炕送了她两步。 小半夏本来还和孙清姨说得挺起劲,一看妈妈带着果果走了,登时急了。 她想追,小肉胳膊小肉腿腿又爬不利索,一着急,从嘴里蹦出一个含糊的“ma”。 孙清“呀”一声,“半夏会叫妈妈了!” 夏芍也很惊喜,赶忙回身,“半夏,半夏你再叫妈妈一声。” 小半夏却只盯着她手里的苹果,扁扁嘴要哭。 夏芍只能赶紧刮了一点,喂到她嘴里,再想哄她出声,她却怎么也不叫了。 陈寄北处理完鸡从外面回来,听说闺女会叫妈妈了,盯着自家崽看了半天。 等夏芍跟夏母出去做饭了,他也拿了个苹果,“我给你吃一口,你叫一声爸爸。” 小半夏只盯着苹果,小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带着口水的“噗噗”。 陈寄北只能拿勺子刮了一点,送到她嘴边,一字一顿,“叫爸爸,爸爸。” 话音刚落,旁边趴着的小承冬“啊”了声。 陈寄北以为他是要吃,先喂了一口给他,继续逗着闺女跟自己学话,“爸爸。” 小承冬再次“啊”了声。 陈寄北不说话了,刚进门的夏芍也“噗”一下笑出了声,“这臭小子,爸爸的便宜你也敢占。” 她拍拍儿子的小肉屁股,“别答应了,小心将来你爸爸揍你。” 小承冬反应很冷淡,没什么表情又“啊”了一声。 夏芍还想继续拍他,外面突然有嘈杂的声音靠近,好像是隔壁有人回来了。 她转身出去,刚打开门,就听到一声悲愤的痛呼:“我、我鸡腿还没吃完!” 是孙清要生了。! 第123章 1965 “生孩子这种事,那就得吃饱了。我生我们家大强的时候,疼了半天,就是生不出来。后来百胜回我妈那,把我没吃完的鸡腿拿过来了,我一吃完,刷一下就生了。” 夏芍一进孙清家院子,就听到她在跟对门的小媳妇讲生儿经。 小媳妇捧着肚子坐在她家炕边,旁边就是她家满炕爬的儿子大强,边听还边点头。 去年中秋,孙清顶着十五的圆月生了个儿子,姜百胜翻遍字典,起了个名字叫姜国强。 关于姜百胜这个起名水平,孙清就不说什么了,叫什么都比他小名狗剩强。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真有沾喜气这么回事,她家对门小两口结婚好几个月一直没动静,她这边大强一满月,对门小媳妇就怀孕了,下个月的预产期。 看到夏芍进来,孙清立马招呼,“你来得正好。” 又跟那小媳妇说:“我这还有个生儿子的秘方,回头你抱抱小夏家承冬,让他在你身上尿一炮,保准你生个大胖小子。大强就是这么来的,当初我结婚好几年都没孩子。” “你又造谣。”夏芍无奈,“说了多少次了,你那是之前就有了,跟我家承冬没关系。” 自从孙清生了大强,逢人便说她家承冬是送崽童子。 她敢说,还真就有人敢信,特地跑去看她家小承冬,看着看着就提出想抱。 要知道承冬不是个活泼的孩子,不像小半夏,从小就是个爱笑的小甜妞。以前出门,别人都是抢着抱小半夏,突然就有一堆姨姨要来抱自己,小承冬都懵了。 当时他还不会说话,那懵逼的小表情看得夏芍不厚道地笑了好几天。 后来再出门,姨姨太多的地方他说什么也不去。现在有点会走了,更是迈着小短腿极力远离。 孙清却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我就是抱完小承冬有的啊,当时还是你让我抱的。” 刚说完,大强一个没爬好,脑门磕在行李架上,立即咧了嘴哇哇大哭。 孙清赶忙过去抱了孩子,看看没事,又忍不住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她家大强也皮实,嚎了两嗓子,就揪了她衣服上的扣子要往嘴里塞。 孙清赶紧抽出衣服,将儿子放下,“早知道是这么个不省心的,当初我就抱半夏了。承冬也没他这么淘啊,从会爬了,就没一刻消停的。,我一个人都看不住” 第201节 孙清这个儿子的确挺调皮的,只要安静下来,那不是拉了尿了,就是病了。 孙清叹了口气,“可惜你已经有了,不然我这还有个生双胞胎的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生双胞胎还有秘方?”对门小媳妇很是惊讶。 “当然有啊。”孙清压低声音,还看了看四周,“就算不生双胞胎,也保证你物有所值。” 认识三年了,她一这个表情,夏芍眼皮便是一跳。 果然孙清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抽出一块形状眼熟的布料,一抖,“就是这个,我们孙家的祖传手艺!轻薄舒适,凉爽透气,关键时刻还能起到关键作用……” 夏芍已经没眼看了,好在被车轱辘压多了,还能维持住面色不变。 对门那小媳妇刚结婚一年,脸皮子还有些薄,当时就面色涨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孙清还在说她的广告词,“总之嘎嘎好用,谁用谁知道!” 夏芍赶紧转移话题,问那小媳妇,“房租你准备好了吗?我过来收房租。” “准备好了。”小媳妇点头,赶紧借机逃离现场。 孙清就有些遗憾地又把肚兜收了回去,“内衣那么好卖,怎么肚兜就卖不出去?我家这手艺传到我这一辈,不是没落了吗?” 夏芍算是服了这老司机,做着内衣的生意,也熄不灭她想做情趣内衣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怕了孙清,对门那小媳妇磨蹭了半天都没过来。 孙清就边踩缝纫机边和夏芍聊天,“以前不都是小陈来收吗?今天咋换成你了?” 只要不开车,聊什么话题夏芍都不介意,“他有点事,出去了。” 其实陈寄北是去另一处房子收房租了。 大概是头一次卖人参卖得比较顺利,后续又有人找到陆泽同,问他还能不能弄到。 陈寄北算了下,就赶在过年之前又跑了趟省城,卖得肯定没有去年多,也赚了近三百。 加上这一年陆陆续续赚的,和夏芍从两个人工资里面攒的,他们花六百块又买了三间房。 房子是比现在住这套老了点,收拾一下照样能租出去,一共租了两户,每户四块三。 说了几句,对门小媳妇总算过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四块六。” 夏芍数了数,点点头,“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两个小的在家玩水呢。” 比起刚搬过来的时候,这一年院子里陆陆续续添了不少东西。 墙根下两垄地里豆角、西红柿长得郁郁葱葱,旁边的板杖子上还爬了小小的牵牛花。去年买的小鸡崽已经开始下蛋了,散养在用矮篱笆圈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步履悠闲。 院子的另一边,陈寄北移栽过来的小果树还不到人高,倒是旁边已经架起了秋千。 夕阳的余晖中,两个小的正站在水盆旁,拿着小木碗小木勺玩得不亦乐乎。东西都是陈寄北给刻的,两个孩子一人一套,小承冬小脸严肃,身上还算干净,小半夏已经快要湿透了。 “妈妈!”看到夏芍小半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手里的小木碗也掉了。 夏芍赶紧接住女儿,把女儿抱起来走过去,放下,又抱了抱儿子。 半夏就仰着小脸,“爸爸!爸爸!” 意思是问他爸爸呢。 小承冬虽然没说话,也转头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父子、父女是天性,陈寄北虽然冷峻寡言,可常会扛着两个孩子骑大马,两个孩子还是喜欢他。 “爸爸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夏芍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自行车的声音,陈寄北下了车进院,车后座还绑着个纸壳箱。 小半夏立即又往门口跑,“爸爸!” 陈寄北过来,抱起湿漉漉的女儿,又把儿子扛起来掂了掂,这才一边抱一个,和夏芍进屋。 “装的什么?”夏芍去车后座抱了那个纸壳箱,发现还挺沉手。 “刚弄了张票。” 陈寄北进去,把两个孩子都放下,才接过纸箱放在写字桌上,打开。 竟然是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两个小的全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夏母也“哎呀”一声,“这得值多少钱?” 夏母胆子小,又不爱多事,除了买房子那次,后面夏芍跟陈寄北赚了多少,她也不是很清楚。 陈寄北也没多解释,“没多少。”直接连了电源。 收音机里传出莎莎的声音,他低眸调试着,不多会儿,有悠扬的音乐流淌而出。 小半夏当时眼睛就亮了,小身子跟着有节奏地晃啊晃,小嘴巴里也哼哼呀呀。 小承冬则瞪大眼睛看着收音机,好像不明白这个大盒子里面怎么能发出声音。 陈寄北看着两个孩子,等一首歌放完,才再次调节频道,“以后妈你白天在家,可以听这个。” “给我的?”夏母是真意外了,“我哪用听这个?” 夏芍也有些意外,毕竟之前这男人也没和她说过。但陈寄北有心,她心里还是一暖,笑看了眼男人,“怎么就不用了?白天在家就围着这两个小的转,多没意思。” 她把夏母推到桌子边,“让寄北教教你怎么用,以后干活的时候可以放着。” 陈寄北把收音机递过来,夏母看着就很无措,在围裙上擦了两遍手,也不敢碰。 夏芍干脆拿过来直接放到夏母手里,夏母小心翼翼调了调,里面的声音又是一变。 这回播的是新闻,说是m国在y国进行轰炸,破坏公路、铁路等公共设施。我国已决定向y国提供无私的援助,派遣工程队进y,协助y国对铁路、公路进行维护抢修。 “这是要打仗了?”夏母一惊。 她不识字,不像陈寄北和夏芍还能在单位看报纸,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这……不会打到咱们国家来吧?” “应该不会吧。”夏芍只记得抗m援c和后来的自卫反击战,没记得六几年有什么大规模战争,“说的是y国,在咱们国家南面,离这好几千里呢。” “那这不是要派人?”夏母还是不放心。 “派的是工程兵。”陈寄北说,“万辉在高炮部队。” 这么说夏母就放心了,正好这时候小半夏不满,揪着姥姥的裤腿,“啊啊!啊啊啊!” 哼着简单的调子,意思是要听之前的歌。 夏母赶忙应了声,“马上放,马上就放!这个怎么弄?” 陈寄北又教了她一下,夏母手忙脚乱把频道调回去,小半夏终于满意了。 收音机在这年代是好东西,不仅要钱还要票,别说孩子了,大人看着都觉得稀罕。 自从陈寄北把东西买回来,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玩了,只盯着收音机。吃饭的时候要听,快睡觉了也要听,哪怕里面没有广播,只剩下莎莎声,也不让人关。 现在两个小的断了奶,已经很习惯晚上跟姥姥一起睡了。 夏芍过去看了看,见小被子铺好,两人乖乖趴在炕上听,就放心地回了屋。 门关上,她细眉却蹙了起来,不自觉又想起听到的那条广播。 “在担心万辉?”陈寄北总是十分敏锐。 “是有点。”夏芍说,“我没想到六几年还要打仗。” “你没想到?”男人撩了一下眸,望向她的瞳仁有些黑。 她一个理工狗都毕业那么多年了,哪能什么都记得,夏芍打着哈哈,“我还以为已经和平了。” 陈寄北没再追问,打了水,两人一起泡脚。 夏芍也没再多想,“什么都没发生,我在这瞎操什么心,反正万辉这个月的信也该来了。” 自从去了部队,夏万辉雷打不动每月一封信,每次信里都得夹一点津贴。 夏母一分都没花,全帮他存着,说是等他退伍了,给他说媳妇用,现在也得有个几十块了。而且因为写信写得频,夏万辉那狗爬字也好看了许多,说是在部队也需要学习。 夏芍能从信中看到他的成长,觉得都说部队锻炼人,还是没错的。 说到信,第二天夏万辉的信果然到了。 当时班里的杨富贵也在警卫室拿信,听吕大爷叫夏芍,回身顺手帮夏芍也拿了出来。 “谢谢。”夏芍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寄信人,心里莫名踏实不少。 杨富贵一张国字脸上露出笑,“顺手的事,还用谢?” 边说着边往车间走,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那个,我这个月也涨工资了。” 五十多岁的人了,要和个小年轻说谢谢,他有些张不开口,但意思确实是那个意思。 去年打月饼,他们机制饼干班超额完成任务。不仅人人都拿到了加班费,还因为开发新产品,在节后的国庆联欢会拿到了当年的先进集体,简直是破天荒头一回。 当时夏芍作为代表上台领奖的时候,糕点车间还好,其他两个车间都惊呆了。 机制饼干班啊,谁不知道他们是糕点车间的养老院? 不,何止糕点车间,全食品厂年龄最大的除了警卫,就是他们了。 结果夏芍去了机制饼干班当班长,机制饼干班就拿先进集体了? 这个夏芍不是真像传言说的是什么福星,走到哪,哪就能跟着她沾好运吧? 那一阵好多人都在说这事,饶是他们年纪大了,没小年轻那么上进了,听着都觉脸上有光。 然后紧接着第二个月,班里开始有人涨工资了。 最先涨的是夏芍,她刚参加工作没两年,又能干,涨了很正常,大家都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紧接着下一个月,新来的小唐和班里负责推饼干的老蒋也涨了。 老蒋可是厂里年龄最大的女同志,谁能想到她还会涨工资? 这下大家心里都火热起来,到了今年,就连梁秀英和他也跟着涨了。 哪怕以后不再涨了,就这么退休,他们都是赚了,心里哪能不感谢夏芍。 夏芍却并不居功,只是真心和他道恭喜。 杨富贵还想再说什么,前面办公区门一开,老罗沉着脸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了。估计之前说得并不愉快,老头儿还回头强调了一遍,“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 夏芍当时就蹙起了眉,快走几步过去,“怎么了,罗师傅?” 第202节 “没事。”老罗一见她,脸色缓和许多,“来上班了?”并不打算多说。 夏芍也就没再问,随口说起孩子的趣事,逗着老罗开心。 晚上回到家,夏芍把信拿给夏母,里面果然又夹了五块钱。 夏母拿回自己那屋收好,这才坐在炕边,眼神期待,等着夏芍念信。 信里还是之前那些内容,夏万辉不仅字写得好了,表达能力也好了,说得还挺妙趣横生。里面间或提到一两件他或者战友的趣事,哪怕吃苦,在他的笔下也不让人觉得苦。 另外夏万辉还提到,他刚代表他们连,拿了团里的优秀标兵。 夏母听着眼睛都亮了,“这个标兵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夏芍点头,“一个团有上千人,他这个标兵只有三个。” “上千个人里面只有三个吗?”夏母还又问了一遍。 见夏芍点头,她眼睛笑眯起来,“真不错。”语气很为儿子骄傲。 只是夏芍再往下看,表情却顿了下。 “怎么了?”夏母赶忙问。 陈寄北一条腿上挂着一个崽,正在那调收音机,闻声也看了过来。 夏芍抬起头,望向夏母,“万辉说他不想回地方,想转志愿兵。” “志愿兵?”夏母错愕。 夏芍给她解释,“像万辉这种入伍两年的,都是义务兵,是服国家兵役。转志愿兵就是士官了,有工资,开的比之前多,不过时间也长,续一次就是三年。” “三年啊?”夏母喃喃,“三年以后他都二十三了。” 农村结婚早,夏万辉二十岁退伍回来,再找对象结婚,她都觉得有点晚了。何况儿子这一去部队,她都有快两年没见过了,要是再续三年…… “一定得转吗?”夏母这样软和没脾气的人,都忍不住问了句。 这个夏芍也没法回答。 说实话这两年她和陈寄北发展得不错,人脉也有一些了,其实准备走走关系,看能不能把夏万辉弄过来。为此她手里还压着一笔钱,就是留着关键时刻用的。 可现在夏万辉却跟她说,自己想留在部队。 夏芍把信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万辉说他们连长很器重他,觉得他这么好的兵,退伍实在可惜了。他自己也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拼出来,不想就这么回去种地。” 大概是夏芍那番话起了作用,夏万辉在部队一直很拼,想混出个样来,把夏母接去享福。 夏母听了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站起身,“我去端饭。” 到底是性子软,哪怕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让她坚决反对,她也说不出口。 夏芍看陈寄北拔不出腿,就收起信,出去帮着夏母一起端饭。 一直到晚上睡觉,夏母也没再提这事。夏芍自然也不好说,等熄了灯,才和陈寄北道:“万辉是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 “你赞同他转志愿兵?”陈寄北搂着她。 “也不能说是赞同吧。”夏芍说,“我就是觉得我不是他,不了解他在部队到底怎么样,自然也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万一因为我,他错过了人生最好的机会怎么办?” 上辈子她又不是没见过这种,因为母亲舍不得儿子,就一次又一次拒绝调走的机会。 最后被他推荐去的下属成了他的领导,他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夏芍怕自己反对,替夏万辉做这个决定,将来有一天,会看到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的万辉。 “那就让他自己决定。”陈寄北揉揉她的发,“反正再过三年,他也才二十三。” 可再过三年,就是那十年了,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还能不能帮上忙。 夏芍沉默了下,“寄北,今年要是还有人买参,咱们就不做了吧。” 现在已经是65年了,明年就是那十年的开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你是四级工,我去年也升三级了,还有当班长的操心费,一个月加起来一百多块,何况还有房租那十几。” 万辉要是不退伍,那一笔钱也可以省了。 他们手里并不缺钱,就算想做什么,也先熬过最开始最凶险的那几年。 “出什么事了?”陈寄北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 “没出事。”夏芍知道自己的情绪恐怕瞒不过他,“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解释是没法解释的,那就全推给第六感。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第二天晨起,夏母明显有些憔悴,像是一宿没睡。 这种事也没法劝,夏芍只能问:“要不要我叫孙清帮着看会儿,您再睡一觉?” 夏母忙摇头,“我没事,她那还有孩子呢,哪看得过来。”强露出个笑容。 “那你听收音机吧。”夏芍只能把收音机拿过来打开,希望夏母心情能好点。 两个崽崽都习惯爸爸妈妈要去上班了,坐在炕边朝他们抓小手。 夏芍一人亲一口,才和陈寄北出去,到了车间刚坐下,有人过来叫她,“宋书记找你。” “宋书记?”夏芍有些意外。 她只是个小班长,老罗、车主任、温副主任谁都能找她。宋书记,就有些让人搞不懂了。 “对。”来通知她的人点头,“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不知为什么,夏芍想到了老罗昨天沉着脸从书记办公室出来那一幕。 她点点头,“我这就去。”简单安排好车间的生产,去了宋书记的办公室。 宋书记其实和老罗年龄差不多,也快退休了,但看着比老罗要年轻一些。尤其老罗这两年得了糖尿病,身体消瘦,看着就更加显老了。 不过夏芍进了办公室,却发现宋书记今天紧皱着眉,一副很是头疼的样子。 见到夏芍,他指指墙边的椅子,“坐。”又捏捏眉心,喝了口水,才道:“市商业局昨天找我开了个会,希望咱们厂能搞个交流会,让其他厂过来交流学习。你是咱们厂糕点车间最优秀的年轻同志,这件事恐怕还要你出面,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第124章 答复 夏芍再优秀,那也只是个班长。 搞交流会这种事不找老罗,不找车主任,怎么找上她? 除非这件事跟她有着密切的关系。 而搞交流会能有什么跟她有关,就只能是配方了。 夏芍不动声色听他说完,才道:“我没什么意见,都听厂里和车间的。” 看似很配合,但仔细一品,其实什么都没说。 看昨天老罗出来时的表情,还有当时那句话,宋书记八成是跟老罗说过了,而且没说通。那对方越过车主任和老罗来找她,想要的肯定不只是她的配合。 果然宋书记又道:“主要还是这件事涉及到了你研究的那几个新配方。” 提起这个,他似乎脸上也有不快,但还是道:“商业局的意思,我们厂产量有限,不能学那些老资本主义的做法,搞垄断,要带领兄弟姐妹共同进步。都是党和国家的好同志,都是为国家做贡献,国家需要,咱们就得有无私奉献的思想觉悟。” 如果夏芍前世不是生在这片土地,可能还真理解不了他这番话。 但夏芍知道这片土地为全国做了多少无私的奉献。 武汉要建东风汽车,从长春一汽调了一千多人带着技术赶赴湖北,上海宝刚就是从辽宁鞍钢分出去的。同样被分出去的,还有航空航天这些高校的重点科研项目。 国家有需要,这些大厂跟高校说分就分,何况她一个小小的配方。 但话又说回来,也就几个配方,扯到国家需要就太上纲上线了。 只不过都是国家的企业,上面让你开交流会叫别人过来学习,你也没办法拒绝倒是真的。老罗又不是不懂这些,但还是那么明确地拒绝,估计这里面还有其他事。 “这次交流会,都有哪几个厂会来?”夏芍问宋书记。 宋书记神色明显一滞,“这次交流会是市内组织的。” 市内办的,就是只有江城市的食品厂会参加。 而江城就只有两个食品厂,一个是他们厂,一个在红香县。 这么说夏芍就懂了,如果是以前那个相安无事的红香县食品厂,老罗纵使不情愿,也不会这么反对。但红香县搞了那么多恶心事,还想让他们无私奉献…… 别说老罗了,夏芍都觉得他们在想屁吃。 也不怪宋书记脸色同样不好,糕点车间这两年可是给厂里带来了不少效益,估计他也肉疼。 但市里找他,这事他又不能不办,“这个交流会是肯定得办的,我的意思是从咱们这交流学习的东西,必须打上咱们江城食品厂的名,你看怎么样?” 说着又状似无意提起,“市里今年年底还要评先进工作集体和先进工作者。” 意思是让了这一步,他们也不算亏,好歹她和车间都能拿到一份荣誉。 这显然是说不通老罗,就想来说通她这个配方研究者,想釜底抽薪,把这事落实了。 夏芍脸上现出犹豫,“我能回去想想吗?” 犹豫,而不是断言拒绝,或是像开始一样打太极,应该是有戏。 宋书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以,其实交流会办起来,肯定少不得要你出力,对你这种年轻同志也是一种锻炼。” 见宋书记没别的事了,夏芍告辞离开,刚回去,就发现老罗站在他们班门外。 “听说老宋把你找去了?”老头儿脸色很是不好。 虽然有点快,但糕点车间就这么大,老罗会知道,夏芍也不是特别意外。 她想了想,干脆低声,“咱们去临时车间说?” 不去办公室,是因为事情涉及到宋书记,而办公室里,还有个宋书记的儿媳小赵。 老罗显然也知道,一言不发,沉着脸去了临时车间,进门就问:“他给你施压了?” “也不算施压吧。”夏芍说,“就是说这是市里的意思,让我有点思想觉悟。” “什么市里的意思?我看又是韩富昌搞的鬼!” 老罗一听就炸了,“要没有那些恶心事,交流就交流了,顶多老大哥带带弟弟妹妹,可这是个什么事儿?他在咱们这边插内鬼,三番两次整幺蛾子,还叫咱们教他?” “您别气坏了。”夏芍赶忙安抚他。 第203节 等老头儿跳完脚,她才低声道:“我看这次未必是韩富昌的主意。” 老罗一愣。 “您想想韩富昌为什么几次三番挑衅咱们?” 老罗正在气头上,脱口就想说还能为什么,他吃饱了撑的。看看夏芍平静的眼神,又勉强压住火,“大概是觉得建市之后两个食品厂并到一个市了,矮了咱们厂一头。” “那您觉得他能低下这个头,主动来咱们厂学习吗?” 自然是不能的,要是能,他当初就可以这么干,何必非得插内鬼,挖夏芍。 主动来学习了,就是承认红香县食品厂不如江城食品厂,承认他韩富昌不行。 老罗皱起眉,“这事儿是有点不对。” “不急,市里只是说让咱们办,又没说让咱们什么时候办,怎么办。”夏芍安抚他。 老罗凝眉思索了下,“那你回去吧,我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芍点点头,回去上班了。 没几天,老罗又把她叫去了临时车间,“打听清楚了,这事儿是他们糕点车间副主任办的。” “副主任?” “嗯。”老罗说,“因为之前把咱们得罪狠了,咱们才针对他们,又是宫廷酥又是苏打饼干地往那边卖。这两年红香县食品厂糕点车间的效益很不好,这账只能算韩富昌头上。韩富昌没少挨批,他们那副主任向市里打申请要来学习,也是厂里支持的。” 夏芍就说这一年多韩主任怎么这么消停,搞半天是自身难保,顾不上搞别人了。 说来他会有今天,虽然全是自作自受。但当初他针对江城食品厂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厂有人出面阻拦?倒是遭到反噬了,一个个好像才发现一样,把他推出来背锅。 也不知道韩富昌做了这么多,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这样也好,以韩富昌那个人的心机手腕,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以后恐怕还有的斗。 红香县食品厂自己内部乱了,自然也就没多余的工夫来膈应他们。 夏芍缓缓在桌边坐下,“罗师傅,市里让咱们办交流会,咱们是没办法拒绝的吧?” 老罗没说话,一张老脸紧紧绷着。 他们当然没法拒绝,一旦拒绝了,就是学资本主义搞垄断,就是不愿意为国家做贡献。 到时候全体挨批,谁也落不着好,最后还照样得把方子拿出来。 毕竟厂子是国家的,不是谁个人的,国家有安排,你就必须得配合。 在市商业局眼里,两个厂都归他们管,都一样向国家上交利润,其实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要是没人打申请,红香县那边效益又实在是差,他们也不会插手。 夏芍就轻声又问:“只说让咱们办交流会,没规定具体交流什么吧?” 老罗眼皮一动。 夏芍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咱们厂一共三个新配方,无糖月饼、葱香苏打饼干都很容易复刻,就算咱们不教,早晚也能研究出来。我们大可以拿出这三分之二,给市里交差。” 这是用这三分之二,保住那最重要的三分之一。 北京顺意斋的师父来省城讲课,不也没全教吗?学两个就够他们消化了。 老罗能转过这个弯儿来,他只是意难平。 夏芍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就这么轻轻松松教给别人,教的还是跟他们作对的红香县食品厂。 没想到夏芍话锋一转,突然问:“那个先进工作集体和先进工作者,省里也有吧?” 老罗再次一愣。 他琢磨着夏芍的意思,“省里的确有,不过每年只有十个,咱们市只有机械厂拿过。” 那还是陆泽同当厂长时的机械厂,不然他也不会被省里看中,调去了省城。 夏芍把手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清澈又闪动着光芒,“您说咱们干脆大方点,把这个交流会办大,也请其他市的食品厂过来交流学习,怎么样?” “也请其他市的食品厂过来交流学习?” 宋书记没想到夏芍还真把老罗说动了,不仅说动了,还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罗“嗯”了声,矜持地递上一份计划书,又实在没忍住冷哼,“我们不自己办,把其他市的食品厂都请过来,万一某些人出去说东西是他们研究的怎么办?” 这就是在说红香县食品厂了,显然老头儿气还没顺。 不过宋书记也顾不上了,他更惊讶于手里这份计划书,和计划书上清秀俊逸的字迹。 “夏芍写的?”他在方科长那里见过夏芍的字。 老罗再次矜持地点头,“随便写的,你将就着看。”眼里却有得意。 宋书记没再说什么,翻开计划书,越看眼神越复杂。 夏芍上辈子不是做企划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写的这个计划书,算是超越时代的降维打击。 首先立意就很高大上,他们愿意拿出自己辛苦研究出的成果,无私地分享给大家。希望能拉动全省的糕点生产,给国家创造更多收益,也给人民带来更优质的生活。 你不是让我们无私吗?在市里怎么能叫无私,我们要无私到省里。 接着再看交流会的内容,宋书记都想在心里叫一声绝。 不论宫廷酥、无糖月饼还是苏打饼干,其实都是在他们市内卖的,出了市就基本没人知道了。 夏芍把无糖月饼和苏打饼干拿出来,对外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可对于红香县食品厂来说,这两种他们迟早能研究出来,他们最想要的反而是宫廷酥。夏芍这是既在省内博了好名声,又扣下了最关键的东西,没让红香县如愿。 何况她此举博得的不只有好名声,搞不好还有省里的荣誉。 而其他市纵使学了,也是在自己市内卖,根本影响不了他们江城的销量。 他们只损失了一点在红香县的市场,却打响了整个江成食品厂的名声。因为夏芍提了要求,希望大家吃水不忘挖井人,能在包装纸上印上他们江城的名字。 甚至因为他们厂产量有限,主要还是在自己厂的辖区内卖,这点市场的损失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才多大?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宋书记看完,把计划书放到了办公桌上,“行,这事我亲自去和市里说。” 要请其他市的食品厂,他们市商业局恐怕就不能做主了,还得和省里沟通。 老罗才不管他后续怎么处理,反正自己答复了,也答应了,绝对绝对够给市里面子了。 老头儿从办公室出来,回到车间,刚好碰到何二立在跟夏芍说话。 “要是一般生日我就不跟你们说了,六十大寿,不通知寄北一声不是那么回事儿。” 何二立说的是马四全的生日,虽然马四全明年才满六十周岁,但这种整寿都是提前一年过。陈寄北虽然走了,可名义上还是马四全的徒弟,逢年过节也都有走动。 因此谁提起来,不得说一声陈寄北仁义。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 夏芍点点头,“知道了,回去我会跟寄北说这事。” 又问何二立:“你跟美云这都订婚快一年了,还不准备结?” “准备结了。”何二立嘿嘿笑,“大正月没有结婚的,开了春她又得薅山菜,哪有那时间。这两天山菜都老了,吃不了了,我妈已经准备去商量她妈定日子了。” 金美云倒还是那么能干,不然大可以早一点结婚,婚后让何二立养家。 结果这姑娘倒好,结什么婚结婚?男人只会影响她挣钱的速度,等她把钱挣回来了再说。 夏芍还挺喜欢她这种性子的,“那定好了你跟我们说一声,我跟寄北去喝喜酒。” “那肯定的。你好歹算我俩的介绍人,要没有你,我和她还不知道咋样了。” 说到这里何二立一顿,“说起来云英你也是介绍人,寄北说个媳妇儿,我们家都跟着沾光了。难怪我爸我妈总说你俩是我家的贵人,让我好好跟寄北处。” 这反应也真够慢的,不过他要是那种又精明又会算计的人,陈寄北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 送走何二立,夏芍才注意到老罗,“宋书记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这件事对他又没有坏处。”老罗到底对宋书记有了意见,提起对方语气就不大好,“说不定咱们这么一搞,还成了他的政绩,白让他捡了个便宜。” 宋书记这人怎么说呢,你要说他不好吧,他的确没干过什么对厂子不利的事。 可你要说他好吧,比起心中自有信念的叶大勇、把车间当孩子一样用心的老罗和沉稳踏实尽职尽责的车主任,他的私心就有点重了,做事也有些顽固。 这种人虽然很常见,但让夏芍对他保有什么好感,夏芍也做不到。 晚上夏芍和陈寄北说起过寿的事,陈寄北反应很平淡,“那就拿条大前门,再买两个黄桃罐头送过去。” 人说完,就继续刨木料,给两个孩子做那种能前后摇的木马。 样式是夏芍画的,夏芍总觉得这年代没有游乐园,也不能让孩子少了童年,能给他们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正好陈寄北干别的不知道,做木工绝对没问题。 小半夏一开始还有些好奇,看着看着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倒是小承冬,爸爸刨个木板他也能看半天,神情专注,还伸手去拿地上的刨花。 “有刺。”陈寄北皱眉把儿子的小手拿开。 小承冬看看他,又看看案板,叫了声:“爸爸。” 陈寄北顿了下,还是把案板清出一块干净地方,把儿子抱上去,让他不用仰着小脑袋看。 夏芍也发现了,她家这两个崽虽然是双胞胎,兴趣爱好却差得很远。同样是好奇,半夏一会儿就去干别的了,小承冬却很专注,好像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这一大一小一站一坐,看着还挺和谐的,夏芍没再打扰,转身进了屋。 桌上的收音机放着京剧,小半夏扶着椅子撅着小屁股,正在那跟着哼呀,十分忘我。 洗好的小衣服都晾干了,铺在炕上,夏母正在那叠,见夏芍进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芍坐过去和她一起叠。 夏母就叹了口气,“万辉那封信,你给他回了没有?” 好几天了,终于肯开口提这事了,夏芍手上动作未停,“还没回,我最近有点忙。” 其实她是在等夏母转过弯来,估计夏母也知道,“那你跟万辉说,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夏母垂着头,脸上难免落寞,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志愿兵也不给放假吗?” “那哪能啊?”夏芍笑,“志愿兵每年都有一次探亲假,不然家里有媳妇的怎么办?” 听到这,夏母脸色总算好了些,“每年都能有一次探亲假啊?” “嗯,时间好像还挺长的。要不我写信问问万辉,看他能放多少天?” “那你写,要是能过年放,今年叫他过来过年。” 第204节 夏母又期待起来,“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记得上上回他写信,说他又长高了。” 做母亲哪有不牵挂儿女的,夏万辉信里写那些内容,夏母都快能背下来了。心里实在有些期待,衣服叠好,她还把小半夏抱了起来,“半夏想不想见舅舅啊?” 小半夏还在兴头上,立即扭了小身子要下地。 “好好好,姥姥不抱,姥姥不抱。”夏母又把她放了下来。 吃完饭夏芍就给夏万辉写了信,当着夏母的面写的。 夏母挨着写字桌坐在炕边,绞尽脑汁想要跟儿子说什么,说完觉得唠叨,又让夏芍别写了。夏芍看她纠结,有些好笑,“当初我来东北,妈也是这么让万辉给我写信的吗?” “那倒没有。”夏母说,“万辉更能唠叨,我都是叫他少写点,省信纸。” 比起夏芍,夏万辉的确性子更外向,话也多。 夏芍笑,“那咱家不用省信纸,妈你尽管说,写个十张八张没问题。” 第二天,陈寄北骑着自行车把信寄了出去。 也是在这天,宋书记抽空去了趟市商业局,回来就把车主任跟老罗都叫到商业局开会了。 会开了挺长时间,回来两人又把夏芍叫到了办公室。 正好小赵不在,老罗没头没尾说了句,“还行,没把你那计划书重新抄一份。” 夏芍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宋书记没把计划书重新抄一份,假装是自己写的。 其实到了宋书记这个位置,下面人能干就是他领导有方,他也没必要这么做。 夏芍只是笑笑,“市里面同意了。” 没同意,老罗跟车主任就不会把她叫来,而是在那生气了。 果然老罗点点头,“同意了,这事儿又对他们没坏处,还不用他们干。”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用市商业局干,协商省商业局,联系各大食品厂,都得他们负责。交流会期间的各种费用和原材料消耗,也得报给他们,由他们报销。 但食品厂已经把配方都拿出来了,他们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就别跟着沾光了。 “市商业局已经跟省里联系过了。”车主任说,“省里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得慎重一点,他们会先派个人过来,看看东西怎么样,适不适合大规模生产,再决定要不要办。” 办交流会是个挺麻烦的事情,到时候还要省里牵头联系其他食品厂,慎重一点很正常。 夏芍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还是那么通透,还是那么聪明,一听便明白他们找她过来,肯定是有事。 车主任和老罗眼里都有了笑意,老罗端起了搪瓷缸子,车主任就道:“既然东西是你研究的,又在你们班生产,这次考察就安排在你们班,你准备准备。” “行。”夏芍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具体是什么时间?” “具体时间省里还没定。”车主任说,“等时间定好了,我通知你。” 夏芍回车间就拍拍手,示意大家看过来,把省里要下来考察的事说了。 具体为什么考察她没提,只给大家鼓劲,让大家好好表现,让省里看看他们班的风采。 这种好事别说他们机制饼干班了,他们糕点车间,他们厂都没碰上过。 一群老大叔老阿姨们十分兴奋,兴奋完了就齐刷刷看向王翠花。像是怕她到时候会捣乱,准备先把她人道毁灭了,看得王翠花脸色奇差,差点又请上两天病假。 就在这种期待中,省里下来考察的人到了。! 第125章 考察 省里下来考察的人挺低调的,只叫去一个人接站,帮着带个路就行。 全机制饼干班就俩四十岁以下的,一个夏芍,一个小唐,这个去接站的自然就成了小唐。正好他是男同志,万一省里派来个女同志,还能帮着拎个包什么的。 小唐以前在面包班负责的是烧煤,哪里担当过如此大任。 他特地穿了套最好的衣服来单位,又请阿姨们指导一番,拿着接人的纸牌子去火车站了。 结果没出一个小时,他又回来了。 大家都有些纳闷,“这么快?” 接完人,还要把人安排去招待所,再带着人熟悉一下厂子周围的环境。毕竟来考核的人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回去,他们厂没有食堂,吃、住都要帮人家解决好。 这一番折腾下来,怎么也得快下班了才能完。 小唐听了,赶忙解释:“考核员说别浪费时间,直接来了厂里。现在人在车间办公室,正和车主任、罗师傅他们说话,我回来报个信。” “啊?”一众老大叔老阿姨全都吃了一惊。 接着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看桌子收没收拾干净的看桌子,“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用急,大家这个状态挺好的,精神很饱满。”夏芍倒还算镇定。 听她说话不疾不徐,大家心里又踏实不少,渐渐找回点平静。 就有人问小唐:“来的是个啥样人啊?” 小唐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靠近,传来车主任和人说话的声音。 很快车间门一开,车主任、温副主任和老罗都站在门口,中间还立着个身形不高、不到四十的女同志。短发干练,穿一件白衬衣,手里还提着个提包。 夏芍一见便笑了,虽然心里有过猜想,但真看到来人还是有那么一点意外。 秦一嫂看到她就更意外了,尤其车主任介绍说:“这是机制饼干车间的班长,夏芍同志。” 但两人都不是一惊一乍的性格,都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相互握了手。 秦一嫂开门见山,“我时间不多,明天下午就得回省城。所以想把时间都利用上,今天下午看一个,明天上午看一个,你看看你们先做哪个比较方便。” 她利索,夏芍也不和她说废话,“那就葱香苏打饼干,无糖月饼比这个耗时一点。” “行。”秦一嫂痛快点头。 夏芍就吩咐班员去准备材料,杨富贵换模子,又跟秦一嫂解释:“您稍等。我们机制饼干班还生产其他饼干,平时是两种饼干换着做,今天做的本来是别的。” 秦一嫂点头,“那正好,我喝口水。” 班里就有暖水瓶,夏芍拎了过来。 秦一嫂从提包里拿出搪瓷缸子,涮了涮,倒了小半缸子水。 夏芍正要给车主任他们倒,车主任摆摆手,“这边你负责就行,我们就不一群人挤在这了。” 又和秦一嫂说了几句,很放心地全都交给了夏芍。 这让秦一嫂不禁多看了夏芍一眼,端着缸子站在旁边,“你们班的同志年龄都偏大啊。” “正因为是年龄偏大的同志,才做的小动物饼干和葱香苏打饼干。” 夏芍给她介绍,“这种葱香苏打饼干材料常见,生产起来也很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听说这种饼干是你们厂自己研究出来的。” “是我们厂研究出来的……”夏芍话还没说完,小唐已经道:“就是我们班长研究出来的。” 梁秀英在旁边擦着刚换好的模子,“无糖月饼也是我们班长研究出来的。” 这回秦一嫂是真露出了惊讶,不禁又看一眼夏芍,“那你们这位班长还真厉害。” “可不,就连……”有人说漏了嘴,差点把宫廷酥也说出来。 旁边的人赶忙踩了她一脚。 她又立马改口,“就连她这个班长,也是因为太能干,破格提上来的,您看她多年轻。” 年纪轻轻就当上班长,还能让车间放心,让手下一大群能做她叔叔阿姨的人服她,本身就是一种本事。何况这次交流会主要就两个配方,两个都是她研究出来的…… 秦一嫂发现每一次见夏芍,夏芍总能带给她新的震撼,让她刮目相看。 就是成长得太快了,有时候难免让人觉得她的时间流速是不是和他们不太一样。 很快东西准备好,可以开始生产了,秦一嫂也没心思想夏芍了,打起精神仔细观看。 看得出来她是那种工作很认真的人,一边看,一边在笔记上记录,时不时还要问几个问题。 夏芍总能给她很好的回答,显然不论配方还是生产流程,全都跟了解自己一样了然于胸。 一直到快要下班,秦一嫂才收起本子,将钢笔夹进衬衫口袋,“辛苦大家了。” 众人忙道不辛苦,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考察的结果到底什么样。 夏芍就亲自送了人出去,“我带您找个旅店休息吧。” 秦一嫂没异议,班里人自然也不会有异议,他们还指望夏芍帮着打听打听情况呢。 一直送出食品厂,夏芍才笑着问:“嫂子是先去旅店,还是先去我那坐坐?” “先去旅店吧,公事公办。”秦一嫂说。 说着又不由一笑,“这才一年多没见,你就成班长了。我本来还想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跟你们两口子打个招呼,准备忙完了找你,这下倒省了我的事了。” 夏芍知道她的意思,既然是出公差就先忙公事,该避嫌就得避嫌。 于是两个人就先去了国营旅店,夏芍又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 “你们这边环境倒不错。”秦一嫂说,“有山有水,不像省城一片大平原。” “可惜一嫂没时间,不然还可以多在这边玩几天。” “上班哪有个空闲时候,对了听说你生了对龙凤胎,得有一岁半了吧?” 两人聊着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秦舒,聊到秦舒的儿子小虎,“小虎今年七岁了,蔡家那边也彻底消停了,小舒跟你表哥商量了下,准备秋天就送他上学。” “蔡家那边彻底消停了?”之前陈寄北倒没说起这个。 不过他是男人,又不好和女人一样坐一起唠家常,有些东西不知道也正常。 夏芍是知情的,秦一嫂能说,就没准备瞒她,“消停了,蔡付恩在外面又找了个小的,生了个儿子抱回家给胡雪梅养了。女方家里还去他单位闹了一场,闹掉他两级工资。” 说起掉两级工资的时候,秦一嫂眼中冷光一闪。 夏芍猜这其中八成还有秦家的手笔,不然对方明知道蔡付恩有老婆还愿意给他生孩子,怎么会跑去他单位闹? 就算是想凭着孩子上位,也该想办法抓住他的心,这么闹,只会让他反感。 不过蔡家人既然敢做,就别怪秦家人对他们动手,秦家人又不是面捏的。 第205节 正好蔡付恩有了儿子,不用再打小虎主意了,那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只是小虎今年秋天上学,等中学毕业,正好会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夏芍不动声色问了句:“七岁是不是早了点?” “七周岁不早了。”秦一嫂说,“他生日小,等到明年虚岁就十岁了。” 也是,要想避开那十年,小虎恐怕得十三四岁上学。现在的确有孩子拖到十几岁才上学,但那多是因为条件差,交不起学费,陆泽同和秦舒可没这个烦恼。 夏芍就没再多说,以秦家人的本事,说不定也不需要她多说。 两人转回食品厂门口,刚好碰到陈寄北来接夏芍下班。 “小陈不是不在食品厂工作吗?”秦一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望了夏芍一眼。 夏芍都被人调侃惯了,上前叫了陈寄北,“一嫂来了。” 陈寄北一听便明白过来,“这次下来考察的是一嫂?” 夏芍点头,那边秦一嫂和他们打过招呼就告辞了,“你也下班吧,回旅店的路我记得。” 第一天上午秦一嫂过来,又考察了无糖月饼,用料、成本全都问清楚了。 考察完出去,夏芍陪着她去了车间办公室,准备和车主任说一声,下午就回省城了。 “您觉得这个交流会能办吗?”车主任给她倒了杯水。 秦一嫂道谢接过,“具体能不能办,还得等我回去,局里开会决定。” 不过她脸上倒是笑着的,也算给车主任吃了颗定心丸。 “下午你们就不用麻烦了,让这位夏班长送我就行。”离开的时候,秦一嫂没让车主任送。 车主任就看向了夏芍,“那下午你跑一趟。”给夏芍批了半天假。 夏芍把人送到旅店,一路上也没提关于考核的事,只问:“中午去我那吃饭?” 其实以两家的关系,她要是问,秦一嫂怎么也得透一点口风给她。 但她不问,更让人感觉到舒服。也不知道是太有分寸,还是对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有信心。 秦一嫂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行,那我就去你家叨扰了。” 两人趁着中午下班高峰还没到,直接去了夏芍家。 进门一看到小院,就让人觉得温馨,做木工的案板边,半人高的木马已经装了大半。 小马精神抖擞,鬃毛还被雕成了随风飘扬的模样,生动又活泼。 秦一嫂一见就问:“这是给孩子做的?” 夏芍点头,“可惜颜色不够鲜亮。”她前世那些木马可都是漆成彩色的。 “已经很好了。”秦一嫂笑,“小陈这手可真巧,心思也巧,一般人可想不出来。” 进了屋看到两个孩子,那就更喜欢了。 小承冬和小半夏一个比一个漂亮,肉乎乎奶团子模样,还不认生,咿咿呀呀和她说话。 秦一嫂抱了这个抱那个,中午在夏芍这里吃了顿便饭,下午乘火车返回省城。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夏芍没问,宋书记倒是把车主任叫去问了问,“你们没问题吧。” 做管理的跟搞生产的到底隔着一层,夏芍那两个配方究竟怎么样,他也不是很清楚。 车主任却是清楚的,只是他生性沉稳,这辈子做过最冒险的事就是改行做糕点,自然不会天花乱坠地跟宋书记吹一番,只道:“我们厂能大规模生产,别的厂自然也能。” 宋书记也知道他的性子,没有谱的事情绝对不会乱说,闻言放心了。 果然没过几天,省城那边有消息过来,批准江城食品厂举办为期两天的交流学习会。 只办两天,是因为东西比较少,其实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就能学完。因为今年中秋比较早,在九月十号,后来的教师节,各大食品厂还要打月饼,时间定在了七月份。 这可是江城第一次搞这种省级活动,董局长收到消息,立即成立了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此事。 宋书记接到通知,更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在任期间搞过一次这种活动,这政绩绝对够看了,他哪怕是退休,也是光荣退休。 这让宋书记再看夏芍,突然就顺眼了不少,召集厂里就此事开会讨论的时候,也破天荒让夏芍出席了。要知道这会上最小也是个车间副主任,他还是最讲究资历的。 不过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合适的理由,“夏芍同志参加过省城的培训班,让她提提意见。” 整个办公室里就夏芍年龄最小,人安安静静坐在糕点车间最末,却很难让人忽略。 研究配方的是她,想出请其他市的食品厂来交流学习的也是她。这么年轻干这么大的事,她脸上却不见一点得意,反而认真建议,交流会第一天上午可以安排成参观。 “我们厂也不是只有我这一个班,叶班长带领的饼干班积极向上,奋发图强,也很值得学习。” 这是不打算吃独食,还想给其他班一个表现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老罗更是不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 宋书记也很欣慰,这么一参观,更能体现他们厂的团结一心,积极进取。就算省里不来人,市里也会来人,当然省里能来人更好,说不定还会上报纸。 “各车间都回去做个扫除。”他安排,“再出一份黑板报,专门喜迎交流会。” 很快消息传下去,全厂都轰动了,尤其是糕点车间。 别说举办交流会了,参加交流会他们都没几个人参加过。 去年省里办培训,他们还搞了场公开选拔,才选出两个人去省城。现在他们摇身一变,已经可以开交流会,让其他厂过来学习了,谁提起来不觉得面上有光。 机制饼干班的老大叔老阿姨们简直精神抖擞,集体年轻了一十岁。 他们就说省里怎么突然下来人检查,还只检查他们班,原来是有这种好事儿。 温副主任升得好! 他不升,夏芍怎么会过来当班长?怎么会送来这么一个大福星? 其他班也没什么人说酸话,毕竟夏芍没吃独食,还安排了来他们班参观。这种露脸的机会谁不想把握住,有那工夫说酸话,还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好好表现。 大概是被说的多了,连温副主任都隐约听到了风声。 他忍不住笑着跟老罗说:“去年还有人怀念我,不舍得我走,这一转眼就成我升得好了。” “都希望你升职,还不好啊?”老罗横他一眼,说着自己也笑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这么多鬼主意,整天折腾我们这些老骨头,从进了厂就没消停过。” 嘴上埋怨,可眉眼飞扬,就差把“快夸我选出来的人”写脸上了。 小赵进来听到,都忍不住笑了声,擦擦手上的粉笔灰,“去看看我出的黑板报。” 一片热火朝天中,马四全迎来了自己的六十大寿。 马四全没有老婆,就一个儿子还指望不上,其实没准备办这个寿,只打算自己煮碗面条。 当天下班,他还自己去买的菜,拎了两棵葱准备切葱花。 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何一立在自家门口等着,一手提豆腐,一手拎了条鱼。 他虎了脸,“你不回家吃饭,跑我这干嘛?” “给师父过寿啊。”何一立个话痨,只要开了口就没个完的时候,“这豆腐您是想炒着吃还是炖着吃?我手艺不行,这鱼还是等一会儿寄北跟夏芍来了,让夏芍做吧。” “寄北?陈寄北?”马四全愣住了。 何一立点头,刚要说什么,胡同口自行车铃响,陈寄北跟夏芍已经到了。 天气渐暖,陈寄北穿了件蓝色半袖格子衬衫,长腿从车上迈下来,眉目依旧英俊,神色依旧冷淡。可比起四年前初见,却少了分削瘦和从骨子里透出的尖锐。 大概也是因为那种尖锐,从第一次见面,他就不太喜欢他。 可不知是生活际遇变了,还是结了婚,当了爸爸,他满身棱角都似圆融了不少。 陈寄北一手拎鸡蛋一手提罐头,后座的夏芍怀里还抱了一条烟。 马四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何一立笑容明朗,“我这正说夏芍呢,你们就到了。”一提手里那条鱼,“我爸今天起早去江里钓的,夏芍你看看怎么做。” 几个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陈寄北进门放下东西,也去厨房里帮忙了。 只有两个人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里,突然就热闹起来。 马小宝从里屋出来,看着有点懵,忍不住问马四全:“他怎么来了?” 何一立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热心肠,经常往这边跑,马小宝倒不意外,可陈寄北…… 这个人眼神太冷,他现在见到还有点怵。 马四全看一眼儿子,没好气,“你老子今天六十大寿。” 自从那次发了狠,把人留在雪地里,这一年马小宝老实了很多,身体也好了很多。 听马四全这么说,他脸上一虚,不敢吭声了。 夏芍动作很快,不多久就跟何一立弄出了一桌子菜。 何一立端了酒,“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赶紧升到八级工!” 陈寄北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举了杯。 直到酒散了,几个年轻人收拾了碗筷离开,曹德柱也没有出现。 事实上自从曹德柱离开木匠房,就再没来过马四全家,有时候在厂里碰到,也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好像四年的师徒,都随着他的离开彻底画上了句号。 有时候想想,其实曹德柱这样才正常,毕竟都不学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 反而是陈寄北,有时候回头想想,总让他觉得心里难安。 马四全突然进了自家仓房,从最里面翻出几样东西。 另一头,陈寄北和夏芍都没太把这当回事,下午照常上班,晚上回去陪俩小的玩木马。 半人高的木马被陈寄北拿砂纸打磨了好几遍,夏芍也检查过,的确很光滑了才敢给孩子坐。 只是两个崽都还太小了,别说自己玩,连扶住马脖子上的横杆都做不到。夏芍怕出意外,每次都是和陈寄北一起,一个人帮着推,一个人在旁边看着。 小半夏显然很喜欢这个大玩具,上去了就不愿意下来,咯咯的笑声孙清在隔壁都听得一清一楚,不多会儿就抱着大强过来,“这么快就做完了?看得我都想上去坐坐。” “你就算了吧。”夏芍笑,“等你家大强大了,让他过来坐。” 说着停下了木马,小半夏立即不满,拍着马背,示意她继续推。 夏芍没有动,“十五分钟了,该给哥哥玩了。” 第206节 “马!”小半夏继续拍。 夏芍却已经伸手要将她抱下来,“说好了一人十五分钟,刚才哥哥玩完,都让给半夏了。” 小半夏立即扭着小身子往后躲,小嘴巴也扁了,看着就要哭。 她求助地望向陈寄北:“爸爸!” 陈寄北皱着眉,果然走了过来。 半夏小脸刚露出笑容,陈寄北却直接把她扛到了肩上,“给哥哥玩,爸爸给你骑大马。” 大概是怕女儿还闹着要,他走得远了些。 夏芍就把小承冬抱上去,小承冬看看爸爸和妹妹,又看看她,小身子随着木马晃起来。 孙清抱着孩子站在旁边,“小陈那么喜欢女儿,我还以为他会帮半夏求情。” “不帮她求情才是为她好。”夏芍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以后到了社会上,可没人会让着她。就算要让,也得是互相谦让,总叫一个让着另一个,怎么可能相处好?” 孙清听了若有所思,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怀里儿子安静得不对劲。 她朝儿子小屁股上一摸,果然干坏事呢,没办法,只能回家换尿布。 没想到刚出门,就碰到个头发花白身材敦实的小老头。 马四全站在大门外,“这里是陈寄北家吗?”擦了把汗,身前还推着个板车。! 第126章 交流会 “您这是?”望着板车上的东西,夏芍难掩惊讶。 她不明白马四全怎么送了一个八仙桌和四把太师椅过来。 虽然上面落着厚厚一层灰,看得出来简单擦洗过,却显然没有擦洗干净,连桌椅原本的颜色都有些分辨不清。但显然造型精美,不像是普通东西。 陈寄北脖子上还扛着晃小腿腿的半夏,眉头也蹙了起来。 马四全却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卸下了车,“这是我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全是榫卯结构,我半路转去学做木桶了,小宝那手做不了木匠活,留在家里也没用。” 他看一眼陈寄北,“你手巧,学什么一看就会,感兴趣可以琢磨琢磨。” 这是他第一次对外承认陈寄北的优秀,话说出口,好像也没有想象中艰难。 只是东西放下,他又忍不住伸手摩挲了番,神色怅然,“其实我家以前是做这些的,后来不好卖了,我才改做的木桶。可惜我学得不咋地,这门手艺在我这里算是断了。” 陈寄北本就在皱眉,听他这么说,立即道:“我不能要。” “你既然去给我过寿了,就是认我这个师父。师父给你,你就拿着。” 马四全顿了顿,声音变轻,“就当是我这个师父对不起你的。” 说完他没再看那些东西,推了推车就走。 人走出六七米,又顿住脚步,“厂里已经通知我,下个月会给我涨工资。” 马四全已经是七级工了,再涨一级工资,就是八级。 在折腾了那么久之后,在他即将满六十周岁的前一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升了八级工。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高兴,推着板车远去的步伐甚至有些沉。 大概是因为这个八级工里有了陈寄北的一份成全,也有了一份亏欠。 “马师傅。”夏芍忍不住叫住他,人也追出了院子。 马四全没怎么和夏芍打过交道,但仅有的几次里,夏芍聪明、机敏,又体贴入微,他很有好感。于是他停下脚步,神色也露出一点温和,“有什么事吗?” “我看小宝恢复得不错,您没想过给他找个工作?” 夏芍一句话把马四全问愣了,“找工作?他这样能干啥工作?” “咱们厂用警卫,听说市里还要建两个福利厂,专门照顾这些身体不方便的人。”夏芍眼神很认真,“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有个正事做,也不会在家想东想西。” 马四全别的不说,绝对是个好父亲,只是对儿子太宠惯了。 付出得太多,无条件地付出,反而让孩子觉得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把孩子养废了。 如果马小宝自己立得住,何须他这么拼命,用尽手段也要升到八级工,开那一百多? 夏芍说完,没管马四全的表情,转身回去了。 小承冬还自己坐在木马上,也不闹,见她回来,就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她。 夏芍轻轻帮儿子推了一下,问陈寄北:“这些东西怎么办?” “先放仓房。”陈寄北看着那些桌椅,眼眸半敛,有些辨不清情绪。 他走过来,刚要趁机去握夏芍的手,肩上的小半夏不满了,“马!”小承冬也扭头,眼睛睁得溜圆。 陈寄北手一顿,什么复杂难明瞬间没有了。 — 有了省商业局牵头,不多久其他市的食品厂便都有了回复。 只是全省十三家食品厂,只有九家表示会来,还有三家找理由拒绝了。 这三家中,就包括上次夏芍去过的省城食品厂和常金顺调去的五城食品厂。 拿到名单,宋书记脸色不大好看。 这显然是看不上他们江城食品厂,等于在他情绪正高的时候,给他浇了盆冷水。 夏芍听说了却很淡定,“咱们厂建厂至今,一直没什么名声。不像省城食品厂近两千人的大厂,有食堂,还不止一次举办过这种活动。” 在省城食品厂看来,他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值得学习的。 估计是走了不知道谁的关系,办了这么场交流会充政绩。 不然怎么才办两天,听说要学的东西也不多,搞不好就是随便把以前的方子改了改。 江城食品厂在省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这么想的绝对不止一家。 夏芍只是拿手指在名单上一圈,“省城食品厂没来,但省城下属两个县的食品厂全来了,五城市另一个食品厂也来了。”她一笑,“学习这东西,自然是谁学谁得。” 老罗和温主任一听,也笑了。 东西好不好做,好不好卖,没人比卖了这么长时间的他们更清楚。 省城食品厂这么干,今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毕竟下属两个县的食品厂都上新品了,就他们没有。 不过这种大厂工人多,效益好,一向是有些骄傲的,不像下面的小厂。小厂没包袱,能多学自然要多学一点,有两个县里还没通电的,手工做都要来看一看。 “别管来多少人,哪怕只来一家,咱们也得好好办。”车主任说。 当然这一家不包括红香县食品厂。 不过红香县食品厂会怎么想,夏芍现在也不是很在意了。 一来红香内部自己就在斗,早晚还会出乱子。二来只要这次交流会举办成功,江城食品厂就等于给市商业局拉了一笔政绩,以后市里的天平自然会倾向他们。 夏芍一切如常,交流会正式举办之前,还和陈寄北去喝了何二立的喜酒。 订婚一年多,俩人总算是结了,就是没另外找房子,婚房设在了何叔家的小屋。 那小屋何云英没出嫁前是何云英住的,和陆泽同家那个大小差不多,只能睡两个人。新婚小两口住着还可以,一旦有了孩子,就难免不够用了,夏芍有些奇怪。 何二立挠挠头,“我俩准备等结完婚,就去美云家里住。” 这种结了婚去老丈母娘家里住的,还真是少见。 何二立说:“美云她妈身体不好,她不放心,我就跟我爸我妈商量了下,先住在那边。反正也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能到,正好她没有工作,来回我还能带着她去小市场。” 果然金美云这姑娘,结了婚也没忘了她的事业。 夏芍笑,“何叔何婶儿真开明,竟然同意了。” 儿子住丈母娘家,搞不好是要被人笑是入赘的。 “我妈也说美云她妈身体不好,不好把她一个人扔在沟里。”说起这个何二立脸上也全是笑,“正好美云家有地有菜园子,回头我好好侍弄侍弄,以后你们吃菜就包我俩头上了。” “行啊。”夏芍笑着把手里的小半瓶酒递给他。 “这是?”何二立接在手里,总觉得酒瓶子有点眼熟。 礼金夏芍跟陈寄北已经给过了,还送了对夏母亲手做的枕套,绣花的,绣的鸳鸯戏水。那绣花漂亮的,他跟美云都不敢摸,他妈也直呼枕了可惜了。 都送完了还送酒干嘛? 还是半瓶的…… 夏芍意味深长地笑,“壮胆用的,晚上你要是觉得怂,就喝一点。” 屁壮胆用的,这就是当年剩那点鹿鞭酒,夏芍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他喝,留到了现在。 如今他也结婚了,该让他尝尝孙姐送的好东西了,让他当初把酒瓶弄错。 “放好了。”她小声提醒何二立。 何二立那脑子慢半拍终于反应过来了,脸爆红,但还是扫了眼四周,偷偷摸摸藏进了新房。 夏芍这才进了正屋,迎面便对上陈寄北掀眸看来的一眼。 男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神色淡淡,等人都出去端菜了才低声问:“到底什么酒?” 那天他那反应明显不对劲,再说是药酒人参酒,他怎么可能会信。 夏芍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男人眸色立马变深。 当晚陈寄北就用行动证明给夏芍看,自己到底用不用喝酒,还问夏芍有哪里不满意。 夏芍大汗淋漓,人软成了一滩水,“有,太长了……时间……”想扯过毛巾被盖住自己,却只摸到一手潮湿。 双人的毛巾被早已被揉成一团,浸满了暧昧的痕迹。 另一边,何二立果如夏芍所料,怂了。 门一关,只剩下他和金美云两个人,他立即面色发红,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了。 金美云一身新衣坐在炕边,人也有些无措。 好半晌,何二立才憋出一句:“你你你吃了吗?”还是结巴的。 问完才反应过来金美云不仅吃了,还是和他一起吃的,这简直就是句废话。 第207节 实在太紧张,何二立眼神不由乱瞟,然后这一瞟,就瞟到了自己藏酒的地方。 “你等我一下。”他拎了酒瓶子就出门,在门外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口。 想想人家陈寄北结婚的时候多淡定,全程脸色都没变一下,好像就是搬了个家,而不是结婚。 何二立给自己鼓鼓劲,挺起胸膛正要开门,两米八的气势瞬间又低成了一米二。 还是再喝一口吧,酒壮怂人胆…… 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清清嗓子,对着空气无声唤了句“媳妇儿。” 感觉还挺美,挺有用,他低头嘿嘿一笑,再灌一口。 还想继续灌的时候,金美云推开了房门,“你干嘛呢?” 何二立脸上已经开始发热了,闻言赶紧把酒瓶往身后藏,舌头也有点打结,“没没没干嘛。” 金美云又不瞎,还能看不到,一把抢了过来,“你席上还没喝够?” “不是……” 何二立想要解释,一急,突然感觉鼻子一热。 他……流鼻血了。 不过也是因为流了鼻血,两人又是止血又是拿凉水拍额头。等弄完,才发现不觉之间已经靠得如此近了,还靠近得如此自然,早没了一开始的局促与无措。 何二立看着金美云,终于低低叫了声:“媳妇儿。” 金美云没看他,人却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三天婚假休完,何二立满脸喜气回单位上班了,就差把“我结婚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看到夏芍,他还问:“你给我那是什么酒?真管用,我一喝就不紧张了,就是有点费血。” 有点费血…… 夏芍无语了下,“我那也是别人给的,你想要,我再帮你弄点。” 何二立拿到一整瓶鹿鞭酒那一天,陆陆续续有参加交流会的食品厂到了。 厂里在大门口设了一个登记处,但凡来参加的,统一在那里登记,登记后会拿到一个小纸牌。纸牌上面是所属食品厂,下面是参会个人的名字,一目了然。 因为离得近,红香县食品厂和邻市两个厂是当天早上来的。 来的时候其他厂已经把纸牌用别针别在胸前了,因为纸牌上印了花纹,一看就很正式。 红香县的几个人相互对了个眼神,都发现江城食品厂对这次交流会不是一般的重视。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同志,自称姓赵,身形高挑,看着十分有气质。 一路走,她一路给众人介绍江城食品厂的建厂史。虽然在场也有些参与过本厂建厂的老人,但听她娓娓道来当时的一些人和故事,竟然也听了进去。 老人不禁想起了当初的艰苦岁月,新人们也对江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食品厂有了更多认识。 路过黑板报的时候,有人低呼了声,“这谁的字?写得真不错。” “是我们车间夏芍班长写的。”小赵就停下来介绍了下,“我们厂这几种新产品包装上都印着名字,都是她写的。我觉得很有代表性,就照着瞄到了黑板报上。”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到夏芍的名字,只觉得字不错,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再接着就是参观车间了。 众人一开始根本没往心里去,就是车间嘛,谁厂里还没有车间了,直到他们去了饼干班。 “这是我们厂有名的劳模班,全班二十三个人,全都得过劳动模范。其中班长叶大勇同志以前是厂里最年轻的班长,他们也是我们厂拿过先进集体最多的班。” 以前是厂里最年轻的班长,难道现在不是了? 还有比二十九岁更年轻的班长? 众人全都被吊起了胃口,原本还只是抱着试试看心态来的几个厂,眼里也少了些轻视。 最后才来到机制饼干车间,小赵笑着道:“这里就是这次交流会的主要场地了。刚才我提到的夏芍,就是这个班的班长,此次交流会主要交流的两个配方也是她研究出来的。” 红香县食品厂的两个人已经心里有数,其他人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小赵一开门,十几道目光齐齐看去,然后不约而同露出或惊讶或错愕的表情。 车间内井然有序,虽然都是年龄偏大的同志,忙起来却一点不缺朝气。而听到动静出来迎接的,是个一身工作服,五官精致笑容平和,看着比小赵还要年轻的女同志。 这就是那个夏芍?自己研究出两个配方的夏芍? 众人终于知道现在最年轻的班长是谁了,可这也太年轻了吧?有二十五吗? 而且不仅年轻、漂亮,看着还有点眼熟…… 有那之前参加过省城培训班的,忍不住跟认识的人嘀咕:“这个夏班长……” “在省城的时候见过。”不等他说完对方已道,“当时鲍师傅教荷花酥,还点过她的名。。” 前年一共去了二十六个人,要说全部都记得,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二十六个人里面女同志本来就比男同志要少,夏芍又是里面最年轻最漂亮那个…… 不,所有去培训的人里面,只有夏芍最年轻,想不注意都难。之前小赵介绍黑板报的时候就有人觉得名字耳熟了,只是没敢往一块联想,毕竟太匪夷所思了。 谁又能想到当初还和自己一起学习的小年轻,一转眼就能研究配方了? 这个配方还得到了省里的支持,牵头邀请他们这些其他市的食品厂,一起来交流学习。 有人难免在心里打起鼓,不过不管怎么打鼓,等下午见到了真东西,就只剩下震惊了。 夏芍并未亲自示范,而是直接将班里的生产内容定成了葱香苏打饼干,她带着人,从和面到烤制,一个流程一个流程给他们讲解,还指了模子,“这个是专门定做的,我这里有尺寸。当然要是想做成其他形状的,也可以自己去定。” 不仅讲解,还让他们每个流程都上手试了试,第二天的无糖月饼也是。 绝对有真东西,而且真的能大批量生产。 甚至细究起来,比上次培训班鲍师傅教的东西更加实用,尤其是葱香苏打饼干。 不管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态来的,都变得认真起来,再看夏芍,也不把她当一个年轻女同志了。 她有本事,就能站在这里,给他们这些更年长的人讲课。 上午月饼做完,夏芍让他们在自己做的那份上留了名字,说是有小礼物要送给他们。 等交流学习会正式结束,宋书记和车主任都出来讲了话,他们才知道那小礼物是什么。 夏芍给每个人都送了个纸袋子,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第一届江城糕点交流学习大会”。 纸袋子上面有提手,可以直接拎着,打开,里面是包装好的月饼跟饼干,十分精美。 “这都是大家亲手做的。”夏芍笑着道,“希望这回大家带回去的不仅有经验,也有自己的劳动成果。也希望日后还有更多机会能和大家一起交流,共同进步。” 话说得实在很漂亮,关键礼物送的贴心,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走的时候还有人拎了拎那个纸袋子,“这个夏芍不简单,有能力,能办事,还会做人。” 通常这三点只要占了一点,就不会混得太差,何况她三点都占了。 看他们厂书记上台讲话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次的交流会有多满意。 有人直接离开了,也有人慢走一步,跟夏芍问了问那模子的尺寸。 夏芍早有准备,提前画好了图纸给他们,谁要就递给谁一份,一点不藏私。 就有人笑着和她客套,“夏班长有时间来我们茂阳玩啊。” 夏芍笑着点头,“一定。”又道:“火车是下午的,大家有时间也可以多在江城转转。我们江城依山傍水,人杰地灵,肯定会让你们不虚此行,也祝你们返程一帆风顺。” 红香县糕点车间的副主任来接人,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低声道:“难怪韩富昌没斗过她。” 韩富昌是聪明人,但聪明人聪明久了,往往会有个通病,就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原本两个厂井水不犯河水,韩富昌非要跟江城食品厂过不去,最终弄得自己位置不稳。 这位副主任留了留,等人都走了,才上前和夏芍说话。 他倒不像韩富昌,低头低得很是痛快,上来就跟夏芍道歉,说之前的事情得罪了。 夏芍发现这位副主任是个妙人,因为他选来学习的两个人里面,竟然有一个是熟人。 就是韩主任那个徒弟。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选来恶心韩主任的,还是和她一样想给这对师徒埋根刺。又或者那徒弟已经投到了他名下,要么就是韩主任还没完全倒下,帮徒弟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不管怎么说,都挺值得玩味就是了。 夏芍笑着道:“你这话客气了,咱们两个厂同属江城,是和谐有爱守望相助的兄弟厂,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就算之前有,相信也是极个别人的个人行为。” 意思是这笔账她只跟韩富昌算,并不会算到红香县其他人头上。 这位副主任既然能在韩主任式微的时候跳出来,并得到厂里的支持,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锅都已经让韩富昌背了,那就接着背好了。只要红香县食品厂不想继续像之前那样被他们压着打,就会想办法按住韩主任,不让韩主任找事给他们添堵。 而她这个态度在这位副主任手里,就是针对韩主任最好的一把刀。 果然这位副主任笑了,“夏芍同志还真是年轻有为,心胸也宽广。” 不仅跟夏芍要了模子的尺寸,还问夏芍用来印包装纸的戳子是在哪刻的,也想订几个。 没办法,无糖月饼和葱香苏打饼干已经在江城卖出了名头,他们要是不做成一样的,一看就是山寨产品,肯定不好卖。现在只能牺牲名声,尽可能保证厂子的效益了。 于是夏芍又给陈寄北接了一笔订单,还比给江城食品厂的多要了两成的钱。 不过做饼干还要打模子,估计各大食品厂回去,首先上的会是无糖月饼。毕竟交流会结束没多久就是八月份了,今年中秋过得早,八月十号他们就得开始打月饼。 夏芍忙完交流会,又紧锣密鼓忙起了中秋,。 等她终于闲下来,有时间注意别的,才发现夏万辉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信了。! 第127章 失联 这事还是陈寄北先提醒夏芍的。 当时已经吃过晚饭,外面天黑下来,夏母正在给两个小的切月饼。 当然只给了小小一块,给的还是柔软的豆沙馅。两个小的虽然已经满了二十个月,能吐出剪短的句子,也能自己抓着东西吃,可还是不敢给硬的,怕嚼不烂不消化。 小半夏不愧是陈寄北的崽,一吃甜的,那眼睛立马变成了弯月亮。 她小手抱着月饼,小口小口地啃,怕被人抢了似的,还用另一只爪爪护着。 第208节 就是到底人小力气弱,一边啃一边往下掉渣,夏母隔一会儿就要帮她拍拍胸前的衣服。 另一边的小承冬拿着月饼,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不像在吃好吃的,反而如临大敌。 夏芍发现他趁夏母在照顾妹妹,四下扫了眼,似乎很想将手里的东西丢掉。 可爸爸妈妈和姥姥都告诉过他不能浪费吃的,他最后还是没丢,就是小眉头皱着,表情十分严肃。 然后小半夏一小块月饼吃完,正准备嚷嚷要,手里就多了一块。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小表情明显有些懵。 可好吃的自己长出来了,不吃白不吃,她油乎乎的小手抓紧,“啊呜”又啃了一口。 夏母去刷刀了,也没注意这些,等她再回身,小承冬手里已经空了,正举了油爪爪示意要洗。 夏母就把他带到了脸盆架旁,小承冬还问:“没月亮?” 意思是月亮呢?怎么没看到月亮? 夏母细细帮他洗着手,“月亮被云彩遮住了,所以咱们小承冬看不到。”又随口说着民间的谚语,“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等明年元宵节,肯定得下雪。” 夏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拿胳膊拐拐陈寄北,“你儿子有点腹黑啊。” 陈寄北就站在她身后,本来也在看两个崽,闻言却凑近她耳边,“万辉两个月没来信了。” 夏芍先开始一愣,接着心里便是一跳。 一个月一封,本来八月份就该有信来的,现在都九月份了。 如果夏万辉不是这么有规律的来信,还不让人觉得不对劲,可…… 果然晚上安置了两个孩子睡下,夏母也过来敲了他们这屋的门,问她:“万辉还没来信吗?” 夏芍当时已经换了睡衣,闻言露出点茫然,“不知道啊,我没注意,明天我去单位看看。” 夏母也知道她最近忙,“那你去看看,这都九月份了。就算半道丢了,第二封也该到了。”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问,妈你回去睡吧。” 夏芍把夏母送回了对面屋,心里却知道八成问不出什么。 就算她太忙,没注意看,吕大爷也会提醒她有她的信,没提醒只可能是没有。 第二天她去单位一问,还真没有。 夏芍那心当时就沉了,陈寄北没走,在旁边听完她和吕大爷的对话,也蹙了眉。 “咋了?有信丢了?”吕大爷关心问。 夏芍摇头,“没有,就是这两个月没收到信,有些奇怪。” 月月都有信来,吕大爷也知道她有个弟弟在部队,“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吧。” “应该是。” 夏芍和吕大爷道了别,刚走出去,陈寄北就低声道:“写封挂号信问问吧。” 挂号信,就是在信封上贴两张邮票,标明挂号。 一般信件比较急,或者害怕丢失,就会比普通信件多贴一张,多花八分钱。 夏芍点头,“中午回去我就写。”夏万辉远在千里之外,联络不便,也只能这么办了。 中午一回家,夏母果然迫不及待问:“找到信了吗?” “没有。”夏芍用了和吕大爷一样的说辞,“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我写封信问问。” 夏母听得直点头,“你写。”又道:“再问问他上次说的那个志愿兵,他转得怎么样了。” 夏芍就写了封信寄出去,邮票贴了两张,却没告诉夏母是挂号信。 可直到国庆节临近,依旧没有夏万辉的来信。 这可是大半个月了,从江城往夏万辉所在的部队寄信,五六天就能到,何况还是挂号信。 夏母最近每天都会问一遍,夏芍嘴上淡定,心里却开始不安。她忍不住寄了第二封挂号信过去,依旧石沉大海。 陈寄北能感知到她的情绪,见她一下班又往警卫室门外的小黑板看去,眼底露出焦躁,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安抚地捏了捏,“万辉在部队,又不是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咱们再想想办法。要不我打个电话给表哥,让他帮忙找人问问?” “还是我找嫂子问吧,我有嫂子的电话。” 夏芍知道他的意思,秦舒家有人在部队,职位还不低,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她抿唇收回视线,做了个深呼吸,回去后什么都没表露,偷偷出当初秦舒塞给她的纸条。 那时她帮秦舒,也只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想过让秦舒还什么人情,只是为防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才一直将纸条收在箱子里。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情还真派上了用场。 两口子一起去警卫室借用的电话,拨出号码的时候,夏芍的手竟然滑了下。 陈寄北看着,默不作声接过纸条帮她拨。 嘟声连响了四声,对面终于有人接听,夏芍稳住声音,“你好,我想找财务科的秦舒同志。” 那边的人应了声,接着有脚步声远离,一声声把时间都拉漫长了。 不知等待了多久,听筒里才传出秦舒柔和的声音,“你好。” “嫂子,是我,夏芍。”夏芍一句废话都没说,开门见山,“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一听是夏芍,秦舒语气也郑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夏芍在单位的事她听二嫂说了,二嫂那么干练的人,都由衷地夸赞夏芍有能力。这两口子也不是会轻易求人的性格,能打这个电话,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夏芍声音虽还柔缓,语气却透出凝重,“我弟弟在部队失联了,我想请你帮我打听打听。” “失联了?”秦舒吃了一惊。想想最近国内的动作,她赶忙问:“你弟弟在什么部队?” “高炮部队。”夏芍说。 秦舒听着心里更是一惊,沉吟了片刻,“部队番号、籍贯和姓名给我,我找我大哥问问。” 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夏芍这个忙。 夏芍心里稍安,“好。”刚要念,那边秦舒又道:“你等一下,我找个纸笔。” 都记完,她和夏芍说:“我会尽快给你回复。”又安慰道:“放心,人肯定丢不了。” 夏芍和她道了谢,才挂断电话。 那边吕大爷已经听了个大概,也道:“放心,我在这看着,一有电话立马叫你。” “那就谢谢吕大爷了。”对于老爷子的热心,夏芍还是很感激的。 “谢啥?我本来就得在这看着。” 告别吕大爷出来,夫妻俩都有些沉默。 走出一段距离,夏芍才发现陈寄北竟然跟着她往里走了,“你不上班了?” “不着急。”陈寄北黑眸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又没说,最后默默陪她走了一路。 有这么件事在心头牵挂着,联欢会夏芍自然没心情看,更没心情参加。 哪怕去年刚刚破天荒的机制饼干班今年又拿了个先进,哪怕她自己连续二年都是劳模。 面对满场掌声,她脸上没太多笑容,下台就把东西递给了和爸爸姥姥来看热闹的两个崽。 怕夏母总想着信的事,她特地叫陈寄北陪着夏母带了两个孩子过来。 小小的承冬和半夏肉嘟嘟奶乎乎,一个赖在爸爸怀里不肯下来,一个小脸严肃,说什么也不要人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甫一出现,就萌翻了一群人。 不仅机制饼干班这些可以做爷爷奶奶的老大叔老阿姨,面包班的人都跑过来逗孩子了。 此时台上重新开始表演节目,小半夏坐在爸爸肩头颠啊颠,已经嗨过好几轮。 接过妈妈递来的搪瓷缸子,她抱了下,没抱动,就捧着放在了爸爸头顶上。 于是陈寄北冷着俊脸,从脖子上骑个崽,变成了脖子上骑个崽,头上还顶个杯。这造型和他冷峻的气质太不符,谁见了都忍俊,何二立远远看到,更是笑得捂起了肚子。 大概是觉得爸爸头顶放得挺稳当,小半夏把他当桌子了。 两个小爪爪捧着,还把小嘴巴凑过去“吸溜”了一声,“喝糖水,半夏,喝糖水。” 模样稚嫩又可爱,逗得周围人一阵笑。 小承冬不要人抱,就站在夏芍旁边的长凳上看节目,小身板挺得笔直。 接到妈妈递给自己的毛巾,他绷着肉嘟嘟的小脸看了看,又打开研究了下,表情十分认真。 夏母就跟他解释:“这是毛巾,早上给咱们小承冬擦脸的。” 小承冬看看她,立马伸出抓着毛巾的小手,“姥姥,给。” “给我了?”夏母有些惊讶。 小承冬点头,“毛巾,姥姥擦脸。” 夏母那脸上就笑开了花,赶紧接过来,“对对,毛巾擦脸,咱们承冬可真孝顺。” 周围人又是一阵笑,离得近的更是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也因为两个崽和这番热闹,夏母直到回去还是高兴的,也就暂时忘了提信的事。 过完国庆回去上班,还有人跟夏芍说她家两个孩子多招人稀罕。 “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还听话,那么多人一点不怕生,也不闹。” 夏芍只是笑听着,几个人说完她家的孩子,又说起班里那位老阿姨,“蒋姐该退休了吧?” “是该退了,年底就退。”那位老阿姨笑道,“还是咱党和国家好,人老了还能有退休金。我这运气也好,临了临了,还跟着占便宜,又涨了一级工资。” “谁说不是,这日子以前哪敢想?” 和多数小年轻不同,这些老大叔老阿姨都是经历过战乱年代的,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苦。 “这么说,明年搞不好要招人。”唏嘘完,梁秀英道,“上半年酿造车间已经退了一个,翻过年酱菜车间也得有人退,还有木匠房的马四全……不招,人手该不够用了。” “是应该招了,上一批招那些家属工,能转正都转正了。”姓蒋的老阿姨点头。 事实上要不是换了烤炉,解放出一部分人手,糕点车间的人早不够用了。 只是说起上一批家属工,众人就不禁想起同样是那一批家属工的夏芍。 人家刚转正,她已经是班长了,还主办了那么大的交流会,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正要也感慨两句,有人敲门,“夏班长,有你的电话。” 第209节 夏芍当时便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她性子平和、恬淡,做事向来从容不迫,这么急倒是少见,众人有些意外。 夏芍却顾不得那许多,进了警卫室直奔电话机而去。 然而打电话给她的并不是秦舒,而是秦二嫂,要和她说的也不是夏万辉的事。 “之前你办那交流会,省城食品厂不是没去吗?现在后悔了,找了人来问我,能不能联系下你们这边,让他们派一个人过来学习,不用特殊招待,教一下就行。” 之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学,不来,非得等人都走光了,再来托关系。 夏芍情绪病不太高,“省城另外两个厂都会,干嘛舍近求远来这边学?” “也得他们能拉得下来那个脸。”秦二嫂笑。 省城食品厂是省内食品类第一大厂,糕点车间光老罗这样的大师傅就有二个,东西新、效益好,向来不把其他食品厂放在眼里,对待下面的两个厂是何态度可想而知。 结果就因为一个没瞧得上的交流会没来,他们中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两个厂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齐上了新品,打的口号还是省城食品厂都没有的无糖月饼。 省城食品厂都没有,你就说你好不好奇吧? 反正口号一出,不少人都津津乐道,有那好事的,来了省城还特地看了一眼。 一看,省城还真没有,那这东西能不好卖吗? 要光是月饼也就罢了,毕竟只卖这一个月,等明年八月节,他们也能研究出来。虽然知情的恐怕要笑一下了,但东西卖的时间短,哪有那么多知情的人? 结果中秋过完,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葱香苏打饼干又上了。 “以前都是其他地方的来省城,带点当地没有的吃的回去,现在倒好,开始有省城的人去其他地方带了,他们哪能不急?也不知道两个厂这么默契,谁给出的损招。” 谁给出的损招? 当然是温副主任。 这位副主任看着温和,没想到还挺促狭,闲暇时过来看交流会,看着看着就跟那两个厂的人聊上了。还问省城食品厂没来,那你们上的不就是省城没有的新品? 两个厂的人一听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回去的路上就商量出了这么个损招。 不过有用也是真有用,谁叫你省城食品厂自己眼高于顶,不屑来参加交流会? 现在连续两次被打脸,当初做这个决定的人肯定会挨批,他们还得赶紧想办法及时止损。而比起去找那两个厂学习,来江城虽然同样没面子,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毕竟江城跟他们又没什么龃龉,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了。 “你回去问问你们领导。”秦二嫂说,“愿意就让他们来,不愿意就让他们找那两个厂学去。” 做决定还得厂里做,她这个电话打给夏芍,也就是让夏芍跟着听个热闹。 夏芍做了那么多准备,她也亲自去考察过,省城食品厂竟然一个人都没去,也太托大了。 虽然不是秦舒有些失望,夏芍还是应好,回去把这事说给了车主任和老罗。 “怎么没直接找到厂里?”车主任有些意外。 “是想以私人的名义找人吧。”温副主任猜测,“直接找到厂里,这事就成省商业局安排的了。” 省商业局安排的,那江城这边肯定得答应,哪还有什么自己做决定? 看来这次省城食品厂没来,省商业局也有些不满,不是很想尽心帮他们善这个后。毕竟交流会是省商业局牵的头,他们等于是连省商业局的面子都没给。 “我去问问宋书记。”车主任站起身。 “去吧。”老罗点头,“老宋肯定会答应,他又没必要得罪省城食品厂。” 要是让老罗来做主,他可能就不答应了,得罪不得罪省城食品厂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们在省城,又管不到江城的地头上。 但让宋书记来决定,宋书记就未必这么想了。反正就是来个人学习,又不费什么事。 果然不多会儿车主任回来,“宋书记同意了。” 虽然早猜到是这个结果,老罗闻言,还是觉得没意思,“那就跟省商业局那位考察员回一下。” “没事,不着急。”夏芍说,“那位考察员只说让咱们考虑一下,没说什么时候给他们答复。” 意思是什么时候省城那边问了,什么时候再回,反正急的又不是他们。 温副主任本来在整理假条,闻言不禁莞尔。 老罗一听也笑了,“就你鬼主意多,赶紧回去上班。” 夏芍心里还有事,也没心情多说,点点头正要告辞,老罗想到什么,又叫住她,“这也到十月份了,你和叶大勇商量一下,今年的细点,你俩带头做吧。” “我俩做?”夏芍愣了下。 老罗瞪眼,“学了那么长时间,不你俩做,还让我这把老骨头做?” 其实去年做细点,老罗就没怎么动手了。 夏芍那脑子,学什么一学就会。叶大勇从她那里抄过笔记,应该是回去有复习,记得也很牢。 与其说是老罗在带着他们做,还不如说老罗是在看着他们做,顺便把把质量关。 这么说夏芍也就没推辞,“行,您说做什么。” “都学了这么长时间了,做什么还要我教?”老头儿再次瞪眼。 这下夏芍是真惊讶了,“您让我们自己定?” “怎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还不好,让你们多干点活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突然。 不过老罗身体不好,受不得累倒是真的,夏芍没再多说:“行,我回去跟叶班长商量一下。” 等她走了,车主任这才看向老罗:“您……这么快?”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罗摆摆手,“我是看她最近有些情绪不高,给她找点事情干。” “她最近情绪不高吗?”夏芍掩饰得好,车主任倒没看出来。 “小丫头的确有心事。这要是在以往,她那么精,早该猜出我想退了。你看她刚才听完,惊讶是惊讶,却一点没往这方面想,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老罗叹了口气,“找点事给她分散分散注意力,她跟叶大勇也的确该锻炼锻炼了。” 总得这两个都能独挑大梁了,才能让人放心。 夏芍心里压着夏万辉的事,确实失了往日的机敏,都没发现老罗那话的深层含义。 夏万辉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熟悉起来的人,第一个千里迢迢陪她来东北的人。第一个因为她险些被算计,却什么都不在意,反而把给他的赔偿留下给她的人。 这样一个人突然失联了,她这心里怎么能安?何况…… 夏芍没放任自己往下想,先去饼干班找叶大勇,和他说了老罗的意思。 叶大勇也有些意外,但他这人一向耿直,也没想那么多,“你决定吧,这方面你比我在行。” “蜜二刀和萨其马都还不是时候,那就荷花酥。少做一点,点点色素,图个开门红。” 哪怕心里有事,夏芍在工作上依旧不含糊。 叶大勇听了,也觉得好,“那就荷花酥,我去通知王哥和吴哥。” 夏芍没麻烦他,“我去吧,我从那边路过。” 晚上下班,陈寄北一眼就瞧出夏芍神思不属,皱了眉,“嫂子那边还没消息?” “没。”夏芍扫一眼自行车,没上去,“今天走着回去吧,我想走走。” 陈寄北就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子陪她一起走。 刚走出二十来米,身后突然传来吕大爷的声音,“小夏!小夏有你的电话!” 夏芍想也没想,转身便往回跑。 陈寄北也赶紧调转车头,推着车子追上去,连车都没锁就跟进了警卫室。 他长腿迈进去的时候,夏芍人还有点喘,却已经拿起了听筒,“喂,嫂子?” 看来是秦舒的电话,陈寄北不觉微屏住呼吸。 下一秒,他就见夏芍手一颤,差点没拿住听筒,脸也瞬间没了血色。 “你说什么?万辉去战场了!”! 第128章 信号 “你不要太担心,老m的主要目的是破坏交通线,不是消减咱们的兵力,没你想的那么危险。他们高炮部队的主要任务,也是掩护工程部队抢修铁路……” 电话那边秦舒还在说,隔着电话线声音有些失真,以至于夏芍要很努力,才能勉强听清。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他……” 一个字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破碎。 有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贴着她冰凉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 夏芍稳了稳情绪,“他现在还安全吗?” “不知道。”秦舒说,“我大哥动用了关系,也只能查到他们团被调去协助对空作战了。” 秦舒大哥二哥都是上过战场的,特别能理解有亲人在外浴血奋战的心情。 当年全家都提着心过日子,生怕听到什么噩耗,或者看到她大哥二哥缺胳膊少腿被抬回来。她妈担心儿子,连急一点的敲门声都听不得,心脏不好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秦舒放轻声音,“我问过了,这种作战都是要轮换的,在战场不会待太长时间。” “轮换?”夏芍对这个还真不太了解。 秦舒就跟她解释:“又不是那个年代,退一步身后的父老乡亲就没了,咱们国家现在也不缺兵。他们都是分批次上战场,轮换着作战,尽可能保住有生力量。你弟弟是第二批,应该是才走,不方便和外界联系,说不定过一阵就能有家书回来了。” “你说这些没关系吗?”听说还能有家书,夏芍心里定了定,关心问。 秦舒的声音听着就柔暖了几分,“没事,我在我大哥办公室打的。” “那就好。”夏芍松了口气,又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她不说,秦舒就说了,“党和国家需要他们,我们这些做家属的担心也没用。你等等家书,我也叫我大哥帮忙留意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第210节 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夏芍再三跟秦舒道谢,挂断电话,才发现手还被陈寄北攥着,手心全是冷汗。 夏芍侧过眸,男人正静静凝望着她,也不知望了多久,嘴上没说,眼里却全是关切。 吕大爷的收音机不知何时已经关了,满室寂静中,窗外脚步声、说话声正渐行渐近。 原来她们说了这么久,食品厂正式下班的时间都到了。 夏芍深吸一口气,放开男人的手,跟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吕大爷道谢,道别。 事已至此,再想什么都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安抚住夏母。 万辉上了战场,没个一年半载别想回来,这么长时间没有信,根本瞒不住。 夏芍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陈寄北:“信封上那个戳你能刻吗?” “能。”陈寄北给了她一个很肯定的答复,“万辉那笔字,我也能写。” 真的是十分敏锐,只听她一句话,就猜到了她要干什么。 而且夏万辉那笔字,他竟然也能写…… 夏芍想到每次刻印章,男人也没多往她写出来的字上看几眼,照样刻出来了,“那回去我来编,你来写,先弄封假信把咱妈糊弄过去,省的她担心。” 夏母胆子小,可受不住这个,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晚上回家,夏母果然又问了。 夏芍说自己今天太忙,忘了看了,又和夏母说起秦二嫂的电话,老罗让她带人做细点。 因为确实有事发生,夏母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你好好干,别辜负人家罗师傅的信任。”又忍不住说她:“明天可别又忘了,万一你这边没人收,信被退回去了咋办?” 夏芍点头,“明天早上去了我就看。” 晚上夏母哄着两个孩子睡觉,夏芍才关上门,和陈寄北把信写了。 陈寄北模仿夏万辉的字迹很像,两人连修了两遍,确认看不出破绽,才关了灯。 第二天夏芍做了一上午荷花酥,中午下班正要问问陈寄北刻印章刻得怎么样了,在门口碰上了何二立。 自从结了婚,何二立每天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像个恋爱中的傻子似的走路都发飘。 看到两人,他嘿嘿笑着跑过来,“跟你们说个好消息。” 夏芍跟陈寄北也就没急着说话,先看向他。 何二立一张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压低声音,“我要当爸爸了,真的,昨天号出来的!我妈给算了,应该是结婚第二个月有的,明年五六月份就能生。” 七月里结的婚,这才十月初就有了,还真是挺快的。 想想书里何二立死于赌/博被误杀,金美云消失在大山里,两人能这样,也算是躲过了悲惨的命运。虽然心头还压着事,夏芍依旧由衷地替他们高兴,“恭喜。” “恭喜。”陈寄北也说了一句。 何二立就挠着头傻笑,“回头让你家小承冬给美云尿一个呗,听说他童子尿特别好使。” “连你都听说了?”夏芍无语,“承冬你就别想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说自己要上厕所了。” “哦,那算了。”何二立有点失望,但看脸上那止也止不住的笑,还是高兴的。 “那你俩回去吃饭吧,我也得回我妈那。” 他说完就要走,夏芍想起什么,又叫住他,“你给美云办户口了吗?” “还没啊。”何二立说,“现在户口不好办,估计得等她生了孩子。” “那等她生了赶紧办,不行就花点钱托关系,咱们厂明年可能要招家属工。” 夏芍虽然有些心不在焉,班里人说话还是听到了的。 何况65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再不抓紧时间,等68年开始知青下乡就没法办了。到时候城里的都得到农村去,哪怕那十年过去,想再办城镇户口都比现在更难。 何二立不算聪明,但他知道听夏芍和陈寄北的准没错,“行,回去我就跟我爸我妈说。” 看着他走了,夏芍这才问陈寄北:“印章刻好了?” “刻好了。” 陈寄北不仅刻好了,还拿了两封夏万辉以前的信,照着盖完戳,把戳子销毁。 夏芍拿着信,进门就喊夏母,“妈,万辉来信了!” “万辉来信了!”夏母拿着锅铲就迎了过来。 跑出两步想起自己还在炒菜,又赶紧回去,“啥时候来的?” “昨天就来了,我没顾上看,今天才看到。”夏芍进屋把信放在写字桌上,“一会儿我给你念。” “好。”夏母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信里照旧夹了钱,两张五块的,一张上个月,一张这个月。信上说之前有任务,没法给家里写信,又说他转志愿兵的申请已经过了,很快就是一名士官。 “过了就好。”夏母那表情似欣慰,又似不舍难过。 默了会儿,她重新扯出笑容,“回信你们看着写吧,我就不唠叨了。”转身出去刷碗。 这事好歹算是糊弄过去了,夏芍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一天晚上她竟然梦到有人疯狂敲门,抬来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白布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她伸手正要掀,人就醒了。 大口喘息着睁开眼,窗外白光一闪,竟然是一道惊雷。 这都十月份了,竟然还有雷。 听着窗外骤然砸下的雨声,夏芍花了好半天平复心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黑暗中有人帮她拉了拉被,无声拥她入怀。 夏芍任凭自己靠过去,在熟悉的结实胸膛里突然眼眶一热,“你说,万辉现在在干什么?” “不知道。”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边,呼吸顿了顿,又道:“不是你的错。” 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我该再仔细一点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六几年还要打仗?” 黑暗助长了人的脆弱,让某些藏在心里的话不自觉冒了头。 “我只知道农村孩子想走出来,只有念书和当兵两条路。念书万辉不行,也不能念,那就只剩下当兵,所以才让他去的。早知道我就再想想了,战场上枪炮无眼,万一……” “这不怪你。”陈寄北摸摸她的头,“你又没长前后眼,怎么知道会打仗。” 不,她长了。 只是这场战争规模不大,她又不是学历史的,根本不记得。 夏芍沉默。 因为她这份沉默,男人也半晌没说话,黑暗中眼底幽沉,辨不清是何情绪。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雷声雨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人心上。 最后还是陈寄北抚了抚她鬓角,声音低沉、冷淡,却带着安抚人心的镇定,“就算你知道,你也不知道万辉会进高炮部队,更不知道全国那么多兵,他会被派去战场。” 男人很笃定地告诉她:“没有人能算到一切,这不是你的错。” 夏芍没说话,好半晌,转身抱住了男人的腰,把脸埋在男人胸前。 第二天起来,雨早停了,院子里的小果树下铺了一层黄色落叶。 夏芍开了屋门出来洗漱,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淡定,见夏母正在做饭,还笑着问了句早上吃什么。完全看不出在雷雨声的掩盖下,她也有过迷茫和脆弱。 “妈妈!”小半夏噔噔噔跑出来,举着根皮筋让她给自己梳头发。 夏芍把女儿抱进屋里,放到椅子上,接了皮筋,把她刚有点长度的黑发抓了个冲天揪。 小半夏扶着写字桌的桌沿,站在椅子上仔细盯着桌上的镜子,还伸出小手摸了摸,“好看。” “好看,咱们半夏怎么扎都好看。”夏芍抱起女儿亲了亲,正要把她放到地上,去抱后面出来的儿子,半夏突然伸出小手,在她眼角摸了夏,“红的。” 夏芍一愣。 小半夏已经搂住她,在她的头顶拍了拍,“妈妈不哭。” 怀里的小身子软软的,让夏芍差点没绷住情绪,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 看到小承冬也仰脸望着自己,夏芍蹲下/身,把两个崽都搂过来,压低声音,不想外面的夏母听到,“半夏看错了,妈妈是大人,大人怎么会哭呢?” “可姥姥是大人,姥姥晚上哭哭。” 小半夏的话再次让夏芍一愣,“你说姥姥晚上哭?” 半夏点头,就连小承冬也搂着她的脖子,“在被窝里,姥姥不让说。” 夏芍心里一沉,还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陈寄北的声音,“妈!妈你怎么了?” 她赶忙出去,正好看到陈寄北丢下柴火,接住软倒的夏母……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躺躺就好了,你们不用管我。” 夏母是被陈寄北跟夏芍扶回屋的,放到炕上缓了好半晌,才找到力气说话。 她虽然身体不好,但来东北之后吃得饱,有点小毛病也不严重,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苍白。 夏芍能看到她脸上的憔悴和眼底的暗淡,就如自己刚穿越过来睁开眼,看到她在炕边握着自己的手,说都是妈对不住你,边说边掉泪时,流露出的神色。 这让夏芍又想起两个孩子的话,“妈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夏母没说话,紧紧闭上眼,眼角却还是有水光闪烁。 两个孩子一见,忙趴到炕边喊姥姥,被陈寄北一手一个,暂时抱了出去。 听到门关上,夏母这才放任眼泪流下来,“我昨晚梦到万辉了,还有广播。广播里说国家派了高炮部队上战场,万辉就是在高炮部队,我记得一清二楚……” 母子连心,夏芍已经很努力在瞒了,还是没瞒住。 之前她拿了假信给夏母,夏母反应就不太热烈,估计也是有什么第六感,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夏芍喉头发哽,“妈你别担心,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寄北他表哥的大舅哥在部队,已经打听到了,万辉他们团刚出发不久,不方便,过段时间说不定就有家书回来了。” 夏母听了,还是半晌没做声。 夏芍握住夏母的手,还要再劝,夏母突然反手回握住她,睁开眼,“万辉会好好的,咱们都要好好的,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妈还有你,有小陈、承冬和半夏。” 言语笃定,还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妈知道你不说,是怕妈担心,你别怪自己。” 到了这种时候,体谅女儿依旧多过于体谅自己。 夏芍心里酸酸的,突然就想起了奶奶,想起上辈子那个和自己没什么缘分的妈。 第211节 夏母见她抿了唇不说话,再次拍了拍她,“行了,我没事,你去让小陈跟两个孩子进来吧,别吓着孩子。你俩这也该去上班了,饭还没吃。”全是关心别人的话。 夏芍跟陈寄北哪能放心,还是轮流请假,在家照顾了夏母两天。 大概是有两个孩子在身边闹腾,能让人多一点开怀,少一点烦恼。而且夏芍也说了,战场上也能写家书,好歹也是个盼头。 果然到了月中,终于有没贴邮票的家书到了,信上还嘱咐夏芍别告诉夏母。 “一个个的都这样。” 夏母忍不住数落,又忍不住激动地落泪,抱着信,晚上睡觉都放在枕头下,更是每天听广播,关注前线的战事。 另一边,省城食品厂来学习的人也到了。 来人很低调,下了车自己找来的厂里,点名要找夏芍。 夏芍亲自出去接的,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得意,更没有讥嘲。 这种大方又大气的态度,反而衬得省城食品厂狂妄自大,还不如江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 这让省城食品厂来的两个人更加难受,尤其其中一个人还是在上次培训中见过夏芍的。 回去后车间找他们问话,那人想了想,“不好说,厂子是不大,但他们研究配方那个人很年轻,才二十来岁。这个年纪,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出新东西。” 才二十来岁? 几个大师傅都有些意外,“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做学徒吧?” 他们那个时候,二十来岁就算不是学徒,也只能听师父的做点简单东西,哪可能研究配方? 几人都不大信,“估计是故意捧出来的,还是先看东西吧。我那时候不也有个少东家,年纪轻轻就能研究这研究那,最后搞半天,全是背后有人给他想的。” 别管信不信,反正没几天,省城食品厂总算把葱香苏打饼干上了。 到了年底要评选省先进工作者和先进工作集体的时候,江城推荐的名单里也有江城食品厂。 而且因为东西销量不错,他们这次的交流会办得成功,最终还真拿到一个先进工作集体。 奖是夏芍和车主任去省里领的,老罗说自己只是质检员,怎么也不肯去。奖状拿回来,他却亲自盯着人贴在了车间办公室,还感慨:“怎么没给小夏个先进工作者?” “哪有两样都给同一个单位的?省先进没有,这回市里不是有她吗?”温副主任笑道。 “办了这么大个交流会,再没有,市商业局那帮人干脆别干了。”老罗冷哼,“对了,我听说她家陈寄北今年也是市先进,这全市就十个,他们两口子占了五分之一。” “要不是他俩工龄不够,早就该有他们了。”车主任说。 老罗一想也是,“全省都没几个会做圆肚子木桶的,她家小陈一去,土产不仅不用出去找人修找人做了,还能接其他厂做桶的活,这桶都快成他们单位特产了。” 提起陈寄北,老罗不免想起胡副主任那句口头禅,“这个老马。”和胡副主任一样摇摇头。 “老马也快要退了。”温副主任说,“听那意思,他准备直接退,不想多延了。” “他不想多延了?”老罗有些意外。 车主任也没想到,“退休了工资可没现在高,再说何二立现在能接手木匠房了?” “二立现在已经能把桶做出来了,就是速度差点,再练个半年,应该能提一提。车间要实在不放心,大不了我退了之后过来盯着点,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干。” 马四全坐在酿造车间办公室里,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至于工资少……” 他看向刘主任和胡副主任,“你们也知道我没别的心思,就一个儿子,手还不太好使。我准备跟厂里打申请,退休后我还回来帮忙,让小宝来厂里当警卫。” 警卫的工资跟八级工,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退下来,还愿意无偿回来帮忙,只想给儿子找个工作,厂里八成不会反对。 厂里果然没有反对,转过年七月,马四全退休,马小宝也正式成为了食品厂的一名警卫。 夏芍跟陈寄北去喝何二立女儿的满月酒,何二立还说起此事,“给他找个班上就对了,省的他整天在家摇晃。当初他就是没事干,才会跟一群不务正业的瞎混。” 说这话的时候,何二立完全忘了自己当初也是那不务正业的一员。 金美云上月初生了个女儿,他正抱着自家闺女给好友瞧,“看到丽华这腿没?助产士说了,她这种手长脚长的将来肯定长大高个。还有她这嗓门,刚下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儿子。”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婴儿就大哭起来,嗓门大的几乎能掀翻屋顶。 “你们看你们看,我没说假吧?” 何二立个当爹的还与有荣焉,看得何婶儿拍了他一把,赶紧将孙女抱去喂奶了。 夏芍也听他吹闺女吹得耳朵都快起茧了,转移话题,“厂里要开始招家属工了,你知道吧?” “知道。”何二立说,“我已经把美云的名字报上去了。还好当初听了你的,丽华一下生就花钱找人,给美云把户口落了,不然不知道错过今年,还得等几年。” 夏芍是62年的家属工,如今已经是66年了,足足隔了四年。 何二立说的是这个,夏芍却知道要是错过了今年,要等的恐怕就不止四年了,甚至等不到。 改革开放后知青返城,各大工厂也开始招工,允许退休工人的子女进厂接班。但工作岗位和返城的人数远远不成正比,到时候别说找工作,想落个户口都难。 金美云也是运气好,卡在食品厂招家属工之前落了户口,孩子刚满两个月,她就去食品厂报到了。 人分在了酱菜车间,两口子每天一起来上班,把孩子送去何婶儿那里,晚上又一起下班,接上孩子回家。何二立个废柴蹬不动自行车,有时候还要换金美云带一会儿他。 也就在这些家属工努力适应着生产的时候,江城出现了戴着红袖标的学生。 夏芍中午下班,正碰上一群年轻面孔操着外地口音,挺胸昂头,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那抹鲜艳的红像一个信号,昭告着什么的来临。 夏芍神色不觉变得肃穆,正要等那行人过去,吕大爷在身后叫她:“小夏,有你的电话!” 见她回头又补充:“是个女的!”! 第129章 开始 能打电话找夏芍的人本来就不多,女的就更少了。 夏芍心情本就有些沉重,闻言滞了滞,才快步朝警卫室走去。 没想到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已经迫不及待道:“夏芍,你弟弟那个团撤下来了。” 夏芍就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手都攥起来了,闻言有瞬间的怔愣。 “嫂子你说,万辉他们团撤下来了?”生怕自己听错,她谨慎地又问了一遍。 “撤下来了,大部队已经回来了,还有些伤员也在陆续往回赶。” 比起上次联系,秦舒的声音不知轻松了多少倍,“我今天刚听我大哥说的,赶紧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放下心。估计等他们安顿好,就会给你写信了。” “那就好。”夏芍攥紧的手终于能放开了。 虽然夏万辉安顿好后,曾经从战场上给他们写过家书,但到底不方便,肯定不能像平时写那么频。秦舒又说有什么事会通知她,她还真怕听到的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好还好,是个好消息。 快一年了,每天提心吊胆地盯着广播和报纸,总算把人给盼回来了。 明明身上什么都没背,夏芍却觉得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从心到身,全都为之一轻。 她赶忙跟秦舒道谢,说完挂断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 “你弟弟从战场上回来了?”吕大爷问她。 夏芍转头,这才发现吕大爷和陈寄北都在看着他,眼中难掩关切和期待。 她点点头,“应该是,说是他们团已经轮换下来了,具体的还不清楚。” “那就是,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吕大爷像是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谢谢。”夏芍很诚挚地跟他道谢。 吕大爷摆摆手,“这有啥好谢的?”低下头去摆弄收音机,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 夏芍记得陈寄北说过,吕大爷就一个儿子,战场上没了,估计特别能感同身受吧。所以听说她弟弟去了战场,才会那么担心,一直帮她听着广播,看着电话。 不想老大爷难受,夏芍突然惊呼:“大爷你私房钱被二蛋儿拱出来了!” “啥?” 吕大爷以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跳起来,赶紧去看鞋底,又看桌后的空地,“马上老婆子就要来送饭了,可不能让她看着,我就指着这点钱买酒买烟。” 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抬头,正看到夏芍促狭的眼。 吕大爷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大爷的玩笑你也开!” 可是这么一闹,什么黯然,什么战场,他也想不起来了。 夏芍朝他眨眨眼,“大爷你不是在家说一不二?还怕被大娘发现啊?” 旧事被重提,吕大爷更没好气,开始撵人了,“赶紧走,别在这惹我生气。” 夏芍就顺势和陈寄北告辞出来,还被男人不着痕迹捏了下指尖,“你故意的。” 说的而不是疑问句。 趁着下班高峰人流拥挤,夏芍也回捏了一下他,“闹腾一下,总比想起伤心事强。” 人多,两人就先没骑车,出了门口这一段,陈寄北正准备上车,目光却突然一顿。 察觉到他的视线,夏芍望过去,发现又是一队学生。 她不禁压低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看到个认识的人。”陈寄北敛眉收回视线,刚要走,对面已经有人看到了他。 “陈庆年?你是不是陈庆宝他二哥陈庆年?” 跑过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没窜个子,看起来又瘦又小,眼睛却贼亮,盯着陈寄北上下打量,“还真是你啊,我就记得陈庆宝说过,你好像在什么江城。” 自从这人靠近,夏芍就感觉陈寄北身上那种久已不见的冷锐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他神色寡淡,骑上车就走,“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吗?”对方挠挠头,显然也不是太敢确定,“陈庆宝是说他那二哥在江城啊,不过陈庆宝也说他二哥就是个街溜子,在东北混得很差,说不定还真认错了。” 少年看看远去的自行车,想想陈寄北腕上的手表,觉得怎么也没法跟混得差联系到一起。 另一边,一直骑出很远,从正街转进小路,陈寄北身上那种冷锐也没有消减。 夏芍看看他,干脆打破这种沉默,“陈庆宝是谁?” “我爸的小儿子。”陈寄北声音冷淡,言简意赅。 第212节 不过夏芍还是听明白了,“和你后妈生的?” “嗯。他四十多岁上生的,宝贝的要命,起了个名字叫庆宝。” 声音依旧冷淡,这回却能听出些讥诮了,“刚才那小孩,就住在我家隔壁,和他是同学。” “就住在隔壁?那难怪他认识你。” “也不算认识。”陈寄北说,“以前我碰到他,他从来不和我说话。” 两人年龄上差了十岁,本就不可能玩到一起。何况陈寄北以前孤僻冷漠,在老家的名声还不好,这人又和陈庆宝是同学,没和他说过话也能理解。 夏芍不能理解的是另一件事,“四十多岁?你爸今年多大?你后妈多大?” 陈庆宝和那小孩是同学,今年也应该是十四五岁,那陈寄北出生的时候他爸不是三十多了? “我爸今年五十七,陈庆丰他妈四十五。” 老夫少妻差一轮,难怪陈父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陈庆丰他妈跟他的时候可还不到三十。 不过就算陈寄北前面还有过一个孩子,没保住,他爸三十多岁才有他,也太晚了。 似乎知道夏芍在想什么,陈寄北淡声道:“我妈要是还活着,今年刚好五十一。” 比陈父小六岁,那就是陈父结婚并不算早了。 夏芍发现陈寄北家里还真复杂,只是以前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问。今天他难得多说了点,夏芍干脆趁机问个明白,“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你爸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寄北闻言,明显窒了下,声音也低下去,“不知道。” “不知道?”夏芍意外了。 “不知道。家里没人提,外面也没有人跟我说过。” 充满冷暴力和漠视的童年,早逝的母亲,续娶的父亲…… 如此种种,他这么较真尖锐的性子却连个根由都不知道。夏芍不知道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对那些或参与其中或冷眼旁观的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夏芍一时间有些沉默,陈寄北却难得话多了一回,“不知道这些学生什么时候回去。” 夏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怕他回老家,把碰到你的事说出去?” “也不是怕。”陈寄北说,“我以前在老家,不怎么下地干活。” 夏芍并不觉得意外。 陈寄北这个人,是有点工作狂属性在身上的,根本就不是能游手好闲的人。李来娣却信誓旦旦说他在老家挣不了几个工分,如果没有假,那就是他故意的了。 果然陈寄北轻哂,“我爸年纪大了,挣的工分没有以前多,陈庆丰又结了婚,有老婆孩子要养。他们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让我下地挣钱,养活那娘俩。” 如果对他好,他多付出一点也就罢了,可那一家子…… 夏芍对他的行为表示赞同,“不干就对了,他娶的老婆生的儿子,凭什么让你给他们拉犁?” 陈寄北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不会说什么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是儿子,就得孝顺爹妈。也不会说什么他爸也不容易,让他多体谅体谅,说什么弟弟好歹是亲生的。 男人神色不觉柔和少许,声音也没那么冷了,“其实我当时就知道有个表哥在东北。” 这话没头没尾,夏芍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故意不干活,想让他们把你踢出去?” 陈寄北没否认,“我只是试试,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他才对陆泽同格外愧疚,对刘铁萍格外忍让,直到刘铁萍把手伸到了万辉头上? 可他说得没错,他当时的确只有这一个法子逃离那一家子。 只要他不走,陈父就可以拿父亲的身份拿捏着他,让他留在那个窒息的家。 找工作?娶媳妇? 想都别想,陈父有一万种方式可以搅黄他的婚事,让十里八乡都没人敢嫁给他。 就算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只要走不远,也别想摆脱。 夏芍突然对那个没见过的人生出无限反感,“真不是个东西!” 她性子平和,脾气也好,这么直白地骂一个人,还真是少见。 虽然说这话时声音不大,陈寄北还是听得眼底一暖。 “要是他知道我在这边过得好,说不定会干什么,你心里有个准备。”他把自行车拐进胡同。 前两年每次要钱,陈寄北都是邮一大堆烧纸回去,陈父大概被恶心得不轻,已经两年没给陈寄北写信了。要是他知道陈寄北在外面混得一点都不差,还真可能动心思。 夏芍“嗯”了声,正要说什么,看到了前面的孙清。 孙清手里捉着个小泥猴子,正边往家走边数落,“我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弄这一身泥。那臭水沟是啥好地方吗?”似乎想要打两巴掌,又实在没地方下手。 主要是那小泥猴子太脏了,满身泥点子还没干,鞋子更是一踩一包泥水儿。 陈寄北骑着车从旁经过,夏芍还闻到了一股夏日酸爽的臭水沟味。 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孙清此时有多绝望,偏偏那小泥猴子还咧了嘴,一点都不害怕地在那笑。 孙清果然在磨牙,“我当初抱的怎么不是半夏?生个乖乖软软的姑娘多好。” “生个姑娘,万一跟姜哥一样黑,嫁不出去怎么办?这不是你说的?”夏芍回了头笑。 孙清嫌弃地看了眼儿子,“也是,这大晚上起个夜,我都看不到他们爷俩在哪。” 小泥猴子看到夏芍倒挺开心,“夏姨,夏姨冬冬哥!” 夏芍家有秋千,有木马,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大强可喜欢往夏芍家里跑了。 看到他要往那边挣,孙清拉住儿子,“找什么冬冬哥?埋汰成这样承冬才不愿意跟你玩。赶紧给我回去洗澡,一会儿你爸下班,看你造成这样还不打你?” 揪着小泥猴子就拎进了院,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得换多少套衣服。 夏芍也在门口下了车,本准备进院,想想又走过去,“孙姐,那内衣你还在做吗?” “做,做得不多。他这一天天淘得要命,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那你先停一阵吧,”夏芍说,“我看最近外面不太太平。” “你是不是听说了啥?”孙清立马压低了声音。 “也不算听说,反正小心点没坏处,省的被人拿去做文章。” 夏芍的话孙清还是能听进去的,点点头,“那普通的衣服呢?普通的衣服也不能做了?” “普通的衣服也不做了,大家穿什么啊?”夏芍笑道。 孙清一想也是,“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被这臭小子熏着。” 没想到夏芍才和孙清说过这件事,不多久姜百胜就找上了门。 当时夏芍和陈寄北正在摆饭,小承冬则爬在椅子上,小脸严肃,一字一顿教夏母念卡片上的字,“马。”见夏母跟着念了,又从写字桌上拿起另一张画着牛的,“牛。” “牛。”夏母很配合地继续念。 “那这个是什么?”小承冬点点头,竟然还把之前那张拿起来考夏母。 姜百胜一进门就诧异道:“承冬认识这么多字了?” “也就他吧。”夏芍说,“半夏坐不住,一学认字屁股底下就长针。” 两个崽已经两周岁半多了,放在现代早就是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可惜这年代没有幼儿园,只有托儿所,专门办给双职工没人看孩子的家庭,五块钱一个小孩。 这还是条件好的,条件不好的那都是大的带小的,夏芍只能自己想办法教孩子认字。 桌上这些卡片有一百多张,全是上面图下面字,陈寄北根据她的描述画的。小承冬很喜欢,不仅自己学,还拿来教姥姥,卡片都磨得起毛边了,至于小半夏…… 小半夏会哼收音机里常放的所有歌曲和戏曲。 刚才她和陈寄北进门,还听到小丫头玩着手绢,在那唱:“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 就是年龄小口齿不清,“巧儿”唱成了“小儿”,“赵家”唱成了“到家”。 姜百胜不比孙清,没那么爱串门,夏芍知道他应该是有事,聊了几句孩子就直入正题。 姜百胜也不是那爱废话的人,“你和寄北最近还有卖东西吗?” 夏芍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正了神色,“没有,去年下半年就没卖了。” “没有就好。”姜百胜点点头,眉头始终皱着,“以后也别卖了,我看这风向不对。你和寄北年轻,不懂。有些闸一旦开了,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公安局上班,他比其他人更早嗅出了不对。 夏母经历的多,一听脸就变了,“你是说外面要乱?” 人就要起身,被小承冬拉了下,“姥姥,你还没念完。” 小承冬做事专注,还不喜欢半途而废,夏母只能坐下,“好,姥姥念。”耳朵却竖了起来。 不过姜百胜也没多说,只是来给夏芍陈寄北提个醒,说完这几句就要告辞。 “姜哥还没回家吧?”夏芍问他。 要是回家了,不能她刚提醒完孙清,他又来提醒她。 果然姜百胜点头,“我刚下班。” “谢谢姜哥,我和寄北会注意,你在外工作,也注意安全。” 连家都没回就先来提醒他们,夏芍领这个情,亲自将人送出了大门。 回去的时候小承冬识字课堂终于下课了,夏母拉了她小声问:“外面真要乱了?” “还不知道呢。”夏芍和对孙清时是一个说辞,“反正小心点总没坏处,妈你要是害怕,就先别出门了,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有什么要买的,我跟寄北就给你买了。” “那你俩在外面安全吗?”夏母还是担心女儿女婿。 “我俩有什么不安全的?”夏芍扶了夏母去桌边,“快吃饭吧,我都饿了。” 一抬眼,却发现陈寄北正凝眸静望着她。 男人眼神幽暗、深邃,瞳仁很黑,乍一对上,有种整个人全被看穿的错觉。 不过大概也只是错觉,陈寄北很快收回视线,帮她拿了筷子。 可夏芍心里还是莫名一跳,仔细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回想了一遍,没觉得有哪里露馅。这是个精神娱乐匮乏的年代,很多人连字都不识,也不可能知道什么穿越、穿书。 不过随着事态愈演愈烈,她还是找机会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我就说怎么一提卖东西,我这心里就发慌,原来是有预感。” 当时有些地方已经闹得很凶了,江城因为地理位置较偏,受到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大。至少工厂照常上班,八月节的月饼也照常打的,没有出现停工的情况。 第213节 陈寄北半敛着眸正在喝水,闻言也没说什么,“半夏叫你去讲故事。” 说着又顿了顿,抬眼,就那么静静望着她,“你怎么不给孩子讲讲林妹妹倒拔垂杨柳的故事?” 夏芍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林妹妹倒拔垂杨柳是什么故事,有点想拿脚趾抠地。 不过小半夏的确已经跑了过来,“妈妈,讲故事!”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枕头。 这种活,就别指望陈寄北个不长嘴的能干了。 两个孩子到了要听故事的年纪,他的确也尝试着讲过,照着夏芍的连环画讲的。就是表情太冷,声音太淡,只讲了一点,小半夏就给了差评,小承冬也静静望着他没说话。 陈寄北当时怎么想的夏芍不知道,反正回去男人就生了一晚上气,第二天看着还不太高兴。 有一天夏芍给孩子讲完故事回来,还发现他一个人皱着眉,正对着本连环画在那念。 然并卵,他那种念法夏芍都不想听,更别提孩子了,反正到现在也没人找他讲睡前故事。 等夏芍哄睡了两个孩子,陈寄北已经把被放好了,也没提之前的话题。 只在关灯前,他看了眼阳历牌,“大半个月了,万辉应该有信了。” “应该吧。”因为不太能确定,夏芍都没敢和夏母说这事。 没想到第二天下班,还没到大门口,吕大爷就开了窗户喊她:“小夏你弟弟的信到了!” “真的?” 夏芍难得喜形于色,快步过去一看,还真是夏万辉的信。而且不同于战场上的家书,这封信是贴了邮票的,摸着还挺厚,也不知道他写了多少信纸,塞了多少东西。 回去后跟夏母一说,夏母饭都不吃了,擦了手坐在炕边,“快打开看看。” 信封一打开,果然拿出来一大沓信纸和钱。 “这么多?”夏母有些吃惊,一面整理,一面眼巴巴看夏芍。 夏芍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念信。 夏万辉的确已经随队回了驻地,一安顿好,立马给夏芍夏母写了信。信上不仅抱了平安,还说他因为在战场上立功,上面已经给他提了干,很快他就是一名军官了。 “万辉真打下来七架老m的飞机?”夏母还不敢相信。 “他信上是这么说的。”夏芍笑道,“要不是立了功,部队怎么会给他提干?” “我宁愿他别立功,平平安安待在农村种地。”夏母眼眶一红。 大抵做父母的都是这样,希望儿女有出息,但和有出息相比,更希望儿女能平安。 “信上说没说啥时候能回来?”夏母问。 夏芍又仔细看了一遍,“没说,等我写信问问他吧。” “那你问。”夏母点头,想想又摇头,“还是别问了,现在外面乱哄哄的。” 太长时间的提心吊胆,弄得都有些小心翼翼了。 夏芍最后还是写了,把夏母这反应也写进了信里,写了足足六页纸。 不过夏母那话她还是认同的,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回来的好时候。 江城现在闹得是不重,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后续十年,没有哪里比部队更安全。 一直到过年,江城的外地面孔才少了,大家也才能安下心过个不用提心吊胆的年。 年后回去上班,也没再看到那些学生,倒是元宵节这天真如夏母所说下起了雪。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还真这么准啊?” 元宵节不放假,夏芍和陈寄北下班天已经黑了,一面顶着风雪往回走,夏芍还在感慨。 风雪太大没法骑车,见有雪花落在她睫毛上,陈寄北抬手帮她抚去。 “没事,一会儿就化了。” 夏芍眨眨眼,还想再说什么,突然透过满眼雪幕,看见一道身影正在她家门前敲门。 第130章 成长 和街上大多数人一样,那人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棉军帽,根本看不到五官。 本来还能露双眼睛在外面,因为天黑还下雪,也看不太清。 夏芍走过去,“同志你要找谁?” “请问是袁立春同志家吗?俺是她亲戚,过来投奔她的。” 来人声音闷在围巾里,口音也有些怪,夏芍凝眉想了想,“你是她什么亲戚?” 夏母老家离北图村不远,虽然不常往来,可她不记得有口音这么怪的亲戚。 那人眼珠一转,正要说话,夏芍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了他的围巾。 “万辉!”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夏芍还是没抑制住声音里的激动。 眼前的面庞早已退去了少年模样,变得深刻、硬朗,只是人瘦得厉害。一双眼却比二年前更加漆黑、明亮,在夜色中望过来时,甚至有种让人心一跳的犀利。 夏芍觉得眼眶有点热,忍不住捶了下对方。 这一捶才发现人也长高了,本来想捶肩膀,手伸出去却只碰到了胸膛。 夏芍一愣,忍不住又捶了一下,“我就说咱妈哪来的亲戚,还能知道我的住址。” 夏万辉任她连砸两下,“姐你不让我进去吗?我还没吃饭。你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有多累,还得打听你家住哪,你只说搬到这一片了,也没说具体搬到了哪。” “谁叫你不提前打个招呼?”夏芍瞪他一眼,还是推开了院门。 “我这也是刚请下来假,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出发了。” 夏万辉解释了句,这才笑着跟陈寄北打招呼,“姐夫。” “回来了。”陈寄北朝他一点头,情绪还是那么内敛,态度还是那么冷淡。 可知道夏万辉上了战场那天,他和夏芍一样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跟谁说话呢?”大概是等急了,夏母开了厨房的门催促。 夏万辉赶忙拉高围巾,还想故技重施,夏母却已经看到了他,一愣。 下一秒,夏母仅穿着一件毛衣就跑了出来,“万辉?万辉你回来了!” “是我是我。”夏万辉怕她冻着,赶紧接住她,小心翼翼扶着她往里走。 夏母一面被他扶着,一面又不住回头看他,“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像是看不够一样从上打量到下,“人长高了,也瘦了,这脸上怎么还有道疤?” 刚才在外面没看清,夏芍也才注意夏万辉眼下有道浅浅的疤痕,不重,位置却实在是险。 夏母已经心疼地摸了上去,“这要是再偏一点,眼睛就没了。” “没事,就是被飞溅的石子划了下。”夏万辉随手一摸,满不在意,“这伤疤就是男人的军功章,我就这么一点点,本来还想自己弄个大的,好跟人显摆。” “受伤是那么好玩的?”夏母也忍不住说他了。 夏万辉怕她唠叨,“我两个大外甥呢?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 话落里屋的门已经开了,两个崽好奇地在门口探出小脑袋,小半夏更是直接跑了出来。厚厚的小棉衣穿在身上,配上肉嘟嘟的小脸,就像个冲过来的粉团子。 夏万辉一见眼就笑弯了,进去脱了大衣,又丢了帽子,露出里面笔挺的军装。 他搓搓手,“我能抱一下吗?” 夏芍蹲下来商量孩子,“让舅舅抱一下好不好?这是妈妈的弟弟。” “妈妈的弟弟?”半夏歪了小脑袋,小承冬则直接点头,“好。” 然后当天晚上,小承冬识字课堂就又多了一个新学员。 直到两个孩子睡了,夏万辉才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小时候上学,我都没这么认真过。” “你那也叫上学?上着上着就跑河里摸鱼摸虾去了。” 夏芍抱了被褥过来给他铺上,被子还特地折成了桶,放好枕头,问他:“你这次能待多久?” 好久没有人帮着做这些了,夏万辉还有些不习惯,“部队给了我一个月的探亲假。” “一个月?”夏母端了洗脚盆进来,闻言很是惊喜,“那你不是能待到下个月了?” 夏万辉赶忙去接过来,“妈你做这些干嘛?我又不是小孩。”把盆放到地上,又说:“刨除来回路上的时间,能待二十多天,我姐跟我姐夫别嫌我烦,撵我就行。” “谁撵你了?”夏芍嗔他一眼,“行了你早点睡,其他的明天再说。” 夏万辉一回来,家里明显更热闹了,光他和小半夏两个就能说个没完。 夏芍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还是双胞胎哥哥太不爱说话了,半夏从小就有些话痨。几个月的时候就喜欢啊啊哦哦跟人说话,现在大了,话更多,口齿都比哥哥清晰。 为了招待舅舅,她把自己的玩具全拿了出来,各种小木碗小木勺小木锅,还有姥姥给缝的小兔子。 留了夏万辉在家陪孩子过家家,夏芍眉眼带着轻松的笑意去了单位。 到了车间,老罗立马发现了她的不同,‘’今天心情挺好。 “我弟弟回来了。”夏芍眼睛弯弯,退去平时的从容、淡定,露出一点年轻人的活泼。 老罗就笑着点了点头,“你跟我到临时车间来一下。” 车间里没生炉子,一开门,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夏芍准备去炉子边点火,被老罗叫住,“没事,穿得多,我说几句话,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夏芍就没点,搬了把椅子给老罗。 老头儿坐下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准备提前退休了。” 夏芍并不觉得意外。 当时惦记着万辉的事,她没有多想,事后回想,发现老罗正在一点点放权。他把需要自己把关的事全都放了下去,自己退下来,显然就是准备退休了。 “退了也好。”夏芍言语很是真诚,“您身体不好,退休了还可以好好养养。” “其实我去年就想退了,准备看着你们把月饼打完就退,结果……” 老罗叹了口气,后面的话不说夏芍也知道。 夏芍更知道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想稍微平息一点,都要等到七十年代后。所以她很赞成老罗现在退休,远离风波,“您老伴儿肯定高兴坏了吧。” “小丫头瞎说什么?”老罗瞪她一眼,到底还是笑了,“我跟小车、老温商量过了,我走了,这个质检员你来当。” 第214节 “我来当?”这下夏芍才真意外了。 她今年才二十六,接手机制饼干班还不到二年,她以为车间会提叶大勇。 老罗显然也考虑过叶大勇,“之前做细点,都是我这个质检员带着做的,这方面你比小叶擅长。而且老温也快退了,你这个年纪,想当副主任有些难。” 夏芍才二十六,就这么升到副主任,太容易被人盯上。 相比之下质检员并不算管理层,只是因为老罗退到了这个位置上才显得特殊。如果她和叶大勇一前一后提上来,那自然是她做质检员,叶大勇做副主任,最为合适。 “质检员的工作不算重,你还可以继续带一阵机制饼干班,等选出合适的新班长再说。” 老罗显然是都安排好了,“你们车主任这个人做事最稳,心胸也宽广,能容得下人。有他坐镇,又有你跟小叶这些年轻的顶上,我总算能回家享两天福了。” 从临时车间出来路过车间办公室,远远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王翠花包着个头巾站在办公室门口,口沫横飞,“前年没涨,去年没涨,今年又没涨,凭啥全班都涨工资了,就不给我涨?是我没陪你睡啊,还是上供不到位啊?” 一句话既骂了车主任乱搞男女关系,又指责车主任收受贿赂。 车主任面色很难看,还是开了门,耐心地跟她解释:“不是我不给你涨,涨工资是国家政策,得国家有文件下来让涨。今年别说咱们厂,全江城都没一个涨工资的。” 别说江城了,那十年全国都不涨工资,也不招工人。 当然就算国家有政策让涨,以王翠花的表现,这个工资她也涨不上,她这就是在胡搅蛮缠。 夏芍皱了下眉,老罗也不禁皱眉,却转头对她说:“这事儿你别出头。” 这事儿夏芍的确不好出头,当初王翠花指着副厂长的鼻子骂,也没人拦得了,何况现在。 只是这根搅屎棍子又跳了出来,不收拾掉,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中午下班,夏芍顺便转去了木匠房,请何二立两口子明天休班,到自己家来吃饭。 “万辉回来了?那必须得去。”何二立对这个见过几面的少年还有印象,满口答应。 次日休班,上午陈寄北带夏万辉去体验了下东北的大澡堂子,洗得舒舒服服回来,在门口正碰上何二立跟金美云。夏芍又去隔壁叫了孙清,热热闹闹一大桌子人。 五年前初见,夏芍跟陈寄北正准备结婚,孙清也还没有孩子。 现在就连何二立也当爸爸了,时间过得真快。 孙清一边盯着自家小皮猴子别闯祸,一边问夏母:“万辉今年也不小了吧?” “不小了,秋半年都二十二了。”夏母说,“放在老家早该说媳妇了。” “没事,好饭不怕晚,您看我,二十五了才结婚,不也过得挺好。” 何二立一边说,一边把一只肉丸子夹进媳妇儿碗里。 他是做习惯了,对面姜百胜却看了过来,弄得金美云也不太自在,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何二立才不在意,反正自从他结了婚,明里暗里调侃他的人不少。好听点的说他和陈寄北都疼媳妇儿,不好听的就说他俩都怕老婆,难怪能成为朋友。 怕老婆咋啦? 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他们管得着吗? 孙清也看到了姜百胜那一眼,在心里暗道一声死要面子。 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做衣服,忙不过来的时候,哪回不是他做饭? 前年有人找她织毛衣,她抱孩子累得胳膊酸,那毛衣有一半都是他织的。偏偏他还怕别人知道,晚上关了门偷偷织,稍微一有点动静,立马把毛线丢她这边。 反正不管在家咋样,在外就得维持他一家之主的形象,还端着架子示意孙清给自己夹菜。 孙清很敷衍地给他夹了一筷子,继续跟夏母说话:“万辉长这么好,浓眉大眼一表人才,没人给他介绍对象?” “咋没人介绍?昨天他一赔我去买东西,立马就有人问了。” 夏母抿了嘴笑,“可惜他现在在部队,不让早结婚,只能等他转业了。” 听到转业,夏芍抬头看了眼夏万辉,没想到夏万辉也在看她,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这明显是有话要说,夏芍不动声色,果然过不多一会儿,夏万辉借口热要去厨房透气。 夏芍也去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夏万辉正站在厨房门边,拿手指在门玻璃的霜上按着玩。 玻璃上已经化出了一对小脚丫,夏万辉嘴角含笑,依稀又有了些当初的少年模样。只是到底长大了,人也当了兵,见了她脸色一正,身上又多了股肃杀。 夏芍指了指夏母那屋,示意他进去说。 夏万辉点头,进去关好门,才低声道:“我想在部队多待几年,不想那么快转业。” 这话可不能让盼着儿子回来的夏母听到,难怪他要找自己单独说。 夏芍想了想,干脆坐在炕边,语气、神色都很认真,以一个平等的朋友而不是姐姐的口吻问他:“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这种平等的对话方式让夏万辉觉得很新鲜,也感觉自己的努力受到了认可,想法得到了尊重。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略微思索了下,直视着夏芍,“我现在刚刚提干,军衔不高,就算转业,也享受不到太好的待遇,还不如留在部队。我身上有军功,对我以后升迁有好处,就这么转业太浪费了。就算升团级是个坎,升不上去再转业,也比现在就转强。” 完全是分析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而不是头脑一热。 见夏芍脸上露出笑容,夏万辉心里更定了,猜测她应该不会反对,“而且外面局势不好,我在部队,咱们家就是军属,对你、对咱妈都是一种保护。” 不仅想到了自己,还想到了家人,万辉是真的长大了。 比起当初凭着一口气想要分出去单过,真的是长大了。 夏芍调侃了弟弟一句:“不着急结婚,赶紧把咱妈接去养了?” 夏万辉立即也想起当初的自己,讪讪,“我那时不是还小吗?不过我要是留在部队,咱妈可能就要你多照顾几年了,我还不够年龄成家,没法接咱妈过去。” “没事,咱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我也支持你留在部队。” 之前夏母提到转业,夏芍去看夏万辉,就是这个原因。现在可不是什么回地方的好时间,能待在部队,自然要待在部队,没有哪里比部队更安稳、受到影响更小了。 她本来还想劝劝万辉的,没想到不用她说,万辉自己就想得很清楚明白了。 夏芍踮起脚,摸了摸弟弟刺刺的头发,“行啊,当了几年兵,让人刮目相看了。” 夏万辉也没躲,“那咱妈那边……” “你这不是刚提干吗?不着急,我慢慢和她说。” 姐弟俩回去的时候几个小的已经吃完了,夏母正在收拾碗筷,看到两人还说:“饭都快凉了。” 两人赶紧坐下来继续吃,饭后何二立跟孙清他们也没走,留下来继续玩。 小半夏就扶着炕沿,仰了小脸问何二立:“二立叔叔,你吃糖吗?” 何二立摸摸她小脑袋,“叔叔不吃,半夏自己吃。” 半夏小脸明显有些失望,又去问金美云,“美云婶婶吃糖吗?舅舅吃糖吗?” 炕上所有人都被她问了一遍,连金美云抱来的小婴儿都不例外。 何二立有些好奇,“半夏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问别人吃不吃糖?” “她过年糖吃太多了,我怕她坏牙,这两天在控制她,一天只给吃两块。她大概是以为别人吃了,她就也能吃了。”夏芍从箱子里拿出糖盘,“你们自己吃,别给她。” 一听说不许给自己,半夏小嘴巴一扁,吸了下鼻子。 何二立个刚当爸爸的立即受不了了,“要不就给她一块?就一块,今天这么热闹。” “不行。”夏芍不为所动,“你给她一块,一会儿她还得找你要第二块。今天那两块她早上一起来就吃完了,还来找我要,说哥哥要吃,承冬根本就不爱吃糖。” 何二立不吭声了。 小半夏又转头去看夏万辉,眼里闪动着一泡泪,像要哭了,“舅舅。” 那小眼神,那小奶音,夏万辉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都露出不忍。 夏芍赶紧把闺女抱走,“叫舅舅也没用,半夏乖,你不吃糖,妈妈给你扎好看的辫子。” 没有糖,好看的辫子勉强也能接受。 小半夏扁着小嘴,委委屈屈“嗯”了声,看得夏芍都差点不忍心了,一面拿了梳子和镜子过来,一面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这么会装可怜。” 身后正面无表情剥了糖纸往嘴里塞的陈寄北,闻言动作就顿了顿。 夏母拿了扑克和瓜子出来,一群人一直玩到下午天擦黑,何二立两口子才抱了孩子回去。 晚上熄了灯躺下,夏芍和陈寄北说起夏万辉的事,“我看他这样挺好,自己把路都想好了。” “嗯。”陈寄北淡淡应了声,停顿片刻,还是低声道:“今天我和他去澡堂,他身上有伤。” “万辉身上还有伤?”夏芍吃了一惊。 “有。”陈寄北声音很轻,说出来的内容却比什么都重,“胸前、背后都有,胸前的最深,看着有一拿多长,缝了针,肉还是粉色的,应该是刚长好不长时间,他不让说。” 所以他之前不来,不是因为外面闹哄哄,而是伤还没好…… 夏芍沉默。 陈寄北就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枕在她颈侧,“他拼了命挣来的军功,不留在部队的确可惜了。” 是啊,拼了命挣来的,那可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夏芍突然很为弟弟骄傲,心里又有些酸涩。 她合了合眼,“既然他不让你说,我就当不知道,也别让咱妈知道。” “嗯。” 第二天起来看到夏万辉,夏芍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吃完饭就去上班了。 早上去办公室开完例行会议,回来刚换好工作服,突然有人进来。说是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她身份有问题,让她先停职回家,等着接受调查。 江城外地人口多,年后就开始有人跑外调,核实有没有人做过土匪之类的。 只是例行核实是例行核实,被举报是被举报,突然就查到了夏芍头上,众人神色都变得紧绷。 只有王翠花,立即指了夏芍,“对,她身份肯定有问题,不然哪能写一手好字,还会做那么多糕点?说不定她就是资本家的残留,同志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 这个时候跳出来落井下石,心肠何其歹毒?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小唐更是握紧了拳,“你胡说啥?” “我哪胡说了?她就是有问题,不然怎么别人都不会研究配方,就她会?她还……” 王翠花抓着来人好一通反映情况,全程夏芍什么都没说,只换了衣服准备回家,十分配合。 去年没来,她就开始防着这些了。她和陈寄北一不是当官的,二不是知识分子,本身并不容易被针对,所以对方举报了半天,也只举报了个她身份有问题。 她懂糕点,擅书法,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会被往这方面想也很正常。 第215节 夏芍眼神冷淡,看了王翠花一眼就回了家。 回到家,夏母一见她就急了,“出啥事了?” “没事,单位要调查身份。”夏芍说,“咱家根正苗红,最不怕查这个。” 论成分,夏家是贫农。论身份,夏父是民兵连长。 要不是这样,当初李家也不会跟她家结亲。 中午陈寄北回来,闻言也皱眉,“那你就在家陪陪万辉,他再有二十天该走了。” “行,正好弄点好吃的给万辉补补。看他瘦的,都快脱相了。” 两口子都没表现出紧张,夏母又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就跟着放了心。 只有夏万辉,回屋套了军装外套,又拿出肩章,塞进了裤兜里。 他平时在家可是不穿外套的,夏母问了句,他也只说觉得有点冷。 夏芍在家陪孩子,做吃的,待了一天,第二天,调查的人果然找上门了。 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夏母当时便捂住了心口。 夏芍正要去开门,夏万辉下了炕,“我去吧。” 提了鞋,一面开门往外走一面扣好风纪扣,把肩章别在了肩上。! 第131章 复工 来敲门的一共五个人,气势汹汹,手下一点都不客气。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爱看热闹的邻居没一个敢出来的,全都大门紧闭。有那原本开着门的,也赶紧把门关上了,就怕一个不好,惹火烧身。 边敲,几人还边在讨论。 “看她家这房子,修得这么好,可真是资本家做派。” “她平时也爱打扮,又会弄头发又会穿衣服,咱们贫/下/中/农的女同志哪这么讲究?” “对啊,搞不好真是啥资本家残留,不然哪会那么多。” “听说她还……” 话没说完,院内响起脚步声,为首那人立马拔高声音,“动作这么慢,是不是心里有鬼!” 才厉声问了一句,院门“吱呀”一开,几个人全都愣了下。 为首那人就问旁边一个女同志:“你没弄错吧?” 女同志摘掉手套,翻了翻笔记本,“没弄错,就是这个地址。” 那就奇怪了,他们敲夏芍家的门,怎么出来个穿军装的,肩膀上还有肩章? 他们也穿军装,可肩头是没有肩章的,这是个真正的军人。 迟疑间,那年轻军人已经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门外几人态度不自觉便好了不少,“同志你好,这里是食品厂夏芍家吗?我们是来调查的。” 听说是来调查的,年轻军人眉头皱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让开门,“进来吧。” 几人鱼贯着进入,有人忍不住四处打量,挑剔着自己看到的一切,看有没有哪里有问题。也有人一直注意着前面的夏万辉,试探着问:“同志你是?” “我是夏芍的弟弟。”夏万辉平淡说,“刚从前线回来,过来看看我妈和我姐。” 刚从前线回来,那就是上过战场的。 正在四处看的人赶忙收回视线,为首那人也肃然起敬,立正行了个军礼,“向人民英雄致敬。” 夏万辉一抬手,动作飒爽又利落,“为人名服务。” 说完他转身去开厨房门,身后几人不由对了个眼色。 等进到里屋,这群人态度又好了几分,早已不见了最开始在门外的气势汹汹。问话时虽然公事公办,却不咄咄逼人,更没有劈头盖脸便是质问。 毕竟家里有人能当兵,政审那一关肯定是过了的,身份能有啥问题? 拿出户口一看,户口上面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具体的情况,我们还要派人去你老家调查,请你配合一下。” 夏芍当然配合,写了老家的地址给对方,“辛苦同志们,还要为我的事情跑一趟。” 大概因为第一眼看到的是军人,几人已经觉得夏芍家没问题了,这话听在耳里就很熨帖。 夏母也很客气,还倒了水给他们,只是他们没喝,拿了地址就走了。 出去的时候是夏芍跟夏万辉一起送的,气氛融洽,一点都不像以往那些上门调查。 有邻居碰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对着那袖标瞄了好几眼,才敢相信。 几人迎着那些畏惧的目光理理袖标,挺胸昂头走出夏家所在的胡同,才有人道:“这谁举报的?不是瞎折腾人吗?她家有问题?她家有问题她弟弟能去当兵?” “我看他那肩章,好像还不是普通兵。”旁边另一个人道。 几人对这个还真不了解,“不是普通兵是啥?” “我哥就是部队的,他的肩章我看过,夏芍这弟弟搞不好是军官。” 军官? 说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真有可能。 那这就更是折腾人了,人家好好的军属,非说人家身份有问题,还得大老远往关里跑一趟。 几人皱着眉查下一家去了,夏芍也关了门,和夏万辉一起进了屋。 夏万辉这才摘了肩章,外套也脱了,挂回夏母那屋,对出来问情况的夏母说:“应该没事了,就算再有人来查,知道咱们家是军属,多少也能客气点。” 夏母这才反应过来他穿外套干嘛,连连点头,“那就好。” 刚说完,孙清悄悄跑了过来,“刚我听有人来你家敲门了,你们没事吧?” 离得近又跑得急,别说帽子围巾了,连个外套都没穿。 夏芍笑起来,“没事,我们家这么大一个军官杵着呢,能有什么事?” “也是。”孙清松了口气,“你家万辉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夏芍也觉得夏万辉回来的是时候,虽然她知道自己家没问题,但调查的这段时间,受点气受点惊吓是免不了的。因为夏万辉在,她今天根本就没怎么被刁难。 中午陈寄北回来吃饭,听说上午来过人了,什么都没说。 饭后他却叫了夏万辉,两人一起站在屋檐下,还摸出盒烟,甩了一根递给夏万辉。 “我不抽烟,姐夫你自己抽吧。”夏万辉摆手没接。 当初他还好奇,跃跃欲试,是夏芍不让他尝试,如今却自己主动拒绝了。 陈寄北就把烟放回了烟盒里,“我也戒了。”顿了顿,又转眸望着他,“谢谢。” 夏万辉知道他是在说上午的事,“我是护着我自己的姐,有啥好谢的?要说谢,也该我谢谢你照顾我妈这些年,她比在关里老家胖多了,人也精神。” “那也是我妈。”陈寄北只说了这一句。 不过他是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绝不会说好听话哄人,这么说,就是真把夏母当妈。 夏万辉就笑着搂了他的脖子,哥俩好地跟他嘀咕:“那姐夫你再照顾咱妈两年,帮我盯着点,可别让咱妈乱给我找对象。我长得这么一表人才,还有本事,想给我介绍对象的人不得把咱家门槛踏破?到时候我得好好挑挑,挑个我姐那样的。” 陈寄北倒是没推开他,就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那你别找了。” “看不出来啊!”夏万辉一惊一乍,“你这是想说,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我姐这样好的了?” 这回陈寄北什么都没说,扯开他的胳膊回屋去了。 也不知道是夏万辉猜得太准,还是周围那些邻居虽然关着门,依旧有不少人在门内偷听,知道因为他,那些来调查的人都客气了不少,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给他说亲了。 来的还不止一家,有人甚至直接把姑娘带了过来,长得还挺不错,鹅蛋脸、白皮肤,五官明艳大方。就是大概也觉得这么上门很尴尬,一直红着脸低着头,谁都不敢看。 夏母说夏万辉年龄不够,打不下来结婚报告。 对方竟然说可以先订婚,等过两年能结了再结,还让夏万辉先看看人。 夏万辉才不看,早借口要上厕所避出去了。 对方磨了半天,夏母和夏芍也没松口,走的时候对方眼里不仅有失望,隐隐还有怨愤。 等人走了,夏母叹气,“姑娘长得倒真不错。” “那你怎么没多看看?”夏芍笑着问,“反正人家说了,他们愿意等。” “分隔两地的日子那么好过啊?万辉级别低,家属又不能随军,一年才有几天探亲假?我个当妈的都受不了,何况当媳妇儿的?心疼姑娘的人家,可不会让姑娘跟他。” 夏母摇着头又叹了口气,“他们家这么急切,恐怕是有什么不妥当,怕被查。” 夏芍也这么怀疑,不然对方临走时也不会那么失望,还生出些怨愤。 对方这是病急乱投医,把万辉当救命稻草了。 可别说万辉还没到结婚年龄,就算到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未明的时候随便和人结亲。 夏芍有些好奇,“当初怎么就和李家定了娃娃亲?” 看夏母这个样子,也不像不了解其中利害,总不能是对儿子比对闺女更谨慎吧? 果然夏母说:“你那时候不一样,李家只有房子没有地,本来问题也不大。李常顺就是怕被东家牵连,他们那东家是当地大户,在外面做买卖赚了钱,回到家就买地。你小时候去常家滩上学,路过那些好地你还记得吧?连片连片都是他们家的。” “那得有一百多亩了吧?”夏芍想了想。 “不止。”看夏万辉从外面进来了,夏母拿扫帚扫了扫厨房门口踩进来的雪。 夏万辉赶紧接过来,“我来。”又拿铁锹去屋外房顶上铲了一铁锹雪,把家里从里到外扫了遍。 雪沾到地上会化开少许,又不会全化,一扫干干净净,连拖地都省了。 这也是夏母到了东北之后学会的,夏万辉又学了去,夏母看他干得挺好,就没抢,继续和夏芍说当年的事,“就那种成片的好地,他家就有近二百亩,还不算零碎的。” 夏芍懂了,“那难怪李家人害怕。” 听她们在说李家,低头扫地的夏万辉冷哼一声,“当初我爸就不该把我姐许给他们家。什么人啊,自己偷偷结婚了,还拖着我姐不说。”显然还对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 “那不是他们家都能读书吗?”夏母说,“你爸就羡慕能读书会读书的。再说他自己当了一辈子泥腿子,知道在地里刨食有多苦,哪舍得你姐也遭那个罪,万一跟着李家那小子,以后不用种地了呢?你看东北这边一招工,他们家不就都来东北当工人了?” 第216节 “那我姐也没跟着他们家过好日子。”夏万辉还是冷哼。 这么说起李家,夏芍倒想起一件事,“李家恐怕要倒霉了。” 夏母神色一变,“怎么说?” 夏万辉则挑了挑眉,“怎么说?”看得出幸灾乐祸。 “李来娣不是嫁给了我们单位石科长吗?石科长有个姑娘,今年刚十七,挺厉害的,不是个省油的灯。而且李常顺账目上不太干净,之前就差点被程文华她爸查了。” 夏芍一说才十七,不省油,夏母跟夏万辉就懂了。 就这个年龄段闹得最凶,以她跟李来娣的关系,得了势,还不把李家往死里整? 夏母到底性子软,忍不住叹息,“她这是何苦。” 也不知道是在说石科长那闺女,还是说李来娣。 反正李家人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谁也没逼过他们,害过他们。 夏芍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陪孩子玩,陪夏母说话,偶尔也陪夏万辉出去走走,还看了场电影。好吃的更是变着花样做,还带着孩子拿了橘子瓣做糖葫芦。 当然小半夏只给吃了两瓣,当天的两块糖也减半了,委屈得小丫头一直哭哼哼。 这一个星期里,那些人都没再上门过,一个星期后,去老家跑外调的人回来了。 “没有问题,绝对根正苗红。她家不仅是贫农,她爸还是他们村的民兵连长,抗战的时候打过鬼子。她家孩子少,只有三个,还就这一个闺女,才从小就送去上学了。她弟弟那边我也打听清楚了,是军官,刚从前线立了功下来,一人打下来七架老m的飞机。” “七架?”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飞机可不是那么好打的,上面狂轰滥炸,下面躲都来不及,还要反击,还要打下来七架…… “是七架。”那人连灌几大口水,感觉没那么渴了,才继续道:“这还只是击落的,没算击伤的。不然他也不能一提干,就破格升了中尉,绝对是党和国家的好战士。” 那还好他们那天去调查的时候碰上人了。 这要是没碰上,人家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在后面搞人家家属,不是让人家流完血又流泪? “这个夏芍也真是,弟弟在部队当兵,怎么也不说一声?” 有人不禁埋怨起夏芍,但别管埋不埋怨,他们还是通知了夏芍没有问题,可以回去复工了。 夏芍回去上班那天,一进车间班里人就惊讶了,“班长?” 接着又是惊喜,“班长你没事了?” “没事了,我能有什么事?已经收到通知让我回来复工了。” 夏芍笑盈盈的,听得大家齐齐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有王翠花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不该被抓去沟里改造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的惊喜都变成了皱眉。 夏芍也看着她,眼底一片清冷,“怎么我没事了,你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说着声音骤然一沉,眼神也瞬间变得犀利,“还是说,那封举报信本就是你写的?” 大概人的性格、心态真的会影响外贸,五年过去,夏芍虽还是那副五官,却没人再觉得她软弱好欺负了。当了这几年班长,她身上也无形中多了些气势。 如此疾言厉色,王翠花竟然心虚地往后一缩。 更别提夏芍身后还站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闻言一眼扫过来,竟看得她头皮一麻。 王翠花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你、你少胡说八道!” 可这种反应,夏芍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挑了挑唇角没再理她,“大家都还好吧?” 知道自己被人举报,夏芍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王翠花。 最近和她发生过摩擦的只有这个人,而且那天王翠花跳出来得太积极,太是时候了,想不让人怀疑都难。没想到一试探,对方还真露出了马脚。 其他人也有看出来的,眉头拧紧,脸色都很是难看。 不过夏芍问,他们还是答了,“班里都挺好的,就是罗师傅有些担心,总过来问。” 她那天走得急,连个照面都没和老头儿打上,不怪老头儿担心。 夏芍点点头,“那我去车间办公室报个道,顺便带我弟转转。” 众人早就注意到她身后的夏万辉了,只是让王翠花横插了一杠子,都没来得及问。如今听她提起,众人的目光立即落在了夏万辉身上,“班长你还有弟弟?啥时候来的?” “上上个礼拜就来了。”夏芍笑道,“当初他送我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厂里上班,本来想趁他休探亲假,带他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结果……就拖到了现在。” 夏芍没说太多,带着夏万辉出了机制饼干车间。 夏万辉还很有礼貌地朝老大叔老阿姨们点了点头,出来脸却沉了,“刚才那个人……” “八成是她举报的,这人以前被我罚过。” 夏芍轻描淡写和他说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过节,听得他直皱眉,“就为这?” 这世上但凡当了领导,就没有不得罪人的,毕竟哪个领导也不可能让手底下的人都满意。但自己犯错被罚,反过来却要恨到领导头上,搞这种小动作,也太恶毒了。 “本质就坏的人,会跟你讲这些理吗?”夏芍笑了笑。 见夏万辉还在皱眉,她又道:“行了,这人我会收拾,你就别担心了。” 夏芍平安回来复工了,老罗果然很高兴,车主任跟温副主任也松了口气。 出了车间办公室,夏芍还去面包班打了个招呼,郭姐王哥他们也都放了心,“没事就好。” 只是比起以往,笑容中到底少了几分轻松,毕竟特殊时期,谁心里都不踏实。 当天下午,夏芍就找了个王翠花不在的时候,把班员都叫到了一起。 “举报我的是谁,大家都猜出来了吧?” 众人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来,但还是有不少人都点了头,表情不是太好看。 “这个人我是不想留了,心眼太小,人太坏。”夏芍说得很直白,“那天她骂车主任你们也听到了,咱们班里就她没涨工资,以她的性格,早晚还会整出事来。大家都已经很艰难了,我可不想上着班,谁又被她举报走了,大家也不想整天提着心过日子吧?” 提心吊胆的日子,当然没人愿意过。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兔死狐悲,未必人人都懂,却人人都能感受到。 的确,夏芍已经被举报过一次了,这是她没问题,又是军属,被放回来了,下次呢? 他们呢? 有这么条毒蛇在身边,随时准备咬你一口,以后说话都得小心点,生怕得罪了对方,这日子还怎么过?关键是你也不知道你哪一句话哪个举动就让她恨上了。 “不行咱们也举报她。”小唐愤愤道,“不就是举报吗?谁还不会了?” 班里和王翠花冲突最多的就是他,不用想,都知道王翠花下一个会针对谁。 杨富贵这人性格正直,闻言皱了下眉,梁秀英听了,也有些欲言又止。 “能不用这个方法,就尽量不用这个方法。”夏芍摇了摇头,“这个闸一开,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外面咱们管不了,至少在咱们班,别轻易开这个头。” 当初常金顺走的时候,夏芍就说过,奋力反抗可以,躺平认命也可以,但不该同流合污。 如今她的底线依旧没变,她不会写举报信诬陷任何一个人。 小唐也知道夏芍做事从来都是有理可依,烦躁地抹了把脸,“那你说怎么办。” “老办法吧。”夏芍目光一一扫过众位班员,“她不是觉得我针对她,对我不满吗?那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针对。也希望大家能帮我一个忙,合伙把这个麻烦解决。” 等王翠花上完厕所,又在别的地方跟人骂完夏芍回来,就发现她的位置被人占了。 夏芍指了指墙边的面袋子,“你去和面吧。” 王翠花当时就不乐意了,“班里人都死绝了吗?凭啥我去和面?” 和面这个活干不好,就会弄一身面粉,脏不说,还很累。 “因为你回来晚了。”夏芍头都没抬。 王翠花眉毛一竖,当时便要开骂,结果嘴还没张,班里所有人都开始数落她。 这个说她又去偷懒了,那个说她干得不好别人还得给她擦屁股,她一张嘴根本骂不过来。 当天晚上,王翠花是带着气走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来,夏芍又说她昨天的包装没打好,挑出来两箱让她重包。她张嘴想辩解,立马又被全班七嘴八舌挤兑了一通。 连着生了两场大气,王翠花当时就捂着心口坐在了地上。 夏芍看看她脸色,却没送她去医院,而是送回了家,“别赖成是工伤,单位还得给她拿医药费。” 王翠花一听,原本的三四分病立马变成了七八分,当晚就去医院打针了。 等她回到单位,夏芍和班员们又故技重施,她连半天班都没上完就回了家。 偏偏她平时不做人,全单位都知道她到处找人骂架,不管谁听了,都以为是她先找的茬。 如此三四次,班她没上几天,倒是医药费花了不少,他家里人终于受不了了。跟她说了几次,她都说是别人针对她,她家里人根本不信,干脆给她办了病退,不让她来单位了。 而病退是要根据提前的年限扣钱的,她开得本来就不多,这一扣就更少了。 听说她知道后跟家里人大吵一架,又气得住进了医院。 就在王翠花浦大喜奔办理了病退的第二天,老罗也申请了退休,糕点车间质检员的工作将由夏芍接任。! 第132章 拜师 自从老罗退到了质检员的位置上,又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他迟早要退。 可退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大家还是没想到的,毕竟这是整个糕点车间的定海神针。 当初食品厂建厂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老罗,从关里叫来了自己的徒弟,又在本地招了学徒工,靠着一台烧煤还得用手推的老式烤炉,生产出了第一炉糕点。 也是他手把手教出了车主任,教出了王哥,教出了叶大勇,又教出了夏芍。 如今车主任已经坐稳了车间主任的位置,人虽然不够精明灵活,却胜在沉稳,手底下还有可用的年轻人。只要稳稳当当干好工作,就可以把手里的接力棒传递下去。 王哥天赋不高,却足够努力,已经坐稳了面包班班长的位置。 叶大勇进厂的时候还是个小年轻,混在一群比他大很多的员工里显得有些憨。可他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能拼,如今一转眼,也当了多年班长,是奔四十的人了。 夏芍更是他从家属工里发现的,从临时工一直做到班长,如今就要接手他的班。 老罗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糕点车间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听说他要退了,王哥、叶大勇、吴班长……好多人都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却又一时无言。 老头儿虎了脸,“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我好歹也是光荣退休吧。” 还是没人说话,吴班长的眼眶甚至有点红。 第217节 最后还是夏芍走上前,“罗师傅,还用我帮您收拾办公桌吗?” “这办公桌以后就给你坐了,你不收拾谁收拾?” 老罗瞪她一眼,干脆拎起暖水瓶,给每个人都倒了杯水,“都坐下来说吧。”倒到夏芍时,杯子刚好用完了,老头儿就没给她倒,“你干你的活,用不着喝水。” 看着凶巴巴,其实话里透出的全是亲近。 夏芍低了头没说话,一件件把老罗的东西收拾起来,发现私人物品其实并不多。 上面发下来的糕点书、工作笔记,老罗全留给了她。剩下要带走的,只有一个搪瓷缸子、半包喝剩下的茶叶、几支笔和椅子上坐久了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坐垫。 就是这些,陪伴着他在这个厂里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夏芍突然很是不舍,哪怕她早就知道老罗要退,也觉得他这个时候退最好,还是不舍。 老头儿走的时候,几个人都跟着去送了,车间其他人也出来目送了一段。 夏芍和车主任他们则一直把人送到家,被老头儿虎着脸赶了,才告辞离去,情绪都有些低。 跟老罗的离开相比,夏芍的升职就显得很低调了。 她只是搬了一部分私人物品到办公室,和老罗一样定期做抽检,参与车间日常会议。其他的时间大多数还待在机制饼干车间,让老大叔老阿姨们放了不少心。 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夏芍做班长,和夏芍一起研究过新配方,一起办过交流会,又一起解决了王翠花。要是突然换个班长给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适应。 而车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人比夏芍还要低调。 就在半个月前,夏芍在家停职的时候,小赵的公公宋书记被下放了。 虽然这种下放多数都是两三年就能回来,很少有被一放到底,等十年以后再回来的。但现在没人知道这些,宋书记年龄也大了,就算回来,也是直接退休。 小赵身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明丽,以前那些好看的衣服也不敢穿了。 不过因为王翠花那一举报,夏芍刚被调查完,这次升职倒是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无声无息中,夏万辉探亲假结束,该收拾东西,准备回部队了。 来的时候一个包,走的时候夏母和夏芍却给他收拾了三大包。 吃的、用的,光各种小酱菜就装了好几个罐头瓶。食品厂产的宫廷酥饼干一大袋,苏打饼干数小包,就连陈寄北都往他包里塞了一条烟,“你不抽,拿去分给战友。” 当初去部队走的时候夏母跟夏芍都不在身边,夏万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沉重的爱。 让他拿出来吧,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拿出来哪个,最后只好全都背上了。 结果还没走出门,小半夏追了出来,扁着小嘴巴,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又拽着他的手仰头看他,“舅舅你要来看半夏啊。下回我让你当厨师,我当客人。” 夏万辉打开掌心,里面竟然是一颗糖。 这可真是难得,谁不知道小半夏每天为了能多吃一块撒了多少娇,装了多少可怜。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自己最爱的糖送给他,夏万辉忍不住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头,“一定,不信咱们拉钩。” 小半夏就伸出胖手指和他拉了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接着小承冬走过来,严肃着小脸把那套识字卡片递给他,“舅舅回去也要学习。” 这也是小承冬最宝贝的,夏万辉更感动了。 他也摸摸小外甥的头,就要把卡片还回去,“舅舅拿走了,承冬还怎么认字?” 结果小承冬一本正经望着他,“我都学会了,不用认。” 夏万辉:“……” 敢情就他没学会,回了部队还得继续学? “舅舅也学会了。”他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半夏还没学完,留着给半夏。” 小承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明显不信。 但舅舅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拆穿舅舅,“半夏学得慢,爸爸可以给她做新的。” 说着还去瞟爸爸,小脸严肃,眼神却很期待。 敢情东西送给了他这个学渣舅舅,还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小家伙哪来那么多心眼子? 夏万辉本来还有些不舍的,被小承冬这么一弄,全都飞没了。揣好外甥留给自己的作业,拎上大包小包,他挥别依依不舍送他到门口的夏母,“妈你穿得少,就别送了。” 和陈寄北、夏芍一起去了火车站。 一转眼已是三月下旬,春回大地冰雪初融,老式绿皮火车晃悠悠带着里面的人远去,一如五年前那个春天。只是少年变成了青年,即将要奔赴的也是更加远大的前程。 一直到火车看不见了,夏芍才和陈寄北回去。 这次陈寄北倒没像上次一样蹩脚地安慰人,“没事,他明年还能休探亲假。” “我知道。”夏芍低眸笑了笑,“就是热闹了大半个月,有点不习惯。” 陈寄北认真思索了下,“要不你再找孙姐要点酒,借酒浇愁?” 夏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开车,还是在大马路上,等反应过来,立即瞪了他一眼。 “你想得美!” 出了车站上了车,夏芍和陈寄北说起另一件事,“罗师傅退休也有段时间了,我想买点东西,去家里看看他。” “应该的。”陈寄北骑着车,这回没说什么“你做主就行”。 这对老罗显然是一种尊重和认可,夏芍眉眼弯起来,“那就明天吧。我听说很多人退休后都会因为突然没事做,什么病痛都来了,也不知道老头儿在家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夏芍和陈寄北还真去买了不少东西,带着去了老罗家。 还没进院就听到老罗老伴儿在说他:“地上那些冰你刨了干嘛?今天刨完,明天还得化。” “我不是怕人踩了,滑一跤吗?”老头儿显然不服。 “那你刨门口的就行,刨这窗根底下的干嘛?谁还贴着窗根走啊?我看你就是闲的。” “我就喜欢贴着窗根走,不行吗?” 听这说话还挺中气十足的,夏芍忍不住笑了,抬手敲门。 老罗老伴儿过来开的,门一开,夏芍就看到老罗拿着个斧头,正蹲在地上刨屋檐雪水滴落在地上形成的小冰丘。显然已经刨了有一会儿了,身后散落的全是碎冰渣。 夏芍没急着说话,轻手轻脚走到老罗身边。 老头儿低头忙着,也没注意,还问老伴儿:“谁来了?” 刨完一个正准备挪地方,才看到旁边的人,“小夏?” “罗师傅挺忙啊。”夏芍笑盈盈的。 这显然就是调侃了,老罗看她一眼,“你倒是挺闲,还有工夫往我这跑。” “现在又没什么活,当然闲了。”夏芍道。 “也是,这时候做多错多,最好什么都别做。”老罗怅然一叹,把斧子收进仓房,一转眼才注意到夏芍手里还拎着东西,“你这是干嘛?赶紧拿回去。” 夏芍没动,招呼身后的陈寄北一起进去,把东西放下。 两瓶酒、两条烟、两个罐头还有两包茶叶。 老罗看得一愣,那边夏芍已经抬起眼,神色郑重地望着他,“罗师傅,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别说老罗了,老罗老伴儿都有一怔。 都说人走茶凉,这世上多的是在其位风光无限,不在其位门庭冷清的。像老罗这样,退下来的时候有人送,退下来之后还有人来看,已经是好的了。 可谁也没想到他都不在厂里干了,退休了,还会有人想拜他为师。 老罗沉默良久,“你比我出息,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拜师就不用了。” “可我刚来厂子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是您把我带出来的。”夏芍眼神很真诚,清澈得能一眼望见里面的感激,“也是您找机会给我开小灶,教我做的细点。” 有些事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为了能让我做这个班长,您当初没少和厂里生气吧?明明厂里压的是我,又不是您,您却比谁都着急,还有之前的转正……” 夏芍眼里亮亮的,像坠着星光,“您在我心里早就是师父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补上一个名分。” 其实早在夏芍刚来厂里那年,老罗就动过收徒的念头。 只是当时刚好有学习名额那件事,他怕别人说夏芍走后门,就暂时歇了这心思。 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四年多。 夏芍一步步走得太快,走到了他都没走到的高度,他自觉再没有能教她的,也就不打算收徒了。 没想到夏芍始终记得,还在他退休之后,补上了这个拜师。 他没看错人,至少这次一点都没看错。 老头儿没再说什么,看向老伴儿,“多做两个菜,留他们在家吃饭。”算是认下了。 他老伴儿鼻子也有些酸,赶忙笑应一声,“这就去做。” 夏芍就和陈寄北在老罗家吃了饭,陈寄北还陪着老罗喝了半杯。 老罗显然很高兴,主动问起陈寄北单位的事,“听说你们林经理也下去了。” “嗯。”陈寄北如实以告,“不过他们家在那边有熟人,托了人照顾。” 其实这种在本地的还好说,最容易遭罪的是从省城下来的。比如蔡付恩,听说以前那些事全被挖出来了,被批得很惨,带着胡雪梅和一儿一女接受再教育去了。 当初胡雪梅愿意跟他,就是因为他家条件好,也不知道这种苦日子能不能坚持下去。 还有他那个儿子,又不是胡雪梅亲生的,还那么小,以后估计要难过了。 相比之下,秦家全是部队出身,根正苗红,可就安稳多了。也不知道蔡家在遭遇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没管住儿子管住自己,背着秦舒在外面养了小。 大概是想到了宋书记,老罗长长叹气,“还是你这个活稳当,又不当官,单位还少不了你。” 圆肚子木桶不好学,陈寄北那个学徒还没到出师的时候,土产还要倚仗他。 陈寄北“嗯”了声,“我敬师父。” 跟着夏芍,连称呼都改了,听得老罗老眼眯起,“好好,咱爷俩走一个。” 老头儿喝到兴头上,还准备再倒,被老伴儿拦了。 夏芍和陈寄北也都劝他,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等席散了,月亮已经爬至了半空。 老两口亲自出门送的小两口,等人在胡同里看不见了,才回去。 瞧见桌上那些东西,老罗还伸手摸了摸,眼睛眯着,看得出来心情十分好。 “这罐头你可不能吃。”他老伴儿过来把东西收了。 “我知道。”老罗说,“我徒弟送的,不能吃,看看还不行了?” 第218节 “那你就看。”他老伴儿又把东西拿出来,塞他怀里,“不行晚上睡觉也搂着。” 嘴上打趣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夏,人还真不错。” “师父人不错。”另一边,陈寄北也正在和夏芍说老罗。 他向来很少评价人,能这么说,是真觉得人不错,夏芍望着脚下的影子,“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师父就是我的伯乐。没有他,我不一定会有今天。” 语气感慨,全是肺腑之言。 陈寄北就琢磨了下她这番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想想比起自己,这男人在找师父的运气上的确差了点,夏芍轻“咦”一声,“我手套忘带了。” 陈寄北立马停了车,“忘哪了?我回去给你取。” 夏芍翻翻口袋,“好像忘车间里了,下班的时候不冷,我就没戴。”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摘了自己的手套递过来。 男人体温高,毛线织的手套才在他手上戴了没多久,已经能感觉到温热了。可夏芍一不用推车,二不用骑车,手再冷能冷到哪里,最需要手套的分明是他。 夏芍就把其中一只戴在左手上,另一只还给了他。 陈寄北一愕,夏芍干脆帮他把另一只手套戴在右手上,右手牵了他左手,塞进他兜里。 厚厚的外衣遮住了夜里的寒风,男人手心热烫,不多会儿就暖得人微微出汗。 夏芍看着前方的地面,“走吧。”语气寻常,指尖却在男人掌心轻轻挠了挠。 夏芍骨架小,看着格外纤细婀娜,可连手指上都能摸到些肉感。因为要从事食品行业的工作,她的指甲永远修剪得很整齐,挠在掌心里轻轻的,就像挠在了心上。 陈寄北不自觉握紧了那只手,“嗯。” 哪怕从她轻“咦”出声,他就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甚至知道更多…… 有些事情又何必那么较真? 男人垂了眸,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有点滑。”月光下一双影子就紧紧靠在了一起。 — 夏芍这师拜得很低调,可没过几天,车主任还是知道了。 “你这怎么偷偷就拜了师?我这个做师兄的都不知道。” “这不还是知道了吗?”夏芍笑,“你去看师父了?” “去了,师父精神头好得很,在家和师娘拌嘴,还非让我尝尝你送去那烟。” 车主任不说,温副主任和小赵也不知道夏芍拜了师,都有些意外。 毕竟老罗已经没什么能教她了,人也退了休,她这个时候拜师,就只是在念旧情了。 而且她从来都没往外说过,分明只是做自己想做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没想过借此博什么好名声。她是在拿真心待老罗,没有辜负老罗这么些年真心栽培她。 就连现在,夏芍都没多说这件事,很快就下去做抽检了。 比起老罗,夏芍脾气绝对算得上好。但要以为她好脾气就会放水,恐怕打错主意了。 升任质检员第一天,她就先给机制饼干班打了预防针。机制饼干班是她带的,她最不能徇私,如果有了问题,她会第一个说自己班,希望大家能给其他班做个榜样。 而且她抽检出质量问题,只找每个班的班长,让班长将责任落实到个人。 你这一个班要是总被点名,那就不是哪个人丢人了,全班都跟着丢人,班长更是要担责任。 所以质检这个工作从老罗到她手里过度得十分平稳,一点没出乱子。 这一次抽检,四个班的次品依旧在容许的范围内。夏芍在本子上记录好,刚要回办公室,一身警卫制服的马小宝快步走了过来,“门口有人找你家陈寄北。” 自从马四全退休,让他当了警卫,他看着倒比以前有样子多了。 尤其制服一穿,人好像下意识便会受到些制约,有次夏芍见他困得不行了,还是坚持在巡逻。 只是陈寄北早就调到土产公司了,谁会来食品厂找他? 夏芍笑着和马小宝道谢,“我放下东西就过去。”又问:“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老头儿,六十左右吧,看着跟你家陈寄北有点像。” 果然不知道陈寄北调走了的只有陈家人。 估计那小孩回家后还真说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陈家到了现在才来人。 夏芍更不着急了,告别马小宝回到办公室,还和车主任汇报了工作,才不紧不慢来到大门口。 警卫室里果然坐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个子颇高,只是人有些佝偻了。可能是因为常年务农,看起来也格外显老,尤其是眉间川字纹很重,看得出经常皱眉。 大概是没找到陈寄北人,他脸色并不太好,见了夏芍立即拧眉,“你就是庆年说那媳妇?” 夏芍不疾不徐点头,还明知故问:“您是?” “你还有脸问?我是你公爹!” 陈父显然很不满,没想到夏芍闻言十分惊讶,却不是惊讶于他的身份,“当初我和寄北结婚,家里一个人都没来,我还以为是您身体不好,您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没问题吗?” 看似在关心他,却点明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很正常,谁让自己结婚家里都不来人。 陈父那脸色当时就不好了,“庆年调走了,你们怎么不说?” 当然是准备万一他太过分,直接无人查收把信退回去。 夏芍没回答,只是借电话给陈寄北打了一个,“我叫寄北过来接您,您这包我可拎不动。” 几次陈父想发作,都被不软不硬顶了回去,偏偏她态度还十分礼貌。 不多久陈寄北来了,蹙着眉把东西拎上车后座,“家里地方小,我送你去招待所。” 陈父记得庆丰回家说过,陈庆年在这边住得很挤,只有一间半房,还是租的。能住招待所,谁愿意去挤他那小房子,只是看他这样,也没庆丰说得那么穷。 陈父眼神落在那辆自行车上,“听隔壁庆元说我还不信,你在东北这不混得挺好吗?为啥不往家里邮钱?咋了?当了工人就忘了爹妈了?还是你那媳妇不让邮?” 听他张嘴就说夏芍,陈寄北脸瞬间冷了,“我就是个街溜子,能有什么钱?” 这话十足讽刺,陈父却显然没听出来,“那你还骑自行车?”说着想到什么,脸色一沉,“你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吧?这里可不是老家,没你妈帮你跟人赔礼道歉。” 陈寄北的脚步骤然一停。! 第133章 大礼 此时还没到下午下班,天有些阴,偶有一点阳光从云间泄下来,显得明暗不定。 陈寄北就那么回过头,“这么多年了,你还以为那是我干的。” 眼神寡淡,语气也平静,可眸底太黑了,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陈父冷笑,“不是你干的,难道是庆丰庆宝干的?当初你妈为了你,可没少跟人低头,好不容易才把事平下来,你就算不念她的好,也别丢人丢到东北来。” 陈寄北就极淡地扯了下唇,眸底全是冷嘲。 陈父看得一怒,“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什么态度?” 那抹冷嘲却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陈寄北很快收回视线,换回了那个寡淡的神情,“你放心,车子是我结婚时买的。我媳妇儿是他们单位最年轻的班长,还兼着质检员。” “你那媳妇那么厉害?”陈父显然不信。 陈寄北干脆停了车,下巴朝食品厂一抬,“不信你回去问。” 他们还没走远,想回去问的确很容易,这种一问就能知道的事也没法撒谎。 陈父神色变了变,“那庆元说你还有手表?” “结婚后买的。”陈寄北随手一撸衣袖,“跟我媳妇儿一个牌子。” “庆丰不是说你俩很穷吗?”陈父眼睛落在那块造型简洁的手表上。 陈寄北淡淡放下袖子,“以前是很穷,现在我们跟她家里人住一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是别去招待所了,去我丈母娘家,我兜里的钱不够给你交房费。” “你还住在你丈母娘家?”陈父吃了一惊。 当爹的去自己儿子家,那是天经地义,可要是去儿子老丈母娘家,就有点不好上门了。 何况听陈寄北话里这意思,她媳妇儿有能耐,她媳妇儿娘家也有能耐,估计还只有他媳妇儿这一个闺女。不然也不会给他买自行车,两口子还一家一块表。 他就说他一个街溜子哪来的钱,原来是吃软饭去了。 陈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无比丢人,“你……泽同怎么能给你找这种媳妇?” “我媳妇儿觉得我好看。”陈寄北面无表情。 这话有点所答非所问,可听在陈父耳朵里,简直坐实了他吃软饭做小白脸。 而且明知道自己吃软饭,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陈父气得手都在抖,偏偏陈寄北铁了心不送他去招待所了,带他在江城的胡同里左拐又绕,绕得人都晕了腿也走不动了,才来到一处院门前,“这就是我丈母娘家。” 陈父抬头一看,红砖红瓦的三间大瓦房,还带一个独立小院,果然不像陈庆丰说得那么挤。 “三间都是她家的?”他问陈寄北。 陈寄北“嗯”了声,却没有开门进去,而是望着他,“介绍信你带了吗?” “不带介绍信,我敢出门吗?”陈父没好气。 陈寄北就伸了手,“我看看。” 陈父差点没被他气死,“你丈母娘家门槛这是有多高,你亲爹进去,还得查介绍信?” “特殊时期,别给家里添麻烦。”陈寄北动也未动。 陈父瞪了他半天,最终只能从棉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介绍信,“看看看,赶紧看。” 陈寄北接过去,还打开仔细看了看,才还给他,开门,推了自行车进去。 陈父跟在后面,面色铁青,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屋里跑出来两个小团子。 两个小团子全都三四岁大的年纪,穿着整齐干净的小棉袄,折起的袖口外露着胖乎乎的小手。脸蛋也肉嘟嘟的,皮肤白净,竟然是一对龙凤胎。 “爸爸!”前面的小姑娘跑得快,已经扎进了陈寄北怀里。 后面的小男孩沉稳很多,脚步却不慢,仰了小脸问:“妈妈呢?” 小姑娘闻言也反应过来,四处张望,“妈妈呢?” 第219节 陈寄北就把两个孩子都抱了起来,一边一个,“妈妈还没下班,一会儿回来。” 小姑娘立马搂了他的脖子,“那我等妈妈回来再说,我今天可厉害可厉害了~” 一路上都冷着脸的人,在两个孩子面前却柔和了神色。父子、父女三人脸挨着脸低声说话,和谐又温馨,看得陈父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这是你的孩子?” 他目光有些复杂,主要落在一直没太说话的小承冬脸上。 这孩子长得跟小时候的陈寄北很像,性子也像,可又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同。 可能是他紧紧抱住爸爸的动作,也可能是他看着爸爸孺慕又发亮的眼神。 陈父不记得陈寄北有没有过这种眼神,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有些移不开,又习惯性露出不喜,显得很复杂。可再复杂,也抵不过陈寄北接下来那句话带给他的冲击。 陈寄北颠了颠怀里的儿子,望向陈父,“夏承冬,跟爷爷打声招呼。” 陈父脸色当时就变了,“你说他姓什么?” “姓夏。”陈寄北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媳妇儿姓夏。” 陈父的脑袋却“嗡”地一声,“你、你怎么能入赘?你丢不丢人!” 在传统观念里,除非家里实在穷,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让儿子入赘。毕竟入赘那就是别人家的人,生的孩子也要跟别人姓,说出去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陈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然陈父这个年纪有几个读书认字的? 这要是让人知道他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他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陈父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左右张望,恨不得找个什么抽这个逆子一顿。 陈寄北声音淡淡,甚至都没看他,“不然呢?家里什么都不管,我哪来的钱说媳妇儿?” “不是还有泽同吗?”陈父脱口而出。 话说完,才发现陈寄北就那么看着他,眼里全是嘲讽。 有些东西想是想,说出来就有些太不要脸了。 陈父老脸一臊,还想再找补一下,厨房门一开,夏母探出了头,“家里来客人了?” 三四年养下来,夏母早没了当初的瘦弱,皮肤白净,人看起来比在关里时还要年轻。因为环境改变,人也不再受气,神色间没了畏缩,看着又精神又漂亮。 这和陈父看到那些农村妇女实在不同,陈父都没怀疑,就相信了她城里老太太的身份。 这让陈父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毕竟是在别人家,儿子还是入赘的,他这个爹想把腰杆挺直都挺不直。 看一眼瞬间安静的陈父,陈寄北放下两个孩子,才对夏母道:“妈,这是我爸。” “原来是亲家。”夏母笑起来,热情地招呼陈父,“快进来,进来坐。” 陈父看看对方身上明显很值钱的毛衣,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旧棉衣,一言不发跟着进了屋。 等夏芍下班回来,陈父已经坐在里屋炕上了,两个小的在厨房探头探脑,就是不进去。 看到夏芍,小半夏哒哒哒跑过来,小声跟她咬耳朵,“妈妈妈妈,什么叫入赘呀?” “入赘?”夏芍挑了挑眉,“半夏听谁说的?” “屋里那个爷爷说的,他说爸爸入赘,还说爸爸丢人。我问哥哥,哥哥说他不知道,还说肯定不是好话,哥哥还说,那个爷爷不喜欢爸爸,爸爸也不喜欢他。” 半夏个小话痨,夏芍还没问呢,已经嘚啵嘚啵把什么都说了。 夏芍就转头去看儿子,“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爸爸,爸爸也不喜欢他?” 陈父那态度容易看,陈寄北心思却深,高兴不高兴,平日里都冷着张冰块脸。 结果小承冬说:“爸爸连名带姓叫我了。” 那的确是有点反常,毕竟只有夏芍才会在生气的时候这么叫他们,陈寄北从来不这么叫。陈寄北个话少的,甚至很少叫孩子的名字,行动永远都多于言语。 只是连名带姓叫小承冬…… 这男人不是在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就想过可能会有今天吧? 那算计得也太长远了,不过这样一来,倒省了她不少事。 “入赘到底是什么呀?”小半夏又拉了拉她衣袖,大眼睛一闪一闪,写满了好奇。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好糊弄了,夏芍想了想,“就是结婚以后和女方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解释姓不姓什么未必好理解,倒是这个比较直观。 果然小半夏听了问:“就是像爸爸妈妈和姥姥这样吗?”想想又挺了小胸膛,“那等半夏结婚了,也让他住咱们家,跟爸爸妈妈还有姥姥在一起。” “你才多大,就想着结婚了?” 夏芍好笑,挨个摸了摸儿子女儿的头,才站起身,开门进去。 屋里陈父坐在炕沿边,两手搁在腿上,脸色虽还看得出不愉,说话却显然没有在食品厂警卫室初见时那么冲了,“去年就打算来了,外面乱,没敢出门。” 听她说外面乱,夏母也心有余悸,“你们那边也闹得挺厉害吗?” 陈寄北人靠在写字桌边,眼帘半捶,正在给小座钟上弦,对陈父的话显然意兴阑珊。 见夏芍进来,他放下钥匙,过来接过夏芍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我兜里钱不够,把人带家里来了。今晚让他睡这屋,你过去跟咱妈睡,行吗?” 这询问的口吻,这挂衣服的动作,一下子就让夏芍想到了小半夏那句入赘。 夏芍故意皱了下眉,似有不悦,但最后还是道:“行吧。” 她平时可不是这种性子的人,陈寄北目光转过来,在空中与她一对。 下一秒,男人去写字桌边给夏芍倒了杯水,“渴了吧。”又蹲身帮夏芍脱鞋。 平时伺候得这么仔细,也只有在某些事后了,夏芍有点想笑。 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接过了水杯,又抬手捶了捶肩膀。 陈寄北一见,赶紧站到她身边帮她捶,“今天很累?” “有点,今天走了四个车间。”夏芍喝了口水,很自然地皱眉,“往上。” 陈寄北又赶紧往上,一点都不像陈父记忆里那个满身是刺到处惹是生非的儿子。 陈父脸上红了绿,绿了黑,最终僵硬得跟面部中风了一样。 夏母也没见过自家闺女这么……这么轻狂。 平时小陈在家也干活,但没有这么伺候人的,这还当着小陈他爸的面。 她有些欲言又止,见女儿女婿神色如常,又想想陈寄北跟陈父间紧绷的气氛,到底没说话。 等陈父出去上厕所了,她才找了个机会把夏芍拉到一边,“到底怎么回事?” “估计是来要钱的。”夏芍神色都没有动一下,“当初我跟寄北结婚,他们家一个人都没来,也没给一分钱,还想让我跟寄北养他老,每个月把寄北一半的工资邮给他。” “他就寄北这一个儿子吗?” 要是就这一个,那寄北的确得养他老,毕竟农村没有退休金,老了就真吃不上饭了。可要是只有陈寄北这一个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来? 而且一开口就是一半工资,比万光还敢要…… 夏母觉得不太对,果然夏芍淡声道:“不是,还有两个。寄北他后妈带来一个,比寄北大两岁,后面又生了一个,今年十六。” “十六?”夏母一听就觉出问题了,“寄北不是九岁没的妈?这个年纪……” “寄北他妈刚过世他就续娶了,转过年生的小儿子。” 等陈父再回来,就发现夏母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之前还挺热情,现在却明显冷淡了不少。 过年的时候夏芍做了点腊肠,夏母本来准备拿来招待他的,又放回地窖里了。满桌就一个炒鸡蛋算是荤菜,夏母还放到夏芍跟陈寄北面前,让都没让陈父。 这和陈父想的一点都不同,他以为自己这个当爹的来儿子家,怎么也能受到上宾的待遇。 结果儿媳妇给他软钉子碰,亲家给他脸色看,他儿子跟没看到似的,只顾着给媳妇夹菜。 陈父这一顿饭吃得要多憋气有多憋气,吃完就蹲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陈寄北帮着夏母刷碗,刷完又帮夏芍抱了行李,“咱妈有脾气了。” “是有脾气了。”夏芍笑着跟他咬耳朵,“我长这么大,就没见咱妈和谁甩过脸。” 说到底,夏母还是心疼陈寄北。 不然她那么软和的性子,自己受了委屈都不吭声,哪可能亲家第一次上门,就给人脸色看? 这也是夏母这几年过得舒心,身边的也都是孙清和孙清她妈这种爽朗甚至彪悍的女性,耳濡目染之下,早没当初那么谨小慎微了,这才凭着一口气没对陈父客气。 对于夏芍来说,夏母能有点脾气是好事。 她抱着枕头,和陈寄北一起去了对面屋,“陈寄北同志,我才知道你竟然是入赘的。” “嗯。”她那么配合,陈寄北就猜她肯定是知道了。 男人把行李放好,又接过她手里的枕头,“让他误会,省的他狮子大开口。” 没想到刚放好,一只小手就伸进毛衣下摆,勾住了他的皮带。 夏芍眉眼弯弯,唇角含笑,纤细的手指只隔着一层布料贴着他小腹,还故意将他拉近了几分,“既然是入赘,你怎么不好好伺候我,先侍个寝再走?” 陈寄北瞬间一紧,盯住她笑盈盈的眸子,“侍寝?” 夏芍就是故意闹他的,也只敢在这种他没办法的时候跑跑火车。 “对呀,肩也捶了,被也铺了,是不是该侍寝了?” 说着那根手指还若有所指勾了勾,立即被陈寄北隔着毛衣捉住。 “明天就送他回去。”男人低眸,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 明明隔着一层毛衣,还是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舔上了夏芍的肌肤。 夏芍发现这男人是越来越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顶着这张禁欲脸偷偷撩了多少妹呢。 她往回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只能低声提醒:“孩子要过来了。” 屋外的确已经响起了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陈寄北松了手。 夏芍赶紧帮他把衣摆拽好,边拽边问:“你打算怎么送?” 从关里到江城,最少也要十几块钱的路费。农村挣钱不容易,陈父这等于是下了血本,光一个入赘的说辞,肯定没那么容易打发他。 可有些口子是不能开的,一旦他们妥协了一次,给了钱,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到时候今天来一个陈父,明天来一个陈庆丰,后天来一个陈庆宝,还有完没完了? 第220节 而且他们那么对陈寄北,还想从陈寄北身上吸血,想桃子呢? 夏芍问陈寄北:“要不要我找点活给他干?咱家厕所该掏了,他来的正是时候。” 想在她家吃白饭?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自己滚蛋,留都留不住。 陈寄北却说:“不用。我总得送他份大礼,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来。” 没等夏芍说话,两个孩子已经跑进来了,夏芍就没再问。 晚上两个孩子难得能跟夏芍一起睡,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兴奋得比平时晚睡了半个多小时。 早上夏芍都吃完饭了,小半夏还在揉眼睛,显然没有清醒。 夏芍就挨个亲了亲孩子,跟陈寄北上班去了。 到了单位,她先去办公室报了个到,看完当天的报纸,才准备去机制饼干班。 没想到出门正碰上王哥姗姗来迟,脸色看着也不大好。 这都晚了快二十分钟了,王哥可不是会迟到的人,夏芍赶忙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这个时期就是这样,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不仅担心别人,还担心自己,小赵每次看到那些袖标来车间,脸都能吓白,就怕是来找自己的。 见她问,王哥缓和了下神色,“没事。” 怕她还是不放心,又道:“真没事,我这是让王惠气的。” 王惠是王哥家二女儿,今年十八,联欢会上夏芍见过几次。王哥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平时他媳妇儿忙不过来,都是这个二女儿洗衣做饭,王哥没少夸她懂事。 可就这么个懂事的姑娘,却把王哥气得迟到了,夏芍有些没想到。 王哥以前也没想到,“我还说家里就她最省心,结果她这书念得好好的,再有一年就该毕业了,非跟我说要结婚,看上的还是我邻居家一小子,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夏芍沉吟,“他家跑外调过了没有?” “过了,不过早被带走了,还用得着王惠在这儿气我?” “那他有正式工作吗?”夏芍又问。 听她问得这么仔细,王哥蹙了蹙眉,“有,在钢厂,怎么了?” 怎么了? 当然是琢磨这婚能不能结了。 王哥不说,她都忘了王惠明年高中毕业,而明年是68年,开始知青下乡的那年。 王惠要是不结婚,一毕业肯定要下乡,等再回来就是八/九年以后。到时候她都二十七八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嫁在农村,想要回城都回不来了,除非离婚。 而她那个年龄,就算离了婚也不好再嫁,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辈子都留在农村。 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王惠自己还有对象,有些话该说就得说。 夏芍组织着措辞,“要是男方人品可以,王哥还是考虑一下吧。” 王哥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愣。 毕竟夏芍这个人向来有分寸,不说人是非,也从不像这样插手别人的家事。 夏芍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唐突,“我就是觉得城里人口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不好找,王惠就算高中毕业,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到时候还是得嫁人。既然早晚要嫁,还不如早点定下来,定下来回去继续上学也行。现在乱哄哄的,谁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变故。” 王哥没说话,倒不是夏芍说服他了,主要他也拿不准还会不会出变故。 比起别人,那小子好歹跑外调过了,也有个正式工作,算是个稳妥的选择。 王哥蹙眉陷入了思索,那边,陈父把目光落在了家里两个崽身上。 昨天他是被气狠了,没多想,今天冷静下来一琢磨,总觉得入赘这件事有蹊跷。 陈庆年倔得很,从不向人低头,当初出了那件事,差点被他打去半条命,都不肯去给人道歉。最后还是贵芝带着东西去的,低声下气赔了不少好话。 这头倔驴能伏低做小给人当上门女婿?他估计宁可饿死。 陈父磕磕烟袋,走到在地上写字的小承冬身边,“告诉爷爷,你到底叫什么?” “夏承冬。”小承冬连头都没抬。 陈父不信,又去问坐在秋千上的小半夏,“你也姓夏?” 小半夏刚要回答,外面有人敲门,“听说你家来了外人,介绍信我们看一下。” 这一路被查了太多次,陈父虽然觉得烦,还是伸手去棉衣内侧摸信。 这一摸,竟然摸了个空。 陈父不信邪,把棉衣脱下来仔细翻了遍,还是没有。 匆匆跑进屋里一顿找,依旧没有。 陈父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第134章 逆子 “不好了,小陈他爸被抓走了!” 上午班上到一半,警卫室又有人来通知夏芍,说门口有人找她。 夏芍一道警卫室就看到了夏母,而夏母张口就是如此焦急的一句。 夏芍还没怎么样,吕大爷先吃了一惊,“啥?小陈他爸被抓走了?” 老爷子岁数大了,听到这些,心脏难免有些承受不了。 话都让吕大爷问了,惊也让吕大爷吃了,夏芍就拍了拍夏母的背,“妈你别慌,慢慢说。” “人都被抓走了还慢慢说?”夏母显然是急忙跑过来的,脸都还白着。 “抓走了总得有个理由吧?”夏芍说。 吕大爷也跟着点头,“对,他是发表反动言论了,还是和敌特有勾结了?” 这两个罪名可都不小,老大爷不说还好,一说夏母脸更白了。 她忙摆手解释:“都不是,他就是介绍信找不到了,被怀疑身份有可疑。” “哦。”不知为什么,夏芍竟然觉得这个事有哪里熟悉。 吕大爷比她急,已经问开了,“介绍信还能找不着了?那他这一路是怎么从关里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夏母很茫然,“反正上门查介绍信,他拿不出来。他说他有,昨天还给小陈看过,可家里都翻遍了,根本没找着,他就被带走了。” 夏芍再次“哦”了声,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了。 三年前姜百胜那什么大爷上门闹过继,陈寄北就给孙清出过个损招,让孙清把对方的介绍信烧了,然后去公安局举报。没想到孙清没用上,他自己的亲爹用上了…… 她就说这男人要送什么大礼,能让他爹这辈子都不敢再来。 现在可不是三年前,没了介绍信顶多去公安局喝茶,现在可是会被抓走判刑的。听她奶奶说有人去亲戚家串门,因为介绍信丢了,路上看到红袖标就跑,当场便被击毙了。 陈寄北对他爹这是得有多狠? 这哪是不敢再来啊?陈父搞不好都要进去了…… 估计夏母是不记得那件事了,要是记得,就该跑去找她的好女婿,而不是夏芍。 夏芍拍拍夏母,“没事,我让寄北再回去找找。” 当然肯定是找不到的,陈父不吃点苦头也别想回来。 不过该安抚夏母还得安抚,“实在找不到,寄北也能给他作证。还不行,就给老家那边去封电报,让老家给出个证明,他开没开介绍信老家那边总知道吧?” 当然这中间肯定得耽误一段时间,具体耽误多少,可能还要看陈寄北的心情。 反正他们没让陈父来,陈父自己要来的,自己作的死,哭着也得受完。 夏芍在心里默默为陈父点了根蜡,问夏母:“两个孩子呢?” 提起两个孙孙,夏母神色缓了缓,“我送小孙那了,让她帮着看一会儿。”说着还是不放心,“你还是赶紧给小陈打电话吧。” 有气是有气,夏母心地到底还是善良的。 夏芍就当着她的面给陈寄北打了个电话。 陈寄北听说后,反应比夏芍还冷淡,连个“哦”都吝啬说。 夏芍只能轻咳一声,提醒他:“咱妈很担心,现在还在警卫室没走。” 陈寄北一顿,反应总算没那么冷淡了,“我这就去跟单位请假。” 然而说是这么说,陈寄北请完假,又去食品厂听夏母说了具体情况,才不紧不慢骑上车,象征性地回家找介绍信。路上碰到一个老伯上不去坡,他还帮人推了下推车。 和陈父此时的心急如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父又何止是心急如焚,简直都要急疯了。 本来那些人就是例行上门查个介绍信,见到夏母还挺客气的,发现他这边拿不出来,态度立马全变了。 大冷的天,棉衣都没让他穿好就把他抓走了,回去还跟人说抓到了个可疑分子,怀疑是隐藏在人民之中的敌方奸细。然后其他人一听那还了得,呼啦啦全围过来审他。 那些人把他控制在中间,问出来的罪名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肉跳。 陈父怎么解释都是徒然,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那个逆子,见到逆子来给他作证。 然而一直到下午快四点,逆子才姗姗来迟。 理由是在家翻箱倒柜找介绍信,一直找到了现在,怕他不小心把东西掉进厕所,还专门找人掏了厕所。 红袖标问他找到了没有,他说没有。 红袖标又问他:“他说你见过他的介绍信,你确定的确见过?” 陈寄北看了陈父一眼,说见过。 陈父当时便想骂娘,见过就见过,看他干嘛?生怕没人怀疑吗? 果然周围的人全都不太信,再三追问到底见没见过。 陈寄北又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实在没忍住跳了起来,又被人强行按回了地上。 “我真有介绍信!当时也真给他看了,就在他家门口!同志你们问他,说不定就是他拿走的!” “你不说他是你儿子吗?他拿你介绍信干嘛?”没一个人信他。 第221节 甚至有人怀疑起了他跟陈寄北的真实关系,“他说他叫陈福安,从关里过来看儿子的。但我们翻遍了,没找到介绍信,也没找到车票,你确定他真是你父亲?” “应该是。”陈寄北点头,顿了顿又轻声补上一个“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 陈父打死他的心都有了,红袖标们也皱眉,“你自己亲爹你都不认识?” 陈寄北同样皱眉,“认识是认识,可我来东北六年了,六年没见过人。” 言下之意要是有人冒名顶替,也不是不可能。 这下好了,陈寄北不来还没什么,一来,陈父显得更可疑了。 不过他的目的只是吓唬人,又没准备真让人交代在这,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提议可以给老家那边去个电报,让村支部出个证明或者来个人,证明陈父的身份。 只是时间已经晚了,发电报也得等明天,等村里接到更是得后天。 当晚陈父还是被严加看管起来,并提高了审问力度,几个人一轮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相比之下陈寄北心情就很好了,还去对面搬了夏芍的行李回来。 “这天寒地冻的,你爸那边不会有事吧?”夏母忧心忡忡。 “不会,他不取暖,屋里其他人还得取。”陈寄北安抚着夏母,一回屋,锁上门,被褥都没铺就把夏芍抱到了行李上,俯身欺近,“说说侍寝的事。” 这可真是,昨天才跑完火车,今天车轱辘就碾自己脸上了。 夏芍整个人都被圈在他和行李之间,一低眸,就能看到毛衣领口内他分明的锁骨和…… 夏芍赶忙帮男人拽了拽,语气十分正经,“国丈还在遭受牢狱之苦,朕今天实在无心享乐。” “你还在乎他?”陈寄北嗤笑一声。 夏芍当然不在乎,但还是拽着他领口没放,小声问:“那介绍信呢?” “烧了。”陈寄北言简意赅。 这可真是找都没地方找去,夏芍继续低声,“你不会还去举报了吧?” “外面天天抓特务,还用举报?” 夏芍一想也是,还欲再说什么,男人拉起她揪着自己的手,直接放进了衣内。 她的指尖立即触到了一片坚实、温润,习惯性摸了摸,又摸了摸,最后忍不住向下,朝衣领内更深处探去。 陈寄北就低眸,在她唇上啄了口,热烫的呼吸紧紧纠缠住了她。 夏芍连一秒钟都没用上,直接缴械投降,拿脚尖勾了勾男人的膝窝,“那朕今天做一回昏君?” “嗯。”陈寄北一手搂了她,一手就要去拉灯…… “妈妈!妈妈半夏要跟你一起睡!”外面突然传来小小的敲门声,夫妻俩当时就顿住了。 “妈妈!” 敲门声还在继续,甚至有力道拉了拉房门,“妈妈你开门呀!” 她妈妈哪有手给她开门,一只在领口,一只在下摆,全埋进了爱妃毛衣里。 夏芍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妈妈睡了,半夏和姥姥睡吧。” 夏母也在门口哄半夏,“半夏跟姥姥睡,姥姥给你唱曲。” “我不,我要跟妈妈睡!”小半夏很坚持,“半夏要跟妈妈睡!” 大概是从半岁多就一直跟着姥姥睡,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跟妈妈一起睡的概念。昨天陈父来了,夏芍去了夏母那屋,小家伙才发现原来他们还可以跟着妈妈睡的。 小半夏说着还敲了敲门,“妈妈你不要半夏了吗?”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委屈。 这还怎么继续? 夏芍看了陈寄北一眼。 陈寄北俊脸有点黑,这笔账绝对又算在了陈父头上。 软软的小女儿就在门外,他最终还是起身,“我去开。”拉了拉毛衣下摆。 一看那动作,夏芍就知道他在遮什么,也忍不住拿手背贴了贴脸。 趁着门还没开,夏芍从行李上滑下来,整理了下衣服,又装模作样去铺被褥。 门一开,小半夏果然抱着小枕头站在门外,后面还有夏母和同样抱着枕头的小承冬。 “爸爸。”小半夏就要往里钻,被陈寄北一把抱起来,贴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那小眼神儿惊喜起来,又有些怀疑,“真哒?” 陈寄北点头,低声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 小半夏立即陷入了纠结,一会儿看看夏芍,一会儿看看陈寄北,最终伸出小拇指,“那咱们拉钩。” “拉钩。”陈寄北搞定了女儿,又俯身去抱儿子,和儿子谈条件。 小承冬可比小半夏难糊弄多了,还板了脸跟他讨价还价。 几分钟后,两小只终于跟着姥姥走了,陈寄北也冷着脸进来,再一次锁上了门。 夏芍已经放好了被褥,两手支在身后笑望着他,“都怎么把人弄走的?” “我跟承冬说,这次的卡片做二百张。”陈寄北声音淡淡,直接拉灭了灯。 骤然的黑暗让夏芍适应了一下,“那半夏呢?” “明天骑车带她出去兜风。” “就这么简单?”夏芍有些不信,还要再问,唇已经被封住了。 陈寄北从来不骗孩子,第二天果然拿烟盒裁了新卡片,也带小半夏出去兜了风。 为了带两个崽,他特地用木料打了两个圈座,随时可以装卸在车前杠上。半夏就这么晃着小短腿跟爸爸出去兜了半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叽叽喳喳,开心得不得了。 进门的时候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爸爸咱们明天还去呀。” 陈寄北把她从车上抱下来,伸出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 半夏立马也竖起一根胖手指,“这是我和爸爸的秘密,我不说。”像个偷了腥的小狐狸。 “爷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夏芍开了门叫他们。 一大一小立即齐刷刷站好,就连小半夏都板起小脸,“我和爸爸什么秘密都没说!” 陈寄北:“……” 夏芍:“……” 最终夏芍也没问,爷俩有点小秘密就有点小秘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夏母担心,陈寄北还是象征性地去看了看陈父。 说实话样子实在惨了点,人一晚上没睡,困得眼皮直打架,嘴唇也干得起了皮。大概是一晚上都在答话,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了,见到他竟然没骂。 “我们已经给你老家那边发过电报了。”红袖标们跟他说。 陈寄北点头道谢,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夏母,第二天继续来欣赏陈父的惨状。 一直欣赏了快一个礼拜,老家那边终于来人了。来的是陈家村的书记,在辈分上还得叫陈父一声二叔,一到江城立马去看了人,这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你咋弄成这个样了” 眼前的人不仅苍老,而且憔悴,看着比数天前出发时瘦了一大圈,眼窝都凹下去了。 村书记看了半天,要不是那身衣服太过熟悉,都未必能认出来。 “是我们村陈福安。”他给陈父作证,还拿出一张存根,“这是他当初开的介绍信。” 正规的介绍信是印刷好的,分上下两部分,公章盖在中间,盖完撕开,一半拿走,一半用来做存根。村里没这么好的条件,都是自己写,但还是留了一半下来。 有人证也有物证,陈父终于洗脱嫌疑,被放出来了。 只不过出来也不能到处跑,他得立即跟村书记返回户籍所在地。 被关的时间太长,乍一重见天日,陈父连路都不会走了,还是村书记伸手扶了下。 “安二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介绍信都能弄丢。”村书记忍不住说他。 没想到话落,他立即咬牙切齿,面色狰狞,“我哪弄丢,是让陈庆年那小子拿走了!” 关了这么多天,陈父要是还想不通这其中关键,那就是个棒槌。 陈庆年那天要看他的介绍信,分明就是存了坏心,这个逆子,竟然连他老子都害! 陈父气得浑身发抖,腿一软,差点又坐到地上。 村书记赶忙搀住他两只胳膊,“庆年拿你介绍信干嘛?” “还能干嘛?看我老了,怕我这个累赘找上门,打扰他的好日子。”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线。 两人转头,发现陈寄北推着辆自行车就站在不远处,车后放着陈父背来的包。 他身旁还有个极其漂亮的年轻女人,手上拿着个纸袋子,笑容温和地朝村书记点了点头,“你们走得急,就不请扬三哥去我家坐坐了,这是二斤饼干,拿着路上吃。” 村书记和陈寄北同辈,也是庆字辈,叫庆扬。 这是陈庆扬第一次看到陈寄北在东北说的媳妇儿,只觉得陈寄北好福气,媳妇儿温柔大方,做事也体贴。除了饼干,她还在包里塞了两瓶酱菜,“都是我做的,手艺不好别嫌弃。” 村书记刚要道谢,陈父已经冷笑一声,“一个个巴不得我死,装啥好人?” 他脸上的笑容当时便是一僵。 夏芍倒是笑了笑,没在意,和陈寄北一起将人送去了火车站。 老式火车的台阶高,上车的时候陈寄北还扶了陈父一把。 “我不用你扶!”陈父用力想甩开他,手臂上却像箍了个铁钳,根本挣不开。 陈寄北就那么轻描淡写钳制住他,低声凑近他耳边,“再敢来,可就不是进去蹲几天了。” 声音极轻,在这嘈杂的站台上却清晰地传过来一股寒意。 饶是早就猜到了,陈父依旧身体一僵,感觉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没人目送着火车远去,也没人期待车里的人回来,夫妻俩直接出了站台。 路上夏芍还问陈寄北:“解气了?” 第222节 “也不算生气。”陈寄北推着自行车,目光平静地落在转动的车轮上,像是要看清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以前小,希望他能想起我,现在只希望他别想起我。” 孩子渴望父母的爱是天性,要失望过多少次,才能只希望对方别想起自己。 夏芍很想握握男人的手,像以前那样让男人靠在自己肩上,可这是那十年,满街都是盯人的眼睛。 最终她只是转移了话题,“承冬的识字卡做好了吗?” 最能让人忘记昨天的不幸的,就是今天的幸福。对于陈寄北来说,现在这个家才是他的家,她、承冬、半夏还有夏母,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家人。 果然男人闻言收回了视线,“快了,我准备做几张两字词语的。” 承冬学东西快,的确可以学点简单的词语了,倒是小半夏可能还得花点时间。 “妈妈妈妈,那个很凶的爷爷走了吗?” 一回到家,小半夏正在门口等他们,见了他们就仰了小脸问。 “走了。”夏芍摸摸她的头,摸完才发现她把小帽子戴上了,手里还抓着围巾,正胡乱往脖子上缠,“半夏这是要去哪啊?” “和爸爸溜溜。”小家伙跑向陈寄北,举了围巾让陈寄北给自己戴。 夏芍看着,就抱臂站在门边,眯了眯眼睛,“你们爷俩最近很喜欢出去玩啊。” 半夏不同于承冬,喜欢什么就会很执着的喜欢,尤其是在玩的方面。她通常都是这个玩一会儿,那个玩一会儿,这几天却天天跟爸爸出去溜溜,兴趣半分不减。 陈寄北先帮女儿正了正帽子,才接过围巾帮她戴,闻言只是“嗯”了声。 戴好,他抱起女儿就要往车上放,夏芍却突然过来,伸手便摸他的兜。 然后不出意料地,在他裤子口袋里摸到两颗糖,还是家里没有的。 “我不让她吃,你就偷偷出去给她买是吧?”夏芍拿着那两块糖,都被气笑了,“我说她个没长性的,怎么天天跟你往外跑,敢情是外面有糖吃。” 做坏事被抓包,陈寄北当时便僵了。 夏芍没管他,又在其他口袋摸了摸,没摸出更多,气却没消多少,“陈寄北,宠孩子也不是你这么个宠法,万一她把牙吃坏了,你能替她疼还是能替她哭?” 都连名带姓叫陈寄北了,可见有多生气。 小半夏实在没忍住,低声帮爸爸辩解:“半夏牙不疼,半夏也不哭。” “一会儿再跟你算账。”夏芍瞪了眼女儿,继续看陈寄北。 陈寄北一米八几个大男人,竟然没敢吭声,好半晌才低低叫了声:“媳妇儿。” 以前他一惹夏芍生气就这样,一句辩解的话也不会说,只知道望着夏芍,低声叫媳妇儿。夏芍想着他比自己还小,又不擅表达,有时候就没那么气了。 今天还要特殊一点,夏芍一对上他漆黑的眼,就想起他那个糟心的爹。 想起他垂眸掩住情绪,说的那句“现在只希望他别想起我”。 夏芍心不觉软了软,正好夏母出来问怎么了,她就准备把这事先放下,晚上回屋再说。 没想到刚缓了神色,旁边小半夏也低低叫了声:“妈妈。” 夏芍转头,就发现小半夏坐在自行车上,正睁了大眼睛看她,眼神可怜巴巴的。 她的心再次软了软,然后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夏芍看看闺女,再看看闺女她爸,总觉得这父女俩有种迷之神似。 陈寄北就见夏芍明明神色都缓和了,不知为什么脸又板了起来,“你俩不是喜欢出去玩吗?爱出去多久去多久,晚上我去咱妈那屋睡。,半夏那两块糖也别吃了,没了。” 说完丢下父女俩,转身便走。 半夏怎么也没想到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没了,连之前的两块也没了,眼里立马蓄起两包泪。 “没事。”陈寄北最怕女儿哭,赶紧低声安慰,“爸爸有钱,爸爸给你买。” “真的?”小半夏抽了抽鼻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陈寄北认真点头,“真的。” 小半夏这才破涕为笑,然后没笑上两秒,夏芍去而复返,把陈寄北所有的零花钱没收了。 陈寄北:“……” 陈半夏:“……”! 第135章 建交 大概有了孩子,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一转眼院子里的小果树都开始挂果了。 当年还不及人高,如今却要仰了头才能看到树梢,两个小豆丁也从腿高长到了陈寄北腰高。 早上出门,小半夏照例站在树下等着爸爸摘沙果。 摘完放进小书包里,两个给哥哥,两个给自己,两个给隔壁孙阿姨家的大强,剩下给学校的小伙伴。 就在去年,当了多年失学儿童的承冬和半夏终于去上学了。去的过程很顺利,没人哭也没人闹,就是承冬表示学校教的东西太简单,半夏表示同学们的零嘴不好吃。 夏芍一问,才知道双胞胎长得漂亮,班里同学都想和他们玩,尤其是活泼爱笑的小半夏。为了能一起玩,把平时不舍得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第二天她就做了点小零食给孩子带上,让他们分给昨天找他们玩的同学。 如今一年多过去,两个崽都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时间也平静又不平静地来到了72年秋。 平静,是因为夏芍跟陈寄北的生活没太大变化。上班,养娃,吃吃喝喝。 不平静,是因为那动荡的十年才过去一半,还有四年才能进入尾声。 还有四年,那种做什么都要担心背后有双眼睛的日子才能结束。 不过时间进入七十年代,早没一开始闹得那么厉害了,最开始那一批学生也早下乡做了知青。 夏芍看了看表,“你俩上学要迟到了。” 半夏立马扣好书包,“马上就走。”追上等在门口的哥哥和大强,高高兴兴走了。 孙清家大强比他们小一届,今年刚上一年级,每天跟着两人一起上下学。当然也有不一起放学的时候,只要看到承冬和半夏自己回来了,孙清八成得去老师办公室拎人。 看着二小只走远,夏芍又望望树上红红的沙果,“这些得赶紧摘了,再有半个月好下霜了。” 这是他们家最后一种水果了,樱桃、杏子早就过了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叶。 “你带点去单位。”陈寄北在树下架了个凳子。 夏芍回屋拿了盆接着,两口子摘了大半盆,洗洗带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还是那间办公室,桌椅也还是那些桌椅,只是人又换了。夏芍还没进门,就透过窗看到了叶大勇读报的身影,他手边就是摊开的笔记,不远处还有一本语录。 老罗退休后第二年,温副主任也退了,说是心脏不好,受不了这刺激。 这回毫无疑问,叶大勇被提了上来,饼干班则交给了他们班的铁娘子冯小红。 夏芍开门进去,刚准备分分沙果,先看到了桌上几个红鸡蛋,“这谁送的?” “王国刚。”核算员小赵说,“他家二姑娘刚生了个小子。” “这都第二胎了,还送啊?”夏芍有些好笑,但还是把东西收了起来。 那次听夏芍说过之后,王哥回家应该是有仔细思考,最后还是同意了让姑娘结婚。只不过婚期定在了次年元旦,想着王惠就算结婚,也能把高中剩下那一学期念完。 结果就在王惠毕业后不久,轰轰烈烈的知青下乡开始了。 和王惠同一届甚至比她早个一两届还没工作结婚的,全都去往了农村更广阔的天地。只有王惠因为早早结了婚,留在了城里,王嫂第二天就拿了东西来谢夏芍。 “这要是听你王哥的,她不得也去沟里遭罪?想再找个这样的对象都找不着。” 后来王惠生孩子,王哥就送了喜蛋过来。现在生二胎,又送。 不过想想也是,这都四年了,当初下乡那一批知青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 已经有人对回城不抱希望,在当地农村嫁了,更显得王惠这婚结得有多幸运。老两口只要想起来一回,对夏芍的感激就多一分,有好事自然第一个给她送喜。 夏芍把沙果给几人分了分,“早上刚摘的,已经洗过了。” 众人和她道谢,叶大勇也看完报纸,皱眉递给了她,“你看看吧。” 这都是单位订的,每个车间一份,大家传着看。 夏芍觉得他表情有点凝重,“出什么事了?” “咱们跟鬼子建交了。”车主任应该是早就看过,闻言表情不是太好看。 对鬼子,东二省这边还是比较敏感的。 一直到建国几十年以后,每年到了9月18号上午9点18分,防空警报还会响9分18秒,何况是现在。何况车主任还是本地人,亲身经历过当年的动乱。 夏芍打开报纸翻了翻,还真建交了,就在上个月29号。 她仔细看完,沉吟了一下,“那咱们以后是不是能把东西卖给小r本,挣他们的外汇?” 这倒是车主任没想过的角度,闻言不禁一愣。 改革开放之前消息不流通,国内一直以为国外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去拯救。跟他们说咱们国家落后了,必须打开国门学习经验肯定没人信。 夏芍也没往那方面去说:“国家这么决定,肯定是对党和人民有好处。” 这么一说,叶大勇立即面色微霁。 叶卷王又红又专,思想向来跟党和国家同步,至今都保持着每天读报学习的习惯。就是人到中年依旧热衷于卷,刚来办公室的时候差点没把车主任累死。 后来车主任把一部分工作分给他,自己只做决定,这才感觉轻松了。 车主任对夏芍这话倒是不全信,只不过他也不敢说,叹口气,忙自己的去了。 没想到陈寄北也挺关注建交的事,晚上下班一回家,立马打开收音机听广播。 第二天,他又特地跑了趟新华书店,买回一张全国地图,铺在写字桌上。 半夏和承冬本来在写作业,半夏立马探了头过来看,“这是什么呀?” “地图。”陈寄北答了句,抬手转正闺女的小脑袋,“先写作业。” 半夏“哦”了声,撅着小嘴巴继续算她的数学题。 她其实不太想写作业,但不写作业,妈妈会生气,妈妈一生气,爸爸都得罚站。 别人都说他爸爸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吓人,说她妈妈又温柔脾气又好。可小时候爸爸偷偷给她吃糖,还不是被妈妈扣了零花钱,听说最后写了检讨,妈妈才原谅他。 隔壁大强家也是,姜伯伯脸那么黑,在家竟然打毛衣。 第223节 半夏叹了口气,今天又是为不争气的爸爸叹气的一天呢。 比起小半夏,承冬做事就专注多了,爸爸和妹妹在旁边说话,他也没分神看过来一眼。等作业都写完了,他甚至检查了一遍,才把笔和本收进书包,站到爸爸旁边。 把作业借给妹妹看看?不可能的,帮妹妹写更不可能。 特殊时期,全国上下都不讲学习,夏芍对孩子的成绩也没有要求,但作业必须自己认真写完。 成绩的好坏跟先天智商条件有很大关系,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擅长读书。但孩子不能养成坏习惯,事事都依赖别人,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做,好好做。 为了不打扰半夏写作业,父子俩甚至都没说话,就那么默默盯着地图看。 等半夏欢呼一声:“我写完啦。”也凑过小脑袋,“地图是什么呀?”陈寄北拿起她的作业本检查了下,才一边放进她书包一边道:“就是画了咱们国家咱们江城在哪的图。” “江城在哪?”半夏瞪圆大眼睛去找。 小承冬早就找过了,“在这。”又指了另一处地方,“这是省城。” “就是小雪姐姐家?”半夏还记得陆泽同家的小雪。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这么近的吗?我记得要坐好久的车,好久好久,六七个小时。” 两小只兴致勃勃看了半天,在地图上找着自己去过或者听说过的地方。等饭后大强过来叫他们出去玩了,夏芍才擦了把手,也看了看,“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你说从r本过来,走哪最方便?”陈寄北看着地图问她。 走哪?当然是走cx半岛最方便。 不过现在不是战争年代,陈寄北要问的肯定不是这个,夏芍一顿,“你是问进出口?” “嗯。” 那就是港口了,夏芍目光落到一个名字上,刚好陈寄北的视线也落在了那。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处一圈,“别的不知道,离咱们最近的肯定是大连。这里以前就是东二省最重要的港口,现在两国建交,贸易合作肯定比以前频繁。” 真的是十分敏锐了,中日建交的消息才刚传出,他就想到了贸易,难怪能乘上改革开放的东风。 可惜时期特殊,别说抓住这个机会了,他这几年束手束脚,什么都没敢干。 还好距离那十年结束只剩下四年,距离改革开放也只剩下六年。 夏芍看了看里屋的墙,“地图挂起来吧,也能让承冬和半夏知道知道世界有多大。” 夏芍穿越前那会儿,最讲究带着孩子去旅行,增长见闻和见识。现在时期特殊,没有介绍信哪都去不了,饶是如此,她还借着探亲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省城。 陈寄北没意见,正要去拿摁钉,有人敲门。 夏芍出去一看,竟然是当初卖他们房子的厉叔。 厉叔家离这不远,就在前面街边,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碰上还会聊两句。 不过他去年冬天摔了腿,养了大半年才好,到现在走路还得拄根棍,不大爱出来了。两家关系又着实不算密切,夏芍想不通他来干嘛,但还是把人让了进来。 “这院子你们修得真不错。”厉叔拄着棍,进门先赞了一句。 陈寄北是个闲不住的人,生意没法做了,他就给两个孩子做东西,或者是整院子。 院子大门他没换,门里却用砖铺了条小路到厨房。踩上去又干净又平整,下雨的时候还不怕有水洼,或者一踩一脚泥,孩子玩乐的区域也多了个跷跷板。 小承冬和小半夏从小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崽,羡慕他们想和他们一起玩的小孩不知道有多少。 夏芍笑了笑,随口和对方聊天,“厉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也就那样,摔一跤,咋地也不如从前了。”厉叔拍拍受伤那条腿,“这不眼瞅着天又要冷了,我家你婶子又没了,就我一个人在江城,我家大小子不放心,非让我上他那。” 厉叔老婆早几年就没了,他这次摔跤,还是他妹妹过来伺候了一段时间。 夏芍猜测着他的来意,“儿子这不也是孝顺您,接您去享福。” “去儿子儿媳妇家,哪有自己家自在?我这也是没办法。”厉叔在厨房门口停住脚步,“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还买不买房。” 买房? 夏芍有点意外。 陈寄北闻声从屋里出来,也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厉叔就叹了口气,“人都要走了,还要房子干嘛?估计我这辈子也不回来了。我这走得急,也不好往外卖,你们要我就便宜给你们,是租是卖随你们便。” 厉叔走得急,要卖房子的确没那么容易。 而且现在不比早些年,年轻人都下乡去了,只有极个别家里有能耐,去医院开个诊断证明,因病留在了城里。住房压力都转移到农村去了,城里的房子也就不值钱了。 像陈寄北和夏芍之前那套,还是在下乡前就租了出去,不然也不好租。 夏芍沉吟了下,“您准备卖多少钱?” “我那房一共二间,跟你们这差不多大,你给我二百五就行。” 当初要八百,讲到七百六。如今同样大小的房子却只要二百五了,还上门问他们要不要。 别人不知道,夏芍可是知道再过五六年,下乡的知青便会返城。到时候城里人口暴涨,一房难求,这些没人要的房子立马会值钱起来,何况后续还会有拆迁。 但这年代别人都不买,她也不好表现得太积极,“您让我们考虑考虑行吗?” 厉叔也是听人说旁边那二间是她跟人合伙买的,她一直在收房租,不知道是真是假,过来问问。见她没一口回绝点点头,“行,我还能在家待半个来月。” 等人一走,陈寄北低声道:“你想买。”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夏芍就知道瞒不过他,“我就是想也不能一直这么让年轻人都下乡吧?厂里该没工人了。你看我以前带的机制饼干班,一大半人都退休了,只剩两二个也快了。还好66年的时候招了一批临时工,不然人手早不够用了,说不定将来这些知青会回城呢。” “将来这些知青会回城。”陈寄北低眸望着她,重复了一遍。 “我就是随口一猜。”夏芍笑笑,以为男人还要想想,没想到陈寄北竟然说:“那就买。” 夏芍有些意外。 “孙姐不是把那一半房子钱给咱们了?加上咱们手里的,买几个都够了。” 以前没孩子的时候,孙清就想要个孩子,儿子女儿都没关系。后来有了大强,每天看着大强上房揭瓦,她又想要个女儿,可惜七八年过去了,一直再没动静。 这人攒不下来,钱就越攒越多,年前孙清便把那一半房子钱给他们了。 夏芍还在意外男人的爽快,陈寄北已经重新进屋了,“你帮我看着点,挂没挂歪。” 倒是夏母去孙清那边跑完鞋垫,回来正碰上厉叔,问了两句。听说是要去儿子那里,她想起了小儿子,“万辉该来信了吧?也不知道人家给他介绍那对象他看了没。” 一开始夏万辉提了干,夏母还盼着他赶紧转业,回地方找工作安家。 结果转业还没等到,先等到了夏万辉升衔。 这军衔都升了,职位也提了,不干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夏母只好又等了等。 如今夏万辉周岁都快二十七了,夏母哪还坐得住,去年就开始问他的婚事。 夏万辉一直含含糊糊,到今年回来休探亲假,才终于提了一嘴,说老政委要给他介绍对象。 听夏母问,夏芍看了眼阳历牌,“应该快了,他一般就是这几天。” “那你注意点。”夏母看着天色不早,出门叫了两个孩子回来。 第二天夏芍就注意起了警卫室的小黑板,中午看没有,晚上看依旧没有。倒是晚上陈寄北早来接她了一会儿,车子停在外面,人坐在里面和吕大爷说话。 吕大爷耳朵有些背了,在门外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学日语?” 老大爷摇摇头,“我不行,我会那几句早就饭吃了,这你还得找学校的老师。” “您知道有哪个老师说得好吗?最好是老一辈的。” 英语普及前,东北这边学的一直是俄语和日语,反而是学英语的很少。只不过这些年高考停了,学生们都不好好上课,这外语课也就形同虚设了。 “我帮你打听打听吧。”吕大爷说,又有些好奇,“你学这个干吗?” “找点事做。”陈寄北已经看到了夏芍,起身告辞。 夏芍可不相信他只是闲着没事干,找点事做,不然他又是听广播又是买地图干吗? “你有想法?”路上她问男人。 跟她陈寄北倒没有隐瞒,“也不算,就是提前做点准备。” 做准备?这个时候能做什么准备? 夏芍心里模模糊糊有一点想法,又暂时理不出个头绪,想想还是不问了。 事情有了眉目,男人自然会和她说,只说这一点,就是不确定性太强,他也拿不准。 她和男人说起房子的事,“既然要买,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吧。” 厉叔家她只从外面见过,也没进去过,买是肯定不亏,但具体多少价,最好看过再说。 两人回家吃了饭,饭后两个孩子写作业,他们就散着步去了厉叔家。 房子老了点,但大小的确差不多。夏芍跟陈寄北又磨了磨,磨到二百四。 这个价连他们那房子的一半都不到,能租出去就租,租不出去空着也划算。 没两天,吕大爷那边也有了消息,介绍了一个姓魏的老师给陈寄北。 这几年不太平,魏老师家里很是拮据,人看着也十分沉默。陈寄北答应每个月给他十块钱,他只收了五块,“你愿意学,我就教,现在学这东西又没用。” 两个崽很快就发现爸爸开始上晚课了,回来还要跟他们一样做作业。 半夏新奇得不得了,“爸爸,你也留级了吗?” “流级?”陈寄北抄写的手一顿。 “就是读书跟不上,留在下一个年级啊。”半夏掰着小指头给他数,“我们班郭小波跟不上,就没升二年级,留在了一年级,李秀春是从二年级降下来的,爸爸……” 她数了左手数右手,感觉有点不够用,只能问哥哥:“爸爸这是留了多少级?” 承冬小脸很严肃,看了妹妹半天,愣是没说出话。 半夏懂了,“哥哥也不会算,那爸爸肯定留了好多级,哥哥百以内的加减法早就会算了。” 夏承冬:“……” 陈寄北:“……” 最后还是夏芍把自家闺女拉走了,“别打扰爸爸学习,过来念舅舅写的信。” 夏万辉每年都能有一次探亲假,两个小的对他还是很熟悉的,半夏立即抛弃了她那脑子太笨留了好多级的爸爸,跑到门外喊姥姥:“舅舅又来信了!姥姥快来!” “马上!”夏母应了声,半夏又跑回来在炕边坐下。 第224节 信打开,这回里面竟然没有钱,夏母抽出信纸抖了抖,还有些不习惯。 没想到这一抖,信纸里竟然掉出张照片,被承冬眼明手快接住。 承冬把照片递给姥姥,夏母一看竟然是个姑娘。 姑娘看着十八九岁,梳两个麻花辫,小小的黑白照片看不那么清晰,笑起来倒是挺清秀大方。 “这……”夏母拿着照片迟疑了,“万辉怎么寄了张姑娘的照片?” “说不定是人家介绍给他那对象。”夏芍笑着催夏母看信。 夏母一想也是,赶紧将信展开。 经过小承冬识字课堂多年孜孜不倦的洗礼,夏母总算能认几个字了,就是还不多。信一打开,两个小脑袋立马一左一右凑过来,站在她旁边帮她看。 当然主要是半夏在念,念到不认识的字承冬就帮她补上。 照片上的姑娘果然是别人给夏万辉介绍的对象,也是部队出身,在部队医院工作,比夏万辉小五岁。夏万辉见过了,觉得人还不错,准备明年元旦就结婚。 “真成了啊!”夏母惊喜,赶忙把照片又拿起来看了看。 半夏也赶紧挤过来,“舅舅是要娶舅妈了吗?” 只有承冬望着被姥姥放下的信,越看,小脸越严肃。 夏芍觉得不对劲,走过去看了看。 一目十行,她很快找到了半夏刚刚念到的内容,也看到了接下来的话—— “我和她已经商量好了,准备结完婚就接咱妈过来。”! 第136章 不舍 当初夏万辉愿意去当兵,就是为了夏母,夏芍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可知道是知道,九年多的朝夕相处,夏万辉突然就要把人接走,夏芍还是舍不得。 她都舍不得,何况是被夏母一手带大的承冬。 承冬望着妈妈,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流露出很多东西。 “我岁数大了,眼睛花,小芍你过来看看这姑娘怎么样。”夏母没注意,还叫夏芍。 夏芍暂时压下情绪,接过那张小照片看了看,“长得倒是跟咱家万辉般配。”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夏母眼睛笑眯起来,“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性格好不好。不过万辉也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他见过,觉得好,应该差不到哪去。” 夏母絮叨着,又重新拿起信,然后整个人都是一愣。 “舅舅娶了舅妈,会不会有小弟弟小妹妹呀?就跟二立叔叔一样。” 半夏还在拿着那张照片看,声音清脆,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百灵鸟。 夏母脸上的喜意突然就淡了,“应该会有吧。” “那最好生个妹妹,不要像大强那样,大强太淘了,还拿虫子吓唬我。也不要像二立叔叔家的丽华,丽华跟个男孩子似的,不陪我过家家,陪大强玩泥巴。” 半夏表达了半天自己的想法,才发现夏母脸色不太对,“姥姥你怎么了?” “姥姥要走了。”承冬小脸紧绷。 半夏显然不信,求证地看看姥姥,看看妈妈,又去看姥姥手里的信。 “姥姥你不能走!我、我不让你走!!” 半夏从小就爱哭哼哼,可都是委屈地小声哭,本能地知道怎么装可怜,何曾这样大哭过? 十月里天已经凉了,她却哭得满头汗,晚上睡着了也抓着姥姥不放。 夏芍过去的时候,夏母正在给她掖被子,眼神满是慈爱,分明也写着不舍。 承冬还没睡,在被子里仰了小脸问夏母:“姥姥一定要走吗?” 夏母沉默了半晌,帮外孙也掖了掖被角,“当初舅舅去当兵,就说好了等他有出息,接姥姥去享福。承冬将来有了出息,是不是也要接爸爸妈妈去享福呀?” 小承冬抿了嘴不说话。 夏芍见了,也坐在炕边,摸了摸儿子的头,“不着急,距离你小舅舅结婚还有一个多月呢。姥姥就算要去,也得等小舅舅跟小舅妈结完婚,过过两个人的日子。” 夏母没说话,看得出来心里很是纠结。 一方面她是传统思想,觉得有儿子就得跟儿子过,之前来闺女家,只是迫不得已。一方面她又的确舍不得女儿,舍不得两个外孙,也舍不得那个寡言却面冷心热的女婿。 最后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半夏是个忘性大的孩子,再大的烦恼,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好。 谁也没想到她睡醒了还惦记着昨天那件事,说什么也不去上学,要在家看着姥姥。夏母再二保证自己一定不走,等她回来一定能看到姥姥,她才扁着小嘴巴,一步二回头地离开。 夏母看着两个孩子走没影了,转身回屋。 “这些年我给万辉攒的钱,你俩给他邮回去吧,邮回去结婚用。” 老太太去炕上开自己的箱子,“他这几年当了军官,挣的多,每个月都能邮回来几十块。我全给他记着账,得有差不多一千,够他风风光光把这婚结.....” 夏母突然一愣,“钱呢?” 她把箱盖掀开,箱子里外都翻了一遍,“我就放在这,钱哪去了?” 这下夏芍跟陈寄北也不用去上班了,全在家帮她找钱。 孙清过来找夏母一起做针线活,见他俩还没走,也吃了一惊,“这是咋了?” 自从两个孩子去上学了,夏母白天突然就闲了下来,很是空落。有时没事做,她就帮孙清看下大强。只是大强这孩子整天在外面疯,后来也上学了,孙清干脆拉着夏母一起做活。 有那衣服需要锁个边,钉个扣,她就交给夏母。 后来看夏母做得好,,布料也让夏母裁了,她只负责记尺寸,画样式,上缝纫机。这么做衣服她省了不少事,能接更多的活,她按件给夏母钱,夏母也能赚点零花。 老太太哪挣过什么钱,高兴得不得了,还给她绣了个门帘子。 夏母急得额头汗都出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此时不光箱子,整个屋都已经翻遍了,夏芍合上梳妆台的抽屉,“妈你上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没几天,国庆小孙刚给我结过账,我还往里放钱了。” “那最近你这屋进来过人吗?” “没有呀,家里就算来人,也都是去你们那屋。” 夏芍不说话了,反倒是一直没做声的陈寄北开了口,“先这样,中午回来问问承冬和半夏。” “问他俩干嘛?”夏母太过着急,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问问他俩看没看见。”陈寄北淡声说,“要是没有,就再找一遍。” 孙清也听出来应该是有东西不见了,“慢慢找,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冒出来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让小两口先去上班,自己在家慢慢找了,夏母点了点头。 “你怀疑是承冬动了?”一出门夏芍就问陈寄北。 陈寄北薄唇抿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夏芍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不仅冷,而且隐隐透出铁青,和以往每次生气都不同。 她忍不住说了句:“承冬不是那样的孩子。” “我知道。”陈寄北冷冷道,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生硬。 他喉头梗了梗,努力想要缓和,“我就是……”就是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就连当初陈父来的时候,他脸色都没这么难看过。 也不知道这件事触动了他哪根神经,夏芍看看男人绷紧的侧脸,最后只能道:“你别吓到孩子。” “我知道。”这句总算没那么硬了。 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就算要问,也不能直愣愣像是质问。 中午两个崽放学,夏芍随口说了句:“姥姥的钱找不着了,你俩记性好,帮着找找。” 半夏立马跑进了屋,“找不着了吗?前几天我还见姥姥攒钱了。” 承冬没说话,虽然他平时也不爱说话,这次却抿着嘴,默默垂下了眼帘。 夏芍就看着他,等着他自己承认。 承冬头垂得更低了,却始终一言不发,小身子也倔强地挺着。 “那是姥姥攒给舅舅结婚的。”夏芍说,“攒了九年,一开始每个月只有五块。舅舅上了战场,流了血受了伤,才涨了工资,攒下来这么多。” 说完就发现承冬小手紧了紧,嘴也很轻微地扁了扁。 夏芍没再说话,陈寄北也没有,一时只能听到半夏在里面翻找东西的声音。 好一会儿,承冬小肩膀突然垮下来,默默走去院子,从跷跷板底下挖出来一个纸包。 他埋得十分隐蔽,表面的泥土用脚踩实过,竟然谁都没有发现。 夏芍接过来,没有打开,拍拍上面的泥土,直接递给了夏母。 夏母只打开看了一眼,轻轻在承冬背上拍了把,“你这孩子。” 没有数里面少没少钱,对外孙绝对的信任。 承冬这回嘴巴是真扁了,“我就是……就是觉得姥姥没钱了,就不走了。” 多么简单又多么天真的愿望,没钱了就不走了,就可以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夏母拍他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把他搂进怀里,低低又叹了一句:“你这孩子。” 小承冬埋着头没说话,小手却把姥姥抱得紧紧的。 好一会儿,夏芍过去拍拍儿子,“你能主动承认错误,是个好孩子。” 承冬抬起头,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 “但错了就是错了。” 夏芍又拍拍他,示意他过来,自己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 第225节 这让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小了不少,也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上的压迫。小承冬走过去,在距离妈妈一米的地方停住,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妈妈的眼睛。 夏芍语气平和又不失严肃,“告诉妈妈,你今天到底错在哪了?” 小承冬抿了抿嘴,没说话。 夏芍就直视着他的眼睛,“你错在自作主张,做了会引起不好后果的事。你根本没考虑清楚,觉得姥姥没钱就不会走了,万一爸爸妈妈给了姥姥钱呢?” 小承冬低垂着头,“爸爸妈妈也不舍得姥姥走。” 这倒让夏芍有些意外,这孩子不仅能悄无声息把这事做成,还这样的敏锐。 可越聪明的孩子,越要教会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然只会害了他们。 “可等舅舅有了出息,就把姥姥接去享福,一开始就是妈妈说的。 ” 小承冬倏然抬头,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夏芍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一开始就是妈妈说的,妈妈也不舍得姥姥走,但姥姥想住在谁家里,是姥姥的自由,谁都不能干涉姥姥的选择。” 承冬捏紧小拳头,又不说话了。 夏芍却得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你不想姥姥走,可以直接跟姥姥说,姥姥也舍不得你,说不定就不走了。可你把钱藏起来,不仅解决不了问题,万一姥姥急病了怎么办?” 这是小承冬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他再聪明,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夏芍就轻声又重复了一遍,“万一急病了呢?万一钱放在外面真丢了呢?万一舅舅没了这笔钱,结不成婚,娶不到媳妇了呢?你看,你的心是好的,但你什么都没考虑到就做了决定,反而会引起不好的后果,这是你想要的吗?” 承冬很诚实地摇头,“不是。” “所以我们做事一定要讲究方法。”夏芍说,“也要尽可能地考虑到后果。今天这事是你做得不对,但你及时承认了,妈妈只罚你给姥姥端两周的洗脚水,你自己再想想。” “我这不是没事吗?”夏母见夏芍训完了,赶紧过来搂了外孙。 小半夏也跑过来,一言不发握住了哥哥的手。 该说的都已经说到了,再揪着不放,只会适得其反。 夏芍站起身,正准备去放炕桌吃饭,抬眼却见陈寄北望着这边,目光很是幽远。 那一瞬间她觉得男人好像是在看自己,可眼里又有些失焦,像是已经出了神。 察觉到她的动作,男人很快收回视线,先她一步搬了炕桌,又去厨房端饭。 因为这件事,小承冬一整顿饭吃得都很沉默,比平时更沉默。 饭后陈寄北照例拿了抹布擦炕桌,低声跟夏芍说:“你自己去单位吧,我送送承冬。” 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可作为父亲,他还是担心孩子的。 夏芍点头,“好。”吃完饭自己去了单位,让陈寄北陪着两个小的去学校。 这年代路上没什么车,小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学,有人送这还是第一次。半夏兴奋得不得了,说什么也要坐爸爸的车后座,“爸爸天天带妈妈,不带我和哥哥。” 陈寄北就推着她,和儿子并肩走在一起,“你有个好妈妈,也有一个好姥姥。” 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承冬听了,还是点了点头。 陈寄北看着前方的路,“你妈妈跟你姥姥从来没怀疑过你,拿到钱,你姥姥甚至都没数。” “嗯。”承冬小脸上露出羞愧。 突然头顶被人揉了下,他诧异抬头,发现爸爸已经收回了视线。 男人仿佛什么都没做,神色也依旧冷淡,“好好跟姥姥说,以后别干这种傻事。” 承冬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爸爸今天特地送他们上学,不是想再说说他,是想安慰他。 平时妹妹爱哭,爱撒娇,爸爸都是哄妹妹多一些。他还以为爸爸更喜欢妹妹,没那么喜欢他。 见他呆愣愣站在那里,半晌忘了说话,也忘了动,陈寄北干脆把儿子抱起来,斜放在车前杠上,“走,爸爸带你们拉会儿大宝杠,再送你们去学校。” 晚上回到家,夏芍发现儿子比中午走的时候精神了不少。 临睡前,承冬认认真真去给夏母打了洗脚水,还用小手试了水温。 “你这孩子,说了姥姥不用。”夏母又是笑,又是不知所措。 承冬却很执着地把她按到炕边,看着她把脚泡进水里,才仰起头,“姥姥,我也会有出息。” 夏母一怔。 承冬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我也会有出息,也能接姥姥享福,姥姥能不能不走?” 夏母望着外孙,眼眶突然有些湿。 钱实在太多,夏母最后也没敢全邮过去,只邮了一小部分,剩下那些准备自己带着。 时间进入十一月份,夏万辉又写了一封信过来,请姐姐姐夫带着孩子去参加他的婚礼。如果两人实在抽不出时间,就请将夏母送上火车,他去大连接人。 两个孩子都快忘了这事了,让他一提醒,又想了起来。 半夏立即抱住了姥姥,“这是我的姥姥!谁也不许抢,舅舅也不行!” “一起回去一趟吧。”陈寄北说,“正好承冬和半夏放寒假。” 东北天冷,和南方正好相反,暑假短寒假长,每年冬天都能放两个月。 半夏一听眼睛就亮了,望向妈妈。 夏芍本就打算去看弟弟结婚,但闻言还是故作沉吟,“那你俩得好好写作业。” “嗯嗯。”半夏用力点头,还举起胖手指,“我保证。” 结果第二天孙清就来跟夏芍吐槽,“大强回家跟我闹,问我他有没有舅舅结婚,也要去参加婚礼。我几个哥早结婚了,上哪给他找去?他竟然问我能不能换你做妈妈。” 夏芍一听就知道半夏这个小话痨肯定没憋住,跑去跟小伙伴说了。 大强也是有意思,每年都要闹几次换妈妈。 发现她做饭比孙清好吃要换,发现她家里玩的东西多要换。有一次调皮被打了,抱着小被子就哭着跑了过来,一听说爸爸买了玻璃弹珠,又颠颠儿跑了回去。 “我怎么听说夏婶儿要走了?”吐槽完,孙清低声问她。 夏芍无奈点头,“万辉是说要接她过去养老。” 孙清不免惋惜,“我还想跟你说夏婶儿针线活好,让她白天闲着没事多跟我做点呢。她这一走,以后你们都上班,孩子也去上学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难得自己挣了点钱,夏母又何尝不惋惜,走前还特地把那钱塞给了夏芍,“妈只有这些。” 夏芍哪能要,又给她塞了回去,走时东西也没拿太多,“路远,还带着孩子,东西拎多了不方便。妈你要真决定在那待,等从关里回来,我给你邮过去。” “行吧。”夏母没坚持,走的时候只带了点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 火车转船,船又转汽车,到了夏万辉部队所在地,两个崽兴奋劲早过了。 半夏还勉强打起精神,“舅妈呢?我要看小舅妈。” 承冬却彻底蔫了,因为他晕舅舅……啊不,是晕船。 夏万辉出来接的人,把他们安置在了部队招待所,当天半夏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小舅妈。 宋雅人比照片上看着还要漂亮,笑起来也温柔,就是个子不算高,站在夏万辉身边显得很是娇小。 大概是提前跟夏万辉打听过,她落落大方地跟每个人打招呼,还能准确叫出两个孩子的名字。只是小半夏太不认生,上来就喊小舅妈,把她喊了个大红脸。 “这是给你们的,祝你们新婚快乐。”夏芍递过去一个盒子。 宋雅红着脸道谢接过,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块表,又赶忙推了回来,“这个太贵重了。” 夏万辉看到,却想起了什么,“上海牌的?” 夏芍笑,“罗马牌的瑞士表四百多一块,你想要,你姐也买不起。” 她永远记得十年前那个春天,万辉毫不留恋地把表留给了她。如今万辉要结婚了,她送他们一对表,也算圆了这份情,“结婚了就要担起责任了,好好过日子。” 夏万辉没再说什么,对宋雅道:“收下吧,这是咱姐的心意。” 宋雅再次道谢,小心将那个盒子收了起来。 晚上回到家,宋母问宋雅夏万辉的家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都挺好相处的。”宋雅说,“万辉他妈性子很好,给我带了吃的,说话也和气,从来都不高声。” “好相处就好,他非要跟他妈一起生活,我还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他姐夫性子有点冷,不爱理人,姐姐倒是很温柔,还送了我俩一对表。” “送了你俩一对表?”宋母诧异,“不是说他家是农村的吗?这条件也不差啊。” “咱们看上的本来也是他人品好,有前途,又不是他家的条件。对了,妈你们书店是不是有日语词典?我看万辉他姐夫随身带着笔记,家里好像有人在学日语。” 第二天夏母和夏芍正式去宋家拜访,给了彩礼,也感谢宋家对小两口的付出。 他们离得远,两人的新房都是宋家帮着收拾的。 拜访完回来,夏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夏万辉:“你哥那边,你请了吗?” 夏芍和夏母去东北,夏万辉来当兵,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夏万光。 虽然他们都因此过得比以前更好了,可提起这个名字,夏万辉依旧有瞬间的沉默。 夏芍也没说话。 她对那个大哥实在没什么好感,太自私了,自私得可以说是冷血。夏母跟着她去东北后,一开始还来信问夏母什么时候回去,几次都没问出结果,干脆连信都不写了。 夏母也知道,但作为母亲,她还是记挂儿子,记挂孙子。 她叹了口气,“我想回去一趟,看看你大哥大嫂,也看看大鹏,看看你爸。快十年了,也不知道你爸坟前有没有人收拾,还有大鹏,我走的时候他才六岁。” “我去给我爸上过坟。”夏万辉说,“每年都去。” 这夏母倒没有想到,一怔。 “不过妈你要回去,就回去看看吧,正好我姐我姐夫把孩子也带回来了。” 结婚、生子,按习俗都该给家里过世的老人上喜坟。 反正离得不远,夏万辉干脆抽了点时间,陪着夏母回了趟老家。 在县里下了公共汽车,陈寄北又故技重施在路上拦了辆牛车,钱却是夏万辉抢着给的。夏万辉和陈寄北没上车,只让女人和孩子上去坐了,自己跟在车边走。 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片的农田,半夏兴奋得不得了,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问姥姥。 “这都是你儿子?”赶车的老汉问夏母。 第226节 夏母说不是,“穿军装那个是我儿子,另一个是我女婿。” “你好福气啊,儿子闺女都有出息,外孙外孙女也懂事。”老汉语气艳羡。 人老了,自己也就那样了,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夸儿孙。 夏母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有没有出息的,关键是孝顺,我这儿子闺女都孝顺,女婿也好。” 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几人先在路上看了场热闹,看的还是个熟人。! 第137章 缝纫机 夏芍他们就是从隔壁村外过,没想到路过村口的时候,正碰上几个汉子气势汹汹往里走。 大点的四十来岁,最小的刚二十出头,全都穿着棉袄扛着锄头,面庞黝黑。 驾车的老汉一看乐了,“哟呵,皮四又要挨揍了。” 皮四? 夏芍和陈寄北闻言都看了过去,陈寄北还先看了夏芍一眼。 皮四新婚之夜就把老婆打跑了,这事夏母也是知情的,闻言立即问:“什么叫又要挨揍?” “你这是几年没回来了?这都不知道?”老汉惊讶。 夏母也不隐瞒,“九年多没回来了。” “那难怪你不知道,他头一个老婆不是让他打跑了吗?他名声也臭了,没几个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他又非要找好看的,一直到三十多,才从旁边靠溪村说了个寡妇。这个寡妇敢嫁给他,也是家里有七个兄弟,离得又近,皮四和他妈敢动她一指头,她兄弟立马就来了。” 夏芍赶忙把那几个汉子数了数,还真是七个,其中有两个还像是双胞胎。 人家葫芦娃救爷爷,都是一个一个送,他们家不讲武德,七个一起上,真是…… 真是干得漂亮! 想着,那边村里男女老少也探了头,齐齐站在街边看热闹。 没多久村里就传来一声大吼,“我真没打她!你们天天来我还打她,我有病啊!” “没打俺妹子胳膊咋红了?” “就是,你没打,也是你妈打的。” “跟他废什么话,俺看他就是打轻了,不长记性!” 半夏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小嘴巴都张大了。 承冬小脸也无比严肃,“她之前的丈夫是被打死的吧。” 这还真是个没想过的角度,老汉默了默,“不知道,回头俺打听打听。” 车上一时陷入沉默,夏芍就问老汉,“叔你知道他之前那个媳妇吗?” 此时牛车已经慢悠悠从隔壁村驶了过去,只有半夏身子转了个圈,还在回头看热闹,老汉稳稳赶着车,“知道,他这头闹这么大笑话,早有人把前头那个的消息传出来了。” “我记得他前头那个好像姓唐。”夏母问。 “是姓唐。”老汉点头,“听说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仨,过得还行。” 还行就好,总比跟着皮四被打死强。 皮四碰上这么个老婆,这么一群大舅哥小舅子,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夏芍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到陈寄北正望着她。 她眼皮莫名一跳,刚想问怎么了,男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老汉的村子离北图村有点远,到村口就把几人放下了。夏母站在村口看了看,发现比起江城,老家和九年前变化并不大,只是来往多了不少陌生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下乡的知青。 一进村就有人认出了她,“这不夏老三媳妇吗?你回来啦?” 再看夏母身后,“小芍和女婿也回来啦?还有万辉,嚯!这俩是你外孙外孙女?” 村子就这么大,几乎家家都认识,这一路跟夏母打招呼的人就没断过。 夏母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外孙儿子,很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他们都走过去了,还有人在身后议论,“这去城里享福了就是不一样,看她穿的,人也胖了。” “可不,俺瞅着都没怎么老。” “关键是儿女都有出息,一个去东北当了工人,一个在部队当军官,全村都找不出第二个。” “哪是全村找不出,附近几个村都找不出个命这么好的……” 夏芍听到了一点,突然就想起那句:一军官,二军干,三工人,四教aa员,至死不嫁庄稼汉。 现在她是工人,万辉是军官,夏母也的确算是老太太中的人生赢家了。 不算那个糟心大儿子的话。 几人还没到家,就听到院子里有争吵声。 “我妈咋了?我妈不就把你吃剩下的鱼给我妹吃了?那鱼热来热去,碎成渣了你也不让别人吃,家里就你是人啊?当初我姑怎么差点死了,别当我不知道!” 是个变声期少年的声音,粗噶难听,充满了愤怒。 “老子挣的钱,老子愿意给谁吃给谁吃!” 夏万光显然气得不轻,去院子角落拎了扁担,抡起来就要往少年身上抽。 这可不比何叔用来抽何二立的小棍,又重又宽,两边还有铁链,打身上很容易受伤。 少年却梗着脖子躲都没躲,“反正你就我这一个儿子,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当我真不敢!”夏万光更怒。 眼见着扁担就要落在少年身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你敢!”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快步走进来,直接挡在了少年面前,“你敢动我大鹏试试!” 夏万光的扁担一歪,愣了半天才敢认来人,“妈?” “你还记得你有妈吗?我在小芍那那么多年,连个信都不写,一回来就打我大孙子!” 夏母瞪着他,上来便是一顿训,把夏万光再次弄懵了。 别说夏万光,夏母身后的大鹏,还有不远处正在抹泪的夏万光媳妇儿全都愣了。 夏母性格最是软弱,纵使心里急,儿子一瞪眼,她也不敢吭声,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 大鹏愣了好半晌,才试探着低声问:“奶奶?” “奶奶在,大鹏你不用怕!”夏母从来就没这么硬气过,学了孙清她妈,努力撑着气势,“夏万光你长本事了是吧?有能耐打大鹏,你连我一起打啊,我看你遭不遭天谴!” 苛待夏母,夏万光是敢的,动手他却真不敢,何况这还是在院子里,邻居们都能看到。 不对! 他妈回来了!他妈是怎么回来的? 夏万光转回头,就见陈寄北正在身后冷冷看着他,旁边还有一身军装满脸肃杀的夏万辉。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高大的青年,再也不是他手下纵使敢怒,也无能为力的幼弟。 这让夏万光没来由地一阵恐慌,扁担落在地上似有了千钧重,再也抬不起来。 夏芍就走进去,给夏万光媳妇儿递了块手帕,“听大鹏说嫂子又生了小侄女,什么时候生的?” 夏万光媳妇儿接过来擦了擦,才收起惊讶,“就你走后第二年,跟你一样属大龙的。”说着又想起来夏芍还没见到小闺女,“她害怕,躲屋里了,我去叫她出来。” 夏芍走后第二年,难怪那一阵夏万光总写信问夏母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两年又不写了。 孩子大了,不用夏母回来看了,还写什么信?不够浪费邮票前。 夏芍能想到,夏母又不傻,哪能一点想不到。 她看着儿子,眼里渐渐从愤怒转变成失望,最后干脆看也不看了,回身搂了大鹏,“来让奶奶看看,大鹏都长这么高了。我看你不像你爸你妈,到有点像你小叔。” 大鹏快十年没见过奶奶了,印象早有些模糊了,但被这么一搂,又感觉到些熟悉的亲近。 只是他到底大了,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向了夏母身后。 夏母看到,立马回身叫了两个小的,“承冬,半夏,过来认识认识你们表哥。” “这是姑姑家的孩子?”大鹏更不好意思了,赶紧从夏母怀里出来。 半夏倒不怕声,跑过来拉了姥姥的手,好奇地睁大眼睛,“表哥?是大舅舅家的孩子吗?” 正好夏万光媳妇儿带了小女儿出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进了屋,只把夏万光晾在了院里。 听说夏万辉要结婚了,夏万光媳妇儿很为他高兴,只是到底去不去,却看了眼窗外没敢应声。 夏万辉知道这个嫂子向来没主意,“冬天活少,你跟侄子侄女都去吧。” 夏万光媳妇儿依旧没吭声,大鹏也没吭声,夏万光刚九岁的小女儿秀秀更是怯生生的,低头拽着衣角。不像夏芍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聪明沉稳,一个活泼大方。 不对比还没发现,这一放到一起,才看出夏万光的孩子有多压抑。 看到小孙女,夏母甚至想起了当初的夏芍。 她和老夏对闺女并不苛待,夏芍都长成了那样,何况是有夏万光这个爸爸的秀秀? 夏母把怯生生的小孙女抱过来,“来,奶奶看看,咱们秀秀长得可真漂亮。” 秀秀回头看看妈妈,没敢说话。 夏万光从外面进来,立马瞪了女儿一眼,“”奶奶跟你说话呢,连个人都不知道叫。 秀秀小身子立即紧绷起来,看得夏母连忙将孩子护住,“不是你把孩子吓成这样,她能不敢叫人?”说着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钱给秀秀,“不是爱吃鱼吗?奶奶给的。” 说着又摸摸孩子的头,“这是奶奶自己挣的,放心花。” 话到这,夏母一怔,突然明白了夏芍为什么非要找工作。 只有自己挣了钱,才能放开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如果不走出去,不看到更多的人和事,大概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让她转头看了夏芍一眼,心里滋味莫名。 要是在平时,那一块钱最后肯定会给了夏万光,夏母却很坚持,愣是让孙子拿去买了鱼。 一家人坐下吃了饭,吃完,夏母就准备跟着儿子女儿返回去了。 “妈你不在家多住两天?”夏万光很是意外。 夏母却听得分明,他问的是不多住两天,而不是别走了。也是,不用多一个人吃粮食,不用多一个人在头上压着,只要豁出脸皮别要,当然是不养她最好。 大概是分隔得太久了,夏母虽然失望,又没有想象的那么失望。 第227节 她没应儿子的话,“你忙,就别去了,让小楚带着孩子去喝喜酒。” 一行人当天回,当天就带着人走了,只把夏万光自己丢在了家里。 坐上牛车时夏万光媳妇儿还很忐忑,一个劲儿回头,“这……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夏母拉了大儿媳的手,又去看闺女和小儿子,有点求认同的意思。 到底是个软性子,威风抖完了,现在又有点心里不踏实了。见夏芍跟夏万辉都点头,她才松了口气,语气更加坚定,“有什么不行的,妈叫你去你就去。” 半夏终于找到个不像男孩子的妹妹,一路都在拉着秀秀说话,当姐姐当得十分欢快。 以至于到了部队招待所,她竟然问夏芍:“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我想要妹妹。” 小孩子都是不满足的,有了哥哥还想要妹妹一起玩,夏芍却没准备再生了。 他们家之所以日子过得好,一方面是她和陈寄北工资都高,还有房租的额外收入,一方面是家里人少。她和陈寄北要是生上六七个孩子,光吃饭穿衣就得成问题。 生得多,自然养得也糙,不仅带不过来,也教育不过来。 上辈子夏芍没什么父母缘,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这辈子她想做个好妈妈。 安顿好夏万光媳妇儿和两个孩子,一家人这才去看了夏万辉的新房。 房子是租的,跟夏芍家一样也是三间,专门留了一间给夏母,也给夏母打了家具。 “我照着找人打的,不过手艺可能没姐夫好。”夏万辉摘了军帽夹在腋下,指指梳妆台,“回头我弄张票,给妈买个收音机,省的我平时都在部队,你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儿子有心,夏母看着自然高兴,眼里始终含着笑意。 不过听到这话她还是一顿,“你平时都在部队?” 夏芍也望了过来,夏万辉只能解释:“我级别不够,家属不能随军,只能在本地安家,一个礼拜能回两次家。要是升了团级就好了,团级就可以随军了。” 夏母没说什么,接下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夏万辉跟她说起院里种点什么,她都没仔细听。 倒是半夏听得挺认真,还强调,“姥姥不住这。” 夏万辉逗她,“说好了舅舅有出息了,就把姥姥接走,姥姥为什么不住这啊?” “姥姥就是不住这!”半夏立马抱住夏母的胳膊,“姥姥要跟我们回家,家里什么都有。有收音机,有小鸡小鸭子,还有姥姥的地,有孙姨跟姥姥一起做衣服!” “可是舅舅这有姥姥的儿子,半夏家里有吗?” 半夏被问住了。 承冬就接了舅舅这句话,“我们家还有姥姥的外孙外孙女,舅舅家里也没有。” 几人拌着嘴,到了晚上,半夏非要跟姥姥一个被窝看着姥姥,谁劝也不听。 第二天元旦,夏母终于看到小儿子夏万辉结了婚。 别看家里来了许多人,婚礼却办得简单,两口子穿着军装,在主席像前宣了誓。婚宴上除了双方家人,只请了夏万辉几个战友,作为介绍人的老政委并没有来。 结完婚,入完洞房,小两口来接夏母过去住了。 没想到夏母东西还没有收拾,人坐在招待所的床上,身边是外孙外孙女,对面是女儿女婿。大鹏和秀秀挤不进去,都站在一边,夏万光媳妇儿也有些无措。 夏万辉又不傻,立即觉察出不对,看向夏母。 开口的却是陈寄北,“让咱妈跟我们回去吧。咱妈在我们那都九年了,周围邻居都熟,换个地方还要重新适应。你们两口子都忙,你平时又不在家。” 他这人一向话少,能说这么多,可见是真心。 夏万辉还是看着夏母,“妈。” “我、我还是跟你姐你姐夫回去吧。”夏母脸上一开始还有犹豫,话出口,却渐渐变成了坚定,“你们刚结婚,我在这算什么?不是影响你们小两口过日子吗?再说你平时又不在家,还是等你跟小宋有了孩子,我再过来帮你们带。而且……” 说到这她又犹豫了下,这回看向了女儿女婿,“而且我还有件事想求你们。” 那天看完新房回来夏母就心事重重,甚至是更早,夏芍早看在眼里,“妈你说。” 夏母看了眼孙子孙女,“我想让你嫂子带着孩子去你们那住一段时间,你们看行吗?口粮我让他们自己背,就住一个月,来回的路费我想办法给他们拿。” 谁都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包括夏万光媳妇儿和两个孩子。 夏母就叹了口气,“你大哥,实在不成个样子。我就是想把他自己丢家里,让他看看我们这些要靠他养活的女人是不是真就没有用,让她自己过个试试。” 人在那个环境下生活,是不觉得如何的。只有跳出来回头看,才能感觉到窒息。 夏母这九年多过得太顺心了,再看大儿媳和孙子孙女这日子,怎么也看不下去。夏万辉是新婚,离得又近,这种事她也不好麻烦儿媳妇,只能拜托女儿了。 夏母这还是第一次开口求人,说完就忐忑地望着女儿女婿。 还好,陈寄北并没有表现出反对,而是看向了夏芍。 倒是夏万光媳妇儿很是不安,“不、不用了,我们在家挺好的,不用麻烦。” “我觉得可以。”夏芍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也让嫂子跟大鹏秀秀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只有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人生有无数种可能,眼前的困境不会困住你一辈子。 如果夏万辉不走出来,怎么会有今天。如果夏母不走出来,至今还是那个看儿子脸色过日子的农村老太太。大鹏和秀秀还小,不能真困死在夏万光手里。 只是这样一来,夏母就非走不可了,夏万辉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夏芍见了,就起身叫了他,“万辉你跟我出来一下。”率先出了门。 部队招待所离部队不远,远远还能听到新兵训练喊口号的声音。关里的冬天并不算冷,夏芍轻轻哈了口气,看向弟弟,“其实当年我把咱妈接走,就没准备让你接回来。” 接母亲过来享福就是夏万辉这些年最大的动力,支持他走过很多艰难,闻言他不禁一愣。 夏芍又看向远方干净的天空,“婆媳关系本就很难处理,何况你媳妇还有娘家。我不同,接咱妈过去本来就是你姐夫提出来的,你姐夫也等于没有家,咱妈就是他妈。我当初那么说,是因为知道咱妈不会同意,也想你有个动力,能走出来。” 说到这里,她眉眼弯弯,语气里多了分骄傲,“你做得很棒,非常棒。” 对夏万辉来说,夏芍这一句,抵得过别人的千句万句。 他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有些信念支撑了他太多年,久了,也就变成了执念。 军帽下他目光略过夏芍的眉眼,突然有了些释然,“那说好了,等我和宋雅有了孩子,你可别不让咱妈抱孙子。” “一定。” 夏母不走了,最高兴的莫过于承冬和半夏。 最犹豫的则是夏万光媳妇儿,夏芍知道她没主见,干脆跟陈寄北回去帮他们收拾了东西。 听说老婆孩子都要走,夏万光很是吃惊。这几天就他一个人在家,家里已经乱得瓢朝天碗朝地了,他要自己弄饭,还要自己喂鸡喂鸭,也不知道家里哪那么多活。 然而这次夏母难得的坚决,旁边还有陈寄北虎视眈眈,最终人还是走了。 望着空荡荡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家,夏万光突然有些茫然。 元旦后第三天,一行人浩浩荡荡返程,不仅没从五人变成四人,反而扩充到了八人。 刚结婚的小夫妻亲自去火车站送的,宋雅还塞了本日语词典给夏芍,“我妈在书店上班,我看家里好像有人学日语,让她帮着弄了本,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书店上班的员工都有票,能买到一些内部书籍,这个在江城还真不好弄。 夏芍道谢接过,装进陈寄北提着的包里,夏万辉送他们上车,下车前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什么,“咱嫂子的路费。” 夏芍刚接稳,他已经挤开人群下了车,大步走远了。 身形娇小的宋雅就和他并肩站着,朝车上挥着手,看起来的确是一对璧人。 走出好远,夏芍才望向手里的东西。 一共二十张大团结,别说来回的路费了,夏万光媳妇儿带着孩子住个大半年都够用了。 夏万辉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贴心。只是比起十年前,有了担负更多的能力。 夏芍他们回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夏万光的来信,问老婆孩子啥时候回去。不到一周又是一封,好像邮票突然不要钱了。 夏万光媳妇儿有些坐不住,“这都大半个月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好过年了。” “回去干吗?他不觉得你们在家就是吃白饭吗?这回没人在家,让他自己干。”夏母开了门去叫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秋千别荡了,进来暖和暖和。” 几个孩子鱼贯着跑了进来,就连向来胆怯的秀秀脸上都红扑扑的,看得出很是开心。 夏母就拿了孙清交给她的活计继续做,“以前都是自己做,也不知道,到了东北这边才发现他们这好多女人都上班,这衣服要是做得好,也能挣钱。” 夏万光媳妇儿也没想到,“做衣服能挣多少钱?” “他们这都是用缝纫机,做得快。一件上衣一块二,一条裤子八毛。” 夏母刚说到缝纫机,就见厨房门一开,陈寄北搬着个东西进来了,直接搬进了她这屋。 她有些意外,“这啥?” “缝纫机,给你做活用。”陈寄北拆了外面的纸壳箱,竟然真是台缝纫机,还是最好的上海牌。 夏母吃了一惊,“这得不少钱吧?” 陈寄北却决口不提钱的事,“省的还得去隔壁借。”直接搬起东西,“妈你看放哪?” 东西都买回来了,也不能退,夏母只能在梳妆台边清出了一块地方。 陈寄北把缝纫机搬过去,见夏母跟夏万光媳妇都围在那看,摘了帽子围巾走到夏芍身边。 “年后我要去趟大连。”! 第138章 准备 陈寄北去买缝纫机了,夏芍是知道的。 夏母自己挣钱显然有点上了瘾,一回来就去孙清那里报了到,每天兴致勃勃地做活。夏芍看得出她对孙清能有一台缝纫机很是羡慕,陈寄北也能看出来,干脆给她买了。 但陈寄北要出门,夏芍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夏万光媳妇儿和孩子们都在,她就没急着问,先过去帮夏母搬了个凳子,“妈你试试好不好用,好用也教教嫂子。” “我?我不行。”夏万光媳妇儿连忙摆手。 夏芍把她也推过去,“你怎么就不行了?我看你这两天帮着咱妈钉扣子、锁扣眼,又快又好。” 夏万光媳妇儿没什么主见,大概平时也很少听到赞许,闻言脸都红了。 倒是夏母和闺女相处久了,又是真稀罕缝纫机,夏芍给她搬了凳子,她就坐下来试了试,“我记得小孙家那个是长春产的解放牌,吃厚不吃薄,跑个鞋垫可快了。” “这个比解放牌好,以前叫飞人牌,机器轻快,不像解放牌那么笨重。” 夏芍和陈寄北是打听好了才买的,夏母年纪大了力气又小,其他牌子对她来说都有些不好踩。 第228节 夏母一听飞人牌就懂了,“当初小孙结婚时就想买这个,手里没那么多钱,只能花一百三买了个解放牌。”一试果然很好踩,跑个薄点的东西甚至单脚都能踩动。 夏母爱得不得了,摸了又摸,“小陈有心了。” 又站起身把大儿媳按在凳子上,“你试试,我告诉你怎么用,可简单了。” 正好秀秀有条裤子破了,夏万光媳妇儿本来就准备补,干脆拿来在机器上试手。屋里缝纫机断断续续响到晚上吃完饭,夏万光媳妇儿才带着儿子、女儿,去夏芍新买的空房睡。 厉叔那房子夏芍还没租出去,收拾收拾用来安顿他们正好,又不会太挤,还离得近。 “这缝纫机真不错,平时要缝个半天,它一会儿就跑上了。” 夏万光媳妇儿拿了新补的裤子反复看,叫来闺女,“你换上,换上妈瞅瞅。” 补裤子的布料是夏母给找的,又厚实,看起来又漂亮。不像在家里,什么都是爸爸穿剩了妈妈穿,哥哥穿剩了自己穿,唯一两块花布还是当初姑姑给的。 秀秀羞怯地换上,还忍不住摸了摸上面的花布补丁。 夏万光媳妇儿低头帮她整理着,也觉得不错,“比我手缝得还板正。” 秀秀就忍不住拉拉妈妈的衣袖,小声道:“妈妈,我也想做工人,跟姑姑一样做工人。” 没有来过,夏万光媳妇儿也不知道夏芍和夏母在东北过的什么日子,他们以前完全不敢想的日子。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儿子女儿能做工人,可现在城里的孩子都得下乡,更别提他们农村。 夏万光媳妇儿摸摸女儿的头,什么都没说,转眼却见儿子拿了作业趴在炕上写。 “你不说下学期不想念了吗?”她很是惊讶。 夏母他们回去前,大鹏正和她说这事,说自己不想念了,过了年就下来种地。 她记得夏芍说过太早种地对身体不好,心里不太乐意,可又说不出什么。这作业本还是收拾东西的时候夏芍硬给带上的,大鹏一直没动,没想到今天竟然拿出来写了。 听见母亲问,大鹏捏着笔沉默了半晌,“我想学小叔。” “学你小叔?”夏万光媳妇儿更疑惑了。 “嗯。”大鹏已经低头开始写了,“学我小叔去当兵,将来也立功,提干,当军官。到时候把你跟秀秀都接过去,让我爸自己待在农村,省的他天天说你们吃白饭。” 就算他没小叔那么出息,能在城里找个工作,也比待在老家,看母亲和妹妹受气强。 而想当兵,就得体格好,他就不能早早下来种地。听小叔说当兵的第一步就是体检,体检过不了什么都白搭,他还是再念两年书,别累坏了体格耽误以后。 少年眼帘低垂,做作业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另一边夏芍放了被褥,却问起陈寄北出门的事,“怎么突然要去大连?” 陈寄北又是买地图又是学日语,夏芍知道他心里有想法,但73年,也的确不是时候。别说现在做生意还是投机倒把,就说去大连的介绍信,没个正当理由都弄不到。 陈寄北还在背单词,闻言头都没抬,“我们单位要跟r本谈出口。” 夏芍动作一顿,瞬间想到,“出口山菜?”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虽然后世谁都知道山菜大量出口r本,给本地百姓尤其是农村百姓带来了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可这是73年1月,什么都还没开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太久了,又格外默契,她在陈寄北面前越来越有些不设防。 果然陈寄北闻言,立即看了过来,夏芍赶忙找补,“土产适合出口的,也就药材和山菜了。药材以前就有出口,既然是建交以后才开始谈的,那就只剩下山菜。” 不想被揪着这个话题,她反问男人:“要谈出口,不也该销售科的去谈?” 把问题抛给了陈寄北。 毕竟负责销售的本就是销售科,陈寄北一个木匠房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男人果然没问她,淡淡接了她的话,“要谈,需要懂日语的,全土产懂日语的就我最年轻。” 夏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学日语就是为了这个?” “嗯。” 那他计算得可太长远了,一听说中日建交就知道会加大贸易往来,想到贸易往来又立马想到自己单位有什么可以出口。然后风声都还没放出来,他就开始学日语了。 这一步步,只要晚上一点,他就不可能被单位选上去大连。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夏芍此刻更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她把枕头摆好,干脆走到男人身边,“你怎么突然想掺和销售了?” 之前陈寄北搞代购,都是让别人负责带,他来找销路。现在家里不缺钱,他在土产甚至整个江城木匠行的地位也很稳固,换成其他人,绝对想不到要做改变。 多年相处早成了习惯,陈寄北垂下一只手握住她的,才低声道:“我觉得有趣。” “有趣?”夏芍琢磨了下这个说法。 “嗯,开创新销路,做以前做不成的生意,挺有意思。” 以前陈寄北表露得少,夏芍还没注意。自从为了买房开始卖参,她发现这男人骨子里其实有种冒险精神,很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而且乐在其中。 大概在书里他之所以能成为首富,也不只是因为他脑子灵活,又是个工作狂。 一个没有冒险精神的人,是不会走出舒适区做这些尝试的。 当然陈寄北显然也不只是因为有趣,男人靠上椅背,摩挲了下掌中纤细的手指,抬眸,眼底乌黑、沉静,不知何时早退去了当年的尖锐,“我觉得木匠这一行干不长远。” 做木桶,的确干不长远,夏芍前世除了酒厂,早就没人用这东西了。 她不说,是不知道怎么去说,也坚信陈寄北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不需要她过多干预。没想到这才73年,陈寄北就知道做这个不长远,有目的地尝试转行了。 夏芍靠在了写字桌上,决定听听陈寄北的想法,“这话怎么说?” 看她这态度,倒不像是惊讶,而只是单纯的好奇,陈寄北垂了眸,“这些年钢铁产量越来越高,质量越来越好,有些汽车的车斗已经不用木制了。食品厂装醋不好用铁制品,土产却难说,而且这几年的塑料凉鞋你也看到了,谁知道这东西还能做什么。” 夏芍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正把木桶挤出历史舞台的,的确是铁桶和塑料桶。尤其是塑料桶,不知比木桶便宜轻便了多少倍,几秒钟就能成型,又结实又耐用,坏了也不心疼。 只是塑料开始广泛使用要到八十年代后,这才73年…… 夏芍觉得自己都习惯了,拍了拍男人,“你想怎么做就做,姐姐都支持你。” 陈寄北顺势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望着她,“你没别的要说了?” 未来大佬做事,岂容我等凡人置喙? 夏芍很识趣地起身,“你学习吧,我先睡了。” 她和工作狂的充电效率是不一样的,她是普通充电器,工作狂是快充。人家充电一小时,精神一整天,她还是赶紧睡吧,省的没等到跟着大佬享福就老了。 万一不小心挂了,以后别人提起她,还要叹一句首富那早死没福气的原配。 看她往被子里一躺,真就这么睡了,陈寄北敛眸收回视线,继续背单词。 第一天一大早夏万光媳妇儿就来了,照例帮着夏母收拾卫生,做饭。 大鹏很懂事地帮着抱柴火,还拿扫帚把院子里的鸡粪扫了。 饭后夏芍和陈寄北去上班,夏母就和大儿媳拿出没做完的针线活,坐在缝纫机边开始做。孙清过来问她们做完了没,看到新缝纫机也很新鲜,上手试了试。 “要说跑衣服,还得是飞人缝纫机轻省。回头我把手头那个卖了,也买一个。” 试完孙清觉得很满意,又问婆媳俩,“既然有了缝纫机,你们要不要连跑也包了?正好年底都在做新衣服,我还能多接几个活,省的还得往外推。” 等夏芍中午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不少布料。 夏母满脸是笑,夏万光媳妇儿看着也挺高兴,就连秀秀都在旁边帮着往缝纫机专用的线轴上缠线。 “小孙说让我们跑个试试,要是行,上衣她抽三毛,裤子抽两毛。” 人是冲着孙清来的,孙清量尺寸、画样子,抽这些一点都不算多。 夏芍听了笑道:“那妈和嫂子不是要发财了?” “可不是要发财了。”夏母一副财迷老太太样,“等我跟你嫂子分完,过年给你包大红包。” 之前夏母在夏芍这,吃住都是夏芍的,夏芍给她钱她又不要,手头其实紧得很。现在自己能挣了,立马变得财大气粗,笑盈盈看着几个孙辈,“给你们也包。” 几个孙辈连声说好,乐得老太太抿了嘴一直笑。 夏芍本来还想嘱咐她别累着,看她脸庞都明亮起来,最终什么也没说。 夏芍做元宵忙到除夕前夕,夏母婆媳俩也没闲着,年底一算账,每个人都分了六七块钱。 以前家里虽然养鸡养鸭,可下了蛋都是夏万光拿去集上卖,夏万光媳妇儿哪见过这么多钱,在衣服上擦擦手,又擦擦手,还是没敢接,“这……我也有份?” “你干活了,为啥没有份?” 夏母塞给她,夏万光媳妇儿拿在手里,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咋了?不高兴?”夏母是过来人,明知故问。 “不是。”夏万光媳妇儿摇摇头,小心翼翼将那几块钱收了起来,“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晚上睡觉前,她忍不住把那几块钱拿出来摸了摸,才掖掖孩子的被角,闭上眼睛。 从五个人变成八个人,这个年过得多热闹可想而知。早上贴完对联,几个孩子就在外面放鞭炮、疯闹,偶尔进来暖和暖和喝口水,立马会被正在做饭的夏母喂一口好吃的。 半夏一开始还玩一会儿进来吃一口,后来干脆不走了,就站在锅边等着。 秀秀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小嘴巴都有油花了,又不好意思,站在门边很是踌躇。 半夏干脆拉了她进来,“现在换我妈妈炒菜了,我妈妈炒菜可好吃了。” 两个小姑娘睁大眼睛在厨房等投喂,没到开饭就吃了个半饱。 晚上交了子,拜了年,夏母、夏芍都给了孩子压岁钱,就连夏万光媳妇儿都一人给了五毛。 除了压岁钱,每个孩子还做了套新衣裳,秀秀珍惜地摸了又摸,把压岁钱放进新衣服口袋里,又有些不放心,拿出来放在枕头下,睡觉的时候也要伸手摸摸。 “真好啊。”小姑娘困得迷迷糊糊,“像在做梦一样。” 外面还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她眼皮越来越沉,却强撑着不愿意闭上,“要是能一直做梦就好了……” 一直做梦显然是不可能的,过完年没几天,夏万光的信又来了。 从一开始的烦躁到后来的焦急,再从焦急变成暴怒,几乎每来一次,夏万光的情绪都要变一次。这次字里行间终于露出了无奈,说家里鸡死了,说衣服也被他洗破了。 “他不是嫌咱们吃白饭吗?有本事他自己干。” 夏母对这个儿子实在有些失望,说着又叹气,“他这样,也是我和他爸没教好。” 以前的父母自己见识就少,生活又苦,养孩子都是吃饱穿暖,实在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办法,有几个知道教育孩子的? 你跟他们谈教育,他们问你教育是啥。 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是时代的问题,夏芍握了她的手,“我跟万辉你们不是教得挺好吗?” 再好的教育,还避免不了个体差异性呢。 第229节 闺女和小儿子都有出息,也孝顺,夏母一想,心情又好了不少。 只是大鹏还要回去上学,他们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这。接了信夏万光媳妇儿支吾半天,最后还是跟夏芍说:“这眼瞅着要开春了,我、我和孩子还是回去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夏芍没有留人,也留不住。 她只是准备了一些江城特产,帮他们收拾东西,“秀秀也有九周岁了,听说还没上学。” “嗯,你哥说她还小,再等两年。” 虚岁都十岁了,不小了,再等两年是假,夏万光不舍得花钱给闺女读书才是真吧? 夏芍没有说穿,“嫂子还是抓紧点,别把孩子耽误了。这次出门你也看到了,做个睁眼瞎,干什么都不方便,念书又花不了几个钱,不行我这个姑姑给她掏。” “不用不用,我手里有。”夏万光媳妇儿赶忙摇头。 夏芍怕她不当回事,很认真地提醒,“我能当工人,万辉能当兵,都是因为识字。” 夏万光媳妇儿是知道这个小姑子的,有本事,也有主意。万辉能有今天,全因听了她的话,她说念书有用,那应该就是真有点用,这回夏万光媳妇儿点了点头。 夏万光媳妇儿带着孩子走后半个月,夏芍收到了大鹏的来信,邮票是用她偷偷给的钱买的。 两个孩子的压岁钱最终还是没保住,剩下的全被夏万光搜走了。但大鹏留了个心眼,进门前就把一部分偷偷藏在了外面,他妈手里的也没交,说是要留给秀秀上学。 “家里连年都没过,听说我爸就自己和面烙了两张饼,要么就是打面汤。他棉衣也破了,自己不会缝,冻得还感了一次冒,我们回去的时候还在流鼻涕……” 夏芍看了只觉得活该,等大鹏和秀秀都长大了,夏万光难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谁叫他眼里只有自己,老婆孩子在家全受苛待? 信上大鹏留的是学校的地址,夏芍也就按照这个地址给他回的,半夏还捎了几句话给秀秀。 又过了半个月,大鹏有信回来,这次夏芍干脆让承冬回的信,也让孩子们多亲近亲近。 就在这个时候,陈寄北收到通知,准备出发去大连了。 夏芍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毕竟再有一个月就要开始收山菜,总得谈妥了,才能加大收购量。要出口,以前的量肯定是不够的,具体要多收哪个也得看人家要哪个。 夏芍帮陈寄北收拾东西,“听说大连那边暖和,但是风大,你还是得多穿点。” 陈寄北没说话,放了个枕巾进包里。 “你拿这个干吗?”夏芍有些诧异。 男人神色很正经,“怕招待所脏。”晚上睡觉前放被,夏芍却发现他拿的分明是自己的。 自从那次去过省城,陈寄北这几年再没往外借调过,有其他厂要做桶,也是直接来土产下单。 因此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这是爸爸第一次出远门。半夏一个劲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承冬也仰脸望着爸爸,看得陈寄北俯下/身,挨个跟两个孩子说了悄悄话。 承冬听了严肃点头,“我会照顾好妈妈、姥姥和妹妹。” 半夏却像个小狐狸只笑不说话,大眼睛弯弯,还亲了爸爸一口。 夏芍一看,就想起当初两个孩子闹着要跟她睡,这男人是怎么哄孩子的,“你不会又要给她买糖吧?” “才没有!爸爸说的是外国巧克力!” 半夏赶忙帮爸爸解释,然后就见爸爸望着她有些无奈,妈妈则看着爸爸似笑非笑。 她愣愣转头看哥哥,“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没事。”承冬一本正经,“你不说,妈妈看你表情也能看出来。” 半夏:“……” 这天出门,陈寄北默默跟在夏芍身后,一出来就低声道:“我只说给她买,没让她随便吃。” “你知道就好。”夏芍横他一眼。 见他神色微松,又回身帮他整了整领带,“早点回来。” 因为这次要谈的是出口,土产还给每个人都发了套毛料西装。 陈寄北第一次换上的时候,夏芍望着面前眉目英俊身姿挺拔的男人,恍惚间竟有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还好男人拿着那条领带皱眉,让她迅速又回归了现实。可惜她上辈子单身狗,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打的,两口子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戴到了男人脖子上。 感觉到妻子的手轻轻落在自己颈间,陈寄北眼中有了柔意,“嗯。” 两人在路口分开,一个去了食品厂,一个去了土产公司。这回土产要去的人不少,他得随队一起出发,土产还把在售的几种山菜都装了一桶,作为样品发往大连。 这次出差不知道要去多久,陈寄北说会想办法给夏芍打电话报平安。 所以警卫室来通知有她的电话,夏芍一开始还以为是陈寄北,没想到竟然是秦舒。 夏芍不记得听谁说过,和一个人拉近距离最好的方法,就是求那个人帮点小忙。反正自从找秦舒帮忙查过万辉的下落,她和秦舒越来越熟了,倒也不觉得失望。 秦舒的声音听起来却很郑重,“小芍,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还是秦舒第一次开口求人,夏芍也不知道她能求自己什么,“什么事?嫂子你说。” “小虎明年高中毕业,得上山下乡,我跟你表哥不准备办假病让他留在城里,想让他到你那边去。你看看你方不方便,方便的话帮我们照看一下。” 夏芍知道小虎明年毕业,只是没想到秦舒和陆泽同真会让他下乡,还要到自己这边来。 省城周边也有农村,留在省城周边不是更方便照顾? 正疑惑,就听秦舒压低声音,“蔡付恩死了。”! 第139章 不明不白 蔡付恩死了?小虎那个渣爹死了? 夏芍记得这人还没有陆泽同大,而且听秦舒这口气,恐怕事情不简单。 果然秦舒道:“说是上吊自杀的,但他罪名又不重,前几年闹得最凶的时候都没自杀。” 那十年是最压抑男女关系的,正常关系都倍受压抑,何况不正常的。但凡有人发现搞不正当关系,男的女的一起挂了牌子和破鞋游街示众,任人耻笑唾骂。 蔡付恩那些旧事被翻出来的时候可没少游街,那么饱受屈辱的时候他没有自杀。 骤然从云端跌入泥里,每天劳作,还要不时接受批评教育,他没有自杀。 如今最难的那几年已经过了,再高的心气也该散了,再苦的日子也该适应了,他却自杀了。 别说秦舒,夏芍听着都觉得不太对劲。 她沉吟了下,“知道是为什么吗?我记得胡雪梅跟他一起下放的,胡雪梅说没说什么?” 提到胡雪梅,秦舒沉默了下,“她改嫁了。” “改嫁了?”就算知道胡雪梅未必愿意跟着蔡付恩过苦日子,夏芍还是意外了下,“什么时候?” “不清楚,给我传信的人没细说,反正是嫁给别人了。我这也是听说蔡付恩那个儿子没了,不放心,特地找人帮忙盯着才知道的,他妈那边还没收到消息。” “他那小儿子也没了?”这又是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秦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没了,前年就没了,抽风,没及时送到医院。” 以前小孩子抽风没了的还挺多的,多是用点土办法,能救过来就救,救不过来就夭折了。虽然这些年医疗水平进步了许多,可蔡付恩是被下放的,哪来的条件去医院? “前两年他妈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想把他弄回来,没顾得上,现在连他都没了。” 秦舒语气很是凝重,“我不知道没了孙子又没了儿子,他妈能干出什么来,何况他死得……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把孩子送到你那去,你那他们找不到。” 被秦舒含糊带过的话,八成是“不明不白”。 这几年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并不少,没人敢追究他的死因,反而更怕被他连累。 而且胡雪梅要改嫁,肯定会改嫁一个对她摆脱困境有帮助的人。能帮她改变现状甚至让她过得比较好的,身份可想而知,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 夏芍也觉得棘手,“还有一年多,这么做恐怕不保险。” “我知道,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小虎还不到十六,去当兵年龄也不够。”秦舒话里含着无奈,“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 如果只是蔡家老太太还好说,牵扯到蔡付恩的死,谁都会犹豫。 她也只是试一试,就算夏芍不愿意帮忙,也没什么,她…… “嫂子想没想过让小虎转学?” 夏芍一句话把秦舒问愣了,“转学?” “对,转学。既然要让孩子避出来,那自然是越早越好。” 夏芍的声音冷静、沉着,“我和寄北都在江城,表哥在这边也有人脉,转个学问题应该不大。让小虎先过来读一年高中,能回去就回去,回不去直接从这边下乡。” 能现在就离开这些是非当然最好,可去江城读高中,就得住宿舍了。 她本来都没想让小虎下乡,今年就走,她有些舍不得。 夏芍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嫂子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小虎住在我家。” “住你家?”秦舒很是错愕。 夏芍语气里却没有一点为难,“当初寄北来江城,就是在表哥家住了一年多。” 虽说那一年多陈寄北住得并不怎么顺心,但那是因为刘铁萍。陆泽同的确供陈寄北吃供陈寄北住,帮他找工作,又给他娶老婆,比一个亲哥还尽心尽力。 陈寄北记着,她也记着。秦舒和陆泽同现在有需要,他们愿意还这份情。 何况秦舒当初也帮过她,夏芍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嫂子可以让小虎住我家。” 秦舒却还是迟疑,“那也太麻烦你们了。” “这事你还是再想想吧,不行跟表哥商量商量,要是来,就给我打电话。” 夏芍就没再多说,问起秦舒和陆泽同的小女儿小雪。 提起女儿,秦舒的语气柔和了不少,两人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回办公室的路上,夏芍还在想蔡付恩这件事。 明明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带给人的却不是悲伤与愤怒,而是慌乱和麻烦。 这是时代的悲哀,跟蔡付恩自己不做人也脱不了关系。 还好秦舒当初把儿子带走了,也改了姓。不然就算没被蔡家偷走,送去黑龙江乡下,生活在这么复杂的原生家庭,也保不齐会长成书里那个反派。 第二天夏芍接到了陈寄北的电话,和她报平安。 工作上的事陈寄北没多说,秦舒这件事夏芍也不方便在电话里说,两人没聊几句就挂了。 第230节 没想到过不几天,陈寄北那边还没回来,夏芍这边再次接到了秦舒的电话。 倒也不算是秦舒的,打来的其实是陆泽同,开口便是:“我和你嫂子下午的火车到江城。” 夏芍一听眼皮便是一跳,“出什么事了?” “下午见面说。”陆泽同一句没有多提,交代完就挂了电话。 夏芍就和车主任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接人。 陆泽同走的时候还是62年,如今已经73年了,火车站看着没什么变化,他人却变了不少。 大概是常笑的缘故,眼角淡淡的鱼尾纹愈发深刻了,人到中年还有些发福。不像当初,因为刘铁萍和刘家那些糟心亲戚,哪怕是笑,眼里也时常有着无奈。 只不过心理有事,他面上有些严肃,站在他身边的秦舒更是脸绷得紧紧的。 身后的小虎已经比秦舒高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在抽条,看着瘦瘦的,背着包,紧抿着唇。 夏芍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要么不情愿,要么就是已经知道他爸的事了,心理憋着愤懑。 小虎跟着妈妈走的时候才四岁,蔡付恩不来看他,他其实对这个生父早没印象了。活着的时候不管,死了却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看到夏芍,他还是闷声叫了人,“小婶婶。” 哪怕心情不好,礼貌还是在的。可见这些年,陆泽同和秦舒没少在他的教育上下功夫。 夏芍笑着点点头,“嫂子和小虎还是第一次来江城吧?是不是没有省城风大?” 退去当年的温软,夏芍说话依旧柔和动听,不疾不徐,让人听了如沐春风,心情都不自觉好起来。 秦舒缓了缓神色,“是没有省城风大,感觉也比省城暖和。” “那是因为风小,其实气温差不多。是吧表哥?”夏芍接过她手里的包,带着人往外走。 陆泽同就回身叫了声小虎,又和秦舒说,“江城多山,不像省城全是平原,风都被山挡住了。你要是在这住过就知道,这边气候挺好的,吃的东西也多。” “吃的是多,可惜你们来早了,再晚半个来月就能吃山菜了。” 夏芍什么都没问,和陆泽同你一句我一句介绍着江城,秦舒听着,神色又缓和不少。 几人一起去了夏芍家,陆泽同一进院便道:“你这住得比我那都好。” “也是运气好,碰上了好房子。” 陆泽同当初要没刘家那群人拖后腿,想买这么个房子,也未必买不上。夏芍笑笑,朝里面喊:“妈,寄北他哥他嫂子来了!”喊了两声,里面的缝纫机才停下。 “哎!” 夏母迎出来,鼻梁上还架着副老花镜,是夏芍才给她买的。 老太太喜欢陈寄北这个女婿,连带着女婿的表哥也高看一眼。何况她听夏芍说,当初还是这表哥给陈寄北找的工作,待陆泽同自然很热情,赶忙给几人倒水。 几人脱了外套坐下来,陆泽同也没绕弯子,“我们准备让小虎转学到江城一中。” 果然是要转学,夏芍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在这边还有几个战友,实在办不下来,借读也行。” 陆泽同当初能给陈寄北办工作,不至于办不下来一个转学,夏芍就没坚持,“让他住我妈那屋行吗?小虎要是不习惯,我还有个空房离这不远,就是得一个人住。” “还是让他住宿舍吧。”陆泽同说,“反正还有一年就下乡了,就当提前适应。” 两口子显然已经商量过了,秦舒坐在旁边什么都没说。 夏芍再看小虎,半大的少年垂着头,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出言反对。 下乡了条件只会更差,提前一年适应独立的生活也未必是件坏事。 夏芍沉吟,“这样也行,不过沟里的孩子住宿舍,每个礼拜还能有一天回家,总不能这么把他丢在学校。那天让他上我这来吧,我放心,你们也能放心。” 秦舒的确担心儿子,能这样当然最好。 闻言她长舒一口气,握住夏芍的手,“那小虎就麻烦你了。”语气很是真诚。 “那麻烦什么?”夏芍笑,“也就添双筷子的事。” 这可不只是添双筷子的事,陆泽同和陈寄北本就只是表兄弟,小虎还不是陆泽同亲生的。夏芍就算不愿意管,也情有可原,她却主动把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 大概是因为太感激,秦舒反而说不出什么,到最后只有一句谢谢。 “再说谢就见外了。”夏芍问起两人的打算,“你看你们是先歇歇,还是……” “这事儿不能耽误,我这就去找人。”陆泽同站起身。 秦舒和小虎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 “爸我跟你一起去。” 小虎从进了门就没怎么说话,此刻却很坚决,“爸是为了我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跑。” “行,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陆泽同揽了揽儿子的肩,“让你妈留下,她晕车。” 秦舒的确晕车,连火车都晕,这也是她平时极少出门的原因。 闻言她想了想,还是坐下了,只嘱咐小虎:“好好听你爸的话。” 爷俩都出去了,夏母惦记着自己没做完的活,没说几句也回了屋。 夏芍就拿了过年买的橘子给秦舒,“吃点压一压。” “谢谢。”秦舒接过,一面扒,一面低声道:“那件事他妈知道了。” 夏芍就知道瞒不住,也拿了个橘子,“老太太反应很大?” “何止是反应大。”秦舒苦笑,“她直接跑过去闹,要给她儿子讨个公道。” 公道?这年头哪来那么多公道? 就算想讨,那也得等这十年过去,现在就闹,只会把自己也折进去。 夏芍停下剥橘子的动作,“她出事了。”十分肯定的语气。 她向来通透,秦舒也知道她能猜到,“出事了,蔡付恩的死也从自杀变成了畏罪自杀。” 自杀和畏罪自杀别看只差两个字,性质却完全不一样。 他畏的什么罪,有没有同伙,这些都是能拿来做文章的。 也不知道蔡家老太太是悲痛过度,什么都顾不上了,还是没跟着下放,还以为蔡家是从前那个蔡家。别人生怕被连累,她倒好,主动送上门惹怒那些人。 夏芍吃了一瓣橘子,“这事牵扯到小虎了?” 提起这个秦舒就来气,“她跑去胡雪梅新嫁那家,说是胡雪梅和人害死了她儿子。胡雪梅那个人能饶了她?就说蔡付恩还有个儿子,说不定也有牵扯,让她断子绝孙。” 这事胡雪梅和她新嫁那家的确有嫌疑,嫌疑还不小。但胡雪梅能嫁给人家,摆明了人家现在有话语权,要真是他们做的,为了掩盖真相还不整死她? 难怪秦舒突然改变主意,让小虎现在就转学了。 这要是把小虎牵扯进去,可就不是蔡家老太太抢人那么简单了。也还好小虎早早就改跟陆泽同姓了,就连他的同学也只以为陆泽同是他爸爸,没人知道他以前姓蔡。 夏芍拍拍秦舒的手,“没事,你放心把小虎留在这。我有个相熟的同事,儿子今年也上高一,不行想办法把小虎安排到他们班,我跟我那同事说一声。” 她说的是张淑真,张淑真家小兵比小虎只大一岁。 听说她还有同事儿子上高一,秦舒连忙点头,“还好有你跟寄北,有老陆。” 秦家在省城有人,可有的人都是蔡家知道的,胡雪梅知道的。想让小虎安安稳稳过几年,别被蔡家这些恶心事牵扯到,反而是江城这边最为稳妥。 晚上天快黑,陆泽同带着小虎回来了,“成了,老许说明天就去找人办。” “那要不要请他们吃饭?”秦舒问。 “吃饭就不用了,改天我亲自上门道谢,免得打眼。” 陆泽同坐下来喝了口水,才想起来问:“寄北呢?还没下班?” “他出差了,去大连、。”夏芍说。 陆泽同有些意外,“出差?” “嗯,他们单位要去谈一笔出口。也不知道表哥哪天回去,能不能碰上。” “安顿完小虎我们就得回去,单位还有事。” 陆泽同说完,又忍不住关心表弟,“他们单位谈出口,他去干嘛?要出口木桶?” 离开得太早,陈寄北在他心里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夏芍只能和他解释了一下。 陆泽同沉默了好半晌,“也好,说不定离开我们独立了,小虎就也长大了。” 承冬和半夏放学回来,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小虎哥哥还要来江城读书了。 半夏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问秦舒:“小雪姐姐呢?小雪姐姐也要来上学吗?” 秦舒摸摸她的头,“小雪姐姐不来上学,放假了才能来找你们玩。” “哦。”半夏有些失望,不多一会儿又高兴起来,拉着小虎去看夏芍那些连环画,“你上回不是说少一本吗?我妈妈有,我妈妈什么连环画都有,可全可全了。” 可不是全嘛,夏芍去夏万辉那参加个婚礼,都没忘去书店买连环画。 这些年陆陆续续她又攒了不少,早从当初的两大盒变成了五大盒,一字排开,看着蔚为壮观。 小虎本来情绪还有些糟糕,见了都不免诧异,“这么多?” “嗯,全江城就我妈妈最多!”半夏骄傲地一扬下巴,从里面抽出一本,“你看是不是这个?” “还真是。” 到底是孩子,小虎没多一会儿就和半夏看起了连环画,一大一小头挨头并趴在炕上。 秦舒在旁边看着,眼里有怜爱,有不舍,最终全都变成了无奈。 第二天,小虎的转学就办好了,夏芍特地找了张淑真,让她家小兵在学校照应一下。 十多年过去,张淑真眼角也有了细纹,闻言满口答应。 再过两年,王哥也该退休了,面包班到底由谁来接,不少人都看好张淑真。不是张淑真就是比她更年轻的牛亮,郭姐到底年纪大了,干不了几年,人也不太上进。 夏芍就抽了点时间,亲自送了小虎去学校,介绍他和小兵认识。 学校本就有家远的学生住校,有宿舍,也有食堂。秦舒和陆泽同给小虎换了不少粮票,不过怕孩子乱花钱,多数还是放在了夏芍这,让小虎一个星期回来拿一次。 哪怕都安置妥当了,秦舒还是不放心,陆泽同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也有些不舍。 但该走还是得走,陆泽同拍拍小虎,“照顾好自己。” 第231节 “嗯。”小虎郑重点头,一直把人送到校门口,才折回去。 当初离婚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离开自己了,秦舒边走边掉眼泪。 这是在外面,陆泽同也不好安慰她,只能劝道:“你就当他提前下乡了。” “我知道。”秦舒点点头,又带着些不好意思看夏芍。 夏芍也是做母亲的,能理解这种心情,“表哥和嫂子放心吧,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当天中午,陆泽同再次拜访了自己那个朋友,下午乘火车返回省城。 三天后,陈寄北从大连出差回来。 当时夏芍已经自己上下班好一阵了,突然在单位门口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人还有一怔。 三月底天气渐暖,白天棉衣已经有些穿不住了,男人没系扣子,露出里面挺括的西装。人往路边一站,要多引人注目多引人注目,夏芍都忍不住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对她的目光比较敏感,男人立即看了过来。 夏芍这才走上前,笑着问他:“刚回来?” 不然也不会没换衣服,最近化冻,路上到处都是泥水,一不小心就会弄裤子上。 果然男人“嗯”了声,夏芍就和他说了说小虎的事。 听说蔡家那些破事,陈寄北一直蹙着眉,“晚上叫他过来吃饭,我带了点冻鱿鱼。” 夏芍笑着望他,“半夏的外国巧克力呢?” “也带了。”男人一顿,嗓音变低,“还给你带了新枕巾。” 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夏芍却莫名听出点调情的味道。 不过男人把她的枕巾带走了,这些天她也是枕着他的枕巾,嗅着他的味道入睡的。 夏芍轻咳一声,努力扯回正题,“谈得还顺利吧?” “还行,对方只要了蕨菜和猴腿,明年量会多一点。” 第一年都不会要太多,夏芍随口问了问,没想到男人轻描淡写,说出个让她吃惊的数字。 “歪果仁的钱真好赚啊。”夏芍不禁感慨。 这些山菜可都是山上生山上长的,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时间成本和劳动成本,百姓们却能因此多一笔不菲的收入。只是土产这么一收,以后本地吃山菜也要贵了。 两人回到家,见到爸爸半夏兴奋得不得了,承冬严肃的小脸上眼睛也亮了亮。 陈寄北把带给大家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全家一起热闹地吃了饭,下午都该去上学了,半夏才突然想起什么,挨挨蹭蹭挪到夏芍身边,低了头拿脚蹭地面。 夏芍一看就知道她这是有事,“怎么了?” 平时活泼开朗的半夏就跟蚊子附了体,哼哼半天才说出一句:“于老师找你。” “你们班主任找我?”夏芍有些意外,见她支支吾吾,干脆看向儿子。 “她把连环画带学校去了。”承冬言简意赅。 这夏芍就更意外了,半夏认字少,看连环画有点吃力,平时都是跟别人一起看。 她问儿子:“她上课看连环画,被老师没收了?” “没有,她把连环画租给别人,一块橘子瓣糖给看一本,一块高粱饴五本。” 夏芍:“……” 这丫头为了吃块糖是有多拼,连租书这种事都能想出来,难怪老师要叫家长。 正无语,旁边陈寄北突然问:“橘子瓣糖一分钱两块,高粱饴两分钱一块,为什么是五本?” 然后就见半夏眼睛一亮,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是租四赠一,薄利多销!”! 第140章 的确良 当初连环画攒到两盒,夏芍就畅想过将来开个书屋,连小孩子的钱都不放过。 没想到她还只是想,她家崽直接实践了。 不仅实践了,还懂得租四赠一,薄利多销…… 夏芍不由转头看向陈寄北。 陈寄北被看得面色一滞,“不是我教的。” 的确不是他教的,要是他教的,绝对不会被老师发现。 夏芍又回过头去看闺女,半夏特别会装乖,已经低下了头,“妈妈我错了。” “那你错在哪了?”夏芍问她。 小半夏想了想,还抬头偷偷瞄了眼爸爸,见爸爸一脸不争气的无能为力,“我、我不该拿妈妈的连环画换糖吃。” 大概夏芍不是传统家长的思维,她并不觉得半夏拿连环画换糖本身是什么错误。 小孩子能动脑,有创造性,是不该轻易被扼杀的。如果从小就把他们框死了,让他们只能按照你的条条框框来,那他们只能走你走过的路,甚至比你的路更窄。 半夏的问题在于时间、地点和目的。 夏芍摸摸女儿的头,先给她一点肯定,“半夏能想到用连环画换糖,还知道薄利多销,是个会动脑的孩子。” 这话让半夏明显有些意外,然而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夏芍倾下/身跟女儿平视,“不过你的确做错了,告诉妈妈,妈妈为什么限制你吃糖?” “因为、因为糖吃多了,会牙疼。”半夏心虚地不敢看她,但还是小声说了。 “那老师为什么要让你请家长?” 这回半夏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夏芍就轻声帮她解释:“因为学校是学习和劳动的地方,不是看连环画的地方。” “不是看连环画的地方?” 夏芍干脆问闺女:“老师是怎么知道你把连环画租给别人的?” 说起这个半夏就噘小嘴巴,“王小武上课看,被老师发现了。” “你看,你是不是耽误别人学习了?” 半夏不说话了。 见她小脑袋耷拉下来,夏芍问她:“妈妈罚你这个星期不许吃糖,你没意见吧?” 半夏点了点头,显然有些沮丧。 夏芍看着,帮她正了正红领巾,“走吧,妈妈陪你去学校。” 半夏乖乖跟在她身后,走出一段路,突然低声道:“妈妈我错了。”这一回显然真心很多。 夏芍看向女儿,眼里有了温和鼓励的笑意。 小半夏鼓了鼓勇气,“我会去跟老师道歉,还有被我耽误的同学。” 做了错事就要认,就要改,不能怕承担责任,这是夏芍一直告诉两个孩子的。 半夏能主动提出去道歉,夏芍的目光更柔和了,摸摸她的头,“嗯,妈妈跟你一起去。” 到了学校,夏芍态度很好,半夏也主动跟老师道歉了,老师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半夏别再把连环画带到学校,“这东西不便宜,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半夏又去跟王小武道了歉,还把糖还给人家,“对不起,耽误你学习了。” 王小武当时脸就憋红了,说什么也不肯要,“是、是我不该上课看,害你被老师抓了。” 两个人推来让去,半夏年龄小,推不过对方,只能跑过来问妈妈。见妈妈点头,她又跑回去,“说好的你请我吃糖,我请你看连环画,你还没看完,休息来我家看吧。” 收了人家的糖就得让人家看完,这孩子还挺讲诚信。 眼见着王小武脸更红了,夏芍笑着跟女儿告辞,“这几本连环画妈妈先带走了。” 半夏点头,一直把人送到门口,“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夏芍这才有时间问送自己来的陈寄北:“你下午要去单位吗?” “去。”陈寄北取了车,“下午开会。” “那你晚上别接我了,我去接小虎。他这么大正是腼腆的时候,我怕他不好意思来。” 孩子到了青春期都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像小虎这样不得不转学,心事更重。 夏芍去接了他,他果然不好意思,进门和夏母夏芍问了好,放下书包就去帮着摆桌子。 陈寄北带回来的鱿鱼被夏芍切了十字刀,下到锅里一吵,立即卷曲成荔枝的形状。再配上她自己做的酱料,色泽鲜艳鲜美嫩滑,上桌没多久就被几个孩子抢光了。 还好夏芍先给陈寄北盛出来一些,不然等他开完会回来,估计只能蘸点汤了。 吃过饭又一起写了作业,陈寄北才把小虎送回学校,家里夏芍已经换上了新的枕巾。 第二天土产召集所有收购点负责人开会,公布了今年的收购量和收购要求。 接着大半个土产公司都运转起来,收购点要为接下来的收购做准备,供应科要采购大缸,采购食盐和木料,木匠房那边,陈寄北也要带着学徒小刘赶制出一批木桶。 为了漂亮地完成这笔订单,土产还又招了一批临时工。 这批临时工有职工家属,也有开了病例留在城里的小年轻,主要负责腌制或者晒制山菜。 像蕨菜比较容易老,放一宿就会硬一截,必须当天收,当天便切去跟部用皮筋捆好,放进大缸里腌上。等腌出了水分,再从缸里捞出来放进木桶,洒上盐运走。 猴腿儿和牛毛广就是另一种处理方法了。 这两种菜身上都有毛,都不能腌,要晒,出口的主要是干菜。 东西收购回来得先用水焯,捞出来搓去毛,还不能直接晒,要用手揉一遍。牛毛广揉的时间长,猴腿儿揉的时间短,这样晒出来的干菜,泡水后吃起来才不会硬。 人手实在不够用的时候,土产甚至去家属服务队要了一批临时工,每天忙得热火朝天。 附近的大小农村更是全都上山薅菜了,就连金美云都利用休班薅了几天,说是不少挣。 可惜没薅几天,她就怀孕了。这可是她继丽华之后终于有的第二胎,何婶儿跟何二立看得严,她妈也不让她乱动,她只能望着上山的人叹气,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轰轰烈烈一个多月,第一批山菜终于上了开往大连的火车。 陈寄北也跟着一起去了,夏芍这才知道他看似轻描淡写,却在这次出口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连胡主任都听说了,过来串门的时候跟车主任感叹。 第232节 “小陈这个人,我们就没看透过。他这么年轻就成了大木匠师傅,还是江城投一份,按理说也该到头了。结果他还会日语,销售也懂。咱们这边从来就没跟外国人打过交道,他竟然也不怯场,真不像是第一次跟人谈生意。” 刘主任退休后接任酿造车间主任的胡主任摇摇头,问夏芍:“这是谁给你介绍的对象?” 谁介绍的?当然是李家那帮大好人。 不过胡主任不提,夏芍也好久没有想起这一家子了,自从他们下放以后。 没错,下放。 石科长那闺女一戴上红袖标,第一件事就是查李家。偏偏李常顺那账又不经查,一查一个准儿。 上山下乡还没开始,李常顺就被下放了,李宝生也受到了牵连。一家人努力从农村爬出来,想不再种地,到最后还是回去种地了,甚至过得比以前更惨。 听说消息传出来,李家直接跟李来娣断绝了关系,李来娣也跟疯了一样,狠狠闹了一场。 然而这是个狠起来连亲爹亲妈亲儿子都能举报的年代,这么闹显然没任何卵用。 因为被下放得太偏,后来夏芍就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她也没那闲心打听。 此刻听到胡主任问,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胡主任就看向了墙上的奖状,“不过你俩倒是般配,你们这省先进工作集体,也是你给拿的。” 墙上的奖状贴了太久,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清晰地记录着当初的荣耀。 市先进工作集体,省先进工作集体……不由得让人回想起当初举办交流会时的热闹。 只可惜物是人非,老罗退休了,温副主任退休了,车主任两鬓也生出了白发。而因为外面局势不好,省里这七八年都没再搞过这种交流活动,何况是他们。 核算员小赵还是当初带队参观的,不禁唏嘘,“可惜只办了那一届,我还以为会有第二届、第三届。” 谁又不是这么想的,夏芍两年搞出来三个配方,大家对她都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叶大勇甚至收藏了一份当初用来给其他厂装礼物的纸袋,没想到第二届江城食品交流大会没来,那十年先来了。大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办公室内一时沉寂,这些年生活得太压抑,他们都快忘了他们还有那么意气风发的时光。 最后还是夏芍笑着道:“谁说没有第二届?以后的日子还长,说不定哪天就有变化了。” 这也就是个畅想而已,大家都跟着说是啊,谁又敢把她的话当真? 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好歹好了不少,话题兜了个圈,很快又回到土产,回到了这次的出口。 一直到七月底,这次要出口的山菜才全部出完。 陈寄北从大连回来,给家里带了一些晒干的海产品,再就是数块的确良布料。 这种布料近两年才开始时兴,江城还没有卖的,只有百货商店里有成衣,香港那边来的,当地人叫港衫。夏芍还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件,一件三块五。 其实要比舒适透气,的确良哪及得上棉布,后世大家反而都在追求纯棉质地。 但这年代的棉布太容易破了,很多衣服拿回来没穿,先得在膝盖、屁股、手肘打几个补丁。要是从事体力劳动,肩头也要打,的确良别的不说,绝对比棉布结实耐穿。 夏芍把干货送了一些给何家,布料送了一块给孙清,“给你家大强做衣服。”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孙清没推辞,“大强整天在外面淘,回来不是这破了就是那破了。” 几个孩子一起上下学,大强身上的补丁永远最多,还常有翻新。孙清做衣服剩那些碎布,好多都用来给他补衣服了,有时候孙清补烦了,都想让他光着屁股去上学。 没几天夏芍全家就换上了的确良做的新衣,就连小虎,夏母也给他做了件衬衫。 跟弟弟妹妹一起拿到新衣服,小虎十分不好意思,“我也有?”被夏母和夏芍催着,才进去换上,出来夏母和夏芍都说好看,还让他就这么穿着,别脱了。 大概是他写信跟家里说了,下一次秦舒来看他,给承冬和半夏一人买了一双新鞋。 半夏换上,配着的确良的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重新挑了对缎带绑头发,才高高兴兴去上学。 也是在这时,陈寄北向单位提出调岗,希望能转到销售科做销售。 “别说全江城,全省都没几个会做圆肚子木桶的,单位就指着你挑大梁了。” 下放三年,林经理就官复原职了,专门把陈寄北叫到自己办公室来谈这件事,“你这可是技术工种,开的多,转销售就没这么多工资了,你可别冲动。” 他这还是客气的说法,要换了别人,早就指着陈寄北说你去了趟大连,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次和r本谈出口,陈寄北的确出了不少力,也的确在关键时刻不慌不乱,给他们争取了不少利益。但做销售讲究的是八面玲珑,陈寄北这个性子,怎么看都不合适。 陈寄北也不和林经理争,“小刘已经能做了,今年这批桶他就出了不少力,我走了,木匠房他能挑起来。经理要是信不过我,可以先不调档案,让我试试。” 小刘的确能做了,但比起陈寄北,速度实在差了太多。 这些年他们收到的一些单子,甚至就是专门冲着陈寄北的手艺来的。 林经理很是头疼,但像陈寄北这种顶梁柱大师傅,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而且明年的出口说不定还要用到他,林经理最终还是吐口了,随便让他做几单试试。 然后这一试,第二年陈寄北就转了销售。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何况除了那几单,他还又跟r本那边谈下来一大笔出口量。 只是这样一来,陈寄北就要经常出差了,还好他主要负责出口这一块,倒不会一直在外。 夏芍数着男人带回来的提成,一转眼,小虎高中毕业要下乡了。 秦舒和陆泽同托了关系,没把他安排太远,让他去了金美云娘家所在的大队。正好他下乡晚,知青点早住满了,新来的知青都得住老乡家,他就住进了金美云娘家。 下乡之前秦舒来帮他收拾行李,夏芍把他的课本也带上了。 “这几年是特殊情况,你需要先避一避。等过几年那边平息了,或者当兵,或者想办法读个工农兵大学,读过这些书多少都能用上,你要是有空就翻翻课本。” 小虎的成绩不错,要是就这么荒废了,着实有点可惜。 77年恢复高考,他也才不到二十岁,大可以考个试试,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这一年多都是夏芍在照顾自己,夏芍让带,小虎就背上了。走的时候还穿了这些年最流行的绿军装,个头看着不算高,却很挺拔,早不是当初那个虎头虎脑让妈妈存压岁钱娶媳妇的孩子了。 小虎一走,好像上山下乡就在眼前了,夏母不禁担心起了自己两个孙孙。 小学五年,中学四年,承冬和半夏这都小学四年级了,将来要下乡怎么办? 夏芍家就这两个孩子,养得精心,长得也漂亮。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肌肤,比起同龄人的瘦弱枯黄,不仅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好头发,脸上还有肉肉的婴儿肥。 因为这种担心,宋雅怀孕后她去照顾宋雅生产,还时常写信回来嘱咐夏芍准备这准备那。 结果没等两小只小学毕业,初中改成三年制的了。 承冬和半夏写了信告诉姥姥,自己就算下乡也可以晚下一年了,顺便问姥姥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两小只刚上初中,下乡的知青开始回城了。 承冬和半夏继续写信给姥姥,告诉姥姥自己很可能不用下乡啦,主要问姥姥什么时候回来。 夏万辉常住部队,直到大前年宋雅才怀孕,于前年春天生了个女儿。夏万辉很喜欢,没顺着秀秀上学后的学名夏爱敏起,而是单名一个“珍”字,以示珍爱。 他喜欢,夏母写信跟夏芍提起的时候却不免有些遗憾。 因为增长过多,人口已经成为了国家的负担,近几年国家提倡计划生育。江城这边还好,夏万辉和宋雅都在部队,管得更严,结婚、生育都要打报告。 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根本拿不到生育指标,估计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了。 嘴上遗憾,夏万辉邮过来老太太跟孩子的合影,夏母抱着小孙女,照样见牙不见眼。 改革开放以前国内还没什么彩色照相机,但有一种技术,叫照片上色,可以花点钱给洗出来的黑白照片上色。夏万辉邮回来的就是这种,还把夏母上得年轻了不少。 夏芍拿着照片和信,发现夏万辉当初大概是没抢过她,特别喜欢跟她晒妈晒娃。 他一个校官,都快升团级了,人也三十好几,竟然还这么幼稚。 夏芍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然后也给夏母写了封信,问夏母什么时候回来。 信上她还特地提了一句——隔壁小孙喊你回家发财。 也不知道夏万辉看了会不会跳脚,他一个越来越成熟稳重的军官跳脚,估计会很有意思。 没想到还没收到回信,孙清先来喊她发财了。 当时两个孩子正在另一个屋里写作业,因为爸爸没在家,还懂事地先帮妈妈刷了碗。 夏芍翻着连环画,写字桌上还放着广播,孙清一进门就问:“你这是听呢还是看呢?” 当然是看,夏芍放广播,主要是想留心一下什么时候恢复高考。 她只记得是77年年底,具体哪一天却不是很清楚。去年那十年结束,蔡家老太太就被放回来了,只是受到的折磨不轻,人疯疯癫癫,已经不正常了。 上个月老太太过世,蔡家算是彻底散了,小虎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就是他年龄小,下乡时间短,要想回去,恐怕得等明年知青大批量回城。与其干等着,还不如试试考大学,毕竟今年这一批大学生招生晚,三年半就能毕业。 当然这些就不用跟孙清说了,夏芍只是把连环画盒子推过去,“你要看吗?” “快拉倒吧,我你还不知道?一看书就犯困。” 孙清在炕边坐下,一面听着广播一面问她:“我记得你还有个房子空着,往不往外租?” “租啊。”夏芍说,“你有人要租?” 她何止是那一套房子空着,陈寄北转了销售以后,每年拿回来的提成比工资还高。趁着那十年结束知青又没回城,她又挑那便宜的买了好几套,就等着当包租婆了。 “以前总给我带人那个小胖子妈妈你还记得吧?她家那小胖子要回来了。” 那个小胖子夏芍当然记得,每次刚成为全书店最让人羡慕的崽,回头就遭遇她这个大魔王,被弄得哭唧唧,还几度怀疑人生。她没忍住一笑,点点头。 孙清大概也想到了,“这一晃十多年,那小胖子都长大了。他下乡早,今年二十六,转过年就得二十七。他妈着急,让他一回来就结婚,正在给他找房子。” “那你找个时间,让她过来看看。”夏芍答应得很痛快。 孙清一听,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我那内衣生意是不是也能做了?”说着往胳膊上一比,“我看街上都没人戴红袖标了,也没人再整那些举报信,到处抓人。” 小老百姓生活得简单又朴实,不处在政治中心,对那些大事总是后知后觉。 去年那十年就结束了,却是到了今年,那些袖标才彻底消失,孙清也才反应过来。 夏芍突然有点心酸,为自己和这些终于熬出头了的人们。 她点点头,“可以做了,放心做,以后日子只会更好。” 孙清那眼睛瞬间就亮了,又有了点当初刚开始做内衣的意气风发,“那你可得赶紧叫夏婶儿回来。现在知青开始回城了,将来肯定都得结婚、生孩子,买我的内衣。”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看看左右,再次压低声音,“我那个……” “你那祖传手艺也能做了。”这回没等她说完,夏芍都会抢答了。 别说做个肚兜,再过个二十年,她做情趣内衣都没人管,只要她老太太到时候还有那个心。 显然孙清现在贼心不死,闻言眼睛立即笑眯起来,“那我回去准备准备,咱们还按原来的分成。” 夏芍也不觉跟着笑起来,“嗯,还按原来的分成。” 第233节 孙清还要再说什么,夏芍却突然神色一正,赶紧下炕,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第141章 开放 夏芍一有动作,孙清就把话先咽了下去。 屋内一时安静,只能听到座钟滴答和收音机的声音,显得广播的内容格外清晰。 好半晌,广播都播完了,孙清才问夏芍:“广播说要恢复高考了,高考是啥?” “一个高中毕业后凭本事进大学的机会,一个走出咱们这里,去到省城甚至北京、上海的机会。” 跟孙清说考大学孙清未必会懂,说起去北京上海她却懂了,“那想有出息,还得参加这个高考了?” “嗯。”夏芍点头。 孙清立马愁上了,“这个得学习好吧?就我家大强那成绩,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说着又一脸搞不懂,“不说念书没啥用吗?交白卷的都能上大学,咋突然又有用了?” 读书无用,这十年间已经深入人心了。 甚至接下来几年,绝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读大学,毕竟父母有工作的都可以接班。只有那些家里孩子多接不了班或者农村出身的,才会拼一把参加高考。 要到了九十年代,国企开始大规模下岗,铁饭碗再也不铁了,才能看出有文凭的好处。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没有读书成为了一代人的遗憾,也让这一代人格外重视对孩子的教育。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夏芍安慰孙清:“大强不是还可以当兵吗?让他将来接他爸的班。” 姜百胜有军功,升值比一般人快,已经要提副局长了。 孙清一想也是,“他那么淘,他爸也说要把他丢去部队,摔打摔打。” “妈妈,我写完作业了。” 承冬从对面屋过来,毛衣里穿着衬衫,看起来挺拔、俊秀,已经是个小少年了。 见到孙清,他礼貌地问好,“孙姨。”看得孙清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作业写完啦?” 夏芍拿了自己写的字给儿子,“练两页。” 承冬点头,孙清就顺势告辞,“回头我跟她说一声,让她过来看房子。” 看房子这事夏芍不急,第一天先托金美云给小虎捎了个信,通知他高考恢复了。 一提起恢复高考,很多人都以为是在78年。主要是77年这次高考考得急,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有些人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夏芍也怕小虎不知道。 没想到刚和金美云说完,秦舒一个电话打到她单位,说的也是这件事。 夏芍不禁莞尔,“嫂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刚找人给小虎捎信,让他考个试试。” 秦舒闻言一愣,接着也笑了,“他这声小婶婶可真没白叫。” “那是,等他将来考上大学,嫂子可得请我吃饭。” “一定请,不请谁也得请你。” 秦舒说完,又轻轻叹出一口气,“这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可不是好起来了吗?没出一个月,厉叔卖给夏芍那套房子她就全租出去了。 租的都是下乡回城的知青,都是年龄太大着急结婚。两边前后脚收拾房子,前后脚贴了喜字,又前后脚放了鞭炮,红彤彤一片,立马让空了好几年的房子有了人气。 两家结婚的时候孙清还去看了热闹,回来跟夏芍说:“这都是以后得买我内衣的。” 夏芍乐不可支,“你这是钻钱眼里了?” 孙清竟然还点头,“我本来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让干了,这些年可把我憋死了。” 谁又没被憋死了,不然改革开放后,极致追求爱情的日剧在国内也不会那么受欢迎。 越是压抑,越是渴望,在另一种环境下长大的90后00后们,估计看了只会说一句恋爱脑。 “对了,夏婶儿到底啥时候回来?”孙清又问了一遍。 看得出来,她对重新发展自己的内衣事业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夏芍也有些想夏母了,“说是明年春天,等珍珍满了三周岁。” 夏母还是在这边住得更习惯,满了三周岁,虚岁就四岁了,可以送去部队幼儿园,宋雅上下班接送一下就行。 十一月末,小虎来市里参加高考了。 这次考得急,消息传播得又不广,报考的人并不多,学校那点宿舍却还是住不下。像小虎这样农村来的,又不是应届生,很多都要在教室里睡一宿,第一天继续考试。 小虎回去倒不远,可这两天刚下了大雪,雪路难行,夏芍干脆让他来自己家。 “我跟一个朋友一起来的,不好就这么丢下他。”小虎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他父母就在隔壁队,都是下放的知识分子,我这一个月就是在他家里复习的。” 在人家复习了一个月,那的确不好抛下人家自己走。 夏芍想了想,“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你把他一起带过来吧。我让承冬和半夏去我那屋睡,先给你们腾出来,反正就一宿,白天你们也能歇个午觉。” 高考要紧,小虎那朋友最后还是来了,进门先跟夏芍和陈寄北道谢。 夏芍打量了下,发现看着比小虎还要小一些,很爱笑,一笑还有两颗小虎牙。 小虎跟夏芍介绍:“这是我朋友,陆泽涛。” “陆、陆什么?”夏芍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陆泽涛。我第一次听见,也是你这反应,还以为别人是在叫我爸。” “名字的确挺像的。”夏芍表情古怪。 安顿了两个孩子在对面屋歇下,她回到自己那屋,神色还有些恍惚。 “那人你认识?”陈寄北淡声问了句。 夏芍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认识吧,以前的确没见过,可说不认识…… 她人都穿到书里来了,再不知道男主是谁,就太离谱了。 那可是陆泽涛,因为名字和大佬表哥很像而被大佬看重的陆泽涛。 书中他也是77年就参加了高考,81年毕业,毕业后工作了几年,又下海经商。可小虎不是反派吗?反派跟男主就算不掐得你死我活,也不至于成为好朋友吧…… 还一起复习,一起参加高考。 这个世界太疯狂,而且还有一件事,她把人家男主的媳妇弄没了。 夏芍恍惚了半天,最终只能说:“不认识。” “那你认识他爸?” 这回男人的声线冷了些,夏芍一抬眼,就看他表情还是那个表情,望着自己的眼睛却特别黑。 这几年转销售,男人身上的冷锐愈发淡了,反而渐渐沉淀出些平和。有一次郭姐碰到他,转头就跟夏芍说:“我怎么觉得你家小陈跟你越来越像?就那种……” 那种什么又形容不出来。 夏芍却觉得这男人看着比以前成熟有韵味了,骨子里其实没太变。 照样喜欢吃甜,喜欢跟半夏用不同的表情装同样的可怜,喜欢吃莫名的醋生莫名的气,就比如现在。 两个孩子可还在屋里呢,听到这话,半夏甚至偷偷看了过来,大眼睛里全是八卦。 承冬虽然没看过来,表情也一本正经,耳朵却悄悄竖起。 夏芍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不认识。”想想又补充上一句:“我就是觉得他跟表哥名字像。” “哦。”陈寄北一脸我什么都不说,我就静静看着你编。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察觉出了一些东西,可一个不点破,一个不说。他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两人都很有默契,微妙地保持着一种平衡。 夏芍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现在已经习惯了,连解释都懒得多解释,去看自己给两个考生炖的汤。 考完成绩出来,陆泽涛跟小虎都考上了,还考的是同一所大学。 反派都已经跟男主成了朋友,再成为同学也不算个什么,夏芍很淡定。倒是陆泽同和秦舒十分高兴,亲自带了小雪过来,接他们阔别多年的儿子回家过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小虎跟陆泽同站在一起竟然有些像,不是长得像,而是神似。 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回家,如果不说,谁知道这是一个重组家庭? 看着陆泽同脸上掩也掩不住的笑容,陈寄北突然问夏芍:“表哥这样,是不是更好了?” 夏芍觉得他这话别有所指,可还是点头,“肯定更好了。” 这个年因为一部分知青的回归,变得热闹了不少,也让很多父母看到了希望,有了更多热切的期盼。 夏母踏着春风回来的时候,孙清接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内衣订单。 那小胖子妈妈当初是穿过内衣的,知道这东西的好处,儿媳妇一怀孕,立马带着儿媳妇来孙清这里问:“那啥都结束了,你这边应该能做了吧?” “可以。”孙清一话不说给对方量了尺寸,量完立马跑夏芍这里报喜。 夏母盘腿坐在炕上,正在说自己的小孙女,“也不知道随了谁,从小就认钱。你给她一张,她抓在手里,伸出另一只手要。两只手都抓满了,她把钱放屁股底下坐着,伸了空手还要。” 正说得起劲,孙清一来,夏芍没忍住笑了,“另一个钻钱眼儿里的来了。” “钻钱眼儿里咋了?我凭自己手艺赚的。” 孙清叉腰瞪了她一眼,瞪完自己也笑了,过来挨着夏母,“婶儿你可算回来了。” “能不回来吗?承冬和半夏天天写信催。”夏母笑。 说着又忍不住低声问孙清:“我听小芍说你喊我回来发财,咋了?你那又有啥新生意了?” 这都好几个月了,老太太还惦记这事儿呢,孙清一进门就问。 夏芍没忍住又乐了,“妈你还说不知道珍珍随谁。” “我这不是好几年没做活了,憋的吗?”夏母小声为自己辩解。 “那正好,我这边马上就能有活了。”孙清和她说了内衣的事,“回头您过来看看怎么做。” “这就有活了?”夏母果然高兴,当天就去了趟孙清那。 夏芍家沉寂了三年多的缝纫机重新响起来,随着回城的知青越来越多,光做结婚穿的新衣服都够两人赚了。到了年底一算账,夏母自己就赚了好几十块。 老太太给每个人都买了东西,还给关里的大孙女捎了套衣服,小孙女捎了双鞋。 大鹏没捎,他前两年当兵去了。去年刚转了士官,夏母还去看过他一次。 第234节 等从78年进入79年,回城的知青开始生孩子,夏母和孙清的生意就更多了。 也就是在这时,国家宣布了改革开放。 夏芍在广播里听过,去单位又看了报纸,像是有什么枷锁正在被解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问车主任:“单位这两年招了不少人吧?” “是招了不少。”车主任说,“以前退休的像杨富贵、梁秀英,都有子女进厂接班,老温的姑娘也在厂里。还有像郭凤霞、吴秀水这种,为了让孩子接班提前退休的。” 知青回城之后,解决工作成了大难题。为了安置这些年轻人,很多老人都提前退休了。 郭姐这边是她姑娘接了,吴班长那边是他儿子,不过人被分到了酿造车间。 夏芍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望向墙上的奖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该上新品了?” “新品?”车主任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正准备换工作服出去的叶大勇动作停了。 一直低着头,把拆下来的毛线重新打成毛衣的小赵也看了过来。 然后不约而同地,几人全都顺着夏芍的视线,望向了墙上的奖状。 “你有新想法了?”最后还是车主任问的夏芍。 “有几个。” “几个?”小赵着实吃了一惊。 “嗯。”夏芍说,“不过有的缺原材料,还得再等等。” 缺不缺原材料,能一下子想到好几个也够让人吃惊了。 沉稳如车主任,都有些迫不及待,“哪个不缺原材料?你做个看看。” “那就去临时车间?” “去临时车间。” 车主任、叶大勇全站了起来,就连小赵也放下了手里打到一半的毛衣。 夏芍一口气做了两样,一样手指饼干,一样铜锣烧。 烤制好的手指饼干个个都有一拿长,色泽金黄,口感酥脆。一口咬下去,甜味并不如何浓烈,却能品味到清晰的蛋香,“咔擦咔擦”几口,一根就吃完了。 而且因为油不重糖也不重,这东西吃多了并不会觉得腻,不知不觉间几根便下了肚。 “就是工序复杂了点,得让饼干班专门出人来学。”车主任沉吟着。 “可以先做点试试。”叶大勇就是饼干班出来的,“正好新来了一批小年轻,学东西快。” 相比之下铜锣烧就要简单多了,两面铜锣一样的饼皮烤好,夹上红豆沙就行。正好饼皮的制作方法有些类似蛋糕,完全可以交给槽子糕班,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卖。 “其实这个铜锣烧里面还可以夹奶油。”夏芍说。 “奶油?” 几个人显然听都没听说过。 夏芍突然有些庆幸陈寄北早几年就转了销售,“是一种用牛奶和糖打发出来的,国外很常见。以前咱们国家没有,现在改革开放了,应该能弄到。” 说着还指了下那个铜锣烧,“这就是一种r本点心。” 陈寄北在跑供销,而且负责的就是出口r本,这大家都知道,闻言立即理解了。 夏芍就顺势转移了话题,“我这还有一种面包,也需要用到奶油。” “那就让供应科的人采购。”车主任笑起来,“还有这什么烧和这饼干,赶紧做一批试试水。” 说完就回办公室下单去了,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供应科的人拿到单子却是一脸懵,奶油啥玩意儿?从来没听说过。 几个采购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石科长干脆亲自来了,“你说详细点,省的买错了。” 十多年过去,他也早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年查得严,人也低调了不少。至少没再像牛亮当初说的,嘴里整天叼个大前门,也没再见李来娣出去炫耀。 夏芍也怕他们买错,干脆现场打了一份奶油出来。 没有鲜牛奶,车间好歹有做葱香苏打饼干用的奶粉,泡好后勉强也能做出来。 这种几十年后依旧让人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食物,几十年前同样能征服人的味蕾。甚至因为没有品尝过,那种轻盈丝滑在舌尖化开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它的魅力。 “别说做个面包蛋糕了,抹饼子上也好吃。”石科长不由感叹。 夏芍想象了下大饼子抹奶油,没忍住笑了。 供应科那边动作很快,第一天就派人出差去南方买奶油了。手指饼干和铜锣烧也很快出现在了江城各大商店,依旧是熟悉的小包装,依旧是包装纸上印了字。 当初的售货员已经退休了,换上了个年轻姑娘,看着却依旧觉得亲切。 这些有着特殊包装的都曾经是他们家里最好吃的东西,还不能随便吃,要等父母分,每个孩子分一块。每次看到父母拿回来的纸包上有字,就知道又有好东西吃了。 下乡那些年这些东西虽然还有卖,可条件所迫,他们却更吃不起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江城食品厂终于又有了新东西,别人不买,售货员下了班都要自己拎上一包。 没多久第一批试水的新品就卖光了,夏芍去商店转了一圈,发现口碑还不错。 口碑不错,就可以扩大生产。 回去后她把给自己打过下手的几个小年轻都叫过来,专门培训了下,做这两种新品。也是在这个时候,车主任把她找去单独谈话。 “这一晃,师父都退休十多年了。” 车主任坐在以前老罗常坐的地方,明明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可不知为什么,夏芍看到他鬓角的白发、脸上的皱纹甚至眼底那一点怅惘,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主任你不是也打算提前退休吧?”她抢在对方前面说了句。 车主任一愣,继而笑开,“我退什么休?我家孩子都有工作,又不等着接班。” 不过让夏芍这么一打岔,他眼里那点怅惘也没了,换了副轻松的口吻跟夏芍说:“不过我这个年纪,离退休也没几年了,师父像我这个岁数已经从车间主任退下来了。” 难道他是想…… 夏芍心里一动,果然车主任继续道:“我是想跟师父一样,把这个担子卸下来,交给你们年轻人。” 这事他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咱们车间现在不少都是新人,没经历过当初那些。你要还只是个质检员,恐怕压不住他们,还不如我退下来。” 老罗能压得住,是因为他以前是车间主任,因为糕点车间就是他一手建起来的。 夏芍之前能压得住,是因为她带过班,又主办过交流会,下面那些老人都服她。 如今很多老人都走了,来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可能还有不少在那十年间活跃过,质检员的身份就不太够看了。 车主任眼神变得认真,“我退下来,让你名正言顺,你就是我们车间最大的糕点师傅。” 当初就是因为夏芍年龄不够,老罗才没让她直接进管理层,把她安排到了质检员的位置上。 夏芍知道一旦车主任退休,自己八成会升上去,却没想过车主任还没到退休,就要把位置让给她。 难怪老罗当初选了他做主任,这师徒俩还真是挺像的。 按理说夏芍该推辞的,几推几让,国人都喜欢这么客套一下。 可面对车主任真诚的目光,她竟然客套不起来。 她也不想用客套回馈真诚,沉默半晌,最终郑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没有表决心,说什么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更没有谦虚地说什么我还年轻无法胜任,糕点车间还要主任你来坐镇。以夏芍的性格,如此郑重已足够让人安心。 车主任笑起来,“那这事我来跟厂里说。如今是苏书记做主,应该没什么问题。” 宋书记下放后,苏厂长就做了书记。 他这人相对开明,当初叶大勇升班长,夏芍升班长,他投的都是赞同票。夏芍让人去南方找那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奶油,他毫不犹豫就给批了,这事估计还真不难办。 只是这么年轻的女车间主任,夏芍大概又是头一个。 晚上下了班,陈寄北已经出差回来了,照例一回来就骑了车来单位接她。 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爸爸时不时的出差,可还是围着爸爸热闹了一番。等把人都打发回另一个屋睡了,两口子端了脚盆泡脚,这才有工夫单独说一会儿话。 “我可能要升职了。” “家里还有多少钱?”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停住。 “你要升职了?”陈寄北虽然是疑问,看表情又不是那么意外。 夏芍关注的却是他之前那句话,“你要用钱?” 最近这些年男人挣的多,从来都只见他往回拿钱,什么时候跟她要过钱? 还是在这么微妙的时间点…… 夏芍心里隐隐有种猜测,果然男人顿了下,抬眸望她,“出口山菜这门生意,我想自己做。”! 第142章 第二届 他想自己干? 夏芍琢磨着这句话,心里没有一点惊讶,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自从中日建交,男人开始学日语,后来又转了销售,她就知道他还是会走上书里那条路。不管是孑然一身,还是有妻有子,他骨子里有一些东西始终没变。 可能是冒险,可能是野心,总之是没有办法甘于平淡。 而他想要经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了。 山菜从收购到腌晒,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最大的难题是销路。陈寄北最不愁的就是销路,他这些年负责的就是山菜出口,全江城没人比他更能找到销路。 只要他想干,完全是自带销路和人脉。 他甚至连买木桶都省了,下点木料自己就能做,成本主要还是在收购上。 夏芍迅速给男人报账,“现钱有二千多,你转销售以后咱俩的基本工资就够每个月生活,提成我全存着。一部分买了房子,都是在价格最低的时候买的,最高不会超过四百块,已经全租出去了。每个月的房租能有五十多,一年多下来不说全部回本,一半是有了。” 二千多放在这刚刚改革开放的79年,绝对是笔巨款,全用来收购山菜也能收个大几千金。 但夏芍不知道这对于男人来说够不够用,“要是不够,还可以把房子卖几套。现在知青回城了,房价也开始往回涨了,不过涨得不多,顶多比买的时候多六成。” 第235节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 她甚至都没担心过他能不能做成,会不会亏本。 灯光轻轻在水面上晃动,陈寄北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水下并排放着的两双脚,不仅疲惫一点点被热水带走,人也是在外面不会有的放松,“够了,先给我五百就行。” 夏芍问都没问,就要擦了脚去开箱子拿钱。 陈寄北按住了她的肩,“不着急,你再泡会儿。” 又主动跟她解释,“明年春天才开始收菜,我主要是想下点木料,先开始做桶。” 这才刚改革开放,要收菜也的确得等明年,腌晒山菜要用的大缸之类的都不用急着准备。夏芍就没起来,在水下舒适地动了动脚尖,“你准备什么时候离职?” “先不急,我还想再看一下风向。” 这倒也是,改革开放初期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百姓是,国家也是,因此政策常有变化。陈寄北不是头脑一热的类型,既然明年春天才能收菜,自然不会先断了自己的后路。 夏芍拎起水壶想添一点水,被陈寄北接了过去,“一立是不是也跟着你买房了?” “不止一立,孙姐也跟着又买了一套。”夏芍倒没隐瞒,“不过他们买得晚,前年年底买的,因为知青开始回城,价格已经开始涨了,但还是比现在的便宜。” 何一立一直跟金美云住在娘家,也不是那么回事。 虽说将来单位有可能会分房,但有些厂还没分房下岗潮就来了,还不如趁便宜赶紧买。反正金美云能干,何一立工资也不低,家里就两个孩子,他们手头还是有钱的。 “也买的临街的?”陈寄北放下水壶问。 “嗯,临街的方便,省的还得往胡同里拐。” 陈寄北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刚你说你要升职了?” “应该是要升职了,车主任想退到质检员的位置上,让我当主任。” 说起这个夏芍有些唏嘘,“车主任这个人别的不说,是真能容人,我都没想过他会退。” “像师父。”陈寄北淡声说道。 夏芍发现他和自己想一块去了,笑起来,“是像师父。” 陈寄北就没再说什么,握住了她落在自己身侧的手。 这几年转销售,鲜少再做木匠活,男人指腹的薄茧已经淡了,掌心却依旧温热。两口子就这么并肩坐着,哪怕不说话,空气中也全是默契的温馨。 第一天陈寄北就去下了木料,因为量有些大,还找人给批了条子,送了点东西。 单子下完了还得等,倒是食品厂去采购奶油的人先回来了,还带回来些黄油,“听说这个在国外也是用来做点心的,你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叫他们一起发。” 奶油、黄油国内之前都没有,能有黄油当然最好。 夏芍干脆把原来的配方升级了下,加上黄油,做成奶油夹心的毛毛虫面包。 加了黄油的面包更柔软、蓬松,色泽也更加漂亮,刚出炉,混合着淡淡奶香的香味就飘满了临时车间。苏书记从外面经过,闻着味道走了进来,“这是做什么呢?” “做面包。”夏芍一面说,一面将托盘放到架子上晾凉,“等会儿就能好,书记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正好我有事跟你们说。”苏书记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刚看向车主任,车主任抬手指指夏芍,“跟她说,我已经不准备管事了。” “通知都还没下来,你就不管了?你这退得比你师父还彻底。” 苏书记笑了笑,听这意思,显然升夏芍做主任这事成了。 车主任神色一松,笑着给他倒了杯水,“她能干,当然是能者多劳。” 说话间,毛毛虫面包已经做好了。 苏书记和车主任年龄都偏大,只掰下来一块尝了尝,“光闻味都比原来的面包香。” “价钱也好。”夏芍说,“奶油和黄油都不便宜,虽然用的也不多。” “那就跟宫廷酥一样,走你说那什么高、高……” “高端路线。” “对,高端路线。”车主任点头,“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新鲜词。” 夏芍只是笑,“都是我瞎编的,听听就好。” 苏书记却觉得这个词不错,“都是指精细不好做的点心,这个就比细点好听,显得咱们厂也紧跟改革开放的脚步。我看量别做太大,光凭着这什么奶油,就不愁卖。” 尝完面包,他才道明来意,“市商业局刚找我开了个会,问咱们厂新品的事。” 十多年过去,老一辈的不少人都退了,换上了新人。所谓新官上任二把火,正好又赶上国家改革开放,估计市商业局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做出点成绩。 夏芍没急着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苏书记就看了她一眼,“市里的意思是既然上次交流会办得很成功,咱们又有新东西,不如再办一场。也算是带领咱们省的食品行业,打响改革开放的第一炮。” 车主任突然想起土产谈成第一笔出口的时候,提起当年的交流会,他们都有些唏嘘。 只有夏芍,笃定地说还会有第一届。没想到第一届真的要来了,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但东西是夏芍研究出来的,愿不愿意教给别人也是夏芍说了算。虽然心里颇多感触,车主任还是问苏书记:“市里是商量咱们,还是让咱们必须办?” “是商量咱们。”苏书记说,“比较客气,问咱们方不方便。” 这就让人舒服多了,车主任望向夏芍。 夏芍拿出的都是比较简单的东西,只有手指饼干有些制作难度,要说新鲜,新鲜的其实是样式和里面用到的奶油,别人要想跟着做,也不是完全做不出来。 不过要想办,现在却不是时机,“马上中秋节了。” 苏书记也知道,“市里只是有这么个意向,没说具体时间。上一次咱们办得仓促,有好几个食品厂都没来,这次如果要办,肯定要办得隆重,多做些准备。” 说到这里他还笑了下,“也让他们搞个选拔,选来咱们这学习的人。” 说起选拔,夏芍突然想起当初的常副主任常金顺。 因为他横插一脚,老罗不得不搞了一次公开选拔,从她和叶大勇间选出一个去省城学习。 碍于师徒情分,又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老罗只是把人逼走了。也不知道他调去五城食品厂之后怎么样了,上次交流会五城食品厂没来人,打听都没地方打听。 不过有省城食品厂的例子在前,说不定这次搞第一届,五城那边会来人。 夏芍寻思着,一抬眼,发现车主任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送走苏书记,他跟夏芍说:“有阵子没去看师父了,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吧。” 夏芍没有意见,“行啊。上回我去,他正在家里种花,也不知道种得怎么样了。” 老头儿退了休没事干,又不能做老本行,只能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 不过手还是痒痒,一到过年就在家炸馓子,做套环,哪怕一口不吃,也得做了心里才舒坦。师兄妹俩进门的时候,老罗正把烙好的饼皮夹上豆沙,“爷爷没说错吧?这个在家也能做。” 他六岁的小孙女就站在锅边,抱着做好的铜锣烧咬了一口,“好吃。” 又歪了小脑袋,满脸期待问爷爷:“奶油呢?奶油也能在家做吗?” 自从毛毛虫面包上市,简直成了小孩子的梦中情包。每天心心念念,就是再尝一口那甜甜的奶油。别说老罗的小孙女,半夏那么大了,都抵挡不了。 “奶油……奶油……”老头儿显然被问住了,见到夏芍忙问她:“奶油在家能做吗?” “能是能,不过特别麻烦,厂里的奶油都是从外面进的。” 夏芍手里就拎着毛毛虫面包,笑着拿出来一个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那眼睛瞬间就亮了,可还是看了眼爷爷,见爷爷点头才敢接,“谢谢夏姑姑。” “这时代真是变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老头儿有些感慨。 不过听说要办第一届交流会,他还是很高兴的,笑起来,连因为削瘦而格外多些的皱纹里都透着愉悦,“那你们可得赶紧办,要是办晚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师父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办了,等您过了两百岁再说。”夏芍故作严肃。 老头儿一听立马像以前一样瞪她,“等我过了两百岁,你见谁活过两百岁?” “您活一个,不就有了?”夏芍说着自己也笑了,“再说我还准备办第二届、第四届呢。” “那我可得多吃半碗饭,等着看你的第二届、第四届。” 苏书记这边给了回复,市商业局那边的确没着急办这个交流会,过了中秋才把消息放出去。 省里照例派了人下来考察,来的照例是秦一嫂,“快退休了,过来站好最后一班岗。” 机关单位退休晚,要是在工厂,她这个年纪已经退休了。当初机制饼干班那些人就退得只剩一个小唐,两人时隔十几年又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只觉时光荏苒。 十一月份,省里有通知下来,将交流会定在了次年的五月一。 叶大勇皱眉,“是不是晚了点?” “是有点晚。”夏芍说,“不过日子比较有意义,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彼时她已经当了两个多月的车间主任,陈寄北下那批木料也早就到了。做好的木桶整齐地堆在院子里,占据了夏母之前用来种菜的角落,以后估计还会占据更多。 “这个院子还是小了。”夏芍觉得家里根本放不下。 陈寄北也知道,“等明年,我看看能不能弄块地方。” 等第一年,他第一件事却是向单位申请了停薪留职。 消息传出去,全土产哗然,这已经是他做出的第一次惊人之举了。 第一次他放弃了技术工的高工资,调岗去了销售科,算是调成了,赚的提成比工资还高,这次呢? 停薪留职单位可就不给发钱了,甚至每个月还要倒给单位钱。就连停薪留职这个概念都是刚有的,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 旁人跟夏芍提起,总不免让夏芍劝劝他,叫他别冲动,他在销售科干得多好啊。 夏芍只是笑,“没事,我不是还上班呢。” 大家一想也是,陈寄北不上班,家里不还有一个车间主任,还有房子,怎么也饿不着他。这有个能干的媳妇儿就是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上班也可以不上班。 然后又都开始劝夏芍,叫她别太惯着陈寄北,哪有大老爷们不上班的。 “这下好,你真成吃软饭的了。”回到家,夏芍笑着和陈寄北说起此事。 陈寄北正在记账,闻言头也没抬,“那不是正好。”算完合上笔记本,将笔夹进去,才支了肘淡淡撩眸看她,声音低到不可闻,“正好在家给你侍寝。” 话是用气声说的,夏芍敢保证绝没有第一个人听见,但还是下意识四下看了眼。 “没事,他俩作业还没写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陈寄北道。 夏芍就忍不住捏了下男人的脸,“一天天看着正经,说话一点不正经。” 陈寄北任着她捏,等她捏够了,才说:“地方我找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236节 夏芍知道他说的是腌菜的场地,“等我休班的,这两天厂里又上了新东西,我得盯着点。” 等夏芍休班,院里的木桶早被抬走了。 陈寄北租的是江城的老棉织厂,六几年就因为经营不善黄了,工人全转去了其他工厂,厂房就空了下来。厂区不大,还带个院子,刚好可以用来晒山菜。 因为荒废了太久,房屋已经很旧了,门窗全都透风。 陈寄北只收拾出了其中一排平房,先将做好的木桶放了进去,“这边不能没人看,我请了何叔。” 何叔年纪大了,瓦匠的活肯定干不了了,又没有退休金,看个大门倒的确合适。 两人正说着,陈寄北订的大缸来了,一共十个,全都是直径一米的。比食品厂用来装糖浆那种能装个一千四五百斤的肯定要小,装个二四百斤山菜也够了。 缸是夏芍给的钱,光这十个就花了五百多。 这还是便宜的,食品厂那种特大号一百六一个,五百多只能买俩。 晚上回去算账,夏芍都有些庆幸,“还好这半年又收了二百多房租,不然都不够二千了。” 这生意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菜还没收呢,他们前前后后已经花出去一千多了。好在不管桶还是缸,都可以反复使用,明年就算要买,也不用买这么多了。 一切准备就绪,四月底,江城周边开始薅山菜了。 何婶儿、金美云她妈甚至孙清她妈,陈寄北发动了所有人脉,专门在常薅山菜的几个山头下山路上等着收。这样不用背着东西去土产公司的收购点,很多人直接就卖了。 反正价格差不多,能少跑一趟,谁愿意多跑那一趟。 收完陈寄北会租了车过去拉,按照收购量,给几人结当天的工钱。 何婶儿这辈子就没上过班,晚上回家直嚷嚷累,嚷嚷完,第一天又数着钱收菜去了。 厂房那边则是雇的临时工,每天一毛五,比家属服务队的工资高多了。虽然用的人不多,用的时间也不长,但通过熟人把消息往外一传,没几天人就齐了。 陈寄北这边第一批山菜进了缸,夏芍那边的第一届交流学习大会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大概吃过一次亏,这回省城食品厂没再自视甚高,一收到消息就报了名。不止他们,上次没来的几个厂全报名了,包括五城食品厂,十一家食品厂一家没少。 去年才退下去的车光喜拿着夏芍递给他的名单,“这回师父解气了。” 可不是解气了,上一届那么多厂没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瞧不起人。 夏芍笑着喝了口水,“我想把师父请回来,作为建厂元老出席这次交流会,你看怎么样?” “作为建厂元老出席交流会?”车光喜一愣。 夏芍点头,“糕点车间就是师父一手建起来的,别人没有资格,他也有这个资格。而且上次人没来全,我看他挺失望的,这回请他回来看看,也让他乐呵乐呵。” 那时候老罗就已经准备退了,人没来全,老头儿的确挺失望的。 车光喜半晌无言,将名单还给了夏芍,“你这个徒弟,师父没白教。” “我这个徒弟没白教吧?”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老罗忍不住跟身边的温广山说。 听说能作为建厂元老来参加这次的交流会,老头儿特地去理了个发,还把自己的毛料中山装穿上了。胸前别着个名牌,上书“特邀嘉宾”,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因为主办方是糕点车间,温广山也收到了邀请,闻言笑着点头,“没白教,就你的徒弟最有出息。” “那是,我当初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评书里咋说的来着?天赋异禀,骨骼清奇。” 见夏芍要上台讲话,老罗赶紧收了声,目含笑意落在自己最骄傲的徒弟身上。 下面十几个厂二四十号人,又有谁的目光不落在夏芍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年龄大的,参加过上一次交流会的,完全没想到一转眼,夏芍就又成为了车间主任。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沉淀下愈发从容的气度。 她只要一开口,甚至都不用刻意强调纪律,下面便会下意识噤声,变得无比安静。 等暂停下来休息,准备正式开始学习了,老罗才找到五城食品厂的人,,“常金顺这些年还好吧?” 说是师徒情分到此为止,真见到了人,还是没忍住打听了下。 没想到对方竟然愣了下,“常金顺是谁?” “就你们厂糕点车间的,长脸,个子不算高,平时挺爱笑,今年差不多该退休了。” “我们车间没有叫常金顺的,姓常的都没有。” 老罗皱眉,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姓常的都没有?他十多年前就调去你们厂了。” “你等我找人问问。” 那人跑去跟同伴说了几句,不多会儿两个人一起过来。 他那同伴显然年纪大一些,“厂里以前是有个叫常金顺的,一开始在糕点车间,没升上去,又走后门转去了销售科。不过他这人太贪,把一坛红方兑上水,装成两坛退给厂里,说是人家退的货,卖货的钱全自己吞了,吞了得有上千。那啥时期被人发现,抓去蹲了几年,又送到沟里改造去了。” 哪怕知道这个徒弟心术不正,老罗也没想到他吃了教训不仅没改邪归正,反而变本加厉。 他胆子是有多大,竟然敢用这种方式糊弄厂里,把厂里的货钱都贪了,还贪了上千…… 好半晌,老罗才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心里到底没之前那么高兴了。 温广山正要说点什么劝劝他,车间一个负责接待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叫夏芍:“夏主任!” 一面说,一面难掩喜色,让出身后一个二十来岁、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青年。 “夏主任,这位是《全省日报》的记者,来采访的!”! 第143章 万元户 夏芍上《全省日报》了。 虽然配图是黑白的,可上面的人一身工作服,眉目宛然,熟悉她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 早上秦二嫂一拿到报纸就笑了,“这么大的版面,这回是彻底出名了。” 这位记者也是会找噱头,不仅报道了这次的交流会,还附了一小段夏芍的个人简历。虽然着墨不多,但无论经历,还是上面列出来的一样样点心,都够人惊奇了。 秦一嫂下面的科员笑着恭喜她,“又促成了这么大一场活动。” 秦一嫂听了好笑,“你们与其恭喜我,还不如恭喜陆局。” “恭喜陆局?”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泽同不说,秦一嫂自然也不会说那是人家兄弟媳妇儿。夏芍自己能干,完全不需要任何照顾,说出这层关系,反而让那些吃不到葡萄的人有了说酸话的理由。 秦一嫂只是有些感慨,“这一转眼,都上报纸了。” “咱们主任上报纸了!” 江城食品厂,公告栏前突然有人喊了声。 本来看周围人多,准备等下班再来读报的人一听,全都挤了过来,“上报纸了?这么快!” “日前,第一届糕点交流学习大会如期在江城举行,参加大会的有全省……” 外面的人看不到,最里面的人干脆念起来。所有工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只觉与有荣焉。 平时大家都读报,可这种《全省日报》上面的事总是离自己很遥远。如今他们厂终于上了报纸,只要一想到能在全省面前露脸,哪怕是另外两个车间的,也跟着面上有光。 “何止面上有光,我听说还有其他市的商店过来,想进咱们厂的宫廷酥。” 夏芍还是留了一手的,宫廷酥、手指饼干,都没外传。 有些商店一看个人简介那里还有东西没见过,离得近的自然动了心思。正好改革开放,国营企业拥有了更多的自主经营权,食品厂已经准备再招一批工人,扩大生产了。 对于食品厂的工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以前,厂子效益好,他们的福利自然也好。 像林大头林业局,逢年过节都给发东西,什么苹果、橘子,过冬的时候还给发一车柴火。当然只有户主是林业局工人的才有,因此出现了不少女性当户主的情况,在其他地方绝对少见。 对于食品厂以外的人来说,这同样是个好消息。 知青回城,带来了大量待业人群。这两年又持续有中学生毕业,食品厂要是招工,能解决一些人的就业问题,管他全民工还是大集体,能有个工作就比没有强。 这可真是一个人,一个车间,带动了一整个厂,造福了一个城市。 同样倍感惊喜的,大概还有夏芍家附近的报刊亭。 改革开放以前,报纸都是各个单位去邮电局订的,一订就是一整年。改革开放以后街边才出现了报刊亭,卖些《人民日报》《全省日报》,只是刚刚开始,销量很是一般。 今天却来了个身形挺拔相貌英俊的男人,一口气把他手里几十份《全省日报》全买走了。 你要说他是想倒卖吧,这年头谁还卖报纸啊,街上又不是没有报刊亭。 可不倒卖,几十份也太多了。 穿着邮政制服的报刊亭负责人有些迟疑,“我这还有其他报纸,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男人看都没看其他,拿上买好的报纸,骑上车走了。 路上经过另一个报刊亭,听到有人正介绍说报纸上有咱们江城的厂,有咱们江城的人。他又折回去,抽出一份放回原来的位置,“送你的,空着不太好看。” 报刊亭负责人:“……” 还好现在才80年,不然报刊亭负责人一定会吐槽:啥叫空着不好看?强迫症啊! 不多会儿有人来问:“《全省日报》怎么就剩一份了?” “刚来了个人,全买走了,这份是他留下当样品的。” “全买走了?今天报道什么了买这么多?” “今天报上有咱们江城食品厂,还介绍了食品厂的夏主任,前些天那个交流会你知道吧……” 那人在报刊亭前翻了翻,走了。不多会儿来了个人,又问。 这只剩下一份,比他专门介绍还显眼,还引人注目。要是以往,负责人一定很高兴,可报纸他已经全卖完了啊,还要花工夫给人解释,这不是白费口舌吗? 另一边,陈寄北已经把车在厂房里停下,“这些天大家辛苦了,坐下喝点水,读读报。” 这是给个人干活,可不是铁饭碗,偷懒的,结完工钱人家直接就给开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挺勤快,大早上就在翻晒牛毛广,听他说让休息还愣了下,才纷纷停下。 然后每人手里就被发了一份《全省日报》。 有人不识字,拿着报纸都傻眼了,小声跟旁边的人嘀咕:“干临时工还得学习啊?” “给你你就拿着呗,不行拿回家,留着过年的时候糊墙。” 那人一想也是,正准备装起来,旁边另一个人“咦”了声,“这个夏主任咋瞅着有点眼熟?” 第237节 她凑过去看了眼,“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不眼熟嘛。”之前接话那个人满脸无语,“这是小陈老板的爱人,之前来过一次。” “你这么一说,他爱人好像的确在江城食品厂上班,还是个主任。” 所以小陈老板这不是想他们休息,也不是做临时工还要学习,他就是想炫耀一下? 众人再看向神色冷淡的陈寄北,只觉人设骤然崩塌。 夏芍晚上回到家,发现夏母手里拿着份报纸,活都不做了,在那研究往哪贴,“这可是小芍第一次上报纸,还是全省的,可得裱起来。”嘴都合不上了。 “妈你还买报纸?” 夏芍办公室也有一份,本想拿回来让夏母高兴高兴,没想到老太太已经有了。 夏母选好了缝纫机正对着那面墙,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闻言笑道:“哪是我买的?小陈买回来的。” 陈寄北去收菜了,没在家,夏芍也就没多问。 没想到晚上男人回来,又抽出两份报纸,承冬和半夏一人一份,“学习一下。” “报纸有什么好学习的?” 今年高一的半夏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梳两根黑油油的辫子,五官很像夏芍,气质却和夏芍迥异。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灵动、活泼,眼尾还调皮地微微上翘。 一面说,她一面翻开,然后眼睛就瞪大了,“我妈?” 又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夏芍,“妈你上报纸了!” 虽然做父母的能让孩子骄傲是件开心的事,可以这种方式让孩子知道,夏芍还是忍不住嗔了眼男人,才点头,“就前几天的交流会,有个省城的记者过来采访。” “妈你也太厉害了,省城的报纸都能上!” 半夏笑起来,平时挺不爱学习的一个人,也拿着报纸到旁边学习去了。 承冬看东西快,已经看完了,没什么表情地问出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怎么是两份?” 对啊,又不是吃的、穿的、玩的,两个孩子看一份就行了,怎么是两份? 还有夏母,夏母那里也有一份…… 夏芍望着男人,缓缓眯起了眼,“你到底买了多少份?” 陈寄北:“……” 难得有这种荣耀,公告栏上其他报纸都换了,报道交流会那一张却一直贴着。茶余饭后这事也成了厂里最大的谈资,好多天过去,旁人在路上碰到夏芍,还忍不住要议论几句。 相比之下,真正承办了交流会的糕点车间反而议论得最少。 主要是他们太忙了,其他市的订单一接,车间立即忙碌起来,五月中旬,他们集体加了一次班。到了月底,报纸的余波早就过了,订单却不减反增,他们又加了一次。 之前还只是因为报纸想试水,这回就纯粹是因为东西好卖了。 虽然加班有加班费,但一直这么加下去,众人还是有些吃不消。 为此厂里开了个会,决定先招三十人给糕点车间,如果还是不够用,后续再招。 而且这三十人挤一挤,把临时车间也利用上,烤炉还够用,要是再招,单位就得上新烤炉了。而上新烤炉,就要建新车间,都不知道糕点车间现在这块地够不够用。 食品厂这边忙着招工,那边,陈寄北的第一批山菜也发往了大连。 一共几十大桶好几千斤,别人不放心,何一立专门请了几天假,跟陈寄北一起上的火车。 这条线陈寄北是跑惯了的,东西很快出手,带了近五千块回来。 给了何一立一百块作为提成,又给临时工发了工资,剩下的一分没动,全赶在尾巴上收成了山菜。 这次到了七月里,剩下的山菜才一次性发走。何一立又跟着去了趟,因为东西多,陈寄北还雇了几个人帮着装卸货,出完回来一算账,何一立又拿到三百。 两趟就是五百,快赶上他以前开一年了。 何一立高兴得不得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六百斤议价粮。家里两百斤,父母那两百斤,还给何云英送了两百斤,一百斤大米,一百斤白面,都够吃好几个月了。 这也是改革开放后才有的,虽然很贵,但好歹能大量买细粮了。 就是动作太大,何大立媳妇儿不知从哪听说了,特地跑回婆家问,怎么没给他们家送。 何婶儿连眉梢眼角都没动一下,“一立买的,他爱给谁送给谁送。”何大立媳妇儿再想多说,她就皮笑肉不笑,“当初他订婚、结婚,你们两口子可都没回来。” 何大立媳妇儿最是小气,给何一立做媒没做成,连何一立的婚礼都没参加。 何大立又一味地没主见,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年下来,已经跟家里越来越疏远了。 何大立媳妇儿听了脸色很是不好,连口水都没在家喝,就走了。 何婶儿去给何叔送饭的时候提起此事,“平时不烧香,有好处的时候想起来一立没给他们家送了。我看她这是还不知道一立是给寄北干活挣的,知道还得整事。” 何叔吃着新蒸的白面大馒头,“就怕她不仅想要好处,还想要来好处的道,你可别心软。” “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何婶儿瞪他一眼,把他换下来的枕巾装起来,准备拿回家洗,“寄北对咱们家够照顾了,让你过来看门,让我去收菜,还给了一立那么多。要我说一立也没干啥,就是跟着去跑了一趟,我脑子有毛病,还让老大家那个粘上去。” “她要是拿彬彬说事呢?” “儿子我都指望不上,还指望孙子?” 何婶儿清醒得很,“要是前些年,一立没立起来,我还会想想。你看他们两口子这些年都是怎么干的,估计将来我要饭要到他们家门上,他们都不带给口吃的。” 这么说夸张了,但指望何大立两口子给他们养老,的确指望不上。 “我算是想开了,趁着咱俩还能动弹,能多攒点就多攒点,尽量别给儿女添负担。实在不能动弹了,一立和美云都是好的,云英也能回来看看咱们。” 说是这么说,可看到何大立媳妇儿又回来了,还带着何大立跟孩子,何婶儿依旧有些气。 果然没说两句,何大立媳妇儿就扯到跟着陈寄北卖山菜的事儿上去了。话里话外她家彬彬也不小了,该说媳妇儿了,手里还没几个钱,让何一立下次去带带侄子。 何婶儿当时什么都没说,就盯着她的脸看。 何大立媳妇儿被看得莫名其妙。 何婶儿:“我看你这脸是有多大,说不要就能不要。” 这还当着孩子的面,何大立媳妇儿脸立马憋红了。 何婶儿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侄子,你问问他回过几次家,跟一立说过几句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早跟寄北说了,不管谁上门找他,一律不用搭理。” 这回别说何大立媳妇儿,她儿子彬彬都受不了了。 年轻人到底脸皮没那么后,腾地站了起来,“妈你还求她干嘛?”转身出去了。 何大立媳妇儿一见也站了起来,“既然你们偏心小儿子,将来就让小儿子给你们养老吧。” 何大立坐在那,有心想说些什么,被媳妇儿瞪眼一拉,还是跟着走了。 何婶儿看着他们走远,出去的时候还把门摔得震天响,不由叹了口气,“还好一立早产归早产,好歹养住了。这要是只生了一个,我跟他爸还不得掉地上。” 因为这五百块钱而起的风波,何婶儿提都没跟何一立提。 另一边的夏芍家就热闹多了,晚上一吃完饭,孙清和大强就搬着小板凳来了,来看电视。 陈寄北从大连回来,不仅交给了夏芍一个皮包,还搬回来一台r本进口的电视。虽然只有14英寸,却是彩色的,在这刚刚改革开放的80年绝对是个稀罕东西。 夏芍家房顶架了个六七米长的杆子,陈寄北正在外面转着找信号。 夏母和半夏坐在炕边等着,就连承冬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有了!有了有了!” 陈寄北就没再动,跳下凳子,把凳子擦擦搬进了屋。 里面,彩色电视机上已经出现了人像,说实话,画质在夏芍看来着实有些糊。 但有些人家连收音机都还没有呢,更别提电视了。全家老小盯着那塑料外壳的小盒子,看了新闻看电影,一天就两个小时的节目,也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夏芍上辈子大家都玩手机,电视已经很少有人看了,靠在门边全当瞧个热闹。 没想到手突然被人握住,她转过头,陈寄北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边,正神色如常看着电视。满屋子人,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搞小动作,表情还特别正经。 夏芍发现自从开始自己做生意,这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了,比年轻的时候大多了。 这是国家改革开放了,他也跟着开放了? 夏芍捏住男人的手指掐了掐,刚掐完,孙清家大强跳了起来,“我不行了我得去个厕所!” 两口子赶紧分开,一脸认真望着电视机,还听到孙清吐槽:“懒人上轿屎尿多。” 过不多会儿大强跑回来,刚坐下,夏芍的手指就又被人勾了勾。 她干脆大大方方反握回去,反正她穿越前那会儿,大街上亲个嘴儿都不算事,牵手算什么? 这回男人侧眸看了她一眼,反而是夏芍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一直到节目结束,孩子们回屋写作业了,孙清也意犹未尽准备离开。 离开前她还问夏芍:“这个电视不少钱吧?我在前面老顾家看到过一台,也是14寸,也是你这个牌子,日丽。但是是黑白的,要四百一,你这个肯定更贵。” “东西是寄北买的,我也不知道。”夏芍看向陈寄北。 陈寄北倒也没隐瞒,“我找人在大连买的,一千多,用不上两千。” “一千多?”孙清立即打消了念头,“那我买不起。” “没事,你过来看就行。” 改革开放后国内一年一个样,夏芍觉得没必要太早买这些东西,买了一天也只能看俩小时。 听说东西这么贵,等孙清走了,夏母不免说陈寄北:“以后还是别买了,挣点钱也不能乱花。” 陈寄北点头,夏芍也没跟夏母说她口中的挣点钱是挣了多少。 男人给她的那个皮包很沉,一打开里面全是大团结,整整十沓,一万块。这还是他买了电视,他们依旧在这改革开放的第一桶金中,一跃成为了万元户。 结婚这么多年,夏芍终于有种嫁给首富大佬的真实感了。 为了表示对未来首富的尊重,她特别有仪式感,还把那十沓用牛皮纸扎着的大团结数了一遍。 数完笑盈盈看男人,“够你吃十年软饭了。”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钱装进了皮包里,把她按在了炕上,先侍了个寝。 这钱夏芍留了一部分在手头周转,还有一部分直接存进了银行。八/九十年代银行的利息极高,九几年甚至能达到百分之一三十,八几年也有百分之十。 有房租,有存款可以吃利息,就这两笔收入都能赶上夏芍的工资了。 虽然没人知道陈寄北到底挣了多少,可他收山菜往大连运了,这个根本瞒不住。风声透出去,之前劝夏芍别太惯着陈寄北的人口风一变,又劝夏芍把陈寄北盯紧了。 “这些跑销售跑供应的,哪个在外面没两个娘们儿,何况你家小陈还长得一表人才。” “就是,你可得小心点,别辛苦把他扶持起来,让别人占了便宜。” 第238节 “要不你工作别干了,专门去给他管钱,看着他……” 人们常会拿财富、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与地位,夏芍可以理解。 但她不觉得陈寄北赚得多了,她就要抛下一切专门看着陈寄北,她的工作同样有价值。 六月里,糕点车间扩招了第一批工人。夏芍专门调了几个人,对他们进行岗前培训。 培训一周后这些新人正式上岗,糕点车间的产量也有所提升。但还是不够,随着江城食品厂的名头打响,来订货的越来越多,远一点的甚至要用火车发货。 人手实在不够用,到了十月份,厂里再次扩招,这次招了五十人。 这还是夏芍怕步子太大扯到蛋,有意压着的结果,不然还得招更多。就这五十人招完,糕点车间的车间也不够用了,临时又加盖了两间,添了两台烤炉。 因为产量和销售量的提升,相应的采购员和销售员也多招了几个,尤其是销售员。 厂里一看,干脆成立了个小组,专门负责糕点车间的销售,人数快占销售科的一半了。 这些销售员夏芍都去看过,眼神太过闪烁的不要,纯粹关系户不要。 改革开放以后,销售员做手脚掏空厂里资产的太多了。有收了货款不给厂里,存在银行吃利息的,也有把真东西卖了,弄点假的回厂里退货说没卖出去的。 苏书记这方面还算抓得严的,没像其他厂一样被买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着捞油水。 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出去了是个什么样,夏芍不想被影响了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口碑。 十月底,新工人和老工人打散,重新分配到了几个车间,两个新车间也正式投入了使用。 每天都有糕点源源不断的入库,又运输出去,糕点车间也从四个班扩充到了六个班。 就在这时,夏芍收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由陈寄北老家发过来的,发报人陈庆宝,上面只有熟悉又不熟悉的五个字—— “父病危速归”。 第144章 旧事 自从被陈寄北摆了一道,陈父这些年很消停,人没再来,信也没再写过。 陈家另外几口就更不可能来了,毕竟陈寄北对他这个亲爹都没手下留情。 一晃十三年过去,突然再收到陈父的消息,没想到就是病危。夏芍有瞬间怀疑过和当初夏万光那次一样,是狼来了,想想陈父今年也七十了,又不太敢确定。 而且这次发电报的还是陈庆宝,陈寄北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 上次那么惨,陈家人应该知道就算把陈寄北诓回去,也未必能要到钱。 夏芍把电报拿回去,男人果然很冷淡,扫了眼,就把电报纸丢进了锅底。 看到火苗舔上纸张,夏芍默了下,“你不回去?万一是真的呢?” “是真的,他也有孝子贤孙帮他摔盆、哭灵,用不着我回去打扰。” 陈寄北并不想多谈这件事,转了话题,“我去看看他俩写没写完作业,陪着练会儿口语。” 孩子越大,就越能看出不同来。 承冬性子沉稳,做事专注,从上学起数学就没扣过分,高中后顺理成章读了理科。半夏性子活泼,反而无师自通有点经商这方面的头脑,。夏芍准备让她读商学。 两个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学习抓得严,外语方面全是陈寄北在负责。 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她和陈寄北都有工作,将来一个接班进土产,一个进食品厂不就得了。反正不论读大学还是当兵,回来也就是个全民工,接班同样是全民工。 只要是全民工,就比招工招来的大集体小集体强,就好找对象。 夏芍也没法说将来全民工大集体一样下岗,只笑道:“多学点东西,对他们总没坏处。” 不理解的人照样不理解,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家有钱。 没钱谁放着班不接,非要读什么大学,一耽误就是好几年,还姑娘儿子一起读。 和夏芍走得近的却很相信她和陈寄北的眼光,孙清已经决定让儿子高中毕业后去当兵了,何二立家孩子还小,倒是何云英的大女儿和承冬半夏一届,准备学个护士。 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夏芍就再次收到了陈寄北老家的电报。 这回的电报更短,只有四个字——“旧事遗物”。 谁的旧事?谁的遗物? 夏芍都开始不确定陈父是不是真病危了,提到旧事和遗物,目的性太强。 但她有一种预感,陈寄北会回去。 那样冷漠的童年,那样窒息的家,有些事他虽然从来都不提,却不代表他不想弄个清楚。 果然男人拿着电报沉默半晌,神色难辨,最终还是没把这张也丢进锅底,“我回去一趟。” 说着又轻轻一哂,“回去看看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是想唱哪一出。” “我陪你回去。”夏芍说。 “你就别去了,他们这么钓我回去,肯定没好事。” “我陪你回去。”夏芍轻声却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夫妻,公公病危,我这个做儿媳的理应回去。结婚这么多年,我也该去给婆婆上个坟。” 或许是那笃定的眼神,或许是那句“我们是夫妻”,陈寄北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道:“那就回去。” 随手把那张电报纸折了起来,“最好明天,省的去晚了,他真死了。” 这话有些嘲讽,但谁也没资格说他嘲讽得有错。 两人收拾东西,请了假,将两个孩子交给夏母,第二天就坐上了回陈寄北老家的火车。 回去的时候老家正在埋电缆,架电线。东北城市化比较早也比较高,七几年江城附近的农村就通上电了,老家这边晚一些,改革开放以后才陆续开始通电。 一别近二十年,陈寄北还清晰记得回老家的路,老家的人却显然不怎么记得他了。 也是,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又瘦得厉害,如今却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了。眉眼虽还淡淡的,气质里却满是沉稳与从容,再没有了当初的冷漠和尖锐。 两口子进了村,一路的人或打量或疑惑,都有些好奇哪来相貌、气质都这么好的一对夫妻。 陈寄北却没急着回家,脚步一转,敲了敲另一户人家的门,“陈庆扬在家吗?” 出来的是个五十左右的妇女,疑惑地打量两人,“他去看着村里通电了,你们找他有事?” 陈寄北点点头,和对方问了具体的位置。 一直到问完离开,对方转身回院里,才忍不住嘀咕:“这谁啊?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陈庆扬倒是对陈寄北还有印象,毕竟去东北接过陈父。 见到陈寄北和夏芍两口子,他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你们回来了。” 这让夏芍不动声色挑了挑眉,看这架势,搞不好陈父还真是病了。 果然陈寄北一问,陈庆扬点头,“安二叔是病了,躺在炕上有一个星期了。”还叹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叹得颇为复杂,不知为什么,对方还看了陈寄北一眼。 这一看就是还有事,都不用对视,夏芍已经开口问:“我记得爸他身体挺硬实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陈庆扬闻言微滞,“身体再硬实,也是七十岁的人了。” 这更肯定了夏芍心中的猜测,她干脆让陈寄北拿出那封电报,“不是我们多心,主要家里还给我们发了这样一份电报。我们实在摸不着头脑,想着扬哥你是实在人,先来找你打听打听。是我们想多了最好,不是,我们也能有个准备。” 村里人对陈寄北有偏见,对夏芍却没有。 当初去接人,陈庆扬跟夏芍也是打过照面的,对她印象还不错,接过电报一看,立即嘀咕了句:“这八成是安二婶让发的,庆宝才多大,能知道这些事?” 见陈寄北和夏芍都看着自己,他又叹了口气,“你们都回来了,这事我不说 ,早晚也得知道。” 找了别人先帮自己看着,自己带着两人去了村支部办公室,“这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庆丰。” “陈庆丰?”夏芍有些意外。 转头去看男人,陈寄北眼底却有些晦涩,熟悉默契如她,一时都难以辨清里面的情绪。 提起陈庆丰,陈庆扬再次看了眼陈寄北,神色愈发复杂,“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今年开始通电了。隔壁汪家村有采石厂,比咱们村有钱,一听说要通电了,村里立马出钱买了台电视,准备放在村支部大家看。你们城里回来的,电视肯定认识,就那种彩色电视机,花了好几千。” 这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夏芍却忍不住再次去看陈寄北的神色。 男人表情未变,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嘲讽,和一丝果然如此。 “就上个星期,汪家村那台电视突然丢了。全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陈庆扬显然有些尴尬,顿了下,声音也变低了,“后来查出来,庆丰他姥姥没了,他跟着他妈回了趟娘家。还有人看到他扛着个纸壳箱去县里,说是去卖鸡蛋。” “陈庆丰他妈姓汪,隔壁汪家村的。”陈寄北淡声给夏芍解释了句。 夏芍懂了,估计东西是陈庆丰偷的,事情闹出来,把陈父给气着了。 她没有追问那些细节,“所以爸病了?” 自己村的人偷了别人村的东西,还是自己家亲戚,陈庆扬哪能不尴尬。听夏芍没有追问,他松了口气,“人当时就厥了过去,醒了之后这半边就不能动了。” 看来是中风。 陈父年龄大了,突然生了这么场大气,激动之下的确有可能中风。 “那台电视呢?”陈寄北突然问。 陈庆扬一窒,“卖了,说是卖了六百块钱。” 六百? 夏芍也不知该说陈庆丰太大方,还是太无知。 那可是好几千块的彩电,全新的,他竟然六百块就给卖了。 不过这么一说,陈庆宝连发两封电报就可以理解了。 陈庆丰六百块钱卖了,想追回来可就难了,这事估计没办法收场了,他们这才打起了陈寄北的主意。 陈庆扬估计也猜出来了,望着陈寄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口子从村支部出来,面色都有些沉。尤其是陈寄北,唇角始终挂着轻嘲。 “他以前就这样吗?”夏芍轻声问男人。 第239节 她突然想起那次陈庆丰去江城,陈寄北一听到声音,立即把家里的小座钟放进了箱子。 当时还以为他是怕陈庆丰看到他们过得好,回去跟家里说,家里来打秋风。现在看来,恐怕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陈寄北“嗯”了声,嘲色更浓。 “那……” 你爸以前不知道吗?怎么会被气病了? 夏芍正想问,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传来,“庆年?庆年你可算回来了!”打断了她的话 。 是个穿枣色衣裳的女人,看着五十来岁,个子不算高,长得却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褶堆着褶,这是年纪大了眼皮松弛了,年轻的时候绝对水汪汪的。 只不过大概是没休息好,她面上浮肿,眼下也有些黑。 见到陈寄北人,那双眼睛立马红了,“刚听庆扬媳妇说有人找庆扬,长得有点眼熟,我就猜是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回家,先找庆扬来了,你爸还在家等你呢。” 说着又哭又笑,把陈寄北从上打量到下,“二十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又忍不住嗔怪,“听说你在东北过得不错,娶了媳妇,还生了对龙凤胎。这么多年了,就算你对我有疙瘩,也该回来看看你爸,他好歹把你养这么大。” 真是好厉害,好一个社会主义好后妈。 又是惊喜又是激动,如果夏芍不是事先知情,光看她这番做派,还以为她是陈寄北亲妈。 如果她一直都是这样,也难怪陈父被哄得团团转,把陈庆丰看得比亲生的还亲。难怪陈寄北在这个家连条生路都找不到,宁愿被说成是街溜子,也要离开。 他那时候还太小,话又少,根本斗不过这种段位的老绿茶。 汪贵芝这么一说,终于也有人想起陈寄北这么号人了。 “福安家庆年?福安不是说他死外头了吗?咋又回来了?” “福安那是说气话,你也信……” 几声议论低低传过来,却没一个人上前打招呼,和夏母回老家那时截然不同。 陈寄北像是早就习惯了,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下,只望着汪贵芝,“陈庆丰还好吧?” 汪贵芝立即像被掐住了脖子,什么惊喜、激动全卡在了脸上。 但这人可不是一般的会装,立即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他最近也是倒霉。” 又像是才发现陈寄北身边的夏芍,“这是你在东北说的媳妇吧?长得这么俊,又不是见不得人,咋也不带回来给我跟你爸看看?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可真是会说话,话里句句都带着暗示。 要是陈寄北没跟她交心,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听了这话,还真可能以为他不够尊重妻子,不愿意带妻子来见父母。更别提她话里透出的那些事,到底是哪些事? 夏芍笑了,“我和寄北都刚回来,您既然有时间,陪我们四处转转吧,我还是第一次来。” 出事的是她儿子,她都不急,在这跟他们说废话,他们急什么? 汪贵芝显然没想到自己会碰个软钉子,再次一噎。 “还是别转了,回去看看你爸吧,你爸他……哎!” 到底没再废话,带着两个人往家里走了。 比起夏家,陈寄北家条件就好多了。一进院四间正房,两侧还盖有厢房。这些厢房都是不住人的,一面放了粮食石磨和大缸,一面堆着关里用来烧火的草。 看这房子,也难怪当初夏家是贫农,陈寄北家里却 是中农。 刚进院,一个三十七八的女人满眼红肿迎了出来,“人真回来了?” 看到陈寄北,立马就要过来拉人,“你总算回来了,你可得救救你哥啊!” 陈寄北不动声色横移半步,躲开了。 汪贵芝见她上来就哭,还是在院子里,也按住她的手,“进去再说。” 女人一听忙抹了泪,几人进去,汪贵芝却没立马带着他们去看陈父,而是将人安排在西边的小间里,“你们两口子住这屋吧,庆年小时候就是在这屋长大的。” 陈寄北望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眼里却没什么怀念,“有话直说,我没有太多时间。” 汪贵芝闻言顿了下,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口,陈庆丰媳妇儿却已经等不得了。 “庆丰上个星期就被抓走了,现在还关在公安局,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这些年你不在家,都是他帮你孝顺父母,照顾爹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别说陈庆丰有没有照顾爹妈,就算有,怎么就成帮陈寄北照顾的了? 夏芍用那种压低了但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陈寄北:“陈庆丰不是你哥吗?我怎么听着爹妈是你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他不是你继兄,是叔伯兄弟?” 陈庆丰媳妇儿哭声一止,也尝到了跟汪贵芝一样被噎的感觉。 陈寄北本来面色还有些冷,闻言看她一眼,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平静。 两口子也不多说,在炕边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那婆媳俩,看她们什么时候说到正题。 刚才跟陈庆扬说了不少话,陈寄北还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打开,递给了夏芍。 夏芍喝了两口,递还回去,他就就着夏芍喝过的位置,不疾不徐喝起来。 别说汪贵芝了,陈庆丰媳妇儿都没想过陈寄北会是这样。 陈寄北去东北的时候她已经进门了,只觉得这个小叔子阴鸷、冷厉又孤僻,不好好种地,还到处惹是生非,不是跟这个打架就是跟那个打架,很不讨人喜欢。 坐在这里的男人却穿着得体,气度从容,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沉着、自信。 就连他脸上那一点冷淡,也恰到好处,只会让人油然而生一股距离感,而非不喜。 她不禁看向婆婆,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慌。 汪贵芝现在也有些摸不准陈寄北的脉,只能看向夏芍,“你们见过庆扬,应该也听说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庆丰哪是那种人,他这明明是被冤枉的。” 陈庆丰媳妇儿一听,也跟着在一边抹眼泪。 汪贵芝更是一脸悲愤,“你爸一听说就气病了,我一个女人家,又没有招。现在他们扣着庆丰,非让咱们赔,你跟庆年都是城里人,好歹帮我们想想办法。” 还真跟他们想的一样,而且看起来不是太懂法。 也是,她十几岁就生了陈庆丰,结婚一定很早,读没读书识不识字都不好说,更别提懂法了。而 且这些年国家的法律本来就不完善,有时紧得要命,有时又有一堆空子可钻。 夏芍静静听着她说完,声音依旧很温和,“您是不是没找对重点?” 汪贵芝哭声一止。 夏芍已经温声又道:“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您心知肚明,何必在这绕圈子,耽误时间?” 这回汪贵芝看她良久,见她始终不为所动,低声叫儿媳妇,“你先回那屋。” 陈庆丰媳妇儿有些错愕,她却沉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先回那屋。” 没办法,陈庆丰媳妇儿只能站了起来。 汪贵芝跟着她出去,把对面屋门关上,又关了这屋的门,才坐下来,“你从小就跟人不亲,心里又有疙瘩,我也知道光说你爸病危,你肯定不会回来。” 陈寄北黑眸淡淡望着她,没说话。 汪贵芝也不觉得尴尬,叹了口气继续道:“要说你爸跟你妈的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我娘家离得不远,多少也听到了一点。你妈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说是你奶奶娘家那边一个远房亲戚,以前家里不错,后来不行了,没什么人了,这才投奔到你奶奶家。” 和夏芍猜得差不多,陈寄北母亲家境一定很好,不然不可能读书识字还教孩子练字。 “至于她跟你爸。”汪贵芝看了陈寄北一眼,“她其实不太乐意,不然也不会大冷天跳下河救你姑家泽同,把孩子弄没了。那可是个带把的,下来的时候都四五个月了。” 陈寄北他妈上一个孩子,是他妈自己弄没的? 夏芍转头去看男人,发现男人垂着眸在拧水壶盖,动作已经顿住了。 她问汪贵芝:“当时您多大?” “十二三吧。”汪贵芝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又解释道:“我是有一回听你爸说起的。就是庆扬结婚那回,庆年应该有印象,当时你爸喝了不少酒,人都迷糊了,被你宁大伯架回来的。我给你爸擦脸,听你爸嘟囔,说要不是纪月然,他也能娶儿媳妇了。” 纪月然,显然是陈寄北母亲的名字。 汪贵芝有些无奈,“你只知道跟你爸生气,也不想想,当爹的哪有不喜欢儿子的。我听你爸说,你小时候你妈还叫你寄北,听说有首什么诗就叫《夜雨寄北》。你侄子课本上就有,我可以找给你看看,你也是男人,要是你媳妇……你可能比你爸还生气。” 话她没明说,意思却很明显。 陈寄北他妈之所以不愿意嫁给他爸,两口子关系之所以那么僵,都是因为他妈心里有人。 不仅心里有人,还把头一个孩子弄掉了,所以他爸才那么不喜欢他妈,连带着也不喜欢他。 这么说,倒的确能解释陈寄北他妈对他为什么那么冷漠。 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的孩子,不被期待的孩子,怎么可能亲近得起来。 可要真是这样,陈寄北又该情何以堪?这个世界上,就连他的母亲都希望他不要存在…… 夏芍已经看到了男人泛白的指节,正要说什么,东边屋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接着是陈庆丰媳妇儿的声音,“爸你干嘛?”又赶紧喊人:“妈!爸他摔地上了!” 夏芍望向汪贵芝,见她看了陈寄北一眼,才站起身,“怎么弄的?” 汪贵芝开门出去了,夏芍也低低叫了声:“寄北。” “我没事。”陈寄北抬起眸,声音里还有未褪的暗哑。 但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也放下水壶站了起来,“过去看看。” 夏芍没说什么,两人来到对面屋的时候,汪贵芝和陈庆丰媳妇儿正在扶人。 陈父头发一大半都白了,摔下来的时候还碰倒了角落里的痰盂,水洒了一地,也弄湿了他半身。他艰难地在地上使着劲儿,却只累得粗喘,半分也挪动不了。 夏芍分明看到,陈庆丰媳妇儿手上扶着他,眼底却闪过一丝嫌弃。 而陈父听到脚步声,浑浊的老眼突然朝他们看来,抖着半边嘴唇,吐字含糊。 “庆、庆年……那、那件……当初……”! 第145章 寄北 陈父的话说得很含糊,没等人听清,汪贵芝已经把他扶到了炕上。 “身上都湿透了,还是先别急着说话了。”汪贵芝看了门口的夫妻俩一眼,“我给你爸换个衣服。” 第240节 这就是不方便两人看了,果然说着她就要来关屋门。 陈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扭身,“庆丰!是、是不是庆……庆丰……” 话没说完,屋门已经合上了。 夏芍望向陈寄北,发现男人眼神漆黑,并没有阻拦,也没有试图问个究竟。 “你爸这几天都是这样,还不是被那帮冤枉人的给气的。”不多久汪贵芝又出来了,说着神色还一暗,“让你们嫂子收拾吧,这些天都是她跟庆宝媳妇帮我照顾的。” 想到陈庆丰媳妇儿眼底那一丝嫌弃,夏芍笑了笑没说话。 汪贵芝关好门,提起儿子眼睛又是一红,“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妈的东西,我也会想办法找出来给你。庆丰还有孩子,你们也是做父母的,算我求求你们了,帮我救救庆丰!” 陈寄北却已经拎起了包,“让我想办法也行,你去诚叔爷家道歉,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当年的事?”汪贵芝一惊,脸上迅速变得发白。 陈寄北冷淡的眼神里就带了些似笑非笑,“既然求我,该拿的诚意总该拿出来。” 说完也不看她的反应,转眸望夏芍,“你第一次回来,我带你转转。” 两口子就这么走了,把汪贵芝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走出去,陈寄北的脸却彻底冷了,抿着唇一言不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沉寂。 这种沉寂夏芍只在刚结婚那会儿见过,忍不住叫了一声:“寄北。” 陈寄北“嗯”了声,人却没有看过来。 夏芍想了想,干脆抛给他一个问题,“爸刚才说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这回陈寄北默了下,开口了,“我十五岁那年,我爷爷有个堂兄弟,儿子从外面回来,戴了一块手表。第二天东西丢了,在我和陈庆丰住那屋发现的。” 话说得简单,内容却足够惊心动魄。 夏芍的呼吸都窒了下,声音也变轻了,“他说是你拿的?” “嗯。他妈一见,当时就哭了,跟诚叔爷和伟二叔说对不起,都是她没把我教好。又说孩子还小,一时糊涂,让他们别跟我一般见识,买了东西连着二天去他家道歉。” 夏芍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 陈寄北转头,揪住她包带,“你干嘛?” “回去抽她个老绿茶。” 夏芍下颌线紧绷,眼都是冷的,“她儿子偷东西,凭什么赖在你头上?还让你救救他,脸皮这么厚,怎么不拿脸去撞墙劫公安局?” 夏芍性子平和脾气又好,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更别说还要动手打人了。 陈寄北拽着她包带,望着她侧脸,突然声音放轻,“媳妇儿。” 那一声很低柔,甚至有点缠绵的味道。 夏芍的心就像泡在了苹果醋里,酸酸的,软软的,浸满了对他的心疼,“你那渣爹就这么信了?” 这回陈寄北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小时候偷拿过他的钱。” 小时候偷拿过钱? 夏芍突然想起夏母丢钱那一次,男人过激的反应,和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 顾不上周围有没有人,夏芍回握住男人的手,目光澄澈语气笃定,“你当时是为了什么?” 是当年才九岁的他孤零零站在那,等着人问却始终没有人问的那句。 陈寄北低头,看到覆着自己手背的那只手,白皙、柔嫩,一点也不像记忆里那一只,苍白、瘦弱。在这初冬寒冷的室外,手心还有暖暖的温度,也不像记忆里那般冰冷。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一天,有人抓着他的手,叫他别去。 一边说,一边还在咳,脸上还有他难得一见的,淡淡的笑容。 陈寄北忍不住握紧了那只手,像梦里无数次那样,想要抓住些什么。 夏芍被握得有些疼,却没有出声,好半晌,她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因为我妈病了。” 有些事放在心底太久,就像长进了肉里,一翻,连皮带肉扯开来,“她病得起不来了,家里也没有人给她看,我听说岳家庄有个好大夫,就……赶了二十多里路过去。” 一个九岁的孩子,赶了二十多里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听一个陌生的大夫。 等他回来,天都已经黑了,家里乱糟糟的,全都在找他,找被他带走的钱。 一进门,他就被陈父捉住揍了一顿,周围也尽是指责,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偷钱,将来迟早要进去。他喊着自己是去给妈妈请大夫了,陈父却说请什么大夫。 说鞭梢去了鞭本在,死个媳妇小破财。 死一个媳妇在他眼里,竟然只是小破财…… “那大夫看不下去,把他劝住了,又进去看了我妈,出来的时候直摇头,说拖得太晚了。我守着我妈到后半夜,天还没亮,她就……他又迅速娶了汪贵芝。” 陈寄北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觉得刻板、生硬,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夏芍却从紧握住自己那只手上,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一个九岁的孩子,妈妈病了没人管,他去请了大夫,别人关心的却只是他偷拿了家里的钱。而且这种偏见伴随他直到十五岁,陈庆丰偷了东西赖给他,陈父想也没想就相信了。 “李来娣说你差点进去。” “就是那次,我年龄小,对方没追究。” 也还好他年龄小,不然不是一生都被毁了。 有个会装的后妈,有个偏心的爹,他百口莫辩,当初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好了。”过去太沉重,夏芍被男人牵着,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你走了,没人给陈庆丰背锅了。你委屈 了那么多年,这身脏水总算洗干净了。” 陈寄北没说话,脚步也停了下来,远远望着前方。 夏芍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村,而前方,就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土包。 她瞬间明白过来,陈寄北的母亲应该就葬在这里,陈寄北说着往事,不自觉便把她带到了这。 陈寄北大概也觉察到了,沉默良久,牵着她转身往回走。 刚听到那样的事,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换了谁,也不想这个时候去见母亲。 夏芍拉了他,“她说的未必就是真相。” 男人脚步停住,没有回头,看背影肩背绷得有些紧。 夏芍拽紧男人的手,“你爸以为的也未必就是真相。如果孩子是你妈自己弄掉的,何必要等四五个月,前二个月不是更容易动手?如果她不想要你,你哪能真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也不可能平安长大,晚上开着窗,盖被的时候盖住头,孩子就没了。” 幸福的童年能够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却要用一生来治愈,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寄北那么聪明敏锐的人,为什么想不到这些? 还不是有些事在他心里太多年,已经成了结,一旦触及,他便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还不是已经失望了太多次,宁愿就这么信了,也不想有了希望却再次落空。 夏芍拉了陈寄北往前走,“如果她真的那么厌恶你,何必教你练字,让你跟她待在同一屋檐下。她只要往外赶你,说些伤你心的话就行了,她说过吗?” 陈寄北任由她拉着,好半晌,声音低到不可闻,“没有。” “那不就得了。”夏芍回眸看男人,“我觉得咱妈要不就是生性冷淡,要么就是有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陈寄北眼睛动了动。 夏芍点头,“就是心里生病了,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生活也提不起兴趣。” 其实她怀疑陈寄北的母亲有抑郁症,只是这年代还没有这种概念。 “我看咱妈也不一定是奶奶家的亲戚,也没听奶奶家多有钱,哪来出身这么好的亲戚……” 夏芍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疑问,管他有没有道理,有没有依据,只要能证明汪贵芝的话不是真相,证明陈寄北不是连母亲也不希望存在的孩子,陈寄北就能好受一些。 可没等接近那片土丘,陈寄北还是拽住了她。 夏芍转过头,发现男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脚步却稳稳定在原地。 “我们去找小姑奶。”陈寄北低声说,“老一辈人都不在了,我大爷去世早,大娘也改嫁了,就剩这个小姑奶,是我太爷爷的老来女,比我爸还小几岁,可能会知道。” 能想到找人去问,而不是踟蹰不前,至少已经找回了些从容理智。 夏芍想了想,干脆也不拉他了,“行,咱们先去趟小姑奶家。” 陈寄北的小姑奶嫁得有点远,隔了好几个村子,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 陈寄北只知道小姑奶叫什么,小姑爷叫什么,根本就没来过,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到小姑奶住在哪。老太太已经有些糊涂了,见了陈寄北根本没想起来他是谁。 “小姑奶,我是庆年,福安家庆年。” 陈寄北见她满脸茫然,又道:“那年庭五叔结婚,家里人都看热闹去了,我饿得踩着板凳从大缸里舀水喝,您还偷偷给我煮了个鸡蛋,不让我往外说,您记不记得?” 说陈庆年老太太不记得,说起这个倒是有些印象,“当时我怕人知道,还把鸡蛋壳拿出去扔河边了。嫂子回来,压根没发现,还说家里鸡今天下的蛋有点少。” 大概这事办得很得意,老太太还抿着缺牙的嘴笑了笑。 笑完终于想起陈寄北是谁了,拉着陈寄北的手,“庆年啊,我说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听姑奶一句,那些事别干了,好好种地,将来说个媳妇,分出去单过。” 人是想起来了,却把陈寄北当成了十几岁那个少年。 陈寄北任由她拉着,“我已经有媳妇了,也带过来了,给您看看。” “真的?”老太太立即眯起眼,盯着夏芍仔细瞧了瞧,“长得真不错,和你般配。” “我也这么觉得。”陈寄北竟然接了句。 等老太太看够了,他才说起正题,“小姑奶,我妈您还记得吗?” “记得,咋不记得?她来咱家的时候我都十岁了,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长得好,说话也好听,你奶奶在家捂了好几个月都不敢让她露面,生怕给家里惹麻烦,还跟你爷爷大吵了一架。当时我就住在东边里屋夹出来的小间里,吓得气都不敢喘。” 想起当初的往事,老太太还压低了声音,好像高一点就会被人听去。 夏芍却忍不住和陈寄北对了个眼神,他妈果然不是他奶奶那边的亲戚。 如果是,应该是他爷爷跟他奶奶吵架,怎么反倒是他奶奶不乐意? “更具体的您还记得吗?”陈寄北低声问老太太。 老太太立马来了精神,“咋了?她哥打了胜仗,回来找她了?” 他妈还有哥哥? 陈寄北和夏芍再次对视一眼,全都没有想到。 第241节 毕竟这么多年了,别说舅舅,一个母亲那边的亲人陈寄北都没见到。 夏芍笑着对老太太道:“是有人来找,我们也不敢确定是真是假,所以想找您问问。” “要是北边回来的,应该是真的。” 老太太说,说着还叹了口气,“那时候世道乱得很,她家那么大的家业,她爹一死,全都没了。听说她哥哥还在北边打仗,根本顾不上她,这才托给了你爷爷。也是你爷爷这人老实,给东家干活的时候勤勤恳恳,不然家里哪来这么多地?他也是念着东家的好……” “她是爷爷东家的女儿?”这回夏芍是真有些惊讶了。 老太太一听,却立马警惕起来,“什么东家的女儿?没听说过,俺们家可没藏人。” 这一看就是又犯了糊涂,夏芍干脆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唠家常一样问:“小姑奶,咱们家那老房子修得可真好,比周围几家都像样,当初花了不少钱吧?” “那可不。”老太太又得意起来,“我大哥,那是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干活的,每年都能带回来不少银元。银元你们知道吧?拿回来全买地了。可惜世道不好,他那东家败了,不然还能买更多。不过也还好是败了,要不然土地改革,不是地主也是个富农。” “那东家托他照顾女儿,他怎么让人跟他儿子了?” “哪是他让的,他命短,把人接过来没两年就没了。我嫂子见人长得漂亮,还有个哥在北边,搞不好就打了胜仗当了官,就动了心思,跟她说能想办法给她哥捎信。” “然后她就同意了?”陈寄北声音有些轻。 老太太点头,又叹气,“不同意咋办?她在这吃,在这住,出去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那个混乱的世道,别说出去有没有认识人,刚走出村子估计就被胡子抢了。 纪月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这人生地不熟,除了依附陈家,还能有什么选择? “那你嫂子给她哥写信了吗?”夏芍问老太太。 “我嫂子哪知道她哥在哪。”老太太摇头,“不过就是骗她嫁给福安,她那时候还小,每天问,每天等着回信。后来给我嫂子问不耐烦了,我嫂子才说了实话。” 那也难怪她对陈家人这么反感,这么冷漠了。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连自己的终身都赔了进去,最后却只是骗她的,她该有多绝望? 大概也觉得自己嫂子做事不地道,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从那起她就不爱说话了,后来孩子没了,更不爱说话,每天坐在窗边,不是看书就是盯着北边发呆,我出嫁的时候都没来送我。后来我才听说她又有了一个,只是没几年就解放了,她哥也没回来。” “她就是那时候生的病?”夏芍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老太太点头,“病得厉害,饭都吃不下去,解放没两年人就没了。” 夏芍可以理解。 家散了,人被骗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大概只有哥哥了。可全国都解放了,哥哥还没回来,估计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撑着她的那口气一散,人也就油尽灯枯了。 纪家把纪月然交给陈寄北爷爷,看好的是老爷子的老实忠厚,却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没了。 他一没,从天堂跌到地上的纪月然才真正跌进了泥里。 夏芍忍不住握住了陈寄北的手,却听老太太“啊呀”一声,“对了,月然还有个箱子在我这。” “在哪?”陈寄北的语气透出些急切。 结果老太太一愣,也被问住了,“对啊,箱子呢?让我放哪了?我记得是她走之前交给我的,让我等庆年大点了再给庆年,结果那孩子不争气,一点也不正干,还到处惹祸……” 老太太趿了鞋下地,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还是她儿媳妇听到动静,进来问了问,从仓房翻出来个一尺长的小木箱,“是不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老太太拿抹布擦了又擦,擦干净上面的灰,递给陈寄北,“你走得急,姑奶也没来得及给你。你妈就这点东西,你拿回去收着,别祸害了。” 从小姑奶家出来,夫妻俩都有些沉默。 但比起从陈家出来,这次的沉默却有些不同,至少没了那种压抑的沉寂。 陈寄北看了看天色,“去县里吧,找个招待所,先休息。” 夏芍没有意见。 风尘仆仆赶回来,他们一直到处奔波,没有好好休息,,他也需要个地方看看那个箱子。 两人谁都没提回陈家,去县里找了个招待所入住,又吃了饭。饭后陈寄北才打开箱子,里面其实没什么财物,估计有财物也留不下,只有几本书和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了,书页也被翻得卷了边,但箱子是樟木的,好歹没被虫蛀。 夏芍看了眼,“这就是咱妈经常看那几本书?” “嗯。”陈寄北神色有些恍惚,盯着看了良久,才伸手把东西拿出来。 男人的动作很慢,一页页翻开那些书,偶尔碰到粘页的,便小心翼翼跳过去。书全拿了出来,才露出箱子最下面,一个用线钉的粗纸本,上面歪歪扭扭,是儿童稚嫩的笔迹。 夏芍有些意外,“这是……你小时候写的?” 陈寄北没有做声,这回僵坐了更久,才把那个本子拿出来。 只是纸质太差,纸张又薄,只翻了两页,他就翻不下去了。 所有东西都看过,又收进了箱子,最后陈寄北才打开那封信。 信是纪月然写给哥哥的,大概写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后来才留在了手里。信上问哥哥安否,又说自己已经嫁人了,他就要做舅舅了,让哥哥不必为自己担心。 “如果是个女儿,小名就叫思私,儿子就叫寄北。寄望于北,盼兄早归……” 陈寄北呢喃着这句话:“寄望于北,盼兄早归。” 所以他的寄北,从来都不是《夜雨寄北》的寄北,他母亲也从没有什么心上人。母亲甚至连孩子的小名都起好了,还特地写信告诉舅舅,更不可能是故意把孩子弄掉。 她只是病了,在越来越无望的生活里病了…… 旅途劳顿,又奔波了大半天,夏芍实在熬不住,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再醒来已是半夜,身边空空荡荡,她披了衣服,才在走廊尽头发现男人的身影。 夜色中一点红光明灭不定,已经戒烟十几年的陈寄北,身边大大小小全是烟蒂。她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声,男人立马掐了烟,回头看她,“你醒了?”声音异常沙哑。 夏芍什么都没说,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男人。 熟悉的怀抱还带着被子里的温热,陈寄北覆上她的手,顿了顿,又转过身,将头埋进她颈间,一如当年第一次跟她提起母亲。不同的是,这一次夏芍感觉到了颈间的湿热。 他大概也是自责过的吧,自责没能更早去找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过世。 可一个没了求生意志的人,灵丹妙药也救不了她的命。 夏芍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男人的头,就像当初,他只有二十一岁,而她也才二十二。 好半晌颈间的湿热才停了,她也才听到男人微暗的声音,“咱们把妈接走吧,接到江城。” 陈家人虽然庇护了她,却也骗了她,害了她,让她二十几岁便香消玉殒。如果有选择,她应该也不想葬在陈家祖坟,跟陈寄北奶奶、渣爹和那个老绿茶终日相对。 夏芍毫不犹豫,“好。” 第二天,两人去扯了六尺红布,赶在正午时分准备迁坟。 刚要动土,汪贵芝带着人来了。! 第146章 回家 这回汪贵芝不只带了陈庆丰媳妇儿,还有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棍的老翁,一群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开口便问陈寄北:“你这是干嘛?” 陈寄北将镐头拄在地上,只有五个字——“接我妈回家。” 当初纪月然过世,他僵着脸埋下第一捧土,身影小小的,瘦瘦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如今他再次站在这里,身形高大、颀长,看人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冷然。 恍惚间众人又看到了那个狼崽子一样尖锐孤僻的少年,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汪贵芝第一个反应过来,“这里就是你妈的家,你还要把她接哪去?” 那个老翁更是大怒,“二十年不着家,一着家就挖你妈的坟,陈家怎么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陈寄北只是冷冷勾唇,“陈庆丰偷了汪家村的彩电,人还在局子里,都是你陈家庄的好子孙,我接我妈就是不肖子孙。那你们陈家我确实不敢待,还不如跟我妈姓纪。” 偷彩电那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汪贵芝一直说陈庆丰是冤枉的。 她这人在村里口碑一直不错,此刻听陈寄北这么说,不少人都皱起了眉。 汪贵芝一见,立即满脸受伤哭起来,“就算你对我有疙瘩,也不能这么说你哥啊。他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不说对你多好吧,哪回被你打了,不是都没还手?” “是啊。”陈寄北声音淡淡的,“哪回我爸不是帮他两倍三倍地打回来。有时候我明明没打他,他看我不顺眼,也在身上弄点伤,然后跑我爸面前晃,我爸一问就看我。” 他眼里泄出些嘲讽,“你自己养出的儿子,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汪贵芝一听,哭得更伤心了,“你就是这么看我,看你哥的?”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身边那个青年登时怒视向陈寄北,“我妈对你还不够好吗?哪回咱爸打你,不是她拦着?哪回你在外面惹了祸,不是她低声下气,帮你赔礼道歉?” 那老翁也直把拐棍往地上敲,“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你、你这个白眼狼!” “让三叔。”汪贵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试图维护,“不怪他,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让老翁更气,“你做得还不够好?你难道要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陈寄北只是冷眼在旁边看着,等几人一番唱念做打结束,才淡声道:“那不是正好?我把我妈接走,她百年之后就能跟我爸并骨了,也省的将来还要立三个坟。” 说着也不理几人,再次举起镐头。 那老翁大怒,就要上前阻拦,陈寄北凉凉一掀眼皮,“我一个人能打几个,你们知道。” 男人这副混不吝的模样夏芍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真是好用。那老翁拐棍都举起来了,又这么顿在了半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没人上前。 陈庆宝倒是想动,被汪贵芝偷偷拉了下袖子。 于是一群对一个,场面竟然僵持住了,只听到镐头落下的闷声。 夏芍发现街溜子也有街溜子的好处,陈寄北要是只会讲理,早被这些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纪月然的坟显然没有人好好打理,土被冲得很薄,没几下,就露出里面早已褪了色的棺材。 这要是让陈寄北把坟给迁走了,他不是跟陈家庄再没了联系? 汪贵芝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你妈的遗物你不想要了?”说完惊觉这话太硬,又哭起了纪月然,“都是我对不起你,没帮你把儿子教好,让你死了都没个安生!” 她不提遗物还好,一提,陈寄北更想冷笑。 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都在小姑奶那,她哪来的遗物? 男人扫了眼众人,声音冷淡却清晰,“东家托陈家照顾女儿,陈家却骗人家女儿嫁给自己儿子。这种缺德事都能干出来,我妈就算带了东西,也早被花光了。” 此话一出,别人还没回过味来,那位让三叔脸先沉了,“你瞎说啥!” 看这反应,就算不全部清楚,肯定也知道点内情。 也是,村里突然有外来人,别人不打听,他这种叔伯兄弟也肯定会打听。 第242节 陈寄北嗤笑一声,“我到底瞎没瞎说,您心里不清楚吗?”继续清土。 眼见那位让三叔被问得哑口无言,跟着来看热闹的几个人心里全泛起了嘀咕。 年轻些的还好,年龄大些的,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有可能。 毕竟陈寄北那个妈太漂亮了,说话做事,全都不像村里人。陈启谦以前是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做工的,他们也知道,当时还有不少人羡慕他走大运赚了钱。 这事就连汪贵芝都不知道,闻言心里不禁一咯噔。 这要是真的,陈庆年岂不更恨陈家?哪还会出钱帮她救庆丰? 她敢跟他谈条件,倚仗的本来就是手里那所谓的遗物。 沉默中,陈寄北已经将棺材清出了大半,汪贵芝咬咬牙,“你不是想让我去跟你诚叔爷说,当初那事是庆丰干的吗?我去!只要你愿意抬抬手,放庆丰一马,让我做啥都行。”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死心,这不是告诉别人她全是被逼的吗? 这样就算话说清楚了,也没几个人信吧,估计还会觉得陈寄北敢做不敢当,千方百计让别人背锅。 夏芍都被气笑了,“听您这意思,您儿子偷东西,全是我们陷害的。那就奇怪了,您儿子上个星期偷的东西,我们收到电报昨天才回,您是不是求错人了?至于当初那件事……” 她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您不用去解释了,我们不需要。反正当着我妈,当着陈家列祖列宗,我们敢说一句问心无愧,您敢吗?您儿子敢吗?” 越没有见识,往往就越迷信,何况这还是在陈家祖坟,哪能不让人生出些敬畏来? 汪贵芝嘴唇翕动,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我敢”。 这反应已经能说明很多 问题了,夏芍嘲讽一笑,没再看她,将红布铺在地上,肃容等待陈寄北开棺。 三十年过去,木质的棺材早已腐朽,陈寄北道一声“打扰了”,没怎么用力,便撬开了棺盖。 冬日正午的阳光明明很暖,晒在人身上,却让人无端感觉到发凉。陈庆丰媳妇儿这些天本就慌得六神无主,彻夜难眠,被那令人牙酸的开棺声一刺激,第一个受不住了。 “庆丰不就是拿了块手表,赖在你头上,至于这么多年还抓着……” 没等她说完,便被汪贵芝厉声打断:“秋芬!”可还是晚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怪只怪陈庆丰对这件事一直挺得意,有一次喝醉酒,不小心跟媳妇儿透过口风。 而且汪贵芝声音这样尖利,表情这样可怖,也是众人以前没见过的,一时间全都望向了她。 这时候再辩解什么都没有用,汪贵芝只能深吸一口气,认了,“当初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没有办法啊。庆丰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总不能真叫他一辈子都毁了吧?你不一样,你好歹是正儿八经的陈家子孙,又比庆丰小两岁,就算拿了也不会有事。” “您说的不会有事,就是被打了个半死,从此全村都拿他当小偷?” 夏芍唇角带着冷笑,“他那时候才多大?十五岁,就要给您儿子背锅,受这种不白之冤!这是他心性坚韧,挺了过来,要是他想不开,死了都是个冤死鬼!” 汪贵芝想把后果说得越轻越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夏芍就偏要把后果说得越重,“他已经是个没妈的孩子,村里人不相信他,亲爹也不相信他,我……” 因为真心心疼,她话里带出一丝哽咽,“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他本就是个没妈的孩子。如果他妈还在,对他再冷漠,也不会让他受这种冤枉。 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装得再好,亲儿子闯了祸还不是让人家顶缸。 众人看汪贵芝的眼神又变了,尤其是当初在背后说过陈寄北的,愧疚之下,一枪怒火全发向了汪贵芝。甚至有人小声道:“还真当她是什么好后妈,我呸!” 汪贵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泪眼婆娑看向那老翁,“让三叔,我、我真不是……” 陈寄北这位叔爷本就是被她特地请来的,自觉在村里德高望重,一来便被陈寄北怼了,老脸很有些挂不住,闻言立即呵斥夏芍:“长辈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话还没说完,那边陈寄北镐头重重落在地上,冷冷看来。 老头子话声一滞,但还是硬撑着气势,“你妈好歹养你这么大,家里是家里,怎么能闹到外面?赶紧把庆丰弄出来,有啥回家说,到时我盯着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夏芍轻笑了声。 老头子待要发怒,夏芍已经正色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叔爷您心眼这么好,愿意以德报怨,可以拿自家的钱帮她儿子还,我和寄北也敬您品德高尚。” 这才是真噎人,哪个愿意帮陈庆丰还了? 老头子哽了哽,半天没能接上话。 夏芍已经不再看他,“让我们拿钱捞一个害过寄北的人,请恕我们做不到。就算寄北愿意,我也不愿意,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最后这句是望着那些来看热闹的人说的,说得很是真诚。 众人本就觉得有些对不住陈寄北,还有些同情,闻言自然点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夏芍就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大家。” 她人长得漂亮,气质又温和,说话在情在理还动听,让人很有好感。立即有人丢下汪贵芝过来帮忙,“都是亲戚,有啥好谢的?哪用得着我尽管说。” 夏芍诚心诚意再次和对方道谢,“妈就寄北一个孩子,寄北人在东北,也没办法总回来,就想着还是迁过去比较好。妈能有个人给她上坟,寄北也能有个妈。” 那人点头,“应该的。”帮着把腐朽的棺材板又清了清。 本就是被骗的,陈福安对她和儿子又不好,人家儿子要迁走,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 陈寄北跪下来,小心将母亲的骸骨收捡到红布上,包好,背上身,“妈,儿子带你回家了。” 他站起身,话语掷地有声,响在这空寂的天地间。 “妈!你跟着儿子走,儿子带你回家了!” 夏芍跟在他身后,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妈,我们带您回家了!” 忽然之间起了风,呜呜咽咽,像是在回应他们的话。 两口子就这么走下了山,良久,众人还望着他们的背影,满是唏嘘。 “没想到当初那件事,他竟然是冤枉的。” “谁又能想到。难怪安二叔那么打,他都不认,也不去道歉。” “安二叔也真是的,自己亲生的儿子,给个带来的背了这么多年锅……” 就连陈庆宝也愣愣站在那,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事发生的时候,他才五岁,只记得二哥偷了东西,哪成想……哪成想竟然是这么个真相。 议论纷纷中,陈庆丰媳妇儿实在没憋住,“我妈养了他那么多年,让他顶个缸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汪贵芝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你给我闭嘴!” 要不是她,这些破事哪能抖出来? 要不是她,这么多人在,还有让三叔,说不定就能逼那白眼狼掏钱了。 现在好,人走了,当初那事也抖了出来,他们上哪弄钱捞庆丰去? 汪贵芝还不知道,偷东西这事一旦报案,就没办法私了。哪怕她们凑够钱,把彩电还回去,陈庆丰也得判刑,顶多少判一点,何况她还凑不够钱。 知道的夏芍不会说,陈寄北不会说,他们甚至没打算再回陈家,回陈家庄。 下了山坡,正准备沿着村外的路离开,却在村口碰到了陈庆扬。 陈庆扬已经听说陈寄北回来迁坟了,皱着 眉,“安二叔那边,你跟他说了吗?” “他有老婆有孩子,也不差我妈一个。” 陈寄北竟然笑了笑,虽说很淡,可别说陈庆扬,夏芍都没有见过他笑。 阳光亮堂堂照在他身上,仿佛有什么一直笼罩的阴云正在渐渐消融,男人望向远方的路,“我还背着我妈,就不回去了,庆扬哥帮我跟我爸转句话,就说我祝他长命百岁。” 不知为什么,夏芍想到了《血观音》最后那个片段。 陈父现在瘫痪在床,需要人伺候,他祝他长命百岁,是想他好,还是想他不好? 不过好与不好都没有关系了,接走母亲,他连在这里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没了。 从此天大地大,吾心安处是吾家。 夫妻俩都没再回过陈家庄,暂时安顿好陈寄北母亲,却买了东西,再次登门探望小姑奶。 这次夏芍仔细跟小姑奶打听了陈寄北爷爷那个东家,“妈到最后,念着的还是去了北边的哥哥。不管最终有没有结果,我们尽全力,也算帮妈完成这个心愿。” “嗯,我们尽全力。” 两口子费了番工夫,才终于根据小姑奶的只言片语,找到当初纪家的老宅。 一共三进的四合院,在当年绝对算不错了。但经过战火的洗礼,到底不见了昔日的光彩,院子里电线交错,还盖了不少偏厦,也成了个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大杂院。 这明显就是建国以后没有主,或者被国家强制没收了,又租给了没有房子的百姓。 两人买了东西,挨家挨户拜访,问有没有姓纪的人回来找过。住户们都说没有,两人也不失望,又留了地址,拜托这些住户留心,有人来找就把地址给对方。 哪怕他们一走,这些人就把地址扔了,只要有一个人留着,都有一线希望。 做完这一切,两口子背上陈寄北母亲,一路回了江城。 十二月里,江城已经落了雪,不管路上还是山上,全都白茫茫一片。 两人根据记忆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清干净地表的雪,在上面架起了柴堆。 这时候东北的土已经冻上了,如果有人去世,要么把棺材停在山上,等春天开化了再埋。要么就像他们这样,架火堆,等火堆将土层暖过来,变软了,再开始挖。 安葬好陈寄北母亲,夏芍把两个孩子都带过来见了见奶奶,除夕烧纸,元宵送灯。 那灯是承冬和半夏亲手做的,萝卜切寸许高掏成碗状,碗中间扎一根牙签。牙签表面缠了棉花,油浇上去,灌进碗里,用火柴点燃,就可以送到山上去了。 陈寄北亲自带着孩子上山去送的,回来的时候下了雪,父子三人身上都落了薄薄一层。 夏芍拿了扫炕的小扫帚帮他们扫,扫完两个孩子刚到陈寄北,男人一歪头,冰凉的面颊贴到了她手上。不仅贴,他还按住她的手,像是要从她这里汲取些温暖。 半夏当时就用手捂了眼,“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是没看见,手指间却有缝隙,隐隐露出一双灵动好奇的大眼睛。 可惜只看了一眼,脑袋就被承冬扳了过去。 半夏有些不满,“哥你又动我头,我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都好几个月了,你还没看够?”承冬没撒手,按着妹妹的脑袋就把人推进了屋里。 “说了别弄我头发!”门关上,还能听到半夏抗议的声音。 大概在她看来,自从回了趟老家,自家人到中年的爸妈突然就开始秀恩爱了,旁若无人地秀。早上妈妈给她剥个鸡蛋,她爸都要用那黑漆漆的眼睛望她妈,“我的呢?” 然后她妈又莫名特别心疼她爸,赶紧给她爸也剥了一个。 看了两天,她就不想吃鸡蛋了,感觉有点噎。她哥比她精,直接把鸡蛋装进了书包。 第243节 她姥姥更精,老花镜一摘,装自己眼神不好,啥也看不到。像此时这种场景,老太太更是目不斜视进了屋,边走还边嘟囔:“好好地,我这老花镜咋起雾了?” 夏芍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陈寄北也不在意,光明正大和老婆贴贴了会儿,才放开她,接了她手里的扫帚自己扫,“刚才送完灯回来,我碰到老邱了,他也停薪留职,出来单干了。” 老邱,就是当年的销售员小邱,帮陈寄北带过丝巾那个。 夏芍有些意外,“他也出来单干了?” 不怪她意外,老邱这个人谨慎有余而变通不足,反应还常常慢半拍,着实不太适合干销售。 当初他跟陈寄北合作,陈寄北都不干了,他还来问。结果实在舍不得那些外快,又不敢在单位的东西上动手脚,他就自己弄了几次,没怎么卖出去不说,还差点撞到枪口上。 这种人给单位干都勉强,何况是单干。 陈寄北给夏芍解释:“他有个亲戚挺厉害,跑老毛子这条线,挣了不少,带着他一起干的。” 这么说夏芍就懂了,做倒爷,八几年的时候还是很赚的,就是风险也高,还不合法。 她忍不住问男人:“别跟我说你也想干。” “要是没有你跟孩子,我说不定会去。”陈寄北扫完进去,把衣服脱下来挂好,“有你不会。” 有你不会。 只有短短四个字,却是确确实实的情话了。 自从解开了母亲那个结,这男人依旧话少,对于情感的表达却变多了,当然也学会了秀恩爱。 夏芍放了心,坐在炕边等着听他的下文。 男人随手从糖盘里摸出两块糖,看看她的脸色,又放回去一块,“老邱那亲戚想买个临街的房子,听说咱们手里有,让他跟我打听,问两千卖不卖。” 三百多买的,一转手就是两千,他们当然不亏。 但夏芍还是问了问男人:“你最近要用钱?” 就算开春要收菜,他们手里这些连本带利也够了,用不着卖房。 果然陈寄北“嗯”了声,“今年收完菜,我想把钱全抽/出/来,进口设备,开木材加工厂。” “开木材加工厂?加工什么?”夏芍对这方面并不是很了解。 “胶合板。现在跟老m也建交了,不管m国还是r本,o洲,木材这一块的缺口都很大。咱们江城就有林业局,运输这一块的成本可以省了,走大连出口渠道我也能找到,只差设备。” 而设备,才是成本里的大头。 夏芍沉吟,“要买设备的话,就算卖房子,咱们手头这些也不够。” “手头这些是为了建厂房,请工人,疏通关系。” 这件事陈寄北显然考虑已久,“买设备的钱,我准备从银行贷款。”! 第147章 贷款 这才刚改革开放,很多人连贷款是什么都不知道,陈寄北就能想到贷款做生意了…… 而且卖山菜绝对不少挣,才一年就让他们成了万元户,继续做下去,不说大富大贵,在这江城也是少有的有钱人了。这男人却宁愿背上贷款,也要办厂。 夏芍望着陈寄北,一时没说话。 陈寄北也望着她,“卖山菜虽然赚钱,但山上的菜就这么多,就算全被我们收了,也顶多十来万。何况土产还在收,其他人见我们赚了钱,也可能跟着收。” 这是个行业天花板的问题,山菜再赚钱,上限在那,何况这东西还要看天。 东北这地方冬天冷,要是雪大还好说,雪小,盖不住地皮,一些植物的根就会被冻死。比如酒厂要用的葡萄,再比如山菜,到时候长都长不出来,还怎么卖? 木材就不一样了,售价贵,天花板便高。 自从改革开放,江城的旅店里就常年住着一些南方来的客商,专门在这等着批发木材。 国内都在等着用木材,更别提每年数目惊人的出口额了。 而实木虽然结实耐用,历久弥新,价格却不便宜,而且十分沉重,不便于搬运。不像胶合板甚至后来出现的刨花板,轻盈又实惠,将来会占据绝大多数的木材市场。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有眼光。 正感慨,没想到陈寄北看了她一眼,“这也是你给我的灵感。” 夏芍被弄得有些懵,“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让孙姐借钱买房,然后把房子租出去,用房租还钱?” 那是以租养贷,和贷款做生意又不一样。现在可不是几十年后,身上没点贷款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而且书里没有她,他还不是成为了首富? 夏芍决定不勉强自己那有限的生意头脑,去跟上大佬那总是超前一步的眼光,“你觉得能贷就贷。反正我去银行存钱的时候听人说过,现在的利息还挺低的。” “我可能要贷上百万。”陈寄北语气郑重,“你就不担心我还不上?” 这个夏芍还真不担心,别说他是书里的首富,就算不是,木材、矿产和运输在这八九十年代都是很赚钱的。虽然没后来的房地产赚得多,想亏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和男人开玩笑,“还不上,咱们就带着咱妈和孩子去海外。” 八九十年代跑路的人还挺多的,有的是做生意赔了本,也有打着做生意的旗号骗国家钱,拿到贷款就出去享受了。刚刚改革开放,这方面的监管还没那么严。 夏芍故意眨了眨眼睛,“说不定咱们没找到舅舅,是因为舅舅去了海外呢。” 陈寄北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听她提到舅舅,还是过来,无声把她抱在怀里。 没几天老邱又过来问,夏芍就把那套房子出手了,两千块。 反正八几年这一波涨完,再想大涨就得等九几年两千年开始炒房产了。这房子放在手里也是吃房租,陈寄北要用钱,那就卖,抱着未来的首富她还能缺房子? 陈寄北拿到钱,一连好多天都早出晚归。 有时候半夜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看得夏母禁不住担心,又怕女婿坏了身体,又怕女婿学坏。邻居们更是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夏芍依旧淡定。 带着酒气,回来还不是照样交公粮?有时候闹得比年轻时还不像话。 他要是还有余力在外面找小妖精,她敬他是条汉子。 忙忙碌碌中,收山菜的季节又到了。陈寄北预料的一点没错,今年就开始有人跟着收了。 这门生意本来就没什么门槛,土产跑过大连这条线的也不止陈寄北一个。 比起陈寄北只拿提成,那些人手就脏多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哪个手里没点钱? 有一天孙清她妈回来,还气得骂了半个小时。说不知道谁那么缺德,专跟他们堵在同一个地方收,还说这东西出口价多高多高,他们收便宜了,恶意抬价。 “要都按出口价给,他们咋不自己去大连卖?人工不是钱啊?运费不是钱啊?” 孙母是又气又想不通,“他们收的那么贵,能挣几个钱?这不损人不利己吗?” 孙清也想不通,“就跟有人学我做内衣,故意做得比我便宜一样。” 夏芍倒是可以理解,“谁也不傻,怎么可能损人不利己?不管是抬高收购价,还是压低售价,压缩自己的利润空间,为的都是把其他竞争对手挤出去,形成垄断。只要市场上就剩下他们一家,想多少钱收菜,多少钱做内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资本要进入一个市场,通常都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现在没人有那么多资本,顶多也就是恶意竞争,想从这块蛋糕上狠狠咬下来一块。 夏芍发现有个总是能走在人前的老公也挺好的,至少她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怎么上火,陈寄北就更不在意了,“没事,咱们还按原来的价格收,能收多少是多少。” “咱们不跟着涨价吗?”孙母忍不住问。 “不涨。咱们涨了,他们还会往上涨,就算收到了,也不一定能挣到钱。” 如果是准备长期做,那说什么也要争一争,哪怕亏一点,也得把这个份额占住了。可他们又没准备长期做,陈寄北那边甚至已经开始建厂房了,哪有工夫搭理那些人。 六月初,今年的第一批山菜出货。 陈寄北那边的厂房刚刚建好,还要收拾,通水通电,就没亲自去,交给了何二立和金美云。 何二立自觉没那个脑子,有些犹豫,倒是金美云干脆利落,“销路都是现成的,你去年也去过,就是把东西送过去,有啥不行的?咱们先试,不成再找寄北。” 两口子请了假,一起跑了趟大连。 回来连空桶、钱和账一起交给陈寄北,账记得清清楚楚,陈寄北这种常年跑销售的一看,就知道绝对没有水分。而且在有人竞争的前提下 ,货竟然全送出去了。 回去男人和夏芍说起金美云,“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夏芍听了直笑,“不然你以为她当初哪来的钱给她妈治病,给家里还债?” 当初金美云才十六,可就知道帮村里其他人卖东西,收跑腿费了。 七月初,最后一批山菜出货,陈寄北依旧没去,何二立这回就有信心多了。 他不行,不是还有他媳妇儿吗? 他媳妇儿行就行了。 两口子又一起请的假,单位其他人知道了,难免在背后议论。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阴阳怪气的,,还有想和夏芍套近乎,看自己能不能也跟着喝口汤的。 夏芍一概不理,上个月,厂里再次开会想给他们车间招人。 因为改革开放后有了更多自主经营权,他们的糕点打破区域限制,已经越来越多地卖到了其他城市。六个车间都开始跟不上日益增加的需求量,最少也得再建一个。 可加盖了之前那两个新车间,糕点车间已经没有地方了,去年的元宵都是在其他车间晾的。 有人就提议把酿造车间让一部分出来给他们盖厂房,酿造车间不同意。 糕点车间需要用地方,他们就不需要了?再盖两间厂房,连个车都进不去了。 现在可不是以前,单位又买了三辆汽车,吨位还都不小。 酿造车间不同意让,酱菜车间离得远,就更不可能让了。厂里连把围墙往外挪都想过,可惜外面也没有地方,只能向市里申请,看能不能重新给糕点车间选个址。 “市里要是批了,咱们就得搬走了吧?”叶大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厂区唏嘘。 他入厂早,风风雨雨近三十年,如今连小赵都退休了,只剩他跟夏芍。 夏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有说话。 倒是新来的核算员是厂里这两年才招的,年轻,也没他们那么多感触,反而很期待,“那不是正好,现在这个车间太挤了,尤其是上下班,还得错开走。” 夏芍也就笑着点头,“要重新选址,的确得选个宽敞点的地方。” 晚上回家,陈寄北又没回来吃饭,连半夏都忍不住抱怨:“天天忙,我和哥都快高考了。” 第244节 “你还需要你爸送啊?”夏芍笑她。 这年代可跟后来不一样,只有一半的毕业生能去参加高考,能考上的就更少了。大家都不重视,很多人甚至就是去考着玩的,自然也不会有浩浩荡荡的送考大军。 “我又不是要他送,才想让他回家。” 半夏噘噘嘴,还是把碗筷收拾下去,准备回屋看书。只是回屋前又挽住夏芍的胳膊,“妈你可得管管我爸,哪有男人晚上不回家的?不守男德!太不守男德了!” 正说着,外面院门响,陈寄北回来了。 刚还在声讨爸爸的半夏眼睛一亮,,又故意板了脸,站到妈妈身后,“妈你说他。” 夏芍好笑,正要真说两句,陈寄 北进门就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 夏日里穿得薄,男人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这一下亲得又重又响。别说半夏惊讶地张大了嘴,夏芍都被亲得懵了下,才想起来推他,“你干什么?喝高了?” 没想到陈寄北一点没被推动,还低头又亲了一口,“夏芍,贷款批下来了。” 夏芍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贷款批下来了?” “嗯,批下来了。”男人眸底漆黑、清明,一点不见醉意,反而透出几分璀璨的光彩。 然而他又的确是醉了,因为他闺女在旁边挤眉弄眼看他半天,他竟然没发现。那双眼里就只倒映着一个身影,拿到贷款后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也只有这一个身影。 一直到高考那天,半夏还跟哥哥说:“太多余了,当时我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太多余了。” 可不多余吗?她爸跟她妈头挨着头说了那么多,才看到她,“你怎么没回去看书?” 半夏满腔对爸爸的思念之情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妈你说他。” 夏芍也的确说他了,“好四十的人了还喝这么多,你不要命,我还不想改嫁呢。” “改嫁?”陈寄北都喝多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然后那张好不容易有了点表情的脸瞬间冷了,“跟谁?” 承冬倒是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才发现?小时候你闹着要跟妈妈睡,爸看你就很多余了。” 半夏一愣,继而大怒,“要高考了你跟我说这些!” 半夏几乎是追着承冬进的校门,辫子和裙摆一起在空中飘扬出欢快的旋律。 夏芍就在后面不远处笑望着,明明说不来送的,最后还是偷偷跟陈寄北来了。总觉得孩子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做父母的如果不来,会错过很多东西。 高考结束,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暑假,还去夏万辉那里住了大半个月。 回来的时候分数已经出来了,承冬不出意料是江城的理科状元。半夏的成绩差一些,去她看好的学校也够了,兄妹俩还在一个城市,只是去了不同的学校。 入秋,夏芍亲手收拾东西,送走了两个孩子。 从那么小一点点养大,就这么离开自己飞走了。她突然能理解上大学时,为什么每次离家,奶奶都在身后看着,哪怕化成了路边一个小黑点,依旧不愿意离开。 她也知道了什么叫空落落的,尤其是脱口叫出孩子名字的时候,哪怕她和陈寄北其实都很忙。 八月里,陈寄北进的生产线到了,德国进口的,还来了个老外指导他们使用。这年代老外多稀罕啊,走到哪被人围观到哪,人都走了月余还有人不时提起。 何婶儿就是当时跑去看热闹的一员,“外国人的名字可真长,我记了好几遍都记不住。” 又问夏芍:“厂里招工人招得咋样了?我听我们家老何说,要开始生产了。” “是要开始生产了,暂时只招了两百人。” 早 期没那么多订单,人招多了只会浪费资源。因为他们是私企,有些年轻人还不愿意干,觉得不是全民工,将来不好找对象,夏芍跟陈寄北也不急就是了。 何婶儿听了不由感叹:“还是你们家寄北敢干。” 又说了几句厂子,才道明来意,“承冬和半夏小时候用那个摇车,你还留着吧?” “留着。”虽然两个孩子过了周岁就用不上了,夏芍还是一直收在仓房里。 何婶儿就问能不能借,“我一个挺好的老姐妹,小儿媳也怀了一对双,前两个月刚查出来的。这单个的摇车好弄,双胞胎的,我就知道你们家有。” “行啊。”夏芍去仓房墙上拿了摇车,“就是好多年了,有点脏。” 何婶儿见她要拿进屋擦洗,赶紧接过来,“你就别麻烦了,我让她自己弄。”又再三跟她道谢,“用完了我就给你送回来。”拎着摇车告辞,去找她那老姐妹了。 摇车放得比较深,夏芍正准备把刚才挪开的东西挪回去,才发现自己挪开的是把太师椅。 这东西还是当初马四全送过来的,屋里没地方放,就暂时收进了仓房。后来那十年来了,这些老物件更不好往外面拿,时间一久,她和陈寄北也就彻底忘了。 正好陈寄北从厂里回来,夏芍叫男人,“过来搬一下,看能不能摆你办公室去。” “摆我办公室?”陈寄北看着那几把落满灰的太师椅,皱眉。 “对啊。”夏芍说,“好歹是以前的老物件,摆在办公室里多上档次。” “你放着。”陈寄北就回屋挂了外套,挽起袖子自己往外搬。 十几年过去了,东西竟然一点没坏,一看用的就是好木料。夏芍拍去上面的浮灰,又拿扫帚扫了遍,见还是灰扑扑的,端了水盆出来,拿抹布一点一点擦。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擦出来……” 她话音一顿,洗了把抹布又在刚刚那块擦了下,“这上面怎么还有雕花?” 陈寄北也拿了抹布正要擦另一把,闻言看过来,“雕花?” “嗯。”夏芍把擦出来那一块给他看,“看着还挺复杂。” 陈寄北没再说什么,两人合伙将一把椅子先擦了出来。 的确有雕花,椅角、背屏都有,尤其是三扇的背屏,雕得栩栩如生极其细腻。这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以简洁、朴素为主,讲究实用性多过于美观。 “这该不会是什么古董吧?”夏芍有些迟疑。 陈寄北也不太敢确定,过几天不知从哪找了个人来看,还真是古董。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八几年的时候北京那边才刚刚开始有玩家倒腾这些老物件儿,全江城都没有几个识货的。可这东西只要放着,早晚会变得值钱,估计还值不少钱。 “你打算怎么处理?”夏芍问陈寄北。 陈寄北想也不想,“既然是古董,那就还回去。” 当初他就不是很想要,知道东西以后会值钱 ,就更不可能要了。两口子商量了下,准备找个时间把东西送回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先听说马四全受了重伤。 马四全今年七十五了,人越老,就越怕摔跤。 他没有厉叔的好运气,厉叔只是摔断小腿,他断的却是大腿根,医生提起来都只能摇头。 当时是邻居家来通知的马小宝,夏芍听说后,也和陈寄北去了医院。 马四全手背上挂着水,大概是因为疼痛,看着十分苍白憔悴,感觉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个好几岁。看到两人,他勉强辨认了半天,望向守在床边的儿媳妇。 他儿媳立即给两人搬了凳子,打着手语示意两个人坐。 马小宝右手不灵便,很多工作都不能做,可老大不小了,又不能总不结婚。最后马四全想了想,干脆给儿子找了个因为发烧把耳朵烧坏,听力有障碍的。 两口子一个在食品厂当警卫,一个在福利厂上班,虽不富裕,日子也算过得去。 因为都是后天的,家里三个孩子也都很健康,有马四全帮忙贴补着,最大的也有十三了。 马四全有儿孙绕膝,要不是突然摔这一跤,脾气都越来越好了。 两口子进去放下东西,先关心了老爷子的身体,才低声把那些桌椅的事说了。 马四全显然已经忘了,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们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那些是古董。 夏芍倒也不瞒他,“现在改革开放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些老物件儿搞不好能值不少钱。我和寄北都觉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还是还给您比较好。” 没想到马四全听了沉默良久,竟然道:“不用了。” 这让陈寄北和夏芍都很意外。 马四全当初那么拼,又是打压陈寄北,又是争八级工,还不都是为了儿子。 明知道东西以后会值钱,他竟然不要,是不是他们说得不够清楚? 夏芍又解释了遍,马四全却只是默默听着,等她说完,才忍着疼低声道:“东西你们留着吧,给小宝……我怕他守不住,也怕他手里有了钱,又……老毛病又犯了……” 眼看水要挂完,他儿媳跑出去叫护士了,怕护士看不懂手语,还写了张字条。 马四全看着儿媳妇忙前忙后,眼里竟然泄出些笑意,“他这些年挺好,有老婆有孩子,过、过得也踏实……还是别叫他有钱了,这样挺好,挺好……” 当初马四全拼命挣钱,是为了儿子;如今不想有钱,也是为了儿子。 大概当初马小宝身中数刀躺在血泊里,他永远都没法忘记,也永远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 两人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马小宝来给马四全送饭,手里大包小包,完全不像当初那个躺在炕上发脾气的少年。马四全看着儿子,也绝口不提那些桌椅的事。 “师父想开了。”陈寄北低声跟夏芍说。 “是啊。”夏芍也有些唏嘘,“说不定他这样,才是真对儿子好。” 很多人走错了路,都是一条路走到黑,死不回头。 马小宝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不幸的是他付出了一只手,和注定无法富足的下半生;幸运的是他还有机会回头,是他有一个好父亲,愿意帮他重新站起来。 从医院回来没几天,马四全过世。 夏芍和陈寄北去参加葬礼,看到了何二立两口子,也看到了哭得伤心的马小宝和孩子。 “以后能照顾,就帮着照顾点吧。”回来的路上,夏芍跟陈寄北说。 陈寄北“嗯”声,回家把容易打滑的地方都处理了一遍,生怕夏母也摔倒。 就在这时,市里给了回音,驳回食品厂重新给糕点车间选址的申请。 他们准备把糕点车间分出来,独立建厂。! 第148章 正文完 市里决定将糕点车间分出去,独立建厂,也有自己的考量。 食品厂附近已经没有大片的土地了,不独立建厂,新厂址也会离老厂较远,不利于沟通和管理。 何况糕点车间本来人就不少,现在又连招了两批,再招下去,就要超过食品厂的一半了。而看这个趋势,肯定是要再招的,超过食品厂原有的人数都有可能。 到时车间办公室那点人员配置肯定不够,这么大体量的一个车间,厂里也不好管理。 第245节 与其将来麻烦,还不如趁着这次搬迁,让糕点车间独立出去,直接向市里负责。这样上面少了个管理层,也能发挥出更大的主观能动性,创造更多价值。 市里很快有正式文件下来,更江城食品厂糕点车间为江城糕点厂。 厂址也选好了,还好巧不巧,就在陈寄北的木材加工厂不远。 虽然现在看来,两个厂的地址都有些偏。但江城市内就那么大,以后再建厂,肯定还会安排到这边,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新开发区,反而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关于这个新厂的厂长人选,市里也开会讨论过。 糕点车间的效益一直不错,从去年开始,更是在食品厂的总收入中占了大头。这么好的单位,一看就有油水可捞,哪会没人动心思,想安排个自己人过去摘桃子。 可想摘桃子,也得能摘得了才行。 如果说建起糕点车间的是老罗,一手将糕点车间推向今日辉煌的就是夏芍。以她在糕点车间的声望,派任何人过去,恐怕都不好管理,只要她想就能随时将人架空。 到时候别说捞油水,想安稳当个吉祥物,还得看夏芍愿不愿意。 而且真空降一个人过去,还可能会得罪夏芍。 厂里那些配方可都是她想出来的,万一她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虽然粮食还没放开,她不可能自己建一个糕点厂,把生意抢过去,但她可以把配方卖给别人。反正她爱人自己办厂,家里不缺钱,这份工作不要也无所谓。 到时候糕点厂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效益,可就不好说了。 商讨来商讨去,最后任命下来,夏芍还是成为了糕点厂的第一任厂长。 谁也没想到她才当上车间主任没两年,就又要当厂长了。消息一出,来跟夏芍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下面的人更是盯紧了新厂即将设置的车间主任副主任,纷纷使上了劲。 只是夏芍公正,叶大勇耿直,走后门显然行不通,那就只能在工作上下功夫了。 新厂还没开始建,还留在老厂的人已经出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与此同时,陈寄北那边,木材加工厂也开始出货了。 厂里舍得花钱,刚建厂就买了两辆货车,生产出的胶合板一车车拉出去,看着便很壮观。 这些胶合板多数都用火车拉走了,也有一部分出给了江城本地的家具厂。 正好家具厂最近开始做那种下 面是柜子上面放行李的炕柜,比以前只有柜子的老式炕琴美观很多。实木又沉又贵,反倒是这种便宜轻快的胶合板十分适用。 东西在百货商店一上,以其新颖的样式和实惠的价格立即吸引了不少准备结婚的新人。 正好邻近年底,准备结婚的人还不少,一来二去,胶合板的新式炕柜在江城流行起来。 百货商店向家具厂追加了订单,家具厂本来只是做个试试,又赶紧向陈寄北的加工厂下了单。有次夏芍碰到何云英,还听何云英说起栓子最近经常加班。 十多年过去,栓子也成了家具厂的大师傅,他都要加班,可见家具厂最近有多忙。 家具厂都要加班,就更别提陈寄北的木材加工厂了。 好在陈寄北自己是个工作狂,对手下的工人却很宽容,加班都是自愿加,给的加班费也高。有人为了加班费想连续加,他还不让,“该歇歇,有老婆的回家陪老婆。” 厂里谁不知道他疼媳妇,当老板了还一有空就去接送媳妇上下班。 资历更老一点,给他干过临时工的,甚至知道他办公室里到现在还放着几份报纸。办公桌上一份,茶几上一份,全是当初他媳妇儿办交流会,省里报道的。 糕点车间要单独建厂的消息一出,他还特地在车间里提了句:“旁边要建糕点厂,有家属在那边的以后可以一起上下班。”然而全厂二百多人,大概只有他在那边有家属。 所以这句话可以理解为—— “旁边要建糕点厂了,我媳妇儿是第一任厂长,厉害吧?快夸我媳妇儿!” 此刻听他说到陪老婆,有那灵活胆大的就笑着问:“那要是没老婆呢?” “没老婆就赶紧找。”陈寄北还是一贯的冰块脸,“男人有了家,才能安心搞事业。” 众人一阵笑,笑完想想,又觉得这位老板结婚还真挺早的。 21结婚,22就当爸爸了。80年刚修改了婚姻法,21放现在都不够结婚年龄。 大概太如雷贯耳,导致夏芍来厂里找陈寄北,一路上都有人大声喊老板娘。 她有些纳闷,“怎么好像厂里都认识我?” 陈寄北没说话,先进办公室迅速藏好几份报纸,才给媳妇儿倒了杯水,“今天怎么来了?” “糕点厂那边快交工了,过来看看进度,顺便看看你。” 原来只是顺便的啊,陈寄北淡淡“哦”了声。 夏芍一听他这语调,就知道他要有小情绪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是有空,就陪我过去看看。” 陈寄北再次“哦”了声,这一回就正常多了。 这会儿的确没什么事,他就找个人帮他留心电话,陪着夏芍出去了。 为了通讯方便,第一批资金回流的时候,陈寄北就在办公室安了一台电话。说实话着实有点贵,一台要两千多,不像后来,只要交话费,电话都是免费装。 两人走出木材加工厂,没多远,糕点厂的厂址就到了 。 市里很有野心,这个新厂光占地面积就快赶上以前的食品厂了。厂房、仓库盖得整整齐齐,中间一大片可用来晾元宵的空地,旁边还有栋三层小楼,事用来办公的。 “去年秋天就开始盖了,后来入冬,天冷只盖了一半,那边还缺个宿舍楼。” 夏芍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指了指墙外一个刚刚打好地基的建筑。 陈寄北望了望,发现刚好在两个厂之间,“说起来我们厂也缺个宿舍。” 虽然厂里工人大多都是本地的,但总有那么几个家住得远,又或者是家里人太多,住不下。 男人沉吟着,“我记得省城好多单位都是住筒子楼,可以跟市里申请一块地皮,建两栋宿舍。每个月少收点房租,单身的住小间,结婚的住大间。。要是在厂里干满一定年限,这房子还可以低价卖给他们,这样有了盼头,也不用担心他们干着干着就不干了。” 夏芍:“……” 她就是随口说了句,能不能别把各大单位都还没开始的分房苏出来? 没想到这还没完,晚上回到家,男人还在琢磨这件事,“你说江城这么多人口,这两年住房一直很紧张,以后会不会大量盖楼?城里这些房子年头都不短了。” 夏芍:“……” 这是不仅想苏分房,还想苏房地产开发? 夏芍非常安详地在炕上躺平,“你是陈老板,你说得对。” 里都是主角带着后世的记忆,处处占尽先机,发家致富大杀四方。她倒好,干了这么多年就只混了个厂长,论经济头脑,还是打不过陈寄北这个原书土著。 真是对不起,她给穿越者丢人了。 有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只要你躺得够快够彻底,就没人能伤害你。 反正夏芍的技能点从来就没点在经商上,也从来没想学这男人当工作狂。 随着新厂落城,天气渐暖,新一年的收菜季也要到了。 陈寄北的木材加工厂办得红红火火,进送货的卡车进出不断,在江城已经成为了小有名气的陈老板。不管当初唱过多少衰说过多少风凉话,如今也只剩下羡慕。 木材加工厂日进斗金,大家都觉得收山菜这点小利他当然看不上,估计也没时间在做。 就有人找上他,想买他之前装菜用的木桶和大缸。大概觉得他既然不做了,肯定能处理就赶紧处理,给的价钱怎么说呢……去年恶意抬价的人能有多实在? 陈寄北理都没理,没想到第二天,何二立也找上了门。 何二立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那天冲进金美云家,帮金美云还钱,很多事情还是怂。但他把自家媳妇儿抬出来了,金美云可不怂,开门见山问陈寄北山菜这生意他还做吗。 陈寄北没有直接回答,“做怎么样?不做又怎么样?” “我看你到现在还没准备收菜,也没招人。如果你不做了,我们想把东西买过来,自己做。” 金美云说得很坦然, 给的价格也在正常折旧范围之内,根本没仗着交情压价。 这一点就让人很舒服了,陈寄北问两人:“钱都买东西了,你们准备拿什么收菜?” 这个两口子显然商量过,何二立挠了挠头,“去年你前前后后给了我俩一千,我俩还没动,加上手里的存款,买完还能剩一些。我俩还有套房子,也能值点钱。” “夏芍让你俩买那套?” “对啊。”提起这个何二立笑了,“夏芍这眼光简直绝了,那房子现在翻了好几倍。” 陈寄北就没再多问,“这样吧,东西我先租给你们。” “租?”何二立跟金美云都有些意外。 陈寄北颔首,“先租给你们,等你们拿到货款,再买也来得及。” 何二立跟金美云一听就明白,他这是在照顾他们,让他们把更多流动资金用来雇人和收菜。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反而是不把陈寄北当朋友。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回到家,何二立突然问金美云:“你说寄北让我跟着去,是不是早就有这打算?不然他上哪儿找不到人,我脑子不好使,干体力活也不行。” “你对你自己还挺清楚的。”金美云横他一眼。 “这点再不清楚,我这些年白活了。”何二立嘿嘿笑,又问:“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头一年我不知道,但去年让咱俩单独去,八成是。” 何二立听了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就是交了寄北这个朋友。” 顿了顿又赶紧补充:“还有娶了你这个媳妇儿,这两件事并列的。” 金美云没理会他的求生欲,“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也是遇到了他们两口子。” 如果没碰上陈寄北和夏芍,就算她没为了给母亲治病嫁给傻子,也因为舅舅逼债嫁了。哪会遇见何二立,有了两个孩子,又哪能在城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可能对于夏芍跟陈寄北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她,对他们,却是改变了一生。 知道何二立跟金美云接手了这门生意,又有多少人在说他们是走了狗屎运。 可当初陈寄北在食品厂备受打压的时候,只有何二立什么都不听,实心实意拿他当朋友。 当年的陈寄北性格孤僻尖锐,脸又冷,还不受师父待见,被传啥也不会干。谁又能想到他先是做了土产的大师傅,又转销售赚了不少钱,最后甚至自己开了厂? 想必何二立当初跟陈寄北交朋友的时候,也没想过他日后会有这么大的出息,自己能跟着沾光。 有些人是要讲缘分的,也讲心。 就在何二立和金美云忙着收菜的同时,又一年五一劳动节,江城糕点厂正式落成了。 这年代还不兴什么剪彩,糕点厂正式挂牌,投入使用的那天,只在门前放了几挂鞭炮。 第246节 没想到鞭炮还没响完,那边木材加工厂开过来两辆车,车上扎着大红花,也开始 跟着放。 夏芍忍不住望向身边的男人,来人放完鞭炮,也在看陈寄北,“老板,十万响都放完了,您看老板娘这排场够不够?不够我再叫来几十人,给老板娘鼓鼓掌。” 都没等陈寄北说话,夏芍立即正色道:“够了。” 知道糕点厂今天挂牌,孙清跟何二立两口子送来的也是鞭炮。现在糕点厂门口的地面上全是纸屑,空气中还飘浮着硫磺味,夏芍都怕有环保部门上门来给她开罚单。 当然这年代还没人讲究什么环保,但再拉一群人来鼓掌,也太羞耻了。 夏芍瞪了男人一眼,跟市里来祝贺的领导合影去了。 这么大的事,厂里肯定要拍照做为建厂留念,记者也会对此进行报道。 等拍完照进入厂内,随着夏芍一声声开工,八个车间数百号人更是齐齐动了起来。崭新的厂房,崭新的设备,崭新的工作服,也象征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回夏芍再出现在报纸上,不仅有简单的个人履历,还有大篇幅对她的采访。 最传奇最具创造力的糕点师,最年轻的女厂长。记者问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她思忖了下,笑着道:“可能是因为喜欢吧,也因为我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如果不是喜欢,当初工作那么忙,她不会选择用做甜品来解压。 如果不是喜欢,她厌倦了社畜生活,也不会想着辞职,回老家开一家甜品店。 有时候想想,她这个目标是不是也算实现了? 虽然甜品店变成了糕点厂,小店长变成了厂长,还收获了一个相貌英俊的老公和一对讨人喜欢的孩子。有弟弟,有朋友,也有能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母亲。 就连她上辈子怎么也买不起的房子,这辈子她也有了好多套,以后还会拥有更多。 唯一的烦恼大概是弟弟又来跟她抢妈了。 今年年初,夏万辉终于升了团级,住进了军区大院,家属可以随军了。 然后信件就像雪片一样,每周一封,来催夏母去他那住一阵。夏母经不住磨,已经决定要去了,最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等夏芍这边步入正轨就去看儿子。 夏芍可以想象,只要夏母一去,夏万辉还会继续写信来跟她晒妈。 所谓男人至死是少年,就是男人怎么也长不大。不只夏万辉,陈寄北也一样。 新厂一迁,陈寄北来接她更方便了。有一天厂里有事,她耽误了会儿才跟几个年轻车间主任一起出来,男人还认真提了建议:“我觉得你们厂可以只招女同志。” 并列举这么做的好处若干,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如果他没总盯着那几个年轻主任看的话。 夏芍也不知道都老夫老妻了,他哪来那么大危机感,最近连身材都注意上了,怕有啤酒肚。 她只是问男人:“今天承冬和半夏都打电话,祝咱俩结婚二十周年快乐,你跟他们说的?” 陈寄北没说话。 但没否认就是承认了,夏芍看着,忍不住摸了摸胸前。 那里有一个玉质的挂牌,是陈寄北早上给她戴上的。 在玉料上刻东西,和在木料上刻东西还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他刻了多久。 夏芍眉眼弯起来,“晚上别回家吃了,去饭店,吃完一起去看电影。” 结婚二十年,他们连一次正经的约会都没有过,但好像又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给过彼此最美好的年华,最默契的陪伴,还将一直给下去,直到岁月尽头。 两人回家说了声,夏芍又提起承冬的电话,“他跟我说他想学计算机。” 计算机啊,多么熟悉又久远的名字。 夏芍还以为要到自己老了,家用计算机开始普及,自己才能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承冬学的明明是数学,兜兜转转在大学读了近一年后,竟然爱上了计算机。 是不是有些东西,冥冥中自然有其缘分在的? 夏芍眼底有些怀念,笑着问陈寄北:“计算机你知道吗?” 陈寄北注视着她的笑颜,“没听说过,不过我可以知道。” “那承冬要去学这个,你没意见吧?” “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他们的选择?” 这么多年了,陈寄北始终有些宠孩子。比起卷孩子,他卷的从来都是自己。 如今家里条件好了,日子其实还是那个日子。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了更多的底气,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夏芍就没再问,谁知吃完饭出来,竟然碰到一对夫妻在街边吵架。 二十年过去,李来娣早已从当初那个处处针对夏芍的小姑娘,变成了个眉心皱纹深刻的中年女人。因为人生际遇,她明明比夏芍小四岁,看着却更显老。 当初结婚的时候有多风光,她这些年的婚后生活就有多难过。 女儿早产,身体一直不好,三天两头就要生病,她自己也没再有过。 李常顺下放后郁结于心,没几年人就没了,田翠芬也没能熬到那十年结束。只有李宝生回到了江城,靠打零工为生,身上再也没有了原主记忆中的清秀温和。 李来娣为什么会跟石科长争吵,理由也很简单——石科长退休,让自己的小儿子接了班。 他大儿子大闺女都因为在本地结婚,不得不留在了农村。可只有一个全民工,他也要留给前妻生的儿子,他们的女儿算什么? 她跟了他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李来娣再看向石科长,眼里早没了当初的幸福和期待,只剩下恨。 只是这些都和夏芍没什么关系,她和陈寄北直接从看热闹的人群后穿了过去。 没想到李来娣那样歇斯底里,竟然看到了他们,追上来叫他们站住。 两人都没理,她就喊陈寄北:“你以为她是真心跟你过的吗?她就是看上你表哥有钱!不然她怎么明知道你是街溜子,还愿意嫁给你?” 这一喊,陈寄北终于回头了,说出来的却是:“那我也愿意。” 李来娣一怔。 陈寄北就那样望着她,“就算是为了钱,我也庆幸自己能遇到她,让她看看我。” 李来娣整个人都愣住了,“我不信……我不相信!” 男人已经不再看她,转头继续和夏芍并肩而行。 夏芍也没看她,目光只是望着男人,“你就不好奇,当初我到底为什么愿意跟你结婚?” “为什么都好。”陈寄北敛眸,神色十分平和。 夏芍却偏要说给他听,“因为那天刘大军盯着我看,你借口要出去抽烟,帮我挡住了。”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男人不管看起来多冷多尖锐,内里都是暖的。 一个会不着痕迹保护女性的男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当初相亲时走过的那条路,只是这一次,陈寄北紧紧牵住了夏芍的手。! 第149章 番外1 刚下飞机就是会,从会议室出来,陈寄北忍不住扶了下办公桌。 “您要不要回去歇歇?”见他脸色不好,秘书放下文件,轻声问。 陈寄北看了下表,“还有半个小时,我躺会儿,泽涛来了你叫我。” 办公室里就有沙发,他忙起来常常不回家,秘书应声退了出去,关好门却摇了摇头。 他们这位老板,有钱、英俊,才四十几岁就坐拥数十亿身家,谁看了不羡慕。可过得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一个礼拜有七天都在工作,别说娱乐,睡眠时间都少得可怜。 公司里常有人私下议论,他赚那么多钱到底是为了啥。 又没见他享受,又没见他娶老婆养情人,他甚至连个能接自己班的后代都没有,就孑然一身。 实在想不通,就只能归结于他享受这个赚钱的过程了。 秘书再次摇摇头,设置好半个小时的闹铃,忙自己的去了。 办公室里,陈寄北先从抽屉里找出胃药吃了,才忍着胃部一阵接一阵的痉挛,躺在沙发上。 临闭眼前他还在想陆泽涛。 陆泽涛聪明、正直,看着跟何二立一点都不像,可那种赤诚热情爱说爱笑又有点何二立的影子。人也懂得感恩,自从那次听他说过二立的事,这几年每年的祭日都会来。 如果当初二立没迷上赌/博,没被人误伤至死,早点结婚,孩子没他这么大,也差不多吧…… 迷迷糊糊这一觉睡得特别长,等再有了意识,他才发现秘书竟然没有叫他。 陈寄北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就要去看表,一掀被,才发现自己身下的是床而不是沙发。 再看周围,也是全然陌生的房间。窗帘半掩遮住了外面大部分光线,却依旧能看清室内温馨淡雅的装修风格,柔软的床铺间甚至能嗅到一丝清香,完全不属于他的清香。 这是谁趁他睡着,把他搬过来的? 陈寄北第一反应是自己着了道了,也不知道谁竟然这么有本事,能在他公司下手。目光朝身后一扫,瞳孔却再次紧缩。 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照片,一张婚纱照。 这几年彩色相片刚刚兴起,照得有点模糊,却看得出上面那个男人正是他,女人他却不认识。两人都有了些年纪,靠在一起却如此亲昵、自然,是他做梦都无法想到的场景。 他怎么会跟人拍这个? 突然外面有脚步声靠近,陈寄北不敢轻举妄动,躺下来继续装睡。 “你家老陈还没起?”是个脆爽的女声。 “嗯,早上刚出差回来。”这个温和又悦耳。 说着门打开,有人进来放了点什么东西。那个脆爽的声音也压低了,“这是我改良过的,保准比那啥还好使,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晚上你找你家老陈试试。” 陈寄北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另一道温和的女声显然很是无奈,“你还有工夫弄这个?” “厂子都 走上正轨了,也有专门的人打理,现在我只负责做设计就行,当然有时间。你不知道我前阵子去了趟香港,那边外国品牌多,个个都比这个大胆。” 说着又问:“对了,我听说市里还想留你,你真就这么退了?” “都五十了不退休,还给他们打工到六十啊?” “那倒也是,你都把糕点车间做成了糕点厂,又发展成了东三省最知名的食品品牌,也该歇歇了。就是不知道你走了,他们上那啥做桃酥的机器,能不能把市场发展到关内。” 第247节 “我倒是觉得手指饼干可能更好卖一点,毕竟现在有塑料包装,密封好,送多远都不怕饼干不脆。” 这个说话温柔的看来是做糕点的,那个爽利的应该是做服装的。 陈寄北想着,就听那说话爽利的感叹道:“这塑料还真是厉害,能给地里扣膜,冬天包门包窗,也比窗户纸好使。现在连塑料盆塑料桶都有了,还好你家老陈早不干了,何二立也跟着你们改收山菜了,不然叫这塑料桶一顶……”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陈寄北倏然睁开了眼睛。 何二立?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三十年? 自从二立赌/博,被人误伤至死,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 饶是经商多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陈寄北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失态了。 不过那声音爽利的女人也没有在意,反而露出些尴尬,“啊,把你吵醒了?” 陈寄北揉揉太阳穴,借此掩住眼底的情绪,假装迷糊道:“我刚听你们说二立。” “对啊,说他有眼光,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先是跟着你师父学了木匠,又跟着你收山菜,这几年手里十来万有了,这要指着死工资,一换塑料桶不就完了。” 正说着,楼下门一响,“夏芍生日快乐,退休快乐啊!” 孙清立马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何二立来了。” 夏芍却没有笑,而是留心起了陈寄北的神色。 虽然眼前这个人是她看着睡下的,她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像她家那专业秀恩爱的老男孩。 毕竟相处快三十年了,陈寄北看她的眼神她还是熟悉的。虽然只有一瞬,对方就遮掩住了,但那眼里除了震惊、疑惑、审视和故意做出的平静,的确没有一丝亲近。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不会多想,可夏芍自己就是穿越的。 此刻她心里已经沉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人是谁,他家陈寄北又去了哪。 就在这时,脚步声已经上了二楼,“这都几点了还睡呢?”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探进来,何二立人到中年有点发福,肚子大了,脸也更加圆了。身上赶时髦穿了件皮夹克,一笑,依稀还有点年轻时不靠谱的影子。 只一眼,陈寄北哪还顾得上遮掩情绪。 他甚至有些恍惚,脑海里不停在想二立如果活到这个岁数,会不会就是这个样。 “咋啦?不认识啦?”何二立还以为他看的是自己的皮夹克,拉拉敞着怀的外套,“这美云才给我买的。我说不用不用,穿什么不是穿,她不听,非要给我买。” “这话你今天都跟人说二十遍了。” 金美云瞪他一眼,过来将一套化妆品递给夏芍,“知道你不缺,生日快乐。” 夏芍心里有事,但还是道谢接过,不着痕迹又看了陈寄北一眼。 陈寄北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人也起来了,随手叠了被,“家里最近还好吧?” “也就那样,天天瞅着国栋发愁。”何二立说着就想叹气,“你说他们姐弟俩咋生的,丽华就像个假小子,国栋就像个大姑娘。昨天我还跟我妈说,不行就把他送去当兵,锻炼锻炼,我妈不同意。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有人,不想让孙子走太远。” “年纪大了是这样。”陈寄北说,可心里却愈发不平静。 当初二立横死,何婶儿就大病了一场,一个多月没能下炕。好不容易在何叔的劝慰下缓过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云英又出事了,被戴长庆连骗带吓给占了便宜。 都在伤心二立的事,老两口也没有发现,知道后立即去找戴长庆。戴长庆却不承认,还说是云英自己不检点,不知道跟了哪个野男人。 何婶儿一气之下又病了,偏戴长庆不做人,还到处宣扬,弄得人尽皆知。云英受不了,班不上了,人也不敢出门,整天待在家,没几个月就有些精神不对。 当时他因为杨巧娟的死自身难保,工作没了,还被杨家人整天上门来闹,不得不躲去了外地。 等他收到消息,何婶儿已经不在了,只剩何叔带着个精神失常的闺女艰难度日。纵使他想办法收拾了戴长庆,又一直照顾何叔,走了的人也回不来了。 陈寄北觉得这可能是个梦,一个太过美好的梦,美好得他都不愿意醒来。 几人来到一楼的客厅坐下,他又旁敲侧击了些情况。知道不仅何婶儿还在,何叔在,何云英也嫁了个好人,甚至大女儿都已经结婚了,前年刚当上了姥姥。 跟着何二立一起来那女人叫金美云,是何二立老婆,跟何二立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跟家里借了点钱自己做生意,听说做得不错,小儿子还在上高中。 何二立和老婆金美云则一直在做山菜出口,从最开始的胭晒,做到现在的真空保鲜菜。 因为金美云以前在食品厂的酱菜车间工作,她还自己调了些料,做即食的凉拌山菜,听说销路也不错。两口子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买了对门的两套楼房跟何叔何婶儿一起住。 “我也就这样了,再就看丽华和国栋的了。”何二立捧着肚子一脸满足。 如果这是真的,陈寄北觉得他也会满足。 毕竟有些遗憾,是他赚再多钱,有在高成就也无法弥补的。 比如说二立的早逝,比如说他年轻时留下的身体亏空。 当初杨巧娟跳河,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泡变形了,刘铁萍一口咬定是因为他拒婚,杨巧娟才会想不开。事情传出去,还有人说是他对杨巧娟做了什么,不肯负责。 杨家人闹得太厉害,他去哪上班,他们就去哪闹,表哥出面也没用,最后他只能去了外地。 这一去就是好多年,他心里有疙瘩,吃多少苦也不愿意回江城。 后来好不容易站住了脚,有些毛病也落下了,加上工作又忙,刚上了四十岁身体就开始吃不消。不像现在,胃不疼,头不痛,每到变天就会疼的膝盖也没有任何不适。 所以他怀疑过这是梦,只是搞不懂梦里的几个陌生女人是怎么回事。 金美云还好说,睡着前他还在想二立要是结了婚,孩子也不小了。那个孙清却很奇怪,言语间好像认识了他好多年,听说还开了个工厂,专做内衣。 除了内衣内裤,还有衬衣衬裤,光江城市内就有好几家店。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专门敬了自己一杯。感谢自己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帮她从国外找样品,后来又帮她找门路进专门的布料,给她投资,她才能建起这个厂。 陈寄北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一个大男人,身边又没有女性,投资内衣厂干嘛? 但他这人向来情绪内敛,还是温和举杯,喝了。 没想到紧接着那个叫夏芍的女人也举了杯,笑着问他:“今天我是寿星,你不敬敬我?” “就是。”何二立立即起哄,“平时一起吃个饭,光见你给媳妇儿夹菜去了,媳妇儿过生日你倒不夹了。咋了?出差太累没缓过来,还是陈老板也开始要面子了?” 此话一出,孙清没忍住笑了,“你这是看我们家老姜没在呢。” “我可没说。”何二立嘿嘿笑,赶紧鼓动陈寄北,“给你家夏芍敬一个。” 这才是陈寄北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他竟然给自己梦了个老婆。 对于婚姻,说实话他是不怎么在意的。曾经他离结婚最近的一次,就是准备从表哥家搬出去单过那次。 可惜他还没找到人搬出去,杨巧娟就跳河了,他不得不离开,耽误了几年。再后来他就歇了这心思,觉得没必要,万一碰到个刘铁萍或者汪贵芝那样的呢? 而且如果这是梦,也太真实了,每一处细节都很真实。 陈寄北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敬了那个夏芍,听孙清又问:“承冬和半夏呢?今天不回来。” 这又是两个陌生名字。 叫夏芍的女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五十岁有什么好过的?我没叫他俩回来。省的一个从实验室往外爬,一个还得丢下她那些明星。” 听这口气,估计是搞研究的和做明星经纪的。 果然孙清听了笑道:“前阵子播那个《则天女皇》,里面演太平公主那个是不是半夏公司的?” “是半夏公司的。”夏芍点头,“上回她拿回来那几张合影,就有这个演员。” “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 。”金美云一听,也来了兴趣。 几个女人说得热闹,渐渐陈寄北酒劲儿上来,就借口头晕要回去躺躺,顺便整理思路。 夏芍没说什么,把他送回屋,还在床头给他放了杯水。 陈寄北刚躺下,就觉得困意愈发汹涌,他感觉不太对,想挣扎起身,却已经晚了。再醒来,窗帘已经彻底拉严实了,他手脚都被绑着,那个夏芍就坐在床边。 女人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你是谁?” 陈寄北望着她,她也望着陈寄北,脸上退去温和,肃穆中甚至透出一丝冰冷。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陈寄北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毕竟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方却和他,或者说之前的那个他,相处了几十年。 对方既然不动声色把他绑了,想让人把他放开显然不现实。不过这人和以前的他既然是夫妻,应该也不会轻易伤害他,或者说是他这具身体,他还是安全的。 陈寄北飞快在脑中分析出利弊,实话实说:“陈寄北。” 果然不是其他的穿越者,刚才吃饭的时候夏芍就观察过,男人不论是口味还是一些小习惯,都和以前差不多。他看到何二立那种眼神,也不是看一个陌生人能有的。 既然不是别人…… 夏芍飞快问出下一个问题,“年龄。” “四十九。” “来这里前在干嘛?” “睡觉。” 连续两个问题都是快问快答,要的就是不给对方编造谎言的机会。 夏芍目光犀利,一直留心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知道。”这回男人回答得依旧很迅速。 见夏芍望着他不语,他语气平静而坦然,“这个我也想知道,我还有很多工作。”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的工作,是书里那个工作狂没错了。 夏芍无语,更多的却是凝重。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将这男人弄走,她家那个又能不能回来。 就算眼前这个也是陈寄北,可经历不同,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完全无法把这个温和、平静、沉稳、从容的男人,和自家那个会装可怜会秀恩爱还会生胖气的联系到一起。 “你睡觉之前,就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夏芍问男人。 陈寄北思考了下,“吃了片胃药。” 可她家寄北健康得很,胃根本没毛病,总不能为了穿回去专门吃点药吧? 再说听这人寻常的语气,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吃,以前都没穿,怎么这次就穿了? 夏芍正凝眉,忽听男人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陈寄北躺在床上,纵使手脚都被捆着,也没挣扎,更没露出狼狈急切,“正常不是该怀疑是不是丈夫在外面干了什么,在心虚,在掩饰,所以才这么反常。” 第248节 他目光凝着夏芍,自下而上却威势不减,“你为什么确定我不是他?” 果然书 里的大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他可以问,她也可以选择不答,夏芍看了对方一眼,“你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吧。” 说着还拍了拍他被她捆住的胳膊,“毕竟你一天不回去,我一天不放心。谁知道你穿着我丈夫的身体,会做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 这个女人,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换做是一般人,别说能不能发现他不是本人,就算能,难道不该先惊慌失措茫然无助吗? 这人竟然不动声色,先给他的酒动了手脚,接着又把他绑在了床上。 陈寄北觉得他有必要跟这女人谈谈,“万一我一直换不回去……” “那我就当我丈夫瘫痪了。”夏芍丝毫不为所动,“反正我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在家伺候。” “他的工作不做了?” 夏芍竟然笑了,“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丈夫是入赘的,工作就是吃软饭。” 陈寄北:“……” 这个他到底找了个什么老婆?不对,这个他干嘛要找老婆? 两人既然外貌一样,又都认识何二立,应该是在认识何二立之后出现的不同。可那之前他也没怎么打算结婚,作为把工作当爱人的母胎solo,陈寄北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楼下门再开,传来一个欢快的女声,“妈我们回来了~” 陈寄北发现,刚还从容不迫的女人脸色终于变了。 她看了眼床底,似乎打算把他当野男人塞进去,想想觉得不可行,又看向衣柜。 这场景好似要被捉奸,最终夏芍还是决定自己出去,把人拦在门外。 没想到来人比她速度还快,她的手刚碰上门把,门已经被人推开,进来一个长卷发、戴墨镜的年轻女郎。女郎身后还跟着个男青年,戴银框眼镜,头发还有些凌乱。 陈寄北一眼就在那青年脸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五官,还有和自己年轻时同样冷淡的气质。 他一怔,那边女郎比他还夸张,已经摘了墨镜,“你你你!他他他!” 下一秒,半夏终于把话说流利了,“你们可真会玩!” 陈寄北:“……” 夏芍:“……” 不等夏芍想到该怎么解释,半夏已经一捂眼睛,把门关上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陈寄北:“……” 夏芍:“……” 另一边,陈寄北还没清醒,就感觉到了胃部的抽痛。 这种感觉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自从结了婚,再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就再没有过了。 哪怕他工作最忙的时候,都想着夏芍说过的话,好好吃饭,别把身体弄垮了,让她不得不改嫁,怎么会这么疼? 难道是急性肠胃炎? 还有这个头,怎么也好像好久没睡了…… 陈寄北皱着眉,下意识想去揉,却听到门口有道女声:“您该起了。” 他当时就清醒了。 这谁?他屋里怎么会有陌生女人!! 第150章 番外2 自家老板向来浅眠,通常叫第一遍的时候就会清醒,今天却连叫三遍了都没有回应。 秘书心头一凛,赶紧开门进去。 以自家老板的工作强度,她还真怕老板会猝死,而且自家这个老板最是守时…… 没想到一开门,便对上一道冷厉的视线。 男人还半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羊绒毯,平日里那种稳重温和却荡然无存。女秘书一想,就知道他八成又是梦到了些旧事,只有梦到那些事,老板才会整个人都冷下来。 这种情况只能等老板自己平复,她没敢做声,见羊绒毯要滑到地上,准备过去捡起来。 刚迈开脚步,就听到一句比眼神更冷的“站那”。 女秘书不明所以,总觉得自家老板今天不仅冷,看她时身体还很紧绷,有点……如临大敌? 难道今天的梦格外严重? 她有些搞不懂,但还是依言站在原地没动。 陈寄北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扫一眼门口,“出去。” 穿着套裙的陌生女人真退出去了,他这才拧眉打量起四周。 和这个世界的陈寄北不同,他睡下时是躺在自家床上的,根本没人动得了他。他媳妇儿就更不会动了,夏芍刚退休,正在享受退休生活,最近都不太愿意搭理他。 而且拜夏芍那个跑火车的《林妹妹倒拔垂杨柳》所赐,他是听说过穿越这个概念的。 陈寄北迅速看了眼窗玻璃,脸还是那张脸。又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名也还是那个名。 只是和他的办公室相比,眼前这间简洁得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人气。 桌上没有夏芍给他准备的笔筒、杯垫,没有一抬眼就能看到的照片。打开抽屉,里面也全是文件,没有写着“一天最多两颗”的糖盒子,也没有熟悉的剪报。 那可都是他自己做的,从他媳妇儿办交流会、当厂长,一张都没有落过。 所以他媳妇儿呢? 发现自己身处陌生地方脸都没有黑的陈寄北,这回脸彻底黑了。 “老板,陆泽涛先生来了。”外面又有人敲门,还是那个女秘书。 陈寄北想也不想,“不见。” 他老婆都没了,不赶紧想怎么回去,见什么陆泽涛? 等等陆泽涛…… 陈寄北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夏芍关注过的他都很有印象。 秘书正纳闷,就听里面老板又缓了语气,“让他进来。” 不多会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礼貌问好:“陈叔。” 这个称呼让陈寄北脸色不大好,但还是仔细打量了下对方。 看着成熟了不少,穿着西装,身上也有了点精英人士的气度,但脸还是记忆里那张脸。 这让陈寄北放了点心,有熟悉的人,那应该就是熟悉的世界。他让陆泽涛坐下,一面低头翻着文件一面状似漫不经心问:“我有点记不清了 ,你是哪年毕业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可以是大学,可以是高中,也可以是小学,只要陆泽涛读过书。 陆泽涛果然没起疑,“81年毕业的。” “那就是77年参加的高考。”陈寄北沉吟,“我记得早些年条件艰苦,不少人都得在教室睡。” 陆泽涛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些干嘛,但还是点头,笑道:“我当时就在教室睡的。一个教室好几十号人,连个行李都没有,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半夜炉子还灭了。” 他是在教室里睡的? 这个世界的他没去他家,又或者当时两人还不认识…… 陈寄北拿着文件的手一顿,很想问:“你认识夏芍吗?”最终还是忍住了。 办公室内一时陷入沉默,但他沉默,陆泽涛却不敢什么都不说。 这位陈叔向来很忙,耽误个十分八分,他接下来可能就有别的行程了。陆泽涛委婉地提醒,“今年您有事,咱们提前去看何叔,祭拜是不是不用粽子了?” 何叔? 陈寄北一顿,下意识想到了何二立的父亲,想想又觉得辈分不对。 这让他心里发沉,“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过是在引陆泽涛说这个话题。果然陆泽涛脸上露出些唏嘘,“要不是您当初跟我讲了何叔的事,我可能就真被那帮人算计,沾上赌/博了。” 看来这个何叔跟赌/博有关,难道真是二立? 陈寄北想到郑大奎的死,想到马小宝的重伤,先把其他事抛到一边,跟陆泽涛去了墓地。 墓碑上果然写着何二立的名字,只是不远处还有一块墓碑,写着“毛爱香”。 陈寄北知道,那是何婶儿的名字。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不仅二立因为赌/博早早没了,何婶儿也已经离开了人世。 从墓地出来,陈寄北打发走陆泽涛,又去了几个地方。每个去完,神色都会更冷几分。 这里的确是熟悉的世界,有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人。可却没有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夏芍。 这里的江城没有糕点厂,高点车间还是食品厂的下属车间。甚至因为85年后个人粮店的出现,买粮食不再必须用粮票,涌现出不少做糕点的个体户,效益大受影响。 这里的何云英没有嫁给栓子,疯了。 这里的孙清没有开厂,还住在原来的公房,每天跟对门的邻居摩擦不断。 这里江边的老房子,那个他们住了好多年,后来又怕舅舅找不到人没有搬走,只推倒重见成三层小楼的家,里面也住着其他人,只是比他们购买的时候更挤、更旧。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因为少了一个人,天翻地覆。 陈寄北是踏着夜色回到公司的,一身寒气如霜,却没忘在路边的小饭馆点一碗面条,先填饱这具身体的胃。 “帮我订明天去关里的飞机。”他吩咐秘书。 “您明 天有两个会议……” 第249节 “推了,所有行程都推到三天后。” 他又不是来给这个他处理工作的,有什么事,都等他找到老婆再说。 万一不只他,夏芍也穿过来了呢? 又或者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的事,所以才总能料前一步,知道些不该知道的。比如房价会涨,比如那十年,再比如二立的早逝…… 能回去最好,回不去,他也要找到夏芍。 陈寄北吃了片胃药,努力回想自己醒来时的姿势,尽可能还原,躺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第二天醒来胃疼有所缓解,精神也因为充足的睡眠饱满了许多,他却还没回去。 陈寄北望着冷冰冰的办公室沉默了几秒,没有耽误时间,起身洗漱,准备前往夏芍的老家。 出门的时候女秘书拎着皮箱跟上来,陈寄北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女秘书立马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陈寄北:“换个男的。” 女秘书:“……” 最后陈寄北谁都没带,只让当地分公司派辆车,去机场接他。 上次回北图村,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当时大鹏结婚,他、夏芍、夏母、几个孩子还有夏万辉一家都回来了。 有时候人是要看机遇的,大鹏就没走成夏万辉那条路,凭着军功提干。这样就算走后门提干成功,后续也走不远,夏万辉干脆给他办了个城市户口,让他转业回地方。 大鹏做事勤勉,谁也不靠,如今也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科长。 秀秀性格内向,心却很细,没考上大学读了个专科,如今在做财会。 兄妹俩把母亲接到身边,明知道他和夏芍过得好,却没一个想来投靠过。只有夏万光谁也不待见,至今还留在村里,过他没人吃白饭的“幸福”生活。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夏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车子沿着土路开进北图村,一路不少人都在瞧热闹,陈寄北甚至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 越靠近夏家那座小院,陈寄北捏着指节,竟然生出些紧张。怕夏芍过得不好,更怕夏芍没有跟他一起穿过来,只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夏芍,根本不认识他。 没想到除了一个麻木苍老版的大鹏,他谁也没见到。 陈寄北站在路边皱了半天眉,走向隔壁出来看热闹的一个老嫂子,和对方打听情况。 老嫂子还在看他那辆车,闻言愣了下,“你问老夏家啊,他家早没啥人了。” “没人了?他家不是兄弟姐妹三个吗?” “是三个,可一个嫁了人,一个早早就没了,就剩了老大一个。” “谁嫁人了?谁没了?”陈寄北脸色有些难看。 那嫂子一听起了疑,“你打听他们家干啥?” 陈寄北缓了缓神色,“我是他家亲戚。”亲女婿。 说着还回身,去车里拿了瓶本准 备给夏家做见面礼的酒给对方。 那嫂子嘴上说着“你这是干啥”,手却很诚实地接了,再看他哪还有疑心,恨不得这是自家亲戚。不是实在亲戚,人家也不会送这么好的东西,就为了打听点情况。 于是她立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这老夏家吧,本来是有仨孩子。可惜小儿子干活太早,把体格累坏了,有一年冬天发高烧,落了个咳嗽的病根。村里都怀疑是痨病,也没人愿意让闺女跟他……” 人有病,就不能干活,就要吃白饭,夏万光能乐意才怪。 为了给夏万辉看病,夏母和夏芍都去地里挣工分了,没几年身体本就不好的夏母就倒下了。 夏母一不在,姐弟俩的日子更加难过,所以后来夏万光让夏芍嫁皮四,夏芍背着弟弟嫁了。 “老夏家这闺女好是好,就是太老实了,那个皮四啥名声她又不是不知道?已经打死过一个老婆了,她就算跟了他,也要不出来钱给弟弟看病,不是白挨揍?” “她嫁给皮四了?”陈寄北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线骤冷。 当初听说是皮四给夏万光出的主意,夏芍的反应就不太对劲。 后来夏芍故意搅黄了皮四的婚事,他心里愈发起疑。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夏芍竟然嫁给了皮四,更没想到皮四头一个老婆竟然是被他和他妈打死的。 难怪夏芍反应那么大,难怪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那唐姓姑娘嫁皮四…… 她是在救人一条命。 只是如果她嫁给了皮四,那她这些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陈寄北不敢想下去,但那老嫂子说了,说的比他想的还要惨。 夏芍嫁给皮四后,三天两头被打,孩子掉了好几个,也没能治好弟弟的病。 “万辉要强,一听说她嫁给皮四了,当时就吐了口血。后来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也不见好,前两年还是没了。万辉一没,她就跑了,照我说跑得好……” 后面的话陈寄北一句没听进去,他只问知不知道夏芍跑哪去了。 “这我哪知道,不过她儿子可能知道,前阵子有人看到她偷偷回来看儿子了。” 陈寄北强压着情绪和对方道了谢,一上车,就吩咐司机往隔壁村开。 开出没多远又叫司机停车,“你去找个麻袋。” “啊?”司机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大老板,只觉得行为特别怪异,特别难理解。 “你去找个麻袋。” 陈寄北透过后视镜看他,眼里暗沉一片,竟然看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好。” 十几分钟后,夏万光在路上碰到了一个问路的大老板,出手特别大方,就是话有点少。 他连比带话说了半天,但对方显然对这一片不熟,没办法,他只能看在钱的面上上了车,亲自带路。然后车开到一半,他就被人套了麻袋,拖到路边一顿毒打。 等他好不容易从麻袋里挣脱出来,腿也瘸了,肋骨 也断了,脑袋还被开了瓢。 关键打他的人已经扬长而去,长什么样,他形容不出来。开的车是什么尾号,他也没记住。倒是那大老板的确大方,打完了人,还在麻袋边压了一沓钱,像是医药费。 夏万光完全搞不懂是为什么,想骂娘,一动又疼得厉害。 没办法,他只能忍着疼摸向那沓钱,想着好歹先去医院,把这身伤看看。 没想到有人比他动作还快,冲过来一把将钱抓在了手里。 “那是我的!”夏万光要去抢,被对方毫不犹豫一石头拍下,彻底昏了。 车子开向隔壁村,一路上司机都想偷偷打量后座的老板,又着实不敢。 刚才老板揍人的时候太狠了,那眼神,像要生生打死麻袋里的人。他站在一边,感觉自己就仿佛那给人望风的同伙,想阻止,又怕老板连他一起灭口。 还好老板手下有数,没准备带着他一起逃亡天涯,还给了对方一笔医药费。 陈寄北却是故意给了那么多钱。 无论哪个世界的他都不缺钱,那一点根本不放在眼里,可他给,夏万光也得有命拿。他选那地方偏得很,半天才会有一个人,或者开长途的汽车路过。 这年代长途汽车可不是谁都敢开的,很多人车上都藏着管制刀具,人也凶悍得很。 毕竟常有人结伙堵在路上抢劫,尤其是晚上,有时候不仅抢包,还要伤人。 车子开到隔壁村,皮四的儿子却不在家,说是跟着他爸找他妈去了。 过继皮四那姑姑一双三角眼,眼白多,眼仁少,一看就是个刁老太太。陈寄北想着老嫂子那些话,想再叫司机找个麻袋,最后还是算了,只问她知不知道具体去了哪。 这回陈寄北没给东西,只说是夏芍帮过他,想答谢夏芍。 老太太眼睛立马亮了,让他答谢他们家就行。 陈寄北说怕弄错,坚持要见到本人,最终问出了地址,在江城。 这真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更让陈寄北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夏芍竟然在给人当保姆,给陆泽涛。 当初她听到陆泽涛的名字反应那么奇怪,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陈寄北蹙着眉,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世界的夏芍和他认识那个性格差太多了。 这个夏芍胆小、懦弱,向命运发起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逃离了对她实施家暴的丈夫婆婆。他认识那个夏芍同样有着一副好脾气,却理智、聪明,从不肯叫自己吃亏。 就算是重走一遍人生路,性格和头脑也不可能差这么大。 大老板匆匆来,打了个人,又匆匆坐上飞机回去了。 分公司的负责人不明所以,叫来司机询问。司机更不明所以,也没敢说,说出来也没人敢信。 陈寄北带着大哥大,上飞机前就给陆泽涛打了个电话。 人下了飞机,陆泽涛已经在外面等了,“您要找夏姨?” 陈寄北什么都没多说:“先看看。” 他要先看看夏芍有没有跟他一起穿过来,如果他们没办法回去,管她嫁给了谁,先把老婆抢过来。何况她嫁的还是皮四那个人渣,他敢动他老婆一指头试试。 如果没有…… 刚想到这,陆泽涛家已经到了,远远就听到门内一阵叫骂,“我叫你跑!叫你跑!你还敢跑东北来,这个野男人家比我有钱是吧?臭不要脸的贱女表子!” 男人的怒骂混合着女人的哀嚎,陈寄北想都没想,踹开门就冲了进去。 身为房子的主人,跟自家保姆更为熟悉的陆泽涛竟然还慢了他半拍。等陆泽涛跟进去,陈寄北已经一脚将皮四掀翻,见皮四要起来,又按着皮四的头猛掼在地。 陆泽涛认识陈寄北的时候,陈寄北已经是个温和稳重的中年人了。 听说他读书不多,但相处起来却非常博学,甚至会好几门外语,一点不比他这个大学生逊色。 生意场上他也向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哪怕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脸色都不会变一下,然后该让的让,该守的守,丝毫不受影响,何曾这么失去理智过? 对,失去理智。 陆泽涛家客厅装的是地板,那一下掼下去,声音却响得仿佛连地面都在颤动。 皮四脑袋晃了下,登时便鼓起一个大包,试图还手的动作也软了,看着有些晕。 陈寄北眼里含着煞气,根本没管他还不还手,第二下已经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