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节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作者:岛里天下 文案: 杜衡穿成了一个瘸子,一个凶悍哥儿捡回家做相公的瘸子。 哥儿(凶巴巴):你腿脚不方便就别想着走了,老实做我相公,我肯定不会饿着你。 杜衡:…… 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要沦落到吃软饭!不可能,即使是穿越了也绝对不会屈服! ——次日,哥儿下地回来,看见院子里晾晒好了他前一天晚上换下来的脏衣,桌上又多了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 杜衡:只要是自己做的饭,那就不算软饭。 —————— 夜里,杜衡准备吹灯睡觉,哥儿走了进来,一边脱衣服,一边上了床。 哥儿:趁着农闲赶紧把事情办了,你躺着别乱动,我来就行。 杜衡抱着被角咬牙,他连对象都没处过,清清白白!这人才认识了三天就要办事,不行!他绝不就范! ——次年,小崽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杜衡放下书叹了口气,把孩子抱了起来, 还得去叫他夫郎回家吃饭。 纯情攻x直球受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衡、秦小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自己做的 立意: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1章 秋收以后,尾茬的稻谷晒完最后一个太阳收进仓里,几场秋雨下来就入冬了。 仓里有粮,又到了农闲时节,办喜事的人家多了起来,村野也热闹。 秦小满咬着个米饼,推开门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但好歹没有下雨。 在家里躺了两日,腿脚虚浮,还有些头昏脑涨,吹过来的冬风倒是让他清醒了些。 农家人不敢贪闲,而下他心里也算是想通,不管日子是多不顺,但终究还是得过下去。 薄雾中秦小满扛着把锄头准备去翻翻地,寒月的风中,枯草泥地的旷野哈上一口气立马就变成了白雾。 他到自家的地里时,冬晨田地间,点缀着几个灰扑扑包着头巾的村妇和身材瘦削的夫郎。 这当儿已经忙碌了好一阵儿,揩汗的功夫掐着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在说着哪家的长短。 正当秦小满用锄头支着地,借力从土坎上跳进地里时,一阵鞭炮声从远山沟里传过来。 虽因在重山窝子里而不太响亮,但却响了好长一阵。 “谁家办事儿,这么热闹?” 秦小满插着腰望向鞭炮声响的地方,兀自道了一句。 “满哥儿你不晓得?” 地里有个村妇听见他的声音,看过来的眼睛神采奕奕的,今日比起打听他的闲事儿,似是有更大的热闹可说。 “啥事儿?” 村妇道:“隔壁村子那个老哥儿今天成亲咧,先前爆竹声就响了一回了。” 秦小满眉心一动:“隔村的老哥儿成亲了?” 他心下惊讶,隔壁村有个二十五往上了的老哥儿一直没有嫁出去,是村户刨地说闲时的谈资。 谁家的姑娘哥儿的不满意媒人说的人家,家里人便会拿着隔村的老哥儿说事,教训自家的哥儿姐儿: “嫌七嫌八的,磋磨过了年纪要你晓得,到时候像隔壁村的那个一样熬成老哥儿嫁不出去。” “你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要是跟隔村的那哥儿一样一直熬老在家里,一口吃的也就罢了,那晚婚税咱们家里穷苦可缴不起。” ...... 秦小满家里虽然已经没有父母了,合该没人拎着耳朵这么教导他,但是村里的乡亲可是热情的很,自己没把他们当爹娘孝敬,他们倒是把他当子女一般什么都说。 虽今年到了能成亲的年纪,但自从他爹在世时定下的人家前不久悔婚不要他了,媒人上门来给他说一个四十几的老鳏夫被他两扫帚打出了门。 村民再见着他便叫他别挑剔人家,多准备些嫁妆嫁人,到时候就是第二个老哥儿了。 人家隔壁村子的老哥儿父母健在好歹有人养着,他家里就孤零零一个人,到时候熬老了可没人养。 而今听见隔壁村的老哥儿都已经成亲,他不免有些唏嘘,自己不过在家里几日的时间,人家竟然都有了归宿。 “是咧,这么大年纪总算是成家,家里爹娘都高兴疯了,见人就摆谈。”说着,妇人还特地提了一嘴:“听说还招的是上门女婿,一分礼钱都没给!” 饶是秦小满比较淡定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是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像是说到了他在意的点上,连忙问道:“还找的上门女婿?我听说那户人家家境也不是特别好,怎有男子肯?” “哎哟,这事儿说来也是缘分一桩。”旁地里的夫郎见着这边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今年秋阳县遭了天灾,庄稼欠收难民都乞到咱县来了。村野倒是少有见着难民,我前两日去城里卖菜,哎呀,街上到处都是要饭的。” “衙官儿还在一个劲儿的驱赶,说是影响市容,县太爷都急死了。” “瞧我都说哪儿去了。”夫郎及时拉回话头,道: “隔壁村那老哥儿的男人就是流民,不晓得是被城里驱赶出来的,还是自己过来的,反正就是讨饭讨到了隔壁村,正好让那老哥儿家里人撞见,瞧着好手好脚的一个男子,登时就起了心思。” 秦小满听的入神。 妇人接腔道:“那男子也愿意?” 夫郎点头:“人家老两口儿可是问了他的,他自个儿愿意,很快就谈成了事情。再者有啥不肯的,本就是落难的人,朝不保夕,能去做上门女婿有个家,哪个会不乐意,那些难民可巴不得。” 妇人道:“也是这个理儿,独就是怕是个有家室的,到时候日子好了扯皮。” “咱们也没瞧见那男子是什么样子,谁晓得什么个情况,不过那老哥儿一直嫁不出去,寻着这么个上门女婿也是件好事儿,总归是要担些风险的嘛。有些明媒正娶也还不是一样一堆糟心事。” 说着两个村民默契的笑了一声,聊了一通见着秦小满一直没说话,妇人道:“满哥儿,先前听说你也想找个上门女婿,而下正是好机会,也去碰碰运气吧。别再为赵家的事情伤心了,再找一个便是。” 秦小满淡淡道:“我没伤心。” 夫郎看了一眼妇人,两人都把不信揣在肚子里,当着人没敢表现出来。 要是真当着笑话把秦小满惹恼,这哥儿可凶悍的很,指不准就抡起锄头来了,连同龄的男人都打得过,他们两人可弄不过他。 “没伤心就好,不过是一桩亲事没谈成而已,村里多的是谈几桩才成的。” “嗯。” 秦小满草草应了一声后就埋着头翻地,他翻地麻利又快,虽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但没一个时辰还是把这块地就翻好回去了。 人一走,地里便立马热闹起来。 “这满哥儿不单是拳脚硬,嘴也一样硬哈,都闭门几日没出了,还说不伤心。没准儿在屋里哭的都起不了身了。” “家里没人,哭咱也不晓得。” “虽说赵家毁婚是有些不厚道,不过赵家的条件又不差,赵娘子本来一直就不喜欢满哥儿,换做是我,我也不肯自己的独子娶个这么凶悍霸道的哥儿,那要是有些磕磕绊绊的,动起拳头来怕是连婆婆都打。” “是啊,他要是找个上门女婿是最好的,反正也没爹娘管,整日在家里想打架便打架。” “不过他有那运气能找到上门女婿嘛,又不是地里的白菜,那么容易找啊。” 地里又是好一通议论。 夜里,秦小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今儿晓得隔壁村老哥儿的事情倒是让他心下很有些动容,虽然知道村民们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看他的热闹,但他却是真有些那个意思。 原本有的亲事没了,跟赵家娘子大吵了一架,来说媒的媒人又被他给打走,他霸道凶悍的名声又一次在村里落实,而下是别想谁家还能来提亲了,也别想着还有媒人愿意上门。 他知道自己脾气是冲了些,太任性不计后果。 但是赵家和前来说媒的人也太羞辱人了,不就是看他没有了爹娘,只有一个孤哥儿看着好欺负嘛,要再来一次,他还是要那么做。 现下事儿既然已经犯下,他也只能承担后果。 乡亲虽然说的难听了些,但也说的在理。隔村的老哥儿即便成亲的晚,但是人家说什么也有父母兄弟,而自己父母已经离世,又没有兄弟帮扶撑腰,什么都只能靠着自己。 如今还年轻能吃饱饭,以后老了怎么办,还是要做好打算的。 希望不能寄托于旁人,还得自己去挣。 于是隔日起,秦小满便开始留心着到村里来乞讨的难民,可是一连三五日,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他也晓得不是自己想找就能找到的,村子里不来,就跑到官道上去转转,这下倒是真碰见了难民,不过大抵都是些妇孺。男子终归是少,就是有两个也是老弱。 秦小满把身上带的吃食给了难民,晃眼过了大半个月也一无所获,他泄了气。 山林里长了冬笋,他也便把在流民里寻个上门女婿的事儿抛在了脑后。 入了冬月,这日,秦小满囤了半背篓的冬笋,他预备背去县城里卖了换些烛火回家。 一到冬笋上市的季节,县城里的菜摊儿上都摆上了笋子。 今年冬笋长得多,价格大不如去年,只卖得上五六文一斤,且卖的人还多。 秦小满卖到了下午才把笋子卖完,他本来是想在县城里逛逛的,不曾想午后些就开始下雨了。 冬雨不大,但是缠杂的寒意足能把人冻的不敢伸脖子。 秦小满背着空背篓,把买的烛火用油纸包好,怕打湿了发潮给揣到怀里,出门没带伞又费了十五文钱买了一把油纸伞。 寻常时候卖十二三文的油纸伞遇上雨天坐地起价,愣是贵了三文。 秦小满气的不行,打着伞出了城。 原本是准备做牛车回村,但是想着家里有伞还被迫买了一把新的,又被敲竹杠就果断放弃了坐牛车再花钱,选择了走路回去。 路上细雨越来越大,秦小满加紧着步子,好在是县城出来的官道上因为冬日泥泞有铺些石头,不似村路一般容易打滑。 越远于县城,下雨天路上的人便越来越少了,走到后头秦小满就见着前头有一对母子在赶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节 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走着活动着身体也不觉得冷。 “娘,那是……唔……” 秦小满忽而听到脚步以外的声音,不免举高了些伞檐。 前头的母子停下了脚步,小孩儿惊呼了一声,话还没说完便被老娘捂着嘴凑在耳边不晓得说了句什么,旋即被扯着迅速离去。 秦小满眉头一蹙,有些诧异怎么了,不怕事儿的上前去,在母子俩驻足的地方也朝着旁头看了一眼。 登时一个斜倒在道旁水沟里的泥人映入眼帘。 秦小满在上头看着沟里的人骨架很大,长手长脚的,似乎是个男子。 一身又脏又破,就那么躺在躺着水的沟子边一动不动,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 正直他犹豫要不要下去看一眼时。 男子忽然抖动了一下,似是看见了他,微微伸了伸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小满:呜~这波是求子得……打住,求相公得相公了?! 第2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小满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立马把背篓丢在一边跳到了沟里,连拉带拽的把人驮上了官道。 不晓得男子在沟里栽了多久,整个身子都已经湿透了。 秦小满扛着他的时候冰冷的溪水顺着男子流到了他的身上,冷得他咬紧了牙关。 方才爬上官道,啪嗒一声,男子就从他身上滑倒到了地上。 “诶!” 秦小满正要扶人起来,男子却不愿意动,微弱的喘着气,像是冷的身子已经麻木了,双目十分空洞。 再看到秦小满时眼里有了一点光,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扯住秦小满的衣角:“吃的,给我一口吃的。” 秦小满看着仰头祈求,朝他讨食的男人愣了一下。 这竟然是一张生的十分端正的脸,鼻梁高挺,眉眼俊秀,即便是狼狈的已经满脸的污垢和摔出的血迹,但是却盖不住脸的轮廓和周正的五官。 秦小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的男人,到底是年纪小还是喜欢些表面浅显的东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冲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他还是愿意给一点吃食,只是:“我身上没有带吃的。” “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已经、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男人快要喘不上气,说话也断断续续,拉着秦小满衣角的手也是极力再支撑。 秦小满见男人面相年轻,至多不过弱冠,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跌到到这路沟里?” “我是,我是秋阳县过来的流民,已经几日没有吃喝,体力不支,这才,才不甚跌倒......” 秦小满眉心一动:“那你的家人呢?妻儿父母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去团聚。” 男人摇了摇头,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但是眼前的哥儿是他唯独的救命稻草:“没有,我没有妻儿,父母已经离世。” 秦小满心下有了些心思,但是未有表露。 为难道:“我家里才有吃食,此处已经离我家不远了。” “可以,可以.....” 男子一个劲儿点头。 秦小满见状便直言:“但是我不能随便带男人回去,我还没成亲,你要是愿意做我家的上门女婿,我就带你去。” 男子想都没想,连忙道:“我愿意,只要给我口吃的,我什么都愿意......” 雨越下越大,雾色渐浓,灰沉沉一片压过来,一眼望出去都是一片灰色雨雾,只看得清半丈内的景色。 时辰不早,天也暗了下去。 秦小满坐在堂屋里,长叹了口气。 他说那小子怎么答应的那么爽快,还以为只是饿疯了才答应的。 回来一连干了三个饼后,秦小满嫌弃那人身上又脏又臭,让他去洗个热水澡。 男子应声答应,往净房走去时斜着肩,走的一瘸一拐。 他才发现这人竟然是个瘸子! 怪不得在路边上他匍匐在地上说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走动,秦小满沉浸在捡了个俊秀相公的喜悦里,当即就把他给背了回来。 没想到竟然被这小子给骗了! 秦小满心里气,犹豫着待会儿等那人洗过,给他些干粮和一身厚衣服赶走算了,就当先前的是戏言,左右没人看见听见。 也不是他这人没良心,说话不算话,实在是四肢不健全咋过日子嘛。 他是有点小积蓄,但毕竟不是什么地主大户人家,怎么养得起闲人。 瘸子能干啥,重活儿累活儿都干不了,恐怕也只有在家里洗洗衣裳刷刷碗筷了。 可是一个大男人谁肯干这个,就是村头的上门女婿人家都是不肯干这些。 秦小满烦躁的挠乱了自己的头发,越想越烦,正直这当儿咚的一声闷响唤回了他的神儿。 “咋的了?” 秦小满顿了一下,却没有听见屋里的回应声,他蹙起眉头站起了身,又试着问了一声:“没事吧?” 净房里没有人答话,秦小满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答。 门没上门闩,他便试着推了进去,刚进门秦小满就看见赤身倒在地上的人。 “哎呀!” 秦小满一个健步冲过去,也没管地上的人衣不蔽体,赶忙拉扯着给背进了屋里。 他把人丢在床上,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惊恐站起身弹去了一旁,这人……竟好似是没了。 秦小满不敢相信这么倒霉,可是路边上碰见饿死的难民在灾荒年间实属常事,这人孱弱至此,寒冬腊月里泡在水沟中也不晓得多久了。 想着他颤着手又上去探了一回鼻息,随后长松了口气,有气儿,方才怕是太紧张探息错了,应当只是晕倒。 秦小满想着待会儿熬一剂草药给他吃,放下心的他细看了一眼安然躺在床上的男子,忽然咽了口唾沫。 这小子怕是方才先洗了脸,脸上的灰土血迹洗净,露出还挺白的皮肉颜色,五官轮廓本就端正的人,洗干净了没想到更俊俏。 招人的很。 村里可找不出第二个这种相貌的。 秦小满不由得想: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把个瘸子赶出去不是把人逼上绝路了? 外头那么多好手好脚的难民都有饿死的,更何况还是个腿脚不方便的呢? 这带都带回了,再让他走岂不是白瞎了背了一路休息了好几回才到家? 做人得讲良心。 就当自己吃点亏。 他秦小满是谁啊,他能干,干脆就当是买回来多个人陪自己吃饭说说话儿好了。 又安慰了自己一句:“长得这么好,办事儿的时候点着灯办,也不亏。” 他是个想得开的人,很快就又接受了上门女婿是瘸子的事儿。 看着浑身湿淋淋的人,身上也并未洗干净,秦小满不舍得白糟蹋了干柴烧出来的热水,索性又去净房里把剩下的水提进了里屋,趁热拧了帕子把床上的人擦洗了。 一下又一下,男子身上污垢厚的很,秦小满只能使些力气,如此麻利的像屠户在用滚水给猪刮毛一般,以至于晕倒了的人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 杜衡感觉好像有人在给他刮痧,来来回回,在他胸膛反复,一番咬牙折腾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总算松口气,结果是被翻了个面儿,随后接着又来。 他想这师傅手劲儿也忒大了些,挣扎着想叫人轻一点,猛然间才想起,他雨夜驱车到山区开会整治水渠垮塌冲了庄稼的事情,结果遇到泥石流连车带人的没了,怎么会有人给他刮痧。 正直他想不明白之际,想说话又发现嘴好像灌了铅一样吐不出话来时,刮痧师傅消停了会儿手,接着他听到一句:“反正都是做相公的,有什么好害臊。” 接着那刮痧的物件儿就到了他的大腿上,杜衡登时冲破了禁锢一般,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差点和偏着脑袋准备给他擦洗的秦小满撞在一块儿。 杜衡惊恐的发现自己半赤条的躺在床上,跟砧板上的鱼一样被眼前的少年揉搓,可不是做梦,少年的手还僵在他腿边,被他抓了个现行。 他连忙拽住身旁能拉的动的东西盖到了自己身上,红了一张脸想滚到一旁去,不料抬脚却并不灵便。 看着面前的少年,衣着有些复古怪异,但好歹是个男的。 他稍微松了口气,微微接受了一点自己光着给人随便搓的事情,但这事儿对从来没有去过公共澡堂,也没有全身赤条的在人面前出现过的他冲击还是有点大。 为此脸上的热气迟迟没消。 缓过了会儿气,他冷静了些,感觉浑身皮肉都有点痛,尤其是不灵便的脚,以及陌生的少年和陌生的环境,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你救了我?” 秦小满被突然诈尸的行为吓了一跳,而后一连串扯被子遮羞,还双颊通红的行为给震惊到了。 正想说你一大老爷们儿脚折了,那玩意儿也折了不成,遮遮掩掩的一脸娇羞的模样倒闹得像是他一个哥儿占了他便宜一样。 事实也确实像自己占了便宜。 不过秦小满依然理直气壮吼道:“你失忆了不成,方才要是没把你从那沟里拖上来,这会儿你都硬了!” “?!” 秦小满白了他一眼:“怎么的,吃饱喝足了就不想认账了?你要走我可不拦着,外面那么冷,又跌沟里了可不一定还有我这种好心人。” 这么一说,杜衡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很冷,他抱着自己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双臂,尚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见着他的动作,嫌弃道:“瞧你那样子,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又一边去拿了个大包袱进来,接着丢过来衣物:“既然醒了,那自个儿把衣服穿上吧,我去烧饭了。睡会儿合适,起来就能吃。” 秦小满躲了出去,在里屋门板后吐了口气,这人真是的,羞羞臊臊闹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节 杜衡看着少年离开了屋子,临到门口还拉上了呼呼吹风的门,他怔了又怔。 举头看见的是挂了帘帐的木床,屋里有一个陈旧的衣柜,以及像是配套的旧桌凳,墙壁是有缝隙的石基土墙。 未往上看杜衡也能猜到屋顶是黑瓦。 这样陈旧又清苦的土房子在山区里很常见,大学毕业以后他做了村官儿,干了三年,村子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他竟然没了。 可而下他又不觉得自己没了,好似一切都真实的很,但他不知那少年为何穿的那么古旧,且给自己的衣服也是一种款式。 正直他一筹莫展之际,脑子忽然一阵胀痛,零零碎碎的记忆钻进他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了完整的记忆。 他叫杜衡。 是秋阳县一个商户家的独子,日子原也是好好的,可惜家中这几年经营不善亏空,流年不利,适逢灾年家中彻底落败,他只能从个小少爷沦为苦活杂役。 昔年虽算不得金尊玉贵长大,却也生在衣食丰足之家,从未干过重活儿累活儿,一朝落难成了苦役吃不消,东家不满将其辞退。 走投无路之下,杜衡随着流民群来到了落霞县,四处乞讨,因自己有几分颜色总是能讨得些吃食。 却是因此惹恼了当地常年要饭的,被群起殴打了一顿,至使腿脚受了重伤,走路不便还被赶出了县城。 接着前头的记忆,然后到了这里。 杜衡知道前者早撑不住,在水沟里便已经是穷途末路,但是饿的太厉害了,心里始终惦记着一口吃食。 遇到这个哥儿怕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到了村子,吃了饭心里已经没有牵挂,终究还是没了。 而自己算是歪打正着。 一时间杜衡竟不知是喜是忧。 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凭借记忆,他晓得了带自己回来的并不算是男子。 而今叫做是哥儿,和女子一样可以生孩子会嫁人。 杜衡紧紧夹着眉头,所以刚才自己昏迷之间他说什么来着? 自己是他捡回来......做相公的。 ?! 等等,原身好似为了求一口饭吃已经把自己卖了,答应上门给人家做相公来着。 杜衡暗搓搓的裹紧了被子,屋里分明没风,他竟觉得比置身在凛冽的风中还要冷。 作者有话要说: 杜衡:兄弟,你欠人家的,要我拿什么来还? 第3章 杜衡在被子的遮掩下把哥儿留下的衣服拉进去穿上。 裤子好穿,两个裤管提上就好,衣服又长绳子还好几根,他拉来扯去好半天才给系上。 许是被热水擦过了身子,被窝竟然被他睡暖和了一些,一件亵衣,一件中衣,再一件略微厚实的夹棉外衣穿上,却还是不如被窝里暖和。 杜衡晓得现在是冬日,这时代的条件远比落后山村还要艰苦,能有一身冬衣穿着已经是不易了。 哥儿说的话在情在理,他一个瘸子在这样萧条冷肃的冬日里能去哪儿? 那......为了活命就要委身给哥儿做相公了?! 穿戴整齐后,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冥思,又苦想,也没个结论,但是寒冷却是实实在在的。 便是在里屋,像这般四处透风的半泥半木的房子里依然冷得厉害。 到底身子单薄扛不住严寒,杜衡还是低着头,跛脚慢慢朝最暖和的屋子灶房走了过去。 杜衡初次用这样的脚实在有些不习惯,走的也很费力缓慢,好在是这小瓦房并不大,用不得几步路就到了灶房。 他在连着堂屋和灶房之间的过道门前试探着伸头瞧了一眼。 灶火燃的烈,整个灶房里都有温黄的热乎气。 哥儿这当儿正在灶下烧火,脚板下踩着截腰粗的木头,右手斧头一挥,哐的一声木头就碎开成了几块。 杜衡吸了口气,力气不小。 自然,若是力气小也不可能把他驮回来了。 又看了一眼灶下堆的满当当的柴火,料想这当是一家勤劳的人。 “你咋过来了,没睡?” 秦小满举头正要再劈柴,先看见了站在门口不说话的人,分明挺是个大高个儿,可缩在门口落在他眼里就像个远嫁来认生的小媳妇儿一样。 “没有。” 杜衡跛着脚走过去,看见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已经下了米,煮白的米汤在沸腾,此时正散发出稻米的清香。 他猜测应当是新米,今年秋天才收的。 “又饿了?” 秦小满见他的目光,张口问了一句。 杜衡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的意识不饿,然而身体却立马抗议,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尴尬的捂住了肚子,像在捂一个多嘴的烦人精。 秦小满没说什么,只站起身拉了一条小板凳到灶下:“你来这儿坐,灶下暖和,外头下雨有些冷。” 话毕,他绕到了灶前的木制碗柜前,不知捣鼓了什么,很快手里就拿了一个手掌心大小,硬邦邦的白米饼回到灶下。 杜衡就见着他拿出火钳,用力在地上抖了几抖,又噘嘴吹了几口火钳上的灰,这才把米饼放在火钳的两条腿儿上,小心放进了灶膛里。 灶膛里的木碳被烧的通红,冷硬的米饼遇到如此热的膛,很快就松软胀鼓了起来。 秦小满见状又把火钳抽了出来,把米饼翻了个面儿,再像方才一样放回去。 等另一边也鼓了起来,秦小满把米饼取出来拍了拍,面儿上被烤焦香而裂开了些的米饼被塞到了杜衡手里:“呐,再垫垫肚子。” 杜衡捧着暖乎的米饼楞了一下,还是很小的时候老家外婆这样给他热过玉米粑。 灶火暖和着身子,杜衡慢慢的分开米饼吃,米面有些糙,在嘴里乱窜,味道并不好,但是他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一旁的秦小满一边用火铲把木头燃尽烧红的火炭铲出来倒进火兜里,一边瞧了两眼吃饼的杜衡。 慢条斯理十分斯文,他爹在世前是读书人,也很斯文,不过也没有这人赏心悦目:“先前不还狼吞虎咽的,到底是垫了点肚子,现在倒是讲究起来了。” 火兜内里不大的火盆装满了红碳,秦小满又铲了点冷灰盖在火碳上头,如此火碳也就没有那么热了,不会烤坏烧焦竹条编制的火兜子,人烤手烤脚也不会烫着。 他把拾掇好的火兜提给杜衡。 杜衡感受到脚边火兜里散发的温暖,眉心微动。 他吃完了饼四下看了一眼,灶房的门虽然关着,但透过窗户也可以看见外头阴沉沉的,正在飘着雾雨,时辰已经不早了。 “家里就你一个人?” 秦小满嗯了一声。 杜衡正想说爹娘什么时候回来,下雨要不要拿伞去接一下,他便见着一脸尚且还青涩的哥儿一边捣着灶膛,好似猜到他要问什么一样,一边道: “我小爹早些年生弟弟的时候难产过世了,大爹被县衙的人叫去矿地帮忙做事,结果山塌也跟着没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杜衡明显神色一僵,心中窒了瞬,有些迟迟反应不过来,他不敢想此般不幸之事,眼前的哥儿却语气很平淡的说了出来。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 秦小满见着锅里的水少了些,他去灶台前用勺子舀了一勺米饭起来用手指捏了捏,见着米已经煮软了,立马用葫芦瓢连米带汤把锅里的汤水舀进了一旁的小筲箕里。 他似是只在交待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并不想谁感到负担,要得到什么安慰。 竹条编制的筲箕能装米饭,但是不能盛水,米汤就顺着缝隙流到了筲箕下头放着的盆子里,米饭则被单独沥了出来。 洗干净锅重新舀一瓢冷水进去,把蒸饭桶放到水上,米饭倒进去蒸熟,很快松而饱满清甜的米饭就好了。 冬天是吃萝卜白菜的时候,蒸饭的功夫里,大白圆萝卜被切成手指厚放在铁锅里,米饭蒸,萝卜煮,可以一块儿出锅。 秦小满想着杜衡今天是头一日来家里,合该弄点荤腥,可是家里着实又没有现成的,只能先凑合着,明日再去他二叔家里看看有没有新宰猪。 杜衡见着一系轻车熟路的烧饭功夫,粗糙但麻利。 “你不该跟一个陌生男人说这些的。” 秦小满在灶前望着杜衡,笑了一声:“尚且不说你现在风吹就能倒,我一个人就能把你撂趴下,就算是你能耐的很我打不过。但我只要喊一声,你信不信我二叔立马就能提着宰猪刀过来。” 杜衡默了默,原来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的。 半晌后,杜衡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小满。我立夏过后小满生的,就叫这个。” 杜衡应了一声,农家人是爱以二十四节气取名字。 “那你呢?有名字的吧?” “杜衡,我叫杜衡。” 秦小满闻言眉心一动,这两个字他只会写杜字,自己爹虽然是个通识文章的,可自己却只认识百来个字。 听起杜衡的名字觉得斯文,很衬灶下那张脸:“你爹娘倒是像读过书的人,跟你取的名字好听。” 不似村里的孩子名儿,要么是牲口类,要么按照家里排行,说是贱名儿好养活,其实也是因为着实肚子里没墨水,取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儿来。 杜衡道:“还成吧。” 秦小满操持完灶台上的活计,准备捣点辣椒做萝卜的蘸料,见着杜衡忽然站起身:“哪儿去?” “我想在门口转转。” 杜衡心想管那么严,屋门都不准出? 思绪未敛,听哥儿说:“把那火兜子提着,外头冷的很,冻着了不好请大夫。” “……行。” 杜衡依言提了起来,开了灶房的门,人还没出去,呼呼夹雨的冷风肉眼可见的灌了进来。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节 风夹雨雾,最是冷人。 杜衡立马抱紧了火兜子,小院儿里的青石地板已经打湿了,堆在院子劈好的柴火也未能幸免。 雾沉沉的天气就像是墨汁落在水里散开的灰色,一眼望去只能瞧见近处的田土,再远些就完全被雨雾糊住了。 杜衡望着远处灰蒙蒙看不清轮廓的山,一点点消失在雾里蜿蜒的路,他凝起眉头,好似自己回去的方向也已经揉碎在了雨雾之中,再也寻找不到。 秦小满偏头往外瞧了一眼,屋檐下的风灌进杜衡的袖口和裤管里,冷得让人瑟缩,可是他却全然跟感受不到一样,那么直挺挺的看着外头。 他知道这人怕是想家了。 秦小满顿了顿,还是走出去:“瞧着怎么样?我家里房顶是黑瓦的,可不是草棚;再看看院地,石头嵌的,可不是泥坝子。” 杜衡笑了笑:“是挺好的。” “你腿脚不方便就别想着走了,老实在家里给我当相公,我决计不会短你一口吃的,以后干活儿能做多少做多少,我也不会逼你干重活儿累活儿。” 杜衡听着相公两个字有点脸红,他没答话。 “怎的,你看不上我也嫌我霸道啊?” 杜衡实诚道:“我没啊。” “只是……你,怎么会想到带个陌生男人回来做……丈夫?” 据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风俗习惯。 “我这个年纪的哥儿,村里大多都已经在说人家了,我也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但要是嫁人去了别人家里,爹娘留下的房子就要荒置。”秦小满挑拣着体面的说:“原本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的,可是村里没有合适的,外村的又迟迟没有信儿。” 杜衡听完,陷入了沉默。 “那你咋想的?方才为了吃食才草率答应的?”秦小满说完问杜衡:“你说出来听听。” 杜衡见人诚心,说什么都是救命恩人,便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俩也才认识,一来就做夫妻也太随意了,这事儿还得是两情相悦才好,糊里糊涂的不恰当。” 为了稳住人,杜衡退了一步:“怎么也得先了解了解,你说是不是?” 秦小满闻言笑出了声,吃饱了就想着了解了,先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两情相悦,怕不是以前听说书的听多了。 过日子哪来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村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管那些。 就算是真的礼数周全的嫁娶,若是同村的还好,两个人许是见过面的,有点情分,但也大抵看家里的条件如何,聘礼多少,嫁妆又是几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人谈的拢亲事也就成了。 倘若嫁到别村的,男人是斜眼歪嘴,还是满脸麻子,那得到了成亲当晚才晓得,后悔也没处后悔去,哪里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 不过秦小满看杜衡可怜巴巴的,也不想把人逼急了,而且确实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便退了一步:“得,你是讲究人,听你的咱俩就先了解了解,行不?” 杜衡闻言松了口气:“这样再好不过了。” “那赶紧进来吧,不然着凉了。” 杜衡搂了一把火兜,他点点头,刚刚进灶房里,秦小满把灶门刚关上忽而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又把门给扯开,不耐烦的朝着院门口喊: “谁啊?” “小满,是我。” 杜衡耳尖的听到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秦小满冒着雨过去开门,恶声恶气道:“你来干什么?” “今天我上了一趟县城,给你带了一包炒栗子回来,你趁热吃。” 杜衡在窗口看见那男子戴着一顶草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很是诚恳。 但秦小满本就烦,见着男子似乎更烦了,不留情面的挥手:“我不吃这些。” 男子却好脾气的没恼。 秦小满又道:“没什么事你就赶紧回去吧。” 男子却并不舍得走,磨蹭着想再说什么,一抬眼看见屋檐下牵着的绳子晾了一套衣裤,登时就愣住了。 虽男子和小哥儿的衣着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从尺寸上还是看得出来不是秦小满的。 男子皱起眉:“小满,你家里有男人?!” 第4章 “是哪个登徒子不要脸的东西,敢跑到你家里撒野。” 男子撸着袖子,气势汹汹的就要冲进去教训人,被秦小满一把薅在门外:“谁要你多管闲事,那是我自己今天才找来的男人!” 男子惊道:“你让难民住家里来了!” “咋的了,我家里空屋子多,住个人进来我乐意。正愁着找不到上门女婿,这不求什么得什么,这就来了!庙里求菩萨都没这么灵验的。” “你……你一个清白小哥儿找个男人来,这像什么话。” “我像啥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男子急道:“这不合礼数,叫外头的人怎么说。” “外头的人不管我吃喝,我还管他们说什么不成。以后他就是我相公了,搭伙过日子没什么不好!” 杜衡听见外头嚷的厉害,他跛着脚径直走出去。 男子见着他走路斜肩,一瘸一拐,更是瞪直了眼。 指着杜衡道:“便是你想招个上门女婿,这四肢都不健全的瘸子怎成!” 秦小满被缠的烦了,直言道:“你嫌人瘸,怎的,你是能娶我不成?还是说能上门来?” 男子一下子就失了些气势,话到嘴边说不出了。 杜衡也是男人,自然也一眼看出了端倪来。见秦小满是真的烦了,外头雾雨更大了些,不一会儿头顶就像落了一层白糖。 他问道:“这是谁啊?” 男子看着杜衡的脸捏紧了拳头:“我是小满的哥!” “少搁这儿认亲戚,我可不是你弟。你赶紧走,我们要吃晚饭了。” 秦小满把赵杞推出去关上了院门,任凭他敲打也不开。 赵杞没法子,只能到院门旁的矮石墙前喊:“小满,你别糊涂!” 秦小满懒得理他,喊着杜衡进了屋。 外头的赵杞干着急,只见着两人相携进了屋子,却又拿人没办法,几番喊叫没人应答,他一折身顺着小路往前走,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一户人家。 赵杞举着手哐哐敲门:“秦二叔,在家没!” 不多时,一个胸臂十分结实的男人走了出来,行走之间甩动的肩臂也能让人看出体魄的强健魁梧,这阴雨绵绵的冬日未曾裹着厚棉衣,只穿了一件秋时的中衣,站在雨中也不曾哆嗦一下。 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明锐的眼睛,那眼神光和尖利的快刀泛着的冷光如出一辙,老远一瞧是能吓哭小孩儿的魁梧男人。 看着冒雨来的赵杞,秦熊蹙起了眉,拉开门问道:“这大的雨,杞子咋过来啦?” 赵杞急惶道:“秦二叔你赶紧去劝劝小满吧,他接了个男人在家里说是要当上门女婿!那男子瘦精精的跟个猴儿一样,还是个瘸子!” 秦雄听说自己侄哥儿找了个男人,眉头一紧:“还真弄了个上门女婿?” 前些日子村里人议论隔壁村的老哥儿找了个难民做上门女婿,他听到小满提了一嘴也想招一个,这才多久的时间,动作还搞得快。 秦雄其实也没多待见赵杞,这小子光管小满鸡毛蒜皮的闲事,要紧的事情却又办不成,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小满弄个男人回来了说到底是件大事,他道:“那我带个斗笠过去看看。” 赵杞看着人慢腾腾的,急道:“两人怕是住一块儿有了些日子,我方才瞧见两人的里衣都洗来晾在屋檐底下了,进屋也拉拉扯扯的,怂恿小满还把我关在院子外头。” 秦小满是个犟的,一个哥儿非要守着自己爹娘的屋子住,从小到大没少干些出格的事情,跟男子打架也是家常便饭。 又干祸事秦雄也都习惯了,并没有大惊小怪,但是听闻那男人的里衣都挂屋檐底下了,自己是孩子都几个的人,登时就觉得怕是不好。 虽说村里人家的讲究不似城里一般多,常有是寡妇改嫁的事情,城里兴的是和离,但那毕竟都不是刚成亲的事儿,到底小满还是个清白小哥儿,万一找回来的人不是个好东西以后要想再找好点的就难了。 “这个孩子!” 屋里的人自然也是听到了外头两个爷们儿的声音,秦雄的媳妇儿李晚菊为了听热闹顶着冷风从灶房里出来。 她在屋檐下一边磕着南瓜籽儿,一边看着自己丈夫取墙壁上挂着的斗笠,叮嘱道: “蓑衣也穿上吧,这么大的雨,小满也真不是个省心的,先前你还想着接到家里照看,若是真来了指不准儿惹出多少事情来。” 秦雄瞪了李晚菊一眼。 看着丈夫披着蓑衣火急火燎和赵杞去了,李晚菊见着自家哥儿也钻了出来,她把磕出来的南瓜籽儿放到了哥儿手心,道:“你爹还瞪我,真是个没良心的。” 说着又笑起来:“这小满还真是个能折腾事儿的,听了村里那些个长舌妇的,还真自己去弄了个男人回来。” 秦小竹道:“小满哥一直不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又霸道,什么事儿他干不出来啊。左右村里又没人要他,不自己厚着脸皮找个上门的,那这辈子不就只能寡到老了嘛。” 母子俩笑了好一会儿才缩着脖子进了屋去。 ...... “是到吃栗子的季节了。”杜衡看着屋外的细雨,感慨了一句。 正在往碗里掏饭的秦小满顿了一下,他正要说话,就听杜衡问:“方才那人喜欢你?” “你脑子里就只装着些喜欢不喜欢的事儿嘛。” 秦小满把添了饭的碗放在杜衡面前,又扣了一双筷子上去。 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爹在世的时候跟赵家来往的多,口头上说了等我们俩大了以后成亲。” 杜衡眉心一动:“那你们是吵架了,带我回来气气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能那么幼稚,许我是不懂事了些,却也没傻。”秦小满刨了几口饭,也说不上伤心,只有不耐道:“我爹去世以后赵家就不认这事儿了。” 杜衡不解:“为何?” 秦小满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杜衡一眼:“我脾气差又霸道,在村里口碑本来就不好,以前爹在世的时候别人看我爹的脸面,爹去世了我自然就没人瞧得中了。” “赵家家境在村里不错,而且就一个儿子,赵娘子不肯自己儿子娶我这样的进门也属常事,有了机会反悔自然是不会放过。”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节 “也不怪赵家,谁不是权衡一番想把日子过好,赵家不肯认这门亲事也就算了,以后少来往便是。可赵杞非要来嘘寒问暖干些没用的,他娘晓得了又得指着我鼻子骂我勾搭他儿子,烦人得很。” 杜衡蹙起眉,虽然他和秦小满才认识也不过那么些时辰,可短短的接触他发现那么大点的少年却把人情冷暖已经看得十分平淡。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杜衡道:“那下次他要是再来烦你,我帮你赶他走。” 秦小满一听这话便乐了:“得了吧,你这样子能吓唬住谁。赵杞好手好脚的都是个怂蛋,你脚不灵便就更别说了。” 杜衡正要说怂是性子的原因,跟体格没关系,嘴还没张,就听见院外传来咚咚咚的几声沉闷的敲门声。 力道大的感觉门板都要被推倒。 “一天天的就没个安生时候!”秦小满闻声啪的放下碗筷,神色微动:“赵杞那鳖孙指定是去跟我二叔告状了!” “得,你先别坐着了,快进里屋藏起来,记得从里头把门给锁上,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一边说,秦小满一边把杜衡从板凳上扯了起来,推着进了里屋。 杜衡满脸疑惑:“为何?” “我二叔是个屠户,干了半辈子宰牲口的事儿,凶悍的很!他要是动手你这身子骨能挨几下?” 秦小满把门一拉上:“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把门闩叩上。” 不等杜衡说话,他便听见秦小满出了屋子去外头了,而此时院子外头也传来了粗犷的吼声:“满哥儿,快开门!” “二叔要干什么啊!我正吃晚饭。” “你带男人回来了?人呢!” 杜衡在屋里听见脚步声逐渐清晰。 秦小满瞪了一眼跟在秦雄后头的赵杞:“哪里什么男人。” “饭碗都是两个,你还不承认。” 秦雄进门前抬头看见了屋檐下挂着的衣裳,倒是没有看见里衣,但先入为主,火气还是噌的起来了:“衣裳都挂在屋檐下了,你像什么话!” 秦小满道:“这下雨天衣裳不挂屋檐下还能挂哪儿。” “你!你还理直气壮。”秦雄气的手一抖,一眼没瞧见人,气势汹汹在屋里转找了一番:“那人呢,躲躲藏藏的干什么,让他出来!” 秦小满憋着不肯说话,由着他二叔在屋里找,索性自己坐回桌上继续吃饭。 “小满,你别惹秦二叔生气了,二叔都是为了你好,你快让那人出来吧。” 秦小满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还有脸说话!” 作势就要上前去弄赵杞两下,但是却被秦熊给拽住了。 “要不是杞子来告诉我还不知道这事儿。”秦雄见他这模样更来气:“你真的是无法无天!带个男人回来藏了那么久,传出去谁还娶你!” 秦小满也很生气:“传不传出去一样没人娶我,我也只是给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秦雄道:“我路子比你广,你想找上门的我给你打听就是了,用得着你一个哥儿自己去找?到时候弄个心思歪的回来怎么整!” “是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二叔过日子,作何不能我自己找。” “你仗着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秦小满放下筷子:“那二叔打我吧,反正我抗打。” “你这哥儿!我竹条呢我!” 秦雄气的眼睛鼓起,赵杞原是想上前去劝一劝,可见着凶悍的秦雄又瑟缩在了门口不敢开口,只在一头虚劝着。 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秦雄找不到竹条,转而操起了地上的鞋就要往秦小满身上招呼,秦小满也不反抗,就梗着脖子在那儿坐着。 秦熊是个脾气暴的,鞋板啪的一声拍在了身上,秦小满低垂着的眉头一紧,却是没觉得痛。 他疑惑之际,抬头竟是见着杜衡挡在他的身前,能把人抽的火辣辣疼的鞋底板招呼在了杜衡的肩膀上。 秦小满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要打就打我吧,他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事。” 第5章 秦雄操着鞋,自上而下打量了杜衡几眼。 杜衡穿着他大哥在世时的旧衣,虽两人面貌天差地别,可是却都有一股子清隽之气在身上,一时间让秦雄晃了神。 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他的脚上。 “你别以为是个瘸子弱小我就不抽你。” 秦小满连忙去拽杜衡:“让你别出来,怎么说不信啊你!” 他想把杜衡护在身后,却是被抓住了手腕。 “大伯,有什么事好好说便是,动手也解决不了事情。” 秦雄面上虽然不改生气的凶相,看着杜衡斯文相,到底是没有再继续动手。 他把鞋板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你倒是会说,怪不得能把满哥儿哄住在家里藏了这么久。” 杜衡实诚道:“我是今天才来的。” 秦雄眉头蹙起:“今天?” 秦小满连忙帮腔:“我也不是说刻意瞒着二叔,毕竟也是件大事儿,刚刚说准备吃了饭过去,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秦雄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些,登时看向了赵杞,倒是没等他数落,赵杞先畏缩委屈道:“我见着小满家里有人,以为是什么不规矩的,怕小满被骗,心里着急才去告诉秦二叔的。” 秦小满愤然道:“那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待会儿让你娘晓得了你在我这儿,到时候碰见我又少不得一顿数落。” 秦雄想着这小子满嘴跑假话,而且要说家事,也不适宜一个外人听,便顺着秦小满的话:“是啊,杞子你就先回去吧。” 秦雄都发话了,赵杞是想留也不敢留了,本是想找秦雄来把杜衡赶走,没想到听秦雄的口风是他也早有心思给小满找上门女婿,登时心里觉得更是没指望了,便是不甘也只能暗暗瞪杜衡一眼。 “那秦二叔小满我就先走了。” 赵杞走了以后,秦雄对秦小满道:“我问这小子话,你老实听着不许开口。” 秦小满张了张嘴,但是看见杜衡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道:“知道了。” 秦雄盯着杜衡看:“你是来村里讨饭的难民?” 杜衡眉心一动,微微看了一旁的秦小满一眼,见着他朝自己使眼色,为此他便应了声:“是。” “原来是哪里人?” “秋阳县人。” “父母家里是做什么的?” “父母在世前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点小家业,不过时年不好落败了,这才沦落至此。” “可有过作奸犯科之事?” “全然不曾,以前是想入仕途的,怎敢。” 秦雄也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这些年见过的人多,瞧杜衡生的跟小白脸儿一样,虽是落败吃了不少苦头,可那少爷相还是依稀能看出一些来,倒是不似在说假话。 他细细盘问了一番,不比审犯人粗略。 “我们小满虽说是有心找个上门女婿,这找的人相貌好坏还是其次,毕竟吃饭靠的不是皮相,首先看得是品性二字,其次是四肢健全。”秦雄对杜衡过去的家世没什么不满,中肯道:“你这腿脚不便的,怎么过日子?” 杜衡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的生存竞争力非常低,这个时代不似现代有口吃的容易,怎么也不至于饿死,但在原身的记忆里,这时候是常年都有人饿死的。 如果今天他被赶出去,身无分文,腿脚不全,无非就两条路,要么冻死,要么饿死。 为此留下给人当上门女婿和出去死,两厢比对,除却一心求死的人,想必都会选择前者。 杜衡便争取道:“我的脚许还能治好,若是治不好一辈子这样,虽是干不得太多的重活儿,但基本的活儿我还是能做。我识字,可以给人抄书,写信。” 秦雄眉心微动,前头的他觉得不过是体面话,真正实在的还是后头的一句:“你识字?” 杜衡点头:“以前家里日子好的时候上过私塾,也去考过生员,只不过没能考中,但是字是识得的。” 秦雄默了默,村里识字的人不多,他大哥在世前也是读过些书的人,为此秦雄对读书人有些好感。 且读过书倒是有些用处,以后靠着自己的人脉还能给他在城里介绍个算账的活计,到底也能养家糊口。 上门女婿不好找,本身就是件受人戳脊梁骨笑话的事儿,若非是这哥儿或者女子家里的条件属实好,男方家里穷,寻常男子谁愿意干这事儿,到人家屋里腰杆抬不起来,一辈子都得低着头。 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哪个男子愿意去遭这种罪。 小满本身没多大毛病,虽说村里人总说三道四的嫌小满霸道,不过他觉得哥儿性子不怎么随他爹,反倒是更随他这个二叔,为此也很欢喜小满,觉得比自家那个成天躲在他娘手底下吃香喝辣的哥儿顺眼多了。 但是小满父母毕竟不在了,家里没有人撑着,其实只要给够了男方家里要的钱,上门女婿反而比那些有长辈的更好找,毕竟过来就是两个人过日子了,不会受一家人的气。 可他就是怕男子过来把持了家里,晓得小满没有爹娘欺负他。 为此事情也就不好办了。 但眼下杜衡看着挺是文弱,倒是个小满能压制得住的,且又腿脚不好,会比寻常男子踏实安分,花花肠子也少一些。 还有便是这小子虽文弱,但是有点担当,知道护着小满,不像赵杞那么窝囊。 衡量那么多,说到底前提还是小满满意才行。 于是秦雄又把秦小满单独叫去了一边:“你真要留他?这可是个瘸子,乡亲们肯定要笑话的。” “乡亲们笑话我的还少嘛,又不在乎多一桩。”秦小满道:“我觉得他挺好的,还考过生员!多厉害啊。” “没见识,你爹在世的时候还是童生呢!”秦雄顿了顿,又道:“那你可别后悔,选定了就不能闹小孩儿心性,过些日子觉得不好了又给赶走。” 赶走了再想找下家就更难了。 “我哪会这样啊!地里的野菜挖回来不吃也不会拿去扔,更何况是吃了自家饭的人。” “哎。” 秦雄叹了口气,好一会儿后才放开了声音:“既然事已至此,我回去挑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一办,到时候也请乡亲来简单吃点酒菜,事情就算成了。” 秦小满道:“花那个冤枉钱干啥,用不着。” 秦雄却不应承:“该办的还是得办,酒席都不摆两桌就真是没名没分的了。” 秦小满是真不想弄这些虚的:“那就请最亲近的一屋子人吃一桌就是了,还请啥乡亲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节 “你放心吧,二叔疼你一场,而今要成亲,叔还能少一份嫁妆嘛。” 秦小满说话历来直:“算了算了,二叔哪里有钱,都是婶儿看着,到时候回去又鸡飞狗跳的不值当。我跟杜衡自己的事情,商量着办吧。” 眼见秦雄还要再说什么,秦小满道:“没事了,二叔就先回去吧。” 秦雄也被小满说到了要害,脸上有点挂不住,干咳了一声也没法反驳,于是没再继续叨叨,想着多给两个人一点空间,毕竟人这才来的。 “事情可以不急着马上办,但是迟早要办一下的。” 于是秦雄又告诫起杜衡:“你小子今儿说的最好都是实话,我有亲戚是县衙的人,要查你的底子容易,要是敢说假话,我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打折!” 杜衡点点头,他确实是按原身的身世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我先回去了,满哥儿你明儿过来拿点肉吃,才宰了猪。” 秦小满送秦雄出去:“好。” 秦雄戴着斗笠都走到了门口,忽而又折身回来,低声对小满道: “重新整一间屋子出来让他住,没办事前不准那么快就睡一块儿。我去县里找你大爷家的堂叔查查他的底,他要是敢油嘴哄你,你就揍他!左右那瘸子也打不过你。” 秦小满叠起眉头,他想睡一块儿人家还不肯呢! 只怕不是他想跟自己睡一块儿来哄骗,还得要自己去好言好语的哄来跟自己睡。 想想都烦恼。 不过就是他跟二叔再亲,这些夫妻之间的事情他还是没打算提。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分寸。” 要是实在不肯,那就打晕了拖上床,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秦雄还想交待几句,却被秦小满推着出了门。他叹了口气,说再多怕是也没用,性子已经这样了,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小满这孩子可怜,小爹在他那么大点就去世了,留他和大哥相依为命,偏生他大哥又是个不多言的性子。小满很多事情都没人教,便也不似寻常小哥儿那么规矩讲礼数,大大咧咧的,外头的人总也笑话。 也罢,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迟早都要成家的,而今既已经定下了人来,早晚也都一样。 以后自己多过来盯两眼就是了,只要那小子没有坏心眼儿也都好说。 “吃饭吧,饭都凉了。” 秦小满送走秦雄折身回来:“总算是安生了。” 杜衡工作的时候早也见惯了鸡飞狗跳的人家,也是十分冷静,舀了点萝卜汤泡到饭里,冷了的饭有了温度。 “白萝卜汤泡饭没滋味,明儿我去二叔那边拿了肉回来炖菜,汤就好泡饭了。” 杜衡点了点头,他这具身体已经很饿了,有口热饭吃现在就已经很满足。 秦小满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斯斯文文的杜衡,想着先前这人护着自己的模样,他心里有点美,越看心里越满意:“我二叔那么凶悍,你不怕他吗?怎么还跑出来护着我。” 杜衡抬眸看了一眼秦小满:“只是性子冲了些,怕什么。难道要我看着你一个小哥儿挨揍?” 秦小满原本还美滋滋的,但是听到这话登时就炸了毛:“你就因为我是小哥儿才帮我的?” 杜衡看着瞪圆了眼睛的人,要摔筷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都不是因为要做自己相公才护着,于是秦小满没答杜衡的问,转而道: “家里就三个能睡的屋,一间是我爹住的,旁人不能住。另一间是我住的,还有一间有些漏雨,你跟我住一间还是住漏雨的?” 杜衡当即道:“我不挑,漏雨的也能住。” 秦小满瘪了下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那赶紧把饭吃了,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杜衡闻言连忙把饭刨进嘴里:“我来帮你!” 秦小满见他激动的样子压下眸子:“说起这事儿你倒是积极。” 第6章 杜衡跟着秦小满进了一间屋子,秦家的房子是很常见的簸箕形,三面有房舍相围,正东为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卧房。 与堂屋齐平的左卧房是秦小满住的,屋子紧挨着灶房。右卧房是他两个爹生前住的屋子,虽然二老离世,但是这间屋子上着锁,秦小满有意保存着以前的样子。 再剩下的一间屋子和灶房隔着院子相对,旁头贴着的是牲口圈,隔了墙并不寒碜,只是偶尔能听见猪供圈的声音。 杜衡前后上下看了一番,秦小满是个爱干净的哥儿,虽然这间屋子放了些杂物,但是都堆放在了墙角,收拾的也很整齐。 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能住一间这样的屋子也很是满意了,他仰着脖子看屋顶:“挺好的啊,也没见着有漏雨的地方。” 秦小满闻言没好气道:“这间屋子原本是留给我那没出生的弟弟住的,什么都置办的齐整,只不过常年累月的没人住少了烟火气,不似我的屋子挨着灶房暖和,冬日睡着可冷得很。” 杜衡笑眯眯:“无妨,我不怕冷。” 秦小满好话说尽,眼见这人是油盐不进了,他把嘴憋成一条线:“得,那就依你。” 他把床上的灰扫了扫,一直有床帐,倒是并没有多脏。 秦小满去拿了一床大概一指厚干净的夹棉床单在木板床上铺开,甩了一床许四五斤棉花重的被子丢在床上:“行了,自己拾整着睡吧。” 杜衡看着铺的整齐的床铺,实诚道:“谢谢。” 秦小满走到门口,又趴在门口探出半边身体冲杜衡挑眉:“要是你夜里睡着冷就上我屋里睡吧,卧房里有个榻子也能睡。” 杜衡看了一眼床,坚定道:“这里就挺好的。”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卸去一日的事,杜衡把门闩上,难得松快安生的躺到了床上,虽是心中压了事,但身体疲乏,合眼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冬月夜雨的风呼呼的吹,拍打着落完叶子的树条,凛冽的像是怪物在嘶吼。 乡野空旷,不似城里的民巷,房舍一个接挨着一个,既是聚集防风,人口多烟火也多,为此也暖和些。 寒年里若非是乞讨的人,大抵上熬不过冬的,更多的人家还是乡野人户。 半夜,杜衡打了个冷战,他便是被冷醒的。 听着外头的风声,风大雨也就更大了些,刷刷的打着屋顶的黑瓦。 杜衡呼出的气都冒着白雾,他从被窝里爬起来,不过睡了几个时辰,这纯木板的床把他的肩背睡的那叫一个僵硬,动弹之间都好似听到了响声。 虽是身体这个年纪合该睡些硬点的床,可睡惯了床垫的,实在是消受不起这样的纯板床。 他忍着酸痛将床帐子扯了扯,严密的护着床铺,这才裹紧被子又缩回了被窝。 可石泥房子缝隙多,门窗都关好了依然有风吹进来,床帐子都在飘动。 虽是晓得在这个保暖条件有限的时代里冬日难捱,没想到会这么难捱。 一双脚冷的像是才从冰窖里捞起来一样,若不是实在疲惫,他定然也不会那么快睡着。 他把双腿曲起,将脚踩在屁股睡热的地方,登时温热包裹住了脚,舒坦了一会儿,但是脚在温热之中依然自带冷气,不一会儿暖和的地方也不暖了。 脚上本就有伤,时下受着冷,一阵阵锥心的疼刺过来,叫人辗转难眠。 杜衡咬紧了牙,忍着窜进来的冷风和脚踝处的痛,以及木板床的坚硬,在床上躺着受罪。 他双眼望着帐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这样寒凄的夜,要是死在了这屋里可就有点晦气了,到时候还不吓着那个小孩儿嘛。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好似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不大,有些试探的意味。 杜衡眉心一动,从床上爬起来,他抱着胳膊咬着牙去开门。 门一开便瞧见端着一盏油灯的秦小满黑着脸站在门口。 “还没睡啊?” 秦小满单手拎起手里的一个圆罐,杜衡认得,是汤婆子。 秦小满没多言兀自进了屋,把汤婆子塞到了床尾,手伸进被窝里摸着一片冰凉,他就晓得这人受冻了。 “方才脚也不烫就睡,能不冷吗。” 杜衡干干抿了抿唇:“这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睡?” 秦小满道:“我屋里暖和早就睡下了,起夜路过外头,听见你翻身的声音。” 杜衡眉心一动,他腿脚不便睡觉不如何翻身,再者那么冷,多翻身两下被窝里的暖气一点都没了。 他虽然诧异,但是也不会知道秦小满睡在床上就等着他自己打脸,不好意思的摸过去睡,结果等到半夜也没听见动静。 于是气恼的起身烧了把火灌了个汤婆子拿来。 不管怎么说,杜衡看着汤婆子感觉自己得救了。 “你屋里有没有汤婆子啊?” “自己都冷成这样了还管我,我那屋子能冷吗。”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心里很生气。 什么人啊,自己冷死都行,就是不肯上他屋里,这是有多瞧不上他。 其实他也不是那起子急着把自己交出去的人,若是杜衡热情油嘴的话,他定然会防着,这夜里少不得给门上两道门闩。 可这人偏生跟寻常男子不一样,弄得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如此倒是让他心里痒痒了,暗搓搓的就想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才肯。 他把汤婆子放好,一抬头看见杜衡在倒吸冷气,又在背着手捶背,见着他不灵便的脚没踩平在地,不免蹙起眉头:“脚痛啊?” “有点。” “背也痛?” 杜衡尴尬一笑。 秦小满轻哼了一声:“床板硬了也睡不惯,还真是少爷出身。” 抛下这句话他就出了门,杜衡以为他回屋睡觉去了,正想着这下有了汤婆子能好好睡了,正要准备去关门,秦小满又抱着一大堆的谷草回来。 瞧见杜衡关门,他竖着眉毛道:“防的那么严实,我要吃了你不成。” 秦小满几步过去把铺好的床给掀开,重新在木板上铺秋收时收割晒干的谷草在上头,其实先前铺床就该给杜衡铺上的,加了谷草在床板上不仅睡着没有那么硬,而且还暖和许多。 但是故意想让他吃吃苦头,也就没有铺谷草,而下看着人受冷又害了脚伤复发,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节 不但给铺上了谷草,还多拿了一床毯子来,家里只有两床被子,再没有多的了,毯子虽然不足一指厚,但是好歹能更暖和一点。 接着又端了个炭盆儿进来。 若不是隆冬腊月,像这样才冬月的天气,秦小满也舍不得用炭盆儿。炭火能拿去城里卖,若是勤快些多烧点送到炭行,一个冬天卖的钱能换两包盐了。 不过看着杜衡这么可怜,少爷落难受苦,可比本就是吃苦长大的人吃苦还要难撑些。 杜衡看着屋里有了炭火盆,床也变得舒软,屋子当真是暖和了一点。 他看向插着腰脸上好似不耐烦的秦小满,有些今日秦熊的影子,他忽而低头藏起了眼底的笑。 “睡吧,现在应当暖和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崔大夫家里看看,请他来给你看看脚。” 杜衡点了点头,秦小满这下子舒心的回去睡了。 屋里一番折腾,夜色之中杜衡透过床帘隐隐能见着外头炭盆里的火光,床尾是散发着热气的汤婆子。 一夜好眠。 翌日,杜衡睡梦中好像听到了锅碗瓢盆碰撞,竹竿在灶膛里爆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做饭。 声音并没有持续好一会儿,在雨声中有些小。 他在暖和的床上睡足了才睁开眼,一眼看见帐顶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儿。 掀开帘子冷风袭来,虽是阴雨天气,但是天也亮了。 他赶紧把衣裤穿好,侧门开门出去就是院子,但是晨起冷的厉害,尤其是刚才暖和的床铺上出来,他还是选择从屋里转过去。 杜衡看见灶房门是开着的,尽量快着步子过去,锅里的饭桶还在冒着热气,但是并没有见着秦小满的身影。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喊了两声也没人应,想来人是真的不在家里。 如此又回到了灶房,他坐到灶下烤着火等人回来,这大清早的那么冷,也不晓得人去哪儿了。 他平素醒的也早,七点的时候准时醒,老早就听见灶房有声音,不晓得秦小满起的是有多早。 正当他伸着脖子从往窗外望时,他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你也过来走走啊?” “孩子吵着要吃面,我在地里扯了两根葱回去做面条。” 妇人瞧了一眼拿着葱的,笑呵呵道:“听说满哥儿带了个男人回来做上门女婿,还是个瘸子。这可热闹了!” “你听谁说的?” “满哥儿他二婶儿说的还能有假,秦屠子气的直接过来抽人了都。” “找个瘸子能不气嘛,换我家的哥儿早给打死算了,这就是没爹没娘管,也是作孽。他二叔好心接他过去照顾,还同他二婶儿就差干了一架,非要自己一个人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满哥儿那脾气能找个什么样的,也只有瘸子将就了,这么一看也不比先前媒人给他说的那个老鳏夫强多少。” “人家先前跟赵杞好过,哪里肯愿意个老的。” 杜衡没瞧见人,但是能听见议论的声音,乡野村妇说话的声音本就大,站在人院子外头说话屋里大能听见。 听这话头是特意来看他瞧热闹的。 杜衡望着外头细雨纷纷,下雨天最是闲,谁家有点事儿都爱去看热闹。 他上次被这么围观的时候还是开大会,而下被围观竟然是因为当上门女婿,他不免摸了摸鼻子,心情有些复杂。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出去应付一二时,一声不耐烦清晰的咒骂传来:“看啥看!没看过男人啊!” 第7章 “哎哟,瞧满哥儿凶的。以后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了,咱们也是听说了这喜事儿路过就想着瞧上一眼嘛,往后遇见也好打照面不是。” “对啊,藏着掖着作甚,喊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秦小满站在门口,他可不管这些人当着面说的好听:“又不是猴子杂耍,有啥好看的,婶子们自家又不是没男人看,干啥跑别人家里要看别人的,也不怕叔气啊。” 几个来看热闹的妇人闻言脸色垮了下来,历来是晓得秦小满说话难听的,当真是一点脸面不给人留:“看这满哥儿把人藏的严实的,果然是要成家了不一样咯。” 秦小满道:“成家了自然不一样。” 拿葱的妇人问:“真是个瘸子啊?咋就瞧中了瘸子?不是婶子说你,邻村那老哥儿找的都是个四肢健全的,你条件怎么也比邻村的那个强啊。” 秦小满道:“什么瘸子不瘸子的,只是脚受伤了,要看大夫治的。” “还要给他请大夫治啊!伤筋动骨的,可少不得花钱噢!这不是纯纯给人倒贴了嘛!” 秦小满不耐烦听这些话,插着腰道:“看个伤病几个钱就倒贴了,那婶子家里嫁女儿哥儿的准备几千钱的嫁妆不是更贴的厉害。” “诶!你这哥儿。” 秦小满懒得跟这群妇人掰扯,径直道:“怪冷的,婶子家里都还没吃饭吧,我回屋做饭了,也不留婶子们耽搁做早饭了。” 眼见人要走,妇人连忙又问:“那啥时候办事儿啊?” 秦小满道:“办事儿的时候肯定请婶子。” 几个妇人眼见秦小满跟母鸡护崽一样,晓得今儿是见不到人了,说了几句酸话后兴致缺缺的各自散了。 秦小满看着几人离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松下脸上的强势神色。 他叹了口气,村妇好事儿,自己听这些话已经听惯了,还能不管人舒不舒坦的顶回去,但却不晓得杜衡一个过惯了少爷日子的人受不受得住这些闲言碎语。 他二婶可真够积极的,昨儿的事儿今儿就说的半个村里的人都晓得了。 “我回来了!” 秦小满刚进院子就见着站在灶房门口的杜衡,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特意在那儿等他的。 他快步过去,把斗笠摘下挂在墙上:“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杜衡点点头。 “是外头的人说话声吵着你?” “不是,我起来了人才过来的,正想着要不要去招呼,你便回来了。” 秦小满钻进了灶房里:“以后也甭理会他们,就是给闲出来的毛病。” “好。” 秦小满听到杜衡的回答不免看了他一眼,他性子霸道,不管是跟家里人还是跟乡亲们说话少不得都是顶来顶去,很少有人在他说了以后便应承顺着的。 他眸子转动,心想这人可真是听话。 “我今早去了一趟崔大夫家里,结果他昨日就被人请去看诊了,要两日才回来,只能晚些日子带你过去看脚了。” 杜衡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无妨,也不差这两日,不受着冷也不觉得多疼。” “那咱吃饭吧。” 秦小满蒸了四个地瓜,有地瓜吃的季节里大伙儿都习惯的吃这个,地瓜管饱又便宜,比米粮要实惠的多,一年的稻米要缴赋税卖去换钱,剩下自己吃的并不多,若是不匀着些吃根本不够。 他捞起地瓜,其间还有一个鸡蛋。 早食吃的简单,拉一条宽凳子两人在灶下就吃了,还暖和。 秦小满端了一碟子咸菜出来就着地瓜吃,他把蛋壳儿磕碎,一边剥蛋壳儿,一边交待道:“我待会儿要上山一趟,估摸下午才能回来。昨儿煮的饭还剩一碗,我给你温在锅里,中午你就自己吃。” “上山做什么,砍柴吗?” “这个天儿没法砍柴,公山上的竹林生冬笋了,我去碰碰运气。”秦小满道:“外带也顺便巡一下私山,看看有没有人在家里的山上挖笋砍柴。” 杜衡点点头:“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啥!” “自然是帮忙干活儿啊。” 秦小满道:“你这脚爬上山都什么时候了,雨天路滑的要是再跌两个跟头更是麻烦。” 杜衡蹙起眉:“那我干什么?” “就在家里待着呗。” “那在家里做什么?” “没啥能做的,这么冷的天,把炭火掺进火盆儿里你进屋里再睡一觉很快就中午了,到时候起来吃个饭,又回屋里躺着,我很快就能回来做晚饭。” 言罢,秦小满将剥好的鸡蛋递了过去:“吃吧。” 杜衡看秦小满一本正经,不似再同他开玩笑,很快他便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干,在家吃软饭?” “吃软饭怎么了?我又不会让你饿死!” 杜衡大为震撼,他是没想到有一天这种新时代多少人向往的生活会落在自己头上。 秦小满见他不说话,也不接自己的鸡蛋,以为是被伤到了自尊生气了。 他收起一脸凶相,缓和了些语气道:“放心吧,我谁也不说,不会有人晓得这事儿。快吃,鸡蛋该凉了。” 杜衡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目光灼灼,认真哄着他的样子,他伸手捂住了脸。 实在是.......太羞耻了! “那、你要是实在闲得慌的话就把院子扫了吧,这样行不行?” 秦小满一开始也是打着要个能干活儿理事的回来的,可是而下已经接受了文弱的杜衡,想着他以前是个少爷,还会读书写字,村户人家都比较尊敬读书人的,为此自然是没想他做什么粗活儿累活儿。 也不知怎的,倒是还让他不高兴了。 “好。” 杜衡放下手应了一声,秦小满赶紧把鸡蛋递过去:“吃。” “你待会儿还要上山做活儿,你吃吧。” “我特地给你煮的,你太瘦了,早点把身体养好也更好看些。” 杜衡眉头微微抬起,接过鸡蛋,对半分开:“一人一半。” 秦小满看着骨节分明,手指匀称修长的手递过来的一半鸡蛋没有拒绝,甚至还乐呵呵的好像是杜衡特地给他煮的鸡蛋一样。 早饭后,秦小满从灶里掏出了两个烤地瓜,还给杜衡也留了一个中午吃,随后便穿着蓑衣带着草帽,背了一个小背篓扛着锄头出门了。 杜衡在院子篱笆前看着外头的泥泞小道,秦小满一脚下去一个泥坑,就那么冒着冷风小雨往山头的方向去,很快清瘦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雾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节 他今年十八岁,哥儿个头普遍比男子矮一些,秦小满算是同龄人里长得高的,但是站在杜衡面前也只到他的肩膀上头一点点。 看着小小年纪的秦小满一个人扛起生活的重担原本就已经觉得很辛酸,如今还要养他一个大闲人,不是自尊心过不去,而是觉得自己像是个很大的包袱压在本就已经困难的人肩头上。 杜衡心里乱七八糟的,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吃软饭呢!怎么吃得下去!他拾起扫帚打扫本就干净的院子,思考着以后该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不论如何,也不能在家里挺尸。 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他想找点活儿来干。 秦小满的房间他没好意思进去,其余几个屋子都很干净整洁,厨房里也没有锅碗瓢盆需要洗,院墙边码着整整齐齐的木材,他甚至连柴都没得劈。 最后发现了灶房前有个小棚子,里头的鸡叫的正厉害,杜衡去把早上吃剩下的地瓜皮和了一点糠喂了鸡。 随后又去了牲口圈里,看着圈里关着一头约莫着有一百来斤的猪在舔着快要吃干净的食槽,瞧见有人进来便冲着杜衡嗷嗷直叫。 杜衡没少跟这些牲口打过交道,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喂养,但是见得多了也跟自己干没差别。 家猪一般也是喂养三顿,但是而今条件有限,应该会选择喂养两顿。 秦小满早上起的很早的时候应该喂过了一次,间隔下,午后些会喂第二顿。 杜衡先端了一盆水进来把猪水桶给填满,回到灶房拿了大木盆,又把背篓里装的地瓜藤一捆捆拿进来剁碎......好歹是找到个事儿来干了。 下午,杜衡吃了饭以后生火把猪食给煮上,他看着外头阴雨绵绵的天将黑不黑的,也分辨不出个时辰来。 “满哥儿,开门!” 杜衡在灶房听见声音出去,外头雨已经停了。 “大伯。” 秦熊看着来看门的杜衡,眉头下意识的皱起:“满哥儿没在家?” “上山去了。” 秦熊兀自进了院子,往灶房走去,正想着训杜衡两句你倒是在家里躲清闲,日子过得跟女人和夫郎一样,就见着煮的咕咕作响的猪食。 他眉心一动:“满哥儿才走?” 杜衡端了凳子让秦熊坐:“吃了早饭就出去了,大伯找他有事吗?” 秦熊听说秦小满早就出去了,又见灶膛里的火烧的正盛,登时眉头舒展开,但没明说。 他将手里拎着的一块肉递给杜衡:“让他过来拿肉也没来。” 杜衡接过带着肋骨有肥有瘦的一大块猪肉,约莫有四五斤重,且还是块好肉,足以见得秦熊对秦小满的照顾:“多谢大伯。” 秦雄今天本来是来找秦小满说杜衡的事儿。 他去了一趟小满的堂叔家里,他这堂兄弟在县衙做主簿,看能不能有人脉打听秋阳县的事儿。 也是运气好,本县的县太爷把秋阳县登记在县衙的信息提了一份过来,帮助难民在落霞县落户,其间也找到了杜衡的。 与杜衡所说无异,秦熊也就更接受了些这人:“叫什么大伯,听着怪,以后就跟着村里满哥儿的同辈叫我秦二叔吧。” “是,二叔。” 秦熊闻言回头看了杜衡一眼:这小子可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第8章 秦熊这一趟过来心里挺满意,没多说杜衡什么,东西送到也没坐坐就走了。 杜衡把一把废锅铲插进猪食锅里,见最底下的地瓜已经软烂,知道猪食已经差不多,于是熄灭了火。 看着外头的雾散开了一些,他本打算出去走走,刚出院子进了泥巴地登时就后悔了,外头的土路被雨水泡软,经过的人不少,路早就变成了一片稀泥。 他走了两步还是准备回去。 刚折身就听见两个小孩儿的声音从小路的另一头传来: “秦小满也太讨人嫌了,笋不去好好挖他的摘什么栗子,眼瞧着这季节没什么货了,他倒是好,咱们转身去扎长篓子的功夫他就爬树上去把好货都摘了。” “这雨天儿的,他也不怕爬上那么高的树掉下来给摔死!” “哎,算了算了,本来就是公山的栗子树,咱们能摘他还不是能去摘,当面吵又吵不赢他。” 少年还是不解气道:“咱们村子就没有哪个哥儿像他这么霸道的,活该赵家不要他,一辈子嫁不出去。” “听说他找了个上门女婿嘛,今儿一早我听秦娘子跟我娘谈的。” “真的假的,还有人能看上他?” “什么看上啊,听说是个讨饭吃的瘸子,进咱们村被他留下了。” 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说的起劲儿,抬头就见着站在秦家门口的杜衡。 见着陌生男人面容清隽,站着身形姣好,两人不由得愣了愣。 从杜衡身旁经过的时候两个少年默契的闭上嘴步子快了些,赶紧走了过去,等过了秦家后,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见着杜衡也还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少年相携着撒腿跑了。 杜衡蹙起眉,也不怪秦小满霸道,若是个性子温顺的,在村子里不晓得怎么被人欺负。 他轻叹了口气,想着人也应该快回来了,于是折身又回了灶房。 下午雨停了,山道上陆续有人下山来。 秦小满便是其中一个,他把蓑衣脱了下来放在背篓里,草帽也给摘了。 虽是下午没有落雨,但是山里树木积了水,一直都在落水滴下来,今儿大半天披着蓑衣衣裤还是打湿了一部分。 干着活儿的时候还不觉得冷,这出了山被风吹着打湿处也是冷飕飕的,不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摘栗子费了些时间,今儿回的有些晚,想着回家还有不少活计,要拾腾猪食和做饭,他不免加快步子往家里去。 虽琐事繁多,但是而今回家再不是自己一个人,好歹热闹一些,想到此处他觉得心有安慰,步子也更有了力。 “我回来了!” 刚到院门口秦小满就朝着家里喊了一声,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开门声。 他心里一乐,赶忙推门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屋门口的杜衡。 “什么味儿?”秦小满进院子鼻子就嗅了起来:“二婶儿大发慈悲送做好的肉过来了?” 杜衡笑了笑,看着头发有些湿的秦小满,伸手去接他背着的背篓:“不是,下午二叔送了肉来。” “那怎么会这么香?” 杜衡还没答话,就见着秦小满放下背篓急忙蹿进了厨房里,他又跛脚跟着上前去。 “你....你做了饭?!” 秦小满嗅着味道揭开了锅盖,看着锅里温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酱菜炒肉丝,一盆子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温菜的水里还有萝卜。 香喷喷热乎乎的一菜一汤! 秦小满的震惊无复言说,不光如此,另一口锅里还有煮好的猪食,他惦记着回来做的事儿都被杜衡做了。 杜衡干咳了一声,自己做的饭,应该就不算软饭了吧:“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回家有口热饭吃就已经极好了,谁还挑剔合不合胃口。 秦小满心中又激动又惊喜,以至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掌心一个劲儿的擦着自己侧身的衣角。 “衣服都打湿了,先洗个热水澡再吃饭吧,不然容易风寒。” 杜衡见他很高兴,好似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于是替他往水桶里舀热水。 秦小满抢过葫芦水瓢:“我来,我来!” 见着人拎着水桶步履轻快的去了净房,想着自己晕倒的事情,脸微微一红,没想再上前帮忙提水桶进去。 他在屋檐下把秦小满背篓里的蓑衣取出来抖了抖挂在墙壁上,见着背篓里竟然装了半背篓的栗子。 山板栗小颗,这时节刺包已经裂开露出了里头红褐色的栗子,个个饱满,显然是已经挑选过一遍的。 杜衡忽然便想起昨天他看见赵杞过来送栗子,他和秦小满说话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是吃栗子的季节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捏着栗子的手收紧,看向净房。 “挖笋的时候看见栗子长得好,我就摘了一点回来,那棵树上可多。”秦小满出来拿衣裳看见杜衡在瞧栗子,道:“结果冬笋没挖到两颗,倒是摘了不少栗子回来。” “拿去城里卖又不多点,拿去吃吧。” 杜衡看着秦小满,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去拿衣服洗澡了。” 杜衡看着秦小满进了屋,把背篓端去了一边。 在秦小满洗澡的功夫里,他带了手套用火钳把栗子剥了出来,栗子是好吃,但是刺包外衣扎人的很,不留神就刺进了肉里,好在是都开了口子好剥。 小半背篓的栗子剥出来有一小盆儿,杜衡放进屋里,把剥开的刺包收拾了一下堆在院角下,等着风晒干了以后可以当柴火烧。 农户人家一针一线,一颗野菜一把米壳儿都有它的用处,日子总是节省计划着过。 杜衡做了村官下乡待了已经三年,这些事情很通透。 剩下有三四根大小不一的冬笋,连着笋衣可能有个四五斤,杜衡小心把根须给处理掉,没有破坏到外衣的冬笋可以储存好一段时间。 收拾完背篓秦小满也洗过出来了。 他只穿了一身起皱的亵衣,用帕子正擦着头发,看着杜衡在抖背篓,放下帕子道:“你都给弄完了?” “嗯。” 秦小满见他什么都做的很好,皱起眉:“你怎么什么都会?” 杜衡笑了笑:“这些不是有手都会?以前也没有光读书。” “我们晚饭还是在灶房吃吗?” 秦小满点点头:“可以,正好能烤烤头发。” 两个人去灶房里这回拉了两条板凳拼在一起,把饭和菜端上去。 添了两碗饭,一人一碗。 秦小满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切的很均匀的肉丝塞到了嘴里,咸菜炒的瘦肉放了些许油水咸淡适中,他当即就眯起了眼睛:“你以前真不是做厨子的吗?” 不光是因为炒菜本就好吃,是杜衡炒的菜味道是真的好,很像是以前他爹在世时带他在城里的食肆吃的味道。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节 刀功也好。 “以前母亲是厨娘,言传身教也就会了一点。” 他亲妈是开酒楼的,说是厨娘也不算吹牛。原本亲妈想他毕业继承家业来培养,结果却干了别的。 杜衡看着散着湿头发的秦小满,嘴里塞着饭菜,脸鼓了起来,如此看着年纪更小了一些,他心下涌出一股怜爱。 “你要是觉得还能下口,以后我来做饭吧。” 秦小满闻言径直看向他:“你真的愿意?” 杜衡握着筷子:“怎么会不愿意。” “男子少有进灶房的,围着灶台转外头人可要说闲话。” 杜衡吃了一口菜,说什么做什么外头的人都要说闲话,他并不觉得男人会做饭丢人,城里酒楼食肆的厨子大多不还是男子嘛。 说男人绕着灶台的丢人没出息的,大低是男人说出来的话,不过是为了洗脱做这些活儿而已。 自己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要发挥些价值才是:“我不在乎那个。” 秦小满意外欣喜,觉得自己的眼光毒辣,连忙夹了两筷子菜到杜衡碗里:“那以后就你烧饭吧,你比我手艺好多了。” “不过……”秦小满高兴之余还是认真的叮嘱:“还是得紧着点过,乡户人家不比商户之家。” 他们家在村里还算能过的,一日三餐不论好坏,好歹桌上是有东西能填饱肚子。 村里有的是人家一日两餐,还时常汤多米少,炒菜淡的没味儿。 即便是家里日子还能过着,不至于忍饥挨饿,但是也过不起顿顿有肉的日子。 哪怕是他二叔家底好,二叔有手艺是屠户,家里还有两个壮力儿子,那也不过三两天吃顿肉,可没奢靡的顿顿荤腥。 杜衡应声:“好,我会把握分寸的。” 今儿打扫的时候他已经简单的给家里摸了底,灶房做了一顿饭有些什么再清楚不过了,知道家里当过什么日子。 秦小满觉得杜衡没有男人的架子,特别好说话,比他遇见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说话,为此他吃饭的胃口也变得特别好,晚上足足吃了三碗。 饱足以后,杜衡洗碗,秦小满去给圈里的牲口喂了食。 忙过以后,秦小满本来是想把洗澡脱下的衣服给洗了,可是手又疼又痒,总忍不住想挠,让他没心思洗。 他坐在灶下掐着手指上的肉想把断在了肉里的细刺给挤出来,手指都掐红了也弄不出。 先时爬上树摘栗子时没戴手套给扎了。 杜衡正在一头给板栗开口,预备着明儿炒了,看见秦小满栽着个脑袋像猴子一样一直挠手,他偏头瞧了两眼,站起身进了屋一趟。 第9章 杜衡在屋里的兜子里取了绣花针出来,他以前见着乡里的人在太阳坝下用这个挑扎进了肉里的细刺。 “扎哪儿了,我给你挑。” 他看着秦小满的手,常年劳作泛黄,掌心的茧比他手上的还多。 瞧见他手背和手指上都有细刺黑点,除却今天新扎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扎进去的刺,已经长到肉里了。 “你能挑出来?” 秦小满看着那跟银色的绣花针,倒是不怕被扎疼,就是有点不可置信杜衡会这么细致的事儿。 “写字的手还是挺稳的,应当没问题。” 杜衡也没挑过刺,可也不能由着刺就那么留在手上,又痒又疼,久了长在肉里容易炎症感染。 秦小满点点头,刺扎在手指里头确实不好受,见杜衡愿意给他挑刺,当即就把手塞到了杜衡的手心里。 摸到暖和粗糙的手指,杜衡有一种陌生的触感,全然是异于左手摸右手的感觉,他耳尖一红,连忙埋下头看着细刺掩饰自己的慌乱。 “嘶!” 秦小满手指下意识一缩,杜衡抬起头,尴尬的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轻点。” “你热啊?” “啊?” “脸跟猴子屁股一样。” 杜衡干咳了一声:“吃饱了是有点热。”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搓了搓手指,又还是把手放了回去。 杜衡敛起一口气,稳稳握住银针,先戳开皮肉,然后再把刺挑出来。 小刺扎的不算深,破开皮就可以取,不会流血。 秦小满垂眸看着握着他的手挑刺的人,认真的像是在做木雕活儿的师傅。 他抿了抿唇,这人连皱眉都那么好看。 以后他们生的孩子肯定也好看,这样可就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了。 这么好看了,那不能糟蹋,得多生几个孩子...... 虽秦小满一动不动,杜衡还是憋了口气,一连挑了好几颗出来,再没有戳痛秦小满才松了口气。 “好了,还有没有?” “生三个是最好的。” “啊!?” 秦小满回过神:“噢,好了啊。” 他做洗手样搓了搓手,摩擦中再没有硌手和痛痒,他露出了笑容。 可算是再没有这细碎的不适了:“你真好!” 杜衡笑了笑,收了针,觉得小孩儿真容易满足:“这就好了?” “这是当然。”秦小满美滋滋的学着说了一回客气话:“谢谢相公!” 杜衡看着仰着下巴冲他笑的人,干咳了一声,他转开脸,放低了声音:“别乱喊。” 秦小满闻言叠起眉,不高兴道:“什么乱喊,不喊相公喊瘸子不成!” 杜衡没有应忽然就炸毛的人,紧急避险站起身:“我去放针。” 秦小满也跟着站起来,暴躁的一把抢过杜衡手里的绣花针:“谁要你去放。” 听到人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去了堂屋,杜衡无奈的看着人进去,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他料想是在耍脾气,没进去触霉头,把处理好的栗子丢进了锅里煮。 煮好了栗子,杜衡捞起锅晾开,明儿再炒一遍就很香甜绵软了。 他收拾好灶房端了火盆进自己的卧房先暖着屋,又去舀水准备泡脚,见着秦小满一直在自己里屋没有出来,他唤了一声:“小满,要不要烫脚?” 虽是洗过了澡,但是睡前泡个脚会更暖和些。 半天没人答应,杜衡想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他起身还是准备去看一眼,小孩儿的气性也太大了。 杜衡敲了敲半合着的门,也是没人应答:“不说话那我进来了噢。” 他跛着脚进去,一眼瞧见了趴在床上的人,被子也没有盖,就趴在被子上已经睡着了,脚还悬在床沿边。 杜衡摇了摇头,小心把秦小满的鞋子给脱了,将人挪到了床上。 想必是今儿上山累着了,夜里填饱了肚子,属实也容易犯困,杜衡动他都没醒。 他给生气不过一刻钟的人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正弯着腰给他叠侧身被子的功夫,秦小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床边弓着背的人。 “爹,我脚冷……” 杜衡楞了一下,回头看着床上的秦小满,眼睛只余着个缝隙。 “脚冷……” 杜衡听着迷糊的话,他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秦小满:“待会儿就给你灌汤婆子,快睡吧。” 好似听进去了话,秦小满嘟囔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身子:“给我的相公也灌一个。” 杜衡眉心微动,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转而给秦小满又掖了掖被角,这才去灶房打水给灌汤婆子。 灌了汤婆子,杜衡又给秦小满端了一盆碳火放在屋子里,关好了窗户这才出去把门给关上。 一遭折腾,泡脚水都不如何烫了。 他将就着洗,脱了鞋子,看着自己的伤脚不是正常的曲线,脚踝处突出来了一个包,摸着疼还是硬的,像骨头错了位。 不晓得还能不能治好。 如果是现代医疗,他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不过这时代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堪忧。 比起做个瘸子,他当然更希望能够好起来,不光是受人眼光,而是腿脚不便过日子也难。 他把脚泡进水里,舒服了不少。 以前这脚也好好的,要不是因为与人争食被打,脚也不会瘸。 乞讨的日子有多难,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仰头叹了口气。 翌日,杜衡起了个早。 已经没有下雨了,但冬日天亮的晚,外头还雾蒙蒙的一片灰沉。 秦小满又已经出门了。 农人习惯早起做活儿,这是夏时天气炎热留下的习惯,一般早上天还没亮就出门忙碌了,待到太阳升起再回家吃早饭。 若是起晚了,就得挨太阳晒。 杜衡在屋里没找到人,自觉的进了灶房里。 昨晚上的酱菜肉丝还没有吃完,杜衡用面粉和了些面条搓好,烧好水等秦小满回来就好下锅煮。 可左等右等天都亮了还没见着人回来,杜衡已经听见圈里的牲口在叫了,他把家禽放出来撒了食,也想把猪食煮上,但是家里已经没有猪草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节 想必秦小满大清早出去就是割草。 如此也只有等人回来。 他想着干点什么,一脚踢到了脚边的木盆,低头看到木盆里是昨天秦小满洗澡换下来的衣服。 杜衡站在一旁,看着已经泡了水和皂角的衣物。 ……总不至于还要给他洗衣服吧…… 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要是给他洗衣服的话,那不就意味着……杜衡走了几步远,意味着什么? 洗个衣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也给自己洗过不是。 杜衡干咳了一声,冬日衣服不容易晾干,要是不趁着没下雨的时候早点洗干净晾晒,到时候衣服就换不过来了。 再者年长的给年幼的洗个衣服也没什么。 杜衡去添了一瓢热水过来,坐在木盆前把衣服给搓了。 这家伙昨天还冒雨爬树来着,衣服不仅打湿了,还弄的很脏,长期穿着劳作的衣物,已经打了两个补丁。 杜衡搓了好半晌才搓干净了沾的污渍青苔,他把衣服拧起来丢进桶里,正要给洗裤子,见着盆里浮起来了条白色的短裤。 “……” 杜衡看着水盆里的污水,眼疾手快把短裤捞了起来,看着手指捻着的短裤,杜衡看看看着脸就发烫。 他撇开目光把裤子赶紧塞到了水桶里,准备应付了事,但是看了一眼盆里的污水,眉头又不免发紧。 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又去舀了烫水单独把短裤泡上。 他闭着眼睛搓裤子,也不晓得是水蒸气熏红了脸,还是自己红的…… 秦小满背着一大背篓猪草从外头回来时,杜衡正在屋里炒栗子。 他托着个比自己大三倍的背篓,冒尖儿的猪草压的他腰都已经弯成了熟稻子。 “我回来啦!” 杜衡听到声音从灶房里出来,干忙上前去搭手:“怎么背这么多!” 卸下背篓,秦小满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得意道:“我昨儿上山走小路,见着东土颇有很多猪能吃的野草,今儿一早就去割了回来。” “地里没什么猪菜了,不割些野草一起喂,那今年冬天的猪食就不够用。” 杜衡道:“过年不是很多人家都要宰猪嘛,到时候猪食不够就宰掉吧。” 秦小满笑了一声:“你倒是就惦记起过年宰猪了,不过就算是这头成猪给宰了也得买小猪继续养着啊。” 话音刚落,一滴水就滴在了秦小满的脑门上,他擦了一把额头抬起脑袋,看见屋檐下的晾衣绳上正挂着自己昨晚上换下的衣服。 他睁圆了眼睛:“你把衣服给我洗了?” “泡久了发臭,正好有热水我就顺手洗了。” 秦小满乐呵起来:“你可真贤惠!” 杜衡倒也不在意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他看着心情大好摸着肚子要进灶房的少年:“早上吃什么?昨晚上的肉丝你热没,我还想吃!” “小满。” 杜衡还是叫住了人。 秦小满回过头:“咋了?” 杜衡微微顿了顿,他伸出食指头指了指晾着的短裤:“以后这个你自己洗。” 秦小满眉头叠起,脱口就想说多的都洗了,多洗那么一点布料怎么了! 不过听杜衡话外的意思是别的都要跟他洗,他还是很高兴,于是放温和了些语气:“行嘛,我洗就我洗。” “快点,肚子好饿了,吃饭!” “嗯……” 秦小满看着杜衡拉住了他的手腕:“咋了啊?” 杜衡有些难开口,不过想着秦小满小爹过世的早,很多事情怕是没人教,还是道:“以后别跟脏衣服泡在一起,洗澡的时候用热水洗干净,晾在太阳底下晒干。” “……为什么啊?” “听我的就是了。” 秦小满叠起眉头,旋即又抿嘴笑了起来。 这才几天啊,倒是会耍男子的霸道了。 他笑眯眯的跟到了杜衡屁股后头:“都听你的总行了吧。” 第10章 “紧腊月,慢正月,不紧不慢是冬月。” 腊月里进入年关,忙着除旧和准备年货忙碌,正月是新年,又要走亲访友,这冬时的几个月里就属冬月最清闲了。 粮食已经入了仓,又没有农忙,也就只肖料理家里的牲口,简单翻翻地。 不过也说不上清闲,毕竟是农户,总是有事儿能忙的,不似县城里的人家,闲是真的能翘着脚聊天耍乐的。 秦小满吃了早饭后剁了猪草煮猪食,杜衡就在一旁炒栗子。 “这栗子不少,炒好了给二叔送点过去怎么样?” 杜衡见着栗子外壳已经脆了,依次铲了起来。 “好啊。”秦小满觉得杜衡还挺懂人情世故:“那待会儿你给二叔送过去吧,我要上山。” 杜衡垂下眸子看向灶下的人:“今天又要去山上?” “嗯,昨儿见着我们家的山有好些木柴,夏时打雷劈断的树木都已经干了,趁着天晴我去弄回来,要不然被别人捡走就可惜了。” 冬月闲散些大伙儿都爱捡柴,公山就那么大,人人都去捡柴自是不够拾捡,可冬天用柴多,又指着炭火过冬,柴不够的人户自然就把心思打在了别人的私山上。 以前秦小满想着私山是自家的,没有人会去动,有柴火也没有拾回家,结果被人偷了好多回的柴火。这些人也是聪明,他白日在公山的时候顺便就去瞧了谁家私山里有货,等着晚上的时候再上山去给捡走。 杜衡只听说过偷人的粮食菜蔬,却是还没听说过偷人柴火的。 “你以前是少爷,自是不晓得这些事情。” 秦小满道:“虽说柴火不是什么稀罕物,到处都能见着,可放眼望去的山啊地的,那都是有主儿的,不是你见着就能往自家里带。这煮饭烧水又日日都离不得柴火,冬日还能烧炭取暖,一捆柴挑到城里都能卖十多文钱了。” “值钱的东西谁不盯着,我们秦家是村里的大姓人家,这才有自己的私山,否则光靠公山的东西,煮饭都不一定够用。” “村子里又不是每户人家都有私山,那些后头搬迁过来的人家,或是难民留村的可都没有自己的山头,这不够用就只能去买,可买就要用钱,穷苦人家哪里经受的起这样的开销,没法子那就只有晚上去偷别人的。” 杜衡听的认真,他倒是也听说过这时候穷的人连死后都没有一块儿地入土的,举目山水皆是他人之物,不得不唏嘘穷人没有出路。 “家里存的柴火不少,我去把咱们山里的柴收回来,到时候能便宜点卖给村里缺柴火的人家,要是没有人买就费点功夫带去县城。” 秦小满道:“到时候挣得钱给你买两尾鱼做汤,我看家里的盐也不多了,到时候也一并买点回来。” 杜衡想着这当多辛苦,不过好歹是有点能挣钱的出路,也比一点挣钱的法子没有好。 其实他也想挣钱。一则是为了治脚看病,二来他也不好意思总花秦小满的钱,可是目前没什么路子。 “我本说让你今日带我去看看地,到时候家里没有菜了我能自己去摘。” 秦小满眉头舒展:“那这样吧,我待会儿出门你跟我一道,带你转一圈我再上山,左右家里的地就在那个方向,也绕不了弯路。” “好。” 杜衡给秦小满装了半兜子的栗子,外带小满自己埋在灶里的两个大红薯,简单包好放在背篓里,中午在山上吃。 两人先带着栗子到秦熊家里去,秦小满麻利惯了,步子轻快,杜衡还是头一次出门,又跛脚走得慢,秦小满走一会儿就要回头等他一会儿,不过半刻种就能到的路程,生是走了一刻钟。 天晴家里有人院门一般都给敞着,秦熊家里人口多,能有三大个男丁在外做事,李晚菊和秦小竹便比别家的夫郎哥儿清闲的多,几乎都少有出门去干活儿,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绕着那几个屋子转。 “二叔,我来了。” 秦小满直接进了院子,屋里的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你二叔不在家。” 秦小满看着出来的人是他二婶儿,闭了嘴,不想跟她说话,多说几句吵起来到时候反倒耽搁活计,他婶儿倒是不干啥。 “哟,瘸子也来了啊。” 李晚菊瞧见跟在秦小满身后的年轻人,见他果然是腿脚不便,不免好笑。 早就想看看杜衡了,不过她历来没事不会屈尊主动去秦小满家里,这还是头一次看见 。 但是看着杜衡的身形和脸,又瘪了瘪嘴,只听自己男人说长得是个周正的,没想到竟然比他们村里那个书生还俊的多。 她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就觉得秦小满这脾性的合该找个又瘸又丑的,但是转念一想,即便是他占了便宜找了个相貌好的又如何,村里又不是城里,还有闲情逸致看看脸蛋儿,村里人讲究的还是能过好日子。 “什么瘸子,只是脚受伤了!” 秦小满一听他婶子尖酸刻薄的话就来火,又见他上下打量着杜衡,心里更是不爽,一把抢过了杜衡手里端着的栗子塞到了李晚菊怀里:“我相公炒的栗子,给二叔的,要不要。” 李晚秋瞧了一眼塞过来的东西,听着秦小满凶巴巴的语气,但凡是寻常人都不乐意接下,可是她哪里舍得不薅白送的东西,当即便揽到了怀里:“给你二叔下酒倒是还成。” 秦小满见他二叔没在家也便没有久留,拉着杜衡道:“走了。” 全程里杜衡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有些诧异,秦小满和秦雄关系很亲近,没想到和他二婶儿却这么不对付。 “小满过来了?” 秦小竹睡了一大早上,听见外头的声音才慢腾腾的爬起来,他原是不想起来的,但是听到说秦小满的男人也过来了,想出来看看热闹,结果到院子里来瞧见两人已经出去了。 他赶忙追到篱笆前去瞧了一眼,只见着秦小满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跛脚男人,个头挺高,身形倒是还挺板正,就是跛脚走路大打折扣。 正想说还真是瘸子,气鼓鼓的秦小满滑了一跤,那男人眼疾手快去扯住了他,匆匆一个侧脸,秦小竹当即心里就露了个节拍。 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俊的男人。 “来吃这栗子,还是热的粉糯的很。” 李晚菊看着自家哥儿伸长了脖子在篱笆前久久回不过神的模样,几步过去:“咋的啦?” 秦小竹同自己老娘没掩藏,道:“小满那男人长得还真好。”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节 “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也就只会看点子皮相,长得好能当饭吃啊,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还能指望着做什么,你可别犯傻。”李晚菊敲了一下哥儿的脑袋:“还得是要找有本事能让你衣食无忧的,像你爹那样的才好。” “爹那样的天天揍人有什么好的。”秦小竹收回神:“怪不得是个瘸子小满也肯要,合着还是有一点长处。” 李晚秋哼哼:“那男子面向心花,不好。瘸的也就罢了,要是治好了还不当即就把秦小满给甩开。” 秦小满和杜衡没听见母子俩的议论,一路沿着土路出去,却是没少遇见村民,少不得围着杜衡打量说乐。 “哟,小满,这就是你家的上门女婿啊?” “哎呀,早听大伙儿说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啥时候办事儿啊,请酒可一定要叫叔啊。” “.......” 遇见一个就得说上几句,秦小满心烦,耽搁做活儿倒是一码事,他就是怕杜衡不高兴,几句话把乡亲打发了,知道他秦小满嘴毒又霸道的脾气,到底是没人多说些讨人嫌不好听的。 “看吧,你要出来。” 杜衡听见抱怨,知道是遇见村民的事情,他道:“住在村子里迟早都是要遇见的,他们过了新鲜劲儿就好了,总不能为着躲避见人就一直在家里不出门啊。” 秦小满见杜衡远除却生活习性上有些娇矜外,在为人处世上却是很透亮的,便道:“他们却也只是好事儿,其实心眼儿没那么坏。等着住的久了就会当自己人了。” 杜衡点了点头。 “瞧,前面的几块地就是我们家的了。” 秦小满家里有三十亩地,另外还有二十亩田,也就是说田地加起来能有五十亩,数量是村里的前列之户。 杜衡听他说秦家是村里的大姓人家,也就是在这个村子这片土地之间扎根时间最长,人脉上广且小有些权势的姓氏,有这么多的田地倒是也属常事。 村里寻常的人家土地可能在十亩到三十亩之间,超过三十亩的就算是田地多的人家了,缴纳粮产税后不遇天灾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田地多的人家也分上乘和更上乘,田地又分薄田和肥田,一亩肥田能抵得上两三亩的薄田粮食产量,秦小满的地虽然多,但是自己一个人操持到底是顾不了全部,田地没有翻耕料理好,很容易就贫瘠了。 这五十亩的田地其中有四十亩都是薄田地,只有十亩尚且还不错,秦小满的收成主要也都是靠这十亩田地。 杜衡跟着秦小满转了一圈,秦家田地并不是全部都在一处,也是跟村里的人家的地一样东两块儿,西三块儿,而下只有几块地里还种着些冬菜,其余的秋收以后还在那儿空着。 “等料理了山头,我就慢慢翻地了,今年我多种两亩地的粮食。” 秦小满对杜衡道:“决计饿不着你。” 杜衡笑了起来:“嗯。” 秦小满笑呵呵的:“那你记得路吧,自个儿回去,我上山了。” “好。” 杜衡看着秦小满离开,又望着地里的冬菜,这下可又找到了活儿。 第11章 菜地里有一片辣椒地,杜衡见着长得很茂盛,不过而今入冬叶角也已经黄了,枝丫上还有不少辣椒,但是阳光不足,而今辣椒树上的不会再长大,等着再冷些树子也会冻死。 剩下的辣椒不摘下来就可惜了。 杜衡回去取了一个筲箕,挨着把大大小小的辣椒都给收了。 最晚这一茬的辣椒长得嫩,形状不如头茬的好看,味道也不辣,一般都只拿回去堆着吃,用不了来泡菜。 杜衡把辣椒树上的辣椒收了大半,有大半桶,估摸着有五六斤的样子,他想着挑拣些像样的或许还能拿到县城里卖,能换几个铜板。 可是从村子到县城得要几个时辰的功夫,自己带着东西跛脚前去时间起码多一倍。 其实卖菜还是其次,要紧是他想去县城逛逛,也好更了解一番生活的地方和环境,正想着当如何去卖菜时,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 “杜衡,摘菜啊!” 杜衡闻声抬头,见着远处主路上的人,村子里能叫出他名字的就那么两个,果然是秦熊。 “二叔。” 秦熊赶着牛车,像是从家里出来的,杜衡喊了一声。 “二叔要出门吗?” “去城里开摊儿。” 杜衡闻言眉心一动,连忙道:“二叔可能捎我去城里?” 秦熊抬脚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朝着地里虎虎的走过来,竖起眉毛:“你去城里做什么?” “这些辣椒留在树上要冻坏,我摘了大半,有些多想拿去城里卖。”杜衡道:“换点盐钱。” 秦熊扫了一眼杜衡端着的簸箕:“是不少,不过这些个歪瓜裂枣的尾茬辣椒值不了几个钱,卖的人又多。” “能卖一点算一点,不然自己放着吃,两个人吃坏了都吃不完,也是糟蹋了。” 秦熊有些担忧秦小满不在带杜衡去县城,怕到时候人丢了秦小满跟他闹,不过瞧他说的很是顾家,转念一想一个瘸子也跑不去哪儿,若是自愿要走那留着也没意思。 再者就算是上门女婿也是男人,不该总圈在屋里头,以后终归还是要做家里的顶梁柱,人既是不嫌卖菜是女子哥儿才做的事,肯出力为家里着想便是好事: “行吧,到时候你就挨着我那肉摊儿卖,下午些时候回来。” “好!” 杜衡一喜,看着单卖辣椒有些少,在地里又拔了几颗萝卜,扯了大葱小葱还有蒜苗,匆匆跟着秦熊上了牛车。 两人一起出了村子,杜衡回头见着板车上装着处理好的猪肉,同秦熊闲唠道:“这是在村里宰的吗?” “不是,隔壁村的。昨天就来定下了,要是自己村的还能送些猪血,但是隔村的远了。” “而下行情可还好?” 秦熊觉得这小子还挺健谈,不像是村里与之同龄的年轻人一样挺怂他的,独自赶着车也是无聊,便也愿意同他多唠几句: “冬月了,下个月就要过年,县城里已经开始有人置办年货,生意倒是还不错。等到了腊月,肉价就该涨了。” 杜衡点了点头,又道:“冬日这生意好做些,天气凉快肉不容易坏,要是天气大的时候就没那么好办了。” “正是,夏时里也有搭钱进去的时候,若是两日没卖完就只能贱卖,也有时候运气不好贱卖都卖不出。” 杜衡道:“贱卖不了的可以拿回家熏做了腊肉,或是做香肠,虽是多费些功夫,但熏制出来的腊味也能拿去摊子上卖,裹一层灰,又不易腐坏,一时半会儿卖不出也不愁。” “呵!”秦熊听完笑道:“你这小子有点儿东西啊。等明年我便试着这么干!” “熏腊肉的时候最好用松柏枝,有果皮便丢些果皮进去,熏出来的腊肉更香。” “行,回去跟你婶儿说一声。”秦熊乐呵呵的,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吃食给杜衡:“屋里拿出来的,粉糯的很。” 杜衡接过来,看见是一把栗子,正好今儿早上和秦小满送过去的。 听秦熊的意思,李晚菊压根儿没跟人说是他们送的。 杜衡眉心微动,一边去壳儿一边道:“小满昨天在公山上摘这栗子扎了一手的刺,说是二叔喜欢下酒。” 秦熊啊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骂了一句:“这婆娘!” “来,二叔。” 秦熊看着杜衡剥好栗子没吃反而递过来,看着那只修长匀称的手很是斯文清隽,自己粗手粗脚的惯了,就是家里的媳妇儿女都没这么孝顺过,一时间还给不好意思了:“你吃就是。” “我在家里已经吃了不少了,这是小满特地给二叔送的。” 秦熊怪不好意思的一把抓过来丢进了嘴里:“这栗子炒的好,比城里卖的还好吃。” 两人闲说着没多久就到了县城。 这当儿时间也算不得早了,城里最是热闹的时候,街巷之间尽是来往吆喝买卖之人。 车马混行,板车进了城里就比外头慢多了,到肉市费了一刻钟才到。 秦熊在肉市有摊子,今儿来的算晚的,肉市里已经人来人往了,挽着篮子讨价还价的妇人夫郎之多,秦熊忙着布摊儿招呼熟客,便对杜衡指了指肉市门口:“你就在那儿卖便是,我同管市行的人说一声没人撵你。” 杜衡点点头,自己把菜搬去了秦熊说的肉市大门前。 其实可以在肉市里头挨着秦熊摆开的,但是肉市里面到底肉腥味重,在里头卖菜少有人会愿意买,在门口刚刚好,人流大又干净。 东西放在门口后,杜衡去不远处的菜市里走了一圈才回来摆摊。 没几样菜,摆开都不用吆喝进出肉市的人就能瞧见,今儿出了点太阳还没有那么冷,杜衡揣着手站在摊子前,扫见有人往这边看就招呼:“大姐,要买点辣椒吗,今早上新摘的,很新鲜。” “夫郎买了肉正好买两根蒜苗回去炒肉。” 杜衡叫卖手到擒来,倒是还真有人闻声过来了:“你这辣椒卖相都不如菜市的好。” “这是咱村里自家种的,尾茬辣椒了,不辣炒肉正合适。” “那怎么卖的?” “您拿三文钱一斤便是。” 妇人觉得倒是真没喊价,尾茬辣椒虽然是卖相不好,但又不是做宴,自家吃菜讲究的还是实惠,且着辣椒饱满很新鲜,可比菜市的那些卖的要便宜,便也爽快:“给我拿一斤。” 秦熊在肉市里头伸长脖子瞧了一眼,看见杜衡还挺会招呼,倒是一点也不似少爷的姿态,想着以前家里好的时候应该也有帮着家里招呼生意,倒是让他更满意了起来。 “二叔,借一下秤。” “来拿吧,我这儿有两个。” 杜衡连忙去把秦熊的秤借出来称给了妇人。 卖到了中午,人少了,杜衡余下了些辣椒和两个萝卜,他看着已经没有什么人流,预备着收活儿。 数了数今天卖到的钱,有十八个铜板,实际赚了二十文,他花了两文买了一包萝卜籽。 “卖杂货咧卖杂货。” 听到吆喝声他收起钱抬了下头,担着担子卖杂货的小贩看见他,挑着担子过来问:“郎君买不买杂货?” 不等他开口小贩便道:“什么都有,刷牙子,丝瓜网,咸鱼,豆皮。” 说着小贩就自己揭开了担子上盖着的盖子。 杜衡没打算买东西,费力半天才赚那么一点,谁舍得花,但还是出于礼貌瞧了一眼。 他眉心一动:“还有虾皮?” “是!”小贩连忙把杜衡看见的东西一整盒抱了出来:“曲塘河上打捞晒干的虾皮,香的很,你闻闻。” 杜衡凑上去闻了闻,小虾被晒干确实有虾的鲜香味。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节 “那怎么卖的?” “不多了,这一盒子十文钱怎么样?” 杜衡心想自己一日才赚了十八文,你这一盒子虾皮不过五两重就要他大半的钱,他直接摇了摇头:“我没钱。” 小贩连忙道:“那八文嘛,实在是不能少了。” 杜衡有点心动,不过自己也寄人篱下,不好随意用钱,便道:“我这还有卖剩下的萝卜和一把小葱跟两斤辣椒,你要是看得重就拿些去咱们置换如何?” 小贩也瞧了一眼,犹豫了会儿:“成吧,成,那两个萝卜给我,再给我一斤辣椒,小葱没两根就当送我了。这盒子虾皮给你。” 杜衡也答应,两人做了交换。 “要不是住城里需要自己买菜,我也不会拿这么点。” 杜衡一边看虾皮一边道:“城里就是得买菜吃,若是有田地自己种上一些倒也还好。” 小贩同杜衡摆了摆手:“走了,再溜一圈也回家了。” “好嘞。” “怎么样,卖了多少钱?” 杜衡收拾了东西进菜市的时候,秦熊的肉也卖了大半了,他正在擦着手。 “十几文。” 利润实在是少,这点钱只够买一斤次等肉,他也更加意识到而今的钱不好挣。 “不错了。”秦熊道:“等我会儿我这也收工了。” 杜衡看着还剩下几块肉,道:“这些不卖完?” “下午没什么生意,明儿再早些来,下午还得去别的村子宰猪。近来宰猪的人家多,猪草不够喂了,索性宰了留一半卖一半,既有钱买年货,又有肉吃。” 杜衡点点头:“那我在城里转转。” “行,早点回来。” 落霞县也是个不小的县城,人口也多,民巷热闹的很。 而今到了晌午,家家户户的开始做饭了,街市上的酒楼食肆生意是最好的。 杜衡走走逛逛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去。 中午过了些两人回到了村子,秦熊叫杜衡去家里吃饭,杜衡拒绝了说家里温了饭菜。 回到家里简单吃了点,又去地里把剩下的辣椒全部都给收了,又松了地把今日在城里花了两文钱买的萝卜种子秘撒在了地里。 他今儿上县城发现城里人喜爱买鲜嫩的菜,等着萝卜籽长大成两寸长的菜苗便看他扯去城里卖,都用不着等它长成萝卜。 另外,他还准备把新摘的辣椒做成辣酱去卖。 忙完地里这回去,秦小满也挑着两大捆的柴火下山来了。 第12章 秦小满的一担柴火都是实打实的大木杆,比枝枝丫丫的要重的多,这回下山连歇了七八趟才到山脚下。 到自家院子前背心里已经全是汗。 “我回来啦……” 进院儿里秦小满累的都吆喝不起来了。 杜衡匆匆出屋,见着秦小满挑的两大捆柴,怕是得有一百多斤,柴火放在石板院子里也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挑这么多,要是闪着了腰如何是好。” 杜衡连忙去扶住放柴火。 “上山下山的麻烦,一次多挪些下山也就能少跑一趟。” 秦小满肩膀都勒的酸痛了,他揉着自己的肩,倒吸了口冷气,没吭一声,反而笑着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把槐树条子给杜衡: “你不是说早上要漱口嘛,我砍了些槐条给你刷洗牙。” 杜衡接了过来,先时起来漱口不习惯提了一嘴,晓得没条件他也就没再多说,只用温水来回漱,秦小满说柳条、槐条这些柔韧性好些的枝条锤烂了用来嚼或者刷洗牙。 他笑着小心收了起来,难为哥儿惦记着。 “山上的柴火还多吗?” 秦小满应声:“年夏里热,死了些树木竹子,柴火比往年都多。我今儿理了半晌,规整了一番,要是一担柴火一担柴火的挑下来,起码还得跑十来回呢。” “家里一个小山头,一片竹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杜衡瞧着秦小满一头的汗,说着话还神采奕奕的,他却还是叠起了眉头,这长身体的年纪日日的干重活儿忙碌身子怎么吃的消。 就算是一时没有反响,往往年轻的时候把身子给亏空了,上了年纪病痛比常人都多。 他原本一个大男人却只能在家里只能干些轻巧活儿,也不是说自尊心强,实在是看见秦小满一个哥儿日日做些力气活儿干望着心里过不去。 “小满,你先前不是说村里也有缺柴火的人家吗?” “嗯,咋的了?” 杜衡道:“你这样上山下山的太累了,不如舍点柴火也减轻点活计干。” 秦小满闻言便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柴火说不要就不要了啊?你可别看咱们家里猪圈后头码了好多柴火,若是不拾新的,那点可用不了多久。” “不是说不要了。”杜衡平和道:“我的意思是咱去同没有柴火的人家吱一声,让帮忙把柴火从山上收拾了担回家来,送一捆或是送两捆柴火给帮忙的,这般多了人手一两日功夫就把柴火都弄回家来了,自己也不必那么受累是不是。” 秦小满闻言顿了一下,自己弄的话确实很慢又劳累,且不注意就被人偷了,过明路让人帮忙然后送,如此比白白被偷了要强得多。 他露出笑意:“好法儿!那我明日就去请人。” 杜衡应了一声:“嗯。” 其实这几天他也了解了秦家的情况,去县城的时候秦二叔没少给他唠秦家家常,小满的爹生前其实也是读书人,还出息考中了童生。 原本家里是很支持他读书考点功名出来的,秦家的家境是完全支养的起一个读书人。 但是自从秦小满的小爹难产离世后,秦爹郁郁寡欢,科考屡屡失利,后头哪晓得又碰上了那种意外。 昔时按照村里许多人家来比较,小满家里田地屋舍已经是村里的上乘人户了。 只不过秦爹离世,家里又没有儿子,只有小满一个人,便是再能干那也干不了几个人能干完的事情,慢慢的也就自然落了下乘。 杜衡觉得秦家条件是有得,只要好好利用起来,日子过好不是问题。 其实很浅显的运用一下人力就能更好的发展,但是乡野人户多是没有读过书之人,到底目光短浅些,想不到长远和付出一点小的利益换大的。 大伙儿就紧紧守着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一厘一毫都想自己捏着,不愿意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就像是小满,只是怕柴火被人偷了,自己拼死拼活的干,好似只有这般干活儿才踏实一般,不晓得投机取巧。 秦小满看着杜衡,偏头道:“你想得这么周到,是心疼我啊?” 杜衡微敛眉宇,笑了笑,未应他的话,转而道:“你来,我给你些东西。” 秦小满眉心微动:“啥啊?” 他跟着杜衡进了屋子,见着人从枕头底下摸了摸,随后一把铜钱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哪里来的钱!” 秦小满眼睛瞪的浑圆,捧着手里的十多个铜板。 “今天上城里卖了菜。” 杜衡把今儿和秦熊进城里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通,秦小满登时嘴角翘的老高,露出了两排白牙:“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还蹭二叔的牛车跟他一起进城去卖菜。” “这有什么,二叔面严心慈,还是很好说话的。” 秦小满觉得不可思议:“二叔先前对你还那么凶,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跟你好的很了。” 说完,秦小满又把钱还给了杜衡,他其实是个爱钱的,并不是嫌弃杜衡的这点钱少,一个两个铜板他都看得紧,但是这是杜衡赚的钱,即便是拿家里的菜去卖的,可: “男人身上总要有点钱,你自己留着有用的地方就用吧,我没时时在家里,万一有用钱的地方也不必等着要我才能用上。” 杜衡顿了一下:“好吧,我就先收着。” 其实他很想说以后多赚些钱了再给他更多,不过他历来不是个说大于做的人,比起空口承诺,更喜欢拿出实际成果。 这几日相处下来,虽是并未有几天,但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很直观的就能了解一个人。 杜衡觉得秦小满虽然生长在乡野,外头对他的评价也不好,多是霸道的言谈与各种贬低笑话。 但是他觉得秦小满性子刚刚好,对外很强硬,可自己本身是个明事理的人,很多事情只要好好的谈,他也会听。 “那你要不要洗澡,我烧了热水。” “洗,上山一身的汗。” 秦小满轻快着步子往灶房去,他觉得杜衡来了以后他每日回来都有得高兴,日子可真好! 他到灶房里,瞧见灶台上放着一盆子剁碎的辣椒,青的居多,红的少少的杂在里头。 “我把辣椒都摘了,再冷两日就死在辣椒树上了,做点剁椒存着,当酱菜下饭炒菜都能使。” 杜衡回到灶台前,还有好些没有剁出来。 “剁这么多你可别辣着了手。” 杜衡握着刀:“不碍事儿,尾茬的不辣。” 秦小满道:“地里的菜你料理着就是,我看山挖笋的,有时候也顾不过来。你要是喜欢去卖菜,能蹭上二叔的牛车就去吧,不能就花两个铜板就到城里了,当心别被敲竹杠。下次去城里可以把冬笋拿去卖了。” 杜衡很爽快答应:“行。” 秦小满欢喜的很,夜里吃白水菜也吃的有滋有味,饱足了就见着他贤惠的相公把碗筷收拾去了厨房,桌子都擦的干干净净。 倒是一时间让他找不到活儿干了,于是提前把明日的猪食准备上,咕咕咕把鸡换回来关笼。 母鸡管事儿,又下了两个蛋,他开心拾起,泡脚的时候跟杜衡说明天早上要吃煎鸡蛋,上山是干重力活儿,早上吃了煎鸡蛋一定一天都有力气。 “是两个,一人一个,我已经放在灶台上了。” “好,橱柜里有一小罐子猪油膏,我用油膏给你炸鸡蛋。” 秦小满美滋滋的。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节 待到快人定,两人泡了脚才各自回屋去。 秦小满进屋脱了衣裳,抬脚就扑到了床上:“嘶……” 他从床上叫唤了一声,捂住了肩膀爬起来。 解开衣服想瞅瞅肩膀上怎么样了,却又看不到。 屋里没有铜镜,他叹了口气,望向了门口。 “呀!” 正在脱衣服准备上床的杜衡扫见忽然跑进来的人,手一抖,连忙背过身又把衣带系上。 “给我擦药酒!” 杜衡闻言眉头蹙起:“受伤了吗?” “肩膀有点淤伤。”杜衡的屋里放了碳盆暖呼呼的,秦小满径直便扯开衣领子,往杜衡身前凑:“你给我瞧瞧,我看不见涂不到伤处。” 杜衡扫到那常年藏在衣服里白皙的肩,心下咯噔一下,仓惶躲开目光:“你涂不了吗?” “涂得了还找你做什么。” 秦小满把药罐塞了过去:“快点!” 杜衡连忙抱着药酒,有些手足无措。 见着背过去的哥儿,再又一声的催促中,无可奈何,他小心用棉花沾了点酒,目光规矩放向了别处。 “伤的多吗?” “……还好……” 秦小满叠起眉头,看着脖子扭的跟麻花儿一样,眼睛都快合上的人,他瞪了杜衡一眼:“你看都没看!” “我是熏人不成!” 杜衡闻言干咳了一声,看着气鼓鼓的秦小满直瞪着他,他脸刷的红了一片:“没。” 幸而是屋里昏暗,看不清他的羞涩。 杜衡慢慢把目光放在了哥儿的肩上,被担子磨着的地方已经有些破皮,皮肤上一片紫色的点子,深的浅的都有。 他紧起眉头:“明日就别上山了。” “按你说的叫没柴火的乡亲帮忙啊,不碍事。明日带你去催大夫那儿看脚,后日再上山。” “嗯。”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杜衡屏起呼吸,热着一张脸擦完药,轻轻给扇了扇,然后把秦小满的衣服拉了起来:“明日就别干重活了,养一养别碰水。” 他心疼秦小满这么辛苦,说话也轻柔。 秦小满觉得轻飘飘的,方才的不愉转瞬即逝,都不觉得疼了。 听到杜衡那么安抚他,几日种种照顾,秦小满看着杜衡就想多跟他待着,都不想出这屋子了。 给药酒重新上盖子他上的很磨蹭,但磨了一会儿,看着杜衡就搁那儿立着看着他,没说别的,他有点不高兴,抱着罐子出了屋。 “早点睡。” 秦小满没答他的话,杜衡想估摸是累了,又肩膀疼,所以不想说话。 外头吹着风,虽没下雨,但是村野是格外静谧,杜衡脱了鞋上了床铺,早早的把汤婆子放进了被窝,而下内里暖和的很,也能让人更快入睡。 他舒坦的吐了口气,合上眼睛没多一会儿,微有些睡意上来,忽然床上吧嗒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上来。 杜衡睁大眼睛,看着微弱暖光中扑到了他身上的哥儿:“小满,你做什么!?” 第13章 “还能干嘛,宿一块儿!” 秦小满两眼放光,兴冲冲的趴在了床上,吸一口杜衡的被窝。 杜衡双脸通红,想到之前哥儿说的话,下意识的抓住自己的裤腰带,往床里边挪:“这、这不好吧。” “哪有夫妻不睡一块儿的,你都是我相公了。” 秦小满跟着杜衡往里挪,想贴到他身上。 “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先了解了解的嘛。” 秦小满一本正经道:“这不都已经了解三天了嘛,还要怎么了解?” 杜衡惊吓,得亏你还记得才认识三天。 “家里的地也带你去看了,你也给我做饭洗衣服了,还准备赚钱,这不比那大部分夫妻都要了解的更多,还得了解到啥时候!” 秦小满扑上去:“趁着而下没有多少农活儿,早点把事情办了,要是晚了碰上农忙,我就得大着个肚子下地了。” 杜衡瞳孔震惊,他咬住下唇,这种事情还得挑时间避开农忙,庄户人家就这么没人权? 这也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认识三天就……他不行……不是,是不能。 “我、我不方便。” 秦小满眉头一紧,坐起身来:“那你就躺着别动,我来就成,反正就那么一会儿,费不了什么事。” 杜衡听到这样的虎狼之词,整张脸红的发热,眼看秦小满扑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当即翻身就跳下了床,趔趄下还差点摔倒:“你别这样!” 秦小满扑了个空,见着人跟躲难似的,一脸花容失色,就差抱着自己躲墙角了,他也算看明白了:“那先前你说那话就是骗我的了?” “我先前说的不是骗你的。” “那这了解也了解了你还不肯,我待你不好吗?” 杜衡看着坐在床上的人:“我没有说你对我不好,但是我觉得时间……” “但是什么但是,你就是跟他们都一样,还是嫌我!” “哼!” 秦小满撅起嘴跳下了床,把脚塞进了鞋子里,气冲冲的出了屋子,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杜衡连忙开门追上去,到门口又是嘭的一声,被关在了外头。 “我真没有嫌你的意思。”杜衡隔着门道:“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年纪还小。” 秦小满把自己塞到了床上,听到外头的声音,心里不高兴:“说半天你喜欢大的啊!” “……” “我没有喜欢大的。” “你别说了,我睡了!” 杜衡叹了口气。 秦小满把脑袋塞在被子里,被这么拒绝比赵家悔亲还让他不舒坦,赵家的事儿是让他生气,杜衡这事儿,他心里觉得有些……委屈。 他就是,就是觉得他很好,很想黏着他,多看看,亲近一点。 今儿不去还不知道他反应那么大,亏自己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踏实过日子了,指不准就是想靠着他有吃喝,等着明年天气好了就一走了之。 秦小满埋在被子里,把自己憋的喘不过气来才揭开被子,他坐起身看向关着的门,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静的很。 他吐出一口浊气,烦躁的薅了薅头发。 冷静了些后,心下想自己许不该那么任性霸道。 外头的人总欺负自己他才这样的,杜衡又没有欺负他,只是不顺他的意思而已。 又不是人人都该顺着他,自己又不是皇帝。 秦小满吸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找杜衡,扯开门一头出去差点撞到立在门口的人:“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杜衡看着出来的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当真是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只看着秦小满没说话。 这种事情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宽慰,总觉得说什么都像哄骗别人的渣男。 秦小满在门框前站了一会儿,声音弱了很多:“你....你明天还给我做煎蛋吗?” 杜衡有些像松了一口气般笑道:“这是当然。” 秦小满扬起眉头:“我脾气冲,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只是怕你多心。” “好了,那睡吧。”秦小满说完,怕人还防着,特地加了一句:“你回屋睡,我在这屋睡。” 翌日,秦小满听到灶房有动静,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杜衡已经给他煎好了鸡蛋,金黄的鸡蛋油煎酥香,趁热吃简直是小孩子生辰才有的待遇。 秦家就他一个孩子,两个爹都在的时候,家里也是欢声笑语,逢年过节生辰的时候都能吃到。 不过爹去世后,他就没如何再吃过煎鸡蛋了,一则没人给他做,再者自己日日牵绊着山林田地间的活计,又节省,哪里得闲下来自己做一个。 秦小满端着鸡蛋又在挨着灶的地方镶了板凳,昨日夜里的不愉早又被他抛诸脑后了。 吃完饭外头还没有亮,灰蒙蒙的,但是时辰也就不算早。随着越近隆冬,天亮的就越迟,晚上黑的越早,白日能做活儿的时间大大不如夏时。 秦小满看着杜衡在屋檐下用榆枝正在洗牙,他也抹了抹油嘴,用水漱了漱口:“我先出去问有哪些人家要柴火,叫到人了再回来拿家伙。” “好。” 秦小满便踏着微弱的晨光往冒着炊烟的人家去,让人帮忙然后送柴火,这在农闲时也算是一桩好事儿。 他朝着山沟里走,预备去叫村里最穷苦的那几户人家,好喊,而且穷人家嘛,帮扶一二也是应当的。 “小满,这么早就出去吗?” 地里有人叫了他一声,秦小满见着是崔秋月正在摘菜,怕是拿回家煮面的:“秋月,崔大夫回来了吗?” 姑娘直起腰,她和秦小满是同龄人,但是肤质白皙,看着比秦小满小不少:“回了,昨儿到家都过了人丁了。” 秦小满听闻村里唯一的大夫回来,高兴道:“那太好了!” 杜衡在院子里喂了鸡,又舀了热水倒进秦小满昨儿换下的衣服盆里,坐在屋檐下搓洗衣服。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节 “一个大男人竟然给媳妇洗衣服,笑死人了。” 杜衡听到篱笆外头有嬉笑声,抬头望出去,瞧见竟然是两个小孩儿,他看着有些面熟。 两个小孩儿发现笑声被杜衡听见,连忙捂住嘴要跑,杜衡想起着两个娃便是之前说秦小满抢他们板栗的,于是喊住了人:“你们两个是谁家的啊?” 听着声音并不似是要找家里人告状,反倒是很温和,跑了两步的小孩儿顿住了脚:“我们俩是山菊圃的。” 许是晓得杜衡是个外头来的难民,说了地名儿也不晓得在哪里,便指了指:“就在前头些,你们家有块大水田在那儿呢。” 说起大水田杜衡立马就晓得了,先前小满带他看过地,他记性很好,记得每块地的位置,家里最大的一块水田那边有三户人家:“原来那叫山菊圃啊。” “嗯。” 杜衡道:“你们对村子很熟啊?” 个子高些的那个男孩儿嗤了一声:“我们打小就在村里长大,当然对村子熟了。” “真的假的?那你们晓得谁家都做什么营生过日子,谁家最富裕谁家最穷吗?” “别说是这些,就是谁家晚上吃肉,谁家仓里没米我们都晓得咧。” 杜衡知道这是夸口的话,但还是点点头,又道:“你们俩吃不吃板栗,炒熟的。” 两个小孩儿楞了一下,没拒绝,但是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要。 杜衡还能不晓得小孩儿的心思,见着两个家伙一个衣服上打着补丁,一个裤子上缝补着不同颜色的布,就晓得家里是不会给买什么零嘴吃食的。 “院门没有关,进来吧。” 两个小孩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见着杜衡背身进去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进了院子。 小孩儿历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且活泼,进院子便在院坝里左右看着,他们虽然是离秦小满家最近的人家,但还是以前秦先生和秦夫郎双双在世的时候过来玩儿过,秦夫郎去世后就来的很少了。 等只有秦小满一个人以后,再不敢来了,而今已经过去了几年,再次进来看着陈设感慨了一番:“满哥儿家里可真大,他一个人住也不害怕吗!” “他胆子那么大怎么可能害怕,阿虎哥上回跟他打架都没打过。” 个子高的小孩儿道:“只要是安生住着倒是也没什么,你忘记寒月的时候村里来了小偷,夜里摸进人家里偷仓里的粮食,多吓人啊!听说溜到满哥儿家里来了,得亏小偷就一个人,要是合伙作案见着这户人家只一个人可不敢想。” “那后头怎么了?” 两个小孩儿正在讨论,杜衡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那小偷东西没偷到被满哥儿打了,秦二叔听到这边敲锣的声音提着杀猪刀过来,小偷被扭送到了官府。” “秋收后容易遭小偷强盗,每年大伙儿都小心着。” 杜衡听完两个孩子的话,蹙紧眉心。 “不过现在大哥来当上门女婿了,那小偷见着家里人多些也不敢随意进来偷东西了。” 杜衡闻言收起情绪,转而笑着给了两个小孩儿一人一把热乎的板栗。 这些栗子放在灶台上烤着,才煮过饭也是热乎的,他偶时吃两颗,但到底不是小孩儿了,没有那么嘴馋。 不过两个孩子见着炒的壳脆的栗子十分欢喜,立马就剥开来吃了,粉糯的味道更是让人欢喜。 “我腿脚不便出门少,以后你们俩没事儿就过来找我说话。” 给奶就是娘,两个小孩儿顿时就喜欢起杜衡来了:“好,我们以后再也不说你和满哥儿的坏话了。” 杜衡笑了一声。 “相公,快出来,崔大夫回来了!” 两个小孩儿栗子还没吃完,听见外头的喊声,连忙争相就跑出了院子,显然是十分怕秦小满。 第14章 杜衡跟着秦小满一起到了村里唯一的大夫家里。 晨风中,小院子里有好些人,大夫出诊了两日回来,冬日又是容易惹病的时候,一下子村里就攒起了病人。 这听说催大夫回来了,一早都赶着过来拿药的拿药,看诊的看诊,今早上怕村里最热闹的就属这儿了。 杜衡随着秦小满进崔家就成了焦点,几双眼睛齐刷刷的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瞧着瞧着便头靠在一起捂着嘴开嘀咕说笑。 秦小满瞪了人一眼,几个妇人夫郎的便安静了,心下却又是稀奇的很,看人多便直接问道:“满哥儿,这就是你家上门的啊?” “长得还真是周正咧。” “那可不是。”秦小满听见夸杜衡也应了一声,扯着脖子往屋里看:“你们忙好了?忙好了我就先进去了哈。” 妇人想看热闹,连忙都道:“你先瞧,我们不急。” “那好。” 秦小满扯着杜衡便往屋里去,几个妇人夫郎连忙跟着围了进去。 “哪里不舒坦啊?” 进屋就能闻着一股药草味,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子正在捆药包,秦小满连忙把杜衡推到凳子前坐下:“催大夫,我相公这脚先前伤着了,这走路一瘸一拐的你给看看能治好不?” 大夫挑头一看,见着是秦小满,没多说话,只走到了杜衡面前去。 杜衡识趣的提起裤角,大夫看了一眼伤脚,又上手去捏了捏。 “怎么不早些来,骨头都长错位了。” 秦小满着急:“那还能不能治啊?” 大夫不急不缓道:“要治的话得先把长上的敲开,重新固定回去。” 秦小满睁大了眼睛:“长好的骨头重新敲断那得多疼!” “不敲重新固定回去那就只有等着一直这样,随你们医不医。” 秦小满闭上了嘴,看向杜衡:“你怕不怕疼啊?” 杜衡笑了一声,谁能不怕疼:“只要能治好疼一下也就罢了。” 秦小满见杜衡没有畏缩,便同大夫道:“那就敲吧,敲。” “敲了起码得养三个月以上,刚开始的时候可比现在还恼火,走路都走不得,做活儿就不要想了,只能养着。”大夫道:“另外,这包药治疗费用也不少哈,我说在前头,你们说了治我才治。” “这能花多少钱,又不是吃山参枸杞的大补药。”秦小满嘀咕了一句,见着大夫不说话,他又放低了些语气:“那要多少钱嘛?” 大夫脸不红心不跳道:“前前后后治疗换药,起码得花个千把文。” “唷!咋这么贵啊!”秦小满还没有说话,旁头看热闹的村民倒是先唏嘘了起来:“人山坳里那边的嫁姐儿嫁妆都才一千二,这医个脚就要这么多钱。” “咱村最穷的都在那山坳里了,那给的少也是常理嘛,也有给的多的三五千咧。” “这一户人家一辈子几个女子来嫁,那是大事儿嘛。寻常里谁拿这么多些钱出来治病,诶唷,这可伤病不起噢.......” 杜衡听着站在不远处的村民的议论,不免微抬眉毛。 他也是把意思听进了耳朵里,去了县城里一趟,属实也是晓得没权没势的人家想要挣一两个铜板多不容易,这大夫一开口就让准备着要一两银子的治伤钱,落在谁身上不是一块大石头。 他看向身旁的秦小满,既然这脚能治,那是肯定要治的。 若是而下舍不得这点钱,那以后腿脚不便,重活儿累活儿干不下,当今科举都不准肢体残疾的应考,更何况别的行当。 “治脚的钱算我先给你借的。” 秦小满听到杜衡凑过来在他耳边上说了这么一句,凝起眉头把他推开:“你这话说的,能治我还能不花钱给你治嘛。” 杜衡看着他,抿了抿唇敛起眉。 秦小满气鼓鼓的骂了一声: “治治治,乡里乡亲的叔你收钱也忒贵了!” 大夫听了这话也不恼:“去城里只有更贵的,敲你一笔你还不是只能巴巴儿给。” 这头谈妥了,围着的村民却啧了一声,不晓得杜衡和秦小满小声说了啥,但说完就见着要治了,大伙儿议论纷纷。 “别说那上门的还挺会说,这么大一笔钱,说让满哥儿花就花了。” “你也不瞧瞧那一张招人脸,要是你男人长那样还轻声细语的跟你说话,还不是要啥你给啥。不得三天在屋里都舍不得出来。” “我男人可不是瘸子。” 村民哄笑起来。 “好了,好了,大伙儿都出去吧。我这要给人医整了。” 村民倒是也识趣,听说是咋治了没围着看人家敲骨头。 秦小满站在杜衡身前,紧张的守着,比起杜衡的淡定,他倒更像是要被敲骨头重新接骨头的人。 “满哥儿,你也出去吧,一会儿就好了。”崔大夫取出个小榔头,又递给杜衡一块木片:“咬着。” “我不出去,要是把我相公腿敲坏了怎么办。”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背:“好啦,我有点口渴,你帮我找杯水来吧。” 秦小满见他相公都开口了,不放心也只好道:“那好吧。叔,你可要把我相公脚接好些。” “得了,我还没分寸嘛。” 秦小满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叹了口气,没想到还要敲骨来治,早晓得会这样他就头一天便带杜衡去城里看了,也是破事儿给耽搁了。 一出门就见着村民在外头等着他了,瞧他出来,立马围了上去:“哥儿,你还真肯出钱给他治啊?” “干啥不治,你家男人要是伤了病了难不成你不给他看大夫?” “嗨哟,这说的哪里话,那自然是会治。”妇人道:“可那能一样?你这男人是外头来的嘛,万一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哄着你把他脚给治好人跑了咋办?” 秦小满没说话。 一个夫郎也起了劲儿:“是啊,到时候吃你的喝你的,这钱又花了,啥也没捞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家底儿好有钱,倒是也不在意这点儿。” “现在不也好好的嘛,又不是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走路,这瘸也有瘸的好处嘛,既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等征徭役的时候都不会把人征走。要是我还偷着乐咧!” 秦小满叠起眉:“我可不是那起子为了留住人就任人家瘸着,能治好病不给治的人。婶儿要是觉得可惜自家的不是个瘸子,那也可以把叔叫来崔大夫家,一榔头就有了。” 说完,秦小满便钻去了灶房讨热水去了。 “诶,你们瞧瞧这哥儿,咱们一心为着他好,他竟然说这些话出来,也忒气人了!怪不得赵娘子死活不肯让他进门咧!” “嗐,又不是第一天晓得他这脾气,秦先生在窑矿上出事儿县衙没少赔钱,人手头上有银子,能随意造。”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节 “再多的钱不守着,那也得败坏干净!” 折腾了半个小时,大伙儿才见着杜衡的伤腿被裹的跟个大白萝卜一般,脸都白的跟张纸一样被秦小满搀着出来。 大伙儿止住了闲聊声,瞧人这般惨状,也有点良心的没再说人长短。 “慢点儿噢,路上滑。” “哎呀,当真是受罪的很。” 大伙儿跟送到院子门口,摇着头看着两人走远了去。 秦小满扶着杜衡出了崔家到了大路,回头瞧了一眼没人再看,他当即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你怎么背得动。”杜衡痛的嘴唇都没了血色,说话也弱了三分。 “先前又不是没背过。”秦小满叠起眉头:“这都没人瞧见了,害臊啥。像这样走回去几时了嘛!” “你嫌我耽搁你回家做活儿吗?”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我还没说道你先前嫌我抠搜会不给钱医治呢,这倒是又找到别的能责怪的了。” 杜衡看着蹲到了自己面前的人笑了起来,落在秦小满眼里却是个虚弱的笑容,他不耐的一把将杜衡拉了过去:“婆婆妈妈的,待会儿乡亲都出来下地了。” “脸皮又薄,怕是更不肯了,这么走着回去到时候路上又给摔了,钱怕是白花,还得重新接骨。” 杜衡趴在单薄的背脊上,他吸着口气,只怕自己松下来把人压垮,手也挪开了些不放在他的肩膀上,怕碰到他昨天的伤,却又不得不诧异秦小满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他驮起来。 瞧被比自己矮小的人背着,听到他一直叭叭儿说个没完,既是无奈又心里发热。 两人回到家里,秦小满把杜衡放在椅子上,长长的吐了口气。 崔家不算远,为了不在路上歇气,他硬是把人一口气背了回来,杜衡虽然瘦,但是那么大的骨架子在那儿,也是把他压的不行。 他擦了把汗,看着杜衡包着的脚,先前还流了不少血,这朝裹的鞋都穿不上了,怕他受到凉,去端了炭盆进来。 “我去二叔家里买点肉回来给你补补。” 杜衡连忙叫住人: “不必了,家里不是还有些肉没有吃完嘛。” “那哪儿成,都说吃哪儿补哪儿,我去买只鲜猪脚过来炖汤。崔大夫说了,你身子骨弱,得多补补,腿脚才好的快些。” 看着那漂亮的小脸儿都白了,秦小满心疼的不行。 “不要这么破费了,今儿看诊就花了那么多钱。” “钱就当花在刀口上,该省的时候省,该花的时候得花,你就安心养着。” 第15章 秦小满回家的时候,不仅提了一根猪脚,还带了一叶猪肝回来。 他给他二叔钱,秦雄是不出意外的不要,说给侄婿补补应当,可他二婶儿就不高兴了,阴阳怪气的骂他老是去占便宜。 秦小满本就打着主意要给钱的,便把钱塞给了他二婶,二叔过意不去,硬又送了他一叶猪肝,让炖红凤菜给杜衡吃,说是补血的。 猪下水是富户人家瞧不起的吃食,做出来有腥臭味道,不是穷的吃不起肉的人家是不肯吃的,值不起两个钱。 他就一道给拿了回来,今儿夜里要吃猪脚,猪肝儿又不能久放,干脆抹了些盐挂在灶上烤着,味道还比炖菜的好吃不少。 “我又去了山坳一趟,叫缺柴火的人家帮忙砍柴,我就给一捆柴火,没想到几户人家都有人要来。” 秦小满跟杜衡说道:“他们本来就没啥土地,冬日里闲,最肯帮人了。一下子就要来五个人,明儿咱家山里的柴肯定就可以收完!” “那是好事情。” 秦小满道:“崔大夫说头一个月你最是动不得,我明儿忙过了就回家来照看你。” “不......” 话还没说完秦小满凶道:“不用什么不用,动弹都不能哪里离得了人,这头一个月照料好了以后就没有那么费事。” 杜衡摸了摸鼻尖,有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冒进脑子,怎么感觉自己像在坐月子。 夜里,在杜衡的指导下,秦小满做了一锅香喷喷的猪脚炖冬笋。 鲜猪脚配上脆嫩新鲜,只冬日能吃上的笋,汤清鲜亮,简直美上天。 寻常人家过年也不一定吃得上这么一个大菜,就是城里的好人家,这么一道菜也很拿得出手了。 秦小满喝了三碗汤,炖肉特地多放了些水来煮,如此能喝的汤也多,明儿还可以下面条。 他觉得杜衡手艺是真的好,便是在旁头指点他做,自己这粗手笨脚只会白水煮菜的也能做出城里食肆飘香的菜味来,心里美的很。 一直给杜衡夹菜,把碗都堆成小山高了,杜衡摆手拒绝无用,把自己的碗端到自己怀前秦小满才罢手。 秦小满就是想把好的给杜衡吃,他吃这些还是沾着病患养身子的光,自然要把病人先伺候好。 不过也只有他们家这样人少吃肉能这样分配,别家人口多一人能分两块儿肉都不错了。 医脚头一日,杜衡就得吃了一顿好。 第二天清早上,两人还在灶房里吃饭要上山的乡亲早早就过来等着秦小满了。 拢共来了五个人,三个妇人两个夫郎。 几人还在院子外头就闻见了秦家灶房里飘出的肉香味,个个都下意识都咽了咽口水,但是谁也没多嘴去问人家吃的什么菜,只暗暗羡慕着秦家的好家境。 “大伙儿先坐坐,我这口饭吃了就来。” 大家都很好说话的叫秦小满慢慢吃,他们就在院子里等着。 秦小满也没说邀他们进来吃饭的客气话,村里谁家早饭不是在自家吃的,即便是谁家办事儿都没有叫人吃的规矩。 大伙儿也是吃了才上人家屋里,如此才不会冒犯。 大家见着杜衡也都客客气气的,只是好奇的瞧了一眼,不似村子里其他村民一样一点不敬人的盯着看,又还开口说些打趣的话。 几个人大都挺沉默的,在蒙蒙亮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尽夸秦小满能干,又说找的相公俊秀,听秦小满说会读书写字,更是夸的好听。 “一瞧着就是读书人的气度,等脚养好了再去科考,那以后定然是科举入仕的好苗子。” 杜衡在屋里听村民夸着夸着都夸到了做官造福一方百姓上了,秦小满听惯了挖苦嘴酸的话,一时间受人这么夸,还有些接不上话。 他赶着吃了饭,给杜衡放了炭盆,又在他旁头放了热水,料理了一通叫着人上了山。 几人出发的早,等到了山道上天才亮,来的都是些干活儿麻利的,秦小满的小山头大半日就把柴火都收拾了出来。 他也高兴,看着垒起来的柴火比自己预计收的还多出了不少,自己也大方让村民自己带了家伙的装满实一大背篓,要么就自己带一捆大的回去。 大伙儿是千恩万谢。 午后些柴火就一捆捆的送到秦家院子了。 “满哥儿,以后还有这种活儿尽管来叫我们。” 帮完忙的村民扛着要带走的柴火,都笑着跟秦小满告别。 秦小满看着一院子的柴火,乐呵呵的应了一声:“好嘞。” 他擦着手进去,看见还在堂屋坐着的杜衡:“你的主意真好,这柴火都给顺理回家来了,等空了再去薅薅山,明年树木竹子长的铁定是秀。” “饿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秦小满见着杜衡都没搭话,凑到他跟前去:“你咋啦?” 杜衡面色不大好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妥协:“我水喝多了。” “嗯?”秦小满不解的看了一眼杜衡,旋即会意:“噢,噢!” 秦小满赶紧把杜衡扶了起来:“快快快,别弄身上了。” “……” 秦小满搀着人到茅房去,杜衡已经憋了有一会儿了,见着茅房觉得得了救,直到进了茅房他看着依然夹着他手臂的哥儿才觉得哪里不对。 “小满......” “快啊!”秦小满看着偏头一脸为难看向他的人:“哎呀,村民都走了,家里就咱们两个,害臊啥。” 话是这么说,但秦小满还是反脚把茅房的门给踢上了。 “我不是说门没关,我是想说你不用......” “欸,欸!你别拽我腰带啊,我自己来就行。” “别别别!小满别这样,我可以弄我真的可以弄。” “你背过去吧,你这样我真的不行.......” 折腾了好一会儿,杜衡红着一张脸心如死灰的被扶着出来。 看着虚脱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秦小满笑道:“你怎么这么害羞啊?那村里多的是不讲脸皮的人在田坎野地上尿的,被人撞见还笑咧。” 杜衡吐了口气:“我不习惯。” 秦小满闻言斜看着杜衡:“你以前做少爷的ban时候没下人服侍你?” “也、也没富裕到有下人这样伺候。” “那我岂不是比下人还周到。” 杜衡无奈又无力,抬手摸了摸秦小满的后脑勺。 秦小满像是调皮的小狗被主人顺了毛,闭上嘴没再继续打趣,只怕再多说几句以后这人三急都不好意思叫他了,便道:“说来也是稀奇,今儿竟是没有听村民酸嘴说些不中听的。” 杜衡道:“你知道村里为何那么多人说家里的事吗?” “觉得我凶悍瞧不上我呗。” “那村子里难道就没有比你凶的?脾气秉性比你坏的?二叔那么凶悍怎么没人说他?” 秦小满闻言也蹙起了眉头,这事儿他确是不解,村里又不止他一个人做过出格的事情,以前他爹在世的时候也没见人说嘴过。 “为什么?” “二叔家境不错,他又是屠户,村子里的人有仰仗他的地方,自然是不敢说什么。村里别的人家也是这个道理,家里有值得别人仰仗的地方,那自然也就不会轻易说闲得罪人家。” 杜衡道:“我直白些同你说吧,所谓仰仗,就是他们能从你身上有甜头可尝,有利可图。秦先生在世的时候,他是村里的先生,村民要仰仗他写信读信,这就是他们能吃到的甜,如此对你再不满那也不敢随意说道你的不好。” “而今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秦家家底又不错,乡亲占不到你的一点便宜,感受不到你的价值,光眼红着你有山有地,那也就只说你的不是来缓解心头的妒忌,不管你做点什么他们都能找到说嘴的。” 秦小满眉心一动,自从他爹去世以后,为了不被人可怜看轻,他一直都很强势凶蛮,一个人把家里撑着。别家三个人干的活儿,他一个人干,日日早出晚归,同乡亲来往的确实少了很多。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节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漏了好给乡亲,也算是让他们有利可图,这才没说我的?” 杜衡点点头。 秦小满若有所思,要是以后也这样就挺好的,自己省了力还讨了好。 下午秦小满没再出门去,就在院子里劈柴,杜衡的椅子被搬了出来,他干不了弯腰的活儿,但是也不愿意闲着。 为此去让秦小满取了些稻谷出来,在院子里头舂米。 时下去壳技术并不发达,需得把米放在石窝里,用杵子一下一下的舂来达到去壳的效果。 因格外耗费人力,稻谷和米的价格相差不少。 现在他只能坐着,干这种繁琐且枯燥的事情正好合适。 “满哥儿,在家咧?” 两人正在院子各干着事儿,听到一声吆喝。 “葛大叔你怎么了来了?” “我听说你家里拾掇了不少柴火回来,现在公山的柴不多了,寻思过来给你买点。” 秦小满从柴火堆里站起身:“行,葛大叔自己挑吧。” 男人没客气自己选起柴火来,看着杜衡微点了下头示意为打招呼。 杜衡见着男人从身旁走过,隐隐闻到了一股清油香味。 他同秦小满招了招手。 “咋的啦?” “这大叔是油坊里做事的?” 秦小满道:“不是啊,葛大叔自己家里就是榨油的。葛家在县城里有个小铺面儿,平素就榨些芝麻油,菜籽一类的清油卖。” 因着做点小生意,用的柴火也多,不是头一次来秦小满家里买柴火了。 杜衡眉心一动:“那能不能买点?” 秦小满下意识睁大了眼睛,肉都吃不齐全还想着油,少爷究竟晓得这些东西有多贵嘛。 再者家里有点子猪油膏可以吃,再买清油实在是太破费了,可看了一眼捆着腿还在做活儿的杜衡,秦小满瘪了下嘴。 算了,算了,谁叫杜衡还伤着呢,菜里有盐有油,身子滋养的好自然伤也好的快。 虽没答应的十分爽快,但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葛大叔,我想买点清油,你看你挑柴火抵油钱成不?” 男人当即便道:“可以啊!” 反正都是各要给钱的,直接以物易物还方便。 于是秦小满用四捆柴又补了几十文换了一罐子的清油回来,他抱着价值上百文钱的油罐子感觉心在滴血,这些钱都能买三四斤猪肉了。 “以前你在秋阳县的家里吃的是清油吗?” 乡户人家吃不起油,若非逢年过节家里来稀客,一般都不做炒菜。 秦小满听他二叔说城里人倒是喜欢吃油,为此也长的壮实,姑娘哥儿的水灵,不像村野人面黄肌瘦。 而今市面上牲口熬制的油膏比清油要贵不少,油膏是富贵人家所享,而清油是富贵之下一些的人家选用的油,他想杜衡以前家里做生意的,当常吃清油。 “不是。” “那你要来做啥?想晚上炒菜吃?” 杜衡道:“是想用来做点菜的。” 前头他才收了辣椒回来,想做油剁椒酱,但是奈何没有清油,而下既是寻到了便也不糟蹋先前的剁椒。 他去县城的时候看见城里什么都有的卖,而最数畅销的还是些吃食。 美食万千,杜衡信手拈来,但是基于现有的条件,一没本钱二没食材,哪里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终归是要看手头上有些什么才能下手。 而今冬季里有的东西不多,他能就地取材够得到的也就只有几块地里的那点子菜。 酱菜成了首选。 但是你能做酱菜谁又不能呢,年关将至,谁都想挣点过年,县城摊子上,货郎担着的酱菜已是寻常。 要想东西卖出去不砸自己手里,那就得在大众基础上做一点花样出来。 杜衡让秦小满领着他进了灶房,自己站不起,那就转为从旁指导。 第16章 天擦黑,秦家灶房里飘出的香味跑到了石墙小院儿外的路边上,油水里下菜炒的味道香的人一个趔趄。 “这秦小满家今天过节不成,弄什么这么香,还动荤腥。” “以前也没见他家这样,入夜就静静悄悄的,这下子上门女婿来了倒是热闹起来了。” “爹,俺也想吃肉了!” 小孩儿骑在男人的肩上,长吸了口气,馋的直咽口水。 “还有个把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就吃肉。” “不干,我今儿就要吃肉,我今儿就要吃肉!” 小孩子哭闹起来,被跟在男人旁头的女人拍了一下背,怕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惹人家笑话,骂道:“那你留在这家做孩子,隔三差五吃肉去!” 小孩儿登时噤声不哭了:“秦小满凶,我不要做他们家的孩子。” 妇人和男子笑了一声,快着步离开这飘着馋人香气儿的地儿。 油剁椒酱起锅,秦小满再忍不住动了筷子,油炒出来的辣椒又香又馋嘴,恨不得把夹酱的筷子都啜几口。 要是添上一碟子下饭,秦小满可以吃三碗饭,太作孽了! 顿顿要这么吃,明年可得多开两块田种稻谷才够吃。 “我尝着怎么有股鲜味儿,留在嘴里惹人馋的很!” 要不是杜衡说是拿去城里卖的,他真想今晚上就多吃上些,然后封着过年再开罐儿! 杜衡见他馋嘴的样子,笑道:“先前去城里卖菜的时候买了点虾皮,我给捣碎成粉了,先前让你加了一勺进去,这就是里头的鲜味儿。” 这时候炒菜没有提鲜神料鸡精味精,杜衡就只有用别的东西来提鲜以做代替,加上那么一点味道当真就不一样了。 “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的关窍就在这里,你可别漏了出去。” 秦小满不懂得做菜的精细,但听杜衡这么说,连忙保证:“放心,我嘴巴肯定严实!” 杜衡点点头,又问: “城里的酱菜怎么卖的?” “寻常的酱菜十文到十五文一小罐子。” 秦小满虽然没有买过酱菜来吃,但是这种寻常的小食价格大家都晓得。 “嗯,但是咱们的酱菜放了油水,味道也更好。”杜衡掰开了来给秦小满说:“我算了算,一坛子的清油咱们就算花了一百文,辣椒三文一斤,这是十斤辣椒三十文,做十斤的剁椒酱起码用了四十文的清油。” “食材就是七十文,另外人工,进城的费用,算低的十文,咱们的成本都是八十文。若是拿到县城好卖自好说,若是不好卖也不能贱卖到这个价格下面去,不然就要亏本,知道了吗?” 秦小满掰着手指还没掰扯清楚,杜衡就给他全盘都算好了,读书人的算数就是好些。 “我记下了,别人不识货我才不贱卖,拿回来自己吃。” 夜里秦小满把杜衡弄上床,想着明儿要去卖东西,他晚上都没动歪心思,拾整好以后就早早回自己的屋休息了,一点儿没痴缠着杜衡。 他在城里卖过不少东西。 春挖野菜,夏采荷;秋卖粮食,冬柴火。 做熟的东西去卖还是头一次,心里有些装着,想早点睡了明儿早点起。 次日天还没亮,秦小满就爬了起来,把家里的活儿早早的料理好,他同杜衡道:“我若是把辣酱都卖了,你想要我给你买些什么回来?” 杜衡笑着喝米粥:“家里什么都有,用不上。” 秦小满望了杜衡一眼:“好吧。” 嘴上虽是答应了,但自己心里却考量着给他买点什么。 秦小满把辣椒坛子小心放在背篓里,用块毛毡子给严实盖上,为了不让人瞧稀奇问闲,他还丢了几把菜在上头,假装去城里卖菜。 杜衡把伞递给他插在背篓里,冬日说起雨就起雨,虽是费点力气,但把伞带上心里安妥。 “那我就走了啊!我早去早回。” 杜衡看着秦小满背着背篓出了院子:“路上小心点!” “欸!” 杜衡微叹了口气,希望今日小满的生意能好做。 灰雾沉沉的,冬月里天就没有敞开过。 秦小满看见菜地里竟然已经结了一层很薄的霜,踩到地上的枯草发出咵咵咵的声音。 他厚着脸皮去了秦雄家里,今儿上赶县城的日子,他二叔铁定出摊儿,跟着二叔进城省得坐别人家的牛车。 “这么早,哥儿吃饭了没?” 秦雄正在院子里栓牛车,老远就见着雾里过来的秦小满。 “吃过了。”秦小满把背篓放下:“赶着过来怕二叔已经走了。” “就快走了,是要上城里卖菜啊?” 秦雄话音刚落,裹着厚厚冬衣的秦小竹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张白净的脸儿被炭火烤的通红:“爹,你可记着给我买一条兔毛围脖,若是没买我可不依!” “整日都没出门两趟,用那些费钱的东西作甚,就是你娘胡乱教些!”秦雄骂了一句。 秦小竹见惯了他爹的嚷嚷,全然没当一回事儿:“我就是要!” “得得得,有空我就去一趟,烦人的很。” 秦小竹见他爹答应了,喜滋滋的又跑回了屋里,理都没理秦小满一下。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节 “这不省心的碎娃子。”秦雄又骂了一声,转而对秦小满道:“上车走吧,哥儿。” 秦小满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秦小竹跳脱得意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敛起了眸子,沉默的摸着院子里鼓着大眼的牛。 要是他爹还在世的话......秦小满没继续想下去他爹要是在世会不会也像秦熊一样会给自家哥儿买一条围脖。 他惦记着,要是自家也有一头牛就好了。 那就再不必大清早的过来蹭牛车进城去,干啥都方便。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牛是多稀罕要紧的牲口,村里有几头牛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走吧,二叔。” 他抽回神,一个翻身上了板车。 秦小满跟着秦雄,在城中大道分了路。 上县城的日子周遭村子前来县城买卖东西的人比寻常日子都多,早早的街市上便人声鼎沸,能热闹上一整天。 秦小满看着街上到处都是出摊儿挑担的村户。 冬菜瓜果,晒储的干菜,城里人不少是没有田地的,趁着上县城的日子出来买菜买个新鲜的城里人也多。 他没打算在街市上叫卖,这头不乏卖酱菜的人,一罐子一斤重卖十文十五文,口味淡的酱菜价格就是最实惠的,越咸的越贵。 自己这油水炒的酱菜虽不是很咸,但味道极好,怎么也要卖二十文。 叫卖的话定然没什么人买,你若说味道不一般极好的,那势必要尝味道,这个尝那个尝的,只怕东西还没卖出去就去了不少,他可精贵这辣酱的很。 秦小满当头就找去了小食铺,县城人开的干货杂铺,什么干豇豆,酸萝卜卷儿海带豆皮呀,总之储存的久的寻常吃食都有。 “辣酱?” 秦小满往一家以前卖过笋干儿的秦六小食铺去,今儿来买卖东西的人都多,店主忙碌,也比平日吊的高。 听闻秦小满要卖辣酱,摆了摆手:“前头才来了个老婆子卖了十多斤的酱菜来;辣酱,酸菜萝卜都有,今儿我们铺子不收酱菜一类的了。” “我这辣酱不同,味道好着咧!店主您看看再决定嘛。” 秦小满抱着坛子要打开,那店主不耐烦道:“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凭你那再好也不收。若你非要往这里塞,那我只给五文的价。” 听到这话,秦小满停下了开罐子的手:“不要该你损失!” 小食铺又不止这一家,换一家碰碰运气就是。 秦小满背着背篓继续走,想着这头城南,城东也还有小食铺,就是要多走一会儿。 他却是不怕远。 秦小满穿着街巷,闻着一排溜儿的酒楼传出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这会儿子还不是饭点,不过赶县日里也不分饭点,上食肆酒楼吃席面儿的人多。 他想着忽而停住了步子,酒楼食肆专做吃食,也是有酱菜的,作甚不去问问看? 左右他们家的酱菜寻常小老百姓舍不得花钱买来吃,酒楼食肆里的人都是有钱的主儿,吃食讲究的是味美,不像村户管饱。 秦小满左右张望着,选了家而下没有什么生意的鸿运酒楼,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还从未进过酒楼,心里不免惴惴的。 想着自己的东西好,他才有了底气,吸了口气从后门钻了进去。 “你做什么的?可是来卖菜的?” 刚进后门就有个厨子叫住了秦小满。 秦小满听人口气看来常有人上门卖东西,为此也更放开了些:“我这里有上好的辣酱!大哥看看吧,清油炒的,味道好的很。” “还用清油炒的?” “是啊,猪油膏炒的要凝,清油的不用加热,直接就能吃。” 酒楼里原是不收农户做的吃食的,乡下人家都没怎么见过世面,能做的出什么像样的吃食来。 不过听这哥儿说的好似还懂点,左右是闲着,便道:“瞧瞧。” 秦小满闻言赶忙开了坛子,用内里准备的勺子取了一点出来供厨子尝。 “倒还真没见用清油炒的酱菜。” 酱菜是寻常的吃食,平头人家用来下粥就馒头馍馍吃,自是没人舍得往里头放一百多文一斤的清油。 他尝了一点,下过油的东西就是香,不过试着试着他扬起眉:“竟是有股鲜味!” 秦小满闻言笑起来:“可不是,若非好东西,怎好意思往酒楼送。” “你这怎么卖的?” “二十五文的价。” 厨子听了便笑了:“哥儿,你这价也忒高了!” 秦小满挪手躲开厨子又伸过来的筷子:“这不是东西好嘛。” 厨子捏着筷子,商量道:“咱都诚心的买卖,你让些价钱,我一并买下岂非各自相宜?” “那大哥想要个什么价?” “二十文如何?” 达到了秦小满的预期,他压着喜意,道:“大哥砍价的也忒厉害了,若是诚心,二十一文拿走。” 厨子犹豫了一阵:“我再尝尝看。” 那味道在嘴巴里缠着人,就想再来一口。 秦小满心想得亏是没在外头叫卖。 厨子又尝了尝,觉得下酒也是合适:“成!拿来过过秤。” “好嘞!” 二十一文一斤,十斤就是二百一十文。 秦小满原本想把他的坛子要回来,不过厨子说若是好卖让他下回直接就来。秦小满就把坛子还有那一把掩人耳目的菜当人情送了,左右价格不贵。 出了鸿运酒楼,秦小满背着空了的背篓,腰间的钱袋子却是沉甸甸的。 他真是走了运,捡回家的相公竟会赚钱! 第17章 秦小满卖完东西都没等秦雄的牛车,在县城里买了些东西,花了两文钱坐了牛车回家去。 他没有带多少东西回,原能走路,但是杜衡包着脚要人照料,起个身方便都不行。 赶着回家时还没到正午,秦小满在院子外头就要喊了,却先听到了屋里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这最后一笔要拉长一些,否则就该头重脚轻站不住路了。” “好像也没多难写。” 秦小满推门进去,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赶忙就窜到了杜衡背后去。 “这么早就回来啦?”杜衡看向秦小满,有些意外。 上回他卖菜都折腾了大半日,还以为秦小满起码要黄昏些才回家来。 “是咧。你咋出来院子的?” 秦小满满心满肺赚了钱的喜悦,看见自家的院子就想喊杜衡了,但见着家里有外人在,这事儿不能让旁人晓得,他便强压着喜意没嚷嚷。 杜衡道:“柱子帮我挪出来的,在院子里无事,用木棍在地上教他写两个字。” 秦小满见着青石板上铺了一层泥,上头歪歪扭扭的有一排王字,柱子就姓王。 王柱子见秦小满回来了,从杜衡身子的另一头出来:“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秦小满进屋去放下了背篓,从里头翻出了个油纸包,拆开取了一个还有些温热的包子递给了瘦精精的男娃。 柱子还以为秦小满会呵斥他,没想到竟然是叫住给他东西吃,他在大腿上来回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的接过了秦小满递过来的包子。 白面软乎乎的包子有一股香味,柱子家里贫寒哪里有这些吃食,捧在手里像捧什么宝贝一样。 咽了口唾沫,怯生生的看了秦小满一眼,还是不忘客气道:“谢谢小满哥。” “去吧,待会儿你娘该找了。” “欸。” 小孩儿捧着包子欢快的跑了出去,冲出了院子在外头才想起,回头冲杜衡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 杜衡点点头。 秦小满从屋里出来,把油纸包塞到了杜衡手里:“你倒是本事,还能笼络了菊花圃的小孩儿来供你差遣。” 杜衡取出了包子:“这孩子好学,说看我像读书人会不会写字,让我教他写名字呢。” “白菜瘦肉馅儿的?”杜衡举起了些手里的包子,虽是菜多肉少,可能舍得花三文钱一个肉包,想来:“今儿咱的生意不错?” 秦小满拉了条凳子在杜衡身旁坐下,也抽出包子来吃,先前藏起来的笑意早就绷不住了:“好着呢!” 说起这个他囫囵把包子塞进嘴里,然后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取了出来拿给杜衡看:“二十一文一斤卖的,拢共卖了二百一十文,刨开咱的本钱,足足赚了一百三十文。” 秦小满盘算着,辣椒自家种的,那三十文还可以不算,他心里太高兴了:“你实在是会捣弄吃食,怪不得以前家里是做生意的!” 杜衡见秦小满高兴,也扬起了些嘴角:“怎的这么快就卖出去了,价格也还不错。” “我都没在外头叫卖,径直去了小食铺和酒楼,人家一兑儿就买了去。”秦小满赚钱的心思被激了出来:“咱再多做一些吧。若能多挣点钱,过年也好在家里多添置些物件儿。” 杜衡道:“可是家里已经没有辣椒了。” “我去别家看看,只要开口说买乡亲都乐意。” 杜衡知道要买还是有,不过一直做一样的就没意思了,道:“我见家里有腌的酸菜和豇豆,除却油辣酱,也能做点油酱菜。” 秦小满一万个满意:“好,听你的。” 过了三五日,秦小满把院子里的柴火劈的劈,整的整,全数收拾了干净。 两人又做了十斤的辣酱和酱菜。 原本是可以多做一些的,但是先前酒楼的人说要好卖才再收,怕东西砸手里,两人都保守的做的少。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8节 这回杜衡做的酱菜还炒了腊肉粒在里头,香的不行。 秦小满把实在是觉得杜衡做的好,自留了一小罐子的酱菜在家里,预备过年吃,不准备拿去县城卖。 除却自留的,他把辣酱和酱菜分装封好放在堂屋的桌子下,等着赶县城的日子再送去酒楼。 落霞县逢二四八赶县城,入腊月的头一天夜里,秦小满照例早早的睡了,翌日要进城卖酱菜,他得早去早回。 睡的迷迷糊糊之间,一阵冷风惯进了屋里,他在床上也是一个哆嗦。 他揉着眼睛起来,发觉竟是连窗户都没关。 外头黑压压的,估摸已经是半夜了,进了最冷的一个月,明显能觉得天气更冷了些。 也不晓得今年会不会下雪,他倒是想下雪,虽是严寒,但瑞雪兆丰年,下了大雪次年的庄稼长的秀。 他搓了搓被风吹的发僵的手,正准备回到床上,忽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小满下意识的警惕起来,听着动静声不似是耗子发出的细微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他当即在门背后拾起一根手腕粗的棒子,开了里屋的门,轻手轻脚的摸着出去。 昏暗之中,秦小满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心里更是没有底,只觉得自己身体绷紧的厉害。 “小满?” 杜衡端着一盏油灯,开了屋门站在门框处,一盏温黄的灯足以把一屋子的黑暗驱散。 腊月以后天更冷了,杜衡本就睡的浅,又听到屋里一会儿耗子在房梁上窜来窜去的声音,后头还听见猫叫,更是惹的他睡不着。 直到有个猫影一闪而过,他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本想把野猫赶出去,却先看见了紧攥着根棒子的秦小满:“怎么了?” “我......我听到声响,怕是有小偷进来。” 秦小满看见杜衡,也不知是他举着油灯光亮还是如何,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松了口气,一刹那之间绷紧的神经给松散了下来。 虽是什么都没做,但他却好似干了一场大的力气活儿,手脚有些虚浮无力。 “门都好好拴着呢。当是有只夜猫溜了进来,先前在我屋后叫,怕是顺着耗子想捉发出了声响。” 杜衡安抚道:“我先还想着怎么把猫给赶出去,起来不便就由着它了,没想到倒是把你也吵醒了。” “那就好。”秦小满听完喃喃了一句:“小猫耗子的倒是不妨事。” 杜衡看着秦小满神色不太对劲,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碎的汗,他放轻柔了声音: “回屋睡吧,明儿不是还要去城里嘛。我守着呢,没事。” 秦小满抬头看了一眼杜衡,走过去扶住他:“好,我先送你进屋,这就回去睡。” 杜衡随着秦小满重新回屋子去,不由得看了一眼扶着他的人,他发觉秦小满的手再抖。 秦小满给杜衡掖好被子,动作很轻很慢,神思有些飘忽,杜衡也没催促,好一会儿后秦小满自发也觉得自己磨蹭的太久,便道:“那我回屋了。” 杜衡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要是害怕的话,我陪着你。” 秦小满明显的楞了下,他动摇了一刻,却立马道:“我怕啥,自己家里还有什么怕的。以前一个人都住那么久了,而下两个大活人了呢!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说着,秦小满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语气逐渐弱了下去。 但是他又实在是开不了害怕要人陪着的口,怕人晓得了他的软弱,挣脱开杜衡的手就要跑回屋去。 年长的怎会不晓得年幼的心思,杜衡由着他辩,见着要出去了的人,连忙道:“我夜里要起夜不便,若是你在的话我就好叫你帮忙了。” 秦小满看向杜衡,他搓了下手臂,抿了抿嘴:“也是,那,那我今晚就在这边睡吧。” 杜衡干咳了一声:“你屋里不是有个榻子嘛,我在榻子上睡。” 秦小满这回没有同杜衡争辩。 杜衡挪了窝,看见秦小满不厌其烦的把被子褥子都搬了过来铺在榻子上,拾腾的很暖和,虽是比床小了一点,但还是能凑合。 如此两个人都在一个屋了,秦小满也再不觉得心惊胆战,缩在被窝里,听到杜衡的呼吸声,惴惴的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他心里想着,前几日自己睡前给他灌许多水,就想着他起夜要人守着能在一屋子里,谁晓得人家非也不肯。 而下却是歪打正着了。 “先时柱子和二牛到院子里玩儿时,同我说了先前的事情。” 秦小满在闻声被子里动了动,再蠢笨也知道杜衡是给他台阶下才过来的,他觉得杜衡是真把他当小孩儿看。 可是好似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他的话,秦小满应了一声:“嗯。” 今年秋末刚入冬的时候,有个手脚不干净的男子溜进了家里来,开了他的粮仓差点就扛走了一大麻袋的稻谷。 他至今都记得,黑黢黢的夜里,那男子鬼鬼祟祟的这屋寻到那屋,手段厉害的很,用一根铁针就把锁给开了,门闩也能轻轻悄悄的松动。 若不是他夜里喝了一碗水起夜,当真是不敢想那男子发现屋里就只他一个人会发生什么。 虽最后并未损失什么,这事儿还是在他心里落下了病根儿。 好长的日子夜里闭上眼睛都是那张三角眼,鹰钩鼻的麻皮脸。 后头想着这样下去不行,他便去找到赵杞,问而今两人到了年纪什么时候能成亲,若非去问,他都还不晓得赵家早有做悔的心思。 “我记得二叔跟我说过,想你到那边去过,也会安全许多,怎么不愿意去呢?” 杜衡一开始得知独秦小满一个人住着便唏嘘,一个小哥儿住着终究不是好的选择。 秦小满闻言翻了个身,对着杜衡睡的方向:“二叔打小就待我好,能跟二叔住倒是我爹去世后的好安排。但我那二婶儿你也是见过的,我记事起就跟他不对付,先时为着我到二叔家过的事儿,家里日日都在吵,没一刻安宁。” “我二婶儿的意思是我不能白过去住,家里的田地不肖说也归那头,且还要县衙赔的抚恤金拿去当做抚养费用,往外头还说是做嫁妆给我存着。我还能不晓得她的德行嘛。” 虽是过去了二叔会给他撑腰做主,但是男人终究是在外头奔的,家里始终还是婶子操持,到时候过去势必要给他们家白干活儿,抚恤金还被婶子霸占,以后指不准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保不齐礼钱还被他婶儿拿去给堂兄娶媳妇。 自然,这是最坏的想法,他二叔不会全然任由着他二婶做主,但是不论如何,只要他过去了,他们家里吵架是少不得的。 “二叔待我不薄,我何苦过去让二叔家里鸡犬不宁的,谁都不好过。” 杜衡皱起眉头,原他觉得哥儿就那么找个男人回来做丈夫有些任性了,而下了解种种,却是发现他已经多番盘算,如此反倒是一条好的路子。 “没关系,都过去了,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秦小满躺在床上,听见杜衡温润的声音,他抱着被子扬起嘴角。 他也是这么想的。 第18章 翌日,秦小满才走没多会儿,王柱子便又过来寻杜衡了。 “你怎的晓得小满今日不在家里?” 杜衡受小孩儿扶着到屋檐下头,今儿崔大夫要过来给他的脚换药,看看骨头有没有往正常里长。 “是小满哥今早过我们家门口,说他要进县城让我过来照看着你,还说回来要再给我带个肉包子。” 杜衡眉心一动,偏头看着柱子,随后露出了笑容。 王柱子特别高兴,取了木棍在地下写划:“你看看,我这字写得更好些了没。” 杜衡瞧着地上的字:“端正了不少,以后也是能自己落名字的人了。” 王柱子应声:“等再过两年我想去县城里找个活儿干,家里拢共没几亩田地,几个哥哥都不够分。我会认两个字在城里的出路也多些。” “你这么想便是极好的。” 两人没说几句话,院子里径直就来了个妇人,李晚菊拉着脸进来,直接到杂物屋里拎着把锄头出来。 “家里的锄头坏了,借一把过去用着。” 杜衡没说话,李晚菊提着锄头盯着他:“咋的,你还不乐意啊?” “你家那个缺点什么都过去要,每回进城都蹭着他二叔牛车去县城,算的可精。” 阴阳怪气了几句,李晚菊才提着锄头出去。 “这秦娘子也是,又没说不借给她就巴巴儿的骂。”王柱子朝着外头做了个鬼脸:“就属她嘴最多。” 杜衡倒是没把话放在心上,却也察觉了不便:“若自家有条牛可就好使了,且不说不用有求于人,到底自己方便。” 王柱子道:“那当然方便,套个板车进出城,平素拉运东西,开春儿耕地犁田,处处都可用。可这牲口是稀罕的,谁家有个驴啊牛的体面的很了,价格贵上了天去。” “家里娶亲牵个羊驴的做礼钱,拿得出手的很,方圆百里都能拿出来夸赞。”王柱子开着杜衡的玩笑:“还是衡哥好,这做上门全然都不必愁礼钱娶亲。” 杜衡抬手拍了一下王柱子的脑门儿:“你这小子。” 王柱子笑嘻嘻的跑开,杜衡也拿他没法。 “你说一头牛得花多少银子?” “那怎么也得上十两银子了,怎的,衡哥还真想买啊?”王柱子道:“想来小满哥是有那个钱买牛的,你同他说说呗。我觉得小满哥可听你的,只要你开口他一准儿答应。” 杜衡只笑了笑,没答话。 “柱子,眼瞧要过年了,你想不想挣点钱,过年也能自己买点零嘴。” 王柱子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又凑到杜衡跟前去:“衡哥有主意?” 杜衡但笑不语。 到了下午秦小满才回来,王柱子拿到肉包子,乐呵呵的回了家去。 杜衡看着一头是汗的秦小满,不免问道:“怎么今儿回的这么晚?” “我走路回来的也就迟了些。” 秦小满看着杜衡的脚上已经换了新的纱布:“脚怎么样了?崔大夫咋说的?” “崔大夫说养的好,骨头已经正了。” “那就成。”不枉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油水菜和肉,秦小满把杜衡扶着进了屋,笑眯眯的把钱袋子取出来,看着比上次还鼓了些:“今儿赚的银子都在这儿了。” 秦小满一边喝着温开水,一边道:“我今儿也是去的鸿运酒楼,里头的人二话没说,把东西全都给收了。我领了钱出来,在前堂里听了一嘴,还听见酒楼有客点名要咱们家的辣酱咧。” 他坐到桌子旁,拍了拍钱袋子:“又是二百一十文,瞧着按照这般势头,咱们都能自己开个小铺儿了。” 杜衡笑了笑:“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啊。” “我也就过过嘴瘾,那城里的铺面儿可贵着呢,且又得费心经营,还是就咱们这般做点去酒楼里卖最为划算。”秦小满望着外头:“像这般进账,已经比许多人家都强了。” 杜衡应声,冬季里闲在家中,确实进项极少,农户人家的大进项无非就是那一亩三分地,能这样上百文的赚进兜里的可为凤毛麟角,也不枉满哥儿天天把笑容挂在脸上。 “既是已经卖了钱,怎的也不坐牛车回来。瞧这走的多累,便是没赶上二叔的牛车,自己花两文钱便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9节 秦小满却不以为意:“左右是打着空手回家,能省点就省点。” 杜衡想着这哥儿给自己买吃食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却紧着一文两文,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腊月天冷,晨起的白霜越来越多,先是菜地窝子里撒一些,而今早上起来一片一片的白。 受过霜的白菜青菜煮来更甜了,上秦小满家里来买柴火的人户也更多了。 秦小满骂骂咧咧的,来买柴火的也就罢了,拿钱好办事,偏生还有的过来想借,要是不借就坐在院子里半天都不走,尽耽搁他干活儿吃饭。 想做酱菜都只能夜里做,他心里自然不大痛快。 看着人在院子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秦小满也不好看着人一家老小冻死,只能匀着借些出去,不过好在是有杜衡在,想借柴火用的让留欠条,签字画押,心里好歹也有点儿底。 他不免叹气,自己凶横的时候没人同他来往,而下好说话些吧又惹些这般烦恼事。 腊月这个月里忙,都准备着年货要过年。 秦小满今年过年不准备去他二叔家里过了,自己也便要添置更多的东西,等他二叔空里又把家里的那头猪给宰了。 也是卖一半留一半自家吃。 二叔一家人过来帮忙宰猪,都用不上请乡亲,秦小满招待了秦熊一家吃了顿猪汤饭。 猪宰以后家里又去了一桩喂猪的事儿,兜里还进了些卖猪肉的钱。 秦小满去村里有老母猪的人家定了两个猪崽儿,预计要开春了才能接回家。 这当儿闲了一点,秦小满和杜衡便料理着自留的半头猪肉。 “这牲口吃了那么多猪食,一天两顿的就没少过它,竟是这么不长肉,养了那么一年,才一百多斤。” 刨去杂七杂八的,余下就一百斤的肉。 秦小满蹲在木盆前,给猪肉上盐,防止肉腐坏:“卖去了一半,剩下的也就堪堪五十斤。” “肉也不肥,也都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杜衡自是晓得为着这么个牲口得费多少力才能养大,不过而今人的吃食尚且不够,牲口能吃多好,又没饲料,自然是很难长壮长肥。 “好在也入账了七百多文,没白干。” 秦小满点点头,虽是卖的一半肉赚了七百文多一点,可是这剩下的一半猪肉腌制,他还买了两斤盐回来使,四十文一斤的池盐往这肉上抹,当真是精贵之精贵。 往年他都没如何留肉熏制腊肉,就是因为盐价贵,不过今年杜衡来了,家里始终还是要留做点腊味,以后用来炖菜什么的都好使。 肉腌制好后放在木盆里盖着入入味,晚些时候便用柏树枝丫先烟熏一遍就可以挂在灶上了。 杜衡说他会做香肠,秦小满还特地留了一块儿好肉给他折腾,一则是他没怎么吃过这么精贵的东西,今年冬天收入好,可以折腾一下,二来城里也有卖香肠的,价格还卖的极高。 秦小满总觉得杜衡做的东西是能卖出去的,他还想着到时候也能挣点。 腌完肉后他就跟杜衡学着做香肠,鲜肉成片,放盐花椒,馅儿还给做了两个口味的。 一个咸口,一个甜口。 秦小满只吃过咸口的,甜口的听都没听说过,得知杜衡要往里头放糖,眼睛都瞪圆了,直觉得是作孽。 这人是能挣钱,也真是个会糟践钱的。 待着把灌成一截一截弯溜溜的小肠挂起,甜咸各五截。 秦小满垫着凳子小心翼翼的挂到灶上,看着灶里的火烟熏上去,他道:“别家自己宰猪都不敢这么折腾,可得看紧了,若是被偷了去不得心疼死人去。” “我这都不能离屋动弹,肯定守的好好的。” 两人忙完天都不早了,外头吹着风,秦小满感觉冷的刺骨,怕是要下雪了。 腊月里起大风是最容易下雪的。 “我得赶紧去砍些柏树枝回来,要是真下雪可就不好砍了。” 杜衡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道:“天色已经暗了,而下再出去怕是有些晚。” “不碍事,山底下也有几根柏树,我提着一页猪肝儿过去换一背篓枝丫过来,很快的。” 杜衡闻言才放下心来:“那你早去早回。” 秦小满应了一声,背着背篓出门,刚到门口就碰见突突跑着来的王柱子。 看着人脸跑的通红,差点撞上来把他手里提着的猪肝儿都给挂到了地上,秦小满骂道:“跑慢点嘛,鬼追啊!” “小满哥。”王柱子喘了口气:“衡哥在家里吗?” “他养着脚不在家能在哪儿。你找他干啥?” 王柱子没答秦小满的话,扭身就要朝院子里跑去,秦小满蹙了下眉,不过也没生气,冲着少年道了一声:“今天家里宰了猪,还有些猪血,待会儿让衡哥给你打一碗端回去。” 听到这话王柱子止住了步子,折身道:“谢谢小满哥!” 秦小满没再说话,背着背篓出门了。 “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杜衡坐在灶下烤着火,看见跑进来的王柱子问了一声。 王柱子二话没说,把拴在裤腰带藏在裤子里头的钱袋取了出来,全数交给了杜衡:“一共赚了一百二十文。” “今儿赶县城,过年上城里的人是越发的多了,买的人也多,那些个识货的都说奇巧好看咧!” 第19章 杜衡接过钱袋子,从中取出了二十文钱给柱子:“来,这是你的报酬。” 王柱子双手捧过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了一遍,数一个心里便多一些喜悦。 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素日一家人都没什么营生能经营,就更别说他一个年纪还小的孩子能赚到什么钱了。 至多是过年里,走亲访友间亲戚给点压岁钱,但也不过八文十文的封个吉利。 要是钱都在自己手上他也十分高兴了,可是家里来亲戚也一样要回给压岁钱,他收到的钱自然不可能存在自己手上,早早就被他娘给收了去。 而今把杜衡画好的福字年画拿到县城,一张十二文钱,一下子就卖了十张出去。 杜衡和他商量好,他负责拿去县城里卖,出手一张给他两文的辛苦费,卖的少许是不值一提,但是卖的张数多就不一样了。 别说是小孩子觉得钱多,就是换做大人很多都愿意干。 眼见着杜衡信守承诺,真的满打满算着给了他二十文的辛苦费,他揣着沉甸甸完全属于自己的钱,乐呵的嘴都合不上,更是巴结着杜衡了。 他央着人问:“衡哥,你什么时候能再把画画好啊,趁着年前县城里的人多也好多卖几幅。要不是因为今儿手上只有十张,保管还能多卖些出去,好些人问着来都没有了。你写字画画儿那么好,可不能糟践了这一手的功夫。” 杜衡笑了一声,自己也把剩下的钱收好:“你倒是会拍马屁。” “我可没有。” 王柱子没读过书不识字,光是见着人会读书认字就了不得了,今儿拿福字年画去卖时,县城里那些认字的展着画说什么线条流畅,字迹俊美,无不夸赞。 城里的人那么讲究都说好,那能差嘛。 “我屋里又准备了十二张,你一并拿去吧。” 杜衡道:“等过了年就卖不出去了,只能赚年前这一茬儿的钱,既你说有人买账,那下回你把价格喊高一些。” 他想了想:“你就喊十八文一张,由着会绕价的绕一会儿,但是不能低于十二文卖出去。” 王柱子连忙点头:“好,越是临近过年县城里的什么东西都在涨,咱们这当头的年画儿涨价也不稀奇。” 杜衡有点不放心的问王柱子:“你去县城里一日,家里没找不过问?” 王柱子道:“而下腊月里我没什么可忙的,家里有爹娘哥哥姐姐的忙碌,我能做啥,素日不是上山就是在村子闲逛。今儿我带着我娘的一笼子鸡蛋去县城,说是帮她卖鸡蛋,实则还是卖年画咧。” 杜衡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王柱子笑眯眯的凑上前去:“衡哥,你没把这事儿告诉小满哥?” “我若是告诉他还有你赚辛苦费的事儿,他不就直接拿去卖了。” 王柱子见状立马表忠心:“我肯定不让人知道这事儿,小满哥凶悍,你跟他过日子定然要有点私房钱,不然不是事事儿都要低着头嘛。” 杜衡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攒钱自有他的用处。 “你下回卖了年画以后给我买点纸回来,这还是用的秦先生在世时的纸张,借了是要还的。” 王柱子应声:“我知道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也不早了,杜衡让王柱子带了一碗猪血回家去,天擦黑的时候秦小满也背着一背篓的柏枝回来了。 晚上两人吃了剩菜,在灶房里也觉得有些冷,秦小满探了个脑袋出窗子,听见院子里头刷刷刷的声音。 “是下雨了吗?” 杜衡也听见了动静。 “夏雨才会砸的这么响,当是落雪粒子了。”秦小满连忙放下饭碗:“我去把鸡关鸡笼里。” 他匆匆出去,石板院子上已经铺了一层散碎的雪粒子,像碎米一样,落在地上还弹开。 鸡怕是也被密密的雪粒子砸的怕了,三只鸡一起躲进了鸡圈,秦小满都不必唤,径直就去把鸡圈门关上。 幸亏是没有躲懒早早把从山里拾掇回来的柴火给收整在了后屋檐下,否则就要受雪了。 “真下雪粒子了。” 秦小满听见杜衡的声音,看见他跳着脚到了灶门前,借着屋里的光瞧着斜撒下来一颗颗的粒子。 “今年下的比往年早些,冻死人了。” 秦小满早就见惯了雪,没什么稀奇的。 于村户人家来说,这是灾害,下雪就可能有人冻死,不像城里的富贵人家可以围炉赏雪。 “你别乱动,崔大夫说正是长骨头的时候,要是不小心折到又该长歪了。” 秦小满过去扶着杜衡,他才不过去了院子片刻,身上就染了一身的冷气,杜衡却暖乎乎的。 他瞧秦小满肩头和头上都兜了些雪,抬手给轻轻扫了下来。 “说不准晚些时候还得下大雪,晚上肯定冻的很,放一盆子的碳火屋里怕是都不暖和,这要是添两个,两屋子就四个了。家里煮饭存的这点碳火怕是用不到开春。” 秦小满看着面容俊秀的杜衡,来了家里快一个月了,养的也比先前刚捡回家那会儿更好看了些:“你今晚又歇在我屋里,那咱们用两个炭盆儿也就够了,如何?” 自打先前野猫蹿进屋里,杜衡陪了秦小满一晚上,他便尝到了甜头,但是那一晚后杜衡又回了自己屋里去睡。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0节 秦小满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人又叫去,却是没有合适的由头,到底不敢像之前那般霸王硬上弓。 杜衡还没有答话,人就被扶着进了秦小满的屋里。 这间屋子要比杜衡睡的那间小一些,且烤着才烧过火的灶房,确实要暖和一点。 但是下了雪,今儿这屋子也跟杜衡平素睡的屋子一样冷了,可想而知他那屋里今儿是多冷。 秦小满忙前忙后,又是一番整理床铺,搬炭火盆子。 杜衡觉得这样有些麻烦,但也只能干望着:“崔大夫说我这脚恢复的不错,年后应当就大好可以走动了,到时候正好能赶上春耕,你也不用再一个人操劳了。” 秦小满笑着递了一杯热水过去:“你还会种地啊?” “我懂种地的。” 杜衡道:“明年家里的地可以都种上。” “你倒是还挺贪。”秦小满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很高兴:“晓得我有多少地嘛。” 杜衡笑的像暖炉的火:“我都记着呢。” 夜里瓦顶上一直是学粒子刷刷刷的声音,有些吵闹,又别样静谧。 屋里的炭燃的很暖,屋里的窗户留了个缝隙,杜衡裹着被子,也不晓得雪粒子什么时候停的。 翌日,两人睡到天亮才起。 许是屋子暖和的缘由,醒的都比往时迟了近一个时辰。 屋里亮堂的很,秦小满猜测是昨晚上下雪了,推开堂屋的门,果不其然,青石小院儿上已经盖了一床白茫茫的松被。 入目之处全然一片雪白,伴随着觅食的鸟叫声外,还有不堪沉重的树木竹子被雪压断的声音。 秦小满搓了搓手,寻思着昨晚的雪可没少下,这朝村里的老屋定然有压垮的。 他也预备着早饭吃了把屋顶和院子里的雪给扫一扫,就见着秦小竹脖子上圈着一条兔毛围脖,提了个篮子走进来。 “你怎的连院子也不扫。”秦小竹一脚下去一个脚印子,叠起眉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秦小满懒得跟他多嘴,只问:“什么事?” “我娘今天要招待媒人,家里没有鲜肉,娘说过来借点猪下水,到时候我爹宰了猪回来再还。” “有人跟你说媒了?” 秦小竹斜了秦小满一眼:“我能缺说媒的?是我娘想找媒人跟我哥说个媳妇儿。” “噢。”秦小满道:“大哥还是二哥?” “都说。” 秦小满心想这还真省事儿,他进屋去取了一笼子猪心肺,这时节很多人喜欢都用当季的萝卜来煲汤,除却又拿了猪心。 他那两个堂哥待他还是不错的,也是实心的希望他们能找个好姑娘好哥儿。 秦小竹在堂屋里等着秦小满,鞋子上的雪也没抖就进了屋子,抬眼见着坐在屋里的杜衡。 他只正瞧了一眼,旋即就不好意思的挪开了目光,而后又偷偷的扫了几眼,发觉这人比他头一次见到还要俊了些。 昨儿这边宰猪,他到了饭点才过来匆匆吃了个饭,席间分了两桌,他没跟杜衡一桌,也没怎瞧见他。 听他爹说这人的脚已经去治过了,等以后长好就能照常行走。 若当真如此,秦小满可就捡了个大便宜了。 “喝杯热水吧。” 杜衡看着揣着手裹的很厚实的小哥儿,看起来跟秦小满差不多大,不过要比秦小满矮一点,且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一眼觉得这哥儿要比秦小满看起来娇气许多,其实更是符合于他记忆里前身遇见过的那些哥儿。 秦小竹瞧见递过来的水,当真是以前做少爷的人,手都好看。 他默着接过了水,心想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嫁读书人,像是这般的玉面郎君,说话又轻柔,谁又能不想同他多说两句。 “你的围脖是兔毛的吗?” 听到杜衡搭话,秦小竹心跳的快了些,他微扬起下巴,轻轻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圈软毛。 等了好些日子总算是下了雪,他好不易有机会带着出来走走,要不然这么冷的天儿他才不来这边呢。 不过好歹是有个识货的,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围脖,也不枉他今儿起了个大早收拾。 “是啊,我爹在县城的布行里给我买的。就这么一条得几十文呢。” 见着一脸得意之色的秦小竹,杜衡眉心微动,他想着这便是有爹娘疼的人当有的样子。 “我瞧着确也不错。” 秦小竹翘起嘴角,心想也不看看是戴在谁身上,他忽而觉得不对,这人说这些做什么,不会是瞧上他了吧。 想到此处,他既有些紧张又有点得意,思绪未敛,便听见杜衡又道:“下雪了,我想给小满也买一条。” 第20章 “......” 秦小竹脸色铁青,正想开口就见着秦小满提着篮子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 秦小竹才不想把那话重复一遍,他心里憋闷,听惯了村里的男子说秦小满不好,来个最惹眼的却想着秦小满,搁谁身上谁能舒坦。 他一把夺过篮子:“走了。” 秦小满蹙起眉头,跟了几步出去。 “咋的,你还要送我啊?” 秦小竹看着跟着他的秦小满,阴阳怪气了一句。 “你又不是头一次过来,我送你干什么!我要出去摘点葱煮面。” 秦小竹哼了一声,家里有了个男人不是吃肉就是吃面的,不吃垮了去才怪,他冲去了前头。 秦小满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出了院子两人原本要各走一边了,秦小竹却折身叫住了秦小满。 “你家里那个上门的什么时候能把脚养好?” “开年肯定可以。” 秦小竹道:“我听爹说这人以前家里是做生意的少爷,还参过科考,这朝脚养好了你还能留得住?” “作何留不住,他脚好了还要帮我春耕呢。” 秦小竹嗤笑了一声:“留不住你不知道为啥啊,这样的肯做个上门女婿,你当自己是天仙不成。” 秦小满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捏着两根葱从地里站了起来。 秦小竹见着他这样子到底还是很怵,知道自己打不过秦小满,立马道:“我就是提醒你留个心眼儿而已,你冲我凶什么,这脾气谁受得了。” 言罢,突突就跑了。 秦小满瞪了人一眼,重新蹲回去扯葱,他心里烦的很,草草扯了几根回了院子。 “吃面吗?” 杜衡看着回来的人,问了一句,不料秦小满却凶道:“谁让你给他倒水的!” “啊?” 杜衡不明所以:“他不能喝水啊?” “你还关心他能不能喝水!”秦小满更火大:“吃什么面,就吃水吧你!” 言罢,秦小满又横冲冲摔门进了灶房里。 “?” 杜衡心想这哥儿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在过年前,二十八一日秦小满带着家里又做的酱菜准备今年最后进一回县城。 等把手头上的酱菜卖了正好买年夜里要吃的肉菜。 杜衡的脚好了不少,而下已经能站起来简单的走几步了,他说年夜饭让他来烧,秦小满今儿算是给主厨买需要的料子。 虽说过年是一年到底吃的最好的一回,可家里终归只有两个人,东西还是不能准备的太多了。 秦小满计划除却基本的猪肉,准备宰一只家里养的老母鸡炖汤,另外杜衡说既然是过年就再买一条鱼就够了。 落霞县临江河,鱼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价格也不贵,但是想要做的一回好鱼吃,料子才是最花钱的。 先时秦小满也煮过鱼汤,可惜自己手艺不好,鱼不觉鲜美反而土腥味极重,后头便是见着价格实惠也不怎么买,但他个人还是很喜爱吃鱼肉的,这回过年有杜衡在,倒是能大饱口福。 秦小满又蹭着秦熊的牛车上县城,一路上秦熊都让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到家里一起吃年夜饭。 “我都成家了,怎还好过去打搅。” “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你俩事儿都没办,成什么家。” 秦小满可不想过去听他二婶阴阳怪气:“杜衡说他要下厨给我做饭,我就想在家里吃,而且他面皮儿薄,不好意思到别家去吃饭。” 秦熊听这话嗤了一声:“你便惯着他吧,他一个人大男人哪里会做什么饭,做出来能吃嘛。” “他手艺可好!” 秦熊摇摇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模样了。 “我前儿过来看着他能站起来自己走几步了,脚养好这是好事情,但是二叔还是提醒你一句,好好看着他。” 秦小满蹙起眉:“怎么二叔也这么说啊!” “不是我心眼儿多,这年头什么人都有,那日我听柱子他爹说柱子都会写几个字了,一问是杜衡教的。他以前确信是读书人没错,我去县衙同你堂叔问情况的时候,也查到杜家以前是生意人家。” “这些不是早说过了嘛,人家也没有瞒着。” 秦熊道:“他杜家虽是败落了,可是不妨也有些亲戚,万一人家亲戚来找呢。若是个寻常没什么本事的也就罢了,你爹以前就是读书人,多稀罕你不晓得啊?” 秦小满不耐:“知道了,知道了。若是他真的有心要走,我盯着又有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把人家给扣住?又不是犯人。” 秦熊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纯粹直了些,要不是性子这样,也不至于跟赵杞......”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1节 看着秦小满垮下来的脸,秦熊立马收住:“哎呀,不说他,不说他!不过我倒是听你二婶说了一嘴,赵家的腊月里忙着相看人家,像是已经谈好了。” 秦小满心想怪不得好久没有见着赵杞来烦自己了,原来是被老娘叫着相看好人家了,他倒是没觉得什么伤心,要是真有过,那也是在入冬的时候大闹那一场里伤心尽了,而下他跟杜衡的日子好着呢。 “总是要谈婚论嫁的,大哥和二哥的人家看的如何了?” “还在看。” 秦小满道:“也不早些着请媒人说谈,这拖着万一赶上明年春耕里,那多紧凑。” 秦熊笑了笑:“要是能在春耕的时候定下也是好事,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大哥二哥的,两个性子都闷,不讨哥儿姐儿的喜欢。” “大哥二哥是踏实的,像那些油嘴的也只会哄哄人罢了。” 秦熊道:“若是闷就算了,你说长得又杜衡一半那也是不必愁的,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子随了谁,你二叔我以前在村里的相貌可是数一数二的。” 秦小满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秦熊,干笑了一声,也是难得一回没直接戳他二叔的痛处。 天知道每回他跟他二叔一起说话的时候,远处的村民见着不知情还都以为两人在掐架。 两人说着很快就到了县城,照旧还是在城里的大道上分了路。 今儿县城里的人格外多,都是来置办最后的年货的。 秦小满见着街道两旁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红灯笼,喜庆和热闹是乡野不能比拟的。 他一边往鸿运酒楼去,一边想着干脆待会儿卖了东西回来也买两个红灯笼回去好了。 “大哥,今儿店里生意可火爆啊!” 秦小满到鸿运酒楼便招呼了一声平时跟自己接洽的那个厨子,他放下背篓,那人分明见着了他却并不答话。 “大哥,我又带了十斤的酱菜来,你看看。” 秦小满主动走了上去。 “不要了,我们这儿不要了。” 秦小满闻言不明所以,先时来的两回这人可热情的很,还直叫他又送来,怎的不过晚来几日就换了一副嘴脸。他明明见着他们家的酱菜很好卖。 “好好的怎么就不要了?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厨子插着腰正在指挥后厨的人做菜,不耐烦道:“我们酒楼里用不上你的酱菜了。” 秦小满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瞧见端着菜要去前厅的伙计,你托盘里还有一碟子的酱菜:“这不是在用嘛。” “我说你这人是听不明白话还是怎么的。”酒楼里生意好,他懒得应付秦小满,便指着后厨灶台上:“我都说了我们酒楼里有酱菜了。” 秦小满顿了顿,此时不明白也明白了厨子的意思,原是人家参透了他们的做法用料,这朝自己已经做上一样的酱菜,自然是再用不上高价买外头送来的。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也知道不能在这里闹,气闷下背着东西离开了酒楼。 “这家不要我还不信别处都不要了!” 秦小满又寻了间酒楼进去,大门楼里不赶客,对人也客气。 “哥儿是要吃堂食还是打包了菜食回家吃。” 这当儿马上年夜,有人家会在酒楼里打包了好的菜食回家吃。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这儿有上好的酱菜。” 秦小满东西还没拿出来,那伙计便道:“是油辣酱吗?我们酒楼里早就有了。” “早就有了?”秦小满闻言错愕,不可思议的看着伙计。 那伙计倒是也耐心:“是啊,前阵子鸿运酒楼有卖,许多酒楼食肆都在那儿买了不少。” 秦小满一听这话,心冷了大半截,他恍惚的走出酒楼街,到底不愧是做生意的,才多少日子就把你剥个干净,人家倒是赚的盆满钵满。 亏他先前还天真的想自己开个铺面儿或者是把方子卖给酒楼,如此也能赚一笔大的,怪不得杜衡说没有那么简单。 他叹了口气,背着酱菜四处询问食肆有没有要的,跑了一个时辰,幸而是卖出去了些,但却贱卖到了十八文。 最后还剩下了两斤的模样,秦小满转在了个小罐子里,去了一趟葵花巷,把酱菜送给了他做主簿的堂叔。 他这堂叔在县里也是有些头脸的人物,但是也没凉薄村里的一系亲戚,秦小满上县城的时候当季也会送些蔬菜瓜果的来,他二叔更是常送些鲜肉,总之还是有来往。 今日他堂叔家里就已经开始热闹有客了,秦小满自是没有跑进去,送了东西就走了。 他心情不多畅快,晓得以后酱菜是赚不了钱了,如此家里便少了一个大进项,这事儿换在谁身上一时间都不好受。 “卖年画咧,好看新颖的年画!” 秦小满听着这吆喝声有些耳熟,他不免顺声望去,竟然瞧见了他们村的王柱子。 第21章 “我们先生的字画是极好的,好些人都问着买呢,而下只余下三幅了。” “多少钱一副?” “您给十八文就是,便宜卖了也收活儿回去了,眼瞧着又是要下雪。” 秦小满轻巧步子上去,凑近了看果是没瞧错,见着这小子竟然在叫卖,且生意还不错,一直有人上来问价钱。 他耐着性子等着,瞧见客人走了才上去。 王柱子今儿的年画没少卖,正乐呵呵的把钱往钱袋子里放,盘算着待会儿卖完了画以后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准备过年了,后肩忽而被拍了一下,冷不伶仃响起一道声音:“你搁这儿卖什么呢?” “小、小满哥!” 偏头见到盯着他的人,王柱子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把钱袋子往腰上塞了些。 秦小满瞧着他的小动作,蹙起眉毛道:“你干什么,倒是像我要抢你的钱一样。” “没、没。” “你怎么突然卖起年画儿了,哪里来的?” 王柱子连忙道:“我是在书坊里拿来卖的。” 秦小满瞧了人一眼,他也不是好糊弄的,书坊里是能拿到年画出来卖,但是也是要自己先低价买出来才能叫卖,能卖上十八文,拿一张出来再便宜也不会才一两文,这小子哪里来那么多的钱。 “还装,我已经知道了,好啊,你们俩竟然背着我.......” 秦小满话还没说完,王柱子便立马招了:“不是,衡哥不是故意想瞒你的。” 听这话,秦小满眉头紧锁:“还真是杜衡给你的!” 他估摸这事儿跟杜衡有点关系,没成想这小子竟然这么不经炸,一下子就给吐出来了。 王柱子后知后觉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捂住了嘴。 秦小满冷声道:“还不老实交代!” 王柱子被秦小满吼的一哆嗦,到底是怕他的,便将杜衡画了福字年画给他到县城里卖的事情和盘托出。 “小满哥你别怪衡哥,男人总是要有点钱在自己身上嘛,衡哥就是瘸着腿不能走动,却是也有本事能挣到钱,咱们村子里几个人能比啊。” 秦小满瞪了王柱子一眼:“我还要你来教训。” 王柱子噤了声。 秦小满缓了缓:“今儿生意怎么样?” “今年最后一回进城了,生意比先前几回都好,已经没剩下两张画了,便宜些很快就能卖出去。” 秦小满应了一声:“那你继续去卖吧。” 王柱子见秦小满并没有生气,长松了口气,抱着年画儿正要走,忽而又想起什么,巴巴儿又跑到秦小满跟前去:“小满哥,这事儿你能不能不要告诉衡哥,不然以后他肯定再不让我帮他卖画了。” “过了年谁还买年画啊。” “明年呢,后年呢!” 秦小满想说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就像是他们做的酱菜,也指着这日卖了下回卖,结果还没挣两回钱就叫别人学了个十成十去,倒叫他人大赚一回。 “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柱子闻言笑了起来:“谢谢小满哥。” 看着人走了,秦小满叹了口气,他还以为杜衡多老实,没成想也是背着他攒钱了。 攒钱? 秦小满叠起眉心,不免心有疑惑,杜衡攒钱做什么? 虽自己没怎么给他钱,可是现在他在家里养着脚,一日三顿他也从没饿着他,且自己还想着他伤着脚要好好养着,家里没短过荤腥,他哪里有用钱的地方。 难不成他还真想攒了钱跑路? 秦小满想到此处像有根针扎过一样,心脏猛然一抽。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 杜衡看着外头又开始飘雪了,正忧心秦小满回来受冻,就见着人打着伞回来了。 他迎了上去:“幸好回来的早,不然雪可要下大了。” 秦小满见着杜衡,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看着实打实的人站在门口等他,心情又好了些,把背篓放在屋檐底下:“买了鱼,去的晚了一些,本来想买条大的,结果已经卖的差不多,只余下这条两斤多的。” 杜衡提起篓子里装的青鱼:“够了,多了菜多就该吃不下了,先放在水缸里养上两日,大年夜里吃。” “嗯。” 杜衡小心着脚去放了鱼,回头见着秦小满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怎么了,今儿瞧着如何恹恹的?” “没事。”秦小满兀自收着背篓:“原本说买一副对联回来贴着喜庆,一时间竟给忘了。” “这有什么,家里有红纸我写一副便是。”杜衡看着秦小满:“你怎么了?” 秦小满见杜衡拎着他问,吐了一半实话:“酱菜卖不出了。” 他说了今儿去卖酱菜的事情,杜衡听完蹙起眉头,他早晓得这生意做不长久,酒楼的厨子舌头灵的很,他们的酱菜也没有什么复杂精细功夫,不过是加了油炒和虾皮粉。 怎可能一直瞒得住厨子,能赚上两回钱也就不错了。 他早有心理建设,倒是没什么,不过小孩子家丢了个挣钱的营生自是会有情绪。 “不碍事,以后再想法儿挣钱就是。” “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2节 秦小满倒是相信杜衡有挣钱的能力,有本事的人什么都能变成钱,哪哪儿都是进项,没本事的人做点什么都得用钱,越过越穷。 以前他是为着杜衡有本事沾沾自喜,而今他反倒是希望他能像花瓶子一样些,如此也不至于让他心里没个着落。 不过秦小满到底不是个会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大吵大闹的性子,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心里会不烦躁。他不是烦杜衡,是烦自己真的被身边的人说杜衡会走而扰乱了情绪。 他哪里不晓得是旁人见不得他好才这么说的,带杜衡回来的时候嘲笑他是个瘸子,眼看着能治好了又说自己匹配不上。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他可以直接骂上去,可是杜衡这事情,他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此做不到理直气壮。 说他是想留下过日子,可是又避他的很,说他不想留下,却又给他支招帮忙赚钱。 秦小满心里梗了根刺,但是过年这两日忙碌,家中里里外外得做个大的清扫。 房檐内屋顶的蜘蛛网子得全部绞下,家具碗盆尽数得擦洗,屋子多人手少这些活儿干起来十分琐碎劳累,一直忙到了三十一日才全部整理干净。 秦小满累的够呛,倒是也没心思去想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情。 往年什么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干完,今年好歹是有杜衡在,年夜饭被他包圆儿了。 年夜当日,天还没暗下去就先听见村东头传来扎炮竹的声音,每年他们村的地主老爷家里连夜饭吃的都是最早的,老远就能听见爆竹声音。 秦小满本来今年也打算弄点图个热闹,可是酱菜没卖好,他心里一时不愉,好些预备买的东西都没买成。 后头还是杜衡翻出家里他爹以前用剩下的纸写了两幅对联给贴在了院门上,路过的乡亲还问是在哪里买的。 又自掏腰包让柱子带了两个红灯笼回来,挂在正门外,一边一个。 这朝家里有些红色,倒是真有过年那味道了,瞧着都让人心里觉得喜庆。 “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你跟杜衡真不过去吃年夜饭?” 秦熊背着手踏着被稀泥染的污糟的雪从小路上过来,看见秦小满正在院子里砌的小石桥前切萝卜。 “不是早就说了今年我和杜衡过嘛。” 秦熊进了院子:“你们今晚吃什么,还怪香的。” 秦小满连忙丢开萝卜,拉着秦熊进灶房去:“今天是我相公下厨,菜可多了。” 进门秦熊就见着杜衡拴着块围襟正在炒料,喷香的料子漫在整间灶房里:“二叔来了。” 秦熊不可置信的凑上前去,平肩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用油炒着葱姜蒜末:“你还真会烧菜?” “这是自然,我早就跟二叔说了你还不信。我那没能见过面的婆婆以前可是厨娘,相公也会两手。” 秦小满得意的说道,又把旁头的小汤锅揭开,炖的翻腾汤白的老母鸡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老母鸡炖粉条。” 揭开扣着的盆:“祭神的腊肉。” 秦熊瞧着被掺了一瓢水的铁锅,抬了抬下巴:“那这又是要做什么?” “小满买了河鱼回来,预备再煮一盆酸菜鱼。” 秦熊咂摸了下嘴,饶是自己也吃过不少好东西,也还是头一次见到油水里放花椒辣子还有姜蒜炒制后再掺水煮沸下鱼的,做法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许是不懂,不过香味却是实打实的。 酸菜进锅,融合料子的香味鱼也去了腥味,秦熊厚着脸皮尝了一口杜衡送到嘴边,问有没有咸味的鱼,进嘴都舍不得咽下去。 “有些烫,都没尝到味儿。” 杜衡连忙又把筷子递了过去。 秦熊自发拿着筷子用酸菜包裹鱼肉送进嘴里,一连吃了几筷子才道:“有味儿了。” 秦小满在旁头插着腰,不高兴的瞪了他二叔一眼,杜衡又重新抽了双筷子,夹了块鱼递到秦小满嘴边,这人才没拉着脸了。 “二叔,这鱼两三斤,又还有许多旁的菜,我盛一碗你端过去吃吧。” 秦熊连忙摆手,眼睛却还在锅里:“不必,不必,你二婶儿今儿都烧了好些菜,我是过来叫你跟小满过去吃的。” 没等杜衡开口,他又道:“不过你婶子不会烧鱼,今年都没有买鱼。” 瞧秦小满没说话,秦熊看过去:“是吧,满哥儿,你婶子往年都不烧鱼,还是杜衡有些功夫,这菜你还别说,肯定下酒。” 秦小满从碗柜里拿出了个大口碗,毫不心疼的盛了满满当当一大碗的酸菜鱼。 秦熊端着一大碗的鱼,还嘴犟道:“嗨呀,装这么多做什么,就打点汤过去给你婶子他们尝尝就是了,真是,弄这么多。” 第22章 年后, 村户人家也要走亲访友,秦小满也不例外。 初三一大早,秦小满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今儿要跟二叔他们一起去县城里的堂叔家里做客,我已经跟二叔说了, 你的脚还没有好全, 就在家里歇着, 这回就不必同我们一道前去了。” 杜衡应了一声, 其实他的脚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说现在他跟秦小满也没有正式办过事儿, 不太适合去城里那些人家。 “是那个在县衙做主簿的堂叔吗, 收拾的还这么郑重?” “嗯, 那是我爷兄弟那一脉的亲戚,在城里做主簿好些年了, 而今已经安家在县城。我们这些村里的亲戚过去自然要收拾的像样些, 也不能丢了堂叔的脸面, 他的夫郎也就是我喊堂小叔的,是县城里大户人家的人,可讲究。” 秦小满把自家做的腊肠, 咸口的和甜口的各取了两节用干净的方布给包好, 要不是去年杜衡做了腊肠, 这年初里去县城走亲, 他还真不知道该拿点什么东西才像样。 “堂小叔想来也看得上这些东西。” 杜衡道:“我记得以前家里年节也还花费出去买香肠过年, 是拿得出手的。” 秦小满点点头:“那你在家里自己照料好自己。” 杜衡点点头:“放心吧,而下都能走动了,你就安心的去做客, 晚些回来都不碍事。” 秦小满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嘛, 竟叫人晚点回来。” 杜衡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担心我, 不易出门做客,那当好好耍乐才是。” 秦小满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又交代了杜衡几句,提着东西在他的目光中出了门。 其实他巴不得杜衡跟自己一起去走亲戚的,但是城里人家规矩多,到时候少不了借着亲戚的名义拿着两人的事情说嘴,大过年的闹得不愉快。 这朝留下杜衡一个人在家里心头还是有些过不去。 出门的时候秦小满惦记着杜衡,迟疑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没带,可见着拎着的礼品,又没有落下。 “小满,快点!” 听到路上秦雄已经赶着板车出来了,秦小满赶紧跑了过去。 “照顾好自己!” 秦小满坐在牛车上跟杜衡使劲的挥了挥手。 “放心去吧。” 牛车上的李晚菊今日拾掇的很是体面,秦小竹也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又圈上了那条自己爱惜的围脖,自顾自的整理着,没搭理秦小满。 堂叔算是他们秦家最体面的亲戚了,难得能去县城里走亲访友,他们自然收拾的好。 秦雄这几年在县城卖猪肉,也结识了些朋友,今儿上城里除却堂叔家里还要走别的几家呢,怕是要过两天才回来。 这朝带着媳妇儿和秦小竹,怕是想出去认认人,到时候能在城里说好人家就再好不过了。 “瞧你这难舍难分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去外头做工好久才回来一样。” 李晚菊嘀咕了一声,见不得两人痴痴缠缠。 没等秦小满开口,秦雄先瞪了李晚菊一眼,斥道:“不想坐车就下去走路。” 李晚菊哼了一声,却还是去紧贴着赶牛的秦雄,今日欢喜出门,她不想吵架。 好歹是得了片刻安宁。 牛车上风大,秦小满捂着自己的脸,怕被风吹伤了,待到上了一截官道以后,他一拍大腿:“哎呀!堂叔叫我给他拿的酱菜给忘记了,我就说什么忘了一样!” 先前他去县城里卖酱菜剩下了两罐子,就送给了他堂叔,没想到他小堂叔还挺爱吃,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便让堂叔捎了话。 秦雄勒住牛商量道:“要不下回拿吧,这都上官道了。” “不行,堂叔交待了的,忘了多不好。” 秦小满跳下牛车:“二叔,你们先去,左右时辰还早,我去拿了拦一辆牛车就来。” 秦雄想把人叫回来,秦小满却跑的飞快,今日雾大的很,眨眼就瞧不见人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由着秦小满回去:“那你慢着些。”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的雪,今日可算是停了,不过旷野上四处都还有积雪,天气也阴沉着,雾浓的不大看得清路。 杜衡在秦小满走了以后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在自己睡的屋里翻出了这些日子卖年画攒的钱,半盒子的铜板,看着像是不少,一数却只有两百八十八个铜板。 就跟小孩子的存钱罐子一般,看着塞了一盒子,实则数额小,一块五角的总计也不多点。 他抱着盒子叹了口气,以前从来没觉得挣点钱会这么难。 有钱人赚钱容易,门路多,人脉广,苦的是平头老百姓,要挣一个子儿都不易。 所谓是资本的原始积累是最大的一个坎儿。 慢慢赚,倒是钱也会多起来,可眼下才这么点儿,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数目,他缺的是时间。 杜衡整理好盒子放回了柜子里,寻摸要再物色一点什么挣钱的营生,一边往自家地里去。 年夜里准备的饭菜吃了两三天已经把剩的全部吃完了,今儿起又要重新做。 家里只有一个人便是吃好的也不见得香,杜衡打算简单吃点对付一口。 这当原本就没什么菜,又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地里的菜都被冻死了大半。 杜衡摘了一颗包菜,外头的菜叶都已经冻坏了,扒开外头的叶子,内里还有些是好的。 他就在地里把雪冻烂的叶子给剥了,腐黄的叶子家禽都不吃,不如丢在地里肥土。 夹着雪的包菜冻人,杜衡扒了一半,正想搓搓手,忽而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喊:“阿衡……” 杜衡闻声抬起头,路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子,雪雾模糊了远些的景物,站在面前的人却瞧的清晰。 那中年男子一身交领厚锦,虽为男子常穿的墨色,身上也未有繁饰,但衣料在补丁穿横的乡野里,亦可瞧出男子不是寻常出身。 杜衡迟钝了好一会儿,仔细翻找着记忆里的面孔,最后生涩吐出了两个字:“舅舅?” 他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既是惊讶这人是原身的亲戚,又震惊会出现在这里。 “真的是你!可算是寻见你了!怎的弄成这幅模样!”男子确认没有认错人后,愁着一张脸上前抓住了杜衡的手腕,上下看着眼前一身补丁老旧素衣的人:“流落到这种地方,是吃苦了!” 说着男子直摇着头叹息:“家里既是出了事,你爹娘何苦瞒着没有早送信前来。唉,待收到你的信时,已逢年节,府上琐碎事云集,只当是问安信,哪知你家里遭逢如此变故!”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3节 杜衡默着未有应答。 据他所知,杜衡的母亲曾经是徽州商户人家的女儿,不过出嫁以前只是家中的一个小庶女。 他外公富有,妻妾众多,商贾地位本就不高,更何况是商贾儿女繁盛之家的一个庶女。 若非他祖母是外公原配正室身边伺候的陪嫁奴婢,在主子有身孕时为了巩固主子的位置愿意做外公的小,正室感念她的忠心,否则杜衡的母亲也不会嫁给人做上正室。 像是大商户人家的子女,便是嫡出也多为权贵做小,庶出身份微寒者更是为家族之利来匹配。 杜衡的母亲虽是远嫁去了小小的秋阳县,可到底与人正室,和杜衡的父亲恩爱生活了几十年。 能有这般归宿也全然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情,而眼下这个舅舅,便是杜衡母亲娘家正室嫡出一脉的儿子。 杜衡记忆里他也只见过几回这个出身好的舅舅,徽州的大府宅规矩大,且距秋阳县要一两月的路程,回去访亲的次数自然屈指可数。 后来他的祖母去世来往便更少了,不过每年还是有几封问安信。 杜衡也是没想到他这舅舅在收到原身的信后会来找他,不知是特地来寻找,还是说商队经过落霞县正好来寻,虽说是晚了,但却也足见出些情义。 “我早打听了消息,趁着今日独你一人在,特地前来找你。随舅舅去徽州,读书也好,还是管理铺子也罢。” 魏逢看着相貌堂堂却衣衫褴褛的杜衡,自小便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不由得心里一酸。 杜家家业虽然远不比魏家,可到底衣食还是丰足的,这朝沦落至此,即便是个外姓子孙,但未犯下大错还是个读过书的,不免也让他微有叹息。 “家里生意广,有我在保你有容身之地。母亲听说了庶妹的事情很是伤心一场,你是庶妹唯一的儿子,倘若你过得不好,母亲也不安心。” “车马已经备好,三日后就能动身回徽州。这穷山恶水之地,你落在此处当真是老天不开眼。苦了你了孩子!” 杜衡沉默着听完男子的叙说,一直没有回话。 太意外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亲戚会找来。 魏家是何等富贵,他记忆里微有印象,与之相比,不单是这个村子,就是落霞县也足以说是贫寒之地。 他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听到垮嚓一声,似是什么被踩烂的声音。 魏逢眸光一闪:“什么人!” 两人巡声看去,却是未见动静,雪雾天气也看不远。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我打听前听说带你回来这里的那哥儿凶悍无比,若是村里人前去通风报信,到时候把你扣下就不好办了。出门在外我也未声张,只轻车简从,在他人地皮上不可闹事!” 魏逢拉着杜衡就走,到了隐秘之处让人赶紧离开,然则大外甥却并没有如脱虎口的喜悦,反倒不肯再动弹了。 “舅舅。”杜衡凝起眉:“外甥很感激您前来相寻,可是若不是哥儿带我回来,我早已经死在路边了。” “你为人良善,知恩图报这是好事。”魏逢顿住步子,如是安排道:“到时候我让人送一笔钱过来,便当是答谢他救你又照料一场,如此可行?” 杜衡徐声答道:“他带我回来是做上门女婿的,村里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与他同住这么久,倘若今日一走了之,那他的清白和名声当如何,他救我一场,我却要拖累他一辈子吗。” 魏逢愣住。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留下?” 杜衡未置可否:“我已经答应他要帮他春耕了,不会食言。” “住口!”魏逢不敢相信眼前人张嘴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你不慕富贵甘愿做个乡野草夫,可做上门女婿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一个读书人如何做的出来!” “历经生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杜衡平静道:“且不说我做不了无情无义,我……我也挺喜欢他的。” 魏逢盯着杜衡,看了很久。 “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什么话,看上了乡野粗俗小哥儿?杜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凡事不可意气用事,你今日是有情有义了,那搭的可是你一辈子!” 杜衡认真道:“有心经营,日子不会差的。” 魏逢指着杜衡的鼻子,很想大骂一场,最后抖着手指还是收了回去。 “舅舅千里迢迢来找我,杜衡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但还望舅舅成全。” 魏逢看着杜衡,心下已有考量,在这里待了许久,必是那哥儿肚子大了。 “这样吧,带着他一起走。” 杜衡不是傻子,且不说秦小满会不会愿意跟他走,倘若他愿意舍下这里的一切,两人一同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徽州,再寄人篱下,即便是大富贵,可那样的日子真的好过吗。 “舅舅,我已经决意留下。”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放着生意抽出时间来找你,你便如此回报?” 杜衡任由着魏逢责骂了一番,魏逢许是骂累了,许是杜衡不搭话一个人骂着也没劲,泄了气。 “我也年轻过,你一时头脑发热我也懂,三日后我会离开落霞县,杜衡,那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你想通了,到县城的凌曦客栈来找我。倘若你没来,就别怪我无情了。” 杜衡默然:“多谢舅舅成全。” 魏逢见人冥顽不灵,气的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杜衡看着很快就消失在雪雾里的人,想了想赶忙又追了上去。 “想通了!” 杜衡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山路不好走,我送送舅舅。” 魏逢气的步子更快了些。 午后,雪雾天气散开了一阵儿,晚些时候乌云又笼罩在天上。 杜衡在院子里看了几趟都不见秦小满回来,眼看着天色不好,只怕又要雨夹雪,他担忧人回来受冻。 也是奇怪,说好了要回来吃晚饭,怎的天要黑了也不见身影。 杜衡在想是不是被留下吃夜饭了,不过想想可能性又很小,从城里回村子要一个多时辰,像这般天气一般是不会留人吃晚饭的。 看了三回也没见秦小满回来,杜衡取了两把伞,预备着出去看能不能接到人。 他刚把门关上,却见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低拉着头从矮石墙外头的小路上走回来。 “怎么回的这么晚?是留你吃晚饭了吗?” 秦小满从院门处进来,看见迎上来的杜衡,他忽然扑过去一把将人给抱住。 杜衡被撞的微微往后倾了下身子,心下微有疑惑,摸着浑身凉冰冰的人,像是从地窖里才爬出来一样,他轻轻圈住了秦小满的后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去堂叔家里遇见什么不快了?” “没。” 秦小满只说了一个字,他慢慢松开杜衡,抬头静静的看着他。 杜衡眉心微动,见他不想说也不好追问。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看天色晚上又要下点雨雪,给你煮碗汤圆如何。” “我不饿,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秦小满听见好吃食一反常态的没有立马高兴应承。 他钻进了里屋,脱了衣服,他真爬到了床上去,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杜衡看着秦小满这样不免蹙起眉头。 侧躺在床上的少年拱着个包包,被子把半张脸都给蒙住了。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我说的吗?你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 秦小满看着弓着腰站在床边问他话的人,语气温和,容色关切,可越是如此,他心里却越是难受。 像是在心口塞了块布,堵的慌。 “我困得很,想睡觉。” 杜衡看着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的人,抿起了唇:“那好吧,你先睡会儿,饿了起来我给你做饭。” “中午吃了许多,你别管我了,我一觉睡到明早。” 杜衡叹了口气,顺着秦小满的脾气:“那我给你端个炭盆进来。” 秦小满没再说话。 杜衡也没有再吵他,给人掖了掖被子这才出去,可刚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声音:“杜衡,你别走。” 看着转过身来的人,秦小满放低了声音:“你别走好不好?” “嗯。” 杜衡折身回到了床边坐下,他看着低垂着眉眼枕在床头的小哥儿,温声道:“我就在儿这儿守着你睡,睡吧,别害怕。” 秦小满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他忘了酱菜,中途折返回来拿在路上撞见了杜衡,自也就知道他舅舅来接他了。 差点,差点他就直接冲进去把杜衡拉走。 可是当听到他舅舅那番话,他又顿住了步子。 原来杜衡还有富贵的亲戚,可以让他过很好的日子,这里只是穷山恶水而已。 他心一点点冷下去,失脚踩到了烂白菜,惊动到了两个人,不知后头两人是如何商量离开的。 总之已经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他托人带了口信儿给他二叔说自己不去城里了,自己在林子里坐了一整日,浑身都冻僵了,磨蹭的这么晚回来,没想到回来杜衡还在。 秦小满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走,许是回来收拾东西的,又或许......他确实是个好人,自己收留了他那么久,他想跟他亲自道个别。 左右三日之后才启程。 不过他真是太傻了,村野之地多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怕自己把他扣着不让走。 秦小满心里很失落,听到坐在床边的人平稳的呼吸,他又恍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他做梦。 但怎么会是做梦呢,他小爹难产离世,大爹出意外的时候,他也觉得许那一切噩耗只是梦,然则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去接受而已。 秦小满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脑子昏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一整晚他都十分沉顿。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握了很久。 次日一早,杜衡做好了饭,迟迟没见着秦小满起床。 他把饭温在锅里,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去敲了敲秦小满的房门。 却是没有听见应答的声音。 屋门没栓,杜衡推门进去,看见床上的人还在被窝里躺着。 杜衡无奈摇了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哥儿赖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4节 “小满,先起来把饭吃了再睡吧。” 杜衡走近,想要把帘子给秦小满挂高,晨光落进帐子,杜衡看见秦小满的双颊发红。 他自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摸秦小满的额头,方才他烧了火手心烤的温热,秦小满的额头却依然烫手。 杜衡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进来:“小满,小满快醒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几番摇晃,秦小满才皱着眉睁开了眼睛,他身体疲乏,脑袋一阵一阵的疼,晕乎的厉害,看见杜衡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半抱了起来,他闻到杜衡身上淡淡的膏药味道,稍微好受一点。 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觉自己嗓子沙哑的很,几欲吐不出话来,好在干燥的唇边及时送过来了温水。 温水下肚,喉咙才能发出声音:“像是不舒服。” “你这是发热了,再把这点水喝下去,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秦小满应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杜衡小心把他放回床上:“我很快就回来。” “嗯。” 杜衡匆匆去把村头的崔大夫请了过来,一番看诊,果然是发热了。 “好端端的如何会发热,小满身体一直挺好的。” 昨儿夜里他守了人几乎到半夜里,自己回屋的时候人都还好好的,怕是下半夜才发的烧。 “许是受了寒,这阵儿天气发个热算是小事儿了,多的是染了大病的。”崔大夫道:“我开好药要记得按时吃,热退了就好了。” 杜衡连连答应,付了崔大夫看诊的钱,赶忙给秦小满熬草药。 他想着昨日雪雾天气小满出去探亲一整日,路上坐牛车回来就说乏,想必便是如此惹了风寒。 医疗条件有限,便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杜衡心里也有些紧张,而今病症夺走一条命太过容易。 他一头熬着药,一头又煮了些粥,先给秦小满吃了早饭垫垫肚子,再让他吃药。 一大碗的草药熬的黑浓,便是杜衡闻着也直觉得发苦,秦小满却一点没矫情的喝了个干净,喝了药又躺回了床上。 他身体虚弱,看着杜衡忙前忙后,自己也动弹不了什么,一改往日的精力充沛和伶俐,只能言语宽慰:“我没事,现下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打小他就很少生病,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十分强健的,而今这病来如山倒,这才感悟到其实在病痛面前谁都是弱小的。 杜衡点点头:“睡吧,吃了药再睡会儿。” 秦小满点点头,许是药效发作,他当真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很乱,他一会儿梦见他爹,一会儿又梦见杜衡走了,斑驳的梦让他很不舒服。 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什么时辰,只是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屋里方桌前的杜衡,帘子把人隐的模模糊糊。 梦里的胆怯害怕一下就消失了,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安稳的感觉。 可掀开帘帐,见着杜衡正垂眸安静看着放在房间里的一本杂记时,他忽而又叠起了眉。 杜衡面容清隽,气质儒雅,他合该是临窗西下捧着书,吟读闲散富贵的生活。 而不是做一个乡野村夫,一辈子为着一斗米而折腰。 这两日的惊惶无措,病中的忧虑,忽而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杜衡连忙放下书过去:“醒了?” “嗯。” 秦小满撑着身体起来,药发挥了作用,身上的沉重感已然褪去,不过他身体还是阵阵发虚。 看着正在他额头探体温的人,秦小满露出了有些虚弱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水喝太多了,我想上茅房。” “好。” 杜衡赶紧起身把秦小满扶了起来,哥儿只穿了亵衣,一直塞在被子里,现在出来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和气。 怕人又受了凉,杜衡用身躯把秦小满圈在自己的臂弯间,又取了外衣给他小心披上。 秦小满靠在杜衡宽阔的肩臂间没动。 两人不是头一次靠的这么近,先前杜衡脚才医治的时候他也时常去搀他,还背过他,只不过那都是自己一头脑热的贴上去。 像此般他自发的这么亲近,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秦小满默不作声,他不知是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还是说杜衡是要走了,所以对他更好一些。 他知道自己是昨日受寒,夜里又多虑优思了,这才大病一场,而今没再发热,心里也通透敞亮了许多。 外头的天尚且还亮着,他把手放在了杜衡的手背上。 感受的手背的温热,杜衡下意识看向秦小满的手,那是大热过后还有一点汗渍的潮湿触感,他心里像是有一片涟漪掀起,荡漾着他的心。 看着秦小满病了这两日,他是真的心惊胆战了两日。 秦小满道:“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现在都有些嘴馋了。” 杜衡连忙问道:“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秦小满偏头看着杜衡:“我想吃馄饨,你会做吗?就是用薄薄的面皮儿包着肉馅儿煮的馄饨,小时候上县城,小爹在路边的面摊子上给我买过。我这两日病了,梦里总是梦见我爹。” 杜衡心疼的摸了摸秦小满柔软的头发:“这有什么难的,我待会儿就给你做。馅儿做最大的,定然比县城里的还好吃。” 秦小满却摇了摇头:“也不急,现在我有些脱力吃不了多少,再者家里也没有鲜肉和面粉了。后日吧,后日是上县城的日子,你去买一些回来,成吗?” 他说完,看向杜衡,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他也敛起眸子,跟着扯了一抹笑。 秦小满觉得杜衡是有些傻的,若自己不给他一个去县城的机会,他可能都不知道该找什么像样的借口,还要自己给他编一个,这样的人怎么能过好日子。 不过所幸是他的出身好,自己是商户人家的孩子,出生就不愁吃穿。 即便是现在家里落败了,却还有一个更富贵的舅舅,千里迢迢前来寻他回去,想来他后半生也是顺畅。 是啊,读书也好,经商也罢,说到底是不必揪心菜里没盐,哪日桌上才有荤腥。 “好,到时候我给你做香葱猪肉馅儿的。” 秦小满抿着唇,沉默着进了茅房。 过了两日,杜衡一早起身来准备去城里买面粉和鲜肉,他还在屋里穿衣服便听见了灶房传来声响,收拾妥当过去,发现秦小满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这两日杜衡都没让秦小满做什么事儿,许是大病一场,天气又冷,秦小满也没说要出门,两人都在家里待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做了早饭。” 杜衡看着秦小满端出了一小盆子蒸蛋,甚至还在上头撒了炒好的瘦肉沫。 “今儿什么日子,吃这么丰盛?” 秦小满笑了笑:“前段时间母鸡抱窝了,现在总算是又开始下蛋,我不是也从你那儿学了点厨艺,今早正好试试手。” “在家里闲散了两日了,待会儿你去了县城,我也上山一趟。前些时候一直在下雪,不晓得山上的树木损害了多少,我去瞧瞧。” 杜衡闻言有点不放心:“这天气才稍微好点,最冷的不是下雪天,还得是大雪初霁的时候。你身体才好,正是虚弱,山上比村里更冷,可别又惹了风寒。” “我身体好得很,再说了有了上回风寒的经验,还不晓得多穿一件嘛。”秦小满又恢复往常的模样,笑嘻嘻道:“而且我也觉得风寒没什么不好,有你照顾我。” 杜衡闻言笑了一声,端过蛋羹,他觉得这几日秦小满有些奇怪,而下见着又露出本性来,倒是潜意识的松了口气:“说些胡话,哪有人故意想着生病就为了得人照顾的。” 即便是不生病,他也肯定会悉心照料。 两人一道在灶房里吃了蛋羹,杜衡还夸奖了一番小满的手艺精进了,暖黄的蛋羹竟然没有蒸老。 “我中午前就回来,你也别去山上太久了。”杜衡背着进城专门用的细竹条小背篓:“早些回来我教你包馄饨。” “知道了。” 秦小满站在屋门口,瞧着出了院门的杜衡一步步远去,知道他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可即便这样,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跟了两步上前,步子间尽数是不舍,可家里的石墙拦住了他。 他也只有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越走越远。 终究自己再没开口。 秦小满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看着几间屋子,他重来没有觉得自己家里这么空寂过。 也是有觉得很空的时候,大抵还是那一年他大爹发丧以后,宾客散去,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几堵墙的时候。 秦小满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觉得夜黑又漫长,可是而今他竟然觉得白日也是那么的寂寥。 他转着走到杜衡住了两个多月的房间,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被子叠的也整整齐齐。 窗户正敞着,光落在了柜子前。 秦小满走上前去,拉开了抽屉。 看着空了的抽屉,他不自觉屏起的气泄了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杜衡的钱就放在这个抽屉里,杜衡很放心他不会拿,也不会翻找去刻意看他的钱,他也确实重来没有去清数过他攒了多少钱。 而今他什么都没带走,就独只带走了他自己攒下的那些钱。 秦小满有些恍惚,好像是抱着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消失殆尽了。 他双目空洞的出了门后把门拉上,预备哪日去城里买个锁,把这道门也给锁了。 “满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不见那个上门的呢,听说他脚养好能走动了,怎的还让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帮着做活儿?” 秦小满提着镰刀背着背篓往山上去,晴了两日,旷野上的积雪都化的不剩什么了,村里的人也陆续出门来翻地,预备着要开始春耕。 没想到在山脚下看着有阵子没碰见的赵杞,他对杜衡的事情避而不谈:“前两日发热病了,现下好了上山看看。” “你身子没事吧,那小子是怎么照看你的,如何还让你受了寒。” 秦小满心里烦:“你有完没完,怎么的,你娘给你说的人家说好了,而下有空闲出来晃悠了。” “那事儿我是不愿的,你也知道我娘的脾气......” 秦小满看着赵杞那婆婆妈妈的样子烦躁的厉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了,走了。” “小满!” 赵杞正想要追上去,忽而却被后头的一道声音给呵斥住:“杞子,你上哪儿,不许去!” 村路上过来个妇人,一把扯住赵杞:“你也是心善,什么人都凑上去说话,那些个不知羞的也不晓得离远些。什么人都敢往自家里领,你晓得是多不正经的玩意儿,我且告诉你,便是去找个寡的,也不要放荡的。” 秦小满没理会指桑骂槐,快着些步子往山道去,倒是泼辣的赵母微有诧异的看了一眼远山道上的哥儿,要是换做往日早掐过来了,今儿竟然没还嘴。 赵母拉着自己儿子道:“你瞧瞧,以前是个多牙尖嘴利的,而下叫人说中了自己都没脸反驳。你跟郑家的亲事儿都说好了,以后离秦小满远些,要是又贴上来没叫人看了笑话,他不要脸就算了,要是坏了跟郑家的亲事那可坏了事儿。”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5节 赵杞忧心的看着走远的秦小满,可有不敢跟他娘顶嘴,便也只有默不作声以此来表示反抗。 山上比山下着实是冷许多,山窝子里还有厚积雪没有化开。 进了林子像是在落雨一般,一直都有雪从树叶枝干上落下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声响未有断绝。 秦小满带了个草帽,站在树林里看着被积雪压断的树枝,杂乱横陈的摆在地上。 他合该是拎着镰刀上前便把树枝砍下规整好任其风干,待到夏时当柴火拾捡回家。 可是他立在树林之下,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并无心动弹。 原本想尽快振作起来,事与愿违。 他刻意不去想有些事情,越是刻意往他脑子里钻。 杜衡是不是已经到了县城,又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他舅舅。 而今当是坐上了商队的马车,向着他只听过的富庶繁荣徽州前去了。 他以后会读书科考,还是会经营管理铺子呢? 听柱子说他写字很好看,画的年画儿也受人喜欢,自己也知道他又手艺好会做菜,想必是不管做什么当都会有所出息。 为此他愿意成全,主动让他走。 其实他也很意外,他自小秉性霸道,瞧得上的东西就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并且据为己有,而当他得知杜衡的家里人来找他时,他竟然会意识里便帮着他离开。 头一次不是占有。 想到这里,秦小满有些欣慰,嘴角可以翘起。 可是当他想着这么好的杜衡,以后会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哥儿小姐,或是往上有书香门第的公子千金愿意嫁。 不论是与何人成家,他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秦小满很奇怪,当初得知赵家不会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满心的气愤,就想着和人争出个高低来,不惜脸面和赵杞的娘叉腰对骂。 现在杜衡走了,他非但没有大吵大闹,竟然会是这番心境,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气恼。 他只是,完完全全的很伤心。 自己年纪不大,他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呢。 最终也只能归结于许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杜衡了,而赵杞却还在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知晓无心做事,前来山头不过是为了逃避的秦小满在山上消磨了些时间,望着参天大树不便时辰,他冷着一颗心,空着双手准备回去。 山路湿滑,他一脚踩到稀泥,蹒跚之下滑倒在被雪水冲刷的黑亮的石板上,一连滚了两圈卡在了山路浅沟里。 他面朝着路沟,只觉得膝盖刺痛了一瞬,可是这点疼痛哪里又赶得上心里的伤痛。 许是找到了个出口,秦小满就趴在地上也不起身,忽而失声哭了出来。 “小......小满......” 找着人上山的杜衡在山路拐角下头捡着了个草帽,他看着有些像他们家里的那顶,心里怕秦小满出事,赶紧跑着上来。 一眼瞧见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他怕的手都在打颤。 山上断枝碎石诸多,这般摔在地上还哭的那么厉害,只怕是伤着了。 杜衡疾步上前,小心把人从地上拦腰给抱着扶了起来。 看着看向他的哥儿只是脸上碰了些泥,并没有被划伤,他长松了口气,搂着秦小满的手却没松开。 秦小满听见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至是实打实的被人拉了起来,才确信杜衡是真的来了。 他立马止住了哭声,不确信的看着面前的杜衡:“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见你迟迟没回来,就来找你了。”杜衡抬手用袖子给花猫擦了擦脸上的泥:“不是说了要早些回去的嘛。” 秦小满也不顾自己的狼狈,只盯着杜衡:“你不是走了吗?” “走了也该回来了呀。” “我是说跟你舅舅去徽州。” 杜衡怔了怔,他眉心一紧:“你怎么知道舅舅来过?” 秦小满默了一下:“那天他来村子里找你的时候,我恰好碰见。” 杜衡恍然大悟,那日确实似是有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小满听了去,只怕是一知半解下,他以为自己是要走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这人总是怪怪的,原来心里一直藏着事儿。 杜衡忽而开口:“你是想我走吗?” 第23章 “我怎么会想你走!” 秦小满立马就反驳了杜衡的话:“你是我带回来的, 又不是旁人塞给我的。” “为着这事儿我还病了一场,伤心了几天。” 秦小满说的诚恳,杜衡扶着他的手也更紧了些。 “那你既知道我舅舅来了,不把我看好一些, 怎么还特地让我去县城, 不是想着我跟他一起去徽州的吗?” 秦小满闻言垂下了眸子:“你舅舅说的没错, 落霞县是落后的小县城, 这里更是村野之地。” “若是同他前去徽州,会有更好的前程。再者你早就开始攒钱了, 不也想着走吗。我是想留你的, 可做不到像对旁人那么凶悍霸道,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些日子对我也颇为照顾, 我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杜衡伸手握住秦小满被冻的冰凉的手:“攒钱只是想给你买点东西而已,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离开。你可以为了我的前程着想不顾自己, 我也可以为了你不要那些前程。” 秦小满怔住,他看着骨节分明紧紧包裹住冰冷手指的手掌,不可确信历来内敛识礼的杜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重来不会说逾越雷池的话, 任凭自己如何。 “我不会走的, 以后......”杜衡伸手扶起秦小满的脸, 让他的眼睛看向自己:“以后我就是你相公, 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 这话,你生病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了。” 秦小满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到了郑重,他心里猛然一跳, 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别开了视线。 可心里又更着急他的决定:“你真的不走?徽州可是富庶繁华的地方, 你舅舅家里家业又大, 若是前去便是不做努力,那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日子了。” 杜衡摇了摇头:“我已经弱冠了,想的很清楚,也不是一时草率的决定。那些东西比起你,我自然是选你的。再者舅舅已经离开落霞县,现在便是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秦小满说不出现在的心境,失而复得的喜悦虽是心中遍布,可他竟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是更有些想哭了。 他栽在杜衡的胸前,听到有人说富贵清闲的日子竟然没有他重要,无疑是触动到了他的心头。 从来自己都是猫嫌狗厌的,哪里有听过这番掏心窝子的好听话。 他趴在杜衡身上又失声哭了出来。 可哭了一会儿,又不觉得该哭,这时候自己应该对杜衡许些诺言才对。 他都放弃好日子肯留下跟他过苦日子了。 秦小满连忙抓住杜衡的手,也不顾脸上还挂着的眼泪,咽了下唾沫道: “虽然三日前我见到你舅舅来了村子里就想对你说这番话挽留你,但是细下盘算觉着终归是不如你跟你舅舅去徽州更有利,为此也没有说,可而下你留下来了,我还是把这些话告诉你。” 杜衡点点头,伸手把他挂在脸颊上的泪水给擦掉:“我听你说。” “你留下来,我肯定照顾好你,你要读书我就供你读书,你若想经营生意,那我还像先时一样帮你打下手。” 杜衡心下有暖流经过:“嗯。好。” 秦小满见着杜衡答应,吸了吸鼻子,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杜衡,埋在他的怀里又哭了起来:“杜衡你真好。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不让你吃苦,让你过好日子.......” 看着一边哭一边说话的人,杜衡伸手圈住了他的肩背,另一只手放在了秦小满的后脑勺上。 让人以最安稳和有安全感的被护在怀里。 他下巴放在秦小满的头顶,有些无奈,这些话合该好似他来说才对,这朝倒变成哥儿来说了,不过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这些倒也是无关紧要的。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想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他留下,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也不是迫于生活无奈的选择,他是真的满心里都装着了他。 也许去徽州会有更好过的日子,可离开了落霞县,他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那么好的秦小满了。 “山上冷,我们回家吧。” 杜衡圈着怀里的人,感觉他身体有些抖,先前摔倒衣服都打湿了。 他伸手就能摸到秦小满湿漉漉的后背。 秦小满抽泣着点点头,抬手抹了把脸,他鲜少有当着别人的面哭,觉得这样很丢人还很软弱,会被人看扁。 但是他觉得杜衡肯定不会这样觉得。 “走吧。” 秦小满拉着杜衡正要走,一抬脚却发现膝盖火辣辣的疼,条件反射的膝盖弯了一下。 这才发觉方才摔在石板上把裤子都磨破了,膝盖也破了皮。 “可别伤到了骨头,下山去崔大夫那看看。” 杜衡蹲下身看了看秦小满的膝盖,破了皮的地方已经出了些血,皮肉混着血丝,看着都疼。 秦小满不甚在意:“骨头没事,就是破皮的地方有些痛。” 话音刚落,他见着杜衡蹲下了身子:“我背你下去。” “你怎么背的动我!你的脚都才好没多久。” 杜衡偏头看着秦小满:“能有多重,再重个儿也只有那么大一点。你都背的动我,未必我还背不动你吗。快上来吧,不想吃馄饨了?” 秦小满看着杜衡宽阔的肩背,微有些迟疑,但是心下动容更多。 他小时候淘气,能在地上跑绝对不趴在他爹的背上,他爹是个读书人,也不多喜欢他一个哥儿那么闹腾的性子,自然记得被背过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 后来想要人背了,反倒是没有人背他了。 秦小满想了想,试探着还是趴到了杜衡的背上。 他两只手搭在杜衡的肩膀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怎么样,重不重?” 杜衡搂着秦小满瘦长的腿:“啧,还真有些重。”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6节 “胡说,你步子轻盈,要是重哪里能走那么快!” 杜衡笑了一声:“你心里明明有数,还要问我。” 秦小满心花怒放,埋在杜衡的后背上,看着他露出的一截脖子,肤色白皙,因行走微微有一点好气色的红,他下巴微抬凑了上去。 “这是做什么?” 杜衡感觉后脖颈处忽而温热柔软,随后又有一点痛,偏头看见秦小满竟然在咬他。 “你是小狗吗?” 秦小满也不说话,只满心欢喜的趴在杜衡身上。 两人下山的时候已经午后了。 开年里的天气不热,也没什么人午睡,吃了饭天气晴着便出了门,外头倒是比家里还热闹。 秦小满听到山下的路上有村民说话的声音,他眼睛有点糊,晓得先前哭给哭肿了,而下被人看到少不得被笑话,索性埋在杜衡的背心里。 “这是怎么了?” 秦雄一家三口赶着牛车才从县城里回来,老远就见着杜衡驮着秦小满从山脚那边过来。 “二叔。” 杜衡听见秦雄的声音招呼了一声。 “小满是咋了,也都不喊人。” “方才在山上摔了一跤,兴许睡着了。” 秦雄叠起眉头:“摔的厉害不?” “就破了点皮,不要紧。” 秦熊从牛车上跳下来,骂骂咧咧道:“不要紧你把他给驮着,这哥儿比寻常哥儿都高一大截,还不压死个人。” 说着就上前去要查看秦小满的伤势,却是还未走到跟前,秦小满先装不下去了:“二叔,有你这样说人的吗!” 看着仰起下巴的哥儿,秦熊蹙起眉:“你这哥儿,看着二叔还在那儿装睡,谁教你的!” 秦小满垮下脸,把下巴搭在杜衡肩膀上,也不去回话。 “你眼睛怎么了?前几天去你堂叔家里自己跑了回来就不过去了,咋回事嘛?” 秦小满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杜衡及时解围:“那天出了点小事,改日再说吧。二叔,我们还没吃饭,准备回去做饭了。” “你这俩娃。”秦雄估摸着两人前两天怕是吵架了,见着两人都不愿意谈,他也没有追问,只怕旧事重提反倒是惹两人又不快。 他又看了一眼秦小满:“你从杜衡身上下来,这么大个人像什么样子。” 秦小满充耳不闻,把脑袋埋的更深了些。 杜衡见状笑了笑:“走了二叔。” “去吧。” 看着离开的两个人,秦雄又喊了一声:“杜衡,你别太惯着他了。” 他不免叹了口气,原本还担心秦小满看不住杜衡,而今不免又可怜起文质彬彬的杜衡起来。 坐在牛车上一直没掺和说话的李晚菊看着两口子这么黏糊,挑了个白眼。 正想说两句村里大路上的像什么样子,但是偏头见到自家哥儿酸溜溜的神色,转而道: “有个丈夫还是好,到底知冷知热的。” 秦小竹道:“又不是所有男人都知冷知热。” “悉心留意总会有好的,娘让媒人给你看两户好的怎么样?” 秦小竹没答应,但是也没拒绝。 他是不急着嫁人的,嫁去旁人家里除了多个丈夫以外,他没觉得有什么多余的好处。 除此外,日日要孝敬公婆,料理一家人的餐食,赶紧就是去尽干活儿的,哪里能跟家里的舒坦日子比。 不过自打看着秦小满有了丈夫,两人不经意之间的黏糊还看得人怪羡慕的。 料想着秦小满那么霸道的臭脾气都收敛了许多,想来这丈夫的好处还不止旁人看到的那么一点。 从小到大他爹,大哥二哥换着背他,可竟都没有今日见着杜衡背秦小满那么让人眼热。 他倒是头一次生出些想成亲了的念头。 到了家里,秦小满便从杜衡背上跳了下来。 “你买的面粉和鲜肉呢,快点做馅儿吧,我都有点饿了。” 早上倒是吃了一大碗蛋羹当做散伙饭,不过想着是散伙饭,再好吃的东西也食之无味,又上山又哭了一通,肚子难免不饿。 杜衡看着方才自己背上像只小灰兔的秦小满现在又生龙活虎了,笑道: “馅儿我回来就和好了,就差擀面皮包馄饨了,都放在了灶房里,便是见着你迟迟没有回来,这才去接你的。” “你先进屋去换身衣裳吧,方才摸着你的外衣都打湿了,当心又风寒。” 秦小满应了一声,却先钻进了灶房,杜衡没有忙着跟进去,而是先去了一趟自己的屋里。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袱。 “那是什么?” 杜衡抬头,看见秦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又黏在了他屁股后头跟进了屋里来,当真是寸步不离。 他也顺势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秦小满疑惑走过去一条灰兔毛围脖就缠在了他的脖子上,柔顺的兔毛紧贴皮肤,只一会儿便暖和了。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既爱不释手又惊讶。 “哪里来的围脖?” 杜衡整了整围脖上的兔毛,他可是挑选了毛色最好的一匹。 虽白色的也好看,不过他觉得灰兔毛的更衬小满。 而今看着人带上,脖子上圆圆一大圈,显得脸更小了些,和他的肤色倒是相衬。 “上回我见着秦小竹也有一条围脖,瞧着还挺好看的,且又保暖,这便想着也给你买一条。” 秦小满抬起眸子,正想说你抽屉里的钱拿去就是为了买这个,但是想到自己是私自看他抽屉的,他又把话憋了回去。 “喜欢吗?” 秦小满很实诚的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 早就喜欢了,老早见着秦小竹让二叔给他买围脖他就羡慕的不行,他要是管二叔要肯定也有,可是为了不让人可怜他,对于这些东西他从来都表现的不喜爱。 外人说他是生了孕痣的男娃,只怕是红痣长错在他身上了,为了逞强他也不否认。 而今有人给他买哥儿喜欢的东西,他怎么会不喜欢。 杜衡见着秦小满高兴,趁机道:“小满,先时二叔说的话我也记在心里了,咱们俩这样也属实不好,趁着现在还没有忙春耕,我们也还是简单把事情办一下,请乡亲们来吃酒,过个礼数做见证,行吗?” “你......你的意思是想跟我成亲吗?” “嗯。” 秦小满眸光一闪:“你真的愿意?” “不仅愿意,还是我想跟你成亲。” 秦小满抿了抿唇,他早就想了,只不过怕闹得杜衡不高兴,他一直没有提。 眼见着机会摆在面前,他赶忙道: “行,依你的!我明天......不,下午我就去找二叔商量这个事情,一定不会让你没名没分的跟着我过日子。” 秦小满原本想着要是杜衡不愿意就算了,那就不办这个酒席,花钱是一回事,二则丈夫是上门女婿,他是长脸的人,但是杜衡少不得受人说笑。 村里人粗俗,嘴上是最没把门儿的,什么嬉笑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自小在这般地方长大倒是没什么,杜衡可不一样,他是矜贵的少爷,即便家里落败了,母亲的娘家在徽州也是大商户。 而且杜衡脸皮还薄,洗个澡恨不得把门给焊上,摸下手就面红耳赤的,哪里能受这样的打趣。 不过现在杜衡主动提了出来,他肯定一百个愿意。 杜衡无奈笑了一声,他揉了一下秦小满的头:“你这个傻子,要是不过礼数吃亏的可是你。” 秦小满团着他的围脖,心里美滋滋的:“只要跟你一起过日子,我吃亏也认。” 杜衡是个认真的人,他以前没有谈过对象,没想到一谈就谈个直接谈婚论嫁的。 一步到位他觉得比频繁试错要幸运的多。 小满至真至诚,热烈纯粹。 他很喜欢,为此才更想郑重相待。 “我不会让你吃亏。该有的都会有,咱们也按照正常的礼数走。” 第24章 两人包好馄饨已经是快到晚饭的点了, 中间若不是吃了点饼子填了填肚子,等着吃上这一顿好的都不知道饿成什么样子了。 “馄饨包的多,这吃食只能吃一顿,久放不得。送一些给二叔家吧。” 圆鼓鼓像小元宝一样的馄饨秀气的放满了一大筲箕, 自家包的馄饨舍得放馅料, 不似城里铺子的只小指头那么一点点馅儿, 且还多是蔬菜不见肉腥。 “我留下四十个, 其余的都给二叔家送去,成吗?” 杜衡买了两斤肉, 加上葱料, 馅儿更多了些, 能出不少个馄饨。 余下自家吃的,剩下的可能还有一半的样子。 杜衡也算了算, 二叔家里有五口人, 一人分几个尝鲜还是有的, 不过要想他们一样吃饱就不够数了。 秦小满对他二叔家还是很大方,虽不喜欢他二婶和秦小竹,堂兄待他却也还过得去, 再者他二叔对他也没有吝啬过, 便是知道会被自家婆娘说嘴, 却还是时常提肉过来给他吃:“成。”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7节 看着杜衡起身, 秦小满连忙抢过筲箕:“我去, 我去送!” 他把筲箕圈在自己的臂弯处:“正好跟我二叔说一声我们要办事儿,让他帮忙选个好日子。” 杜衡想说这事儿他去商量就行,别人家里哥儿只用安心待嫁, 都不必操心这些事情。 不过见着秦小满一溜烟儿跑去了屋里, 把给他买的围脖又给圈在了脖子上, 他又把话收了回去。 “好吧,那你早点去了回来,我洗点菜烧好水,你回来就把馄饨下锅。” “好!” 秦小满带着筲箕兴冲冲跑去了秦熊家里。 过了初七乡野人家就不怎么出门走亲戚了,家里有喜事的要准备操持,没有的预备着要开始劳碌春耕的事情,今天他二叔一家也走完亲戚回来,为此家里一般都有人。 “二叔!” 秦小满还没到院子就喊了一声,这当儿秦熊家里热闹,正忙着烧饭。 秦小竹打了一盆热水正端给他哥洗手,听到秦小满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又来了。” 正在洗手的老二秦岸瞪了秦小竹一眼:“怎么说话的。” 秦小竹不高兴的撅起嘴:“我说他一句都说不得了,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二哥的亲弟弟呢。” 秦岸抬手想要拍秦小竹一下,被秦小竹躲开了去:“娘,你看二哥啊,他又想打我!” 屋里正在忙着做饭的李晚菊啥都没看见便在屋里嚷道:“老二,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总欺负竹哥儿。” 秦小竹冲着秦岸做了个鬼脸,正巧秦小满跑了进来。 “二哥也在家啊。” 秦岸和颜悦色道:“才下地回来,满哥儿到屋里去坐吧,烧饭了,正好过来把饭吃了回去。” 秦小满把手里的筲箕递给秦岸:“今天我相公做了馄饨,特地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秦岸看着筲箕里一个个排放整齐的白面馄饨,包的好看不说,竟是比城里的馄饨起码大两倍,个中好滋味但凡是在城里的面摊儿上吃过一碗的都晓得是如何。 农家人看着这样的吃食哪里有不眼嘴都馋的,就是秦小竹有一家人疼着,攒得有私房钱偶时上城里去面摊儿上才能吃上一碗。 七八文钱一碗还没几个,哪次去不是连汤水都喝个干净。 秦岸虽然也觉得这一口吃食很不错,可是也晓得白面和肉馅儿都不是寻常地里就有的东西,连忙推了回去:“送这么多过来作何,你跟杜衡吃就是。” 秦小满最是烦恼送东西推来推去的,这点子上他便觉得还是遇见他二婶儿好,嘴巴虽是臭,但向来不搞些虚礼,拿来什么直接就接过去了。 “我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送过来,又拿回去像什么话。家里还有呢!我跟杜衡又吃不完,这东西放不得。” 秦小满一把给塞到了秦岸手里。 秦岸挺不好意的收了下来,叫了一声旁头看着的秦小竹过来给端进去。 “那可就谢谢你跟杜衡了。” 秦小竹接过筲箕,心里美滋滋的,生怕他二哥又给推了回去,面上却还摆着一副谁稀罕这点子吃食的神色。 他见着秦小满脖子上圈着的兔毛围脖,耀武扬威的,要不是那条是灰色的,他都要以为秦小满把自己那条给拿走了。 “有样学一样的,看见我买了围脖眼热就去跟着买。” 秦小满笑眯眯的摸着自己围脖的毛:“这可是我相公给我买的!” “谁稀罕。”秦小竹挑了个白眼,气鼓鼓的端着筲箕进了灶房:“给,小满拿过来的。” “呀,你爹又给他送肉去了!” “谁晓得爹的。” 听到灶房说话的声音,秦岸的脸色不太好看:“小满,你坐,娘和竹哥儿就那脾气,嘴巴不好听。” 秦小满炫耀到了自己的围脖,心里美着呢,哪里还会把这家常便饭的难听话听进去:“大哥哥跟二叔呢,咋不见他们?” “爹回来又出去了一趟,还没回来,大哥有事情忙呢。”秦岸说着露出个荡漾的笑容:“前阵子家里托了媒人,给大哥说中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两边相看了也满意。大哥这不是有的忙了嘛。” 秦小满当即就会意了,连忙问道:“大嫂子长得好不好,谁家的姑娘啊?” “姓孙,听说很周道的一个姑娘。” “周道好啊,大哥跟个闷葫芦一样,就得要能说会道的才好。” 秦岸点头:“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娘不是特别满意,但那头要的礼钱不算多,娘也就答应了。” “二哥呢?”秦小满记得先前他二叔说两个哥哥都托了媒人说:“有没有相中的?” 秦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还没有音信儿咧,再等等看。” “不着急,二哥年纪又不大。” “嗯。” 说着家里的事情,秦小满一拍脑袋,差点忘记自己的要紧事了,看着他二叔迟迟不回来,闻着这头做饭的香味儿,他已经想回家吃馄饨了。 “对了,我跟杜衡商量好了准备也摆个酒席,二叔还没回家,等他回来了二哥帮我说一声呗。”秦小满径直道:“我饿了,想回家吃饭去。” “好啊!爹还总念叨这事儿呢,你们的事情办了他肯定就放心了。” 秦小满把事情说完就又折返回家去。 “我回来了!” 杜衡听见声音从灶房探出脑袋:“快进来。” “嗳!” 新鲜包好的馄饨下锅很快就在滚水里浮了起来,杜衡把洗干净的嫩菜叶子丢进去,打了两碗料汤,把煮熟的馄饨捞进汤碗里。 皮儿不碎,馅儿没漏,圆滚滚的一大碗。 秦小满洗了手匆匆在腰间擦了擦,端着馄饨进了堂屋,今儿吃好的,愣是要在桌子上吃。 鲜肉剁的碎,馅儿里放了虾粉提鲜,酱泥去腥,花椒粉增味,又切了一大把自家种的小葱,另还打了鸡蛋。 肉馅儿很香又紧实,虽然没有高汤,可用辣酱调了料汁,一口一个馄饨,肉馅儿又鲜又大,能吃的很满足。 桌子上秦小满都没多嘴,一直在吃馄饨,也属实有些饿着了。 他们这头馄饨进了嘴,秦熊家里的馄饨也上了桌。 “这杜衡的手真是巧,什么都做的来。” 秦熊回家来见着今儿家里吃馄饨,还以为是自己婆娘做的,结果还没开口褒奖反倒是被骂了一句又送肉给满哥儿,两口子在灶房里便掐了一通架。 面肉香的馄饨在锅里煮香了,两口子默契的停住了嘴,一家人围上了桌子。 李晚菊觉得秦熊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骂她还不如个男人会捣鼓吃食,不过看着一大盆子的馄饨,好吃食在面前也没再呛回去。 先给秦熊舀了一碗馄饨,接着又给秦小竹装了一碗,跟没有回来的老大留了一碗,最后再给老二分。 虽是没有按照每人平均的个数来分,有的多两个,有的少两个,但是馄饨大,怎么都是满满一大碗。 这番别人送来的好吃食,也没人嫌少。 秦小竹迫不及待的夹起馄饨就往嘴里塞,鲜肉碎开肉香更细腻,又有各种料子,味道简直比面摊子上的还好。 虽是不想承认,可吃食进嘴的一刻他还是不禁羡慕起秦小满来。 歪打正着的,竟然还捡到个会做饭的相公,相貌又好,可是便宜他了。 “小满说他要跟杜衡办事儿了,叫爹帮忙选个好日子。” 秦岸作为家里的老二,时常是被排到最后,拿到自己的那碗馄饨,连忙把小满的话说了,埋着头就囫囵开始吃。 方才馄饨下锅的时候他就想吃了。 “你说的是真的?” 秦熊看着自己儿子点头,乐呵一笑:“这两口子可算是想明白了,二月初七就是好日子,早些办了也不耽搁事儿。” 李晚菊闻言冷嗤了一声:“自己儿子的亲事也不见你这么上心。” “你这婆娘到底会不会说话,小满他爹不在了,我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他的人生大事自然要我们多费心一些。” 秦岸也应承了一句:“是啊。” “还是老二明事理些。” 李晚菊道:“你要怎么帮他操持我不管,但是休想在从我那儿拿钱去贴补旁人。老大也要成亲了,又是礼钱又是办席面儿的,可再拿不出多的钱来。往下还有老二的亲事,竹哥儿年纪也是不小了,嫁妆也得备一份厚的,否则叫人看扁了去。” “你就把那点子钱看的更眼珠子一样,说的就像老子以后挣不了钱了一样。” 一顿饭吃的枪响。 晚风瑟瑟,夜里,杜衡回了屋子。 油灯下他坐在窗台前,展开了一封信。 今日他上县城买好东西,想起三日前魏逢的话。 自一开始他虽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走,买好了家里用的东西,他还是去了一趟舅舅所说的客栈。 前去的时辰有些迟了,他到客栈的时候魏逢一行人已经离开,杜衡没能再见到他舅舅一面。 他打听了一下,魏逢果然不是独来落霞县寻他的,商队经行此处驻扎,想来是收到了信件顺道打听了他的消息。 客栈老板似是魏逢的旧相识,见着他来,交给了他一些东西。 一封魏逢留下的信,以及还有二十两银子。 信杜衡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 魏逢气他不肯随他到徽州要留在穷乡僻壤之地,信里也没说几句,无非是让他好自为之。 不过到底是大户人家,还是给他留了点银钱,让他留在这偏隅下也别荒废了自己,放点钱在身上自己用也好,往后继续读书也罢,自行安排。 怕他做上门女婿被管的厉害了,夫郎又是个远近闻名凶悍的,钱留的也不多,生怕被搜刮了去便宜旁人不说,到时候再横生枝节。 杜衡当然晓得凭借魏家的财力这点子钱实在算不得什么,又或者魏逢只是顺道来找他,但他也已经十分感恩,自己也只是冒名顶着旁人的身体,又受了他亲人的照顾恩惠,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倘若有来日,魏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也记此次的恩情。 杜衡把信读了一遍重新收好放回抽屉,要不是有他舅舅留下的这点钱,他也不会那么快的跟哥儿许诺。 这些钱于他舅舅而言不过一顿花酒钱,但对于这般小地方成个家已是绰绰有余丰足的很了,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杜衡是这么打算的,等日子定下来了,他就去城里牵一头牛回来做聘礼,外带采办些简单的家用东西。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8节 虽说是上门的,但是他觉着上头已经没有父母,全然就是两口子住,这跟寻常的结亲也没有什么差别。 越是如此,他才更不想亏待了小满。 再者他本身对这些事情也很郑重珍视,不会敷衍草草了事。 一开始他其实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不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银子全数靠着一点点攒,要是真靠自己攒还得好长日子才能把事情办成。 现在手头上既是宽裕了,那也就不必再拖着。 今儿给小满买了一条兔毛围脖就花了几十文钱,自己攒的那些钱一下子就花去了大半。 他舅舅留的钱正是时候。 杜衡收拾好桌面,心里也算是去了一桩大难题,又同小满说了心里话,他不免觉得松快。 端着油灯放在床边,他脱了鞋子回了床上。 拉起被子正要把灯吹了,屋里一阵风过,忽而多了个影子。 不过眨眼功夫他的床上就甩了上来一床被子。 杜衡偏头,看见秦小满径直爬到了床上。 “怎么过来了。” 秦小满蹲在床上把被子抖开:“睡觉,睡一块儿!” 杜衡看着脱了外衣的人手腿细长,很是清爽。 他抿了抿唇,心里暗怯怯的欢喜,面上却还是往常的样子:“还没办酒席呢。” 秦小满钻进被子里,他侧躺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杜衡:“谁今儿个自己说要做我相公的。这还没开春儿呢,大冷天的不睡一块儿还做什么相公。” 杜衡微垂眸子,藏着眼里的笑,背过身慢慢的躺进了被窝里。 秦小满没有那么多鬼心眼儿,还以为他还不大愿意,瞅着睡的端正的人,他暗戳戳扯开了他的被角,伸了一条腿进去,在杜衡的小腿肚子上蹭了蹭:“你被子里暖和不暖和?” “刚刚躺下呢,哪里暖和的那么快,不过放了汤婆子,不冷。” “我这边没有汤婆子。” 杜衡看了他一眼:“那你睡过来些吧。” “真的?” 杜衡没说话,秦小满嘿嘿一笑,爬到了杜衡身上去,捧着杜衡的脸笑眯眯的看着。 “这是做什么?” “我仔细看看怎么有人能把脸长的那么俊。” 杜衡轻笑了一声,偏头忽的吹灭了灯。 “欸!” 话音刚落,秦小满只觉得腰间一紧,杜衡一撩被子将他紧紧的扣在了身上。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我多看两眼都不成了。” 昏黑的屋子间瞧不见光亮,杜衡圈着怀里的人,腰细柔韧,他忍不住托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夜色之中看不真切,亲了几口才好不易亲到嘴,尝到甜头杜衡扣着秦小满不肯撒手,好一阵儿后才松开。 屋里只闻两人的喘气声。 好半晌杜衡都没听见秦小满开口,他心中有些惴惴的,不知这样是不是吓到他了。 他正欲开口,身旁的人却先道:“你刚才亲我干嘛一直揉我?” 杜衡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白的话让他脸红到了耳根子。 他放低了声音:“不害臊,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啊。” “屋里又没有旁人,我怎么就不能说了?”秦小满道:“问你话呢,还不答。” 杜衡哪里开口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是不是很软很舒服?” “......” “问你话呢。” “嗯。” 秦小满去拉杜衡:“我们再亲一次,你别躺着了,这回换我在下头。” “嗯?为何?” 秦小满直言道:“我也要揉你。” “......” “欸,欸,别闹。” “你要把我裤子给拽掉了,那里不能摸.......” 翌日,杜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他预备着起床做饭,身子半边都已经麻木了。 秦小满跟条八爪鱼一样黏在他的身上,这当儿还睡的正熟。 这哥儿睡相不好也就罢了,昨晚上打呼跟雷鸣一样,闹得他半夜睡不着。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八爪鱼从身上扒下来用被子盖好,也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收拾了下去灶房里热饭。 昨晚上的馄饨还剩了一点没吃完,他撒了不少面粉放在干燥的地方,今儿还没坨掉,搓些面条还能做个早饭。 他正在揉面,院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杜衡擦了擦手,去开门见着来的是秦熊:“二叔这么早?” “吃了没?” 秦熊径直进了院子,见着灶房里热气腾腾的:“吃面啊?” “嗯,二叔一起吃点吧。” 秦熊背着手摇了摇头:“我刚才从屋里吃了过来的。” “昨儿听说你跟小满要办事儿,昨晚上翻了黄历,下个月初七日子不错,如何?” “好啊,还有些日子,足够时间置办东西了。” 两人就着席面儿的事情说了好一阵儿,包括会来多少亲戚,得要几个菜一系,旁的倒是说的不多。原本有的礼数,像迎亲那些用不着,心思也就只都放在席面儿上就好。 说着杜衡还拿了纸仔细记下,说罢了秦熊发现没见着秦小满,正要问,就见着人昏昏叨叨的从屋里出来。 秦熊看着人头发乱糟糟的,一脸困意,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杜衡,他干咳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还是高看了杜衡一眼,这小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有点东西在身上。 “二叔这么早就过来啦?” 秦小满舀了盆温水,洗脸的粗布也没拿,就直接把水往自己脸上浇了浇,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昨儿夜里他头一回跟杜衡睡一个被窝,高兴的半夜没睡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早。事情我已经跟杜衡说了,待会儿让他再跟你商量。” 说起这个秦小满便来了精神:“二叔说成亲的事儿啊?” “那还能有旁的事不成。” 秦小满毫无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知道了。” 秦熊走后,吃饭的间隙里,秦小满去屋里搬了个方正的小盒子出来。 “这是这些年我存的钱,咱们都要成亲了,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办席面儿可也得花不少钱。” 秦小满悉数把小盒子里的钱取出来,其间有银子,也有铜板。 像是银票那般大额的银钱是没有的,不过碎石头一般的银子还是好些块儿,大的小的都有,也已经是许多人家不能企及的了。 “拢共有二十来两银子,其间有十五两是先时我爹出事时县衙里赔的钱,旁的是家里余下的钱。” 这些年秦小满一直没舍得动这些银子,素日里的开销都是用耕种收的庄稼置换所得。 家里就他一个独苗子,而今也算是走了运气得了些出息,找到个了个像样的夫婿,要是他两个爹在世想来也欣慰一场。 他小爹自是没得说的,什么都向着他,自己看上的人小爹定然支持,至于大爹嘛,杜衡是个读书人,他肯定也看得上。 用家里的钱给两人办亲事,很合适。 杜衡见秦小满对自己推心置腹,他自然也不会瞒魏逢留了钱的事情。 两人一合计,秦小满出钱置办酒席,杜衡出钱置办家什,这么一来也跟外头的没什么两样了。 过了两日,秦小满和杜衡便一道欢欢喜喜的上县城去采买东西。 第25章 杜衡来了这么久, 还是头一次和秦小满第一次上县城。 今儿恰好十四,明儿是元宵,过了元宵年节算是彻底过完了,也意味着该从节日里收心该做事, 为此今日上城里的人不少。 清早上秦小满收拾好, 两人一起在村口拦了一辆牛车去县城。 板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 是沿着官道上各个村子的村民, 男子坐一头,女子和哥儿自发坐一头。 他们俩上去时刚好两边各还剩下一个位置, 也就一人坐了一个位置。 杜衡上了马车从衣袖里取出了个线装的小本子, 还是他裁纸自己缝制的, 巴掌大一点能够随身携带。 他翻看了一下再记一遍上城要买的东西,怕到时候给落下了。 “这男子是谁啊?以前怎的从没见过, 好生俊秀。” “瞧着像是读书人咧, 这么刻苦在马车上也还读书。” 秦小满理着他脖子上的围脖, 听到旁头拼在一块儿的两个姐儿咬着耳朵嘀嘀咕咕个不停,眼睛时不时的落在对面的杜衡身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29节 他虽是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可是抬头瞧了一眼对面的人, 像是落到了鸡圈的孔雀一般, 能不惹得旁人眼热嘛。 秦小满拉下了脸来, 他刷的站起身, 吓了旁头的两个姑娘一跳。 “过去些, 我要坐这儿。” 杜衡握着册子,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坐在对面的人就贴在他的旁头了,他只得往里头挤一挤。 “干什么啊!” 坐在一边的男子被挤, 不满的喊了一声。 秦小满一眼瞪过去, 还没开口, 坐在里头的男子见着是秦小满就噤了声。 “我瞧瞧你看什么。” 秦小满又笑眯眯的贴在杜衡身上。 杜衡不明所以,只当是哥儿又耍混了,还是由着探过来的脑袋一起看记在册子上的东西。 秦小满心思哪里在册子上,脑袋偏向杜衡手里的册子,眼睛却挑衅的看向对面。 眼见小郎君是他人的了,对面的姐儿哥儿瘪了瘪嘴,像是瞧见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自觉一脸晦气。 县城里还是一派过节的热闹,门窗上张贴的窗花还崭新着,周遭挂的灯笼也还没有撤。 听说十五有灯会,江边还有县城的大商户包船放烟火,又热闹又漂亮。 不过这些乡野人家的自是没机会看。 “你真要给我买牛做聘礼?” 见着过了城门,秦小满不可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来县城以前杜衡虽说过要买些聘礼送给他,虽没说是什么,但他还是高兴的几乎一夜没睡着,早早就央着他来县城里挑选。 先前在牛车上他跟人并坐在一块儿,瞧着他的小册子上写得头一样东西就是牛。 他认识的字不多,但是这种简单的字眼还是识得的,一时间不敢相信。 像是牛啊、羊啊、驴一般的大牲口在务农耕种之家里是何等的要紧珍贵,其间牛是最为贵重的牲口,村子里有的人家屈指可数。 他二叔家里那头牛还是小牛犊的时候就买回了家里,价格自然也比成牛实惠,但是一直养大的成本也不少,可有牛的便捷是有目共睹的。 素日里运送东西也好,进城去哪儿都有代步的,耕种的时候还能犁地,秦小满早就想买了。 不过这东西价格不便宜,动辄上十两银子,便是晓得它的作用大,一口气花销上这么多的银两寻常人家谁舍得掏腰包。 细细算着娶个媳妇儿也才三五千的礼钱,就算再摆酒席一系那也花销不了买牛的价格。 舍不得钱也是情理之中。 而下有人要给他买牛,其间的喜悦自是人人可通晓。 所以得知杜衡打着这个主意,他才反复的跟人确认。 “是啊,我不是说来哄你的。” “你可晓得一头牛的价格?就算是买小牛羔也要好几千钱,壮牛就更贵了。” “钱买一头牛还是够的,只管去挑便是。” 秦小满怀着七上八下的心,随着杜衡一起到了牲口行里。 就是在牲口行,两人也只看到了十来头牛,小的老的拢共加在一起也才这么多。 杜衡直接大手笔的撇开了老牛和小牛,让牛贩子带他们去看壮牛。 一问价格要十二两银子,秦小满听到这个价格唏嘘,拉着杜衡说还是别买了,可见着杜衡执意要买,又退而求其次说还是买个小的算了,到时候自己养大了便能使。 “小牛也要六七两一头,养大需要时间,消耗草料也就罢了,要紧是今年春耕不能用。” “是啊,是啊。”牛贩子见杜衡面貌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说起来头头是道,便劝着秦小满:“哥儿,就听你相公的买壮牛吧,这马上就春耕了,到时候用着岂不是好。” “好是好,但太贵了。”秦小满直接道:“八两银子我就买。” “这怎么成啊!”牛贩子直接瞪圆了眼睛:“全城的牛行壮牛都没有这个价格的。” “你卖了不就有这个价格了,你诚心卖我也诚心买。” “不行,不行,再诚心也不能倒贴。” 杜衡眼见着秦小满和牛贩子两人砍价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吵起来,他正要去劝一劝,却被秦小满一把薅在了身后。 “那你总得少一点吧。” “哥儿,你总得把价提高一些啊,不能我一味的实惠。” 杜衡听着两人像是吵架一般理了一阵儿后歇了下来,秦小满回来对他说:“十两怎么样,牛贩子说再低都不行了。”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幸而今天是带对了人出来,不然要被宰了,他爽快掏了钱。 两人牵着牛出了牲口行。 秦小满把牛绳拽在自己的手心里,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看身后跟着的壮牛,他真不敢相信杜衡是真的给他买牛了。 还是一头健硕的壮牛。 他心里不是荡开了涟漪,而是煮沸了开水。 去了大头,杜衡又领着心已经飘在牛身上的秦小满去布行里定了两套新衣服。 原本成亲是该穿喜服的,但是秦小满觉得喜服只能成亲的时候穿一回,往后都没机会再穿了。 对于农户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奢侈,倒是不如就按照两人的尺寸定制两套颜色鲜亮些,料子好点的成衣。除却成亲当日可以穿,以后出门办事也有一身体面的衣裳。 杜衡想着这样确实更划算,要紧是秦小满的意思,他也就这么定了。 记在册子上的,杜衡另外还想买新的结婚三件套和定制新的家具,但是让秦小满给说退了回去。 要开春了,家里有被褥床单,用不着特地买红的,夏天睡着红的会更热。 家具家里都有,且还是他大爹小爹成亲的时候自家山头里的好木材做的,耐用也没那么陈旧,新的在城里定制,价格工费都高,木料还不见得好。 杜衡也不是浪费的主儿,既然有现成好用的就不必买多来堆着好看,转而就说把定制家具的钱拿来定做板车,反正牛都有了。 原本是想回村子去找村里的木工师傅帮忙做板车,价格便宜些,而且可以用自家山上的木材,如此就只用给点工费。 可是两个人路过城里的工坊,见着里头有现成的板车,不禁有些心动,最后还是选择了立马就能用的。 最后一合计,杜衡这一趟算下来花费不到十四两银子。 其间最贵的就是牛和木质的板车,板车杜衡要的是木材和做工好的,这般用作出行的物件儿,还得要耐用才行。 要是烂在了路上会很麻烦,为此板车也花费了二两银子。 而秦小满在家禽行里定了几只鸡鸭,在靠近江河边的市场定了鱼,等着办事前过来拉就成。 农家办席面儿有六七个肉菜就很体面了,到时候再买些猪肉,常见的就是这几样菜。 而且杜衡手艺好,席面儿都用不上再花钱请厨子厨娘掌勺,他自己上就行。 两人经过盘算,又省又体面。 东市一趟,西市一趟,办好事情出城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 秦小满坐在板车前头,用从牲口行里要来的鞭子赶着牛,一头扯着缰绳拴着的是自家的牲口,旁头还坐着个貌美的相公,别提心里多美了。 牛走得慢也由着它走得慢,都舍不得拿鞭子抽, 瞧着官道上频频回头看他和杜衡的人,秦小满觉得神气的不行。 等进了他们村子时,秦小满大声呵斥着牛,紧紧扯着缰绳走的越发慢了些。 便是他不弄出些动静来,地里好事儿的村民见着这阵仗也早就探头探脑的看稀奇了,老远就喊道:“满哥儿,你二叔把他的牛借给你用啦?” 秦小满瞧着远处的村民,一眼瞧见了地里的赵母,他拍了拍牛背,扯着嗓子:“那哪能啊,这是我相公给我买的!” “谁?” 秦小满不厌其烦又大声答了一句:“我相公!” 杜衡见着秦小满几欲从马车上站起来同几片地开外的村民唠嗑,他耳尖子发红,扯了扯秦小满的衣角。 “干嘛呀,这种好事就别藏着掖着了,就是要教村里人都知道我相公是最好的。” 杜衡无奈,不过见着秦小满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也只好作罢。 这么些年没人疼,而今让他炫耀一番乐呵乐呵也没什么。 终究是还没有全然褪却掉小孩子的心性儿。 秦小满又接着冲地里的乡亲道:“下个月初七家里摆席面儿,张叔得空来吃酒啊。” “成啊,成啊!” 一听有席面儿吃,村民很是热情,村子里本就不似城里热闹,动辄便是灯会诗会,能一聚热闹的大抵就是吃席面儿了。 回家走路也就一炷香的路程,秦小满赶着牛车还走了一刻钟有多。 一路上尽数吆喝了。 “啊,新买的牛,板车也是新买的。” “相公给我买的,聘礼。” “可不是嘛,读书人礼数自然周全。” “二月初七办席面儿,好日子,我二叔特地给挑的。” “贵,老贵了,十两银子呢。”= “他就是这么舍得.......” 一个下午的时间村里就传遍了,秦小满家里新买了一头牛,是杜衡当做聘礼买给他的,两个人二月初七要摆席面儿。 大伙儿热切议论着这事儿。 “他男人不是流民讨饭吃的嘛,哪里来的钱给他买牛,就听他吹吧,保管是自己拿钱出来撑门面儿。打肿脸充胖子,这般败家的哥儿,幸好当初没答应让他进门。” 赵杞的老娘听看着扯着牛得意洋洋回家的秦小满啐了一口,插着腰和村妇道:“杞子不要他了脸上挂不住,这不是听说我们杞子下个月十二要办喜事儿,特意把日子办在前头几天嘛。” 村妇却是不掩羡慕:“不管如何,今儿瞧着那新买的牛是真壮实,若是真自个儿掏钱出来为了充门面儿的,当初真跟杞子在一块儿了,这牛不就是你们家的了嘛。” “谁稀罕啊!我现在那儿媳可是个能干的主儿,长得水灵还是个好生养的。” 村妇干笑了一声,村里人户谁不能不稀罕牛的,这话全然就是口是心非,不过自也不好当着就打了赵娘子的脸。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0节 村里到处都在议论,秦熊听到这消息,乍然间还以为是讹传,立马就去了秦小满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村民:小满回家啊? 社交悍匪·满:你怎么知道我相公给我买牛做聘礼了? 第26章 “真杜衡买的?” 秦雄过来还真在院子里瞧见了一头壮牛, 哼哧吐气的声音比他们家的那头牛还粗不少,这当儿正在吃草,板车卸在屋檐下头新崭崭的摆着。 他过去摸了摸牛背,结实的青年牛很是有力, 一双鼓着大大眼睛也尤其明亮。 “那是当然!说了是他买的就是他买的嘛!” “多少钱买的?” “十两。” 秦雄见着秦小满乐开了花的样子, 把他扯在一边问:“杜衡哪里来那么多钱?” 秦小满抱着草给牛吃, 没瞒他二叔:“他舅舅给的。” 他简单的把事情跟秦雄说了一遭, 秦雄偏着头一脸不可置信:“当真?” “这还能有假,你看杜衡的样子像是会去偷会去抢的嘛。再者他舅舅我也见着了, 体态宽厚, 一脸富贵相, 一瞧便是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做不得假的。” 秦雄吸了口气, 胸口有些平复不下。 杜衡家里破败前就是做买卖的, 其实家里有些什么富贵亲戚也不是稀罕得很的事情。 他是实是不敢确信杜衡会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要, 真就留下来跟满哥儿过日子。 “还真是好运气,想必是你爹在天之灵不忍你受苦,特地派个好人来你身边。” 秦雄忽而就神神叨叨起来:“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那是自然嘛, 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让他喝汤。” “二叔过来了。” 瞧着走出来的清隽年轻人, 秦雄露出个十分慈祥的微笑:“嗳, 我听乡亲们说你们买牛回来了, 特地过来瞧瞧。” 杜衡眉心微动, 看着秦雄慈祥的微笑觉得怪瘆人的:“小满选的,十两银子,也不晓得有没有被牲口行的敲竹杠。” “这成色的好得很, 价格适中。” “还是小满会绕价。” 秦雄说道了一会儿就乐着回去了, 李晚菊等在院子里, 见着人回来立马追上去问:“真买牛了?” “可不是,比咱们家的还壮实,人家杜衡买给小满做聘礼的。” “他能有钱,咋你信他们吹牛?” 李晚菊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虽自家早就有牛了,但也见不得旁人也有,如此怎么显得自家条件好呢。 再者以后秦小满有牛就不蹭他们家的牛车了,尾巴肯定翘的更高,自己都少了一项说嘴。 秦小竹听到说闲,也探出个脑袋来,便听他爹说:“人家杜衡他娘的母家是徽州的商户,来找了杜衡,人家有担当没走,这不是给他留了点钱成家嘛。” 李晚菊不信邪:“有这种好事儿那杜衡会流落在这儿,尽瞎扯。” “咱们县城本来就是秋阳县去徽州的必经之路,他是走到这儿了没赶过去。再者你管人家扯不扯,反正牛就摆在那儿了,以后对人家杜衡客气些,别一口一个瘸子上门的,说话也忒难听了。” 秦小竹听的入迷,他吸了口气,觉着这简直比城里说书的那些话本子还让人神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年纪和秦小满相差不过几个月,原本自己比秦小满强的多,而下亲事却没个好的着落,倒是秦小满眼瞧着是越来越好。 气的跺了一脚,他扭身回了自个儿屋里。 很快就到了二月里,天气稍有些暖和,地皮上也开始长出些嫩草了,光枝丫了一个秋冬的树木吐出了一点嫩芽子,偶时几只莺叫闹着飞过,已经是早春的迹象。 比起冬日的宁静萧条,俨然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但这阵子雨水还是多,村野的路总是稀泥巴巴的。 即便是天气并不多好,却也挡不住秦家的喜庆。 秦小满高兴又得意,这回家里摆席请了不少村里的人,原本秦雄给杜衡说的会来七八桌子的客,但是这下算着起码得有十桌。 人越多花费越高,但办喜事儿主家高兴人来的多,越多越热闹嘛。再者人是多,送礼的也会更多一点,算下来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初四的时候秦小满就赶着牛车上城里把定下的鸡鸭鱼给拉了回来,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还多添了几只,再买了些酒水喜糖什么的。 另外说是要买半头猪肉回家,秦雄因李晚菊不给钱帮忙满哥儿办席面儿,两口子在家里大干了一场。 一通哭闹折腾的秦雄没法子,最后干脆借着宰猪,直接把新宰拉去县城里卖的猪肉扛了一半给秦小满,气的李晚菊直在院子里骂,到底还是没有拧过自己男人。 初六的时候就预备着开始弄席面儿的菜了,要借用桌子板凳和碗筷锅灶,秦小满的人缘不多好,这事儿他没出面,是秦雄领着杜衡去借的,也算是提前认认人,到时候一个村里过日子也好来往。 村里人看在秦雄的面子上,又见杜衡客气斯文,倒是没人小气不肯借。 总之事情十分顺利,前来帮忙跑闲的村民都有十几个,杜衡还特地给这些人准备了新的围裙和粗布帕子相送,这是他以前在工作的地方见到的习俗,搬过来果真很受用。 前来帮忙跑闲的都特别卖力。 按照习俗婚娶在黄昏,席面儿也就得吃夜饭,但中午些时候秦家就很热闹了。 临时搭建的灶上肉煮的砰砰冒烟,香气四溢。 今儿这场婚宴同别家不一样,没有新人在屋里关着,两个都在外头。 一个在门口接待招呼来客,发喜糖桂圆花生,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一个则在后厨灶上掌勺炒菜,指挥一杆子的妇人夫郎摆盘上菜,锅铲都快抡冒烟。 没帮闲单纯来吃席的就坐在桌边圈在一起聊天儿,乐呵道:“这秦家可真有意思,哥儿在外头宴客,男人在屋里炒菜,说出去谁信啊!” “诶,你们还真别说,满哥儿那男人生的是真俊秀,老天哟,我长这么大还真头一次在村里见到这么俊的男人。” “这祖坟冒青烟啊,怎么就有这种事情让满哥儿摊上。” 一拨人又围在牲口圈外头栓着的大黄牛旁,看着拴着个红布大喜花的牛啧啧:“牛壮实啊,要是我家有一头今年耕种可就不愁咯。” “听说是男方给的聘礼,可真舍得,拿这么多干什么,以后有姑娘哥儿的人家又有的说嘴了。我还没说亲呢,到时候还不得给我要牛啊驴的。” “谁说不是啊,这外头来的男人就是傻,一点行情都不懂,都坏了咱们这地界儿的聘礼了。” “哈哈哈哈,人不懂行情懂炒菜啊!” 酉时,席面儿做好在热闹喧嚣之中陆续上菜。 秦小满计划的十桌人还给超了两桌,幸好是买的菜够,新增两桌子全然不是问题。 简单的观礼看拜了堂,宴席就开始了,两个人一道出来热情宴客。 虽是没有穿喜服,但是两人定制的衣物是相配的,料子比村里人平日舍不得穿的好衣裳还好些,乍一看还真有些相配。 杜衡在村子里也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不过先前他腿脚不方便,冬日里少有出门,有人想来看稀奇也被秦小满给挡了回去,村里的人虽是晓得有这一号人,其实真正亲眼仔细瞧到的人还并不多。 今儿出来宴客,可算是让众人都看清楚了。 一身交领藏蓝长衣,肩宽腰窄,身体笔挺,不似乡野之人常年劳作于土地间弯腰驼背,那张脸本就长得好,再这么拾掇,俨然是一派斯文儒雅。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跟个野猴子一样的秦小满收拾起来也有了些模样,也不知是有杜衡衬着还是如何,大伙儿觉得今日的秦小满竟也能看出几分眉清目秀。 “早听说满哥儿的上门丈夫人才极好,今儿总算是得见到了,果然不是大伙儿吹嘘。这朝大喜日子可得跟你多喝两杯!” 秦小满叫杜衡挨着给每桌人敬酒,这是婚喜宴都有的规矩,主人家是要挨着与来宾吃酒的,再者杜衡是外头来的,趁着这机会要把秦家的亲戚好友都认识认识。 他在一头招呼着宾客,一只眼睛落在杜衡身上,论谁递来酒他二话不说直接都接过来一口倒进嘴里,等自己多吃几杯就假装醉了倒杜衡怀里。 这头正想着美,却是没料想到杜衡压根招架不住敬酒。 “来来来,把酒添满,可不许耍无赖。” 杜衡一来便撞上了铁板,正巧碰到秦小满的表兄弟,都是些年轻的庄稼汉子,最是能吃酒的。 他上前去就被两个人挟住,吃了一杯又立马给添上了。 杜衡有点酒量,但属实不多,买回来的酒兑了水,倒是不比好酒醉人。 可来客多,一桌桌下来都够呛,还遇上劝酒的......那他今晚还能洞房吗....... 他笑着推酒:“几位表兄表弟吃喝高兴,今日给哥儿夫留点儿空隙,来日请几位表兄弟一醉方休。” 几个年轻人看着杜衡比村里野汉子都要白的脸蛋儿和好皮囊,迷的来吃酒的哥儿姐儿的不顾是别人家的丈夫也直瞧,句句夸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又说聘礼给的人眼红。 村里的爷们儿大都被比了下去,这下子拿捏着了人的短处自然是要讨回面子,想让杜衡出出丑。 “以后是以后,今儿高兴日子都不能吃个痛快,谁晓得以后。来来来,我这大表哥可是看着小满长大的,而今小哥儿都成亲了,哥儿夫起码得跟我吃三杯。” 杜衡被揽着肩,大杯的酒满的都快溢出来了,自己也没答应吃不吃,人已经端着往嘴边送。 晓得今日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变脸色,他想忍着喝下,正要抬手去接,忽而却抓了个空。 咕咕咕几声,酒水被喝了个干净,酒杯在两个手指间倒扣也未见流下一滴酒来:“好啊,你们几个敢欺负我相公,谁要跟他喝的站出来,我同他喝到底!” 看着窜出来掐着腰的秦小满,一桌子的人登时都怂了两分下去。 “满哥儿,男人喝酒你插进来干啥,咱们要跟杜衡喝。” “我们是两口子,跟谁喝不是一样。不过大表哥硬是要跟我相公喝也成,那先把我喝趴下了再跟他喝!” 杜衡站在秦小满的身后,嘴角起了一抹笑。 “满哥儿,你可别仗着酒量好,咱们今儿人可多,不怂你。” 秦小满叉着腰道:“就准你们人多想压我们一头,我二叔大哥二哥可在那边敬着呢,大表哥表弟今天兴致这么好,我把他们叫过来一起乐呵。” 男子闻言便萎了,村里人谁不晓得秦雄吃酒有多厉害,那秦屠子年轻的时候可没少浪荡,吃酒是出了名的,两个儿子是沿袭了老子的酒量,那也是同龄人的佼佼者。 秦小满小时候还经常跟他两个堂兄一起偷酒喝,酒量比寻常男人还厉害。 这朝把人都喊过来,别说一桌子人了,一宴席的人都得干翻。 大表哥连连摆手:“眼看着秦家是出了个软些的柿子让人想捏一下,我算是看出来了,软柿子旁头一圈铁石头护着咧。” 诸人笑了起来,秦小满咧着嘴,给这些个表哥表弟的倒酒,举了一杯都给应付了过去,顺利拉着杜衡去了下桌。 酒过三巡,招呼了客人,待着宾客散尽收拾妥帖都已经人定时分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1节 他们这等村户小人家,不似城中大户,事事有下人或是请来帮忙跑闲的人给收拾安置妥当,新人早早就能入洞房,全然不必管这些琐碎事情。 但他们既没有下人帮忙料理,也没有父母兄弟周全,自也只有亲力亲为,等着宾客去了,还要招呼着来帮忙的人收拾了剩菜剩饭,洗碗刷锅。 席间有秦小满一力挡酒,杜衡免去了不少,酒的后劲儿上来还是有些晕乎。 秦小满倒是屁事没有,神采奕奕的。 “不舒服就先回屋里躺会儿吧,这都有人帮忙做,我看着就行。” 秦小满看着杜衡眼尾发红,一把搀住了他,看着人靠在自己身上,心里有点子美,不过见着杜衡喝多了很不舒服的神色又有点子心疼,把他的表哥表弟以及硬要杜衡喝酒的给痛骂了一遍。 杜衡怎好让秦小满一个人忙碌,不过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由着秦小满扶他进屋的空隙,他道:“我见着还剩下不少的菜,旁的也就罢了,肉菜多的话就给帮闲的乡亲分些回去吧。剩的多了,咱们两个人要热吃好久,吃的完还好,只怕久了坏了可惜。” “好。” 秦小满觉得杜衡想的妥当,虽是剩的菜,但是肉菜农家人谁不喜欢,没人嫌寒碜。 他去厨房给帮忙的乡亲分鸡鸭猪肉大伙儿果然都高兴,还直夸秦小满,说今儿的宴席办的特别好,快赶上地主家了。 秦小满晓得大家说的是恭维话,但也不妨碍心里舒坦。 要不是大伙儿来帮忙,席面儿确实弄不好,他也诚心谢大家。 待着帮忙跑闲的乡亲都走了以后,夜都深了。 秦小满简单的洗漱一番回屋子去,他原也有些疲惫,到屋门口想着而后都能和杜衡睡一间屋子了不免又精神起来。 他两只眼睛滴溜儿转,倘若今晚上说要跟杜衡生孩子,不晓得他应不应。 第27章 杜衡躺在床上, 原是头脑昏沉想要睡上一会儿,结果一沾到床上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望着帐顶,思绪像雪,漫天飘飞。 今天他结婚, 坦诚对一个男人来说, 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喜悦早在确定下婚事的时候就已经高兴过了, 而下最期待的肯定是新婚之夜。 这事儿他格外上心, 毕竟跟他结婚一样还是头一遭,虽说是没有吃过肉, 但也见过猪跑, 问题不算大。 他纠结是不是太快了? 可这是大耘朝了, 入乡随俗也不过分吧。 而且据他所知,如果新婚之夜不圆房的话, 那是对新人的羞辱, 他总不能这样对小满, 这回开口说要成亲的可是自己。 但.....他跟小满认识的时间确实也不长,这满打满算也还没有半年。 “相公,睡着了吗?” 杜衡还没有挣扎出一个结论, 不知觉外头已经安静了, 他的夫郎回来了屋子。 听到秦小满的声音, 他豁然开朗。 再怎么决定也是自己单方面的, 还得看小满的意思, 他想的话那自己乐得照办,他不想自己勉强也没用。 秦小满进屋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半晌却也没听见杜衡回答的声音, 他不免直起贼兮兮的腰, 大喇喇的走过去。 还真给睡着了。 他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可又理解,杜衡酒量不好,今儿席面儿吃了那么多酒,乏了早睡也是应当。 反正来日方长吧。 他坐在床沿边,正脱着裤子,忽然一只手从帐子里伸出来一把就圈住了他的腰,轻松给捞进了床铺上。 “人都走了?” 秦小满看着杜衡:“走了。” “你没睡啊?” 杜衡把秦小满塞进被子里,早春夜里可还冷的很:“没睡着。” 不过酒醒了,又养了精神,刚刚好。 做点别的不在话下。 “何必还惦记着外头的事情,我又不是料理不好。” 秦小满挪动身子和睡的暖呼呼的杜衡贴在一起。 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满的手:“我惦记的是今晚我们成亲。” 秦小满眼睛忽而亮起来,他连忙仰起头看着杜衡:“是啊。那我们可以生孩子了吗?” 杜衡轻笑了一声,有时候小满的直白是真不错。 见他这么主动,他就知道是这样,不免心里暗爽,不过看着人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单纯,他揣着那点鬼心思又有点不好意思。 欲拒还迎道:“忙了一日,你累不累啊?” “不累,再者这又费不了好一会儿的事。” “怎么会费不了好一会儿。”杜衡闻言干咳了一声,多少还是有点被打击到:“我只是酒量差了一点,身体没那么差。” 秦小满露出虎牙,一下子就翻到了杜衡的身上,动作麻利的伸手去解杜衡腰间的亵衣带子。 杜衡耳尖微红,看来完全是自己忧虑多了,小满像是能等的人吗。 这样也好,两个人在一起感情深浅也不是全然由时间长短决定的,他们也了解不少了,比当下很多人强得多。 合适,他心安由着秦小满扒了他的衣服。 “你好白啊。” 秦小满趴坐在杜衡的身上,看见杜衡光洁的皮肤,由衷感慨了一句。 杜衡被直勾勾的看的不好意思,伸手挡住了秦小满像看见什么稀罕物的眼睛。 他偏头吹了灯,屋里陷入黑暗,腿一抬就将秦小满压了下去。 摸索着正欲要动手动脚,秦小满却推了他一下:“你做什么啊,这样压着我都喘不过气了,还怎么睡啊。” “嗯?......那换个姿势吧。” 杜衡想着他不喜欢被正面压着,想让他趴着,秦小满却嚷着这样一样会睡不着。 杜衡怔了怔,顿了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不配合就不配合了:“不是说了要生孩子的嘛?” “生孩子归生孩子,跟压着我睡有什么干系。” “......” 杜衡沉默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确实是新手,并且小满还是个哥儿,可能有什么别的阴私风俗。 于是虚心求教:“不这样那怎么生?” 秦小满反而道:“该怎么生便怎么生呗。” “?” “啊?” “我记得小时候看见我爹和阿爹在屋里睡觉,爹光着膀子,没多久阿爹就有了弟弟。” 他大爹是读书人,不似村汉夏时热了就脱衣裳在地里光膀子,独和他小爹睡觉的时候光过。 虽没有人完完全全告诉他怎么生孩子,但这事儿久了不也就自己琢磨出来了嘛。 “......”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俩光膀子睡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还做了些别的?” 秦小满打了个哈欠:“那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睡觉了,大晚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脱了衣裳关着屋门吃饭吧。” 杜衡一时语塞,他到底在期待和纠结些什么,而下衣服都脱了同他说这个。 秦小满有些困倦了,缩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瞌睡虫就像是自己爬了出来一样。 杜衡就是没有洗澡,身上还有一点酒味,但身体还是很好闻,他很喜欢,于是抱住了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光膀子上。 感觉杜衡还没心思睡,他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像哄小孩儿一样:“相公快睡吧,睡好了才能生个漂亮的小孩儿。歪七扭八睡相不好,到时候孩子都不漂亮了。” 杜衡嘴里发苦。 “我能硬来吗?” 然则却是没等到回答,身旁的人呼吸已经平稳了,睡着睡着脸蛋儿贴在了他的肩上,均匀的呼吸喷在他了胸口。 他垂着眸子看了秦小满好一会儿,最后长喟了口气,轻轻把人扶正睡在枕头上,把亵衣重新穿上,起身去了一趟茅房。 回来时身子都凉了,重新回到被窝里可算好了些。 杜衡把睡的四仰八叉的哥儿搂进怀里,在微弱的光中,无奈的捏了一下秦小满的鼻子:“素日像朵小黄花儿,实则却是颗小白菜,谁教你这样的。” 怀里的人用安然的睡颜回答他,就是因为没人教才这样的。 杜衡叹了口气,心里宽慰自己,好歹是今儿哥儿睡觉没打呼不是。 翌日,两人起的有些晚。 杜衡夜里没如何睡着,起来时眼底一片乌青,神色微有些憔悴,倒是秦小满一夜好眠,起来生龙活虎的。 昨儿席面后剩下的菜汤汤水水的不少,好些的肉菜分送了前来帮忙的乡亲,眼下还剩着些猪肉汤,半边土鸡。 两人热了点剩菜汤吃,昨儿收拾了的桌凳和碗瓢堆了一灶房和一屋檐,今儿还得依次送还给各户人家。 秦小满套好牛车,跟杜衡一起把这些东西搬上车,赶着往桌凳的主人家去。 “满哥儿来了啊。” 秦小满把车停在院子外头,喊了一声:“吴夫郎,借了你们家的碗碟,给您送回来。” 他和杜衡跳下车,搬着东西进去,吴家也出来帮忙,跟着的还有过来闲聊的同村妇人。 几人一起把东西搬进了屋里。 杜衡在马车上清点还有没有剩下的东西,那夫郎和妇人瞧了他两眼,一同揶揄的笑了起来。 “吴夫郎,你点点齐了没?”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2节 秦小满把碗碟送进灶房,拍了拍手喊清点。 “拢共就那么几个碗碟,我一眼就扫出来了。” “那好,多谢夫郎借这些了,不然家里的席面儿都周展不开。”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作何,昨儿你们家的席面儿做的可真好,桌子都堆不下那么多菜了。你家里那个好生能干。” 说起杜衡秦小满就自得:“我相公的手艺那是没得说。” 夫郎和一起在屋里的妇人闻言又从窗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杜衡,捂嘴笑着拉住秦小满:“满哥儿你家里那个如何?厉不厉害?” 秦小满不解其意,但是看着两人笑得十分荡漾,自晓得他们在打趣,虽不知说的什么,但他相公必须什么都是厉害的,道:“那是当然。” 看着秦小满毫不避讳,全然不似才成亲的姑娘哥儿一般说起这个便一张脸臊的绯红,直不好意思,眼见人爽利,也更有了兴致:“真的!来了几次?” 秦小满更迷糊了些,实在是琢磨不出什么几次,为了不让人看扁,他也机灵,反问道:“那你们几次?” 夫郎和妇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笑的更凶了些。 闲来聚一起不说人长短和地里的事儿,也只有说几句诨话能引起人的共鸣和兴趣,便也同秦小满道:“我家那口子都上了年纪了,顶破天了两回,哪里能跟那二十来岁年轻力壮的相比,再不如年轻小子有力。” “谁说不是,时间也越来越短,大不如从前了。” 两个成亲几年的说起不免一阵叹息。 秦小满更是云里雾里了。 夫郎和妇人从感慨中回过身,却不打算放过秦小满的八卦:“快说说你们家杜衡啊!” 秦小满默了默,犹豫着伸出了手,正想比个三,妇人以为他伸出的是五个手指,直接惊呼:“五次!” 吴家夫郎也是瞪大了眼:“杜衡看着清瘦文弱,没想到这么厉害!” 秦小满正想解释,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再纠正了,他点点头:“没错,就是。” “满哥儿可真是好福气。”两个人眼中全然是羡慕:“这不单长得好,还能干。” “小满,好了吗?” 正说着,杜衡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秦小满急吼吼道:“那吴夫郎张娘子我就先去了,还要赶下家。” “欸,好。满哥儿空了又过来唠唠。” 秦小满极少有听到村里的妇人夫郎这般邀约,不明白是因为自己也成亲了跟他们一样了,还是因为方才聊到了他们的趣味上。 反正别人对他好言好语,他也就好说话:“行!” 看着人出了院子,吴家夫郎道:“我听人说瘦精精的有些还是很厉害的,没想到当真。” “这新婚燕尔的就是会闹腾,你瞧那杜衡,眼底都是青的,昨晚指不准闹了一夜。” “那满哥儿生龙活虎的。” “只有累死的牛,你听说有耕坏的地啊。” 说着两人又一道笑了起来。 杜衡看着回来的秦小满乐呵呵的,方才见着都是几个女眷,他便没跟着过去:“聊了些什么,说了这么久?” 秦小满扯着牛绳,直言道:“也不晓得她们笑些啥,老问我说你厉不厉害。” 杜衡闻言脸一红:“嗯?” “我说他们问……” 秦小满以为杜衡没有听清楚,又放大了些声音,话还没说完被杜衡赶紧止住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自然说厉害啊!” 杜衡摸了摸鼻子,依照秦小满的性子,他觉得这回答情理之中。 “不过他们又问什么几次,也不晓得在说些啥,我一句没听明白。” “……” 秦小满喜滋滋的看向杜衡:“我说五次,他们都羡慕的很呢!” “什么!” 杜衡闻言差点从马车上跳起来。 秦小满见身旁的人反应这么大,连忙勒住了缰绳:“咋的啦?” 杜衡心里五味杂陈,他扯出个笑:“没……就是觉得你挺会说话的,不过以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杜衡:肉都没吃到,你跟人说我吃了五碗! 第28章 “这回办席面儿置办吃食一杆子花销了两千多钱, 若不是二叔送了猪肉,花销的肯定还得多上一千钱。” 两口子把桌椅板凳送还以后,回到家里开始算起账来。 席面儿的钱是秦小满自己全部出的,比起杜衡的花销, 属实是算不得什么。 杜衡买了牛, 又买喜服, 大头去了十多两, 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本来想着两人一道过日子就都拿给秦小满保管, 但是秦小满没有要。 “那是你舅舅留给你的钱, 自己留着花便是, 要干点什么也不必都跟我伸手。” 秦小满知道自己的脾气有些直,真的管了钱捏的太死, 到时候让杜衡心里不舒坦。 现在才成亲自然是新婚情热, 什么都好, 等着日子长了万一就没有那么热乎了咋办。 他打心眼儿里还是怕让杜衡生出屈居寄人篱下的不快来,到时候扭头跑了。 常听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最不好留住的就是商人了, 不似是农户被土地给捆着, 想走也走不脱, 舍不得走。 “那好吧。” 杜衡没有就着这事儿争执。 理完账目, 便是清算席面儿上来的人送的礼了。 村户人家吃席面儿送的最多的就是些家禽, 鸡鸭最常见,也有送肉条肉干儿的,蛋也不少。 总之是能不拿钱的都不拿。 此次席面儿收到的礼钱不过才六十文。 两三斤重的鸡鸭倒是收到了八只, 肉条一斤重的有三四根, 鸡鸭鹅蛋的有一百二十个。 还有近些的亲戚送了米面油灯盐的, 零零散散不多。 秦小满草草折算了一下,收回的东西能值个一千多钱,也就是说席面儿办酒的钱还有一半全然自己出的。 他也没恼,反正办席面儿前准备东西就有心理准备了。 杜衡觉得挺新鲜的,把鸡鸭关到了自家院子里,这些散养走地家禽,肉是个顶个的香,等养大些遇见节日的时候吃再好不过了。 总之这场席面儿也算是完美收关,两人心里都去了一桩大事儿。 喜事办了以后,家里也趋于平静,这朝成亲倒是跟以前也没什么大的不同。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秦小满觉得就是跟杜衡睡一块儿再也不必寻什么话来说,他自个儿便会叫他进屋睡。 虽是家里去了一桩大事儿,但也不敢闲下,如今进了二月,眼看天气要暖和起来,三月就该陆续播种了,趁着现在还得把田地给翻出来。 春日光景过得极快,稍一耍闲就直接影响秋收,一年的收成从这时候就得忙。 新婚还没得腻歪就要投入到忙碌的春耕之中却也没有怨言,两人默契的起了大早,一个人负责烧饭,一个人把牲口给喂了,拾掇好家里天才蒙蒙亮。 秦小满把翻地的犁扛在肩头上,将牵牛的轻松活计让给杜衡。 有了牛,他早就盼着去耕地了。 “家里三十亩地和二十亩田,我去年只种了十亩的肥沃田地,剩下的四十亩都没如何种,有些荒了。那十亩田地我已经翻耕好了,今年把薄地给翻出来。” 秦小满道:“你说咱翻多少?” 杜衡拉着健硕的黄牛:“若是按照人力的话,一天不躲闲的干也才能翻出一两亩地来,但是有了牛可以翻两到三亩地,紧着些做活儿,播种的时候地能全部翻完。” 今年有了牛,秦小满心里就是想着把家里有的地都给翻耕出来,否则不是糟蹋了这牛。 但虽有牛,耕地也是劳累活儿,他自己没日没夜的干都不嫌苦,就怕杜衡吃不消。 “咱能耕多少就是多少,总之能比去年耕种的地多。” 两人乐呵着先拉着牛去了田里,预备先把田都给翻出来,到时候全部都能种稻谷,时间来得及就翻土地,秦小满心里没主意除了往年的庄稼还能种些什么,总之翻出来放着总没有错。 杜衡给牛套上犁,他只见过人赶牛犁地,自己还没亲自动过手,所谓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看着壮硕的牛他挽起裤脚有些蠢蠢欲动,却听见咚的一声,田里冰凉的水溅到了他脸上。 “你干啥呢?” 秦小满踩在田里,看着弓着背挽裤脚的杜衡,他放开犁,几步过去把杜衡挽起的裤脚又给扯了下去,将白皙匀称的小腿给遮上。 “我不把裤脚挽起下田要打湿的。” “这开春儿积雪才化不久,田里水深,水冻脚,泥巴也冻脚。你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 杜衡弯腰又要去拉裤脚:“哪里那么娇弱的。” 秦小满拦着不让他下去:“你脚先前折过,这骨头虽然长好了,但不如原来长的,受雪水泡着会疼。” “田边那块小地也是我们家的,你翻地,不翻田。” 杜衡站在田坎边上,看着挡着他的哥儿,微眯眼睛伸手捏了下他的脸:“成吧,听你的。” 秦小满从田里爬起来,他把小镰刀拿给杜衡:“这块地只有半亩,有两年没有耕种了,杂草长得到处都是,要先把杂草割了再翻。” 杜衡接过镰刀:“我晓得。” 看着过去割草的杜衡,秦小满笑的露出牙:“累就歇息,别紧着干,当心把腰伤到了。” 杜衡闻言干咳了一声,他都还没用上腰,倒不必秦小满说自己心里也有数好生护着。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3节 尖利的铁犁有黄牛在前头拉着,秦小满在后头推,犁头扎在泥巴里,牛壮实拖着不费力,干板的泥巴被翻起来,水田一会儿就浑浊了。 秦小满有力气,往日里翻地没有牛,又不像别人家有两个以上的劳力,可以用犁,用耙,自己只能用锄头像挖地一样来挖。 这朝可省力的很。 他挥着鞭子跑的飞快。 而杜衡蹲在地里割草,冬雪寒死了不少野草根子,长大开花的艾草虽是死了却还是立在土里,手指头那么大一根。 他挨着把半亩地的草割完,干草根子堆在一起,还能装回家做烧火柴。 这三分地没有被种植,不光是家里的田地多就舍下了,杜衡蹲在地里割下了扎根深的老草,锄头下去咯咯与沙子摩擦的声音刺耳,土壤薄而疏松,砂石子也多。 杜衡去过家里的肥地摘过菜,土壤肥沃,松软深厚,腐殖质层好,和这头野草根子深扎在里头吸干了不多水分的土地大相径庭。 “先前家里有这么多空闲着的地,你怎么没有租出去呢?” “我先前也是有想过给租出去的,可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 “村子里租地出去的大抵都是地主在做,寻常人户想把地租用出去少不得惹到地主,指不准会暗地里收拾你。我先前人缘口碑本就不好,要是租地出去眼热的定然前去地主那嚼舌根,到时候得罪了地主日子更不好过。” “如此倒是不如少赚点钱,也算是破财消灾保个平安。” 杜衡眉心一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着满哥儿一个人守着这些田地过到现在也当真是处处小心谨慎。 “相公,来吃点面饼吧。” 杜衡闻声收起锄头,抬头见着秦小满已经从田里起来,拿着面饼子过来,不知觉就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计。 他背心里微有些汗,干活儿是真饿肚子,早食分明没少吃,而下已经见饿了。 两人一起并肩坐在高土埂上,垂着两条腿吃家里带出来的面饼,再喝些水,风里有新草和泥土的味道,有两分惬意味道。 劳累后吃点饼子味道不比肉食差。 杜衡慢条斯理的吃着饼,看着田里的水全然浑浊了,黄牛甩着尾巴也在啃田坎上新长出来的细草。 “这么快就犁了半块田了。” 秦小满啃着饼乐呵道:“还是这牛有力,干起活儿来就是快。按照这般翻下去,家里的田五天就能翻完。” 杜衡见着秦小满额头上的汗水,他揉了揉他的脑袋,把自己剩下的半个饼递了过去。 “我够了,你吃。” “我吃不了多少,趁着还是热的吃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回去做饭。” 杜衡撕下了一大半的饼子送到秦小满嘴边。 秦小满笑眯眯的看着杜衡,没有接,但是张大嘴把饼给咬了。 他垂着眼睛吃的正香,一下子捉住了杜衡的手:“呀!你这手掌心都打起水泡了!” 杜衡看着被捏着平展开的手掌心,挨着手指的那块儿肉被锄头柄磨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但是并没有破皮儿。 秦小满两口把饼子咽下,他抓起杜衡的两只修长的手,埋头呼呼吹了两口,可心疼死他了:“我就说你这手不是做粗活儿的料,你可非要来。” 杜衡手心被吹的暖呼呼的,撩拨的他心痒,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他道:“等磨起了茧就好了。” 他拉起秦小满的手:“你的手心不就是因为长了茧才不觉得疼嘛。” “我那是打小就干活儿,能跟你现在磨出来的一样嘛。”秦小满夹着眉,有点子长辈思索事情的老成模样:“不行,你以后还是别跟着出来做活了。” 秦小满偏着头看杜衡:“要不然你继续读书科考吧。” 杜衡看着杜衡亮晶晶的眼睛,他弹了一下哥儿的额头:“那买书买笔的,要用的钱多不说,一旦是要下考场就没什么功夫下地了,虽然我现在干活儿没上手不如你快,但家里的劳力两个变一个,哪里忙的过来。” “成亲花销了些钱,但家里还有将近二十两银子,紧着些用还是够供你。” 杜衡其实也想过读书这件事,他没有完全打消念头,但是以前自己是进过学堂的,晓得读书何其费钱。 且科考还是长时间的事儿,寻常的童生秀才抵不得多少事儿,起码要考个举人家里才能靠着翻身。 这童生试每年都能考,院试两年一次,乡试三年一回,要是考个三五年的,家里还不得拖垮。 他想让小满过好日子,但是也不想自己现在就甩手清闲读书,小满一个人下苦力供着。 “过两年再预备这事儿吧,我空闲了也看书写写字,眼下耕种攒些钱在手上,到时候读书家里也不至于紧巴。” 秦小满默了默,村里也是一样有读书人. 有的是考了好几年没有点水花把家里拖垮了的,半途不读书了回来地耕种不得,又养着一身清高气,不肯在城里的大户人家里当个账房寻个差事儿做,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自然也有读书好的,地主家里的二儿子便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还寻了个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成亲,而今在城里都置买了屋舍过着好日子。 这些年的寒门贵子少了,也不晓得是不是世道不好,家里没有些底子的还真翻腾不起什么。 他爹以前也是童生,有多花费钱心里有些数,若是要供着杜衡读书,想有些名堂,那自然要有个好的条件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还有送去城里学堂读书的。 手头的钱能过好一阵儿,却不能一直好着,而且手里要有钱,没钱出点事借都借不来。 像是先前杜衡脚伤一样,没有钱那大夫能给你办事儿嘛。 还是杜衡想的周全一些。 “那你把这事儿放在心里,现在家里有牛了,我多耕地多种些粮食,家里光景好了就立马送你上城里读书。” 杜衡点了点头:“嗳。” 他这事事儿都替他着想的媳妇儿啊。 杜衡扣住秦小满的手掌,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你待会儿别紧着干了,做苦力活儿还老实巴交的,这性子不让人欺负才怪。” “自家的地还能不老实嘛。”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再卖力了,待会儿我检查你手。” “好好好。” 秦小满见杜衡答应这才满意的跳下土埂,正预备回田里,远处就传来一阵鞭炮声,远远的瞧见村里的主路上热闹的来了一行人。 走在前头的腰间拴着大红花,还有两个吹锣的,后头抬着的是个小花轿。 不必人介绍也晓得这是有人家办亲事。 “我们村子的?” 杜衡上前问了一声。 “今儿个赵家的结亲。” 秦小满伸长脖子想看看花轿里的新娘子,不为别的,办亲事大伙儿都想看新人。 “赵家的遍请了村里熟识的人家,独独没有请我,赵娘子还怕我上门闹呢。” “这赵家的倒是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杜衡道:“我们成亲的时候赵家好似也没来人。” “二叔请了,没来。” “瞧着还挺热闹,听说是外村一个家境不错的女子,赵娘子在咱村里都吹嘘遍了,这下总算是办了亲事。” 杜衡闻言握住了秦小满的手,磨掉了他手背上的泥,虽是并未开口说什么,可手心的温暖让秦小满心里暖呼呼的。 “那现在瞧着青梅竹马成亲了,是不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你诚心打趣我是不是!”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我要真会不痛快,当初就是赵娘子再不喜欢我也能挤到赵家家门里。” 杜衡觉得秦小满跟他脑袋上睡翘起的头发一样,坚韧顽固但实际又很柔软。 “那我当是庆幸你没有挤到赵家去。” 秦小满笑着对杜衡道:“都过去的事情了,我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就想把咱的地好好的翻出来播种上,秋时有个大丰收,到时候再供你科考呢。” 杜衡点点头:“肯定能有大丰收。” 随着天气暖和,村民也都把重心放在了地上,赵家的办完喜事后,村里再没听说谁家要办事的,倒是地里越发的热闹起来,乡野之间翻地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多。 杜衡跟着秦小满一连早出晚归的下了几天的地,日日挥着锄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他才切实体会到耕地有多劳累。 反而是秦小满干习惯了农活儿,今年有了黄牛耕地,虽是要开的地比往年都多,他却比往年都轻松,再者他惦记着攒钱让杜衡读书,更有些干劲儿。 杜衡也庆幸是买了牛回来,不然就靠着他和秦小满两个人的劳力还真干不了多少活计,虽说是人丁少吃的也少,但劳力也不如旁人,最为可惜的是还有那么的地给空闲着。 他瞧着旁的村户没有牛的人家,也是天蒙蒙亮着就下了地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哥儿,举家老小都在地里忙活。 用犁和耙翻地,农具放在田里地里,全靠人力来推拉,一个时辰下来就是皮糙肉厚的汉子肩膀上也得拉破一层皮。 两个壮力一天的劳作才能赶得上一头牛的耕作量,还得是不做闲散。 为此一齐在田地之间做活儿时,村民见着秦小满单手推着犁头,在水田里轻快的翻地时,别说是女子哥儿的羡慕,就是男人缓口气的时候都忍不住往秦家地里看。 “有牛就是好,这地翻的深还又松快。” “家里的肥地还好耕,薄地刨起来费力的很,拉一个时辰肩膀得落层皮。” 几个男人正站在田坎边上望着秦小满的牛,暖烘烘的春阳之中半眯着眼睛说话。 “这么些年没有牛还不是也过来啦,咱村里多的是没有牛的人家,日子不也照样过的好好的。” 赵家娘子扛着磨耙,后头跟着个身形健康姣好的年轻女子。 “赵娘子带着儿媳出来下地了啊?” 赵娘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是咧。” 一片地的村民闻声,都看向了精神气头好的很的赵娘子乐呵呵的甩着步子从村里的主路朝着山间前去。 赵家在山间常年不断水的地方有几亩好田,每年开春都要去精细拾腾,村里人眼红的程度不亚于秦小满家里的牛。 “这赵杞福气还真不小,那女子身段儿啧啧啧......” “城里两个包子都不如这一个。” 家里有头牛那是每个村户人的渴求,赵娘子说的松快也不过是安慰自己没有罢了。 但一群男人却没说这些,目光都落在了新鲜面孔上,笑着打趣说了些田间荤话。 “这些个汉子,大白日的地里啥话都说。” 秦小满听见妇人笑骂,说赵家的媳妇也出来了,忍不住好奇看了几眼,没瞧见正脸,但也看到了丰腴的背影,这般身形若不是家中光景好可养不出来,也怪不得赵娘子得意。 他瞥了一眼在旁头甩着锄头的杜衡,只瞧了一眼稀奇就再没看,一点不都像村里男人那么下流。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4节 秦小满偷着乐了一下。 “赵家的那个小娘子倒是不错,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赵家人丁单薄,为着娶这么个媳妇听说花了四五千的礼钱,这下子看是能跟赵家把香火旺起来的。” “礼钱是花了不少,不过那席面儿是办得真不如满哥儿家。” “肉菜拢共才四个也就罢了,一只鸡炖三锅汤,肉菜端到桌上都见不着肉,全是素菜还不够吃。” “当日去了十三桌的人,拢共准备了十二桌的酒菜,也没说再开一桌,结果每桌加凳子把人塞进去的。” “赵家还是咱们村里的上乘人户,实在是抠搜,人家满哥儿家里办的那场席面儿肉菜就有六个,哪样不是满碟子满盆的。听说去帮忙跑闲的最后散席还有肉分。” 秦小满听见村妇夫郎们埋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闲话,村里席面儿办的近的就容易被拉出来对比。 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听见自家的席面儿办得好并没有因此高兴,席面儿办得好那是因为家里狠花了钱出去这才都是好酒好肉。 不是为着图乡亲们一句好话,全然是因为和杜衡成亲他高兴而已。 他的心思尽数还是落在了赵家小娘子好生养的话上了,最近心里也有个小疑虑,但是忙着翻地干活儿,他也没有全然的烦恼。 而下听着大伙儿说闲,心里的疑虑又大了些。 见着没人注意,他轻轻撩起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子。 那扎眼的一株红晃的他心里不安生。 哥儿出生的时候身上就有颗鲜红欲滴的痣,以此来区分小孩子是哥儿还是男孩子,娃长大了骨骼面相长开,很容易能够区分出来哥儿和男子,但是小娃娃刚出生是很难辨别的,孕痣是唯一的区分。 以前他小爹在世的时候跟他说过,这孕痣等成家以后就消了,他一直都觉得很稀罕,这孕痣还能通灵长了眼睛不成,能瞧见他成家就自己消散了? 后头他见着自己大爹和小爹光着膀子睡一块儿,再有了弟弟,他琢磨着这玩意儿可能不是长眼睛通灵,是要夫妻睡了觉才行。 然则现在他跟杜衡也依葫芦画瓢,啥都办了,但是这手腕子上的东西还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 别的他不晓得,但是孕痣要是一直在,那肯定是不能有崽的。 他心里不上不下的,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有隐疾,他也不知道这种事儿该问谁去。 第29章 一连翻耕了半个月的地, 秦小满两头黑的忙碌,家里满打满算的五十亩地除却一开始就已经翻好的,剩下的四十亩地也已经全数翻完了。 而今一亩地不过四百多平,但接连干下来还是十分累人, 天晴落雨都没歇着, 一下子干完当夜回家步子都是松快的。 夜风徐徐, 秦小满牵着牛走在前头, 今儿多干了些时辰的活儿,赶着把最后的三分地也给拾腾完。 “这下不用再出来翻地了, 相公累了那么些日子, 明儿可以睡一大早上, 咱们再做点肉吃。” 秦小满嘀嘀咕咕的唠叨着,却是半天没听到答话的声音, 回头发现杜衡不见了。 他赶忙扯住牛, 着急往回走:“相公?” “杜衡!” “在这儿呢。” 杜衡笑着从土坎子边爬上来, 跟着手上还带了一捧桃李花枝。 入了三月,空气中已经有花的芬芳了,倒春寒的夜风之中, 花香味道更浓。 杜衡一早出门就发现土坡田坎子上的人高的野桃李树起了大花苞, 长得好的已经开了, 旷野上十分漂亮。 秦小满看着人面胜桃花的杜衡, 道:“村里的姑娘才喜欢摘花儿, 你怎的也手痒?” “我见家里有破边废弃不用了的陶罐,摘一把花回去插瓶家里也沾沾春意。” 秦小满侧身去抓住了杜衡的手:“行啦,快回家了!” 两人踩着夜色一路回家去。 今儿累了一整日, 洗了个澡早早上了床铺, 原以为会像前些日子一样累极了倒在床上须臾就能睡着, 许是干完了翻地的活儿,明日不必早起竟然松散睡不着了。 秦小满翻了个身,他面对着杜衡:“今天生不生孩子?” 杜衡正看着窗前放着的粉色桃花,新插的瓶,卧房好像多了一抹生机,听到小满的声音收回目光。 “噢~生吧。” 杜衡坐起身来,轻车熟路的自己脱光了衣服又躺回了被窝里。 屋里的灯没吹,秦小满瞅着侧躺在自己跟前的杜衡,光溜溜的,肤白姣好,锁骨明晰。 这人他带回来那日就已经见过了,那当儿瘦弱的皮包骨头,瞧着可不觉得多好看。 先前伤着脚隔三差五的吃肉食又没有做什么活儿养好了不少,长肉把干瘪的身体撑起来了。 这个月又做了体力活儿锻炼着身体,肉紧实后很匀称。 两人贴的近,他能清晰的嗅到杜衡身上洗澡过后暖暖清新的味道。 虽是先前忙着翻地,但是他也没忘记后嗣这种除却穿衣吃饭的大事儿,再乏再累也严格遵照着他十多年来对于生孩子的方式方法。 可他今儿看着杜衡更往日一样很配合的躺着,自己却是没来由的不满足,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就好似心口上有一把火憋着,光这么看着并不抵用。 他凑近了杜衡一些:“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崽?” 杜衡眉心微动,这样就是天荒地老也不会有崽,不过看见上挑着圆圆眼睛的哥儿,他怎么忍心让他不安:“不着急,我们才成亲呢。” 秦小满坚持:“可我想跟你有个崽。” 杜衡笑了一声,他把秦小满耳边的软发给捋好:“你都还是个崽,慢慢来吧。” 他一开始也头脑发热,心下澎湃过,但是经过新婚之夜以后,他又冷静了些下来。 小满什么都不懂,需要循序渐进慢慢引导,这些日子忙着耕地,小满比他还劳累,沾床两人就能睡着,实在不是办这些事的时机,也没工夫惦记这些歪心思。 他空了也还想着要怎么把这事儿同他说明白。 秦小满长吸了口气又叹了出去。 “不高兴啊?” 杜衡见着秦小满的神色,实在是像在撒娇,他忍不住微倾身在哥儿的唇上落下了个轻柔的吻。 秦小满心里揣着事儿,想告诉杜衡,但又怕他晓得了嫌弃。 被这么一亲,登时魂儿像飘了出来。 柔软的触感停留的时间太短,以至于让人惦记。 “你还是第一次点这灯的时候亲我。” “喜欢吗?” 秦小满嘿嘿一笑,伸手一把搂住了杜衡的脖子,压在他身上牛啃瓜一般,弄得杜衡一脸口水。 翌日,两人睡足了才起,外头已经大亮了。 秦小满去地里摘菜,今儿他和杜衡不必赶着下地,预备下面条吃。 杜衡在家里揉面,他出来摘点小葱和香菜,再者开春撒的小白菜籽已经长有两寸高了,都快可以移栽进单独的窝子里了,而下摘一把鲜嫩的煮面正好。 “秋月。” 秦小满看着离自家地里最近的姑娘,他招呼了一声。 “满哥儿,你也出来摘菜啊。” 秦小满点点头,随后也没跟人多唠嗑,又埋着脑袋继续扒菜苗,忽而他灵光一闪。 “秋月,我先前听乡亲们说你都会诊脉了?” 姑娘听到这话笑了笑:“没有,我只会点鸡毛蒜皮的,打小看着我爹给人开药看诊也就习得了点皮子功夫。” 秦小满闻言赶忙过去,他左右瞧着没人,道:“那你能帮我看看不?” 崔秋月诧异的看了秦小满一眼,见着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健的也不似有什么病:“你哪里不舒服吗?” 秦小满伸出胳膊:“你给我把把脉看看我有喜没!” “啊?” 崔秋月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直接的,乡野人家遮拦的都少,但那也是成亲多年上了年纪的人才这样,年轻人还是收敛着的,两人年纪还差不多,为此有些惊道:“你不是才成亲不久吗?” 旋即又想到虽是才成亲不久,可秦小满的丈夫却是去年底就过来了,这么说来也不奇怪。 “你帮我看看嘛!” 崔秋月没再说什么,旁的许她看诊不得,但是摸个喜脉还是没问题的。 她捏上秦小满的手腕,不过须臾,她小心的看着哥儿:“还没有呢。” 虽是情理之中,但秦小满还是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去。 崔秋月见状道:“你才成亲不久,不必着急的,村里多的是成亲了一两年才有孩子的人家,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秦小满没说话,他默着把撸的老高的袖子往回扯,崔秋月眼尖儿发现秦小满手弯处有一颗像痣大的红点:“满哥儿,你孕痣都还在,哪里能有孩子,这不是存心逗我玩儿嘛!” 秦小满闻言也看向了自己手弯上的红痣,眼见被人看见了,还是个姑娘,他没觉得有啥害臊的,索性想着这下把事情弄明白。 “是嘛,这不是没有孩子吗,所以这孕痣还在啊。” 崔秋月一梗:“也不是说怀上孩子才消失,是......” 这话叫她一个还没有成亲的姑娘说实在是害臊。 “是啥嘛,你倒是说啊!” “成亲了就没有了。” 秦小满蹙起眉头:“我这不是成亲了吗,那咋还有,是不是身子有疾?你放心就说,我扛得住。” 崔秋月见着秦小满这样,决心想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是和丈夫同房了以后就没有了。满哥儿是还没有和丈夫同房吗?” “怎么没有!成亲了天天都一屋子里睡!” 崔秋月脸一红:“那这......这恐怕......” 她没好意思说杜衡恐怕不行。 秦小满急了,连忙拽住崔秋月:“你是大夫,可就别支支吾吾的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5节 “你和你丈夫睡一起的时候有行夫妻之礼吗?” 崔秋月声音细若蚊虫,试探着再问了问。 秦小满一拍脑门儿:“那天席面儿上他吃酒醉了,我们是没喝交杯酒!” “.......” 崔秋月为难道:“不是这个!” “有没有再做别的事情?” “没别的了,忙了一日,大家都累了嘛,自是早早就睡下了。” 崔秋月又是一梗:“你们夫妻之礼都没行,这孕痣自然是不会消的,更别提有孩子了。” “那、”秦小满不解:“夫妻之礼怎么行啊?” “我......我一个没成亲的姑娘怎么晓得!” 崔秋月看着一脸恳切求教的秦小满,脸涨得通红,她捏着自己的手指。 “你自个儿回去问你相公去!” 秦小满道:“他瘸着脚我扶他去茅房他都臊着一张脸,哪里会晓得这些。” “男人天生就会,你回去问他就是了。”崔秋月脸热的很:“我、我先回去了。” 秦小满叹了口气,好歹是晓得原由了,虽又栽进了另一个笼子里。 瞅见崔秋月真的要走,他连忙叫住人,到自家地里薅了一大把小白菜给崔秋月:“谢谢啊,你可别把这事儿告诉旁人。” 崔秋月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这么羞臊的事情她才不好意思开口,不过面对秦小满送的菜,她还是没有拒绝。 崔家只三口人,没什么劳力种地,这些菜食自也是珍惜的,家里虽然有他爹的手艺挣钱,可她娘身子一直都不好,要用补药吊着,家里过得也一样紧巴。 秦小满这些日子一直便记挂着自己孕痣的事情,他又不好嚷嚷着让旁人晓得,憋闷在心里都快憋坏了,只怕自己身体有问题,今儿见了崔秋月心里的石头才落下了一半。 他撒着腿跑回去,钻进灶房看见杜衡便径直道:“夫妻之礼是怎么行的?” 第30章 正在揉面的杜衡手抖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站在门边气势汹汹的秦小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料想是出去的功夫怕是又遇见了村里的什么人。 秦小满喘着气过去,把摘的菜丢在灶台上:“你告诉我问的就是了。” 杜衡放下手头上的功夫,他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是想着能告诉他, 不过:“这事儿青天白日的如何说, 不害臊。” 秦小满被训了一句, 可杜衡的声音温和, 于他而言简直不痛不痒,反倒是让他更好奇了, 像是大家都晓得的一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一般。 “怎么就不能说了。” 他心里着急, 抓住杜衡满是面粉的手:“你快说!” “晚上说。” “不要, 我现在就要知道!” 秦小满在身后一把抱住杜衡的腰,不准他再去忙别的。 杜衡被他缠的紧了, 无奈道:“总让我把手给洗了吧。” 秦小满这才松开。 杜衡洗着手指的功夫揣摩要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他擦干净手把秦小满叫回了屋里。 看着眨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秦小满, 像一只无辜的小鹿,他脸有点发热。 杜衡凑到秦小满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小满微微偏头,把自己的耳朵抬高些, 想把杜衡的话听一字不落的听清楚, 而则凑的太近碰到了杜衡温软的嘴唇。 言语间轻暖的气从他耳尖上撩过, 像是春柳拂江, 荡起一层涟漪。 “明白了吗?” 杜衡说完抿了抿唇, 耳根已经红了一片。 “啊?” 秦小满望着杜衡心虚的眨了下眼睛,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 杜衡一顿,想着自己说的恐怕是太委婉, 哥儿理解不了。 他不免头疼, 总觉得这种东西教育起来有些难, 尤其是老师脸皮薄还经验短缺。 “要不然这样吧,我去县城一趟,正好要买插播的种子回来,顺便给你买些书。” 杜衡手心放在秦小满薄薄的背上,安抚和商量。 “书里会说这些吗?” “会。” 杜衡笃定。 秦小满是急性子,他现在就想知道,但是看他相公的为难之色,心下又了然。 他就跟崔秋月说嘛,杜衡哪里晓得这些。 还告诉他男人天生就会。 “那我去买就是了。” “不用,我去。” 秦小满挠了挠后脑勺,上县城不是什么辛苦活儿,他也就没跟杜衡争:“好吧,那我给你钱。” 杜衡摸了摸秦小满挠乱的头发:“我有钱,书册花不了多少。” 还是这种不入流的书。 原本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寻常的日子是不去县城的,今儿也不逢二四六,但秦小满还是催促着杜衡去一趟县城里,让他务必把东西带回家来。 他想赶着牛车送杜衡去县城,可杜衡说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低调着前去就好了。 秦小满自然是听他的。 “我快去快回,你提着篮子去山脚下挖些野菜吧,我又做馄饨给你吃。” 秦小满听这话高兴的直点头,早上说要吃面条也吃成,换成吃鲜肉馄饨他更高兴。 杜衡晓得他的性子,自己走了势必在家里左等右等,倒是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干,打发了时间免得着急。 三月里野菜的样数已经越发多了。 荠菜、苜蓿、水芹菜、蒲公英、车前草都陆续发了出来。 田地少的人家地里的那点菜不够家里吃,都要去挖些春野菜来填饱肚子,家里人口多的劳力出门下地了,像是妇孺孩子便出门挖野菜。 一则是野菜鲜嫩,是不用花钱的东西,二来春耕是场长久的力气活儿,家里负责餐食的女子哥儿要想尽法子让自家的劳力吃饱,如此秋收才有盼头。 秦小满往年是没有功夫去挖野菜的,自家那些地都拾腾不完,哪里还有时间干别的,春耕的时候总是没日没夜的干,堪堪才赶得上时节的进度。 而下他的日子过得好了,一日三顿饭顿顿不落下,扯着牛回家也像别人家一般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且今年还把荒地都翻了出来。 提着篮子到山脚下时,他才发现村子里好些人都在这边,像长在地里的白菜一样,这里蹲一个,那里蹲一个。 小铁锹把鲜嫩的野菜一颗颗的挖起来,在石头上抖抖泥土丢进篓子里。 秦小满还以为没啥人,不成想热闹的很。 山脚下的荒草地现在都被踩踏平了,四处都是被铁锹刨过的新土痕迹,他还想着挖点清香的荠菜做馅料,瞧这势头能挖到两颗旁的都不错了。 挖菜的村民看见又有人来不免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嘀咕了句:“满哥儿怎么也来了,他家里还缺两根野菜吃?” “谁晓得,就是算得精明,还来跟我们争两根野菜,全然是不顾穷人死活了。” 这头低声说了几句,有人扯着嗓子道:“满哥儿,听说你们家今年把手头的地都翻完了啊。那么多的地,你一个人种的完嘛?” 秦小满闻声望去见是孔家夫郎,他小爹娘家的一个表亲,自己叫小姨父。 昔年他爹去世的时候想跟他借土地种庄稼,只说借,也不提怎么分报酬,秦小满估摸是想白用,这白借的事情,他自然不答应。 见他不好说话,又改口说地里种出的庄稼一亩给他一石,秦小满种地晓得家里的薄地一亩不过产两石粮食,这小姨父怎么可能那么大方,说不准有歪心思,他任凭地空着也不借。 自己做事确实果决不周到,但也省的以后因为土地的事情扯皮,秦小满也见识不少,有的是不讲理的人借了亲戚土地种,种着种着就是自家的了。 秦小满不晓得他这小姨父是不是看自己孤弱也揣着这种心思,总之几年过去,都还惦记着他的地呢,这些年没得手可也没少在背后说他霸道没有孝心,还以为他不晓得。 而下杜衡来了,又见地都翻了出来,更是没了指望,自少不得阴阳怪气。 “我成家了,怎会一个人。” 孔夫郎笑了一声:“你家那个小郎君席面儿的时候我也见过,细皮嫩肉的,不说我还以为是个哥儿呢,两杯酒下肚就站不稳了,那能扛得起锄头帮你耕地嘛?” 诸人听到取笑都跟着笑了起来。 秦小满也不恼,他就是喜欢杜衡那样子,而下是要给他个魁梧高大的他还看不上呢。 “他不是给我买了牛嘛,自是用不着费多少力气。” 秦小满说完,转而又看向孔夫郎:“小姨父家里的三小哥哥不是也定好了人家,聘礼给的不少吧?” 孔夫郎被反问一茬给问住了,神色不自然的酸道:“我们这等穷人家,自是跟你比不得。” 秦小满直言:“那你还嫌弃我相公,我自当是以为小姨父的女婿好的不得了,这么一说看来小姨父的眼光高,什么男子都瞧不上。” 孔夫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再没开口。 周遭看热闹的掩着嘴偷笑。 孔夫郎脸上更是挂不住,索性挽着篮子去了另一片地。 秦小满轻哼了一声,独自继续挖了会儿野菜,下午些时候才回家去。 倒是赶了巧,前脚刚进院子,后脚杜衡就回来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6节 他赶忙就迎了上去:“怎么样,买到了没?”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 “那快给我啊!” 杜衡按住秦小满的爪子:“我这还提着东西呢,着急什么。” 秦小满闻言赶忙把杜衡提着的东西接下,跑着进屋去。 杜衡带回来了一斤鲜猪肉,还有些豆种,杂七杂八的装了一小麻袋,秦小满提着草估摸了下,可能有两三斤重。 虽是好奇杜衡买这些,但心里更急切的还是要书册,以前他爹拿着书要教他读书认字的时候,他扭身就跑,而下却是急吼吼的讨要书册,还真是说不清。 杜衡从怀里取出一本指头厚的册子,还没递出去就被秦小满抢了过去。 着急忙慌的直接展开,也并未从第一页开始翻。 他埋着脑袋看书册里的内容,疏忽间眼睛睁大,随后啪的一声合上。 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看向杜衡,人跟呆了一样,长咽了口唾沫。 杜衡看着这眼睛里震惊和不可思议,估摸着这人怕是一下子翻着图画的了,他干咳了一声,伸手要去把书册拿回来:“惊着了?” 秦小满脑子里揣着图册上纠缠在一起的小人的样子,只有身形,没有画脸,而下看着杜衡的面孔顺势就给代进了空白的小人儿脸上,忽而脸有些热。 怪不得成亲那夜杜衡要趴在他身体上。 他破天荒的有些害臊,但又有些激动,把书册夹到自己腋下:“我自个儿再看看,你、你先擀面皮儿吧,好了我来跟你一道包馄饨。” 杜衡捏了下秦小满的手:“晚上再看吧。” 秦小满却径直把杜衡推去了灶房:“你快去,我都馋了。” 话音刚落,他自个儿就蹿去了屋里。 杜衡站在原地,看着撒腿跑的跟只猴子一样的秦小满,又看了一眼篮子里的几根野菜。 无奈叹了口气,他这纯纯落成工具人了呗。 第31章 夜里, 秦小满洗漱完毕早早躺进了被窝。 晚饭两人吃了炒肉,按照往常秦小满晚上肯定要做几场活儿才肯歇下,不然觉得对不起这一顿吃食。 不过今儿却是一反常态。 平素都是杜衡先回房间,他在外头倒腾半天才回屋子去, 今儿却嚷着说要给杜衡先把被窝暖好。 杜衡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没有戳破, 由着他先回房, 自己洗漱完了关好门锁才进去。 进屋的时候便见着人侧躺在床上,被子盖着鼓了个包, 两只眼睛跟着他动。 若是条小狗这时候保管在摇尾巴了。 杜衡褪下外衣, 秦小满双眼不离他片刻的看着他上了床。 “你…….”杜衡一时语塞:“看明白了?” 秦小满连忙道:“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杜衡摸了摸秦小满的头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他躺进睡暖和的被子里, 顺势把爬起来的秦小满也给抓了回去。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胆子很大, 素日里动手动脚的, 像是不明白的?嗯?” 秦小满默了默,他要是早知道男子和小哥儿之间会有这些,那说不准也就不会那么不害臊无差别对待了。 “小爹去的早, 我啥也只晓得一知半解的。” 秦小满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 他把袖子撸起, 露出手腕。 “你看。” 杜衡闻言握住那小麦色的胳膊, 平素里干活儿很是有力, 未有外衣遮挡下的手臂却十分纤细。 手腕上那抹海棠红的小痣,吸引着他的视线,指腹不由得轻轻从红痣上滑过。 异于光滑皮肤凸起的触感, 他想着这是小哥儿特有的红痣, 抚摸着不免生出些旖旎的想法。 “我见成亲了这红痣也不消, 还以为自己身体有问题,要不是今天在外头碰见了崔大夫家的秋月,还得蒙在鼓里。” 杜衡闻言松了口气,还好是遇见的大夫家里人:“以后有什么就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我是你相公,不是外人。” “嗯。” 秦小满心里暖呼呼的,亲昵的蹭了一下杜衡的脸。 不等杜衡沉迷其中,小满忽然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出白日里看的那本手指厚的书册。 “我识的字不多,今儿倒是把图册都看了,但有好些字都不认得,两行字里就能有十几个不认识的字,夹在其间要紧的读不明白。” 秦小满翻开书:“你教我认认成不?” 杜衡有些不自然,不过先时听秦熊说过小满打小就皮不好学,而今能主动要求教他认不认得的字也是难得的积极。 再者这般温声细语的同他请求,他自也只有应上一句:“好。” 秦小满缩在杜衡的怀里,侧着身体立马翻开那册子,而下有先生在可算能通读一场。 杜衡与秦小满一致的侧躺,只不过手在秦小满的腰间把人圈着。 小满安静不同他说话,他的目光也从哥儿的头顶默不作声的落在了书册上。 年少气盛的时候也曾有躲在被窝里拿着通讯工具浏览过一些□□和电影,但是和人一起学习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另一半,刺激程度有点过分深了。 杜衡先看红了脸,他正想躲开目光。 衣角却被扯了一下,好学的哥儿指头落在书页上:“这两个字念什么?笔画太多了,我不认得。” “.......” “你快说啊!” 杜衡发红的脸先诉说着难以启齿,但在催促中嘴里还是蹦出了两个字。 “吸吮。” 秦小满若有所思:“怎么个吸法,作何不把图配在这里留字特别标注呢?也通俗易懂嘛。我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会标注。” 杜衡听着骂骂咧咧的指责,他干咳了一声:“这是不入流的书,跟秦先生读的诗书怎么能一样。” 秦小满轻哼了一声,目光又放回了书页上。 不过片刻:“那这呢,顶什么?” 杜衡看着书上顶撞抽插几个字,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出口,闭上嘴的同时跟着闭上的还有眼睛。 秦小满不解其意,半天不见杜衡回答自己,他偏过头去,看着合着眼睛的人,锤了他一下:“干嘛啊,不准睡!” 杜衡双颊发烫,忽而睁开眼睛:“小满,就是我说了这字读什么你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小满蹙眉:“你瞧不起我啊?” “怎么会,只是我想到有一个法子让你能够通晓其意。” “嗯?”秦小满睁大眼睛:“那你不早说!” 杜衡微咳了一下,他提前给人做好心理建设:“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经验匮乏,要是弄疼你或者是没有达到你的预期的话,你要多担待。” 秦小满眨了下眼睛,脑子里又闪出交叠的小人儿,没等他答应还是不答应,有人就开始行动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杜衡急着去办一件事。 翌日,比人先爬起来的三月阳光从窗棂前跳过,落在了屋里摔的细碎。 秦小满揉着眼睛,睡过头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一点也不灵醒。 看着屋子里落下的没有温度晨阳,自知时辰不早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贪睡到太阳上山自己还没起床了。 虽晓得并未有人会训斥起晚,他还是一股脑从床上爬了起来,旋即他就在床上紧紧的抿了下唇。 “醒了?” 杜衡听到动静从外头进来,到屋里就见着站在床上的哥儿一脸苦瓜相,他赶紧过去想把他抱下来:“刚起来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秦小满没拒绝杜衡的怀抱,借着力下床把脚塞进了鞋子,这空隙里杜衡给他拿来了衣服。 他一边伸展胳膊把身体套进衣服里,一边瞪着杜衡。 “怎么了?” “我现在身体疼,还不是怪你弄得。” “而且!” 秦小满到嘴边的话要脱口而出,但是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嘴上总算是有了点遮拦。 他跟杜衡竖出了食指,一根食指:“我还跟村里的乡亲吹出了那么多。” 杜衡正低着头在系衣带,闻言抬头看见小满眼睛瞪的圆溜,旁的可以不说,但是说起这个必须得辩驳:“你一直喊疼,我自然只有停下。” “而且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嘛,要是疼或者是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不能这样。” 秦小满哼了一声:“我又没有答应。” 杜衡拍了拍他的手背:“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秦小满回头看着杜衡:“你是说哪样?” “每一样。” 秦小满抿了下唇,他忽而想到什么,连忙把自己的袖子撸起,见着手腕变得光滑,那颗陪着他好些年的红痣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登时吐了口气。 虽说昨晚上的事情没有让他觉得十分满意,但好在是孕痣没了,这说明他和寻常哥儿是一样的,不是怪胎,如此没再嘀咕。 但还是跑到床边去把昨天看的书册丢给杜衡,很翻脸不认书道:“全是骗人的。” 写的什么□□,他是半分没觉着,昨晚上自己喊疼,看杜衡的样子也没觉得多舒坦,还不如亲两口快活。 不过流程倒是相差不多,以后也用不上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7节 杜衡把书收好放回了抽屉里,看着坐在凳子上还在一脸想不通的秦小满,他不免心疼,正欲过去安慰一番。 秦小满却先抬起头看了过来:“下次再试试,要是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杜衡被秦小满的话给笑到。 “你别光笑啊!” “好,听你的。” 现在土地是翻耕出来了,两人预备着要播种。 今年天气暖和,杜衡把要播种的稻谷种子先给浸种,二十亩的田都要下种子。 按经验,一亩田的稻秧就可以分种二十五亩稻田。 刨除坏死长势不好的稻秧,撒一亩田的稻种很合适。 稻田自是没有旁的说的,全数用来种植稻谷就可以了,但是家里的三十亩土地还要另行安排。 往年秦小满只种植十来亩的地,主要种植玉米和地瓜,再者按照时节种植些当季的瓜果和蔬菜。 产量中等,给朝廷缴纳了粮产后,剩下的刚刚够吃和养着一点家禽牲口。 为此这几年秦小满都没有攒下什么钱,自己也过得很节俭。 杜衡这次去城里花了些钱买了菽,其中有大豆这种品种;再者还有有芦粟,又叫高粱;捎带又买了油菜籽。 这些大都是春播秋收的农作物。 种子的价格比拿出来贩卖食用的豆子菜籽价格要高不少,全因这些种子是从作物里挑出最好的进行晾晒处理过,杜衡杂七杂八的买入种子就花费了上百文。 农户若非实在是粮食不够吃把预备的粮种给吃了,春播的时候才会去买种子,否则谁也舍不得花费两三倍的价格去购买。 秦小满翻看着杜衡买回来的种子,他抓了一把圆滚滚的黄豆在手里,这玩意儿是做豆腐、豆酱的原料,在城里价格卖的也高。 许多农户都很看重它能卖出的价格,但是这豆子不好种植,产量不高,占了土地收获不多点,土地紧俏不够用的人家都不愿意冒风险种黄豆。 他不免有些微犯难,有些种子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播过,担心不能种好。 一旦种进地里,就要人力去管理,种子坏死也就罢了,这损失算不得大,更大的是占用的土地,花费的时间等等。 “前两年五福叔也种黄豆,一连折腾了两年收获都小,听说今年都不打算种了。” 秦小满望着杜衡:“他可是村里的老农户了,很会种地的,种这豆子也没赚什么钱,只堪堪持平不亏损。” “别担心,我知道怎么种植,今年土地都开出来了,只种玉米和地瓜未免有些可惜。” 秦小满心里不太放心,但又不想打击杜衡的积极性。 光口头上说,想必杜衡也不能听进心里,总要惦记着这事儿,大不了累点,就依他的意思种些,到时候亏了也就长了记性。 “好吧,那今年就把你买回来的种子都下地里。” 第32章 三月初的光景里, 村户一派热火朝天的播种。 率先要培育的就是自家的秧田。 稻谷从播种到成熟要历经四个步骤,首先是浸稻种,接下来才是播种。 播种前会用稻秆把稻谷种子包起来在水里浸泡,待到泡过的稻谷种子发芽了, 这才将种子密密麻麻的洒进泥巴翻耙的细软水田里, 而这块田被称作为秧田。 待到秧田里长高出来的稻秧有一个月后, 再把这些稻秧连根扯起来分别栽到其余水田。 分栽以后, 待到秋时稻谷成熟就可以进行收割了。 而下三月间正是播种的时候。 秦小满和杜衡两口子把发芽的稻子撒进秧田里,今年暖和, 稻谷发芽率不错, 浸泡的稻谷种子差不多都发芽了。 一亩地的秧田半天都用不了就可以拾腾好。 撒秧不费功夫, 忧虑的是撒种后天气变冷,又怕虫害。 这年头没有胶布可以笼在秧田上头, 给稻秧保暖, 还能防止鸟雀跳进田里吃稻秧。 尤其是才播种的日子里, 这些稻谷才发芽吐出个白生生的嫩芽,鸟雀跳进田里会啄食。 这时候就要靠人守着呵斥想飞来的鸟雀,但人总不能一直守在田里, 于是旷野田地之间就多了许多的稻草人, 立在田里土地上, 在风中摇晃吓退鸟雀。 “满哥儿, 今年你们两口子育下一亩田的秧苗啊, 是要种不少田噢。到时候我这秧苗要是不够啊,怕是要管你们借点。” “我相公说糟践下来后还不晓得够不够分栽咧,拢共种不了多少田。” “一亩田的秧苗, 够分栽二三十亩田了, 你家里不是二十亩田嘛, 怎么都够了。这稻秧分栽也不能种的太密,不然要互相阴着,田里肥力不够收成不好。” 搭话的中年男人腆着脸道:“你不会是借口不想借稻秧给姨父吧,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这孩子可太较真了!” 中年男子笑仰了一下下巴。 看着年轻的小两口撒完秧苗后又在秧田边的地里忙碌,他眼尖儿一下子瞧见麻袋里装的是菜籽,光着脚从田里走了过去。 “这是孔姨父。” 瞧着过来的中年男人,秦小满虽然很不爽,还是跟杜衡介绍了一声。 杜衡客气的叫了人。 “哎哟,这不是书生嘛,没想到还会下地呢。”孔照祥凑过去:“今年还要点菜籽啊,真不错咧。” 说着就在麻袋里抓了一把菜籽起来:“哎呦,这菜籽种好着咧,是城里买的还是自家留的啊?” “城里买的。”杜衡实诚说道,如此有些廉耻心的也不会提出要人家的种子的话。 孔照祥却充耳不闻,说着说着就想把抓起来看的油菜籽要往自己兜里装:“我们家里还没有种过这油菜,今年也撒两颗看看咧。” “姨父想种那可得赶紧去买些种子了,要是错过了时节可就种不成了。” 秦小满眼疾手快抓住了孔照祥的手,拽着人不松开。 孔照祥的手被捏的生疼,只好龇牙把手里的种子放了回去。 小满这才丢开了他的手,孔照祥连忙甩了甩手:“你这哥儿手劲比那牛还大,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看你认真的,不说是亲戚还是乡亲咧,小气的很。” 男人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继续到自家秧田里去忙碌了。 杜衡蹙起眉:“这就是你先前跟我说的爱贪便宜小肚鸡肠的姨父?” “可不就是他嘛,偏生地还离咱们家的这么近,烦人的很。咱们要把地看好了,指不准就来偷我们的菜苗。” 杜衡看着气鼓鼓的哥儿笑了一声:“不会吧。” “那是你没见识过他们一家的德行。又懒又爱贪便宜。”秦小满骂咧道:“大伙儿都忙着开始撒稻种了,他还搁那儿耙秧田。” “你看看他们那水田,水都没有多少,都不能叫水田得叫干田了。每年收成不好只在那儿怨声载道的,也不想想干啥收成不好。” 杜衡顺了顺秦小满的背:“好了,别生气,管旁人的。我把地理好你可以撒菜籽种了。” “嗯。” 秦小满把种子洒了,杜衡又在种子上头撒了一层细腻的薄土。 两人晚些时候忙完才收工回去。 开春以后白日子长了,秦小满早早催促着杜衡回屋去睡,地头的事儿忙完夫妻的事儿也还有的忙。 过了两日,夜里下了场春雨,滴滴答答细细绵绵的下得有一个多时辰。 次日,窗户亮起来的时候秦小满也醒了。 “年前定下的小猪已经可以出圈了,我今儿去背回来。” 一早上秦小满一边穿衣服一边对杜衡说道。 杜衡打了个哈欠,轻轻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腰:“把牛赶去运吧,背着多重啊。” 秦小满腰缩往后躲了些,他抓住杜衡的修长的手:“我腰还疼呢,昨晚上只比前头好一点点。” “是吗,昨晚上有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小满也没急着争辩,眼睛转悠了会儿,他趴到杜衡的胸口前:“下回换我在上头呗。” “啊?” 杜衡闻声从床上爬起来,他看着一脸认真的秦小满,迟疑了一会儿,旋即又敛眉笑了起来。 看来是尝到甜头了,这哥儿。 “啊什么啊,就说成不成吧。” 杜衡捏了捏秦小满的脸:“成。” 秦小满见他答应,喜滋滋的在杜衡额头上亲了一口:“起床!” 两人吃了早饭赶着牛车去了一趟村民家捉了一对小乳猪,花费了将近一千文。 “这两只小猪养到过年,养壮实些卖掉,不单成本钱能回来,还可以赚上不少。” 往年他都只养一只,今年土地扩耕,牲口也多添了,他心里美的很。 “过年的时候你再做点香肠嘛,二叔同我说前些日子他在城里碰见堂叔,他说我们年初送他的香肠味道很好。” “好啊。” 两人正说着,杜衡看见主路旁头的田里水比下雨前深了一点:“我去看一眼我们的秧田怎么样了。” “昨儿那点小雨不碍事。” 秦小满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勒停了牛,跟着杜衡一起去看秧田。 “呀!田里的水咋变得这么浅了!” 秦小满还没有到田边就嚷了出来,远瞧着自家的水田里的水浅薄的只面住泥巴,他还不信,紧着步子跑到田坎边发觉还真没看错。 “昨儿夜里下雨,怎的田里的水不多反倒是少了!” “那便是你田里的水太多了把田坎冲垮了嘛。” 一道声音传过来,秦小满才见着下头那块田的田弯处走出来正在撒稻种的两口子,正是他姨父和小姨父。 秦小满瞧见两口子的田倒是水汪汪的,起码三个指节深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8节 “你把我家田坎挖了口子,让水流你们田里!” 杜衡看着流水出去的缺口,连忙刨泥巴给堵住,眼虽是瞧不出到底是人力抛开的还是水冲垮的,但是那点春雨确实不至于冲垮田坎。 他查看田坎的功夫,秦小满已经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一个纵身就跳到了下头的田里。 “你们竟然敢挖我的堤,我跟你们没完!” “欸!你这哥儿,说话可得凭证据,你瞧见我挖你田堤了啊!?” 两口子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看见跳下田的小满一下子就怂了,连忙往后退:“满哥儿,你可不敢打人!我、我告诉你,你要是动手我可……..杜衡,杜衡,快拉着你家满哥儿啊!” “小满,别动手!” 杜衡赶紧绕着跑下田去,他一把抱住哥儿的腰,气鼓鼓的人浑身蓄满了力,要不是自己两只手勒着,人就要动拳脚了。 两口子见着秦小满活像眼睛发红的小牛犊,属实也有些怵,好在是稻种已经撒完了,两人可以借故赶紧走。 “什么人呐,对着亲戚还想动手动脚的,走,回去了。” 秦小满眼瞧着两口子离开,他挣脱开杜衡:“你干嘛啊!这明摆着就是他们两口子干的,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还想着使坏!” 杜衡拉着秦小满的手,耐心道:“你要是真给他们两拳头,到时候反咬咱一口,指不得还要赔他医药钱。” “我就是气,这种人就该邦邦给他两下!” 秦小满扬起脚冲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空踹了几脚。 “恶人自有天收,他们把水引到自己田里不见得是好事。” 杜衡牵着秦小满上了田坎,迎面来的风吹到脸发冷。 水田里蓄积的水太深,洒下的稻谷未曾全然沉底,大风过来荡漾起水波,平撒下的稻谷被吹刮堆积在了一块儿。 秦小满怔怔的瞧着,他侧身看了一眼杜衡。 杜衡笑道:“他要是不窃咱们田里的水也不得遭这场灾害,就等着他们着急去吧。” 他爬去上一块梯田里,在那一块自家的田里开了个小缺口。 幸而是两块田都是自家的,秧田也选在了底下的那一块,缺水可以从上一块梯田放。 如若不然,还得去河里挑水过来,孔家的属实也是心眼儿坏。 “缓着些,咱们家的也才播了落日,根苗没有长稳。” “我在最边上开的口子,不会冲着稻种。” 两人守着水缓慢流到了秧田里蓄到一指节才封上。 孔家两口子本身也不是村里勤劳的那一批农户,稻种撒下后的两三天里没有落雨,又见着秦小满跟杜衡扎了三四个稻草人插在秧田和旁头的地里。 杜衡扎的稻草人栩栩如生,又用料子轻的破布在稻草人身上系着,就是吹点小风那布条也飘的老高,鸠雀都不敢飞到这片儿来。 两口子占了这便宜,撒了种子后过了四五天才想着来看看稻秧的长势。 一到田边就号了出来:“俺家的稻秧咋长这模样了!” 地里锄草种地的村民听见一声粗噶的喊叫声,见着孔照祥在自家田坎上又跳又叫,活像条发了疯的牲口。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又没有落雨暴晒的,照祥喊个啥?” 村长也在地里播种,见状停下锄头问了一句:“照祥,咋的啦?” 那人哪里有心思回话,一个劲儿在自家田埂前跳脚。 “这是咋的了嘛。” 村长见人不答话,丢下活儿上前去瞧,村民见着村长都过去了,连忙也跟着过去看热闹。 “呀!照祥,你家的稻秧咋的团在了一起,是不是撒稻种的时候没有撒匀啊?” 村民在围上田坎,孔家秧田的稻种一团一团的在水深的凹陷窝子里,春日里已经长出芽孢的种子沾着泥土本就很快能扎根,眼下这稻谷已经四五日了,早长进了泥里。 稻秧开长本是喜人的事情,但是团在一起太密集了会影响稻秧的长势不说,到时候分栽更是不好分开。 孔照祥着急的直跺脚:“就是手再抖也不会撒的这么不匀!” “那说不准噢。” 秦小满过来看自家的秧田,老远就见着他那姨父的田埂上聚集了许多村民,就晓得孔照祥总算是发现了他田里的秧苗长的不对。 他赶紧拉着杜衡跑过去,生怕慢了错过了热闹。 “是你!就是你把我的秧苗弄成这样的!” 孔照祥看着秦小满抱着双手走过来,一脸瞧好戏的样子,恶狠狠的就要上去拽秦小满。 “照祥,你胡闹什么呢!” 村长呵斥了一声,两个年轻的壮力一把拉住孔照祥不许他生事儿。 杜衡下意识的也拉着秦小满,他倒不是怕孔家那个冲过来打到小满,实则是怕小满炸毛起来给孔照祥几下。 小满一点不怵:“我倒是想有本事给你弄成这样,那撒到了田里的稻谷我咋给你刨到一起去?莫不是一锄头一锄头的勾过去的。” 大伙儿也觉得不可能,就算真的有过节,但农忙时节里谁有这么多空功夫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一时间大家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孔照祥,满哥儿脾性本来就不好,一个做长辈的还这么跟人家闹像什么样子,再者这事儿本来就跟小满没关系。 还是村里的老庄稼汉五福叔蹲在田坎上,伸手拨了拨田里的水:“照祥啊,你这秧田里的水太深了,是不是播种的时候起风了?这八成是撒播的时候种子没有沉底,风大搅动水把种子给卷在一块儿了。” “啊?” 孔照祥听着村里的老庄稼人这么说,竟然急哭了起来:“那我这稻秧咋办啊!” “要不然把长一块儿的都用密钉耙子给耙散开吧,反正才播不久。” “那哪成,都已经生根扎泥里了,虽说不深,但是那耙子一耙伤了稻秧根子,耙开也不一定长。” 村民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也没个结论。 秧田是春耕的关键,但说到底不是自家出了事儿,大伙儿也只是出点子派不上用场的主意,没真着急。 眼见着孔照祥一个人在那儿嚎叫,还是五福叔道:“怕是不成了,这秧田不敢去折腾洒下的种子,干脆赶着时间还早,赶紧再开一块田撒谷种吧。” “且不说家里没有几亩田可用,这重新料理一块田出来撒播种子又得花钱,家里才多少点稻谷啊。” 村长这时也发话道:“谁让你把秧田里蓄那么多水的,撒播天气也不看好。” “再者这都撒播好几天了,咋的今儿才发觉嘛,平素也不来盯着些。” 孔照祥自知是吃了哑巴亏,心里是又悔恨又伤心,却又是不甘:“满哥儿,你天天过来看自家的秧田,见着我家的稻秧不对也不说一声,是没把我当亲戚的!” 秦小满冷笑了一声:“姨父你讲不讲理,这究竟是谁家的田,自己看管不好还怪起旁人来了。这阵子农活儿那么忙,我来也只瞧一眼自家的秧田,谁有功夫给你守着你家的田啊!” “是嘛,照祥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这么说啊,谁也没义务帮你看着田的。” 村民难得帮着秦小满说了一次话。 诸人一通相劝,秦小满也挤着进去假心假意的安抚了两句。 孔照祥见着秦小满,心里更是火大,但是大伙儿都在,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朝要损失稻谷不说,只怕耽误了时节。 心里有气也没地儿撒,被大家劝着赶紧去开新的田来补撒种子了。 第33章 秦小满见着孔家倒霉一场, 心情大好,与此同时又把自家下了种子的地看得更牢实了些。 四月里有清明,谚语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这个月按照常例是要培育玉米和地瓜, 今年格外要种植的还有杜衡要求的黄豆以及芦粟。 经过三月份种植的考察, 秦小满发现杜衡是真的会种地的, 且不说究竟懂得多少, 但是比一般的读书先生要好许多,至少说的头头是道, 锄草翻地都是明白的。 于是四月份里, 他干脆让杜衡把自买回家的种子带去播种, 而自己去忙以前自己经常种植的那些庄稼。 今年开的地比往年多了起码三倍,翻耕的话有牛确实快, 但是播种就用不上牛了。 为了能让土地都种植上庄稼不糟蹋, 秦小满今年终于决定请人来帮忙自己料理播种。 这件事还得到了杜衡的肯定。 秦小满请了先前帮他砍柴的山坳人家过来帮忙, 那边的几户人家是村里最穷的,田地很少,自然比寻常人家先耕种完。 他以借用牛半天的条件请到了三户人家, 一下子有四个人帮着播种。 杜衡没有下地去跟着一群夫郎妇人耕作, 人家是要过来干一天的活儿, 别的不说, 午饭是要包下的。 他就负责今天的午饭。 做个饭对于杜衡来说轻车熟路, 前一日他就从灶上摘下了一块腊肉放在洗米水里泡着,预备用来炖菜招待帮忙的乡亲。 提前预备好了菜,当日就不必那么着急。 自己买回来的豆子和芦粟从小满那儿分到了两亩地来折腾。 家里的肥地秦小满都用做种植要紧的粮食了, 他只争取到了两亩介于薄地和肥地之间的土地。 杜衡很珍视这两亩地, 像是单独分给他以后就由着他自行处理的地一样, 可施展空间很大,自己自然是认真对待。 再者他也是肩负重任,小满种植的庄稼是用来照顾家里新接回来的两条小白猪的,自己要种植的是经济作物,以后读书的钱就靠自己拾腾了。 黄豆要想高产,关键在于土地肥沃,雨水是否充足,以及锄草松地是否勤勉。 雨水是老天爷安排,锄草这一点杜衡没问题,如此再能改变的就是土壤的肥沃程度。 想要改变贫瘠的土地是大多数农户的愿望,一亩良田产粮两石左右,薄田地随着贫瘠程度少产粮食一半甚至更多。 若是把有限的土地都培育的肥沃,如此即便是土地少,那粮食产量也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了。 那让土壤肥沃的方法除却精细耕作锄草筛走砂石外,那就是给土地施肥。 而今农户给土地施肥多用草皮树叶,以及用粪便,不计较是人的还是牲口的。 为此村里时常为着一坨粪便而发生争吵的事情,贫寒人家出门内急赶不回去都想着赶到自家地里解决,人口粪便不够自然就只有出去捡放在外头的牲口的。 秦家现在有两只小猪还有十来只鸡鸭,外带还有一头壮牛。 家里肥地的粪已经比好些人家的多了,但是要肥沃四十亩的薄地,那还是捉襟见肘。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39节 秦小满也收集了许多的草皮树叶和粪便混合在一起,待着发酵之后,庄稼秧苗分栽时,一个窝子施一点肥用。 杜衡没有跟秦小满争这为数不多的肥料,寻着去了一趟先前到自家来买过一回柴火的葛大叔家去。 葛家虽然在城里有点小买卖做,经营着一处小小的油坊,家境自然比村里干守着几亩地的庄稼人条件要好许多。 这是手艺人的回报。 但毕竟是小本买卖,自家有地也一样没有荒废,为了节约成本自家地里种植着油菜,田里也撒稻。 杜衡过去的时候人家正忙着,儿子儿媳的都已经下地去忙活了,家里只有噶大叔和他的媳妇儿在家里榨油。 冬日里种植的萝卜由着开花也长籽,老两口这阵儿就在榨萝卜籽的油。 葛家的围墙修的高,但是杜衡还是在院子外头就闻见了很香的菜油味道。 先时从村里的主路路过的时,经常都可以看见有人在这外头唠嗑驻足,听小满说是家里买不起油的乡亲。 嘴里馋那一口油水味,来这头闻闻就是吃不到也能解解馋。 “你要买枯饼?” 葛大叔刚榨好了一斤油,正在屋里吃水歇气,听到敲门声以为又是乡亲过来借钱要买播种农具的。 他心里一阵厌烦,开了院门见着是张白生生的脸。 在秦家他是见过一回秦小满的,办酒的时候老两口在城里做生意没能去,家里的小辈去吃了席面儿,还说办得很好。 葛大叔觉得杜衡斯斯文文的,生的又好看,同龄男子可能会因为妒忌而厌烦他,但是长辈却更宽厚慈爱些,对杜衡印象挺好的。 再者秦家家境不差,现在他们家也都没有牛,秦小满家里却有了。 不论是村户人家亦或者是什么,倘若不是差距太大的红眼的话,总是潜意识里会对家境不错的人客气些。 他把杜衡请进了屋里,还叫媳妇儿给倒了杯热水。 听说杜衡要买细籽榨去油脂后的渣滓,他有些意外。 以前刚做榨油生意的时候倒是也有些村民不懂这手艺想来买点枯饼,总以为榨干的枯饼上还浸留着油水,想拿回去吃。 结果看见榨的跟干树叶一样毫无水分的枯饼后大失所望,久而久之再没人要说买了。 芝麻榨油出的枯饼老两口会自留着,灾年的时候会有贫苦人家买来吃。 但是这些年没有太大的灾害,光景还过得去,自也就没有人买这枯饼吃了。 “是。” 葛大叔不免问了一句:“你买来作甚?” “自是有些用处的。” 葛大叔见人不想说,他也没有追着去问,把人引着去了屋里。 屋里装着几大箩筐的枯饼,芝麻籽的、萝卜籽的、油菜籽的都有。 枯饼脱了油也不重,一大筐子不过才十来斤。 葛大叔见着杜衡瞧了枯饼也坚持要,没如何卖过枯饼,也不好以芝麻枯饼的价格卖他。 思量了一会儿,不分什么枯饼,混着以五文钱一筐子卖给他。 杜衡脑子里没有这玩意儿的价格标准,但是听到价格也觉得不贵,于是答应了下来。 当日就付了葛大叔三十文钱,说以后有了枯饼都叫他。 葛大叔不见得多热乎,倒是葛大娘子见着杜衡生的好看又讲礼,很愿意跟他做买卖,拉着他说以后都卖给他。 杜衡先背着两筐子的枯饼回了自家地里,江枯饼粉碎做肥料埋撒进了土壤中。 这些枯饼不仅可以肥地,肥田也是极好的肥料,不似粪便没有发酵好容易把庄稼给烧死,且肥沃力度也十分的可观。 田地贫瘠的人家会以出卖劳力或者是银钱去买粪便,他买旁的肥料也不为过。 撒了三分地的枯饼,杜衡瞧着时间不早了。 他把背篓藏在土埂边用草给掩盖上,到田边洗了个手,从菜地里摘了点小菜准备回家做饭。 中午五个人,请人做活儿,饭菜上自然是要比两个人吃的粗茶淡饭要丰盛一些。 杜衡煮了两升米,准备做个腊肉炖白菜,然后去年熏的一页猪肝儿用做蒸来切盘,南瓜煮个白水。 已经盘算才发觉全都是汤水菜,虽然农户人家大多吃这些,多的是人家还吃不起腊肉,但杜衡还是想着再做个什么菜时,外头响起了声音:“满哥儿!” 杜衡出去,见着来的是秦小竹。 “小满下地去了,还没回来。” 秦小竹见着只有杜衡在,春来减去厚重的冬衣,暖阳下大家都穿的单薄了许多。 眼前的人虽只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粗衣布履,甚至袖口上还有一块大大的补丁,但是那挺拔的身段套个麻袋好像都很惹眼。 说话温和又不急不缓的,让人如沐春风。 秦小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径直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摘的些槐花,我爹让我拿些过来。” “谢谢。” 杜衡没客气的接了下来。 秦小竹眉心微动,没说什么,扭身就跑了。 杜衡本意还想叫人喝口热水的。 今儿秦雄家里也在忙着播种玉米的事情,二叔家里的地不比小满家少。 虽说家里人口不少,但是李晚菊和秦小竹不怎么下地,主要料理着家里几个老少爷们的饭食,洗衣什么的。 秦雄又要四处去宰猪上城里卖猪肉,他还离不得家里的牛,为此几十亩的田地主要都是他大堂兄跟二堂兄在忙活。 当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虽说秦雄和他二哥时常都说忙不过来就喊他们帮忙,但秦小满还是想着请人帮自己也没打算让他二叔家里再操心他的事儿。 杜衡拎着清香的槐花进屋去,正好能做个槐花炒蛋。 和小满办喜事的时候乡亲送的鸡蛋那么多,这春耕下地劳累的时候,秦小满每天早上都煮两个吃,现在也还剩下不少。 鸡蛋鸭蛋的不能久放,放的时间长了是要坏的。 吃了总比是坏了让人舒坦。 待到午时,杜衡把腊肉切好,听到外头传来轻快的说话声,他便知道人回来了,赶忙端了一盆热水到院子里的石桥上。 “收活儿了?快来洗洗手吧。” “满哥儿,你家的可真好,肯在家里操持。不像是我们家里的,回来跟个老太爷一样往椅子上一摊,不是叫吃饭屁股都不挪动一下。” 几人一起干了一上午的活儿都热络了起来。 秦小满从不吝啬对杜衡的夸赞:“那是,我相公就是这么贤惠!” 杜衡笑着摸了一下走到身旁来的哥儿的后脑勺,接过他扛着的锄头:“不许乱用词儿。” 秦小满嘿嘿笑了一声,招呼着人去洗手。 杜衡趁着功夫进去把菜盛到盆子里,端去堂屋。 秦小满洗了手也跑进去帮忙摆饭,招呼乡亲进去喝水吃饭了。 几个村民在院子里洗手就闻到了肉香味,一年半载的才吃的上回肉,早就被肉香味馋的不行了。 在别人家里却还是要保持着客气,这朝受秦小满的招呼便没再客气。 上桌见着一大蒸笼的白米饭,不单有腊肉,竟还切了一盘子的猪肝儿,又瞧着还有一大叠槐花炒蛋。 “小满,你们家这做的菜也太多了!” “没两个菜大伙儿可别嫌弃,这干下力气的活儿也没做什么。大家可别客气,快动筷子吧!” 秦小满说的是客气话。 腊肉可算是稀罕吃食了,不单是肉菜香,腌制腊肉少不得放盐,算是两样精贵的东西合做一个吃食里,吃上一块儿都好得很。 更何况秦家的腊肉做的还挺咸口。 几个人都村里的穷户,这一顿吃的跟过节似的。 肚子里能装下三大碗的米饭,但是出门在外没有干这么丢人的事情,肉和饭都控着量的吃。 这么一顿招待人的饭,主人家做的丰盛,帮忙的人会更尽心的出力,回去也会夸主家会做人,热情好客,以后有事情会更乐意来帮忙。 旁人也见其口碑好,好喊动。 而前去帮忙的人吃饭也要吃的得当,吃多了主人家笑话,觉得你贪吃以后就不叫你帮忙了,若是吃的太少了,主家会觉得自己招待不周。 总之一顿饭里学问还不少。 杜衡饭菜准备的丰盛,来帮忙的乡亲可以多吃些,一顿饭吃的很融洽,主客都满意。 吃了午饭,几人在院子里消食做了会儿,不等秦小满开口说下地,倒是乡亲催促着秦小满去地里干活儿。 大家午饭吃的很饱,不好意思久坐,只觉得多干会儿活儿才能回报。 秦小满只好又领着人下地去,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活儿了。 玉米播种,会先用牲畜粪便和一片湿度适中的稀泥,然后像是搓汤圆一样把泥搓圆挨着放一排,玉米种子就按在泥汤圆上。 待到玉米种子发芽,长到两寸长左右的时候再把泥汤圆搬去地里分栽。 这样玉米种子不易灾害,且还长得秀。 今儿干的就是播种的活儿,只是秦小满地宽,所以要搓的泥汤圆儿就多些。 乡亲都开口了,秦小满也只有带着大伙儿回地里。 杜衡收拾完家里,自己也去了地里继续去干今天剩下的活儿。 晚上不用再提供招待的餐饭,并且中午剩下了些肉和菜,晚上两人直接热剩菜吃,不必过多忙碌。 他计划着干脆把两亩地都给施肥上,早些下肥料,遇上下雨枯饼腐烂了以后被土壤吸收,土地就能肥一点了。 杜衡干的正起劲,忽而腰背那一截被轻轻锤了两下。 “你怎么过来了?” 秦小满吐掉了手里的狗尾草:“自然是忙完了育苗的事儿过来看看你了。” “这么快?”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0节 “大伙儿干活卖力,快的很。” 秦小满抓起杜衡背篓里的枯饼凑在鼻子前闻了一下,他远远的瞧着还以为是牛粪,心想哪里来的那么多牛粪供杜衡霍霍,闻到上头一股糊香味,他才晓得是枯饼。 “你哪里来的,用这个肥地?” 杜衡直言枯饼的来源,秦小满瞪大了眼睛:“你五文钱一筐给买的!” “怎么了?” 秦小满简单一算,好像买一担粪水的话要上十文呢,不过这玩意儿有肥力,比得上粪水嘛。 杜衡看着那双满是狐疑的眼睛,道:“这枯饼啊,芝麻萝卜籽的枯饼是肥力最好的,油菜籽次之,肥力是不差的。” 秦小满重来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能肥土,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大菜叶子,直接抖开,里面顿时扭动着滚出来了好几条蚯蚓。 “你说能肥就能肥吧,左右是比粪水价格实惠。” 秦小满虽然对杜衡的耕种道理不太苟同,但是相公就只一个,而且还貌美如花。 这生的斯文白净还懂识字诗书的,要么在书院泡着,要么是个大少爷给人供着。 他们家这个的待遇实在太差了,竟然在太阳底下弓着腰给庄稼地施肥,便是他胡闹,秦小满也给惯着,由着折腾。 秦小满帮着杜衡把另外一亩地也给施了枯饼肥料,中途枯饼不够了,还又去葛家背了两筐来。 第34章 葛家今年榨油多, 出的枯饼也多,杜衡眼见有现成的肥料,劝说了秦小满去葛家买枯饼,把家里的田都给施点肥。 再过些日子稻秧就要分栽了, 只怕离开了肥沃的秧田生长不好, 提前肥一下田很有必要。 而下家里有条件的村户也在往田里撒粪水。 秦小满本就耐不住杜衡的磨, 这人还在办事前说, 他自然答应的很快。 事后也品性很好的没有反悔,还跑去葛家绕价, 框数拿的多了还肯便宜一两文。 于是四月中上旬的时候, 村民都守着自家的那点牲口粪水肥料时, 一连几日都见着杜衡背着个背篓在自家田里走来走去的撒着枯饼。 “杜衡,你勤快着咧, 天天都下地。不过这枯饼能肥地吗?瞧你日日都揉碎了往田里丢。” “能。”杜衡耐心道:“叔不是也用树皮叶子做肥料嘛, 这枯饼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那是用粪水混着浇灌在地里的, 你这干是枯饼,怎能一样。” 杜衡难自知难解释清楚,便笑笑。 当着杜衡诸人看热闹打声招呼说句客套话, 背地里大伙儿都说是个傻小子。 以前做少爷的哪里会农耕桑麻, 瞎折腾费银子, 也只有秦小满会由着他胡闹。 不过村民觉得瞎闹归瞎闹, 到底是个肯干勤快的主儿, 三四月里时时都能在地里见到人,有心种地总比在家里躺着做懒汉强些。 为此大伙儿跟秦小满唠嗑的时候,虽不赞同杜衡用枯饼肥地的事儿, 但还是夸他勤劳。 秦小满既是答应了杜衡由着他去捣腾, 也不管村民说什么, 更是没时间去管。 很快就到了四月底,家里的玉米种子发芽长了三四片叶子出来,每天清晨玉米秧的的正中间都有一滴亮晶晶的露水。 今年的秧苗长的秀,秦小满很满意。 眨眼就到了秧苗分栽的时候,忙碌不过来他只有再去请先前来帮忙的人,这头忙过了,稻秧也要分栽,春耕时节就没能松口气的时候。 杜衡肥完了地后,把黄豆芦粟给播种了,也一样忙着分栽他的油菜。 整个三四月都是在忙碌中度过。 一直到五月上旬里,稻秧都分栽好了,村里也绝大多数人家都料理好了稻田,秦家小两口松了口气,整个村子的村民也松了口气。 村野一片盎然绿意,天气晴明,微有些初夏的意味了。 天亮的越来越早,夜来的越来越迟,白日的时间拉长了好多。 这当口上秦雄过来了一趟,说他家大小子的亲事定下了,要在这个月里办喜事儿。 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日。 秦小满倒也不奇怪,去年底的时候就有来往了,现在农忙告一段落,村户要办事儿的自然会紧着时间准备办。 先前自己成亲的时候他二叔和两个堂兄帮忙跑前跑后的,这回他大堂哥成亲自然也要帮着简单张罗一下。 秦小满便承诺把牛车借给他二叔用,虽说家里本来有一个了,但是上城里置办东西还有借桌椅板凳的都要用上。 两个的话更周展的开些。 “杜衡,到时候你来给我记人情簿子,做账房先生。” 杜衡笑着先恭喜了秦雄两句,随后笑道:“好啊。” 这位置没有点小出息,村里人可还不让做呢,他可这是沾亲戚的光了。 说完这喜事儿,秦雄乐呵呵的去了,估摸着是先来通知了他们家,随后就跟着去把别家也给通知了。 “我们办席面儿的时候二叔送了半头猪肉,席面儿上的猪肉都是二叔白送的肉,为着这事儿没少跟二婶吵。” 秦小满合计着:“这下大堂兄成亲可也得破费一场,送点像样的东西。” 少不得是要大花一笔。 近些的亲戚家里办事儿,人情往来都不得了。 杜衡应承道:“你说的不错,肉就不必想了,二叔定然自己会准备。” 他摸了摸下巴:“过两日去县城里看看吧,瞧着置办点什么家什合适。” 小两口讨论了一会儿,一致觉得送什么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还是先把这要开销的一大笔人情钱先赚着。 这开年到现在,小半年了,还没有一点收入进账呢,春耕的开销倒是不少。 手头上虽然还有些积蓄,这光出不进可不是长久之相,再说还要攒钱以后杜衡读书呢。 秦小满把心思落在了自家的山林上。 “先前一直忙着田地里庄稼的事情,现在都已经分栽下地了,这几日也不用锄草,我预备去山上挖笋。” 去年冬天没有刨到几根冬笋,春笋却是好刨,都冲出土了,有眼睛的都能挖到。 “四月里下雨的时候我上了一趟山,竹林里的笋子冒头长了好多出来,今年忙着地里的事情都没如何去巡山,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偷笋。” 杜衡道:“那我跟你一起上山看看吧。” 秦小满没拒绝,他就是想杜衡跟他一起上山去。 山上人少寂寥,便是杜衡不干活儿跟着他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两人做早饭的时候煮了四个鸡蛋,又蒸了两大块南瓜,预备拿到山上去吃。 饭后,两人背着背篓,又拿了锄头和砍菜刀,趁着太阳还没有爬起来上了山。 一场春后,去年被雪冻死的草藤全都被新长出来的野草给代替了,整个山头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忙碌春耕的时候上山的人总归比平素要少,羊肠小道都被杂草给遮掩了一半去。 秦小满让杜衡走在自己后头,省的被露水打湿了鞋子跟裤脚。 他用长镰刀一边打露水,一边就把长到路上的杂草给砍掉。 “山头这边的杂草这么多,明儿我就在这边割牛草了。” 今天他们家的大牛被前来帮忙种地的乡亲给借走去用了,秦小满怪不习惯的。 两人爬到山上,太阳刚从从里之中升起,温和的阳光从挺拔高直,而竹叶繁茂的成竹中撒下,光芒斑驳细碎了一地。 深褐色圆圆胖乎的春笋高矮各异,在竹林里吸着晨露生长。 “春笋长的最快,上回我来好些笋子才破土冒尖儿,现在长得高的比你个头还高,矮的也有三四寸了。” 杜衡放下背篓,看着一林子里的春笋:“今年的春笋长的不少,多挖一些回去,不然笋子太多土地肥力不够都长不成竹子。” “每年都要来挖的。” 秦小满在竹林里转了两圈,看见边界上翻出的新土,料定是有人来挖过他们家的笋,每年都这样,只要没有林子里四处都给挖过,他倒也不会太计较。 杜衡看着巡山的主子,没跟着他一起转,自己已经耐不住性子,选了一颗不算高的笋子拍了怕,晃掉了笋子上的露水,挥着锄头开干了。 他还是小时候在外婆家里的时候跟着去挖过笋子,只不过跟眼下的楠竹笋不是一个品种。 比起挖地,这活儿可要新奇不少。 两人挖了大半日的时间,笋子已经码的山高,秦小满估摸有一两百斤。 春笋个头很大,包着笋衣寻寻常常一根就有上十斤。 两人把笋子挪到平旷的地带,小满下山去把借出的牛牵回家套了车走大路把笋子给运下了山。 家里的竹林也不大,能挖走的笋子今儿也差不多给挖掉,余下的都是健壮留着长成竹子的。 只看过些日子还有没有新长出来的笋,要是有还能收一批,长得太迟的笋子一般都长不成竹子,不去挖掉也只有让他干死在地里。 两人运着笋子到家里天已经擦黑了。 卸下东西,杜衡去做饭,秦小满在院子里喂牛。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自家牛有没有出毛病他才放下心来,自家的牲口别人可不会像自己那么爱惜。 吃了晚饭,两人在院子里剥了些笋,切开送了一些给秦雄家里,又送了一些给住的最近的邻居。 两人商量着留下一部分先不剥外衣,明儿拉去县城里卖鲜笋。 剥开了一部分挖坏了或是成色不好的,当夜就煮过水,留了一根最嫩的用水泡着,明天可以做来吃。 其余的杜衡用了半根切滚刀放进了泡菜坛子里,大部分切做长条放在簸箕晾着。 夜里灶膛的火给埋上,就把簸箕放在锅炉的位置烤笋干儿。 这样笋子可以贮存很久,要吃的时候抓一把出来用水泡发,拿来炖腊肉或者是炒菜都很好吃。 且干货拿到城里的小铺卖价格也比鲜笋的价格高不少。 翌日天还才蒙蒙亮,杜衡准备起身去做早饭,两人吃了要一起去县城里。 秦小满躺在床上不想动,昨儿夜里他跟杜衡在床上闹腾了些时候。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1节 自打两人初次试过,后续跟进了一下,眼瞧着是熟能生巧,技术有所进步。 可这当头忙着春耕,两人日日的累的够呛,夜里躺床上都没默契的没有想别的,很快就睡着了。 杜衡还心中有所感慨,当初小满说趁着农忙前把事情办了,他还觉得哥儿太孟浪疯魔。 身在其中才知这乃是经验所谈。 昨儿上山劳作了一日也累,不过想着今日不做农活儿只是上县城,相比较做农活儿可轻松多了。 小满自没有放过跟杜衡亲热的机会。 “再睡一会儿,咱们到县城里去吃吧。” “上县城的日子,出摊儿的商贩可多,面条包子馄饨馒头,吃点什么都好。” 杜衡听着被窝里传来的声音软乎乎的,是真没睡醒夹着一点清醒的语气说的话。 秦小满鲜少有这种时候,杜衡心下跟着秦小满的声音一样软下去,便又躺回了被窝里,在秦小满的耳朵上亲了一口。 “那便再睡一会儿吧。” 杜衡其实是全然清醒了,他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晨起时间,农忙时早养成了生物钟。 不过被窝里的秦小满又暖和又软乎,他怎么舍得爬起身,索性就枕着枕头看着闭眼还在贪睡的小哥儿。 秦小满撒着头发,安然睡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凶悍。 他肤色并不白皙,呈现的是小麦一样的颜色,很有活力生机。 又生的是单眼皮,像这般人畜无害的时候看着很显年纪小。 杜衡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手,秦小满半梦半醒的,也不躲开,反倒是十分信任的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杜衡的手。 他心中一动,伸手干脆把秦小满圈到了怀里,搂着他睡了一炷香的时辰。 秦小满睡美了,起床伸了个懒腰,见着窗子外头天已经大亮。 他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体面些的衣服,一边道:“都怨你昨晚上折腾那么久。” 杜衡早穿整好,坐在一头的椅子上等着他,听到这话,破觉得这哥儿有些翻脸不认人。 到底是做了几个月的夫妻,杜衡一个脸皮薄的人也会出口申辩了:“那怪谁在外头胡乱侃下那许多次数的。” 秦小满吃瘪,也是吃了以前不懂人事的亏,而且他发觉杜衡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欺负了。 于是哼哼了一声,穿着衣服自顾自的跑了。 两人出发去县城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村口上都没有见着要上县城的村民。 秦小满想捡几个人去县城赚铜板的心思落空,村民步行都到官道半路了。 抵达县城,秦小满依言去了城门口支起的摊子,一人要了一碗面吃。 现在面条六文钱一碗,价格一直倒是没怎么涨,不过面条却是越来越少了。 若是想真填饱肚子,起码要吃两碗才成。 秦小满吸溜着面条,以前做孩子的时候觉得县城里的面条老好吃了,缠着长辈上县城就贪嘴这点子吃的。 也不晓得现在是成家长大了,还是说面摊师傅的手艺不如以前了。 “要不是加了猪骨炖的高汤,这面条还不如你做的。” 秦小满从身上掏出十二文钱,数了两遍才给摊主儿,他觉得这面条吃的不值当。 杜衡慢条斯理的吃完面:“那以后都吃我做的,我也给你熬高汤。” 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帕子,给秦小满擦了一下沾在嘴角的汤汁。 旁头等面正在瞧杜衡的小姑娘见状,颇有些伤怀的扭回了头。 秦小满道:“那还不如做馄饨呢,我最喜欢吃你包的。” “得,今天要是笋子卖的好,回去给你做笋丁鲜肉馅儿的馄饨。” 秦小满光是听着就已经咽口水了,催着杜衡赶紧上牛车,进城叫卖去。 第35章 这个时节春笋多, 算是应季的山珍。 秦小满家里有竹林,整个县城的农户也有不少是有竹林的。 两人赶着牛车进去,一路上都有零散碰见卖笋的。 杜衡前去问了问价格,一连问了几处, 都是两文到三文之间浮动, 价格卖的很低, 比鲜美的冬笋价格便宜了两倍有多。 但是便宜也有便宜的道理, 春笋数量多,好收集, 一颗就能抵得上好几颗的冬笋重。 “咱们就卖两文钱一斤吧, 不讨高价格。” 村户小贩大抵都是卖这个价格, 卖三文的一般是从村户手里买来再二次销售的固定蔬菜摊主。 秦小满答应,两人幸在有牛车, 不必担着担子四处跑, 也不用支开摊子。 赶着牛就能一边叫卖, 一边运着笋子走。 “春笋咧,新鲜的春笋!” 秦小满站在板车上,插着腰便开始大声的吆喝, 一点也不觉得羞臊。 城里人来人往, 喧闹不堪, 若是吆喝声小了, 旁人根本听不见。 杜衡连忙扯住牛, 怕牛行走拖动了板车害小满摔跟头。 他见着人扯着嗓子吆喝,旁的小贩也喊的更大声了些,似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 几厢比着声音大, 客却没邀到两个。 杜衡看着如此吃力卖点东西实属不容易, 要是有循环播放的扩音器就好了。 他白日做梦一般的想着, 抬头瞧见了街市旁的一间书坊。 秦小满喊的嗓子干,在板车上蹲下身子正准备拿葫芦喝点热水。 倒是没等他去找,葫芦就被递了过来,连盖儿都已经揭开了。 秦小满冲杜衡笑了笑,扬起脖子咕咕咕的喝了好几口。 “你歇会儿,换我来吆喝吧。” 秦小满喝足了水,用袖子擦了擦葫芦嘴,道:“你脸皮薄,说话声音都不大,哪里做得来这种吆喝的事儿。” “不碍事的,我来就成。你只管照应过来买笋的人。” 杜衡就晓得秦小满肯定不让他叫卖,他总觉得自己应当是娇矜的。 “那你拿着这个试试。” 秦小满垂眸,见着杜衡不晓得什么时候鼓捣了个厚纸板圈成的圆筒。 一头很小,一头很大,像是田里的牵牛花儿。 杜衡给他示范了一遍:“嘴对着这头小的说话。” 秦小满听见从纸板里传出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感觉,不过声音还真大了一些。 他觉得很稀奇,连忙接过试着吆喝。 果然,自己声音小了些,传出去的声音还是跟先前一样。 声音真的有没有大许是有待查证,不过街市上的人看着秦小满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个纸筒吆喝属实让他们觉得稀奇。 三个两个的围了过来,询问道:“这是干啥啊?” “新鲜的春笋,才从山上挖下的,两文钱一斤。” 杜衡见着有人前来看热闹,连忙抱起笋子推销。 “不剥笋衣还要两文一斤啊!” “哪里,剥了两文。这不是为了保持新鲜嘛,由着您挑好了就给您剥。” “这还差不多。” “小伙子生的当真是周正,你跟我选一颗嘛。” 杜衡连忙取笋子,招呼着给剥开,他手指修长,秀如茭白,围观看热闹瞧着这么一双手剥笋不比看杂技差。 这买东西的就是有个心理,觉得哪里围着的人多,便是和旁头的摊子卖的一样,那高低也要凑上去看看热闹。 越是挤,人越多,旁人越是觉得这家的东西有过人之处。 要么是价格实惠,要么就是笋子新鲜,要不然那么多人干啥不去别家看,不去别家买,非要再这儿挤着呢。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快到午时饭点人才少了下去。 牛车上装的一百来斤笋子,剥开的笋衣装了一大篮子,笋子被挑选的零碎,只剩下两三根卖相不大好的了。 “这半根左右都是已经剥开笋衣了,不能久放,就一文钱一斤卖给我吧。” 买笋的人都提着篮子走的差不多了,独剩下个老太太还缠在牛车前,要杜衡一文钱一斤的价格卖。 先前当着旁头的客人在,杜衡不肯答应,而下见着已经没有旁人他才道:“看在老太太等了这么久的份儿上便低价卖您半颗,可千万不能同别人和别的商贩说我们这个价格卖的。” “好,好!” 杜衡把剩下的半根笋子放进了老太太的篮子里,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他也长吐了一口气。 “今儿真不错,咱们卖了六十三文钱。” 杜衡闻声看见坐在板车上的秦小满,又是吆喝又是剥笋的,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把胎发给打湿了。 他给人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倒也不枉一番辛劳。 “虽是不敌先前卖酱菜挣钱,可却是我卖笋赚的最多的一回。” 秦小满把铜板全数装在荷包里,拿给杜衡揣着。 他喜滋滋的:“走,逛逛去。” 两人一齐去选秦家老大新婚的礼品。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2节 像是这般的近亲,可以送被褥餐具等一系东西。 不过秦小满看他二叔的意思眼下并没有分家的打算,所以就不适宜送桌椅板凳餐具这些东西。 但成亲了就算不分家也会独辟一间屋子给小两口住,秦小满觉得可以送被褥,这总是两口子单独用得上的东西。 “被褥衣柜这些怕是堂嫂娘家可能会做陪嫁。” “那该送什么啊?” 秦小满一时间犯了难。 杜衡道:“这堂嫂是嫁过来的,进一个新的家,心中难免有畏怯和不安。不妨东西往堂嫂能用的东西这块儿想,到时候收到你的贺礼,也晓得秦家同辈有好相与的人。” 秦小满登时一拍大腿:“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便一道去了一趟布行,买了四匹好料子,男子用的花色和女子用的花色各两匹。 除却这些,再置办了一个妆奁,里头还配了一些女子梳妆用的东西。 秦小满不怎么爱捣腾自己,从来没有用过妆奁,他觉得这东西更像是女子用的,虽然秦小竹也有一个。 翻看了一些,样数还挺多,像是木梳啊,捆头发的发带木簪都有,外带有几盒子胭脂水粉。 反正四匹好布和一个妆奁就花费了将近四百文。 杜衡算了算,虽是不足抵还二叔在他们成亲的时候送的东西的价值,但他们家有三个孩子,后头两个成亲肯定也是要随点礼的。 如此平算下来便差不多了。 这一趟赚了几十文,花费几百文,秦小满都没心思再买肉做馄饨吃了。 预备这些日子管管嘴,到时候席面儿的时候再解馋。 中午两人买了两个大饼,架着牛车出城的功夫就在车上把午饭吃了。 “我来驾驾车吧,今天吆喝了大半日,我见你声色都变了些。” 秦小满扯着牛绳,瞅着杜衡两只手都生出来了,跃跃欲试的怕是想了好久。 他本觉得这种粗使的活儿不必要杜衡做,但既然他想,且牛还是他买的,合该让他也过过瘾儿。 于是他跟杜衡调换了个位置,让他握着牛绳,赶牛的竹枝捆成的鞭子也一并拿给他。 杜衡拉住缰绳,顿时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健的力气往前扯人,他连忙收紧了些绳子怕牛脱了缰绳跑掉。 没成想一紧绳子牛竟然不动了。 他顺手操起身旁的竹鞭子在牛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那大黄牛竟一动不动。 “是不是饿了?” 秦小满看着一脸茫然的杜衡笑出了声:“你那轻轻的碰一下,它还以为你给它挠痒呢!” 杜衡脸微红,于是重重甩了一鞭子过去,哞的一声,黄牛甩尾撒开蹄子朝前就跑。 他顿时被牛的蛮力给扯的腰一倾,险些从板车上栽下去,幸而是有双手拦住了他的腰。 杜衡捏了把汗,不见身旁的秦小满惊吓,反倒是笑出了声。 “你看看嘛,牛都不听你的。” 杜衡见着笑的前俯后仰的哥儿,伸手蒙住了他的嘴:“不许笑。” 掌心碰到一片软和,一阵酥麻升腾,他微怔,心下微波轻漾,忽而手掌沿一疼。 秦小满眯着眼睛咬了他一口。 杜衡看着秦小满出了神,想到他们在床上亲热的时候,因为技艺生疏弄疼他也会咬自己的肩。 锐利的痛感往往让他更难把握住分寸,乱了节奏,到头来又是一场横冲直撞。 自知青天白日的想这些羞臊,他耳根子发红,别开目光不再看着秦小满。 “咬疼了吗?” 秦小满见着杜衡一动不动,还傲娇的扭着头,连忙拉起他的手看了看。 手掌沿上有一排很浅的牙印,在白皙的肤色上微有点红。 他赶忙给杜衡揉了揉。 “我就轻轻咬了一下,你这皮肉也太薄了,先时明明干了那么多活儿也不见得手粗糙。” 秦小满咕咕咕的说了半天,杜衡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只到最后听到小哥儿软了语气,凑到他眼睛面前小声问了一句:“生气啦?” 杜衡不着痕迹的舔了舔下唇:“嗯。” “哎呀,我就开下玩笑,别生气了。” 秦小满把杜衡的手揣在自己怀里,好声好气的哄了杜衡好一阵儿。 杜衡才道:“那把我教会了赶牛,我就不生气了。” “行行行,依你总行了吧。这牛最是温顺不过,好赶的很,又不似马儿骡子的野,别怕掌握着力道就是。” 两人赶着牛车,在路上磨蹭了好些时辰,待到快下官道要入村道的时候,杜衡总算是能自行赶牛了。 他心中一阵愉悦,生出些成就感来,扯着缰绳对秦小满道:“现在我摸着了这牛的脾性,秋收后翻地我也能使牲口。” 秦小满躺靠在栏板上,笑着没说话。 杜衡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戳了一下秦小满的腰:“我这赶的还不好?” “好,学了半个多时辰,能不好嘛。” 两人笑闹着回到家里时辰已经不早。 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杜衡把卖剩下的笋子剥开处理好单独用个簸箕晾晒着,昨晚放在锅炉上的笋子都已经绵软失了大部分的水分,再烤上个两三日就能收装起来了。 今天经过小铺的时候杜衡还问了一声,现在笋干儿收六七文一斤,到时候可以把笋干拿去卖。 夜里杜衡炒了点春笋片,虽没有吃上肉,炒菜也足够让人多伸几筷子。 第36章 这些日子秦小满和杜衡去秦雄家里前去帮忙收拾了下房子, 又去跟乡亲借用桌椅板凳来备着。 隔三差五的前去地里巡看自家的庄稼。 家里的田地多,每次去巡看都要好久。 每回去看庄稼的时候杜衡都会撞见村里的人扯皮斗嘴,要么就是你家的鸡踩了我的庄稼,不然就是我家的鸭溜进了你家的田。 村里就那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他们小两口前去巡看自家的田地看的勤也是担心村民的家禽出来践踏到了庄稼, 吵一架往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几块肥田里的庄稼都长的很快, 秧苗绿油油的很健康。 薄田里的秧苗虽然不如肥田的长得高, 叶子也没有那么长, 但好歹也是再长的。 秦小满不晓得是因为薄地几年没有种了,今年开出来所以长的好还是如何, 反正秧苗长得秀他就高兴。 杜衡道:“难道就没可能是因着我给田地施了肥才长这么好的?” 秦小满笑了一声:“行行行, 是你的功劳。” 两人一同寻着田, 一路转下去,去看家里最大的一块薄田, 足有三亩地。 秦小满说道:“要是今年那块大田庄稼也能长好, 出个三石粮可就美了。” 一亩肥田寻常出两石粮食, 若是丰年会出更多,但是薄田少一半粮食也是寻常事。 秦小满对自家的薄田一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念着有肥田的一半也高兴。 两人说道着, 正要去看自家最大的一块田, 老远杜衡就见着大田面前站了几个人, 正指着田里不晓得议论着什么。 秦小满眉心一紧, 连忙就跑了上去。 “你慢点。” 杜衡喊了一声, 赶忙也追着上去。 “呀,满哥儿来了啊。” 田边的赵家娘子掐着腰,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人, 她仰着下巴道:“你家的稻秧黄脚了咧。” 秦小满没理会妇人看热闹的语气, 连忙跑到田坎边去。 这块田他跟杜衡没有天天来瞧, 一则是高梯田,旁头没有什么土地,家禽都不会往这边放,很能让人安心。 几天没有过来,这朝一瞧,本该是绿色的稻秧叶子出现了黄白色横条斑,整片田里大部分都是这样。 出现病变的稻秧长得慢,不仅没有抽出新的叶条,也长得不如别的田地的秧苗高。 这么大一块田,一下子就让秦小满心梗住了。 若是如此,别说收三石粮食,能活着长到秋收的怕都是少数。 “这块田那么大,怕是有三亩地噢。现在病了大片,怎么得了。”赵娘子抱着双手,同也在看田的村民道:“幸得满哥儿家里田地多,要是放在寻常人家啊,那不得急上火。” “欸,满哥儿,你这田里的秧苗打算咋办啊?要我说先前何必开那么大种下嘛,贪多不讨好,就种那几块肥地不也够吃了。” 秦小满正焦愁着,听到这话径直瞪了赵娘子一眼:“咋办也用不着你管,看好自家的地去吧。” “你这哥儿脾气也太大了,我好心问你,你凶什么凶!” 赵娘子插着腰,挺着胸就要跟秦小满怼着过去,赶上来的杜衡连忙把秦小满往自己身旁带了些。 “若是喜欢说风凉话,也就别怪别人语气不和善。” 杜衡立在两人中间,他个子高,赵娘子再泼辣要抬眼看人始终觉得低一头。 到底是个大男人杵着,她也不好意思真把她丰满的胸脯给怼着过去吓退人。 她哼了一声:“仗着人多你们两口子倒是会合起伙儿欺负人。” “你这田,八成就是废了!” 赵娘子咒了两声,秦小满伸出胳膊就要动手,被杜衡一把抱住:“由着她说去,别理会。”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3节 秦小满气的两颊发红,到底被杜衡拿着没跟赵家那婆娘厮打在一块儿:“你就烧高香求着你家那庄稼不出事儿!” 赵娘子虽是有些气没有骂过两口子,但是见着他们家的庄稼遭殃心头乐呵,雄赳赳的便去了。 前阵子村里的人没少拿着两家的席面儿比对,她心里早就闷着了口气没有撒,而下见着秦小满家里的稻秧受灾害,心里的气得到了舒缓,那能不乐呵嘛。 一起在田坎上看稻秧的村民宽慰了秦小满和杜衡两句:“薄地的庄稼不够肥沃,栽种的庄稼苗常有焦黄的。” “要不施点肥瞧瞧吧,虽是要买用些粪水,可总比稻秧死了秋收没有的强。” 村民说的倒也是公道话,家里有薄田的也时常会受到秧苗枯黄不长的害,联想到秋收惨淡,也是痛在心头。 眼下稻秧都分栽好些日子了,不似才育苗的时候,还能及时补救重来。 秦小满抿着嘴点了点头,眉心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看热闹的村民走了以后,秦小满见着杜衡挽起裤腿下了田。 “你做什么?” 杜衡弓着腰埋头在田里,试了试水温后,又抬头瞧了瞧。 “我检查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小满胸口高高的起伏了一下:“薄田贫瘠,缺肥。这人若是不吃盐和油水,头发都要变黄咧,更何况是庄稼。” 杜衡爬上田,他把脚伸进水田里涮去污泥:“不仅是缺肥,稻秧应当是受了冷。” 这块田确实是薄了些,但是先前杜衡没少在这里头撒枯饼,可以说是几块薄田里施肥最多的,就是想着田最大。 秦小满不可置信:“这都什么天气了,怎还会受冷,先前三月天里育苗都没见得叶子发黄。” “这块田本来就高,蓄水也多,上头就挨着林子了。”杜衡指着上头:“你看林子里那一排的树木,都是叶子宽大的桐树。” “枝干伸出了出来,遮盖了半块田,素日太阳出来都晒不到靠里的半块田地,水温比别的田低。” “久而久之的,泥也是冷泥。” 秦小满忧虑,若是单纯因为田薄了,还可以多浇灌些粪水肥田,若是因为受冷,那就连解决的法子都不晓得了。 杜衡道:“放些水出去。” “另外按我说的做就是。” 秦小满插着腰:“你能有什么法子?” 杜衡守着放了些田里的水。 把家里以前留存的猪骨头都给翻出来研磨成粉灰,念着田宽不够使,还混了许多的石灰。 扛着一大麻袋的灰粉挨着蘸在一株株受灾害的稻根上。 这活儿干起来不必插秧轻松,但是却不敢停怠,只怕迟一日给稻秧抹灰秋时就少收一株稻。 两人起早贪黑的足足干了一整日才把秧苗全都整治了一遍。 秦小满累的腰都直不起,他丢了桶坐在田坎边上,同杜衡道:“咱们今晚上是不能再床上折腾了。” 杜衡也累:“还有心思惦记这个。” 秦小满笑了一声,干完了活儿浑身紧绷着的弦松了,他也跟着松快了一头。 不过看着发黄的一片稻秧,他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农家人心都系在庄稼上,每年料理地里的秧苗就跟自己的儿女一般,病了痛了哪里能不揪心的。 他不晓得杜衡这法子管不管用,可自己又没有旁的法子,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此。 夜色之中,两个人都腰酸腿疼,村民都已经收了活了。 晚风徐徐,杜衡一只手提着用完的灰桶,看着旷野无人。 天空已经隐隐有月亮的痕迹,常年跟在月亮旁的那颗星星倒是一如往常的明亮着。 这样的天色下,明日必然是个大晴天。 杜衡摸了一下站在旁头的秦小满的指尖,略微有点粗糙的指甲盖从他指腹上滑过,摩挲的他心里微有点痒,旋即将人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五月的晚风有初夏的味道,但也带着倒春寒时的冷意,两者中和之下,拂过面庞时还是凉的。 不过牵着手,那便两只手都不凉了,心也是热的。 “干嘛拉我的手?” 杜衡轻笑了一声,干嘛牵你的手?当然是可心你,喜欢你才牵你的手。 “太黑了,我看不见回家的路。” 秦小满信以为真的在杜衡眼睛面前挥了挥手,见着人面不改色,还真有点瞎子的模样:“那我背你?” “累得步子都拖不动了,还背的了我?” “我铁定行!”秦小满丢开手里的桶,要去揽杜衡的腿:“来嘛!” 杜衡一个闪身躲了过去:“我自己能走。” “走什么嘛,我好久没有背你了,你快过来。” 秦小满追上去拽住人,像只总撅着屁股的母鸡,背着手蹲在杜衡前头:“快点啊。” “不要。” “我都蹲下了,你说你不要!” “哎呀,小满快放开,你把我的裤子快要拽掉了。” “诶、诶、诶!” 咚的一声,只听水声溅起,杜衡感觉半边身子一冷,他和秦小满一同滚到了路边的稻田里。 秦小满呼噜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赶忙把杜衡从田里拽了起来。 夜风吹来,打湿的半个身子登时起了鸡皮疙瘩。 秦小满斜着眼对杜衡道:“我就说让你别乱动,非要动,这下子滚田了。” “说了不让背,你硬要拽着我裤脚。” 杜衡伸手擦了一下秦小满脸上的泥:“话说这谁家的田啊?” 秦小满道:“还能谁家的,赵家的。” 杜衡干咳了一声:“那还不赶紧走,压死好几株秧苗了。” 秦小满哈哈笑出了声音,杜衡赶忙扯着人往回走。 两个落汤鸡跑着回家去,到家门时,月光已经在院子的石板上洒下了一地月华。 第37章 眼看着要就到五月下旬了, 秦家的喜事儿近在眉睫。 秦小满却悬着一颗心,他惦记着家里的大田,每日都要去看看生怕稻秧死了。 虽然杜衡给了补救的法子,但他以前从来都没有使过, 哪里晓得对稻秧管不管用, 一连好些日子他夜里都睡不踏实。 他蹲在田坎前, 不见稻秧有明显的好转, 不过却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这日又捆了长柄镰刀出来把伸到田边遮挡阳光的树枝给砍了一部分, 更高的一部分就没法子砍了, 不过这样太阳也能照到更多。 再者这片是公山, 不是做大的损害村里人是不会管。 “只要是没有在枯黄,熬过这一茬说不准秋收时还能长出稻穗。” 秦小满把砍下来的树枝堆在树脚下, 等着晒干了谁家要柴火可以自行捡走。 他插着腰像看老父亲一样看着田里的秧苗。 “再过些日子稻秧缓过来了叶子就会有所好转, 别担心了。” 秦小满不知其中缘由:“叶子枯黄作何要撒灰?” 稻田水冷会阻碍稻秧的生长, 植物肥力缺少和缺乏太阳的照射,植株矮小不如同期作物,节间也短, 叶子也会呈现出黄色。 多种原因造成稻秧变成这样, 而下给田里放了些水, 又剪去遮挡阳光的树枝, 一定量的解决了水冷。 至于给稻根擦上兽骨灰和石灰是为了给植物补钙, 还能保护稻根和驱虫。 “要是别的田里的稻秧出现这种情况也可以试试。” 不过就是兽骨灰不易得到,能吃上肉的人家都少,怎又存的下许多的兽骨, 全然不如石灰好得。 “小满, 杜衡, 你们在这儿呢。我爹说让你们两个过去帮帮忙,晚上就在家里吃。” 两人循声望去,秦岸赶着牛车经过村道上,老远就能见着板车上拉了不少的东西。 过两日秦家就要办席面儿了,而下要把大菜简单的准备一下。 秦熊之前见着杜衡和秦小满的席面儿杜衡把菜做的很好,这回本来也想请他过去做掌勺的,李晚菊却不乐意了,她娘家有个亲戚是做村里席面儿的,估摸两厢合计了要拿点好。 杜衡还乐得清闲,席面儿掌勺做起来累的要死,一直围着锅灶打转不说,村里在后厨里忙的绝大部分都是妇人和哥儿。 村野之人孟浪,见他有点皮相很爱打趣他不说,更泼辣的甚至还敢上手。 他本来面皮就薄,对于这些人的小乐趣有点吃不消,不大喜欢扎在妇人和夫郎堆里。 另外他只喜欢给要紧的人做菜,以及在自家的场合上掌勺。 为此那头的席面儿快开办了,两口子除却出些旁的力外,没有掺和到菜席上。 而下主家人来喊,自然是要去帮忙的了。 秦小满一扫心中的忧虑,扛着带出来的镰刀就蹿了过去:“哎,来了!” 两口子走后,一道身影探头探脑的爬到了大田边上,细细瞧了一遍田里的稻秧。 瞧着稻秧未再有枯黄恶化,紧蹙着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娘,咱就去问问秦家两口子是用的啥法子让秧苗没再继续黄脚的嘛。” 赵家娘子闻声瞪了自己儿媳一眼:“问什么问,他俩懂得什么庄稼。” 郑彩娥挑起眉毛:“不论懂不懂人家的秧苗没再黄脚不都摆在面前了嘛。” 赵娘子先前见着秦小满家里的大田秧苗枯黄了这笑人活该,没过几日自家的一块水田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去请教了五福叔,又新撒了些肥料到田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4节 这么些日子过去也不见得好,反倒是养肥了田里虫子,咬秧苗不说,又引得鸠雀吃虫啄坏秧苗。 想着先前秦小满田里也受了灾害,赵娘子便想着过来瞧一眼这边的田怎么样了,没成想秦家的秧苗非但没有恶化,反倒是有所好转。 她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秧苗受灾害固然让人难受,可秦家分明先受灾却扑腾起来了更令她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不过是运气好,改日我烧烧香,怕是有什么缠着我们家了。” 郑彩娥微露白眼,乡野人家信奉鬼神之说,庄稼一旦受灾害就开始神神叨叨的,不费心料理田地,反倒是求神拜佛的。 到头来的结果便是秋收大哭一场。 反正她是不多信这些的,径直道:“娘要是拉不下脸面去问,儿媳去问便是。” “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做主!” 赵娘子插着腰厉声道:“秦家那哥儿以前没少痴缠杞子,现在你嫁过来了,他还不怀恨在心。你去问他庄稼的事儿他肯告诉你,少不得挖苦看你笑话。你倒是还想着上赶着去!” 先时赵娘子对赵杞和秦小满的事情只字不提,而下媳妇已经娶进门,她自然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 就算自家人不说,在村子里久了,必然会在村里的长舌妇嘴里听到些什么。 而且现在她说这话也是为了压着郑彩娥,这小娘子出嫁前何其温顺懂事,嫁到家里来才几个月就慢慢暴露了本性。 虽也是个能干会操持的主儿,嘴巴也会说,见着村里人也不羞臊,来村子不过一个来月谁遇见她都会笑呵呵的招呼一声,倒是比对她还热络不少。 赵家的两个男人都是有些畏缩的性子,郑彩娥进门前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儿全然都是她在主理着,那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现在儿媳妇进门了,原本以为是可以更耍婆婆的款儿,家里的地位更高一些。 哪成想这郑彩娥也不是个简单好拿捏的软柿子,性格倒是跟她有两分相似,干什么也是风风火火能张罗的,家里竟叫她主了一半去。 这若是两个性子软的人在一块儿许是惺惺相惜,可两个强势的人撞在一起少不得迸射火星。 婆媳俩在外头好的很,内里却是早在暗暗的较劲了。 赵娘子眼下压着这儿媳妇都有些吃力,要是以后再有个一男半女的,怕是更要压她一头去,这朝心里就想着彻底能把郑彩娥给拿捏住呢。 听到这话郑彩娥也不恼,嫁过来就是春耕,她这婆婆惯会精明算计。 先还跟家里说的多喜爱她,催促着她早些进家门,实际哪里是多欢喜,不过惦记着她早些过来正好帮家里耕种罢了。 这些心思农户婚嫁常见,她也没放在心上。 过门后便日日下地,她和村妇打成一片,那些个婶子夫郎的视她做贴心人,早就把她那相公先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同她说了个干净。 男人成亲前有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别说是男子,就是哥儿姐儿的不乏也有。 但是成亲后那又是另外的日子,她自信栓的住自家的男人,自是不把婆婆想让她心有危机的话当真。 “各自都成亲了,婆婆还拿着以前的事情作何,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的这么僵,传出去让人笑话。” “过来没两日,你倒是还会教训起婆婆我来了,郑家是好家教啊。” 赵娘子冷下声音来,她嗤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欸,娘!” 郑彩娥虽是不愉她颇婆破这些事上的作为,却也还是追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秦伟成亲的日子,天微微亮杜衡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蹲在衣柜前找衣服。 虽然拢共没有两身衣裳,但今儿不是下地,他还是寻出了素日里去县城里才会穿的一套衣裳。 “拾掇的这么花枝招展的要做新郎官儿啊?” 秦小满从外头跑进来,看见杜衡正背对着门系腰带,他上前便在杜衡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别胡闹。” 杜衡赶紧把衣袋栓好,见着一脸贼兮兮的秦小满,他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尖。 两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才一道出门去,直接到秦雄家里去吃早食。 这当儿天色虽早,但帮闲的人早就来了,得有十几二十个人。 秦雄在村里人缘不错,有的是人要仰仗,这家中办喜事自然前来帮忙还是吃席面儿的人都多。 早饭就摆了三桌。 村里讲究没有那么多,这种并不正式的早饭也没分桌,秦小满挨着杜衡坐。 吃了饭后,秦小满就去跑闲打杂,帮着折菜洗菜了。 杜衡今儿个体面,堂屋门口贴墙放了张小方桌,上头摆着笔墨。 他就负责收礼钱,记礼簿。 巳时的时候陆续就有人来了,不必人刻意领着或是提醒什么,见到管账先生就自行过去了。 “五斤母鸡一只,鸡蛋二十。” 杜衡沾了点墨,竹柄毛劣的笔在他手里也乖顺了许多,几个劲秀的字落在了礼簿上。 送礼的人虽不全然识得那几个字,却也觉得杜衡的字赏心悦目。 “早听说小杜识字,没想到字还写得这么好咧!” “娘子见笑了。”杜衡客气了一声。 “大字不识得,你晓得什么好坏。” 站在说话的妇人旁的汉子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见杜衡把礼记好了便小心眼儿的拽着自己媳妇儿去了旁头。 杜衡微垂着眉头,没在意的笑了笑。 “这一手的字倒真写得有模有样,可考取到了功名?” 杜衡闻言抬头,看着立在桌前的中年男子微顿。 男人背着手,脖子微倾,目光垂落在礼簿上。 一头墨色头发之间夹着了几根银丝,但头发梳理的整齐,于头顶间一根玉簪子束起。 这装束一瞧便知不是寻常人,但是此人面向陌生,杜衡确切的相信自己不曾见过。 想客气招呼一声人,却不晓得该喊什么。 正在他须臾踟蹰之间,就听见身后的人欢脱的喊了一声:“堂叔!” “满哥儿,这有些日子没见着,好似又长高了些啊。” 秦小满从后厨拿了一点果子,本来是想给杜衡吃的,出来就见着他堂叔来了。 “就只长了一点点,堂叔眼神就是好,这都能看出来。” “年节的时候你二叔都来了城里,你怎的没来?” 秦小满想起先前的事情,脸不红心不跳道:“年初的时候伤寒了一场,就没有怎么出门去。” 言罢,他上前挽住了杜衡的手,冲着秦知闫道:“堂叔,这是我相公杜衡,您还没见过呢。” “相公,这便是我同你说的在城里的堂叔。” 杜衡闻言恍然,连忙起身恭敬的同男子行了个礼,跟着秦小满叫人。 秦知闫上下打量了杜衡两眼,笑道:“果真是一表人才,先时你们成亲我也说来的,不过县衙里开堂一时间走不开,倒是错过了见我这侄胥。” “真是个好孩子,一手的字写得可谓漂亮。” “堂叔谬赞了,我这手字也只有将就着用,登不得台面。” “闫三儿,我今儿这管账先生请的不错吧。” 秦雄朗声笑着从旁头走过来,他和秦知闫是同辈,两人年轻的时候关系极好,而今秦知闫虽然在县城里有了体面差事儿做,私下里秦雄还是叫他以前在村子里的名字。 “你小子有福气,今儿迎儿媳不说,还请了个好管账先生。” 两人还没有说上几句,前来吃酒的村民见着秦知闫立马都凑了上去,一口一个的主簿大人喊的热乎亲切。 秦知闫回乡的次数少,像是这般吃酒席的更是不多,倒也没有摆架子,还是同村民唠嗑,问问村里的庄稼情况。 村民借机便也逮住秦知闫问些县衙的政策,探听今年的税收会不会涨,县衙里什么时候会赈济平民云云。 秦小满也没再继续挤上去套热乎,把从后厨里顺出来的果子塞到了杜衡的嘴里。 人来人往的,杜衡用手接下,没好意思囫囵咽下去。 秦小满又继续跑去忙,过了些时辰给杜衡端了一杯茶水来,这新娘子是隔壁村子的姑娘,前去迎亲起码要一个多些的时辰。 下午迎亲队伍便早早的过去了,到时候赶着到姑娘家正合适。 秦小满爱热闹,又跟秦伟关系还成,这朝也一同被编到迎亲队伍里,风风火火的跟着一行人去了。 杜衡还得守着礼簿,没能跟着去看热闹。迎亲队伍去了,这头人就稀疏了大半。 他端起茶碗正要喝口茶水,忽而身侧传来声音: “是叫杜衡吧?” “是。”杜衡看着秦知闫:“堂叔没有去迎亲?” 秦知闫摇了摇头,杜衡会意。 人家一个主簿,虽说不在编的算不得什么官员,可时时跟县老爷打交道,可比农户人家风光的多,回来参与乡亲的席面儿也是给脸面了,自不会还费力前去迎亲。 杜衡端了一把椅子,又去自取泡了一杯茶过来,让秦知闫坐。 秦知闫被村民缠了一上午,属实也是有些口干舌燥,自顾坐下端起了杜衡倒的茶水喝了起来。 “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秦知闫喝了茶后才笑眯眯的同杜衡说话。 虽是接触的时间很短,但杜衡还是能感受到秦知闫和村里人的不同,不似村野人直白,怀着读书人的一股雅气。 就像是秦知闫看杜衡也是如此。 “满哥儿他爹生前和我关系是最好的,他不像秦老二一样喜欢上山下河掏鸟蛋,是个顽劣性子,打都打不出来。我跟小满他爹小时候都念书,在隔壁村的村塾念,念了又去县城念。” 秦知闫说话慢悠悠的:“他早早就考中了童生,其实是根好苗子,只是后头成亲了顾着家里便从县城里回来,满哥儿他小爹走了,他就无心读书了。后来又.......” 说到此处,他没说下去,眼中好似有些湿润,不过很快又掩饰了过去,转而慈祥的看着杜衡:“你很不错。要是大哥在世的话,肯定也喜欢你这样的女婿。” 杜衡没说话,只同秦知闫微微点头示意。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5节 “我方才见你那一手的字写的是真的漂亮,比书院里的学生还好,既是读过书的,而下可还有科考的打算?” 杜衡道:“是有些打算的,只不过家里料理田地缺不得人,再者读书花费也不少,若是现在全心备考,家里压力也大。” 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杜衡如实说出。 秦知闫也是农户出身,他能有好的条件前去读书科考,也是家中人鼎力支持才有的今天,自是晓得寻常人家供个读书人有多不容易。 听杜衡这么说,他倒是觉得这后生是真看的明白的,对他的好感更多了些。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杜衡把先前同小满说的又同秦知闫又说了一遍。 秦知闫点点头:“你身在田地之间心中不忘科考之事是有志气的,如此想着也是懂周全安排之人,不错。” “不过也不可全然放下了读书,科考艰难有目共睹,还需得时时温习。” 他道:“城中书院为了照料落霞县的贫寒学子,集县的时候会在书院门口摆摊,低价或是免费送一些书本笔墨出去,也有书院的佼佼者自编的文章注解,得空可以前去看看。” 买些自己需要的书籍看,也拿别人的文章读读,甚至于和书院的学生谈论一番论题,城里不乏家境优渥有眼界的书生,前去也能长点见识,总比一个人死脑筋读书强。 “这书不读,字不时时写着就生疏了,全然不利于科考。” 杜衡恭敬的给秦知闫行了个礼:“多谢堂叔指点。” 秦知闫摆了摆手:“以后同小满一起到堂叔家里串串门,一家亲戚就该多来往,你若是有心读书,我也能给你牵线引见城中名士。” “如此可就有劳二叔了。” 两人说了会儿子话,敲锣打鼓的热闹声传来,迎亲队伍接着新娘子回来。 前来吃酒席的人也老远听见扎爆竹的声音,掐着点过来观礼吃酒,一下子又给热闹了。 秦知闫和杜衡便也终止了谈话。 杜衡又忙着收礼记礼簿。 赵家几口子今儿也应邀来吃酒,秦家是村子里的大姓儿,秦小满家里可以不去,但是秦雄这边不来就不像样了。 没来跑闲,还是来吃酒。 赵杞瞧着今日的管账先生是杜衡,脸色不多好,原本是他提着家里的礼品要前去相送登记的,但是见着杜衡不想去,还见着秦知闫与之相谈甚欢,颇为喜爱杜衡的样子,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去把礼品送了吧。” 他一折身,把手里提着的大公鸡塞到了媳妇儿手里。 “好手好脚的你送不得?临门了反倒是不敢上前去,一个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郑彩娥直言训了自己丈夫一句,嫁过来以前瞧着赵杞样貌不差,相亲的时候未发言语也没多想,嫁过来才晓得脾气就是个拎不起的。 “人家瞧着你怎的没有掉头说跑的,大大方方的有什么!” 赵杞被他媳妇儿直接戳了痛处,脸上很是挂不住。 不过这些年一直都被他娘拿捏着,自己媳妇儿身上有他娘那股子劲儿,也是怂里怂包的不敢多争辩什么。 他怂了下肩,由着郑彩娥说不是,想扭身走,公鸡却一下子被塞回了手里:“今儿就你去送,瞧着是能少一块肉不成。” “你这!” 赵杞正想推脱,看着他娘子板着的脸,登时又把拎起鸡的手垂了回去。 “咱家地里的稻秧黄叶了,捣腾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成效,秦家的不是先黄了嘛,现在已经见好。你顺道跟人家唠嗑问问是怎么做的。” “这我可不去问。” “你不去问?当自家是地主不成,有那么多的地和庄稼来糟蹋,秋收的时候拿什么去纳粮税?” 万般不情愿,赵杞还是走到了那四方桌跟前:“五斤重公鸡一只。” 杜衡听见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了人一眼,他接过礼品,没说话,按照报的记录在了礼簿上。 赵杞偷着扫了几眼杜衡写的字,见人落笔行云流水,比自己写得那几笔鬼画符强得多,心里却仍旧瞧不起他。 “好了。” 杜衡一笔不落的记下后见着赵杞还立在身前,特地说了一声。 男子闻言紧了下唇线,扭头就走,媳妇交待的话到底还是没给问出口。 杜衡觉得赵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迎亲队伍回来了,秦小满也跳着回来,拉着他去观拜堂礼。 他们成亲的时候程序走的简单,拜堂也只是拜了下秦雄。 屋里挤着许多的人看热闹,新娘身形纤细,盖着鸳鸯红盖头,站在身形魁梧的秦伟身旁越发的柔弱小巧,倒是挺登对的。 这头拜堂完毕后,客人再去院子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八人坐满一桌后就有人开始上菜。 眼见是没有人再来以后,杜衡才过去吃饭。 秦雄是屠户,拿肉容易,价格也实惠,席面儿自也是办得十分体面。 杜衡今日没干什么体力活儿,不觉得多饿,上桌吃了点菜,眼睛便去找小满。 这哥儿刚开始还在桌上老实坐着,没吃上两口菜就跑去了别桌吃酒去了。 他很识趣的没去凑热闹,只怕是没劝说到小满少喝点,反倒是被人拉着要灌酒。 席后一群人哄嚷着要闹洞房,杜衡也没有跟着前去,这种事情他一个斯文人干不出来,再者秦伟魁梧,还有个秦岸,两兄弟在怕是闹洞房的也讨不到什么好。 杜衡去把礼簿子交到了秦雄手上,把今日收到的礼钱清清楚楚的点到了主人家的手里,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们到底不是主人家,可以先撤,正要去找小满,双颊坨红的人被秦小竹一脸嫌弃的扯着出来。 不等秦小竹说话,小满看见杜衡便直接扑到了他身上:“可以回家了!” 秦小竹看着黏在杜衡身上的哥儿,挑了个白眼,扭身自行去了。 杜衡一把搀住人:“闹到洞房了?” 秦小满嘶了一声:“拼酒呢,一群人也没把新郎官儿喝趴下。” 杜衡看着头发微有点凌乱,眼尾也跟着发红的哥儿,走路像是轻飘飘的,估摸今儿是有点喝高了。 “回家!” “行,回。” 杜衡拉着秦小满的胳膊,矮身把他背了起来,见着还在招呼的秦雄,同他告辞了一声,这才背着秦小满往回走。 月色如水,回家的路算不得长,且又人来人往的都是回家的乡亲。 住的远的打了火把,杜衡蹭跟着,一路明亮。 贴在他背上的哥儿像是失了骨头,软绵绵的搭着,呼吸之间都是酒气。 “我们回去也洞房。” 秦小满贴着杜衡的耳朵低声说了句酒话,闻到杜衡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埋着脑袋在他脖子上亲了几口。 湿漉漉的触感从耳垂下头滑到了下颚线,又回到了脖子上。 杜衡背着人的手捏越发紧,步子也不自觉的加快了些。 第38章 夜色森森, 屋里亮起了一盏温黄的油灯,在月色之中小屋更为朦胧。 杜衡把醉酒的哥儿背回了房间,放在了矮榻上。 油灯把人的脸照的一片潮红,秦小满平躺在榻子上, 感觉光有点刺眼。 他舔了舔唇角, 不知道是在回味米酒的味道, 还是在回味刚才亲到的侧脸。 迷糊的嘟嚷了一句:“到家啦?” “你说呢?” 杜衡倒了点水, 走到榻子边上想要喂给秦小满。 酒后身体发热,皮肤水分流水, 秦小满嘴唇发干, 不免舌头轻扫唇缝, 让嘴唇保持湿润。 面色潮红的人在油灯下半眯着眼睛,杜衡心中好不易才平息下来的躁动又被挑起, 耳尖跟着发红。 “水, 喝水.......” 秦小满眯着眼睛看着就坐在身旁的人明明就端着茶杯, 却迟迟不给过来,他想起身去拿,却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来, 只好催促着杜衡。 然则那人不知是气他喝醉了, 还是故意想逗他, 不仅不给他喝水, 还当着他的面把杯子送到了自己嘴边上, 把水饮了进去。 秦小满蹙起眉头,正想嘟嚷,油灯映照在墙上的端着茶杯的影子忽然俯身在了躺着的影子上。 鼻息交叠, 屋里只余下水声。 杜衡情难自已, 手伸进了亵衣之中。 秦小满方才得了空歇, 正大口喘气,忽而坐起身:“别~” 杜衡心下正想着这哥儿什么时候也学会欲拒还迎了,嘴角勾起,正欲迎上去, “呕......” “.......” 杜衡黑着脸一把搂住了差点把头栽在地上的人,他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背脊,好一会儿后秦小满才抓着他的手臂扬起头来。 秦小满看着杜衡的脸:“我吐了。” “不然呢。” “不许告诉别人,太丢人了。” 杜衡微压着眸子,抿起嘴。 “还惦记着旁人晓得了丢人,怎的不想想你相公。” 秦小满嘿嘿傻笑了一声,然后拍着杜衡的背以示安抚:“我以后肯定少喝些。” 杜衡铁青着一张脸把秦小满扛出去丢在了净房里,烧了热水给人洗澡,还得收拾屋里。 幸而是天气转热,一把柴火水便热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6节 他拎着水桶进去,坐在椅子上的人差点睡着,他扶起人,秦小满还摇摇晃晃的,步履轻浮站不稳。 杜衡道:“究竟是喝了多少,还醉不醒,脚都用不来了?” 秦小满趴在杜衡身上,埋着头有点笨拙的去解弄脏的衣服:“那哪里是喝酒喝的站不稳的,我,嗝~躺一会儿就差不多了,是你亲的我腿软了。” 杜衡心中一颤,素日便是个没把门的,喝了酒嘴更是把不住门。 他给人扒了衣服,搂着秦小满的腰给他冲洗,原是醉酒的人洗漱,倒是弄得他也跟着打湿了衣裳。 如此麻烦,可惜了没有洗浴花洒。 葫芦瓢里的温水一瓢瓢冲到身上,秦小满倒是跟着酒醒了八分,看着不厌其烦照料他的杜衡,便是自己差点吐在他身上要也没有生气凶他,秦小满心中动容。 他抱着杜衡的手挪上了些,抱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在他耳根处亲了一口,作为回报继续了方才被打断的事情。 情浓时分,秦小满自到了窗棂前,弯腰扶住了窗框。 ...... 夜里在净房里两个人都觉得感触格外新鲜,虽是羞耻于在床上以外的地方,却心照不宣不加克制的做了许久,两人次日都起的有些晚。 杜衡虽是早早的醒了,却没动弹,只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酣睡的秦小满,直到外头的光从门缝床沿透进来,身旁的人才有了动静。 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得去看一眼家里大田的秧苗,春时种下的油菜也结籽了。” 杜衡喟了口气,看着迷迷糊糊还没睁眼的人,他弹了下他的额头:“这意识还没归位就先想着庄稼了?” 宿醉后头有些昏沉,秦小满半睁着眼睛,伸出了一只胳膊勾住了杜衡的脖子,瓮声瓮气的有些像是在撒娇:“庄稼人不想着这些还能想什么。” 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折腾人半宿不睡,第二天起不来床。 杜衡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反手捧住秦小满的脸亲了一口。 三月里种的菜籽,长得快些的前些日子就已经黑壳了,是该前去看看。 若是大部分都已经成熟,那省事儿可以一批给收了,若是有的熟有的尚且青涩,那便要费功夫做两批收。 这几个月杜衡没少费心他的油菜和豆子芦粟,幼苗早期时有前去松土撒肥,后期也没少锄草,而今能最早一茬收获,他心里也别有些期待。 “那我起床给你做早饭,你在睡会儿,好了我叫你。” 秦小满心里甜滋滋的,以前哪里能有这个待遇,他抱着杜衡的脖子蹭了蹭:“好。” 临夏的天气晴朗的天数居多,眼见今年天气平和,并没有什么异象,农户都很开心。 杜衡升了火正准备做饭,院子外头先传来了敲门声。 “昨儿席面儿剩了不少菜,我爹让我送些过来。” 杜衡开门看着是秦小竹,提了个盖着盖着篮子,他也看不了里头是些什么。 “谢谢。” “吃了早饭没,进来坐会儿吧。”杜衡接了过来,有些沉甸甸的,他客气道:“家里归还桌椅板凳可忙的过来,要不要待会儿我跟小满过去帮忙?” 秦小竹正要开口,抬眼看见了头发乱糟糟的秦小满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拴着衣带子,俨然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都日晒三竿了,他一家人惯着都没起的这么晚。 “怎不睡死你去,都什么时辰了。” 秦小满原本缩在被窝里躺的正暖和,耳朵机警的很,听到来人是秦小竹,又在外头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什么,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便是亲戚,可自家相公是一枝花儿,可得盯紧些。 “我成亲了,自然起的迟些,也只有那些没成亲的才起的早。” 秦小竹嘴一瘪:“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成亲的是你咧。” 秦小满道:“那新人要洞房,成亲久了的还不是要办事儿,虽不叫洞房了,但做的还不是一样的事情。” 秦小竹脸一红,听到这样的话羞臊,到底是在这茬上说不过秦小满一分。 他哼了一声,扭身便走了。 越走越生气,现在二哥眼馋大哥成亲想说定下人家,他总被秦小满这么气着更是想成亲。 杜衡提着篮子,没有参与两个哥儿的斗嘴行列之中。 看着衣衫不整面色红润的秦小满,不免想起昨晚两人的放肆。 “衣服都没整理好就跑出来了,以后可不许。” 秦小满心里自是有数,晓得外头是什么人他才敢如此,若真来的是个男子或是不相近的人,他也不会这么莽撞。 “谁让你跟他说话的。” “我说的是客气话,横眉竖眼的像什么样子。” 秦小满哼哼了一下,转而去揭开菜篮盖子:“我瞧瞧拿过来的是什么,昨儿席面儿上吃食不少,光顾着喝酒我都没吃几口,后头又吐了,当真是亏的慌。” “哎呀,是鸡肉。” 篮子有个碗,装着一大块整的乌鸡肉,虽是没有鸡腿的上半截,但也足够他和杜衡一顿早饭吃了。 两人整好热了这菜,一起吃了早饭。 初夏的油菜成熟,几乎是落光了枝干上的叶子,只余下一大笼细长的种子荚。 夏日的风狂躁,不堪重负的油菜被刮的东倒西歪,不过小指大小的枝干甚少有还端正直立的。 “满哥儿,你们家的油菜长得不错啊。” 杜衡和秦小满带着镰刀和背篓出来时,在自家的油菜地前看见了葛大叔。 “头一年种摸不清,长得不像话,不像葛大叔种油菜好些年了,菜籽年年都收获不少。” 葛大叔笑道:“便是种了许久的老江湖了,今年怕是还不如你们头回种植的收获。” 秦小满下到油菜地里,一亩地的油菜春天开油菜花儿时黄灿灿的一片,甚是好看。 葛家每年都种油菜,人家还是五六亩地的种,开花的时候一片接连一片,就在村里的主路边上。 出来做活儿还是进城回村,只要到了花开的季节那叫个好看,一水儿的白蛾子花蛾子在花丛里绕着飞,近了些还能听见嗡嗡的蜜蜂叫。 秦小满年年都瞧着并没觉得多好看稀奇,今年自家种了,却是连带着看葛家的油菜地都好看了。 成熟的油菜半人高,秦小满摘了个豆荚下来,轻轻一捏就开了,内里的油菜籽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 他连忙两人捧着:“葛大叔你看我家的油菜籽成熟都了没?能不能全部收啊?” 葛大叔还真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瞧着那豆荚子里的菜籽不少,又上手捏了捏圆圆的还挺大颗的菜籽,已经发硬。 “收得了,早两天就能收了。” “原也是早想就收的,我大堂哥不是成亲嘛。” “哎呀,你大堂哥成亲那席面儿办的可真热闹。”葛大叔昨儿也去吃了酒。 秦小满看着自家的油菜笑了一声。 “满哥儿,你们家油菜籽怕是能收不少,预备收来怎么用啊?” 秦小满闻言看了身旁的杜衡一眼。 “还没想好咧,今年原本也就是试着种种看,一直都是我相公料理着的,这菜籽收了也是他做主。” 葛大叔听了这话便看向了杜衡。 “小杜,你们要是预备把这菜籽拿去卖,不妨就卖在我那儿,隔得也近,也省得去一趟城里嘛。” 杜衡点点头:“好,若是有这主意定然找葛大叔。” 男子听闻这话后,又同两人说了几句,乐呵呵的去了。 菜籽成熟,他家也忙着要收割。 而今一亩地能产出两百斤左右的菜籽,若是肥地的话能两百五十斤往上,但是薄地依照贫瘠程度收成没有下限。 收回家的成熟油菜需要先进行晾晒,晾晒之时需要在地上铺好承接物,以此防止豆荚受到太阳照射后爆开,菜籽撒落。 太阳好的时候两三个太阳油菜就可以晒干,黄绿色的枝干转为干柴色。 这时候用竹片扎的连盖拍打晒干的油菜,豆荚被打碎或是打坏,菜籽就会悉数落出。 最后分开油菜枝干以及碎坏的豆荚,不断的用筛子把干净的菜籽滤出。 这些细碎功夫很费神,杜衡和秦小满这些日子便把时间交待在了油菜籽上,折腾了半个月,家里的油菜秸秆堆的老高。 秦小满把这些晒干的秸秆全部都捆起来放进了柴房里,和春笋外衣堆一块儿,冬日用来生火尤其好使。 中途有人见着,还想来讨要。 第39章 油菜籽全部收出来后, 两人第一件事便是称重。 今年一亩薄地的油菜,产了一百八十斤重的菜籽。 一石米粮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他们的油菜地收获了一石有半的菜籽,算下来收获可是不小的。 肥地寻常才收两石粮食, 昔年荒芜下的薄地才开垦出来就有了这份收成, 且还是头一回种, 秦小满高兴的合不拢嘴, 觉得这都是杜衡的功劳。 杜衡也很高兴,当即就盘算道:“我听葛大叔说一斤菜籽现下出油约莫两到三两, 也就是说这些菜籽可以出几十斤油。” “清油上百文一斤, 草算便出个三十五六斤的油, 如此也能卖到三千多钱了,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秦小满见着杜衡脑瓜子转的快, 就跟脑子里有个算盘一样, 不见着拨算就已经出了结果。 他虽不能那么快的细算出来, 但是听到杜衡这么算,还是不免泼了一盆冷水:“你算的是快,不过是不是算漏了还得缴纳产税?” 杜衡楞了一下, 恍然想起而今是苛捐杂税之多, 老百姓受层层剥扣的时代:“对了, 我竟是忘记了这茬。” “在家里说倒是无妨, 以后在外头可谨慎些, 稍不甚被旁人听去了多嘴前去村长或是里正那多上一嘴,说咱有逃税的嫌疑可就麻烦了。” 杜衡应了声。 说起赋税秦小满不免叹了口气,一年的忙碌大抵都得交给朝廷, 老百姓苦。 “昨儿乡亲们缠着堂叔问今年的赋税, 听堂叔的意思说应该和去年一样, 缴纳产税三成便是。”秦小满心中祈祷:“若是不涨都还好,就怕收产税的时候又说要涨。” “三成!”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7节 杜衡呼出了声,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这一石有半的菜籽要缴纳近乎半石给朝廷?” 秦小满点点头:“这是自然,有哪个敢不交的。” 杜衡的心凉了一截,准确的是说三截。 秦小满见状拍了怕杜衡的背,笑道:“少爷头回种庄稼就要缴纳这么多赋税出去心疼也是常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你是商户,要缴纳的钱不是更多嘛?” 杜衡闻言微顿,转而笑了笑:“都是父亲和母亲再操持,我不多晓得这些。” 秦小满也没多想:“也是,那会儿你说不准还在认真读书。但不管说什么,这菜籽收获都不小,没有三千文钱,也还有两千多,不少了。一石稻米才卖一千来文呢。” “这油坊生意如此算着可真是挣钱,怪不得葛大叔要把家里的田地都用来种菜籽呢。听说他家里给儿子在城里置办了房舍,昔时我还以为是假的,这么看来可说不准儿。” 秦小满心里乐呵的像是滚开水冒泡:“以后干脆玉米都不种了,全种菜籽去。” 杜衡笑道:“又开始胡说了,玉米不种牲口吃什么。” 他心里有数,草算着菜籽成油以后是能挣些钱,要不然怎么叫经济作物呢。 但他是算得卖出去的最高价格,他们这般的散户自是不可能卖一百来文可以全部卖出去,除非是运气好。 倘若卖到油坊的话,那价格就只能拿八九十文了,好比是猪肉,市场里卖二三十文一斤,但卖牲口的农户也卖不了这个价格,也不过是十多文卖给屠户再转手卖到市场。 另外还有几个月的耕种,收晒菜籽,榨油等一系人力,折合算下来也是不少钱。 秦小满嘿嘿笑着,他自晓得能收到这么多的菜籽还有运气在,当然杜衡功不可没。 秦家油菜地收获了将近两石粮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村民耳朵里,村户里没有能关住门的事情,更何况是谁家地里种了些什么收成有多少的事情,轻轻就给你摸的门儿清。 便是想藏着掖着,里正过来登记造册产税,村民还不就什么都晓得了。 为此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庄稼收成好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阵子村里田间最热乎议论的便是两人的油菜地收成的事情。 “要说这杜衡还真有点本事,没想到文文弱弱的还能种地。先时我瞧他连锄头都拿不来,还以为是个不中用的。” “光瞧人家能掌勺做席面儿就晓得不是不中用的,而下见着还是个能干的主儿。这油菜产量那么大,闹得我明年都想劈半亩地来重油菜了。” “你那十来亩地种稻子和牲口吃的玉米地瓜都不够,还想着种油菜咧,到时候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这些还得是家里田地多的人家才敢折腾。” “是啊,咱们的地才两三亩肥田,哪里匀得出来种油菜。” “人满哥儿家里的油菜是薄地种的,也是头一年种,拿一块薄地试试看。杜衡会捣腾土地,这不是丰产了吗。” “年春的时候看见杜衡买了葛家的枯饼来肥地,我原以为肥不了田地,这样子看枯饼肥力还是不错哈。” “是不是恰好种油菜,用枯饼肥地产的多?” 大伙儿议论纷纷,琢磨着秦家地里丰收的关键,似乎是忽略掉了一直低着头没有搭腔锄草的赵娘子。 “诶,赵娘子,先前不是听说你家的稻秧黄叶了吗?而下可好些了?” 赵娘子闻声顿了顿,说起来就来气,别家的稻秧跟争抢着拔节长高,独他家那一块田受了黄叶灾害,而下跟侏儒一般吊着半条命,要死不活的栽在田里。 立夏以后大太阳,怕是不晓得能不能撑到今年秋收。 虽是只有一亩田如此,可庄稼人又有几亩田能供着这般糟践受灾。 反观秦小满家里那块三亩大的田,而下秧苗已经活过来了,虽是长得不如寻常未曾受过灾的,但到底是郁郁葱葱在赶着长了。 她继续把着锄头铲地里的草,应了村民一句:“没呢,今年怕是时年不好,过些日子玉福观庙会,我预备去拜拜地藏菩萨。” “没两天十九了,这日我也空出一天闲来去赶赶庙会烧一炷香。去年忙着料理庄稼没去,我地里的收成大不如人家去烧了香的,这菩萨果然是记性好。” “你就是爱操劳,村里属你们家最是勤劳的,庙会热闹,不去烧香也走耍一趟嘛。一年也就那么两回。” 杜衡刚从家里的黄豆地里出来,六月里太阳已经开始毒辣,他早上出门的早,眼下太阳升空,黄豆地里的野草也已经锄去,预备回家了。 经过土埂边上听到大伙儿正在讨论庙会的事情,他眉心一动。 里正来登记了他们家的油菜收成,眼瞧着菜籽收成低于预期,杜衡便琢磨着怎么才能把经济效益拉到更高。 同大伙儿打了声招呼,他扛着锄头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小满还没回来,杜衡把昨天堆在盆里的衣服给洗了,正在院子里晾晒的时候小满背着一大背篓的牛草回来了。 村里养大牲口的人家不多,像是牛草还是好割,不过听说最近有人给牲口行的人割草去卖,村野的草料一下子就变得紧凑了起来。 不过他们家很惯实这头壮硕的牛,有时候小满要砍地里的白菜给它吃。 “我先前听村民说这个月十九赶庙会。” “是啊。”秦小满放下背篓在屋里倒了杯水喝:“每年可热闹了,城里城外的人都往那儿凑,要紧还是灵验。” “咋的啦?你也想去烧香吗?” 杜衡笑了一声,他只是把心思落在了热闹两个字上。 秦小满凑上去:“你求啥?求金榜题名还是求子啊?” 杜衡把手上的水弹了一点在秦小满的额头上:“玉福观管理的业务还挺广嘛。” “大庙,那是自然。” 杜衡道:“既是这么热闹,那沿路上可以人买卖东西?” “多了是了!村里的农户会把自家的果子摘去卖,城里的小贩也把推车推出来。主干道上什么粥棚啊,面摊啊,干果糕点吃食,啥都有。” 杜衡就是想去这份热闹。 秦小满听杜衡有这心思很高兴,他以前只去卖过李子,虽是卖相成色和口感都不太好,却是借着人多,大伙儿那日又舍得花钱,竟也都给卖了出去。 他一直都记得这事儿,不过后头忙碌,不似以前闲暇能前去凑热闹,他也有两年没有前去了。 高兴之余,他道:“可咱们去能卖什么?馄饨面条的你做的都好吃,倒是可行的通。” 杜衡却摇了摇头,当日卖这些东西的人必然是多,且自己做馄饨面条味道好舍得下材料,若是拿出去卖的话价格必然提的极高,怕是不好卖,价格低了又亏损成本。 “先把家里的菜籽给榨出来。” 秦小满心想过去卖清油怕是没有多少人会买账,不过两人没有争论这个,菜籽既要榨油,迟早都要干的。 于是两人先去了一趟葛家。 “你们的意思是提供菜籽,就只是让我把你们榨一下油是吧?” “是,您看看这工序费如何收。” 葛大叔原本想买杜衡的油菜,他老早见着他们家的菜籽饱满大颗,这样的菜籽更容易出油,盘算到时候出个合适的价格把菜籽买下来。 老早就跟两口子吱了声,现在过来却是不卖菜籽也不卖油,只让帮忙榨,这般就赚不了什么钱了。 “常来常往的也是老主顾了,但是这榨油费时费力,工序也繁杂,就收你五文钱一斤的菜籽吧。” “葛大叔你这收的也忒贵了吧!卖菜籽也才十多文一斤,你这榨个油就便要五文钱,那我们还有什么剩。” “满哥儿,账不是你这么算的,你没有榨过油,不晓得多麻烦。”葛大叔坐在凳子翘起了二郎腿:“这清油贵不就是贵在人工嘛。” 杜衡问道:“真没少了?” 葛大叔摆了摆手。 杜衡没缠着人再绕价,当即便道:“那好吧,我们再考虑考虑。” 言罢就拉着秦小满走了。 “欸!” 葛大娘子端着水过来,见着离开的两口子,转头对自己丈夫道:“五文确实是贵了,乡里乡亲的你收人家那么高的价格干啥。” “城里油坊的价格指不准儿比这更高咧,他们又不会榨油,还不得求人。” 葛大娘子瘪了下嘴:“你这个小心眼儿的,不就是见着人家头一回种油菜收成就好心里不痛快嘛。” 葛大叔轻哼了一声,半垂着眼皮喝茶水,不去搭理自己媳妇儿。 第40章 杜衡倒是晓得榨油的工艺和程序, 真的要自己榨倒也难不倒人。 可榨油的程序复杂不说,要紧的是要用到磨盘,圆铁箍等东西,前去置办下来也少不得花钱。 要是以后不长久的种植或者经营, 买这些东西用上一两回很不划算。 葛家也正是因为晓得这些菜拿捏着人。 杜衡并没有因为一时意气要自己榨油来打葛家的脸, 权衡便利之下道:“既是葛大叔不诚心给我们榨油, 那便去县城里瞧瞧, 到时候也没得说我们舍近求远。” 翌日,两人便套了牛车前去县城里跑了好几间油坊, 价格高低不等, 有狮子大开口的要六文, 也有诚心实意的说四文。 葛家瞧不上这点榨油的收入,县城里多的是有人想赚。 其实杜衡心里也有些谱儿, 葛家在村子里原是产油一家独大, 忽而来人有冒尖儿的苗头, 且又没有按他的意思来,自也便生出些防范。 最后两口子谈下的一间油坊,愿意一百斤菜籽榨出来只收三百五十文。 榨油要费不少时间, 但是精贵的东西怕人动手脚, 到时候缺斤少两的干吃亏, 秦小满执意要留下来守着。 杜衡陪同看了会儿榨油, 头一时看还觉得新鲜, 多看会儿重复的工艺也觉得无趣。 他突然便想起之前秦知闫的话来。 “白榕书院离这头不远,我先前听堂叔说书院外头时有人发放些书籍文章,今儿好不易来一趟, 我想去看一眼。” 秦小满是很支持杜衡读书, 见他开口, 立马便答应了。 今天不是集县的日子,杜衡也不晓得那头有没有人发书,就像之前秦知闫所说的。 他问着路过去,很快就到了地方。 白榕书院坐落在城西,书院于一片繁茂的树木竹林之间,羽翼一般的屋檐亭台角在葱茏的枝叶间翘起,便是入夏的天气也比寻常地方凉爽,对面就是个垂柳湖,环境清幽雅致。 但凡是个读书人途径书院外头怕是也忍不住驻足观望,这般雅清的书院谁人能不想进去听学习文呢。 杜衡第一眼便觉得这书院的绿化做的是真不错。 不过听闻是有点子家业的人才上的起的书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8节 他在村子里身边能读书认字的人都没有几个,大抵都是言语粗陋的庄稼人,大伙儿对县城里的书院书塾的了解知之甚少。 但白榕书院是县城里最好最大的书院,这般就是没读过书的门外汉也是晓得的,为此得到的消息也便比别的地方多两条。 这会儿刚好是午休的时间,书院外头依稀还有几个送饭的身影,许是家里远,来的迟了些。 杜衡在外头左右张望了会儿。 偶时有几个穿着青衫,头束同色发带的书生。衣戴整洁明新,眉梢眼角尽是意气风发之色,几厢谈笑着进出书院。 话本之中描绘的文雅书生大抵如此。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杜衡虽是容貌出众,可在这群光彩照人的书生之间,乍然之间也难夺出彩。 一身素布暗色衣衫,如何能与衣袂飘飘的书院学生相较。 他倒没心思前去攀比,只四处寻着所谓的书摊,但除却这些以及送餐食的家属小厮外,他还真没见着什么摊子。 就是那些个街市上常见的包子面条肉饼摊都没有,许是书院严苛,不许小贩在此扰乱书院的清雅。 他想着怕是真只有集县的时候才有书摊,虽是空跑了一趟,但瞧了瞧县城里最好的书院也不算白跑。 正想回去,忽而有人招呼了一声:“那后生,你可是来看书摊的?” 杜衡闻声回头,听着像是在叫他,看过去书院门口立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正冲他招手。 他连忙过去,给老先生行了个礼:“先时听说书院外头在集县之日会有书摊,后生是县城外庄户人家,虽今日并非集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老先生听他说完,看着杜衡面容俊秀,人也诚恳,道:“确是集县之日才有,不过老夫方才见你在外头驻足良久,也是有心求学之人。” 说完,他抬起手,一个跟在后头不过十二三的小童连忙打开了书箱,从里头取出了一沓纸和一本书:“一些用旧之物,若是觉得有用便拿去吧。” 杜衡连声做谢后才赶紧接了下来。 老先生没再多说什么,随后便和小童一道进了书院。 杜衡拿着书纸,在门口又立了好一会儿。 他料想这位老先生是书院的夫子,只不过不晓得姓甚名谁。 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杜衡微微一笑。 此次收的一百八十斤菜籽,刨去预要缴纳的五十四斤,留了二十多斤看是做种子还是什么别的,只带个整数来榨油。 菜籽成熟饱满,最后出油二十五斤,也是高于预期不少了。 两人把清油装在箩筐里,拿布给严实盖住,又在箩筐周围塞了布,省的在牛车上给磕碰到了。 榨出的枯饼也没落下,尽数装整起来全部带回去。 赶着牛车回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秦小满怕天黑了路不好走,带着这么些精贵的东西又马虎不得,牛不敢赶的太快。 他百无聊赖,想着逗杜衡说让他赶赶车,上回才学上了道。 回头却看见在板车里头守着清油的人,此时正微弓着背脊,手上握着一本翻旧了的书,看得却很是认真。 这般牛车颠簸,他竟也毫不分神。 秦小满没发出声音,他收回目光,心中忽有些说不出的辛酸味道来。 大雨滂沱,他一个人在地里赶着割草,旁人都有家里人来喊,来送雨伞草帽蓑衣,他只一个人冒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大雨回家时没有过这种感受; 秦小竹朝他爹撒娇卖乖讨要零碎自用钱,讨要一件新衣服,一条兔毛围脖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触。 唯独看着杜衡翻着一本破旧老书,在黄昏临夜的板车上便迫不及待的看起书来时觉得很是酸楚。 大抵是他想着他以前全然是不用如此的,没有留在这里也全然不必去书院外头讨到一本旁人不用的书而如获至宝。 富贵之家的人不似贫寒人家,他们只怕自己的子孙儿郎读书不够认真恳切,而贫寒之家却担心新买一本书新添一支笔又要花费多少银两。 虽然他并不晓得别人读过的书,尤其是学识渊博之人翻旧了的书是比新书还管用,但他就是心疼杜衡,自责自己没有早早给他买新书。 听着他的话,说眼下忙着农事攒够了钱再读书,他还就真的蠢得让杜衡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直忙碌农事。 谁又晓得他是不是为了不让他负担才这么说的。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暮色四合,光线昏暗了下去,书页上的字逐渐融成一团,杜衡才意犹未尽的从新得到的书中抽回神来。 抬起头见秦小满一直沉默着在赶牛,他才恍然觉得这哥儿好似安静的过头了,回来一句话都没说。 怕是自己一门心思的栽在了书本里没有搭理他让他不高兴了,杜衡连忙跨到了前头坐在了秦小满身旁。 秦小满答道:“我没有,你呢?” 中午在县城里吃了点东西,又没干什么重活儿,杜衡也没觉得饿。 晚风徐徐,吹凉了手背。 杜衡伸手用掌心搓了搓秦小满的手背,让他的手暖和起来:“我刚才一时间看忘了神,是不是生气了?” 秦小满眉毛挑高:“怎会,你认真读书我高兴。” “那你一直不出声。” “看你读的认真,我不忍心打扰。” 杜衡顺了顺秦小满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不觉得你打扰,而且我已经习惯听到你的声音了,要是太久没听到会不自在。” 秦小满在夜色之中看了杜衡一眼,夜风柔和,那人更温和。 “过两天我上县城给你买两本新书吧。” 杜衡眉心微动,好似明白了点什么:“今天这书是白榕书院的夫子给我的,里头有老先生的注解。我搁置许久未读书,且以前也不够用工学的不扎实,连个童生都不曾考过,这夫子看过的旧书对我用处是极大的。” 秦小满眨了眨眼睛:“我爹也有许多旧书,先前你住的那屋子里只有些许纸笔,多的在爹爹的屋里,回去我把那门打开,你进去选看有没有用的上的。” “好啊。” 杜衡立马便答应了下来,秦先生在世的时候是童生,以前用的东西对于考童生定然有不小的用处。 先时杜衡也从来没有提议过要开那道门,他晓得小满心里有道坎儿,再者也是春播实在忙碌,一茬接着一茬的农活儿,很难有空闲想到那头去。 虽然现在也不一定有那么多的时间读书,不过能抽出来一点算一点。 秦知闫说的不错,读书这功夫落下的久了就生疏了。 旷野上东一盏西一盏的油灯代表着一处屋舍人家,天一暗就能清晰听见地里的蛐蛐和田里的田鸡叫声,喧闹又格外静谧。 回到家天已经黑尽了。 两人小心的把菜籽油搬到了里屋放好,现在村里都晓得他们家有菜籽了,虽没人晓得榨了油,但还是要小心提防着怕有人起坏心思。 忙完这些,杜衡去生火烧水,他坐在灶下正在折柴,秦小满取着一串钥匙在门口晃了晃。 杜衡心领神会。 两人站在那道杜衡自打来时就锁着的门前,秦小满拿着钥匙去开门。 摸着那把冰冷的锁,钥匙穿进去的时候秦小满竟然觉得有些手抖脱力,正挣扎着拧不开锁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背:“我来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杜衡,没说话,杜衡便握着他的手使力开了锁。 推开门,屋里飘出了一股陈旧的尘封味道,当油灯填满房间时,杜衡看见这是一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屋子。 一张床,临窗有个书桌,而桌子旁头有个矮柜子,秦先生的书稿文章,笔墨纸砚尽数在里头。 虽是旧了,不过擦擦也能用,如此可以省下许多购买学具的钱。 秦小满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去,同杜衡示意让他自己去拿需要的东西。 杜衡前去打开柜子,登时飘出了一股放久了的书墨味道,只草草翻看了几下,他偏头去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秦小满:“以后能不锁吗?我好随时进来找书笔。” 秦小满收回神,听着这话微微怔住。 他爹方才去世的那段日子他白日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夜里对着冷寂得落针可闻的屋子,却总是躲在被子里抹眼泪。 如此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后头有个锁匠从村里吆喝过,他前去买了把锁将那间屋子锁上后,时日长久再没进去过,倒是好了些。 后头杜衡就来了。 见到人迟迟没有说话,杜衡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一只手圈着秦小满的腰,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背,尽可能的将他整个人都藏进怀里,能够切实的感受到被护着的感觉。 “以后都会有我在。” “嗯。” 秦小满埋在杜衡的怀里低应了一声。 “以后钥匙就给你保管,你要进来便进来吧。” 第41章 十八一日, 秦小满从县城的铁匠铺里搬回来了个小烤架,另外还有一大篓子的鲜鱼,足有十尾。 榨的油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杜衡打算在庙会那日沿路卖点烤串,县城里的夜市也有不少卖烤鸡烤鸭羊肉串的吃食, 生意甚是火旺。 秦小满赶着牛到家时, 杜衡正在灶房里做烤料, 发烫的清油泼在辣椒面上, 激溅出的香味一下子就扑了出来。 连牛车上的东西都没卸下,秦小满就先蹿进了屋里去看稀奇。 菜籽油把辣椒面炸的很香, 杜衡正在用筷子搅拌。 秦小满插着腰啧了一声, 若非是早见过杜衡做过吃食, 他以前见都没见过辣椒竟然拿油来炸,好在是家里自己榨了菜籽油, 要不然自己花个上百文买一小坛子回来这么折腾, 论谁不心疼一场。 “回来了。” 秦小满道:“东西都拉回家了。” 杜衡跟着秦小满出去, 一起把烤架搬出来,跟着把大桶子里还装着水的鱼也搬了下来:“买了十条?” “嗯。”秦小满道:“卖的完就卖嘛,卖不完余下的正好做一锅。” 杜衡笑了一声:“行。” 另外秦小满又抱出来一罐子酱油, 一车子的东西就花了五百多文钱, 最贵的便是那铁架子, 二十来寸就花了三百多文。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49节 鱼价不贵, 秦小满今天上县城直接去江边渔民手上买的, 价格便宜,五文钱一斤,一条三四斤的十几二十文, 十条刚好两百文。 外在又是一罐子精贵的酱油, 还预备去秦雄那儿买几斤猪肉。 这朝成本的花销可了不得, 若不是杜衡种了油菜丰收,秦小满定然都舍不得拿这么多钱来置办东西。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就把东西全部收拾装在了板车上,一起往玉福观前去。 两人出发的早,官道上要前去摆摊的人更早,多的是背着东西打着火把往玉福观走的人。杜衡没有赶牛,瞅了一眼路人。 其间有卖香火的,也有卖吃食的。 幸而是两口子有牛车,不然这时辰出发都晚了,前去晚了就占不着好的位置。 一路上的人都在官道边宽阔有大树遮蔽的地方支开摆摊,卖面条茶水粥饭的已经把摊子都摆好了。 杜衡唏嘘了一声。 “咱俩合该半夜就起来拾腾着过来。” 农户辛劳,商户也不见得日子多松快。 秦小满扯着牛笑道:“你半夜在做什么心里没数嘛,会过来占地摆摊?” 杜衡一噎,他伸手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腰,低声道:“我昨晚都说了不做,谁缠着我的。” “我缠着你了吗,只提了一句你便应了。” 杜衡道:“应什么应,别胡说。”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忽而路边的一个摊主叫住了两人。 “二位可是卖烤串儿的?” 秦小满正诧异这人怎么晓得他们要卖什么,那摊主便先行道:“见着牛车上放着烤架。” “没有打扰二位的意思,前头的摊位差不多都已经占满了,这片地还算宽广,我们夫妇二人在此做茶酒生意。二位可以在旁头,彼时两厢惠顾生意岂非合适?” 杜衡正和秦小满说着不上门面的话,一下子被人打断像是被窥见了阴私一般,他耳尖一红,不过很快恢复了正经。 茶酒寡淡,若是有点串儿下酒最是合适,而烤串儿吃了腻味难免想吃口茶水,倒当真是可以相互引客流。 如此也省得再找位置了,杜衡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两口子把牛车在路边上停下,陆续把东西搬了下去。 他们俩没有带桌椅凳子,收拾展开的也快,秦小满把马拉去边上拴在树上,杜衡便升炭火。 夏时天亮的早,两人忙活着把摊子展开天也大亮了。 路上的行人也就直观可见,夏时午热,虔心要烧香的农户会很早就上观里烧了香回去,如此不必受热,回家还能继续忙农活儿。 茶酒摊子夫妇的儿子一点不怕生,见着有人路过也不管是清苦农户还是坐在马车里衣着锦绣的富贵之人,一通热切的吆喝。 倒是还真有买账的,抬脚进来要了一碗茶水。 杜衡微微一笑,果然商户的儿子就是胆子大。 他在板车那头宰杀好了一条鲜鱼,用刀片成中指长的鱼片,尽数装在盆子里用一点姜水抓匀去腥,然后和秦小满一起用竹签子给穿上。 “你们两口子卖烤鱼啊?” 茶酒摊的老板见着杜衡杀鱼,这会儿没什么客,他妻子和儿子就招呼得来,看见宰鱼就凑过来看一眼热闹。 杜衡点点头:“是。卖烤鱼片,还卖肉串儿。” 除却鲜鱼,他还从秦熊那儿买了五斤猪肉,已经提前处理好穿成了串子。 一斤猪肉大抵穿个二三十串,杜衡肉切的均匀,一斤弄了三十串,也就是说有一百多串的猪肉。 按照市价这五斤肉要一百五十文,要想回本,一串肉得卖两文钱。 不过杜衡和秦小满打听过,县城里夜市的猪肉串儿三文钱一串,肉还很少。 今儿庙会热闹大家乐意用点钱,他预备卖五文一串,到时候再打听一下别家的,高了再做调整,低的不多就不管。 “鱼片儿还真没见过有卖的,烤的好生意定然不错。” 摊贩客气了一句。 杜衡笑了笑:“鱼价低些。” 两人都是出来做生意的,会心一笑。 “老头子,过来帮忙了,还在那躲懒。” 摊主仰头答了一声来了,又前去忙碌。 鱼价格低,但是除头也大,剔除鱼骨鱼头,三斤的鱼变两斤,即便是这样价格也不敢卖高了,不然旁人会觉得不值。 杜衡计划的是三文钱两串,外在准备了一些夏季时蔬,一文钱一串。 东西准备好端去了架子前头,行人也多了起来。 “都有些什么烤串儿,羊肉有没有?” 杜衡连忙招呼:“羊肉的没有,不过有.......”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掉头就走。 杜衡吃了瘪,端着东西的秦小满竖起眉毛暗戳戳瞪了那人一眼。 “无妨。” 秦小满只好瘪瘪嘴吐了口气,随后也跟着茶酒摊子的小孩儿一样跑到路上去吆喝拉客,他还把之前上县城里卖笋做的纸板扩音筒也给带过来了。 果然路人还是对纸筒喇叭毫无抵抗力。 瞧着有人看热闹,杜衡适时十分配合的撒了一点香料在炭火里,他打着扇子,登时香气就飘了出去。 路人闻到香味也便不请自来。 “我们这儿有招牌的烤鱼片,价格实惠的很,三文钱能买两串,买个新鲜尝尝吧。” 杜衡这回学聪明了,一口气就把话说完。 “另外还有猪肉串儿和时蔬。” 过来瞧看的扫了一眼穿好的鱼片,多数人对鱼的感触都是腥臭,少有做的好的。 对于县城的铺子还有个口碑可问,这边路摊就是做一回生意的,才不讲究味道。 由着杜衡吹嘘,路人也没多相信好吃,不过听闻价格确实实惠,道:“那就来两串儿试试,烤五串儿猪肉,再拿五串儿素菜。” 言罢,人就径直去了茶酒摊那边,要了一碗酒。 杜衡眼见这人五文一串的肉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料想是县城里的人,他把人的脸给记住,连忙开始烤串儿。 天气大,火也大,肉片儿薄,上铁擦点清油翻两下肉就熟了,鱼片最后烤,几乎是上火透明的肉就能变成乳白色,临熟再抹一点秘制料汁,烤肉的香味扑鼻。 全然比干撒点香料味道勾人的多,尤其是见着猪肉串儿带着一点肥肉吱吱冒油的形色,路过的都咽口水。 杜衡把烤好的串儿装进盘子里送过去,嘱咐了一句:“鱼片儿要趁热吃味道最好。” 男子老远就闻见烤串儿的香味了,这朝端过来眼睛都落在了上头,草草应了一句,先拿起了猪肉串儿。 杜衡也没缠着人家先吃哪个,扭身又回去忙活儿。 “两串猪肉,一串时蔬......” 眼见着摊子开了张,香味飘出全然是无需再要人张嘴吆喝,自会有人嗅着香味过来询价,自己报着要些什么。 秦小满便在一头维持着秩序,记下客要的。 “方才那人还要十根鱼片儿。” 杜衡闻声回头,那男子也看过来,乐呵道:“鱼片儿没有土腥味儿,嫩滑!” 这朝等着串儿的人听闻这话也都垂涎起来,纷纷想要试一试。 今日前来凑热闹的小孩子闻着烤串儿香味儿走不动道,远远的就盯着这头,听闻了价格不考虑卖的贵的猪肉串儿,心思是落在时蔬上。 一文钱一根,兜里还是摸得出三两文钱来,吃了时蔬又馋肉,同人拼凑着买两根鱼片儿解馋,没成想吃了更就馋上了。 一条鱼很快就卖尽,秦小满便前去宰鱼腌来又穿上,杜衡也忙得手没停过。 早上天气凉快还好,过了辰时太阳爬起来,烟熏火燎的背心都打湿尽了,却也没心思去顾着,只忙着招呼。 “那不是杜衡跟满哥儿嘛,哎哟,这小两口还挺会折腾的。竟还卖上烤串儿了,这一水儿的香味,杜衡还真有两把刷子。” 同村前去上香的两个妇人说笑着,一道声音落了进来:“庙会旁人都是吃斋念佛,弄这些东西不是对菩萨不敬嘛。” “常言道酒肉穿肠肚,佛祖心中留。人两口子又不是庙里的和尚,自是不必守着这些规矩。而且你瞧着那么多人去买,人家也乐意买账嘛。” “你们要是嘴馋便去吃吧,乡亲一场说不定还给你算实惠些,何必在这里把人顶天了的夸。” “诶,你这人!” 赵杞今日也上庙去,听到乡亲的议论时他已经在旁头站了好一会儿了,瞧着两口子热火朝天的招揽着生意。 小生意做的好也就罢了,天气炎热,秦小满自己忙的脚不离地,额头早已是细汗一片,素来大大咧咧的他竟还抽出手来给杜衡擦汗打扇子。 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瞧着前头有两个指指点点的汉子,竖起眉毛多时,他吸了口气,举步上前。 第42章 “这小子不似是县城里过来的, 夜市里就那些烤肉摊贩,瞧着眼生。” “许是农户过来赚点零用。”赤膊的男子粗着声音道:“这小子卖的这么便宜是想存心拦我们的生意不成。” “可能是乡户人家不懂行情罢了。” “两位大哥可是要前去买吃食,那是我们村的人,我带二位过去说不准还能实惠些。”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主动上前来搭话的年轻男子, 蹙起眉:“那是你们村的人?” 赵杞连连点头:“咱们村识得两个字的弱书生。” 他把弱字咬的有些重:“读书不行倒是能捣腾点吃食, 先时就在村子说今儿生意保管好, 咱还不信, 眼下瞧着是真的了。说是价格卖低些,比县城里的那些做这生意的摊贩价格低, 如此定然生意都是他的。” “不成想这小子没有侃话, 还真有点儿心眼儿。”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0节 两个男子闻言对视了一眼:“他是书生?” “哎呀, 不过草识得两个字,又未曾有功名, 算什么书生。” 两个男子会意, 未答赵杞的话, 捏着拳头瞪了杜衡方向一眼,折身走了。 “欸,二位不买了啊?” 赵杞眼见得逞, 还装作不解的模样喊了两人一声。 忙碌了一上午, 待到午时些, 杜衡准备的食材便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卖完了最后一条鱼, 杜衡便灭了火。 后头还等着的人眼见食材卖空,吵嚷了一会儿还是给散了。 “你们两口子收活儿这么早!” 杜衡笑着点了点头:“准备的东西不如你们一家人齐备。” “是你俩的生意忒好了。” 摊主也乐呵呵的,今儿没有白留两口子在这里并摊儿, 可引了不少生意过来。 “累了一上午, 喝完茶再走嘛。” 秦小满吆喝了半天嘴早干的不行了, 灌在葫芦里的水也已经喝干,他没拒绝摊主的好意,跟杜衡过去喝了一碗茶,要给摊主钱人家却不收。 杜衡看着眼巴巴儿一直馋着他们家烤串儿的摊主儿子,过去又把那点子余下的火星子扇大,选了一个容易入味小些的鱼头劈开放在了火架子上。 秦小满坐在凳子上又喝了一碗凉茶,其实有点馋米酒,不过上回喝醉了答应杜衡不再随意吃酒,又给忍了回去。 他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快过去瞧瞧吧,给你烤的。” 小孩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秦小满点点头,小孩儿撒腿就跑了过去,站在杜衡边上。 摊主说这孩子才八岁,但是个子不怎么高,就只到杜衡的腰上一些,也是因为杜衡身形修长。 看着杜衡温声耐心问小孩子吃不吃的辣,喜欢什么口味,秦小满竟觉出一番父慈子孝。 他吃了口茶像是咂摸出了些酒味来一般,要是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定然也是时常缠在腿边,想着倒也生出些憧憬来。 “爹,爹!你看这是杜大哥说送我吃的!” 小孩子捧着盘子里的烤鱼头,跳着脚去他爹娘身边。 “你这孩子,就晓得馋嘴,谢谢人家了没有?” 杜衡这回是彻底把炭火给浇灭了,火辣的天气一点火星子都能惹起灾害。 “这孩子可懂事的很,不住道谢了。” 摊主笑了一声,欣慰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去一头吃吧。” 杜衡和秦小满收拾整理了东西,重新搬回了板车上,临要走,摊主提着个葫芦过来:“自家酿的一点酒,拿回去尝尝吧。” “这怎么好意思!” 秦小满连忙动作夸张的推了回去,鱼头本来就是打着主意给小孩儿吃的。 “拿着吧,一点薄酒不值两个钱。” 摊主笑着塞了过去:“能一起做场生意也是缘分。带回去小杜没事可以喝点儿。” 秦小满微撅嘴挑眉看了杜衡一眼。 “那就谢谢摊主了。” 杜衡想说自己不喝酒,不过还是让秦小满收下东西,早晓得了有些人心里的那点儿鬼心思。 果不其然,秦小满乐呵的嘴角上扬。 两人正要上牛车预备回去,秦小满把葫芦放在板车上,还没来得及上牛车,几个汉子忽然围了上来。 “你们找谁?” 杜衡看着赤着膀子的几个男人,抱着双手虎视眈眈,一瞧便是来者不善。 在旁头摊子上吃茶水的几个人见状连忙都赶紧离开,茶酒摊的一家三口,妇人牵着孩子躲去了一边,摊主循声过来,还没开口一个男子操起凳子甩到了摊主脚边上:“不干你的事便别上来凑热闹。” 摊主吓了一跳,胸口起伏着不敢再动,小孩子哭着喊摊主过去,眼见自己老爹不动弹,跑过来赶紧拉着老爹去了一边。 “你小子竟然敢特地压价断我们财路,当老子是吃素的不成!” 一根手腕粗的棒子指着杜衡,黝黑皮子的男人凶横道:“而下赚的手脚发软还想松快就走?” 杜衡看着几个粗鲁的男子,和现世开大排档的店主一样,古今相通,多少都有一点能唬住人的社会气息。 “我们不曾有压价,不知几位怎这般想?”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男子啐了一口:“我们卖六文你卖三文!” “鱼肉价贱,怎能和肉价相比,这才价格低廉一些。” 男子默了默,他们确实没有卖鱼。 “你猪肉串儿不也才卖五文!” 杜衡抿了抿唇,原本是想着前去打听一下大伙儿的价格,但是一忙起来就没空去了,也不好卖着卖着两个价位。 再者县城里的夜市平素也就卖五文,也有人卖四文的,不过是因为今天庙会这些人才卖的贵些。 “都是打听了县城的价格才卖的,你说我们压价就压价啊!” 秦小满见着几个比他还高的男人却是一点不怂,去旁头捡了跟大棒子就钻了进去,像是母鸡一样把杜衡护在了自己身后,凶悍的神色不比前来找事儿的人弱。 “你这哥儿!滚一边去,我告诉你再搁这儿耍横老子连哥儿一起打。” 秦小满怒声道:“你们敢动手,我们村离这里不远,到时候叫上人你们也别想跑。我可告诉你们,我二叔是屠户,最不怂的就是地痞子!” 为首的男子闻言果然眉心紧了紧,随后又嗤笑了一声:“十个有九个人都说自己有亲戚是屠户,你当我们几个是吓唬大的没见过风浪啊?” “我二叔叫秦雄,在县城的肉市做生意,你当我说大话是吧!” 黑壮汉子旁头的男子凑上去不晓得同男子说了句什么,汉子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 他狠瞪了秦小满一眼,杜衡连忙伸手护住秦小满,却又见那男子慢慢收下了手里的家伙:“今儿出门在外就放你们一马,以后要是再敢放大话想着切断我们的生意,论你亲戚是谁,到时候我也绝不客气!” 见人有撤火的意思,杜衡道: “都是出来做点小本买卖的,我们谨慎做事儿。若是真要抢几位的生意也便不会把摊子开在这上头些了,大可以在更底下些或是在几位摊子近处抢生意,怕是其间有什么误会。” 汉子看着杜衡,虽是文弱之相,却也一身正气,倒不是个口出狂言的人,他吐了口气:“罢了,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句在那儿呢,突突就跑过来好几个拿着棍棒的人,杜衡一瞧觉得很面熟,竟然都是他们村的村民。 “做什么呢!欺负我们田湾村没人了是不是!” 几个男子见着来人不少,虽是高矮不一的老汉农妇,但庄稼汉干架还是有些凶蛮,最要紧的是痴缠人的很。 几人连忙绕开道迅速便跑了。 “叔婶儿,你们怎么来了?” 眼见找事儿的人离开,秦小满才丢下手里的家伙,跑了过去问候大伙儿。 “是摊主说这底下有人生事儿,想着是你们两口子在这儿做生意,怕是旁人欺负咱们村的人,就喊着人一起过来瞧瞧。” “幸好是过来了,没事吧你们两口子?” “没事,没事,大伙儿一来他们就被吓跑了。” 杜衡心中微热,瞧着关切的村民,素日里在田地间说人长短归说人长短,真在外头要出事儿,大伙儿还是一齐就来了。 两口子又前去跟茶酒摊的一家三口道了谢,好心的前去帮忙叫人。 回去的时候两口子的板车上坐满了人。 秦小满和杜衡把前来帮忙的村民都招呼着一并捎回村里,也省得走回去再晒太阳。 “便宜了这小子运气好。” 一车人才走不久,一道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对着官道咬牙。 拱火的赵杞看着杜衡原是要挨一顿揍,不知乡亲怎么赶了过来,竟是让他们和美着一起回去了。 白费一场功夫,心里更是气愤。 可惜了没把杜衡的手脚真给打瘸,再不济也叫那张招人的脸破了相才解气。 他冷着一张脸正准备回去,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那小子竟然在那儿!” 赵杞抬头便瞧见了先前找事儿的几个男子,后脊虚汗直冒,心虚的拔腿就跑。 几个男子心里正气着,见着赵杞逃跑更是觉人心头肯定有鬼,一窝蜂给追了上去。 “你他娘的撺掇老子去找事儿,是早晓得那小子是秦雄的亲戚是不?” “打死这小子!老子最厌烦的便是这耍心眼儿的软骨头!” 赵杞几欲吓尿,抱着头蹲在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别动手!” “各位大哥饶命啊!” 第43章 回到家里, 杜衡和秦小满把东西全部搬下来。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要是真给打起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杜衡端着装菜的盆子,道:“那几个人竟然被二叔给唬住了。” “二叔年轻的时候没少在县城混,爷觉得他不务正业, 没少说过他, 后头又做了几年屠户, 成亲了才安定下来做了正经买卖。” “那几个也是在夜市做生意的, 少不得去夜市里买肉,市场里几个屠户很快就认熟了。二叔什么人, 他们肯定也晓得。” 秦小满道:“他真动了手, 下回去肉市里就算不在二叔那儿买肉, 还不得撞见二叔。” 反正做生意遇见摩擦是常事儿,动手前无非都会放出自己背后的靠山, 看能不能把对方呵走, 真正动手是下策。 而今让人发怵的无非是刽子手, 屠户和猎户,干这些大抵都是彪形大汉,凶悍持刀。常年宰杀牲口拿取性命, 身上有一股煞气, 多是地头蛇小有势力, 别说寻常人不敢招惹, 便是一些流氓地痞都忌讳。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1节 杜衡喟了口气, 幸而是家里还有个能唬住人的,要不然还真不晓得闹成什么样子:“做点小买卖也当真是不容易。” “一点小插曲,别放在心上。生意要是好做地里也就没有农户了。” 没手艺就没生意, 有手艺又容易遭人嫉恨, 两难之事。 秦小满把板车卸下来, 拍了拍大黄牛,今儿拉的人多,黄牛身上都被勒出了印子。 他提了两把牛草出来,外带还抱了个大白菜,当是犒劳抚慰一下出力的大黄牛。 回头看着杜衡还在出神,秦小满眉心微动。 “你是不是吓到了?” 杜衡摇了摇头,他只是有点感慨。 “不要紧的,做生意的重利,抱团是常事儿。” 杜衡点点头。 秦小满见状把剩下的鱼头装在盆子里递给杜衡,微微抬了抬下巴:“晚饭。” 杜衡笑着接了下来,原本说留下一尾鱼给秦小满做菜的,结果生意不错,竟全数都给卖完。 而下还有几个鱼头以及鱼骨头,不过也足够煮一锅了。 他欣然接下。 秦小满便乐呵呵的提着钱袋子跑进了堂屋,今儿赚的钱他都还没有算呢。 先前刚赚钱的时候他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记住收了多少,后头忙起来就只有把铜板一把塞进钱袋子里了。 收摊儿的第一件事他就是想数数今天赚了多少,结果拉了一车的乡亲,也不好拿出来现眼。 杜衡笑着端鱼头去了灶房,用了点盐把鱼头给腌上,他预备鱼头煮一锅,剔出来的鱼骨熬个汤。 自打他来了以后,家里的盐是肉眼可见的用的快,一小罐子盐没两日就能见底。 今天还听摆摊儿的人说城里的盐价又涨了两文,再要是涨下去,又是许多人该吃不起盐了,几十文一斤的盐属实也不便宜。 他腌好鱼在门口净了个手,回堂屋的时候看见方桌上堆了一堆铜钱,秦小满正偏着脑袋数的仔细。 杜衡安静的在一旁坐在没说话,半晌后见着秦小满抬起脑袋两眼放光:“一千两百文!咱们今儿赚了不少咧!” “抛却成本五百三十文,还有猪肉从二叔那拿的一百文。”杜衡没把结果一下子说出来,引导秦小满自己算,看着秦小满默了一会儿。 “那净赚五百七十文!”秦小满连连道:“这生意做得,这生意做得,不枉那几个摊主儿上门来找事儿。” 他美滋滋的把一堆铜板扫进钱袋子里,全部堆在桌上太招摇了,扭身去拿了细麻绳,让杜衡一起把铜板串起来。 一百个串一串做一钱银子,两人做这项活计心里都很欢喜,先前的不快也随之抛之脑后。 “先前卖春笋有些进项,却都尽数补贴在了大堂嫂的新婚礼上了,今儿赚了这些银子,可算把之前的花销补了回来。” 另外铁架子以后也还能用,总之这一日是没有白忙。 两人商量把榨的油拿十斤去卖了,留下些自己备着用,这么也能赚个一千来文,抵消了榨油的钱和先时耕种的开销,还能剩下一点。 晚些时候,杜衡出去摘点菜,准备早点做了晚饭也能早些歇息,今儿出去忙活一天也累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天杀的,必要前去官府告他们,要叫这些歹人都下了大狱才是!” “好生生的就欺人,便当农户好欺是不是!” 杜衡刚到地里就听见一阵哭嚷声,他伸长脖子瞧了一眼,见着好似是赵家的方向,这当儿正团着好几个村民,嘀嘀咕咕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不过倒是听见赵娘子哭嚎了几声清楚的,村民好似是在劝。 好一会儿后,这才瞧见抬着什么出去了,好些人围着杜衡离得远没看清楚。 “赵杞叫人给打了,唉哟,那鼻青脸肿的,脚都走不得路了。” 杜衡闻声回头,见着是个从赵家那头过来的村民,看见他在瞧,这朝便同他说了一嘴。 “怎的叫人给打了?” 村民道:“听说是今儿前去烧香,在路上被几个地痞给打了一顿,赵娘子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也没见着人回来,找着过去才见着赵杞还在草堆里。” 杜衡蹙起眉:“这么严重?” “人清醒着,就是吓糊涂了,这朝回村子已经回了神儿,叫家里人抬去崔大夫家了。” 杜衡默了默,赵杞这人畏缩胆子小,是个怂蛋,好端端的怎还惹上了地痞。 他有些奇怪,村民也觉得奇怪,问人却也没问出些什么,尽听见赵娘子在哭了。 不过哭也是常事儿,毕竟就那么个儿子,要是没了那还不得厥过去,好在郑彩娥是个能操持的,立马就张罗了人送赵杞去看大夫。 “哎,这什么世道哟。” 听村民感慨了声,杜衡带着菜回去,做晚饭的时候将这事儿跟秦小满说了一嘴。 秦小满在灶下烧火,闻声抬起脑袋:“赵杞被人打了?” 杜衡点点头,他把鱼头放进熬的酸汤里,瞧了一眼咂摸了下嘴的秦小满,他道:“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秦小满挑起眉头,把柴火丢进了灶膛里,夏时灶下最是热,他的一张脸被烤的发红:“你让我去看他?!” 杜衡轻咳了一声:“我听乡亲说你俩可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一起长大,虽如今是各自成家了,但情谊也在。要是你去看看他,他定然也高兴。” 秦小满听着这话,他当即就想驳杜衡两句,不过听着人这话说得比锅里的酸菜还有味儿些,纵是他神经大条也晓得有些人在故意试他。 “可不是嘛,我俩从小就一块儿,赵杞怂是怂了些,可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头一个想着我,巴巴儿的总都要拿给我。” 秦小满拍了拍手,说着从灶下站起身:“说的也是,我提一篮子去鸡蛋看看他也好。” “欸,家里的鸡蛋还有多少,都在米缸里吧。” 杜衡闻言赶忙拉住了秦小满的手:“干什么去!” “你说能干什么,前去看赵杞啊。” 杜衡拽着人不撒手:“我说笑的,你还真去。” 秦小满挑起眉头,没再要外头走:“下ban次再说这些话出来,你可自个儿掂量。” 杜衡笑了一声,把秦小满拉到身旁,教他怎么煮鱼。 六月中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了,太阳落下去地面也热烘烘的。 大菜又有汤,秦小满吃的浑身流汗。 他磨磨蹭蹭的试探着想把今儿摊主送的一葫芦酒给摸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杜衡的目光,他嘿嘿笑了一声,怕杜衡不让他喝,先拎着葫芦过去给杜衡先倒了一杯。 杜衡没开口说教。 秦小满见状便给自己也倒上:“我就喝一点点,今儿这菜不配酒实在可惜了。” 杜衡看着满的快要溢出碗的一点点酒,道:“你要是喜欢素日喝点也无妨,酒也有益处,不过不能喝高了。” 秦小满连忙点头。 他急吼吼的喝了一口,一下子就咂摸出这是要卖十多文的酒。 席面儿上的酒水都是薄酒,因要宴的人多,兑水也多些。 杜衡不馋酒,但还是提杯尝了尝作陪:“是好些。” 他见着小满脱了外衫,只穿了一件宽大的布衣,是专门应付夏时的衣物,袖子比寻常衣服短一半,只到手弯处。 家中没有外人或者是睡的时候穿,会比寻常衣服穿着凉爽许多。 小满鼓着腮帮子,吃喝的很高兴。 杜衡放下筷子:“地里的芦粟要成熟了,你既是这么爱喝酒,今年的芦粟收起来就酿酒吧。” 秦小满闻言眸子睁大:“你说真的?” 杜衡点点头,既是有这花销,自家做也能省些钱。 “你会酿酒?!” “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秦小满闻言立马从旁头绕到杜衡身侧,讨好的给他捶背:“你定然是能,我的好相公!芦粟收来就酿酒成不成,我就知道只有你最心疼我。” 要是家里自己酿了酒,那还不是想喝便有,再不必惦记去县城里打酒。 他怎能不高兴。 杜衡被一句句好相公夸的有些迷失自我,脸色微红,他抓住在自己肩膀上胡乱又捏又锤的人:“别闹,我试着酿便是了。” “你这么说这事儿我可当做是说定了啊!” 杜衡点头,他正要开口,侧脸上忽而柔软。 他微顿,秦小满乐呵呵的回到了位置上,杜衡抿了抿唇,抬手摸了一下被人啃过的地方。 今夏是杜衡前来过的头一个夏,天气的炎热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倒也不是天气多恶劣,实在是条件落后。 扇风纳凉全靠手动,衣着又少露胳膊露腿儿,整个人都装在闷热之中。 农家小舍潮湿,家里养着牲口,蚊虫也是格外的多。 夜里整个耳边都是嗡嗡的叫声,时不时就能听见啪拉一声打在手脚皮肉上,蚊子大的跟苍蝇一般,血一吸一个饱。 一晚上过来胳膊腿上的包大小不一排一列,又痒又难受。 杜衡皮肉薄,长得招人也就罢了,还招蚊子。 夜里点着一盏灯在窗前打开书本,他预备明年下场去试试,可不仅被蚊虫招惹的夜里不得安枕,书也不多能看的进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原还想着明年下场去试一试童生试的。 晚上他看一个时辰的书,如此油灯不会燃许多,眼睛也不会用的过度。 灯光昏黄,眼睛太容易吃不消了。 然而蚊虫纷扰,一个时辰读书,他也只看得了十来页的文章。 看完书他不多满意的预备上床,以为秦小满早已经睡熟,不成想哥儿一直没有出声打扰,正蹲在帐子里盯着蚊虫,一只一只给拍死丢出床帐。 竟是从嗡嗡蚊虫吵闹的屋子里隔出了一个安宁的空间来。 杜衡翘起嘴角,爬上床忍不住和人亲昵一阵。 原本进卧房前洗了个澡,上半夜里闷热,便是不如何费力折腾也是黏糊糊一身。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2节 半夜里又去冲洗了一遍身子,打着明日早起再翻翻书的念头只怕是又得落空。 第44章 翌日, 杜衡惦记着早起,虽是睡的晚了些,不过还是撑着起了身。 看了眼抱着被角睡的还熟的秦小满,清晨之中吹点风微有点凉, 杜衡把被子掖了掖, 轻巧无声的起了床。 院子望出去天色蒙蒙的, 但也透亮, 又是一个晴天。 村里人家的公鸡已经在打鸣了,杜衡先时来睡不习惯板床, 天又冷, 夜里睡眠很浅。 秦小满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头, 一直以为他容易被一点声音吵醒,家里便没有养公鸡。 原本成亲办席面儿的时候乡亲送过来有两只, 都叫他扭送到城里卖进了家禽行里。 杜衡眼见这几个时辰的天气舒坦, 把鸡圈里的鸡鸭放了出来, 又去了牛棚。 正在盘腿躺着的黄牛见着人进来,立马爬起,杜衡扔了一大把草料给它。 远处的人家也已经起了, 宁静的早晨传出来的劈柴声可偶尔的一声咳嗽显得格外空灵。 杜衡回到灶房去升了火, 蒸了一点剩饭。昨儿的鱼汤原本就没有肉, 秦小满下着酒吃了五个鱼头, 而下已经不剩下什么肉了。 不过鱼汤还有不少, 他预备丢点菜叶子进去,今儿早上就吃这个。 热冷饭简单也不必操持什么,一股脑安置在锅里, 升了火丢两块木头全然不用费心, 等着秦小满起来就能吃饭。 杜衡打了冷水洗了脸又漱个口, 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把昨日夜里放下的书又取了出来,在灶房的门边翻看,能守着灶火,又不必守在那头受热。 童生试虽只是一场科考入门考试,成了童生便能叫生员,以备着以后院试乡试。 正因为是入门试,说简单也简单,考的都是些基本的诗词赋论,只要把要考到的几本书翻熟,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考的就是学生的勤奋,还不曾看多少才学和自身的本领。 可说难也难,童生试要考的场次太多了,先要在县城连考五场,场场通过以后才有资格进行府试,另进行三场考试,通过者就能成为童生。 难点就在于要连通过八场考试,一场不合格都是白费。 不过而今大耘朝有不成文的条例,凡是官宦之子只要捐些钱就能买一个生员资格,也就不必苦苦熬着过八场考试。 为此科考场上官宦人家的儿郎院试乡试的年纪普遍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小。 早些年倒是只有官宦人家的孩子可以捐钱买生员,后头商户人家也想给自家子嗣行个便利,久而久之现在不乏花钱买生员的读书人。 只不过这也是有权势和有富贵的人家才能办得到的,杜衡记得原身家里也动过给他买生员的念头,不过那时家中生意已经开始不景气,买生员要花的钱属实是多。 那会儿打听了门路,不同门路价格不同,不过最少也是百两银子的数目,价格令人咂舌。 杜家虽是做生意的商户,但也还没有家业多到能抬手就给上百两的银子出去,想着杜衡那时候年纪不大,让他自行读几年书,自己下场去试试,若是能过也省得花费这笔大的开销。 实在过不得,待着要议亲的时候买一个下来,到时候说出去也有些体面在身上,能说个更好些的人家。 只不过后头原身既没有考上生员,家里又败落了。 杜衡翻着经论,他没有要捐钱买童生的心思。 官宦之子家中有人在朝为官,人家捐钱买生员并非全然是为了体面,而是子孙从小耳濡目染为官做宰之道,考生员不在话下,如此再考觉得浪费时间罢了。 而那些因考不过再买生员的,多数是为了充面子,连童生试都过不得,又如何还指望院试和乡试能考过。 再者说个现实的,他们家里也没有这个钱买生员。 即便是有,杜衡也不会拿这笔钱来买生员,必是先修缮房舍,开买土地或是置办仆役。 晨时天气凉爽,又未有蚊虫做扰,杜衡看的认真,秦先生在世时用过的书他也翻的比夜里快了许多。 秦小满从床上爬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一眼就见着了在灶房门前迎着晨风正在看书的杜衡。 他立马止住了哈欠声。 杜衡头发束的齐整,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目光轻垂,很是认真。 以前他爹在世的时候也喜爱在早上读书,不过向来都是在自己的屋里翻看。 他小爹总是早早的起身来做饭,他们爷俩儿就在灶房忙碌。 小时候还以为他爹贪睡竟比他起的还迟,他在灶房里邦邦劈柴的时候,小爹就会压着声音要他小声些,这才晓得他爹在屋里读书。 那些日子平淡祥和,偶时在梦里重现。 “起来了?” 杜衡偏头见着立在灶房里的哥儿,睡眼惺忪的似是还没有多清醒。 他合上书:“洗脸净手吃饭吧。” 秦小满回过神,连忙按住杜衡的肩膀:“你再看会儿,我来弄就成。” 他一边去打水一边道:“以后早上我做饭,你只管看书就是。” “做个早饭费不得什么事,白日里你做活儿多,什么重活儿累活儿都压身上,早上正是好睡的时候,多睡会儿是好事。” 能长个儿,也养身体。 不过杜衡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否则又得给他犟嘴了。 “我现在少睡一炷香半个时辰要是能让你安心读会儿书,那不贪这会儿睡也没事,若是相公以后能考点功名傍身,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不说多的,考个秀才在身上也顶好的了,虽是不能全然减免田地人口赋税,可面见县老爷不必下跪,且寻常人打不得就是极大的光彩体面。 再者朝廷还能赏赐几亩田地,可免除徭役,又能领点朝廷发放的月钱,这已经是寻常人家想都不能想的好处。 不过他们村子里除却堂叔以外,这些年都再没出过秀才了,科考之难,可比守着几亩田地勤劳耕种就能出结果要复杂的多。 “为着你我也定然好生读书。” 秦小满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两人相视一笑。 早饭后,太阳已经微微有爬起的趋势,两人一道下地去锄草。 秦小满惦记着杜衡说的要拿芦粟做酒,特地还跑去看了一眼芦粟的长势。 芦粟寻常七月份才成熟,而下已经笔直的冲的极高,枝叶和玉米有些相似,不过植株要小许多。 头顶上是一片红褐,隐隐能见着大颗饱满的果实。 按照长势七月份很能收割了。 与之能一道收获的还有今年种的黄豆。 八月是玉米,收完入仓紧接着就是稻谷成熟。 从春日播种开始,一直到秋末初冬,一长段月份都在忙碌之中。 秦小满在芦粟地里拔草,已经趋近于成熟的芦粟杂草其实阻碍不了它的生长,但是家里有牛要吃草,地里有点就顺道割回去了,省得四处奔波去寻。 “我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我,你这人没脸皮是不是。” “不要你的素银簪。”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小满和杜衡从芦粟地里探了个脑袋出去,瞧见不远处的田坎上走过两个人。 一个在前头气汹汹走的极快的秦小竹,后头跟着个大高个儿愣头青,一前一后的走着。 秦小满眼见是有热闹可看,赶忙从地里探出个脑袋。 杜衡见着他站在土坎边上,底下就是一块大水田,介于之前落进田里的经验,他下意识的也拉住哥儿的胳膊。 “我没啥眼光不会选东西,你不喜欢这个簪子我收起来就是,那你喜欢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我不要你的东西。” 秦小竹半点动容没有,自顾自的走,眼见后头的青年还不肯离开,他唬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去!” 听到这茬儿青年不惧反倒是:“我早让我爹跟秦叔提过求亲的事儿,秦叔是答应的。” 秦小竹见势顿住了脚,回头怒道:“没门儿,我娘不答应,我也不答应,这亲事我爹就做不得主!” 青年见着秦小竹生气,他放低了些声线:“好好好,你别怒,我都听你的成不成。你想如何?” “我就想你别跟着我!” 秦小竹说完这句扭身跑走了,青年立在原地,这回没追上去。 他看着手里的素银簪叹了口气。 秦小满见散场了赶忙把脑袋缩回了芦粟地里。 “他是谁啊?我好似没有见过。” 秦小满道:“是李地主家的老五,打小喜欢外头闯荡,十二岁的时候就组了几个货郎做走南闯北的倒卖小生意,许是才回来,你自然没见过。” 杜衡点了点头,怪不得出手阔绰,原来是有家世,又自己有些本事。 “他以前挺中意秦小竹的,这朝在外头闯荡了十余载,许是也厌烦了漂泊的生活,回乡来要安家了。我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一直惦记的着小竹,倒也是个一心的人。” 杜衡道:“如此说来倒也是良配,不过我见你小堂哥好似并不乐意啊。” 说来秦小满也是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李家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人户,全然匹配得起他二叔家。 再看李老五人才也不错,虽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可人家有本事,比专吃家里的男子强的多,要紧的是又喜欢秦小竹。 这亲事儿怎么看怎么好,要是换做以前有这么个人,秦小满也不会倒霉那么久,他肯定乐开花儿了。 不晓得秦小竹又在发什么神经。 杜衡听到这意思心里有点梗,他捏了秦小满的手背一下。 秦小满见状立马表忠心:“我现在已经乐开花儿了,便是再来一个好一万倍的我也不要。” “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可是愈发的小心眼儿了。” 杜衡道:“我心眼儿可一直都小。” 第45章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3节 集县以前, 秦小满和杜衡预备把家里的清油拉些去卖了,宁愿多跑一趟也不想再去葛家。 收拾好要拿去卖的清油之前,杜衡想了想,还是让秦小满送点清油给二叔家去, 农户人家有点好东西都想着亲近的人, 主要是先前还接着秦雄的名头避了一场灾祸。 秦小满节俭归节俭, 却不是个吝啬的。见着杜衡有这意思, 他当然答应。 两人拿着油过去,顺道还装了一些晒干的春笋。 “这事儿哪里不好!人家老五能干又心疼你, 是村里这辈年轻人里拔尖儿的, 你这挑那挑, 还想去找个神仙真人不成!” “你就晓得骂哥儿,有你这么做爹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哥儿, 你是要逼着他去死不成!” 秦小满跟杜衡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吵的正凶。 乡户人家嗓门儿高, 秦雄性子也暴躁, 李晚菊泼辣,两厢掐起来声势浩大。 秦小满却是已经见惯不怪,反正这两口子时常都有吵架, 也不稀奇。 “小满, 杜衡, 你们过来了?” 迎上来的是秦家的新媳妇, 孙东梅。 这女子身形娇小, 不似郑彩娥那般丰满,说话也轻轻柔柔的,秦伟一个牛高马大的糙老爷们儿格外的欢喜这个媳妇儿。 新婚了一两个月, 夫妇两人十分恩爱。 孙东梅很喜欢小满和杜衡两口子, 虽家里婆母没少说嘴人家, 但是她嫁过来却是实打实的收到了人家两口子精心准备的新婚贺礼。 什么人,有没有心,她心里有数。 “这是家里今年种的菜籽榨的清油,还有点晒干的春笋,拿点过来给你们尝尝。” “这精贵的东西,你们都舍不得吃,竟还送这么多过来。” 孙东梅连忙在围襟上擦了擦手,双手接下小满的东西。 “大哥二哥没在家?” “下地去了。”孙东梅道:“家里为着小竹的事情吵的厉害。你大哥二哥在这事儿上插不上话,家里吵的烦,也只有去地里躲着。” 她躲不了,嫁过来做大嫂那这家里的一应吃食料理,洗衣打扫便是她的活儿了。 虽是琐碎事情一堆,但而今哪家给人做媳妇的不干这些,好在秦家家境不错,比嫁给穷人家日子要好过不少。 孙东梅是外村嫁过来的,这个村子里没有熟络的人,整日又在家里料理打转,更是交不了什么说话的人。 她喜欢小满,哥儿每次过来都会跟他说好一会儿的话。 “李家是门不错的亲事,公爹和秦伟秦岸都觉得不错,那李老五人才也都好,可是小竹和娘不乐意。” 秦小满就是诧异秦小竹和李晚菊为什么不乐意,按理来说李晚菊那么势利眼的人,李家是地主,她合该一准儿高兴才是。 孙东梅叹了口气,听着家里吵架才晓得原来是年初的时候秦雄带着李晚菊还有秦小竹一起去县城里走访拜年。 就是在这关头上不晓得怎么结识了一个城里的媒人,当时和李晚菊很是说聊的来,见着秦小竹正当年纪就说了县城里有户好人家在求亲事。 李晚菊就听了一嘴,说是那户人家祖上就是读书人,可惜三代单传,人丁稀薄,而今家里的独子已经考中童生,现想找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瞧不上县城里的人家,嫌那些人家的哥儿姑娘娇养,身子骨儿差,害怕不好生养,祖上两代就是吃了这亏。 现下就想找一户村里的人家,但是人说什么也是书香门第,虽是要找乡户人家也不会找太差的,秦家这般的就刚刚好。 当时李晚菊也没答应,只是当听过闲话,而后前不久人家媒人竟又跑了一趟。 这朝母子俩就起了心思,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可惜还没来得及跟秦雄商量,李家老五回乡了,回来就说着他老爹过来家里要提亲。 要说是以前秦小竹还挺乐意李老五的,李老五一年半载的回来一次,每回回来都给秦小竹带些外头的稀奇玩意儿,小哥儿心里能不动摇嘛。 不过而下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秦小竹却一下子就不肯了,说是想嫁个讲理的读书人,不喜欢大老粗。 说着孙东梅看了一眼杜衡。 秦小满蹙起眉,他跟秦小竹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并不对付,但是却很了解他的心思。 听她嫂子一说,他当即便道:“咋的,他想找个杜衡这样的?” 孙东梅笑着拍了秦小满的手臂一下,低着声音只两人听得见:“谁让你家杜衡那么招人,这朝见过了无暇美玉,哪里还装得下素银簪子呢。” 秦小满瘪起嘴,他就说这秦小竹历来讨厌上他们家的门,这一年来送东西也愿意自己跑了。 早觉得不对劲,幸好是自己有防着。 “好了,反正家里就为着这事儿公爹和娘吵的没完没了,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总之他们自己会拿主意。” 秦小满想着不管争论结果如何,反正大抵上是会就这两家中的一家选一个出来,说来又有喜酒能吃了。 “我就不去打断二叔跟二婶儿吵了,待会儿见着我来,两个人吵的更凶。” 孙东梅了然的点点头。 “嫂子你空了就到我那边来说说话儿嘛,整日在家里多憋闷。” 孙东梅笑着应了声:“欸,好!” 杜衡没凑上前去听两人说些什么,见着秦小满说完过来拉着他便往外头走。 “怎的了?” 杜衡看着拽着他手腕直冲冲走在前头的哥儿。 “我说让你少跟秦小竹来往,你非要客气客气,瞧瞧现在家里吵的那么凶就是为着你。” 杜衡睁大了眸子:“因为我?” 小堂哥爱上弟夫的家庭伦理瞬间从杜衡的脑子里飘过。 他忽然就紧张起来,这事儿传出去怕是很难听吧。 这样子以后还要不要跟二叔家来往,若是来往的话再见到秦小竹怎么办? 那不然自己前去找人说明白? 问题是他什么都没干啊! “诶诶诶!” 秦小满见着出神的人,连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你!” “说是县城里有户读书人家也看上了秦小竹,有意提亲和李家撞上了,秦小竹见你是读书人觉得好,而今瞧不上没读书的,想着城里的那户人家呢。” 杜衡长松了口气,摸了下鼻尖:“吓我一跳。” 秦小满插起腰:“你还想着真有点什么啊?” “我哪有!” “你是不是觉得秦小竹长得比我好看,也比我性子柔和是不是?” “我没如何跟他接触,也没仔细瞧过,怎么会拿来跟你做对比。” “哼!” 杜衡上前去拉着秦小满的手:“好啦。我什么心思你心里没数吗。” 秦小满哼哼唧唧的,两人拉拉扯扯的回家去,到底没掺和秦家这事儿。 翌日秦小满要上县城去卖清油,顺道还要买点酒曲回来放着,预备芦粟成熟了以后好酿酒。 地里暂时没什么活儿,其实杜衡也可以去县城里,不过而下有空着的功夫他还是选择在家里读书。 六月的天数不多了,待到七月芦粟和黄豆成熟又有的忙,趁着现在能多看点书便看点。 杜衡在家里看书又写字,中午的时候饭也吃的简单,一直下午有些晚了秦小满才赶着牛车回来。 除却要买的一些简单家用,秦小满还带回家来一大捧的夜香木,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连大黄牛都扭着脑袋甩尾巴。 “我特地饶了路去折的花,虽是并不多好看,闻着也臭熏熏的,但可以驱蚊子。” 秦小满递给杜衡,示意他拿去插在里屋书桌前的花瓶里。 除此之外,又还有一大捆的艾草,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长老的艾草被太阳晒的没有了生气。 和着谷草搓绑成草绳晒干,夜里丢在炭盆点燃,起的烟也是能驱蚊的。 农户人家买不起城里上好的驱蚊水,这便是自制的简易驱蚊烟。 杜衡对这驱蚊效果持有怀疑的态度,可小满对赶蚊子的事情很上心,杜衡夜里被蚊虫闹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总想着怎么给解决一下。 夜里杜衡在灶房里忙碌,秦小满便早早的跑去了里屋。 白日蚊虫少,但一入夜就飞跑了出来,灯火前一笼一笼的打着旋儿飞。 虽可以早些把窗门关上,可阻止一部分蚊虫飞入,但大夏天的本就热,如此关门闭户的一点风都不通,又热的够呛。 秦小满便找出蚊帐剪成窗帘一般挂在窗户上,如此既能开着窗户通风,也能阻止蚊虫飞进屋里。 安置好窗帐,他又早早的点起自制的驱蚊香,一缕白烟冒起,伴随着艾草燃烧,屋里也有一股艾草的味道。 一通折腾,夜饭吃过了,杜衡回屋的时候闻见一屋子的花草味道,并非香甜,而是混杂的艾草以及夜香木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也没难闻到不能忍受。 不得不说,再此折腾下,安静下来便总萦绕在耳边的蚊虫声不见了。 杜衡坐在油灯前读书的效率肉眼可见的增长,夜里还能直接写完一篇文章。 秦小满不喜欢读书写字,以前他爹在世的时候要教他写两个字,没在他爹怀里坐一刻钟就想从他爹的腿上滑下去,比起外头的小河蝈蝈,写字这等事情就越发的无趣了。 到头来学下的字没几个,为着躲避写字倒是学会了研墨。 夜里寂寥,秦小满磨好墨汁,在杜衡看书的时候拿起笔筒里的竹竿笔,粗制的毛笔质量本就不好,又是秦先生在世的时候用过的,而今毛都已经张开了,凌乱的像炸了毛。 秦小满坐在杜衡旁边把毛笔上的杂毛扯掉,折腾完毛笔,安静下来坐在杜衡身旁待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打瞌睡。 杜衡便打发回去床上,他睡了一觉睁开眼还见屋里亮着。 炎热的上半夜里,他打着蒲扇,瞅一眼还在烛光下用功的身影,嘟囔催促一声杜衡该上床歇息了。 第46章 七月里, 地里的芦粟已经染红了一亩地,与之高扬起头颅迎接灼烧烈日的成熟庄稼外,另一片地里低矮的黄豆也相应成熟。 只有靠双手收割而鲜少有投机取巧器物收割的年代,收割庄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 无非便是收割, 锄挖。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4节 黄豆低矮和先时的油菜收割没有什么两样, 芦粟枝干硬, 用上镰刀砍断枝干扛回家,两者要二次加工, 再进行果实的采摘。 天方才亮杜衡和秦小满便下地去把芦粟给砍了, 待到辰时左右, 一亩地里像举着火把的高粱已经尽数倒地。 秦小满把高粱捆成一捆柴火般,扛起放在黄牛身上。 乡间田地上板车用不了, 除却村里的主路外, 其余的都只是能过一两个人的窄路, 板车两大个轮子根本就没法通行。 要是板车能来,三两趟芦粟就全部拉回家了。 而下单靠牛驮的话,起码得多跑两回。 于是砍了一半的芦粟秦小满就开始把庄稼捆在牛身上赶着送回家去, 留杜衡一个人在地里砍芦粟, 如此等他芦粟砍完了, 这头也差不多运完。 有牛帮着驮运, 总是好过全靠人力扛回家, 一个肩头大不了挑两捆芦粟,这就要跑好多趟了。 七月的天气正是热火朝天,辰时就已经开始热了, 若是活儿不赶着在太阳大肆出来前干完收活儿, 在地里皮都能晒掉一层。 一到这个时节里中暑昏倒在田地间的人多的是, 家里也是常备着马兰,冲泡着水清热消暑,要么就是苦的人咂舌的野茶。 秦小满小心的拾腾芦粟,成熟了的庄稼不轻手些果实都给打掉了,损了一粒一颗都叫人心疼。 杜衡穿了件把身体遮盖的严实的衣衫,却也不能全然抵挡住割人皮肉的芦粟叶子,这枝叶根玉米的叶子一样,微有些割人,飞虫蚱蜢的也多,一双手和手腕尽数是一条条的红痕,又痒有疼。 庄稼枝叶上的灰尘,汗水又出来浸着身子,总之是极不舒坦的。 他憋着一股气,不敢歇息的把地里的芦粟全部给砍完了才松懈。 农活儿一旦停下就再不想干了,比起在家里安然坐着读书,这些活计属实要累太多。 前些日子一直都养着睡前和晨起读书的习惯,今儿秦小满原本是不让他来下地的。 可念着一亩地的芦粟,若小满一个人忙活必然是要折腾许久,两人一道出来,太阳再晒人前就收完了庄稼,这比小满在外头晒太阳强的多。 芦粟的果实可以磨成粉做馒头,做面条,但味道不如何好,价格自也比白面和稻米的价格要低,是穷人家饱腹的选择。 虽芦粟的果实价值算不得高,可对于农家人来说浑身都是宝,这承载果实的芦穗再摘除果实以后可以捆扎成好用的扫帚,芦杆和芦根以及叶子都能做柴火。 低矮的黄豆价格虽高不少,可摘除豆子以后,也就只能做柴火了。 今年一亩地的芦粟和黄豆,产量也还都不错,一石多些差不多一石半的模样。 油菜是今年这三样庄稼里产量最高的,但是总得来说都已经超过了秦小满的预期,高兴归高兴,毕竟有了油菜的高产量在前头,后头两样庄稼产量好他也没有高兴的吃惊的程度,心态平和了不少。 “你们家的黄豆长得真好,浑圆浑圆一颗,干瘪的也不多。你大哥跟我说起,还说明年也想种些黄豆咧。” 午后天气最是热的时候,家里收的高粱和黄豆从植株上剥下以后都晒在里院子里,一片红的,一片黄的,颜色不刺眼,却是足以让只有守着玉米和稻谷的人家眼红了。 孙东梅带了个草帽,她料理完了家里活儿计,秦伟出门去了,男人不在家她也没心思午睡。 这朝空闲了便过来走走,听说两口子的芦粟和豆子收成都好,过来瞧瞧也找小满唠嗑。 太阳大,收回来的黄豆植株和芦粟两个太阳就晒的焦干,天儿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秦小满也没往柴房里收。 主要是柴房他还想空点位置,得空了去私山上把那些木头树枝的收回来放,这庄稼枝干不禁烧还蓬松占地方。 先时收的春笋外衣和油菜就已经占了不少地方了。 秦小满预备着得空给甩到屋檐下堆着,等秋收后拿去做田产税缴纳给县里,左右县里也是要柴火的。 孙东梅过来时,杜衡和秦小满也没有午睡,吃了饭两口子正在堂屋门口用芦穗扎扫帚。 “大嫂,快来屋里坐。这堂屋门口最是凉快了。” “可不是嘛,家里也是就属这儿最凉快,时时还有风吹过。” 孙东梅瞧了黄豆又看芦粟,农户都喜欢看这些东西。 瞧的够了才朝屋里那边去,杜衡见状起身去给孙东梅倒了杯凉茶水吃。 “扎了不少嘛。” 孙东梅看着地上摆着的上十把扫帚,捆的很扎实,芦穗也修剪的齐整:“可是要拿去县城卖?” 秦小满递了条凳子过去,他拍了拍扫帚:“我相公做的,他手巧,捆的比我的好看。反正芦穗不少,自家里用不了这么多,拿去县城里还能卖上十文一把咧。” 孙东梅笑眯眯的:“你们俩可真能干。” 杜衡看着剩的芦粟不多了,看着两人唠嗑,他一个男子便撤了,说是回屋去午睡,实则是去看书。 两口子心照不宣,读书这事儿没必要拿出来嚷嚷,若是考的中也就罢了,要是考不中嚷的外头的都晓得了,张口闭口的说道也没意思。 “大嫂你拿一把扫帚过去使呗,新扎的扫地扫的可干净。” “我过来走走,咋好又拿东西。” 秦小满笑着塞了一把过去:“说的什么话,自家人。” 孙东梅笑了下,把扫帚放在了旁边,屋檐下没有男子,两人也便闲聊起来。 “这眼见着又要秋收了,我每年到这时候既是高兴又心慌,秋收的时节最是乱的时候。” 鱼龙混杂,丰收的季节里偷东西的小贼最是不安分,还贫瘠萧条些的地方还有山匪下山抢东西。 不过好在落霞县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好歹是没有土匪作祟,但是小贼也足够让人提着百分的防范之心,若叫人得逞偷了东西,自家损失了不说,秋后纳税才心焦。 “怕什么,再有小贼也不敢上二叔家里,且不说二叔就能呵退人,家里几个强健的男子还怕这些小贼。” 孙东梅笑着说是:“倒是你俩人口少,这又收了庄稼可要更小心些。” 秦小满而今不是一个人住着,他不怕。 “欸,小竹的人家可选定了?” 孙东梅微叹了口气:“娘和小竹执意要城里那户人家,公爹也拗不过他,李家也晓得了这事儿。李老爷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和公爹有些交情在,总不至于为了一桩亲事翻脸,但是李老五挺是伤心的,听说又要出去继续做生意。” 秦小满摇了摇头:“选李老五不挺好的,好歹是一个村子的人,终归是知根知底儿,再者隔的也近。” “是咧,公爹便是说小竹要是去了李家,以后要受委屈公爹当即就能去给他做主。李家也诚心要小竹,礼钱什么的都好商量,说可以比照着杜衡的来,可小竹却像是叫人下了降头一般,非要城里的那户不可,说什么都不肯。” “而下算是拒了李家,公爹气的不行,可再气也得去城里疏通人脉打听那户人家的情况。” 秦小满喟了口气:“若是县城里那人家好也就罢了,就是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院门忽然被咚咚敲了几声,秦小满挑起眉毛:“谁啊,院门开着呢,敲啥门。” 话音刚落,就见着一道强健的身影踏了进来,竟然是李家老五。 秦小满挑起眉毛,郑东梅手里拿着的芦粟穗子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刚说了人家长短,这朝正主儿就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外头听见了才进来的。 “李五哥咋来了?” 不枉小满这么问,李家是村里的地主,人家地多有钱,只有村里人巴结的份儿。虽说跟秦姓人户关系还过得去,但也不是每个姓秦的都会给好脸色,还得是像秦雄和秦知闫那般的笑脸相迎。 以前秦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家还微有点来往,而后就没跟小满有什么交集了,今儿突然登门不免奇怪。 李老五看了一眼秦小满和孙东梅,他直接道:“杜先生没在?我是来找他的。” 秦小满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他们家杜衡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惹李五,来找他干什么。 倒是没等小满发问,李老五微有点不自然道:“我准备习文读书了,想来请教请教杜先生。” “啊?” 秦小满毫不掩饰的发表了惊讶:“不是说李五哥又要出门做生意了嘛。” “不做了,读书。” 孙东梅干笑了一声:“读书好,读书好。” 言罢用手肘戳了一下小满:“哥儿,去把杜衡叫起来吧。” 秦小满正要折身进屋去喊杜衡,人却先出来了。 杜衡并没有午睡,早就听到外头的声音了,听罢,自己出来,虽着小满喊人:“李五哥进来吧。” 李五站在不远处没动,他上下打量了杜衡一眼,神色有点复杂的抿了抿唇。 顿了顿,跟着杜衡进了屋。 秦小满和孙东梅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没有不懂事的跟在后头进去偷看, “听说你在外生意闯荡了好些年,当是识字的。” 李五嗯了一声,李家家境不错,子孙自然都是教导认字了的,只不过要不要继续深造下去,全然是凭自己。 杜衡蹲下身在书柜里一阵翻找:“这十八九岁的少年总是想法多,对咬文嚼字的多有钦羡,其实也只是因为村子里读书的人少了,见得少的自然都稀奇。” 李五蹙起眉头,听到杜衡说这话他蹲到了他身旁去,还没开口杜衡就塞了一本诗经到他手上。 “你挑拣着两首背熟了给他念念就得了,书用完了可要记得还我,也不是我小气不肯送你,这些书都是秦先生在世时留下的,小满很珍视。” “你......”李五原是想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转而直接变成了:“要不你帮我选两首吧,我虽是识字却实在不通诗书,选错了到时候小竹不喜欢怎么办。” “哎呀,你好歹识字,他连字都不识得,选不错。” 杜衡翻开书:“实在不行你选这首蒹葭,准错不得。” 李五赶紧在这页上折了个角:“好。” 眼见事情容易,李五夹着书就要马上回去背,忽而想起什么又折过身来,瞧着一身清隽的杜衡,自己孔武有力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读书人:“我要不去城里置办一身读书人穿的长衫?” “不必了,修身不修外。” 主要是太做作了。 “多谢了,得空请你吃酒。” 杜衡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了,我不如何喝酒。” 李五蹙起眉头,对杜衡又崇敬了三分,不愧是读书人,连酒的不吃。 “干脆我也把酒给戒了。” “何必呢,这成娶亲事也不能总单靠着一个人付出改变,两厢情愿合适才是最好的。” 李老五道:“哪里又有天生就合适的,合适纵然是好,也总得要个人开个头。也是我早些年流连外头闯荡,若早同秦家提亲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杜衡点了点头,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看着李老五气汹汹的来,又气汹汹的走,行走之间步子带风,举手投足俨然就是个粗壮汉子,要真让他日日屁股贴在板凳上读书,那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孙东梅又和小满说谈了会儿,让下次小满要是去城里让把她捎上。 出嫁后她还没有上过县城,每回二叔去县城里都拉了东西,她也不好意思单独跟公爹上县城去。 小满一口应了下来,左右他上县城也不如何拉人捡点钱,现在杜衡要读书,去县城也少,捎带他嫂子路上还有个人能做伴。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5节 这下子两人都走了,秦小满才蹿进屋里去:“你们俩都说些啥了?” “没说啥,我借了他两本书看。” 秦小满道:“这人真是奇怪,李家老四不也是读书人嘛,还有童生头衔,虽不晓得究竟自己考的还是捐钱买的,到底也是读书人嘛。他用的着大老远的跑过来让你教他读书。” 杜衡笑了一声,拉着小满坐下:“李家老四不是在县城里安了家嘛,素日也都没在村子里,来往也不便。不过要是真铁了心读书,确是不必来咱们这儿讨教。” 秦小满应声:“对啊。”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脑袋:“傻子,人家来咱这儿不是也想你小堂哥知道吗,时时请教堂弟夫,如此不也能更好有所来往。” 秦小满恍然,他叠起眉头:“不过这李老五瞧着话不多一个粗俗汉子,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多!” “人家走南闯北做了许多年生意,虽是小本买卖,但能经营这么多年怎能没有心眼儿在身上,若非精明,李家能稳固的那么好?” “说的也是。” 过了两日,天阴着下了雨,难得凉爽一场。 杜衡把晒干的黄豆收了仓,将芦粟拾腾出来预备给小满时时挂在嘴边酿酒的事情给办了。 酿酒最简单来说无非是三个步骤,首先为蒸煮。 熟了的粮食放置发酵。 最后自然便是发酵好的酒水进行蒸馏提取。 芦粟酿酒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粮食,先把芦粟用水浸泡,撇去空壳瘪掉的坏芦粟,再用磨盘压碎去壳。 原料拾整好后,置入容器之中上锅进行蒸煮,熟了的粮食放置冷却,最为要紧的就是放入成酒的酒曲,若是没有好的酒曲作为引子,损耗上百斤的粮食也是寻常。 正因为酒曲要紧,原本是可以自己制作的,但怕制作的酒曲不好坏了粮食,保险起见还是花点钱去县城里买了几颗。 做酒曲生意的也得要诚信之人,若酒曲之中坏上几颗,那便再出不得好酒水。 秦小满特地在县城的老字号酒家前去买的酒曲,这般店铺是既卖酒又卖酒曲,且自家酿的酒都是用的自家酒曲,好坏有目共睹。 价格虽是贵了些,但是比起那些个小铺子货郎贩卖的定然更能让人心安。 芦粟蒸熟时满屋子都飘着粮食的香味,眼见粟米变得黏糊,从大蒸桶里取出放凉,再逐一铺到另一容器之中。 因粮食多,杜衡拿的是素日里装水用的圆形大水缸,铺一层粟米均匀撒一点捣碎成粉的酒曲,装完粟米以后压紧封口。 处于发酵中的粟米要放置在阴凉处,天气太大很容易坏掉。 待其发酵两个多月后,再入锅进行蒸馏,提取出来的便是芦粟酒了。 杜衡算着时间,届时差不多刚好进入秋收尾声,能空出手来提取。 酿酒说来步骤虽是简单,但蒸煮粮食的熟度,放冷入酒曲的多少等诸多细节都需要认真把关,稍一疏忽酒的口感便不同,更甚出不了酒。 杜衡以前家里有一个小酒庄,酒楼的酒都是自供,倒是因为新鲜跟着老师傅学过一点,但并没有专攻。 而下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许是不能靠着制作美酒佳酿来养家糊口,但是给自己夫郎解解馋想来问题还是不大。 但毕竟因为不够熟练,他还是很保守的只用了五十斤芦粟,粮食是自己辛劳种植的,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一斤粮食大概出酒三两多点,五十斤的芦粟也只能出酒十多斤。 如此算下来酒肆的酒价格当高,不过现在市面上酒价高的自然是让人咂舌的,可平常老百姓吃点酒水实惠的也有几文一两的,但这种薄酒多数掺水,味道一般。 先时他们席面儿上用的酒便是三十文一斤的,算下来一两可谓十分廉价了。 这要是纯纯用粮食酿出来不掺水的浓酒,可是能卖上百文一斤的。 秦小满守着缸子,心里期许不已。 想着上百文一斤的酒,他还从不曾吃过呢。 夏雨落的大,铺天盖地的来天也黑的比往常早些。 秦小满想着往后家里都有酒吃了,省着没吃完的那半葫芦酒几乎给喝了个干净。 哄着杜衡说下雨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杜衡看着脸喝的微红的哥儿,落雨天气倒是无事,便无奈道:“也就纵你这回。” 下雨天气再吹点风穿的单薄还真有点冷,夜里杜衡照旧点着灯读书。 秦小满夜里吃了酒好睡,一头栽在床上又凉快,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外头轰隆的雷鸣声都没把人吵醒。 杜衡翻着书倒是被窗外一会儿亮起的天和滚下声势浩大的雷声给惊到。 盛夏的雨夜,伴随打雷声大的骇人,杜衡看了一眼外头,刺眼明亮的闪电撕裂开黑暗的雨幕,怪叫人心惊的。 几十年的老树都被风左右的扯着,在闪电之中晃荡影子如同鬼怪一般。 而今没有避雷针,这样的天气若非急事还真不敢在外头走动,被雷劈中的概率可不小。 杜衡心里有些乱,许是又想起了自己突发意外的那天晚上,也是这般的大风大雨。 他赶紧写完一篇文章收了笔,也比往时早的进了被窝,伸手抱住已经睡暖和的小满,实打实的触感和体温才让他心下稍稍安稳了些。 风雨声大,杜衡虽有困意,但一直睡不安稳。 他翻着身子,也不晓得已经什么时辰了,隐隐听见屋里好似有东西挪动的声音。 第47章 杜衡蹙起眉, 轻轻从床上坐起了身子,他细细聆听着屋里的动静,外头的风雨雷鸣声音倒是清晰可闻,却再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异响。 他仔细想了下是不是睡前有哪扇窗子没有关好, 被风吹的嘎吱响动。 可是这雨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 入夜的时候才往大里下, 秦小满还说怕夜里吹风把他今日发酵的酒给弄怀了, 特地关了窗户。 杜衡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他从床上下去, 身旁的人受了一下冷, 嘟嚷了一声。 他连忙给秦小满重新盖好了被子, 轻轻拍了拍小满的后背,见人睡熟了才收手。 杜衡用火折子点亮油灯, 端着出了卧房, 堂屋中四下安静, 窗户也安然闭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想来只是因为大雨之夜让他想起了往事才不得安枕,他端着油灯正想回去, 忽而一阵风吹过来险些把油灯吹灭。 杜衡连忙伸手护住灯芯, 这才避免了油灯被吹灭。 舒了口气, 他抬脚往里屋回去, 举步之间眸光一凝, 屋里怎的会突然起那么大的风。 杜衡连忙往秦小满之前住的那间卧房里去,成亲以后他和小满就睡在一间屋子里。 因他住的那间屋子要宽敞不少,小满便把屋里的杂物都搬进了他先前住的屋子, 两人都住宽的那间, 而下他原本的房间堆放的都是一些要紧之物。 开门进屋, 杜衡便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一道黑影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什么人!” 杜衡连忙追到窗边,他举着油灯,只见一身黑的矮瘦身影像猴子一般狡黠灵敏的从后屋檐蹿走。 他回瞧了一眼卧房,抽屉尽数都被拉开翻动了一通,凌乱一片。 堆放在床边的几个坛子现下也只剩了一个。 杜衡自知不好,连忙操起门背后的铜锣,哐哐哐的敲打起来,一边敲打一边往外追:“进贼了!” 率先被吵醒的自是小满,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听到破雨声而来的锣响,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 见着身旁已经空了,他心中顿时一紧,手脚发冷。 不容得他多想,小满赶紧冲出了屋子。 “杜衡!” “你快去看看粮仓里的东西少没少!” 远处传来杜衡的声音,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刺耳的铜锣声。 外头的雨下的很大,秦小满陷在黑暗里心头又陷进了往事的恐惧之中,他大声的喊着杜衡的名字,既担心杜衡,又怕自己追去家里再没人守着,不晓得是几个贼作乱。 他手忙脚乱的去点油灯,手抖着燃火把,整个屋舍被照亮了心中的恐惧才落下些。 紧接着一边往粮仓去,一边又敲打盆锅弄出大的声响,一边喊人。 粮仓的门是上了锁的,杜衡起来惊动了贼人,而下仓门的锁已经半开挂在了门把手上。 秦小满连忙推门进去,仓里的稻子丢了一袋,新收的黄豆也丢了一袋,芦粟倒是没人动,许是时间紧急没来得急搬走,也可能是芦粟价贱没瞧上。 他气的一脚踹在了门口的杌子上,来不及整理,赶紧把门拉上重新上了锁。 风雨交加,又雷鸣四起,想要惊醒村民并不容易。 秦小满匆忙去燃大了火把,又在上头狠冲了些灯油,准备去找杜衡。 “满哥儿!呜,我哥,我哥他在没在你这边?!” 秦小满正要出门去,就听见雨声之中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他蹙起眉头,看见秦小竹抽噎着跑进来。 “你怎么来了?家里闹了贼,你还到处跑!” 秦小满张嘴就骂。 “我们家也遭了贼,二哥抽着刀就追出去了,娘怕出人命也去追了,一溜烟儿人就都不晓得跑去了哪里,我害怕。” “二叔呢?还有大哥大嫂未必都睡死过去了不成?” “爹今天去了县城里没回来,大哥和大嫂回、回娘家去了。” 秦小满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可真是会挑时候,家里丢了些什么?” “还能丢什么,自然是丢肉了。” 秦小满道:“你要怕就搁这儿待着,杜衡追着小偷出去了,看样子不止一个贼,要是打起来杜衡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看着秦小满抓着火把就往外头冲,秦小竹想去拉住他,手脚却是半点不如他快。 “你鞋都不穿上哪儿去追!要是贼返回来偷家里怎么办嘛!” “那你赶紧滚回去守着家里,我家值钱的都被偷出去了,你家里值钱的东西更多!” 秦小竹远远的听见一声吼,他打小被护的好,家里都是凶悍的汉子,哪里见过贼偷上门的惊险,心中害怕又放心不下家里。 站在秦小满家门口的小路上不晓得该往拿头走,只见着田野上有一把忽明忽暗的火。 几番犹豫秦小竹还是决定回家去守着,他一边走一边嗷嗷哭,路上漆黑一片,全靠对路的熟悉在行走。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6节 啪叽一声就摔在了泥地上,他哭的更大声了些,正要自己爬起来,忽而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拉起。 秦小竹一身的稀泥,看不清面前带着草帽的人是谁,依稀觉得是个大高个儿,身影十分熟悉,他吸着鼻子一把抱住了男人,心里更委屈了:“哥~我好怕!” 被他抱住的男人顿了顿才干咳了一声:“哥什么哥,我是李开。” 秦小竹愣了一下,旋即赶忙把人推开。 “别害怕,我看着你贼不敢来。” 秦小竹觉得很是丢人,在别人面前又哭又嚎的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他认错成了自己哥,他兀自走去了前头:“谁要你看着。” 李开看着冒雨倔着脾气走在前头的人,昏暗之中只有一道左右摇摆走不稳当的身影。 这回他再没听人的话叫别跟着就不跟着。 李开几步上前,拎小鸡一般径直把秦小竹抓了起来,直接扛到了肩上。 “啊!”秦小竹惊慌失措的大叫了一声,雨声之中不断的骂着:“李开,你这个混蛋,快放我下来!” “你竟然敢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爹跟我哥!” “.......” 雨夜之中,旷野上陆续传来异常的声响,灯也慢慢亮了起来,忽而便起了骚动。 杜衡追着贼人,虽是没有看见确切的身影,不过那贼人是拖着板车前来的,车轱辘拖出长长的印子,杜衡沿着印子一路走,在主村道上终于看见了人。 那贼人也是贪心不死,既已经惊动了人,竟然还舍不得偷盗的东西,一直拉着板车跑。 杜衡追上去的时候才看见竟然是两个人一道在拉车,否则还真在雨夜里跑不得那么快。 “在那儿呢,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醒了的村民在田野山地之间陆续的跑出来,眼见四面八方都是举着火把和家伙跑出来的人,拉车的贼人这才是真的慌了神。 “走!” 一声低吼,杜衡便见着板车被丢下,两个贼人一左一右跳下田坎,各自蹿走。 正是斜坡上,杜衡没去追贼人,先跑去拉住自往下滑的推车。 他跑着追上去,连忙扯住了拉柄,要是板车翻了,车上的坛子便是有绳捆着怕是也要摔破。 稳住板车的一瞬,杜衡长松了口气,与之同时一道亮了半边天的闪电撕扯而过。 不过须臾跨擦一声巨响,几乎是贴近地面的炸响声。 “啊!” 随之一声惨叫,喊的人心慌,杜衡也被惊的手一颤。 众人不由得都望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一道身影一下子便直挺挺的栽进了田里。 夜色之中,谁也不知被低空降下的雷劈中的是谁,只觉得背后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相公,相公!” 杜衡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应:“小满,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扎进了怀里。 雨下的大,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秦小满怕的都不晓得自己身体在发抖。 只紧紧抱着身前人的腰,他才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没事,没事。” 杜衡回抱了小满一会儿,眼见着雨水快把火把都淋湿了,村民还在喊着:“在这儿,那儿!” 不多时村野上的人越来越多,秦岸在路上撞见了两人:“小满,杜衡,没事吧!” 秦小满摇了摇头,连忙又问:“二哥,你呢,有没有抓住贼人?” “狗娘养的脚底像抹了油一样,我说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扰乱人追,原不止一个,这才什么时节竟然就按捺不住出来偷了!叫老子逮住一刀一个!” 秦岸恶狠狠的骂道,一双凶煞的眼睛在雨中巡视着贼人的身影。 杜衡连忙劝道:“二哥可别闹出了人命。” 秦岸道:“放心我有分寸,你们两口子快先把东西拉回去,淋了雨当心坏了粮食!” “刚刚也不晓得是谁被雷劈了,外头不安全。” 秦小满和杜衡点了点头,两人把板车拉着往回走。 家里亮的很,秦小满就是不晓得来了多少贼人,害怕家里走空了贼人折返回来又偷东西,他特地把灯亮着,就是为了唬人。 眼见家里没有人,小满道了一声:“这秦小竹是回去了不成。” 也是顾不得他跑哪儿去了。 拖着东西回到屋檐下,两人赶紧清理车上的货,发觉都是从他们家里偷的清油和黄豆,还有米粮。 好在是清油罐子没有被磕破,否则还不得心疼死人。 但米粮已经被雨水都打湿了,杜衡赶紧端出家里的大簸箕,把黄豆都倒在里头晾着。 大雨冲刷一番,先前晒的算是白费了,杜衡怕黄豆受潮长芽,端去放在了暖和的灶台上,起了一点炭火希望可以烤干。 秦小满则去房间里清点看有没有损失别的东西。 两人一通忙碌,杜衡再出来时,这才发现秦小满竟然鞋都没穿,一双脚全是泥。 “快坐下,我打点水把脚给你洗了,弄的这么脏,方才光脚跑出去有没有摔着?” 秦小满不甚在意自己这点事情,家里被偷了,贼还在外头乱窜,他哪里顾得上自己光脚。 大夏天的虽是下雨却也不觉得冷,再者他起床的时候听说有贼,惊的浑身发冷,哪里还顾忌的上慢吞吞穿鞋子。 “我打点水在院子里冲一下脚就是,好在东西都追回来了,浑身也打湿了,把衣服也换下来。” 秦小满去院子里冲脚,去了泥他穿了双草鞋:“嘶。” “怎么了?” 秦小满皱起眉头,脚塞进草鞋里忽然一阵刺痛。 杜衡蹲下身去,洗干净的脚踩在草鞋上,鞋子上沾着了血迹。 秦小满的脚底不晓得被什么划了一大条口子,而下正在流血出来。 杜衡紧着眉头,看着渗出不止的血连忙矮身把秦小满横抱了起来:“怎的脚伤了也没发觉。” 他把人放在椅子上,蹲着细看他的脚心,只看见一条半根小指头长的伤口,虽是不算长,但脚底皮厚都给划出了血,口子还是有点深,且如此定然比伤着别处还要疼些。 “没事。” 杜衡赶紧找来布条和酒给消毒包扎,虽是没瞧出究竟是尖利石头划伤的还是木头枝丫,出了血难免让他心疼。 秦小满见着杜衡给他料理脚上的伤,自己便把打的湿透的衣服给扒了。 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属实不舒坦,脱的光溜溜的才叫杜衡给他拿衣服来。 风吹点进来胳膊上就起鸡皮疙瘩了。 杜衡看着油灯下赤裸的人没半点羞臊的模样,也没有把自己的脚放在心上。 他不免有一点生气但更多的也只是无奈的抿了下唇,把他抱起来进屋放回了床上。 “先别躺下,我给你擦了头发才行。” 秦小满道:“只让你给我衣服,你倒是把我扔床上了。” 杜衡解开自己也一样湿透的衣衫,道:“先在被窝里待会儿,我换了衣服再给你。” 秦小满瘪了瘪嘴,他把薄薄的被子往身子上圈了一圈,眼睛却还在衣柜前脱衣服的青年身上。 每回他们亲近的时候屋里都没有点灯,有时候他说了别吹灯杜衡都不肯,秦小满被压着也没多少主动权,只能依照杜衡的意思来。 虽是成亲也挺有些时日了,他还没怎么见过杜衡的身体。 瞧着今儿鸡飞狗跳的,不过有眼福他也不会放过。 杜衡宽肩窄腰长腿,以前刚来的时候虽然很瘦弱,但是骨相一直都很好。 而今养好了身体,自是没话说。 那人背对着他,白皙的后背光洁一片,不说如雪一般,那起码是可以和洗干净大大白萝卜相媲美。 许是劳作过,后背上隐见匀称的肌肉,一路往下....... 一张长布忽的自头顶盖下,秦小满眼前一黑,一双手从头顶大力的挼着他头发:“你是一点没惦记自己。” 秦小满扒开吸水布,紧着眉头不满的看着坐在自己身旁衣着齐整的杜衡,这人是专门练过怎么迅速穿衣服的吗? 杜衡挑眉:“还没看够?” 秦小满一头栽在杜衡的肩头上,很不配合人给他擦头发。 “不是。” 秦小满贴着杜衡,放低了声音:“刚才我起来没见着你,又听到声音说有贼吓死了。” 杜衡闻言蹙起眉头,微顿了一下,止住了给小满擦头发的手,转而圈住了他的肩膀把人护在怀里。 “你以后可别再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我也害怕这个。” 杜衡心中一动,收紧了些手。 他看向怀里的小满,哥儿性子要强,说这些话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见着杜衡看他,他抿了下唇躲开了目光。 杜衡神色微愠,细下想起来也确实不妥。 他光想着人在家里总比跑在外头安全,却是忘记了贼人有可能还会藏在家里或者不止一人行事,先时小满又被吓过,心有余悸,今天确实考虑的不周了。 “我也没料想到真的有贼,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自知叫醒了你就出去追小偷,忘了你会那么害怕,以后肯定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秦小满点了点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杜衡轻轻擦着小满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想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这很好,你说了,说了我便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秦小满一把抱住杜衡,在他怀里蹭了蹭。 “对了,方才竹哥儿过来了一趟,人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二叔和大哥两口子又不在家。我们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杜衡应了一声,一个小哥儿在家里确实不安全。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7节 两人穿戴了蓑衣去了秦雄家里一趟,两家隔得不远,老远就看见那头也是灯火通明。 屋檐下站着两个人影,中间隔了一米宽,一个是咬着牙的秦小竹,一个是皱着眉的李开,两人都在伸着脖子看村里的情况。 “你们俩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啊!” 秦小竹看着院子外头来的两口子,像是看见了亲人一般,连忙迎了上去,还是头一次那么迫切的邀请两个人进家里。 “你没事就成了。”秦小满趴在杜衡的背上,秦小竹不想他去家里的时候他还就就要去,现在他想自己去他家里,他偏生还就不应秦小竹的殷勤邀请了:“哎呀,我刚才出去划了脚就不进去了,刚才碰见了二哥,他也没事。” “李五哥,拜托你照看一下我二叔家里。” 秦小满仰头冲着屋檐下的男人嚷了一声。 李开点了点头,单独冲着杜衡又点了点头。 “诶,诶,你们两口子!” 秦小竹看着来了又立马走了的两个人,气的直跳脚,扭头看见李开,又闭上了嘴。 第48章 事情本就是在半夜发生的, 一番吵闹捉贼,几乎是闹到了天亮。 村子里除却瞌睡大的孩子以外几乎都被惊醒,听说盗贼不止一个,闹得人心惶惶的。 既担心贼人进了自家来, 又担心雷雨夜跑在外头的男人。 大半个村子的人后半夜都没睡。 天亮的时候, 外头的雨停了, 消息这才传出来。 昨儿夜里来村子偷盗的一共有七个人, 不止秦家一处被盗,另外还有四户人家也遭了这些贼的手脚。 几人分工行动, 一个在外头的集合地守着, 另外几个分别去盯上的人家窃取。 这几个人早就在村子附近活动了, 几个生面孔借着说自己是县城里牲口行出来割野草做草料的人,且又还未到秋收的日子, 村户的警戒心比秋收后要低, 这才没对几人过于留心防范。 贼人借着割草摸清了村里的路, 又选定了要偷的人家,趁着雨夜动静大,便想着掩人耳目弄走东西。 杜衡家里近来才丰收了庄稼, 又是油菜又是豆子芦粟, 村里议论的热乎, 这些贼人自然听见了耳朵里, 两口子家里就是贼人的肥羊。 幸而是杜衡睡眠浅, 否则一夜醒来,今年收获的东西尽数都亏损了。 贼人抓住了四个,一个被雷劈中, 跑了两个, 白日一一里正询问了村里的情况, 安抚了受到惊吓的村民,中午些时候还惊动了县兵,来村子里把抓住的贼人扣去县牢里。 想来押去了大牢审问,县衙若是得力另外两个也很快会落网。 村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瞧着贼人被绳之以法心里也更踏实点。 秦小满早上起来后知后觉的脚疼,许是昨天刚被伤着还不觉得,休息了一夜反而更疼了。 又是伤着脚板心,走路都不敢踩实心了,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 他也想去看看热闹,以及县衙准备如何处理,杜衡便把他背着出去。 “满哥儿没事吧,伤着哪儿了?” “可是昨晚上抓贼人的时候伤到的?” “要不要紧啊,哎哟,这天煞的害人东西!” 前去看县兵来抓人的村民看着秦小满被杜衡背着,都上前去问候了一声,又将那一伙贼人斥骂了一通。 秦小满抱着杜衡的肩膀,在他背上冲的老高,同村民唠嗑了几句。 “这伙儿贼人在本县盘桓已久,今朝在田湾村落网,也是除却了大伙儿的一桩心病。秋收在即,众忙碌收庄稼之时,不单需把握时节收起庄稼准时纳税纳产,也需谨慎保管个人的财产!” “秋收时节不光为收获的节气,亦是多事之秋,众不可同县衙朝廷横增事端。” 杜衡背着秦小满到村子里集会的地方,就听见县兵头子正在给大伙儿训话。 他听了几句,未见县兵宽抚村民,倒是几番提着税收的事情。 原本是想看贼人落网,县府一些稳定人心的做法,听到这些实属是让人心里有些失望。 为此村民们并没有说话,迫于县兵威视不敢吵闹,也并没有十分认同县兵的话而应承。 只有里正也便是村长十分殷勤道:“多谢县兵官爷费心跑一趟来田湾村将这伙贼人绳之以法,官爷今日训诫之话乡亲们都听清了,届时十月里定然准时纳上赋税田产。” 县兵却唬着一张脸道:“王里正,每年缴纳赋税你们村可是老滑头了。连年不是拖便是欠,你可别以为有秦知闫在县衙里做事儿就不把县里的章程放在眼里,这落霞县可不是他秦知闫做主!” “官爷说的哪里的话,我们绝非有意拖欠,实在是庄稼收成不好,否则给我们一百个胆也不敢拖欠县府的赋税。” 县兵冷哼了一声:“好听话都会说,且看今年秋收吧。” 言罢,县兵头子抬了抬手,几个县兵便将五花大绑的贼人尽数推赶着出村去。 “官爷慢走。” 虽是被当着全村人的面不留情面的训斥一通,里正还是要挂着笑脸将几尊大佛送出村。 村民们也耷拉着脑袋,一见这县衙的人便要愁上一回赋税的事情。 “虽是这回有惊无险抓住了一伙贼人,但大伙儿切不可放松警惕,秋收之际看好自家门户。” 里正摆摆手:“散了吧,都散了。” 村民这才像一窝蜜蜂一般,嗡嗡嗡的各自同结伴的人说着庄稼,贼人,赋税的事情散去。 “你们两口子没什么事吧?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回来了的秦雄跟着两口子一道往回走。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家一晚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是狠狠惊了一场。 要是晓得会出这档子事儿,他定然不会宿在外头。 “没有,都追回来了。倒是二叔家里的肉可都追回来了,那要是丢一块儿可就是好些钱。” “贼没得手,家里没丢什么。” “这还没到秋收就开始遭贼了,世道不好。你们两口子家里人口少,出这事儿必然吓坏了,我明儿给你们两个牵条管事儿的狗回来,好歹能看家护院一些。” 杜衡应声:“那就麻烦二叔了。” “跟我说什么谢。”秦雄看了一眼趴在杜衡背上的秦小满:“你这哥儿又赖杜衡身上,出门就把鞋子穿好,眼看着要秋收了,身子出点儿事怎么收庄稼,今年家里又种了那么多粮食。” “要是脚伤的厉害就去崔大夫那儿多拿点药来吃,搁家里好生躺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秦小满听着他二叔叭叭儿的说个没完,不耐道:“我没事!” “没事你赖杜衡背上,多大的人了都!” “我乐意!” 杜衡及时打断又要说吵起来的两个人:“二叔昨日可是去办要紧事了,怎的也没回来?” “嗐,还不是为着小竹那碎娃的事情,非是不干李家的婚事,没法子我也只有去打听打听县城里那户人家,前几日托去打听的人都是一嘴儿的夸。我又不是那起子眼瞎的,越是没有一点不好就怪了。” 秦雄话里眼瞎的说的是李晚菊,妇道人家没如何出去见过世面,还以为真的是祖坟冒青烟好事儿落进自家屋子里了,旁人几句好话就哄的晕头转向。 “眼见那些个人打听不出什么,只好又去找以前那些不成道的朋友去探听一二。托人办事儿总得要请人家吃喝一番,闹的迟了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就没回来。” 秦小满着急问道:“那这回打听清楚了没嘛?” “清楚了。那伍家确实是读书人家,祖父一代是秀才,到了父辈也是个童生,这个要说人家的弱冠之年,也已经中了童生,听说还是自己考的。说起门第倒是没得说,只不过那伍童生自负有点才情十分风流。” “时常流连勾栏瓦舍的也就罢了,竟然还搞了一赌场头子的相好,惹上了这事儿心中惧怕。家里便想着赶紧给说户人家定下来,城里的相近的好人家晓得这户的品性自是不肯。伍家的便把主意打在了村户上。” 杜衡了然,这伍家惹了骚,看重秦雄是个屠户,儿子若有这么个岳父也就不怕赌场的来找麻烦了。两厢对上都是凶悍的主儿,怎么也比一屋子的读书人要能撑得住一些。 伍家的算盘是打得好,怕是也打点了不少人,这才让二叔先前明面上叫去打听的人带回来的都是好话,倒是也不全然怪李晚菊糊涂,那么容易轻信了媒人的话,人家有心做局来套你,村户妇人一辈子没怎么眼界,被哄骗住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只是那伍家却不曾晓得二叔以前也是个混的,光知道他是个在县城肉市卖肉的屠户,而今做着正道生意,脾气虽然暴躁,可里外的名声现在还不错,为人仗义,可那也是洗心革面后经营的功夫,昔时也还有些不多正经的人脉。 “那二叔打算如何?” “这样的人家自是要不得。那碎娃子跟他娘要是再敢闹这事儿我不打断他的腿。” 小满问道:“而下婶子跟小竹是什么个意思嘛?” 秦雄叹了口气:“那碎皮娃三两骨头风一吹就不行了,昨儿夜里淋了些雨水又受了惊吓,今儿一早起就发热了,人还在床上躺着。” “我瞧他难受的很,村里又忙着处置那几个贼的事情,我还没说。” 杜衡道:“眼见李老五是个不错的人,二叔不妨由着他跟小竹来往。” “那怎么还好意思去找李开,先前没把人气死,人说又要出去闯荡了。” 杜衡把先前的事情同秦雄说了一遍。 “当真?” 杜衡和秦小满一致点了点头。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且再看看吧。这个不省心的,有的选偏生选个烂缺不成样的,我当年要是有的选也不多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秦小满揶揄的笑了一声:“这种话二叔当着我们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二婶听去又是一通吵。” “我还怕那娘们儿不成!” “谁晓得你的。” 秦熊摆了摆手:“得了,我先回了,家里还乱成个烂包。” 小两口也还要回家去把被雨泡过的粮食拉出来晒晒,外带昨儿脱下的衣服也没洗 秦雄看着远去的两个人,又道了一声:“明天我给你们牵狗来!” “好!” 两厢都走远了,杜衡才道:“二叔说他以前没得选是什么意思?” 秦小满笑道:“不跟你说过嘛,二叔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又有我爹做比较,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愿意把家里的哥儿姑娘嫁给他,年纪晃大了,爷也急死了。后头也只有现在那二婶愿意,火急火燎的就成了亲。” 杜衡眉心微动,难怪不得。 次日,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杜衡正在院子里收晒着的粮食,忽然听到一声软糯的狗吠声。 他一偏头便瞧着石墙外头秦雄扯着一条两三斤重的黄毛小土狗过来,狗脖子上系着一条小指粗的绳子。 =小短腿儿跑的很快,但是有些不太灵活,像是随时能把自己绊倒一般。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8节 “管事的狗?” 秦小满看着跑进来的小狗单手就拎了起来,偏着头问秦雄。 “长大了还是管事,它爹看家厉害的很。” 秦雄也有点尴尬,他先时在别的村子宰猪看见的狗,那户人家的母狗很会下崽,一窝一窝的生,上回他过去的时候家里还有几条成犬的,结果昨儿村里出了那事儿,一下子就传开了。 眼看这快秋收,农户都想防着贼,纷纷前去人家里讨狗。 他前去的时候家里只剩下这只被挑剩下的小奶狗了。 想着已经许诺了小满,有总比空手好,这便给拎了回来。 秦小满憋着嘴:“要它爹是二叔的话,我倒是相信管事儿。” “你这哥儿没大没小的,找抽是不是!” 秦小满腿脚不灵便跑不快,却是一溜烟儿躲到了杜衡身后。 杜衡被秦小满操纵着挡在秦雄身前,笑道:“二叔也是一番好意,瞧着长得还顺溜,就留下吧。” 秦雄应声:“这便对了,狗长得快,要不了俩月就壮实了。” 狗送到,秦雄便准备走,临到门口他又想起:“竹哥儿那碎皮娃不晓得又闹些什么,我还没开口跟他说伍家的事情,那哥儿竟然先说不想嫁去县城里了。” 秦小满闻声咂摸了一下:“过些日子估计他得跟你说要跟李开成亲了。” “要真是这样我可谢天谢地。”秦雄心想只生了一个哥儿,就这么一个都折腾的要死,若是多生了几个早几年就该被气死了:“走了。” “二叔慢走。” 杜衡回院子时看见小满把那条过于粗大的绳子从狗脖子上取了下来:“二叔真是,栓牛都用不上这么粗的绳子。” 小满抱着狗在院子里搓玩儿的起劲儿。 小东西毛不算长,但因为小毛尚且还软和,摸着很舒服。 “给它取个名字。” 杜衡挑眉:“取什么?” “你不是读书人嘛,取个狗名儿还不脱口就来。” “我没养过狗,不知道该取什么。” 杜衡蹲下身也摸了摸小狗软塔塔的耳朵。 秦小满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杜衡一眼:“算了,干脆就叫虎子吧。要是像老虎一样凶猛守着家就好了。” 杜衡笑了一声。 家里新进了个成员,两人还是认真的对待了一下。 午时天热在堂屋的门槛上纳凉时,两口子翻出芦粟做了个蒲团一般的小窝,虎子好似晓得是给它做的一般,绕着两人的小腿跑来跑去。 时常却因着欢乐跑太快反而自己摔着自己,窝做好了就自己乖乖上去睡觉,夜里很是安宁。 秦小满是这么说的,虽看着废物是废物了些,但十分乖顺不会乱跑,就像杜衡刚来的时候一样,说不准以后还真能长起来呢。 日子在炎热之中过得极快,不知觉就到了八月里热火朝天掰玉米棒子的季节里。 这是村子里的农户多有种植的庄稼,一熟差不多都熟了,地里天还没亮就能听见跨擦跨擦掰玉米的声音。 有的人爱直接在枝干上就把玉米的外衣剥了再掰回去,也有赶着时辰早直接连着外衣一并掰回家,等太阳大了的时候再慢慢剥外衣的也有。 总之村野上下皆陷入了忙碌之中。 处理玉米是一场费力的活儿,先全数收回家,除去外衣以后进行第一轮的晾晒,待着晒的差不多,再把玉米脱粒,二次把玉米粒进行晾晒,这次要确保玉米脱水晒干,如此之后才能收进仓里。 层层步骤都极其耗费人力,还要时刻观察天气,若是晾晒之时遇上夏时骤雨,还得火急火燎的收回晒着的玉米,以防止被打湿到时候发潮之后很快的发芽,或者是发霉。 玉米方才拾整好入仓,紧接着稻田里的稻子便垂了穗,金黄一片昭示着可以收割了。 稻谷的收割不比玉米简单,需得人力把稻子先一把把割下,随即就要进行脱粒。 而脱粒是收稻子最麻烦的一道工序,稻子长在稻穗上,密密麻麻繁多且长的紧,村户脱粒要么拿着稻子用力击打稻穗以脱稻子,要么就把稻子带去晒场上平铺开来,用牛拉石磙碾压脱粒。 待到脱粒以后,稻子便和玉米一般进行晾晒,与玉米不同的是稻子在晒干收仓时还要分出秕谷。 收下的稻子并非十成十的都是饱满谷粒,有的是因为肥力不足,雨水不调而发育不良的干瘪稻谷,这一类几乎没有谷粒的稻子就叫做秕谷。 因为轻盈,只需要收谷进仓的时候用风车吹去即可。 八月里玉米的整收已经累得人够呛,几乎是连轴转的不敢停歇,大伙儿压根儿没有时间去攀比谁家的庄稼收成如何,赶着大太阳晒庄稼的天时,立马又一头栽进了稻子的收割之中。 第49章 杜衡和小满今年家里的庄稼多, 先时收割油菜芦粟和黄豆,拢共一样一亩地,且还收获的月份隔开来,两人收割着也不觉真的多劳累, 而今十亩地的水田稻子收割, 二十亩地的玉米, 简直可以把人忙疯。 两人毫不犹豫的开工钱请人帮忙。 五十文一天还得好菜好饭管中午和晚上两顿。 农忙季节里请人价格贵, 妇人哥儿姑且是这个价格,换做是男人价格还得高十文。 一人掰玉米使劲干能掰两亩地, 杜衡直接请了五个妇人, 秦小满负责监工, 一天就把玉米给全部收完。 后续的晾晒一应琐事自行完成,脱粒费工费时的再请了人。 玉米从收割到进仓请人就花了五百文, 吃饭那些散碎的钱姑且还没算。 待到收稻子的时候, 两口子又得咬牙请人, 虽是人工贵,可是庄稼耽搁不起两个人慢慢的收割。 稻子一熟了就是熟了,时间拖久了会脱落, 到时候就自己在水田里去捡稻子吧。 再者是不趁着天气好赶紧收回去, 一遭逢雨季稻子晒不干也就废了。 两重压力之下, 就是请人再贵也得花钱。 收割稻子并且脱粒是力气活儿, 男子一天姑且只能收割加上脱粒出半亩地的稻子, 但是这是纯靠手力摔打稻子脱粒的方法,若是用牛在晒场上碾压稻子的话可以省下两三倍的力。 原本要二十个人一天才能收完的稻子,杜衡请了五个人两天就把稻子收割完了。 只不过收割的时间是分开的, 毕竟稻子成熟的没有那么懂事, 一熟就全部都整齐的熟。 天气雨水受光照等诸多影响, 像是肥田向阳的稻谷就熟的早,稻子又饱满。 而之前他们受灾的大田稻子就成熟的晚,肥田的稻子都黄了,大田的稻子还绿油油的赶着长,两处收割间隔了半个月的时间。 请人收稻子的时候秦雄家里那日没有收割稻子,孙东梅还过来帮忙跟工人做饭,杜衡得空些闲手,跑去田里记录每块田的收成以及品相。 特地嘱咐了肥田的好稻子要请的人用手打,旁的拿去晒场用石磙脱粒。 原则是要给明年的水田留下好的稻种,石磙脱粒是快又省力,但是有个弊端容易把谷粒压坏,若来年拿这样的谷粒来做谷种庄稼就毁了。 但是用来吃的稻子就不影响,左右稻子脱壳的时候也还会压碎。 而手打脱粒的稻子没有受到碾压,谷粒就能更大限度的保证完整没有受到过伤害。 杜衡出来记录稻子,顺道给大伙儿提了一桶的粥出来,天气热又干的力气活儿,不到饭点上就饿了,为着能让人更好的做活儿,中途都会给帮工带些吃食垫垫肚子。 见他要出门,虎子比他还激动,舒展着四条小短腿儿还跑在他的前头,见着他没过来又停下扭头看着他。 一人一狗走向田野,虎子来家里没多少日子,平素喂什么就吃什么,比来时已经长了一圈肉了,先前一把抓着只觉得毛茸茸的很蓬松,现在都能摸着软乎的肉。 不过这狗崽子光长肉却没见得长个儿,还是那么矮小,素日都不敢自己出门,村子里别家的大狗要欺负它。 便是想出去透透风也得跟着小满和杜衡。 请人收割稻子的时候粥饭馒头是寻常,不过有的人家抠搜就只有粥,杜衡家里还给准备了白面馒头。 “大伙儿歇口气吧,吃点粥水馒头。这块田就快收割完了,不紧这一会儿!” 见着粥饭来了,大家伙儿推搡一下互相客气着过来拿碗吃粥。 杜衡把东西摆出来,没有一个个的分配,让大伙儿自己去添粥和拿馒头,如此也自在些,不然你守着人家也不好意思吃。 “你们家这稻子长得可真好,年夏的时候见着这块田里的稻子黄叶,还怕是结不出稻子,没成想秋收时长的这么好。” 杜衡蹲在田坎边上捏着稻穗正在观察,大田里的稻子顺利结果,但毕竟是薄田又受了灾,秕谷比肥田里的要多一成。 不过秦小满说这块田以前在种的时候稻子就结的不好,四成秕谷的时候也是寻常。如此比较下来,今年的收成确实要好不少。 杜衡跟大伙儿客套了几句,他继续蹲着记录,大伙儿便闲聊了些旁的,没去打搅。 “杜衡,你家里的稻子今天收割后就都收完了咧。” 杜衡听见声音,偏头瞧见凑过来跟他说话的是帮工的姚天儿。 他应了一声:“嗯,往后就晾晒稻子。” 男子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事儿吗?” “我家里稻子还没成熟,比大伙儿的收割时间晚,虽没两亩田地,但是家里能干活儿的就两个,瞧着也不晓得还能晴多少日子。” 杜衡眉心微动,先前收玉米的时候杜衡请的帮工里有个就是姚娘子,这回请帮工收稻子他男人又来了。 他当时还跟秦小满开了个玩笑,说这家人真勤快。 小满才跟他说姚家是村里的外姓人户,是才来村子没多少年的人家,小姓在这般村野里日子过的比寻常的人家更苦。 土地不多,还全是旱薄地,有点什么事情也不似村里的大姓人户好拉关系找人情。 两口子格外的勤劳,谁家请人做事儿都会尽可能的前去,不光是为着能赚点铜板,也是为了讨人情,更快的真正的融入村子里。 “你有什么便说吧。” 姚天儿这才道:“想着你家后头是不必多费力的活儿计,许用不上牲口。可能把你家的牛借给我用半天,我们家那点儿稻子要是用牛脱粒的话,也不必折腾好几日。” 怕让人觉得他是想白占便宜,他连忙又道:“到时候收挖地瓜的时候我叫我媳妇儿过来帮你们挖一天地瓜如何?” 杜衡想了想,今儿过了确实就不怎么用牛了,借半天出去倒是没什么,左右栓在家里也就干拴着吃草。 “小满很宝贝家里那头牛,我回去跟他说一声,要是他答应到时候你便牵去用吧。” 姚天儿见杜衡没有一口回绝,连忙点头说好。 “吃馒头啊,今儿蒸了好些馒头。” 杜衡看着姚天儿端着碗干喝粥,舀的还是稀的,不似那些个老油条,吃粥晓得往干的捞,感觉这人很老实。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59节 “欸,诶,好。” 姚天儿应声,去拿了一个馒头,但是自己没吃。 最后一块田的稻子收割完,在晒场上把稻子脱粒,几个汉子把脱粒好的稻子担着回了秦家,时辰也还不算晚。 今儿的活计可比先前手打脱粒轻松的多,收活儿的时间也便早,不好意思在秦家院子里坐等着吃饭,几个汉子都先回家了一趟,待着到了饭点过来按时吃饭。 杜衡把今天的工钱给提前准备好,小满跟他大嫂在灶房里做晚饭。 秋收了豆子,今儿夜里的大菜是豆花儿,虽说是素食,但豆腐不是什么人人家中都能吃得上的寻常吃食,多的是农户人家过年才吃上一碟子,请人做豆花儿自然能算做为大菜。 再是必不可少的腊肉,有些当季时蔬,一顿饭也就很丰盛了。 秦小满见着杜衡取出了三吊钱,微微吐了口气,海量的银子花出去能不心疼嘛,不过今儿见着院子里堆的稻子,他又放宽了些心。 杜衡顺道把姚天儿想借牛的事情给他说了一声。 “借就借呗,他家里光景属实也不好,每回出去帮工吃点什么好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给孩子带点。又不是白借,人家不是说了还要过来帮忙做活儿嘛。” 杜衡闻言嘴角微扬:“那我跟他说一声。” 过了两日,姚天儿来牵走了牛,用了一下午送回来,大家伙被喂的饱饱的,不单如此,姚娘子还背了一背篓的牛草过来作为答谢。 倒是如此一来,两家人还有了些来往。 九月末,天气微有转凉,晴朗也再不觉得太阳火辣辣的晒人了,夜里也更能好睡一些。 一场打仗一般的秋收也开始像毒辣的天气一般趋于尾声。 里正开始忙碌周旋于各家各户,登记今年的成果。 “二十亩地的玉米收了三十石的玉米。” 杜衡翻出先前记载的簿子和秦小满一起看,其间有三亩地是肥地,其余的都是贫瘠程度不等的薄地,统计算下来收获的玉米就是三十石,算不得大丰收,不过比预期要多个三两石的收成。 “十亩田的稻子,四亩肥田,六亩薄田,其间肥田今年收了十石的粮食,大田那三亩受灾的薄地收了四石,另外的几块小田一共收获了五石,也就是说稻子总共收获了十九石的粮食。” 杜衡算了算:“刚收回来的时候是有二十石的,不过薄田的秕谷不少,今年肥田稻谷成器,十成稻子有九成的饱满,一成秕谷。薄田就严重多了,起码有三成的秕谷,大田受灾接近四成。” 外带晒干除却杂草等一系拾掇,损耗了一石的重量。 “十九石!” 秦小满听完杜衡拿着小本子一点点给他讲开来,嘴张着呆呆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衡合上本子点了点头:“就是收了十九石。” 秦小满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丰收了,丰收了。不枉今年起早贪黑的劳作,若是连年如此可要发了,过个十来年还不得当地主。” 他不可置信的抢走杜衡的小本子,连忙又再翻看了一遍,生怕杜衡是合计错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虽晒在院子里的稻子玉米肉眼可见的比往年要多上许多,但是他也不能估量出来具体的重量。 毕竟前几年他只料理了十亩田地,一个人操持下来,就算是种植的全数是肥田肥地,余下两亩地种植旁的,秋收时八亩田地的玉米和稻子,顶破天也就十六七石。 今年种植的玉米稻子就有三十亩地,两样粮食加起来足有四十九石,那是他前头几年一个人种植庄稼收成的总和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秦小满久久不能平息,不敢相信今年家里竟然收获的如此丰厚。 秦小满绕着屋里的桌子高兴的转了一圈。 杜衡笑道:“好啦,当心磕着自己,还没有算产税呢。里长就快要登记到咱们家了,到时候把粮食缴纳了剩下的才是咱们的。” 第50章 小满一听这话登时就泄了些气下来, 如同先时杜衡刚听说了产税时的模样一般。 辛辛苦苦自行料理的田地,一把汗水一把劳力的收回晒干,到头来要缴纳许多出去,谁心头不是当头一盆冷水淋在滚烫的心上。 秦小满坐下来算了算三成的产税, 草草一盘算:“竟然要缴十多石出去给县府!” 得知这个数字之时秦小满直接一头栽在桌上, 杜衡及时伸了只手挡在了桌面给人垫着。 秦小满在杜衡的手心里蹭来蹭去的哀嚎, 还没嚎出声儿来, 外头便一阵嘈杂,接着便听到了里正的声音。 “小杜, 满哥儿, 在家里呢。听说今年你们两口子地里的收成可好着咧!” 秦小满偏头:“这粮食进仓都还没捂热呢。” 杜衡拍了拍他的背:“总归是要来的, 躲也躲不过。” 连年的赋税徭役,有的是人想要躲避, 可严苛的管理条例之下, 且不说极难逃过, 若是被抓住那是要抄家的重罪。 里正领着朝廷的月例,自家里没料理几亩田地,时间便都用在盯着村户的田产上了。 春耕的时候你播种几亩田地, 开了哪些地, 一一都是给你记录下再画押, 中途不乏有上头的人前来查检, 一旦发现瞒报便将牵连甚广。 平头老百姓少有敢顶风作案的, 便是有那么一点心思,回回搜查检阅下也被压的不敢有了。 “里正来啦。” 杜衡赶紧倒了水。 月前村长才被县兵训斥一通,今年早早的便登记造册, 也是想着日子能好过些。 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做里正的说着是领朝廷的钱, 可那点子月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地里的庄稼收不齐,乡亲哭着求情,上头又是施压,处理不好便是两头不讨好的差事儿。 “茶水不忙着喝,今儿还要跑几户咧。”里正抱着册子,对秦家小两口还算客气。 一则秦家是村里的大姓人户,田地多有人脉,里正也有所仰仗;而来前几个月两口子的油菜豆子收成不错,又按时按量的配合登记缴纳,他自是喜欢这般的人家。 “你们家的粮食可已经拾腾好了?” “正在和小满核算,没想到里正便来了。” 杜衡上前去报今年的产收情况,一边说一边引着人往仓库走。 里正听着杜衡报着数量,秉公办理的提着笔记录,嘴上重复着杜衡的话:“玉米三十石,稻子十九石,合计.......” “你说你们家今年玉米收了三十石,稻子十九?!” 数字在自己嘴里过了一遍里正才回味过来,记录的笔也随之跟着顿下,他连忙从给他打下手的村干手上拉过春耕时登记下的册子。 哗哗哗翻纸的声音响过,里正啧了一声,又啧了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杜衡:“你家玉米开了二十亩地,稻子十亩,收了四十九石的粮食!” 秦小满原是并不多想里正过来的,前来询问情况他也只在后头跟着前去粮仓,并不想前去说话。 总觉着这话说的贵,一说便丢了三成的粮产。 不过这朝在旁头见着里正听见了他家今年的粮产跟个土鳖头一回进城见场面一般,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来。 他忽而走去前头开了粮仓,原本不大的一间屋子,里头放置的大半桶全部被装的满满当当,空旷的屋子肉眼可见的是黄灿灿的玉米粒儿和稻子。 “今年真收了这么多粮食。” 秦小满站在中央,颇有些得意。 虽不是自家的粮食,但农户人家谁有不爱粮食的,眼见着这么丰厚的粮产,里正也连忙几步上前去,从大半桶里捧起了一把晒干好的稻子。 “早听来你们家里帮工的村民说你们两口子今年收成好,竟不想产量如此丰厚。” 里正对粮食爱不释手,半晌后才小心放回去,他折身拍了拍小满的肩膀:“以后年年都把家里的地给种上,瞧这产量,不耕种荒废着土地实在太可惜了!” 秦小满挑起眉毛,他想说若是粮税只缴纳一成的话,别说把家里的地都种上,再让他去开些荒地他都愿意。 不过虽是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他还是晓得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里正高兴的跟自家的粮食大丰收了一般,其实也相差的不多,若是村里的田产粮食都像秦家一般,他也就不必一次又一次的上农户家里催收纳产。 秦小满道:“今年天时不差,也是遇上丰年才有如此收获的。想必乡亲们的收成都不错,里正今年可以向县府交差了。” 闻言里正的喜悦登时又收了回去,来时还焦头烂额的水都不想喝,只想赶紧记录下收成。 而下见着秦家的收成以后,心中宽慰登时又想喝茶水了。 几人便回了堂屋,里正放下册子吃茶,顺便就跟两口子多唠了几句:“你别说,今年还真算不得丰年,全然是你们两口子辛勤会耕种才收收获这般可观。” “来你们家之前我刚从赵家过来,他们家田地数量虽不是咱们村最多的,家里总共才三十亩地,还比你们家里少十亩。不过赵家的肥田多,足有二十亩。” 二十亩的良田耕种收成不会差,每年里正都喜欢先跑赵家开个好头,结果今年赵家的收成并不乐观。 一亩肥地的产量才堪堪两石的粮食,初夏的时候稻子又黄叶受了灾,一直没能料理明白,两亩田损了一亩几乎是没有结稻,还有一亩起码秕谷占了一亩地一半的收成。 里正说着直摆手:“赵家今年玉米收成还行,十二亩肥田有二十五石的玉米,八亩水田收成只有十二石,今年是远远不如你们家。” 说着里正充当和事佬一般同小满道:“听说今年你们两家的稻子都黄叶了,你家里的救了回来,赵家的没有。都是同村的乡亲,以后互相帮扶下嘛,总归不是外乡人是不?” 秦小满听这话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咋帮扶嘛,赵家可比我们家人口多了,要人力有人力,要田地有田地的,我跟杜衡还能帮扶什么。” “嗨呀,也不是说真帮着人家干啥嘛,那庄家都遭了栽秧,有法子治就给乡亲通个气儿嘛。” 秦小满道:“赵娘子多烦我里正你不晓得啊,他家田里遭殃了还要我追着上去告诉她怎么整治不是。” “那自然不用,只都是乡亲,前来询问也同她说一二。” 杜衡听着这谈话便大概是明白了:“里正,我们也不是狭隘之人,便如您所说都是一个村子的,守着几亩庄稼地不容易。若是旁人受灾害前来询问如何治理我们自不会藏着掖着,问题是赵家也没问我们啊。” “若我们巴巴儿的上去说,怕是赵娘子又多心以为我们炫耀。” 里正听这话当即竖起了眉毛,骂了一句:“这赵娘子!” 今儿还跟她哭诉说是问秦家怎么治理的稻子黄叶人家借着两家过节不肯指点。 他这才过来说上一嘴,不曾想赵娘子全然是拿来当做今年欠收的借口。 里正心里不多痛快,但也没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再引得两家结怨更深。 不过杜衡眼明心亮,却也猜测了出来,赵娘子那脾性他也有所了解。 “今年赵家也确实运气不好,赵杞先叫人给打了,秋收时还一瘸一拐的也不多能帮家里的忙,好在是还有个能干的媳妇儿,不过粮食今年收成也不好。他们家怨气定然是大些,你们两口子别跟他们一家计较,若是有什么我自然做主。” 说着又把话头放回了粮食上。 “要是家家户户都像你们两口子一样这般的收获,那我去县里集会也不会年年被知县大人点着名字斥骂了。” 里头笑叹了口气:“我啊,也不求着村里的收成可以超过别的村子做翘楚受到知县的褒奖,但求无功无过,能按照县府给村子的标准把粮产都交上就知足咯。” 秦小满和杜衡都笑了笑。 “你俩今年辛苦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0节 秦小满笑贫了句:“不辛苦,命苦。” 里正走后,家里很快就被收走了将近十五石的粮食。 看着空了一大块儿的粮仓,秦小满的心也空了一大截。 里正倒是乐呵呵的,光是他们一家今年缴纳的粮产就是旁的好几户产量低的人家的总和了,可以填补不少产量低的人户,他能不乐呵嘛。 秦小满趴在粮仓里头痛心的叹气:“小满再也不满了。” 杜衡正在本子上记录,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合上本子,上前拍了一下半扑在玉米上像一滩面团一样的哥儿:“好在是不也剩下了四十多石嘛。现在活计稍稍松快了些,地瓜还不急着挖,咱们也可以收拾着把粮食卖了些换成银钱。” 粮仓被添的满满的看着固然很喜人,不过东西多了到底夜里睡不安生,秋收的这阵子又忙又累,还得紧着一根弦看紧粮食。 而下收归了粮食,把多余的拿去卖了,钱总比大堆的粮食好保管些。 秦小满听了这话连忙从玉米桶里爬起来,往年的粮食不多,没有多少可以拿出来卖的,大部分都留着自己吃和喂养牲口了。 今年能去粮行卖粮食,他登时又有了精神。 集县日一早,两口子便驾着牛车去了县城里。 自从如火如荼的秋收开始,将近两个月都没去过县城了。 素日里睁眼就要下地里去收拾庄稼,虽说大头活儿请了人干,但是后续琐碎的活儿两个人是一点没落下。 每天要把粮食搬出来晾晒,盯着天气变化,太阳落山又收回屋里。 家中要晒着粮食,地里的玉米枝干也要去砍掉运回家里做柴火和做田产缴纳,剩下的玉米桩子因为忙碌还不曾前去挖出来,自然田里的水稻桩子亦是如此。 不过这活儿可赶可不赶的,家里不缺柴火就不慌着去挖。 秋收后的县城热闹,两口子心里都惦记着今年的粮价,没先去凑街市的热闹而直奔收粮的地方。 还在街市的路上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吆喝:“收稻子,一石一千文!” “有粮的往长虹粮行走,卖的多,价更高咧!” 吆喝声此起彼伏的,街道也是比以往来都拥堵,尽数是些牛马板车拉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外带独行的牲口也运送着大麻袋,如此自十分占道。 这来往之间的无非都是拉运粮食的。 杜衡听了一耳朵,就近下牛车去问了两间粮铺,价格不一,和外头吆喝的差不多,反正一石粮食九百到一千文之间的价格高低都有。 这阵儿热火的很,大家都晓得秋收尾声了,卖粮食的农户多,收粮食的人也多,一时间颇有些鱼龙混杂。 粮铺里拥挤,村户前去询问收粮的价格,自家未曾种地靠着买粮食吃的百姓也来想买口新粮吃,热火朝天的人挤人。 这种铺子里的粮食主要是从粮行去买粮食来再到自己铺面儿上卖,秋收的时候也是会收一定的粮食,但是收的量不如城里的四大粮行多。 杜衡护着秦小满从粮铺里出来,扭身又去打听粮行的情况。 粮行铺面儿宽大,容纳的人也多,只有比粮铺更加热火的。 一道大门里,一头供人进出,另一头一群赤膊的汉子正在扛着麻袋搬运粮食进粮行。 百斤重的粮袋压在宽厚的肩膀上,壮汉肩背之间的腱子肉充盈的鼓起才足以负担的起这般重量。 黝黑的皮肤上也随之升腾起汗珠,粗重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秦小满还是头一次过来粮行,贪了一回新鲜多看了几眼光着膀子扛麻袋的壮汉,这个时节里县城里出卖力气的人也是最容易找活儿挣钱的时候。 他啧了一声,想说县城里做活儿的人没有田地也是一样辛苦,话还没出嘴先被伸过来的一只修长的手蒙住了眼睛。 “干嘛啊!” 秦小满把杜衡的手扒开,看着微微凝起眉毛的人不乐意道:“这么好看?” “谁叫你不让我看的。” 秦小满一语双关,杜衡微顿,然后挺是认真道:“我的没什么看头。” 他这个体格比较清瘦单薄,跟常年卖力气的鼓出肌肉像只大青蛙一样的实在没法比。 秦小满笑了一声,还没乐呵完就被杜衡捂着脸拉进了粮行里。 “二位是买粮还是卖粮食?” 进门便有伙计上前来招呼,粮行里人多归人多,但可用的人手比小粮铺里属实多不少。 “我是想问问粮价,秋收是有卖些粮食的打算。” 伙计倒也还算客气:“好说,我们永发粮行收玉米八百文一石,稻子为一千文一石。” 秦小满当即道:“去年稻子一千两百文一石,今年怎的跌这么多!” “哥儿,时年不同,粮食的价格自然也不同。去年雨水多,庄稼生长的不好产量不高,自然米粮的价格也就收的贵些。” “今年雨水是少,不过天气干旱,收成也并非极其佳啊。” 伙计道:“这样吧,二位预备卖多少粮食,若是卖的多,我也可问问我们东家看能不能给您涨点价钱。我们粮行在县城里做了这许多年了,口碑是众所皆知的,旁头的粮行也决计不会比我们粮行的价格更高了。” 杜衡也晓得,这般几个大粮行虽是竞争对手,但背后的东家定然也是有所来往,价格是后面的人定下的,不会有谁高很多,也不会有谁底很多。 倘若有也是别的私人或者小粮铺,这般扰乱市场被大东家晓得是要派人去处理的,便似是先前他们卖烤串一样。 杜衡便透了个数字:“玉米十五石,稻子十石。” 伙计闻言眉毛挑起,立马把两人请进了里头的客室去,一改外头的接待态度,还给倒了茶水又喊坐:“二位稍等,我叫我们管事的来。” 秦小满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的茶水,粮行有钱,连这般待客用的茶叶都比他们村里自己喝的好的多。 茶杯捧起来还没进嘴,一个中年男人便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也是实在忙碌,男子当即便道:“听伙计说二位要卖的粮食不少,对收粮的价格不太满意,若是玉米和水稻各加二十五文如何?” 也便是八百二十五和一千零二十五的价格,杜衡微微笑着:“不妨凑个整数,各五十如何?粮食都是今年秋收才进仓的,细细料理过,绝无混杂秕谷。” 管事的微默了片刻,又问:“是粮行里派人过去,还是自行送到粮行来?” “那便要看管事的价格了。” 男子忙,也就没有跟杜衡打太极:“若是粮食质好,可以按照小兄弟的价格来。不过要我们粮行的人自行前去运粮食的话要扣一百文做运费。” 杜衡草算了一下,牛的承载力在一千到一千五百公斤,他们卖二十五石粮食已经有三千斤了,如此得跑两三趟运送东西。 他偏头看了一眼秦小满的意思:“就粮行的人过来拉吧。” “成。”管事的一下子就给定了下来:“我这便叫伙计登记下二位的住址,外带商定好前来拉粮的日子,我们前来拉粮食要先预付三十文的押金,届时过来了就退给二位。” “好。” 管事的便没再多留:“二位吃点茶。” 话毕就继续前去忙碌了。 “我以为你会主张我们自己运粮来粮行卖,如此也能省下一百文钱的运送费。” 秦小满道:“能省一百文固然是好,但咱们运送粮食也多有不便,村里到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只怕自己运来的路上出乱子,还是粮行的人自己来运送更安心些。反正路上出了问题也不必我们担着。” 杜衡点点头,他其实也想的是粮行的人来运,这关头不多安生,什么在路上被抢了被打了的事情可不是骇人听闻。 秋收后不乏欠收的农户,为了能够缴纳起产税,总会想些法子。 届时自行运送粮食去县城卖的便成了香饽饽。 不一会儿伙计进来,两人做好了登记,约定两日后天晴就到村里来收粮,若是下雨就依次往后推一日,直到晴天为止。 难得来一趟县城,从粮行里出来,杜衡问小满:“想吃点什么,买回家给你做。” “那自然是吃肉!”说到吃上秦小满已经嘴巴开始馋了:“买根猪脚回家吧,去年你养脚的时候吃的吨猪蹄儿实在好吃。我先前脚伤着了都没养过。” 杜衡笑了一声,旋即伸手握住小满的手,他微蹲下些身子,同小满道:“合该是给你养养,奈何没来县城。这回用家里收的黄豆给你炖猪蹄,煨的软烂,味道不比冬笋猪蹄汤差。” 秦小满高兴的点了点头,两人去了一趟肉市,今儿二叔没有来出摊子,上别的村子宰猪去了,他们便在别的摊子上买了一根。 猪蹄儿肉少骨头多,又不似肥厚的肉能解馋,价格还算不得实惠,并不是寻常人家买肉的首选,为此就是去的晚,肉市里也总还能买到猪蹄儿。 二十文一斤,除却了猪腿那一截大肉,一根蹄子才一斤多,想着今儿才卖了粮食要进账一笔大的,小满也大方一回买了两根,三斤多一点,摊主儿收了六十文。 两人拎着猪蹄儿乐呵呵的上了牛车,再不打算花费,赶着牛预备出城了。 秦小满扯着牛慢悠悠的走,县城里的牲口行走速度跟步行不相上下,他倒也不恼,毕竟不急着回家:“七月里酿的酒可该酿出来了,我昨儿瞧着酒糟都已经软烂了。” “放心吧,回去就弄,少不得你的。” 秦小满把缰绳丢给杜衡,他仰躺在板车上,望着幽蓝宽阔的天,心里盘算着要进账的钱。 十五石的玉米卖八百五,十石的稻子一千零五十,一共入账二十三两零二百五十文。 请人收庄稼前后花了一千一百文,再加一百文的运费,还能有二十二两的剩余,那五十文就勉强抵消今儿贪嘴买猪蹄的钱了。 秦小满琢磨着今年的庄稼可真是赚的不少,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等缴了赋税以后,看着手头上剩余的钱,他是不是能盘算着送杜衡上书院去读书了。 空了他得去堂叔家里一趟,也好问问拜师束脩的费用是怎么收的,书院私塾进学又是怎么个收钱法。 第51章 猪蹄剁开闷在了锅里, 杜衡把泡在水里的黄豆换了点温水泡着。 晒干的豆子若是不泡过的话想软烂很不容易,事先也没计划着要炖猪蹄儿,不然出门的时候就可以把黄豆给入水泡着。 蹄花有的炖,丢两块木头在灶膛里也就用不着一直守着了, 杜衡觉着空着也是空着, 干脆在另一口灶膛里起了火, 预备把酿酒的后续工作给办了。 大锅烧水, 把酒糟添进水里,放上酒甄, 内里镶入合叶, 再将天锅放在酒甄上, 把边缘密封好。 天锅里也要放入冷水,再把麦皮倒在底下那口锅的边缘, 在酒甄的肚膛上开个口子用一个竹管接出, 最后烧火受热, 内里流出的水便是酒了。 小火慢慢熬煮,很快竹管里便流出了清冽的芦粟酒出来,杜衡取来酒坛子, 在坛口捆上一块滤布, 如此流进坛子里的酒便更为纯净。 “竹管受了热, 脑袋别放那么低, 当心熏到了眼睛。” 锅里的酒糟煮的沸腾, 虽是被酒甄和天锅捂的严实,可是煮热的酒香气还是能闻到,而通出来的唯一一条管子的酒香是最浓郁的。 酒还没喝进嘴里, 浓郁的酒气已经把人撩拨的快要醉了。 原本锅里炖的蹄花儿随着蒸气飘出肉香味, 酿酒的味道一来便把肉香给压了下去。 杜衡瞧着天锅里的水已经冒白烟, 又把水换成了冷水。 这当儿的天虽不及盛夏,但也还热乎着,他面皮白,在灶房里待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脸都被熏出了一抹红。 不得不说如此酿造的酒要比市面上的酒烈的多。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1节 秦小满把泡好的豆子倒进了蹄花汤里,眼睛还盯着酒坛子。 眼见五斤的量的酒坛装满,他赶紧去换了一个过来,急不可耐的舀了一勺清酒啄了一口,新出炉的酒浓烈微有些辣口,但是底蕴上的绵香隐隐可见,比之外头掺水又辣嘴的酒这已经是上乘了。 若是再藏放些时月,味道定然会更加浓厚绵长,辣味也会消淡许多。 “哟,家里怎生一大股酒香!” 秦小满正把酒吃的眼睛眯起,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他抬脚出去,见着是村里的乡亲。 “刘叔,徐叔怎的过来了?” “你们两口子今年庄稼收成大好,听说去县城里联系了粮行的人,怎么样,谈的价格如何?” 秋收以后想卖粮食的人家多,现在缴纳了田产,剩下的都是自家的粮食了,要想怎么安排旁人再都管不着。 田产虽是交了,但赋税还没有着落,大伙儿一般会把当年的粮产卖了换成银钱,以此应付赋税。 村户人家没有车马的去县城不那么方便,既听说村里有人去联系了粮铺粮行便会去问上一嘴,心里也好有个价位,这总比去县城了一趟要方便的多。 “今年的粮价算不得高,我们联系的是永发粮行,玉米八百一石,稻子一千。不过要质好的,太差的价格许是更低些。” 秦小满没有直接说粮行给的价格,他们家里卖的多价格才谈的好些,若是把高的价格同乡亲说了,他们零卖过去拿不到理想的价格自己只会两头不讨好。 “哎,这个价格那点子粮食卖的了几个钱,赋税缴纳了怕是不剩什么银钱过年了。” “那有什么法子,这粮食一年一个价。到头来咱们这些种庄稼的还做主不得粮食的价格。” 两个老汉背着手叹了口气,又道:“永发粮行的过来运粮食运费怎么算的?” “我们卖的多点儿,收的一百文。” 老汉咂摸了下嘴,又感慨了句:“你们家今年收成当真是好啊,大伙儿的都平平不见多好,到底还是你们两口子会种庄稼。” 秦小满也说了句客气的:“运气好些罢了,许是今年土地正是产粮的年节,明年就不成了。” 老汉道:“我们那几石粮食也预备着卖,还没有说定买主儿。” 杜衡捆着块围襟从屋里出来:“两日后天晴永发粮行的人就要过来,刘叔徐叔卖不卖这家粮行嘛?若是想的话届时人过来我问问,大粮行好歹有些保障,要是卖的多价格也更好谈一点。” 两个老汉闻言眉头舒展了些:“要是一兑儿卖确实方便,也省得再去县城里四处去询价格,就是咱能卖的也不多点儿。” “拢共就才十来石粮,缴纳了田产只剩几石,外在还得留些粮种和自家几口人吃,能卖的也不过三五石的粮。” 杜衡道:“这有何妨,笼着要卖的乡邻一起,一个三五石,几户人家加一起不就多了。虽不是一户人家的,但是都在咱们村子里,届时拉到一户人家去,粮行的一兑儿收了去,粮行也并没有亏损。” 两个老汉听完相视讨论了一下:“如此好啊,要是价格能往上谈一点总比拉去县城里散卖好的多。” 秦家卖的粮食多,自然舍得那一百文的运费,寻常人家粮食卖的少,多数都是自雇了牛车送去县城里。 “行,那咱们俩就回去先问问附近的乡亲哪些想卖粮食的,合计合计过来,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俩同永发粮行的人谈谈。” 杜衡应声:“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好说。” 两个老汉脸上都有了笑容,又嗅着了院子里的酒香味,频频探头,说完了正事儿便闲聊道:“你们两口子这是在家里煮酒吃?天儿还暖和咧,早早就煮酒暖身了?” 秦小满笑呵呵道:“哪里是煮酒,今年的芦粟收了回来,不过一石的粮,倒多不少的,卖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就自己酿了点酒。” “杜衡还有这个手艺!可是了不得!” 村里的人而今都晓得杜衡会做菜,还能支摊儿卖吃食,自然也都潜意识的觉得酒是他酿的。 “酿着试试罢了,手艺不如何,跟外头的比不得。” “诶,出得了酒就好的很了,若是人人都会酿,那外头酒肆的生意如何还做的下去。” 秦小满心里高兴也便大方,请了两个老汉做,进屋去打了两杯子新酒出来让老汉尝尝。 村民见有吃酒的乐事,自是乐意的很,村户日子不好过,秦家的尚且是想吃点什么一咬牙还能吃上,下头更差些的人家便是咬碎了牙也舍不得。 酒水这般的,也只有前去吃席或者逢年过节的能吃点。 “才酿的酒就是香!” 老汉端起酒杯里清亮的酒水,先放在鼻尖下头嗅了嗅,爱吃酒的不少都喜欢闻酒。 急躁的另一个老汉却先已经吃起来了:“这酒顺口啊!没掺水的酒味道就是大不同!我素日能吃八两酒的量,换这纯酿的怕是只能来二三两了。” 两个老汉笑吃着酒,见杜衡在一头笑,连忙招手:“杜衡你也来一起吃点,这是好酒啊!” 杜衡摆了摆手:“我不如何吃。” 老汉大笑了一声:“那可就只有喊小满了。” “满哥儿,你们杜衡待你可真是好,自己不吃酒还专门酿酒,这不是全然依着你嘛。” 这话说对小满十分受用,坐在院子里和两个老汉吃了好一会儿的酒。 眼见着天色不早,两个老汉吃的美了,也是微有些醉意:“你们家这酒好,酿的多不多,等卖了粮食我来打点儿。” “千万别掺水,这纯酿的掺水就糟蹋酒了,卖贵点也值得起价钱。” 秦小满笑送着两个老头子出门:“得,这回酿的酒虽是不多,但二位叔叔要过来打点酒回去吃还是有的,到时候也算实惠价。” “好好!” 两个老汉直点头,又交待了一声别忘记了粮行的事情。 送走了人,秦小满回屋子去,杜衡已经把酒锅撤了,五十斤的芦粟酿了十五斤的酒出来,装了三个坛子。 剩在锅里发黄的酒糟都是粮食,人吃不下口,拿去喂家禽还是可以的。 年初里捉回家养着的两只猪仔也长大了不少,等地瓜成熟的时候掺杂些米糠草料,猪吃了最是长肉,要是长得好过年又能宰猪。 “刘叔和徐叔说你的酒酿的好,还想着卖了粮食来打酒咧。”秦小满宝贝的抱着装好的酒坛子,他轻轻撞了一下杜衡的手腕:“你酿酒手艺这么好,要不然把家里剩下的芦粟都用来酿酒吧,左右酒又放不坏,酿出来有乡亲来买就卖点儿。” “怎么样?” 杜衡挑起眉:“究竟是想卖钱还是想自己喝啊?” “我再能喝也不可能整日泡在这酒坛子里,自然是想着能多一项收入,到时候也能多给你买一沓新纸写字嘛。” 杜衡琢磨了一下:“到时候看吧,这里的十多斤酒也不少,若是有乡亲捧场前来买,那后续就把家里的芦粟都用来酿酒。” 秦小满乐呵的要跳起来:“得!” “那咱卖个什么价钱?” 这般品质的酒县城里要卖一百多文一斤,换下来也是十多文一两,能吃酒的一回就能吃二三两了,贫寒农户人家可舍不得。 既是做着乡亲的生意,实惠点也未尝不可。 市面上芦粟六百文左右一石,也便是五文钱一斤,一斤酒出个二两酒,纯按照粮食的价格来换算,这酒一两二三文。 可想而知县城里卖十五六文还是利润高,不过再加上人工,店面的费用等等,算下来利润也就不多一点了。 他们零散着卖,堆在自家窖里不算门面儿的钱,外在是自家种植的粮食,那便卖个八文一两,赚的不多算是给乡亲们的人情价,自己还能赚个几文。 过了两日,天气晴朗,粮行的人应约而来。 一并过来了四个汉子,赶了两辆牛车。 几个人没有废话,直接便跟着进了粮仓去查检粮食的品质。 “说句公道话,你们家的米粮拾腾的不错。大抵饱满没有什么秕谷,可以按照说谈好的价格给。” 粮行的人也是干这行当许多年的人了,每到秋收前去县里下头的各个村子去拉运粮食。 其间卖粮食的出尽百宝,一袋子粮食在中间掺米粮的,放石子曾重量的,要么就是一把粮里半把都是秕谷,少有见着省心不扯皮的。 像是这样的人家,他们收粮很省事儿,给钱便也痛快。 几个人把粮食装车的功夫,为首收粮的男子便把钱一并结给了秦小满,两厢便把押金和运送费都给结算清楚。 秦小满把钱交给杜衡去数,同收粮的头子攀谈道:“我们都是实诚人家,粮食拾腾的好,说了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什么样子,不弄那些没用的,两厢耽搁彼此的时间。” “是咧,以后还有粮食要卖便直接上我们永发粮行来,品质好价格好商量,老卖主也有老卖主的价格。” 秦小满就是等他这句话。 “说起卖粮食,咱们村子的不少乡亲也要卖,不晓得粮行还收不收?” “收,如何不收!卖的可多,若是粮好今儿就能去瞧了这批粮食送回城里下午就能派人过来运。” 秦小满道:“就是不晓得价格怎么算,大伙儿也是想图个方便,听说永发粮行周到,也都想着能卖粮行里。” 男子放低了些声音:“哥儿这批粮食的价格是管事的谈的,旁素的怕是难再拿这个价格了,不过要是粮食好也能酌情多给点儿。” “好说,好说。” 秦小满连忙招呼几个男人先在院子里喝点自家酿的酒水,连忙去叫村里的乡亲过来。 有酒吃几个男人也没客气,就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 “刘叔可来了,粮行的人过来把粮食都装好车要走了,我倒了些酒才把人留下。” “原是早早的就说过来的,还不是你孔姨父家里,一会儿要卖一会儿又不卖的,这就耽搁了些时候。” 秦小满还不晓得孔姨父两口子的,八成先是听说乡亲要一起卖粮想蹭个方便,结果是要来他们家里又不肯了。 “那走吧。” 要卖粮食的几个村户一起,又有杜衡一起谈,六户村户都要卖,一共加起来玉米有八石,稻子七石,加起来跟秦小满家里的一样多。 粮行的人开了玉米市价和稻子多二十文的价格,若是看了米粮好可要再添个十文,运费的话也是一百文,但和小满家里不一样的是几家均分。 大伙儿都挺满意这个价格,快着手脚请了粮行的人过去看。 瞧了以后粮行的没觉着粮食多出彩,便没添价格。不过村民们各自散卖也很难拿到这么高的价钱了,外带运费和划算,就没多说什么都给应了下来。 粮行的人让大伙儿准备准备,下午再派人过来。 “这朝可省下了不少功夫,满哥儿杜衡,多亏你们俩了!” 杜衡觉得没出什么力,不过是费点口舌功夫而已,自村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秦小满倒是趁着机会同大伙儿说自家里酿了酒,要大伙儿吃酒的过来打。 下午,好几户人家都在装运粮食,村里闹哄哄的,看热闹的人也多。 杜衡和秦小满没出去,毕竟自家也才卖了粮食,没什么稀奇好看的,倒是秦雄过来了。 “二叔家里今年不卖粮?” “今年家里收成一般,三十多石的粮食,大不如你们家。秦伟成亲了,竹哥儿也要成亲,今年就不卖了,到时候分家粮食拿来分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2节 秦小满道:“二叔家里反正不差赋税的钱,也不肖卖粮食。” 话音刚落,秦小满回味过来:“小竹要成亲了?” 秦雄应声,张嘴却道:“听说杜衡给你酿了酒,外头那些老鬼吹上天了,也没见你给二叔尝一口。”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杜衡才说要给二叔打一斤送过去,前两日二叔没在家,巴巴送过去还不得叫婶子给藏起来了,你还喝的上?” 话毕,秦小满进屋去端了一酒盅出来,秦雄看着酒登时脸上有了笑:“还是你孝顺。” “小竹到底啥时候成亲啊?” “李开跟他爹昨儿个过来下聘了,秋收后合适办喜事,定的日子是下个月初七。” 秦小满眯起眼睛:“小竹又肯了?” 秦雄咂着酒,舒坦的赞了一句:“好酒!” 旋即又拧着脖子道:“肯,怎么不肯!李开那么好一小子,他再不肯干脆嫁老鳏夫去。” 秦小满切笑了一声,见着秦雄面色红润,家里去了件要紧事儿,气色自然是好。 他打趣道:“若是今年收赋税的人来的晚些,二叔也便可以少交个人的税了。” 秦雄鼓着眼:“杜衡没教过你算数啊,你大嫂子过来家里可是新增了人的。” “虽是如此,但小竹早两年就到了成亲的年纪,若是没有出嫁,除却口税,还有婚税得交咧,一个能抵俩。” 秦雄应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也是,你这小堂哥年纪比你大两个月,却是比你晚成亲一年,说到底啊还是你机灵些。” 叔侄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秦雄才有些不舍的带着杜衡送的酒回家去。 秦小满乐呵了一声,同杜衡说道:“下个月可又有喜酒喝了,咱还用不着前去李家帮忙跑闲,真是不错。” 第52章 十月里, 李家娶亲,作为村里的地主人家,那席面儿办的是十分体面,也热闹非凡。 若是按照亲疏关系, 秦雄家里结亲作为侄子理应前去帮忙跑闲的, 但那是嫁哥儿, 又在一个村子里, 出门的时候过去堵堵门就是了,席面是在李家吃的。 两口子以前和李家没有什么往来, 本以为只带着礼钱去吃席就是, 没想到李开很瞧得起杜衡, 老早就来请了杜衡让他去做管账先生。 结果便是清早上两口子就出了门,一个先去李家管账, 一个去了秦家堵门。 闹腾了一日到了晚上才回家。 月初开了个热闹的好头, 进了一年里最是闲散的月份之中, 才卖了粮食村里的人户手头难得宽裕一点点,倒是杜衡酿的酒还真卖了出去。 三两半斤的有人来打,一直到了月中县衙的人过来收赋税钱。 秦小满趴在桌子前, 跟杜衡念叨着要缴纳的各项赋税, 杜衡便在本子上一笔笔的记账。 “成年人的人口税一年要一百二十文, 两人便是二百四;男子需得服役, 按照条例你今年当去受府衙安排劳务一个月, 此番未曾去得缴两百文;咱们家虽然只有两口人,但人再少也是落了户籍的一户人家,既有户籍不论人数多少都得缴纳两百文的户税。” 杜衡记下一笔眉也更紧了一分。 “噢, 对了, 除却这些还要缴纳献费, 一人一百二十文一年。” 杜衡蹙着眉:“献费又是什么?” “皇帝日理万机,这项费用是天下子民为感恩皇帝而专门缴纳的。” 杜衡抿了下唇,不见得老百姓受到皇帝多少的照拂,倒是赋税没少缴,款项还纷繁复杂的很。 他把这些钱一合计,八百八十文,又是小一两银子。 家里就他们两口人,人口数量少不说,情况也简单,没有孩子或者是到了年纪待嫁的,否则还有旁的杂七杂八的税款。 人口多的人家日子可就难了。 收到他们家的时候已经午后了,四个腰配长刀的衙役,两个记簿的先生,还有一个是专门收钱管账的。一一叫不出是些什么官职,左右顶着县府的差事儿来村里,人人都得恭恭敬敬的叫大人。 收赋税的时候官府的人周转不开,时常都会临时招进来些身强体壮的人做衙役,以及识字算数好的做记簿,但记簿的大多还是童生秀才什么的,有点子功名在身上,跟着县府收赋税升起不说,届时还能在县府里领取一点辛苦费。 以前小满他爹在世的时候也被叫去干过这差事儿,若是分配下来刚好分到自己村子就方便了,不过这都是抓阄来定。 一群人涌进院子里来,走在前头带刀的衙差凶神恶煞道:“缴纳赋税了!可把银钱备好?” 杜衡和秦小满出去,招呼几个人坐。 “坐什么坐,本官差公务繁忙,一个村子如此多户的人家,若是每户都拖沓,那你们村子要缴到什么时候!” 杜衡好言客气,却见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便由着人坐与不坐,公事公办的把赋税奉上。 既见准备了赋税钱银,为首的衙役便没再嚷嚷,静待着两个记簿的翻对户籍情况,而旁头的管账便开始数着提过去的几大串子铜钱。 几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旁人也不敢出言打扰。 铜钱清数完毕,衙差记簿以及管账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秦小满立在一旁,他微动眉心,连忙上前塞了半吊钱到衙差的手上,客气问道:“这天儿眼见临冬开始冷了,各位大人进村收赋税可是辛苦了,咱们这些农户也做不得什么解大人们的烦忧,只能请几位大人吃点茶水。” 接着又道:“不晓得这回清收赋税我堂叔可有下乡进村子。” 衙差不着痕迹的把钱收进了袖子里,语气比方才和缓了一些,问道:“你堂叔是谁?” “啊,我堂叔是主簿,秦知闫。” “噢,原是秦主簿啊,这回秦大人不曾下乡来,怕是在县府中合计对账簿,也是辛劳。” 旁头的管账也客气了起来:“原来是收到了秦主簿的老家,哥儿的赋税一共八百八十文,数目没有错。果真是秦主簿的亲眷,如此配合县府的公事儿。”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当做的。” “是,若家家都像哥儿家一般那朝廷的事儿也就好办了。我们还忙着收别家,就不多留了,告辞。” 秦小满周全道:“官爷们慢走。” 杜衡一直没开口,见着一行人走远以后才道:“作何要再给他们这么多钱?” 秦小满叹了口气:“这回来咱们村收赋税的是一群生面孔,就是熟识之人也得打点一二,更何况是不熟识的。若是不给辛劳费用,一群人借着给县府做事儿,你按照章程算来是八百八十文的赋税,人家能说是一千一百八。” “你不给那就是想违反朝廷律令,你说人家算错了,衙役便斥责你蓄意闹事,刀子拔出来落在你身上,有个什么好歹便是你去状告,人家也会说是你闹事在先,县府只会偏帮着替他们办事儿的人。” 秦小满说的冷静,每年秋收以后赋税缴纳时,这般事情层出不穷,哪回不是老百姓吃亏。 这些人惯会欺凌弱小,士农工商,这做官儿的便是天,提着做官儿办事的那就是人家的帮手,老百姓只有被欺压剥削的份儿,自是只有圆滑哄着这些祖宗,如此才能尽可能的降低亏损和冲突。 “给些钱堵住他们的嘴,再者让他们晓得家里在县衙里也有人,他们有所忌惮也就不会多事儿了。” 当然,虽有秦知闫在县衙,却也不可能一来就搬出压人家,惹恼了这些人只会适得其反,届时刁着你,便是前去找秦知闫,可堂叔也有许多自己的事儿,且不是什么都是他一应说了算,前去让人为难。 杜衡微微叹了口气,农户不容易,商户也不易,到头来还是应证那句话。 万般皆下苦,惟有读书高。 若是有一点微薄功名在身上,也不会叫这起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临编人士给随意拿捏了去。 “苦了你这多般求全。” 杜衡把手放在秦小满的手背上,难为他这个年纪为人处世已经如此老辣。 “看的多了就晓得了,好些事情还是我爹在世以前跟我说的。” 那会儿他爹不收同行之人收刮来的钱,还惹得哪些人私骂他爹假清高,装模作样,总之说的十分难听。 缴纳了赋税以后今年也就再没什么大事儿了,农活儿也不必紧追着干,除却要挖地瓜以外,大抵就是翻地的活儿了。 今年耕种的玉米和稻子虽然都已经收割了,可是水稻和玉米桩子都还没处理,翻地的时候顺道给处理了,要是没腐烂还能做柴火。 先时秋收最忙碌的两个月里杜衡都没什么时间翻书,这朝闲下了些,秦小满便不让他忙地里的事情,让他在家里安心读书。 明年二月份的时候有童生试,这算算也只有三个多月了。 秦小满不懂读书,但也还是晓得下场前的几个月是要紧的学习时间。 “你就在家里便是,虽不是下场就能考出个什么来,但多去下场,也能摸清出题嘛。总比不下场的要好。” 先时借了牛给姚家,这还真就过来问小满什么时候挖地瓜,人家要过来帮忙,小满更轻松。 杜衡难却小满的好意,便答应在家里读书外给他们煮饭。 其实缴纳赋税一事,倒是让他也更坚定了要考点功名傍身的想法。 十月里杜衡也便没有怎么出过门,大多的时间都在窗前读书。 家里的一日三餐自然还是包揽着的,再者洗衣煮牲口的餐食,其实家里的琐碎事前干着也很花费时间,为此烧火的时候杜衡手里都还捧着一本诗词,嘴里念念有词的一边背一边烧火。 临冬的天气冷下来,中午的时候还好,晚些时候要穿夹棉的衣裳了。杜衡在灶下烧火背书反而比在里屋窗子前要暖和的多,不过也不能总是在灶下,温暖的环境容易打瞌睡。 秦小满依然跟秋收的时候一样早出晚归,牵着牛出去翻地,回来的时候装两筐子的地瓜。 有牛帮忙劳作,虽是忙活一天,他也不觉得多累。 “姚娘子今年秋收家里庄稼产量如何?” 秦小满挥着锄头挖地瓜,初冬天雨水多了潮湿,泥巴也变得紧实,一锄头下去泥就紧黏在锄头上,一挥一抬之间十分费力。 闷着头干活儿累的很,他也便同帮他挖地瓜的姚娘子闲聊。 “我跟老姚拢共才十亩地,且全都是旱薄的,今年收成加起来还不到十石粮食。缴纳了田产后头再是赋税,一年又得紧巴着过。” “家里没有两口人,倒是紧凑的也能过,但就怕遇到事儿,若是无灾无病的就好了。” 秦小满道:“这两年还算太平,没有新增苛捐杂税已经不错了。” 姚娘子点点头:“是啊。” 话毕,她又笑着说:“今年你们家的粮食收成好,是咱们村子数一数二的,前些日子我下地还听见大伙儿议论,说你们杜衡会料理田地,都在研究是怎么肥地的。” 秦小满应答:“先前怎么肥的大伙儿也不都瞧见了,还笑杜衡不会种地瞎折腾,来我这儿说嘴让我别太依着他了。这下又想学杜衡怎么肥地的了。” 姚娘子笑了起来:“村里人什么样子你还不晓得吗,大伙儿就那脾性,倒是也说不得多坏,终究还是要紧那一亩三分地。而今看着你们家里的丰收眼馋的很,哪里还管的上之前自己说了些什么。” “听说你们家先前用枯饼肥地了,今年家里收成不好的都预备着囤些枯饼来肥地,一早的跑去葛家想买枯饼,葛家日日都堆满了人。” “谁知道葛家的见着你们家枯饼肥地赚了,而下一个枯饼也舍不得卖,明年要把枯饼下自家田地里。为了赶乡亲,说一个枯饼卖三文,可把大伙儿气死了,都在骂葛家生意人没良心。” 秦小满听了这闲话心情却是大好,就瞅着他们斗才好看。 左右自家里今年榨菜籽自留了枯饼,实在不行还能去县城的油坊买,反正是再不会去惯着葛家了。 “我们家就是没那个条件,不然也想买点肥料来肥地,一年到头来粪水不够,冬来柴火也不够。”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3节 交了产税,薪禾都抵缴了上去,自己又没得私山,柴火也不够烧。 秦小满眉心微动:“我地里的玉米桩子和稻桩都还没挖,你们要是缺柴火可以去刨了用。” “当真?” 秦小满点点头:“今年开的地多,庄稼柴禾不少,再者我山里也有柴,倒是不缺烧。” 姚娘子既是羡慕秦家的条件,又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又借你们家的牛,又拿你们家的柴火,可真是......我到时候挖了桩子把地给你翻了吧!” 秦小满摆了摆手:“谁家都有活儿,不必,我到时候牵着牛去翻地很快的。但是牛翻地得先挖去桩子,你挖走就已经跟我省下许多事儿。” 姚娘子很高兴:“有牲口就是方便,到时候我给你割两背牛草来,你可别在推脱。” 秦小满点点头:“今年管理这么些地的庄稼属实也劳累,这才入冬,我就都有些懒怠不想干活儿了。” 姚娘子道:“可得好生养着身体别太劳累,你跟杜衡还没有孩子呢,以后身体亏空了再有孩子可就更难熬。” 秦小满听了这一嘴,不过农家人哪有闲情能养着,一天天的尽都是事儿。 十一月的时候,天越发的冷了。 早上地里的菜窝子已经起了霜,天也总是昏沉沉的雾色散不开。 清晨的被窝总是暖和的,秦小满抱着杜衡的腰,有些睡眼朦胧:“我又挖了些冬笋攒着,过些日子去县城里一趟,卖点钱扯两匹布回来给你做一身儿好衣裳。” 杜衡蹭了蹭秦小满的后脑勺,他该起身去做饭了,不过有些舍不得起:“我有的穿就够了,用不着花钱做新衣裳。” “不是说明年初准备下场考试吗,穿身儿好衣裳去吧。到时候你跟我一起上县城去,再买点笔墨新书什么的都好。咱们今年秋收还是挣了不少钱呢。” 不说考试穿的多好,但是二月份的天气正是冷的时候,不背一件保暖的衣裳到时候怎么全心考试。 俗话说早买早享受,提前置办了过年也能穿。 杜衡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小满红彤彤的耳朵:“好。” 他埋下脑袋在在秦小满的侧脸上亲昵长长的亲了一口:“你再多睡会儿,今儿就别下地了。外头雾好浓,定然冷的很。我做点小吃食给你吃。” 有点迷糊的秦小满顿时清醒了不少:“做什么?” 冬日里不忙,天气又冷,总是想着能弄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才舒坦。 “待会儿就晓得了,睡吧。” 被窝冷了一下,杜衡起了身。 秦小满嘶了一口,他觉得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去年还要冷了,自己分明是个很耐冻的,今年也有点怕冷。 许是这些日子一个人下地有点累,他夜里好睡,晚上睡的越发早,早上还有一点起不来。 也不晓得是不是杜衡惯的,以前一个人要自己起来做饭,吃了再下地,起的比鸡早还不觉疲累。 果然人是懒怠不得,稍稍松懈就不如以前了。 他看了一眼出去了的杜衡,又缩回了暖呼呼的被子里。 第53章 杜衡取出了些昨天泡的黄豆, 搬出来清油,预备炸点椒盐黄豆。 浸泡一夜的黄豆控干水分,放进清油里煎炸,豆子遇热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开口熟了以后捞起再复炸上一遍, 再捞起来就十分酥脆了。 炸好的豆子撒上些细盐简单的料粉就是一道好吃的零嘴。 秦小满嗅着香味钻进了厨房, 见着一小盆的椒盐黄豆, 趁热抓了一把。 刚刚炸好的黄豆很是酥脆,比县城里干炒的要香许多。 清油炸的很难不香, 就是有些费油, 不过自家里有, 还不是买的,用起来也就更大方一点。 “真香, 我打点酒出来就着吃。” 杜衡没管着他不准, 近来自己读书小满一个人下地, 他总觉得哥儿的精神不如之前好,有些疲怠,只怕是累着了。 为此特地给他做点小吃食。 秦小满把一碟子黄豆放在桌上, 提了竹筒篓子去打酒, 揭开酒坛盖子发现一坛子酒竟然已经见底。 他瘪嘴骂咧一句酒鬼, 这话自然是说的村里人。 白日里他都在地里或者山上, 没如何在家里头待着, 还以为没什么人来买酒,不成想都是白日里来的。 一两二两的打点,没想到很快就卖了两坛子出去了。 杜衡端着早饭过来, 笑道:“村里的汉子都背着家里自掏私房钱出来打点酒吃, 卖的还快。这空着我预备再酿些酒出来放着, 能赚些钱也不错。” 秦小满应声,他是举手赞成的,毕竟只要家里一直有酒就不会缺他那一口。 两人吃了早饭,秦小满抓了一把金黄酥脆的豆子,扛着锄头背了个小背篓上了山,冬日里又是挖冬笋的好时机。 杜衡收拾了家里,把牲口喂了以后端了个炭盆儿到屋里继续看书。 今儿连虎子都不肯在家里头,追着秦小满的脚跟儿要随着上山去,现在外头冷,狗子也怕,时常都圈在灶下不肯动弹,今儿倒是怪了。 小满原是不想带它上山的,臭狗子赶都敢不回来,想着山上冷清,小满便也由着它。 杜衡在屋里没写上两篇文章就快中午,外头的雾散了一些,中午小满不回来吃饭,他准备简单的对付两口就行。 进灶房他刚把火升起,想去翻两个秀长的红薯丢进灶里,等小满回家来的时候掏出来垫垫肚子,汪汪汪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虎子摇着尾巴跑进了灶房里,在杜衡的小腿肚边上蹭来蹭去。 杜衡矮身摸了一些虎子的脑袋,湿漉漉的,从外头跑回来的倒是也不稀奇,不过:“你不是跟小满一起去山上了吗,怎的自己一个人回了家?还是怕冷啊?” 狗子蹿上蹿下的,汪汪叫了几声扭头要朝外头跑,跑了几步回首见着杜衡拿着柴火没跟上,连忙又冲着人叫了两声。 杜衡蹙起眉头,他觉得有些奇怪,便起身跟着狗子出去。 “带我去哪儿?” 狗子跑的快,杜衡追着过去,没多一会儿就见着慢腾腾往回走的小满,他背着小背篓,里头就装了三两根笋子,低垂着脑袋走的很慢。 远瞧着精神便不多好,好似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杜衡心里一惊,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怎么了?” 秦小满看着过来的杜衡,他摇了摇头:“不晓得是不是早上酒喝多了,上了山感觉有点头晕不舒服,没干多久就回来了。” 杜衡伸手探了一下小满的额头,有些温热却也并不烫:“是不是生病了?这换季天冷,秋时又下了苦力,怕是身体吃不消有点亏空。别再忙了,回家好生歇息。” 秦小满没执拗的反驳,实在是有些手脚发软,靠着杜衡两人一起回了家。 杜衡扶着小满让他进屋里歇着,烧了热水过来给他烫了烫脚,随后便把人塞回了床上。 早上分明是睡足了才起来的,眼下烫了脚暖呼呼的钻进被窝里不多一会儿还真就生出些困意来,不过他却有点忧心,伸手抓住了杜衡的衣角:“相公,我不会要死吧?” “说什么胡话,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你才多大啊。” 杜衡轻轻顺了顺小满的头发:“且不说冬日犯困是常事儿,人吃五谷杂粮,有个三灾六痛的都是寻常。若是你不把心态放宽些可就真的容易生病了。” “你困就睡一觉,若是醒了还觉得身体不舒坦我就去请大夫来,好不好?” 秦小满难得温顺的点了点头,他握住杜衡的手:“那你别走远了,我待会儿睡醒了找不到人。” “好,我就在家里。” 杜衡在床边上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床上的哥儿脸色有点苍白,他心里也没个着落,待着人呼吸平稳了,他才把小满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小满的身体一向很健康,素日也活蹦乱跳的,这也没有发热受寒,怎的就突然变得这么虚弱了。 不过人要生病的前兆大抵也是如此,休息会儿可能病就发出来了,到时候就晓得究竟是不是换季受冷风寒。 倘若不是,那.......杜衡眉心一动,莫不是有了? 他们俩成亲也将近一年了,新婚情热,先时也没个节制。 不过秋收的时候繁忙倒是比起先前那么频繁,但总还是有的,说不准还真是他想的那样。 听村里的人说小哥儿有了孩子是不多容易看出来的,反应也不如女子那般强烈,正是因为如此,年轻的小哥儿头一胎很容易流产。 因自己没有经验,又不易察觉不晓得注意保护,辛苦劳作太累,或是摔倒跌着出了血才晓得。 杜衡越想越觉得有些担忧,又感觉小满的反应很像那么一回事,心里担心的同时隐隐有些期待。 虎子在屋里跳来跳去,杜衡唤着他出门,丢了一个蒸地瓜在他的碗里,见着有吃的狗崽子尾巴都快摇成了风扇。 “吃吧,今天表现的很好。” 杜衡起身进了灶房里,小满回家来了中午还是做点菜,等人醒了两个人一起吃。 想着小满可能会有崽了,他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院子里正在吃食的母鸡身上。 黄毛母鸡已经好久没有下蛋了,关了好些日子也不见醒,是时候改善一下伙食。 不多时就收了一碗鸡血下来,锅里有水更方便,一只走地乌鸡很快就赤条条的摆在了盆子里。 杜衡收起鸡毛,破了鸡肚子,老母鸡肚子那块儿还有两团肥厚的脂肪,熬汤和炒菜都会特别香。 拾理了鸡杂,抓一点泡菜坛子里的辣椒和仔姜炒一盘脆爽的鸡杂菜,简直是下饭。 一只鸡最少就能出三道菜,鸡血能下个汤,鸡杂能炒一盘,鸡肉自然还是炖汤最滋补最香。 没忙着把三样东西都做菜,杜衡先炖了鸡。 小满今天带回来的几根冬笋其实就可以用来炖鸡,炖出来的汤很是鲜美,不过惦记是为了养身,他嫌不够滋补。 翻出了在山上挖的党参和当归,还有摘的野枸杞,他预备用药材来炖这个乌鸡,想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小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不晓得确切的时间,但是瞧了一眼窗口的天色也晓得时辰算不得早。 不舍得温暖的被窝也得起来了,睡了一觉他稍感精神了些,还没出门就闻到了一股鸡肉的香味,出了门见着杜衡正在往锅里放枸杞,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嗅觉出了问题。 “我是一觉睡到过年了嘛!怎的还炖了鸡汤!” 杜衡见着人起来了,赶忙扶他去灶下坐着,勾了一碗鸡汤端了过去。 瞧着热腾腾又香的鸡汤,内里还有两根药材,小满馋归馋,心里更多的却是惴惴不安。 他苦着脸:“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真活不了几天了?” “说的什么傻话,我是见着你身体弱,这只鸡不是好久没有下蛋了吗,入冬了干脆宰了给你补补身体,放心吃吧。” 秦小满抿了抿唇,小心接过了碗,他用勺子盛了一口汤进嘴里,鲜美浓香的鸡汤让他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4节 杜衡看着人吃的香,嘴角也微微勾起,他用筷子去试了试乌鸡,眼见肉熟了,捞了一根专门给小满留的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看着他吃了好几口后,他才试探道:“我见你近来确有些嗜睡,身子同以前是有些异样,我细下想了想,是不是有宝宝了?” 秦小满正美滋滋的咬着鸡腿,听到这话嘴里的肉没了味儿:“真的?” 看着一脸惊喜问他的哥儿,杜衡无奈笑了一声:“我不是大夫我也不晓得,要不咱们请崔大夫看看?” 秦小满闻言却犹豫了一下,微有点害怕崔大夫给他查出什么不治之症,但讳疾忌医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也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孩子了,于是道:“饭吃了去。” 杜衡见他答应便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行。” 冬日里吃一顿热乎乎的炖鸡实属美味,两人各自都喝了两大碗汤,浑身都热乎乎的,一只鸡吃了得有一半,两人这才往崔家前去。 “不在家?” 两人怀着心思前去,不巧崔大夫却没在,秦小满有点焉儿:“那他啥时候回来?” “去县城里买药了,许是今晚许是明天回来,这都说不准。” 崔秋月有点可惜的看着两口子:“也是才走不久,要是早点过来说不准就赶上了。” 秦小满拍了下自己的嘴,暗暗骂了声自己不该贪嘴吃肉舍不得撒筷子。 “你们俩找爹是想拿药还是看诊?哪里不舒坦吗?” 秦小满见着崔秋月询问,眉心微动,想着先前她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来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崔大夫不在也便罢了,秋月,你给我把把脉,看我有没有身孕?” 眼见着呼啦一下把自己的袖子挽的老高的哥儿,崔秋月干笑了一声:“又来?” 杜衡闻言睁大了眼睛,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又?” 什么叫又,以前就来看过有没有孩子? 自己不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吗? 秦小满连忙抓住杜衡的手,解释道:“刚成亲那会儿问过。你忘记了?!” 杜衡恍然大悟,随之又松了口气,吓他一跳。 “麻烦秋月姑娘了。” 秋月见着两口子一起来的,而且也成亲那么久了,想来也不是开玩笑,便道:“我没有给人看过诊,你真要我给你看吗?” “诊个脉而已,又少不了一块肉。” “行吧。” 眼见人答应,小满赶紧跟着秋月进去,杜衡就在门口等着。 冬风吹着院子里有点冷,杜衡搓了搓手,他心里焦急并不觉得冷,但还是找了点事情来缓解心中的期待。 不一会儿小满就出来了,没等他开口,小满先道:“得了,老母鸡也白宰了。” 看着像是耷拉起耳朵的兔子,他上前牵住他,虽知了结果,还是问了句:“没有吗?” 秦小满失望的摇了摇头:“换季天冷贪睡是常态而已。” 杜衡也微微有点希望落空的情绪,不过见着小满这样,他还是宽慰道:“孩子以后总会有的,没事儿,又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秦小满抱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手臂上叹了口气:“回家吧。” 虽是空欢喜一场,但杜衡还是做了好吃的给小满,孩子要紧,可夫郎更要紧,入冬小满身体有些虚弱是实打实的,家里又不是穷的不能吃肉,身子差了就当得补,省着那些银钱身体出毛病了不值当。 于是夜里他炒了鸡杂下饭,次日又用最鲜嫩的萝卜菜煮了血旺汤,这两日也不让小满出去翻地干重活儿。 哥儿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集县的时候杜衡和秦小满一块儿去了趟县城里,预备卖几根冬笋,再扯布做两身冬衣。 牛车上冷丝丝的,秦小满有点怕冷,出门比往常都穿的厚实不说,还把杜衡去年给他买的那条兔毛围脖给圈在了脖子上,锁着脖子连下巴也埋在了毛绒之中。 杜衡赶着牛,把小满的手捉到了自己的手臂下头取暖,两个人往村子外头去。 “等等!” 两人刚上村里的主道上,有人便吆喝了一声,杜衡扯住牛,见是刚成婚不久的李老五和秦小竹。 好巧不巧的,秦小竹今儿也圈着块兔毛围脖。 “上县城去是不,我们俩也上县城,能不能捎我们一程?” 杜衡笑着同李老五道:“快上来。” 李老五像拎小孩儿一样从秦小竹的腋下想把人抱来送上板车,刚刚搂住人就被秦小竹瞪了一眼,李老五便又改做扶。 上了牛车后,两人就坐在后头的板车上,秦小竹便拉着李老五的胳膊,缩在了他身旁。 李老五魁梧,竟是把秦小竹遮蔽了大半去,自也起了挡风的作用。 虽是小两口并没有说话,但也能瞧出挺是恩爱。 小堂兄弟两个不对付,没有说话各自依偎在自己丈夫身旁,倒是李老五和杜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李五哥家里牛车今儿没用?” 李老五道:“两辆牛车都叫我哥赶出去运东西了,我俩便走出来说叫个牛车,倒是运气好出来就碰见你们俩。” 杜衡应了一声,这当儿地主家怕是也在清收手底下雇农的田产庄稼,家里的牲口支应不开也是寻常。 “去县城逛逛还是办事儿?” “而今也成亲了,这些年一直漂在外头没如何料理田地,怕是也料理不清楚,索性还是决定继续做点小生意。” 李五道:“我跟家里商量了一下,准备在县城里盘个铺子做生意,安家了就不在往外头跑了,冬里闲着就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 李家有家业在,不单田地多,家里兄弟也好几个,可谓是人丁兴盛。 儿子也出息各有本事,这朝要在县城里开铺子做生意是条不错的出路。 说来杜衡也不禁有些羡慕,像李家这般的要想自己开个铺子很容易,手头上有钱是其一,二来家里有人脉撑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也不敢轻易的使绊子。 不过杜衡晓得,他没法子全身心投入到生意里,家里的人口少,地要管,还要读书,哪里能有那么多的精力。 素日做点小买卖赚点零用还是可以,但不可能像李老五一样。 做生意和仕途,他早已经选择了后者。 两个人说起这茬儿,秦小竹探出了个脑袋看了秦小满一眼,似乎是在说看我家多好,你怎么不说话。 秦小满听着谈话的,不过他懒洋洋的也不想跟秦小竹斗嘴,索性是不张口。 “你今天跟杜衡上城里做什么啊?卖冬笋?” 到底还是秦小竹先开了口。 “买布做冬衣,我相公开了年要下场考童生试。” 不甘落后的秦小满还是答了一句。 秦小竹哼哼了一声:“童生试可不好考,你们家里今年秋收不是收成很好嘛,花钱给杜衡捐一个咯。” “捐的有什么用,白糟蹋银子。” “你要是没银子我倒是勉强能借你一点。” “谁稀罕你借啊,你有几个私房钱能借的,还不够买童生的一个零头。” “我是没有,可我相公有的是钱!” “有钱我也不借,我相公自是能考得上,以后做大官儿!” 堂兄弟拌嘴杜衡和李老五也没插嘴理会,不痛不痒的吵闹罢了,左右不管怎么说也影响不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情。 听着两人像小孩儿一样的争吵,杜衡和李老五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听到这茬两人都收起了笑,默契的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夫郎的嘴。 哥儿倒是说斗的理直气壮,两个男人默默心虚。 到了县城,李老五便拉着秦小竹去办事儿,杜衡跟小满先去卖冬笋。 今年的冬笋不多,县城里叫卖的商贩也不如往年,东西一旦少那价格就能提起来,追捧的人反倒是也更多了些。 两人停下牛车刚把笋子端出来,还没开始叫卖便有个中年男人来把他们的笋子全给买走了,不晓得是酒楼里的厨子要来做菜的,还是说县城菜市的摊贩买去自己卖。 能一起卖也愿意价格低一点,总比在街市上受冻吆喝的强。 卖了笋子两人直奔布行,还是先前置买成亲穿的喜服那家店。 冬日店里的布匹都是厚实毛绒为主,光是叫人看着就暖和,不过价格却叫人心凉。 随意问了两匹不多出色,只是厚实的布料都要两三百文一匹,贵的叫人咂舌。 可再贵也还得买,秦小满买了两匹夹棉的,是常见的旧蓝色,就是如此也花了五百多文。 但是可以给杜衡做两身衣裳,边角料的秦小满想着自己也还能有一身,刚好合适。 杜衡抱着包好的布匹放在了牛车上,两人准备再去一趟书坊,买点纸墨,赶车牛车前去,没寻着书坊倒是一家医馆先落进了杜衡的眼睛里。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满,眉心微动:“要不然咱们再去医馆看看,这都到门口了。” 秦小满挑起眉毛:“你还惦记着呢?” “我不是惦记着,想着你这两日身子也没完全恢复一般,看一下大夫心里也踏实。” 秦小满顿了一会儿,嘴里说着县城的大夫可贵,进门看诊几句就得要好些钱,不过人还是有下牛车的举动。 杜衡见状赶忙扯住了牛,走去了前头的小满到了医馆门口又顿住了步子,他抿唇背着手看着拴牛绳的杜衡,像是个父母不过来不敢自己一个人先进店铺的小孩儿。 “怎的不先进去?” 杜衡栓好牛拍了拍手,信步上前看着还等着的哥儿。 “没,我等你一起。” 杜衡眉心微动,伸手握住小满有点不安的手,想必是家里几经变故,他有点害怕就医。 “别怕,没事儿。” 他顺了顺秦小满的背,牵着人进了医馆。 “是拿药还是看诊?” 两人一进门就有药童上前来询问。 “我夫郎想请个脉。”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5节 药童看了秦小满一眼,道:“这边来吧。” 杜衡和秦小满被引到了个老大夫面前,那老大夫正在写脉案,听见药童说是请脉的,头都没抬:“坐下吧。” 秦小满看了杜衡一眼,微微吸了口气坐下,他挽起自己的袖子放在了诊台前。 老大夫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抬手给秦小满摸了摸脉。 “一个多月了,脉象不是很稳,换季天冷多保暖,要好生休息。” 杜衡和秦小满听着大夫熟稔的语气,一时间还没理解话里的意思,懵着张口:“什么一个多月?” “我这病一个多月了?!” 老大夫迷惑的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不是夫妻?不来是请脉看孩子身体状况的?” “是,我们是。”杜衡回过神来,连忙问道:“大夫的意思是说我夫郎有一个月身孕了?” “敢情你们不晓得有了身孕?” 秦小满也迟迟没醒过意思来,这朝大夫说的如此明白怎还能不晓得,着急追问:“那近来我体虚乏力,总觉得想睡是因为有了孩子吗?不是因为患了病症?” “一则是有了孩子会有这些症状,二来胎没坐稳日里操劳亏空了身子,这才症状格外的明显些。并不是有什么旁的疾病,我开些保胎药好好把身子养着,否则这个孩子不易保住。” 两人方才陷入喜悦之中,笑容还没在脸上暖乎,听到大夫这一席话登时便紧张起来:“那麻烦大夫多给些建议吧,这是我们头一个孩子。” 老大夫道:“养胎要注意的无非也就那些,若是住在乡野,寻常便是不要过于劳累,心情也要保持舒畅。按时喝老夫开的药就是了。” 秦小满应了一声,紧着又问:“那能不能进行房事啊?” 杜衡闻言干咳了一声。 “可以是可以,不过需得胎像稳固了才行。” 秦小满收回胳膊,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大确信:“真的是有孩子了,可是我前几日看大夫的时候把脉说并没有啊。” 老大夫一边开药方一边道:“孩子月份小,脉象又有些虚弱,医术浅薄的大夫摸不出来也属常事儿,你们是在哪儿看的?” 杜衡跟秦小满都有点不自然,没好意思说是拉了个还没出师甚至都算不得大夫的人看的,只道是:“村里的草医。” “那便是了,以后还是尽可能到县城里的大医馆来看,那都是坐堂几十年经验老道的大夫。” “知道了。” 老大夫把写好的药方往前推了推:“去拿药吧。” 杜衡拾起药方,小心扶起秦小满,两人直奔药柜前去拿药。 药童依照着方子东拉一个抽屉,西开一个门,不多时便装整了七八包药,扎在一起一大捆。 “八百五十文。” “这么贵!”秦小满当即瞪大了眼。 “都是些养身和安胎的好药材,价格自然是贵重一些。”药童似也是习以为常,道:“那到底还要不要嘛?不要的话过去再找一下张大夫,看他老人家怎么把药划一些。” 杜衡连忙道:“不必麻烦了,这些药我们都要了。” 他一边从身上拿钱,一边安抚小满道:“大夫说你脉象不稳,若是不好好调理着身体孩子没有了怎么办?” 秦小满恍然,虽是第一个孩子,可他并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事:“那都要,都要。” 出了医馆的门,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是有别于沉重的心情,而是一种收获了那般沉甸的感觉。 这、这便是要为人父母了。 杜衡心里既是高兴,又有点惴惴的,先时多有疏忽,幸而是今天进了一趟医馆,要不然就那么糊里糊涂的,怕是真要到孩子掉的时候才知道有过孩子。 虽有忧虑的事情,但两人还是高兴多余旁的,可爱的孩子是一直就想着要的,而今总算是盼来了,怎能不愉悦。 “慢点,慢点。” 进医馆时还畏手畏脚的两个人,现在出了医馆更是畏手畏脚。 秦小满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几乎感受不到内里还有一个新生命的肚子,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俨然便是一副待产的模样。 杜衡也是小心翼翼的扶着人,生怕是磕了碰了。 两人进入状态倒是出奇的快。 旁头路过的行人还当是哥儿得了大病,两口子走路都走不稳顺了。 第54章 秦小满躺在软塌子上, 后背垫了一床厚厚的被褥,外在又放了两个睡枕,他便舒坦的靠在上头。 左手边是杜衡炒的椒盐黄豆,右手边是在县城里买回来的冬橘。 虎子在榻子边上欢脱的跳来跳去, 想蹦上榻子和秦小满亲昵, 但是从来没被允许过爬上去, 高兴的昏头了也只有把两只前脚搭在榻子上。 秦雄提着一笼猪心肺过来时, 就瞧见大白天的秦小满这番闲散惬意,他瞪直了眼:“你这是做上老太爷了不成?” “杜衡在灶房里火钳都要抡冒烟了, 你也不去帮把手, 倒是在这儿有吃又懒的。” 秦雄说着话自己抓了一把放在凳子上的椒盐黄豆丢进了嘴里, 正想说这豆子好酥脆,就听见小满道:“是他让我在这儿躺着的, 去看了大夫, 说我有崽了要好好休养。” “真的?!” “那能是假的嘛, 开了一箩筐的药让吃。” 秦雄嘴里的豆子差点喷出来:“这可是好事儿!你爹膝下子嗣单薄,要是知道有了孙子铁定高兴!” 说着秦雄把手上的猪心肺塞给秦小满:“不行,我这就得去给你爹上柱香, 把这事儿告诉他们两口子。再给你拿点肉过来, 有了孩子得好好保养身体!” “有这就已经.......欸, 二叔!” 秦小满话还没说完, 就见着牛高马大的秦雄很快出了门, 杜衡听见声音出来,人都已经走远了。 “二叔真是。” 秦小满把猪心肺递给杜衡:“高兴的跟是他孙子似的。” “好事自然大家都高兴。”杜衡接过猪心肺:“正好用猪肺煲萝卜汤给你吃。” 秦小满点点头,没再榻子上躺着, 跟杜衡一起进了灶房里, 灶下暖和, 比屋子里还舒坦些。 有了崽子喜悦褪却一半,秦小满也理智了许多,他一边往灶膛里放柴,一边道:“而下有了孩子固然是好,胎像不稳要吃药花钱也就罢了,照这样子怕是也干不得多重的活儿,一耽搁可就两厢耽搁了。” 好不易手头上攒着了点钱,要养着孩子原本还计划供杜衡读书,而下手头可就又紧凑起来。 从医馆回来,昨儿夜里杜衡也想了以后的打算,决计是不能再让小满一个人下地去干重活儿了,但是家里相对于稳当的收入来源就是料理田地,地还是得要种的。 “要么全程请人耕种,要不然就找雇农。” 秦小满道:“请人耕种十分麻烦,且春耕秋收就得请无数回,若是把土地交给雇农倒是省事儿的多。既是万事不必操心,秋收时还能跟里正一般前去收取粮食,可而今朝廷条例改了,寻常人家不得私招雇农。” 以前是只要有钱土地多就能招雇农给自己种地,秋收的时候雇农缴纳粮食给东家,那是早些年战乱流民多的时候,难民为了能够落地安家,没有土地这才前去做雇农。 比起寻常农户雇农的日子难过的多,除却按照朝廷的律令缴纳三成的粮食以外,还得缴纳三成的粮食给借租土地给自己的东家,剩下的四成才是自己的,粮食拿去卖几乎是不可能,也就只堪堪够自己一家人吃。 赋税常年缴纳不足,也就只有借钱借粮,如此恶性循环下去,雇农也就只有完全依附于借土地的东家,久而久之沦为奴籍。 随着雇农的兴起,许多生意人和地主不断的兼并土地,一时间自由身的农户急剧减少,影响了朝廷的集权控制。 前些年朝廷为了整治土地兼并,维护士族权利,下令只有童生及其以上身有功名者才可以召集雇农为家中耕种,平素人不得私招雇农。 且这童生功名还得是真刀真枪给考的才行,捐钱买的是不能作数的。 一时间倒是整治了许多商户和地主。 以前落湾村不止一个地主,除却李家也还有旁的,后头也因为政令被整治没落了下去。 李家老四倒是个童生,但有人说他的童生其实也是李家捐钱买的,李四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布告的榜单上。 按例李家是不能招揽雇农的,可李四的老丈人是秀才,家里又几番疏通关系,想必打通了县府这捐的童生也就成了考的,这才保住了招揽雇农的权利。 但若真是捐的终究也是不合律令,只不过碍于李家的权势和地位,村里的人不敢多嘴说什么。 在外头李家也是把雇农的事情掩藏着没往明路上过,家里也都还指着李四争气赶紧考上秀才,如此家里也再不必顶风作案。 “我爹在世的时候,小爹去世了那几年他一个人料理不过来家里的田地,其实也是招过雇农的,后来他去世了就不可再用雇农了。” 秦小满回想起有雇农的那些日子,家里就跟小地主一般,雇农百般奉承讨好,生怕来年就不给他地用,逢年过节的都要送礼来不说,家里有点什么大喊小事儿的不用去叫就自己前来帮忙了。 只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也没过上两年。 杜衡微叹了口气。 秦小满挑起眉毛:“要不然去找堂叔,看他能不能帮咱们家疏通一下关系,毕竟我爹生前也是童生是不是?” 杜衡摆了摆手:“这事情不好去麻烦堂叔,毕竟是违反律令的事儿。乡亲们晓得了也不好,若是上头不查也就罢了,但要查是一查一个准儿,到时候不是害了堂叔嘛。就算是他愿意帮咱们,咱也不能这样借着亲戚关系如此。” 秦小满点点头,他堂叔的日子也并不多好过:“那就先定请人帮忙吧,说不定我养两个月身子就好了。冬日翻地倒是也能找到人帮忙,送些柴火给乡亲,家里有牛牵着去翻地轻松,会有人乐意干。” 杜衡也是这么想的,这些能拿点东西就请到人帮忙办事儿的活儿轻快,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明年春耕了再花钱请人就是。 但在春耕以前,这几个月里闲散归闲散,还得找点事情做,最好是能再挣点钱,毕竟开了年花销就多了。 盘算了一番,卖柴卖粮,以及卖点地里的蔬菜瓜果收益终究不如吃食。 杜衡还是决定去县城里摆摆小摊儿,先时庙会在外头一天还是挣了几百文的。 虽是不如像种庄稼一般种下能挣一大笔,但庄稼生长周期长,平素没少耗费精力,且还分了时节。 在县城里摆个小摊儿一日赚那么一点,到底来钱快,每日都能看到钱。 秋收以后家里可用的食材不少,杜衡预备就着有的食材做吃食,自家有的总比再去费钱采买划算。 杜衡尽可能的把能用的都给用起来。 这个月份里挖回来的地瓜正是新鲜,汁水多还甜,杜衡很瞧的中它内里饱含的淀粉。 红薯淀粉制作其实也简单,无非便是把地瓜清洗干净以后掺水捣碎成泥,将地瓜泥过滤,瓜泥与水分离。 分出的水静置,沉淀后堆积在底层的白色粉末就是淀粉了,去水后取出晾晒干,就能供自行随意使用。 淀粉的用途不少,能做糕点能裹食物油炸,市面上还是常见。 但一斤地瓜只能出二两左右的淀粉,好在是地瓜产量还不错,可供折腾。 杜衡取了二十斤的地瓜出来制作淀粉,虽然步骤不算难,可要捣地瓜泥还是很费功夫,只得是先切碎成块了借助于石磙。 地瓜泥可以反复冲洗过滤个三五次,如此才能尽可能的里面富含的淀粉给取出。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6节 过滤出来的水分了几个盆子装,这样也沉淀的更快一些。 放置个两个时辰就能见着盆底有一层白色的淀粉了,用手指按一按发现柔和又紧实,就跟揉好的面团一样。 两人忙碌了一日才把地瓜都碎出来,次日一早起来再倒掉盆子里的水,余下的就都是淀粉了。 从盆子里取出来的淀粉是整的一块儿,尽可能的分成小块儿进行晾晒。 冬日天气不好,很难晒干,放在灶上倒是一两日间就能干的彻底。 秦小满睡了一大早起来,正搓着手进灶房,就看着杜衡捏了捏筲箕里放着的淀粉,一捏就碎成了粉。 杜衡瞧见小满,把人拉到了灶下:“前儿找人做了个小推车,等送过来就能去县城里出摊儿了。” “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道。” 杜衡也没打算让小满一个人在家里,两个人一起出摊儿也更能支应过来,再者把东西准备好了再带去的话也不会太累。 “好,届时我们一起。” 等着小推车的日子里,杜衡也没闲着,大部分的时间都和秦小满在家里一起准备着食材,磨豆子,配香料.......琐碎的事情叠在一起也不见得清闲。 过了几日,杜衡定下的东西都齐全了,一早上两人裹的严实,把要摆摊的物品全都装在牛车上前去县城。 十月底里天将亮不亮的时候最是冷,整个板车像是从冰窖里刚刚打捞起来的一般,便是隔着衣料坐上去,那冻人的味道依旧能往皮肉上蹿。 杜衡用做衣服的碎布缝了两个坐垫,这时候正巧派上用场,不仅是板车上放了坐垫,连大黄牛四肢的膝盖位置也裹上了夹棉的厚布。 家里就指望着这牲口出力,天寒地冻的要是冷坏了到时候更是麻烦。 拾腾好天已经大亮了,只不过冬日白天还是晨起时多数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见得有多亮堂。 见着杜衡和小满要出门,连大黄牛也要走,几乎是举家出动了,虎子在牛车边上跳着脚也想跟着出门,不过被小满给撵了回去。 秦小满裹的十分厚实,头顶上还带了个厚实的毛绒毡帽,要知道他从小到大除却幼时没有自理的能力被他小爹抱着带过帽子外,落地能跑能跳时头顶就在没见过有什么能盖在头顶。 而下为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算是稳重的多了,初带着帽子觉得哪儿都痒痒不舒坦,待着牛车上了官道跑大牛跑的快些,迎面的寒风刮脸而过时他才察觉到帽子的好处来。 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几乎是没有干过什么活儿计,又是补药又是隔三差五的肉食,他赶紧自己好像长了好些肉起来。 且再如何嗜睡睡的多了也觉得睡不着了,出门做点小生意恰好是舒展了骨头。 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不觉得冬日冒着严寒出门做小生意糊口多辛苦,反倒是充满了期切。 鉴于上回摆摊子的经验,杜衡提前到县城里摸了摸路子,最后在一条不用缴纳摊位钱的街道上选了个位置。 两人是从村里进城来的,再早也早不过县城里做小生意的住户,到老南街的时候街市已经热闹起来了。 蒸笼大锅都冒着白色的蒸气,卖早食的摊子早已经支开,前去吃面条喝热茶的人不少,原本嘈杂的街道更多了一分烟火气。 街道两旁不乏有做小推车生意的,不绝有卖煎饼烤地瓜,都是些简单的小吃食,倒是让人平添了些安心。 杜衡把定做的小推车从牛车上搬了下来,他们家的小推车有左右两个锅炉,一个是深口的,一个是较浅的大敞口。 深的用做卤味,浅口炸点小吃。 一早就在家里烧过了的卤汤就在那深口锅里,在炉子底下放点炭点上,锅盖盖严实。 锅里的卤水烧开以后,合着卤水一块儿放在里头的鸡脚还有猪下水就散开来了,这都是昨儿个就卤的差不多的吃食,今儿热着随时能卖。 冬日里谁都爱吃一口热乎的,捞出来冷冰冰的就是再香看着食欲也大减。 炉子里的火不敢大,把下水煮化了就不成样子了,眼见锅里沸腾杜衡就转了一点炭到浅口锅炉那头。 浅锅里装的是半锅的清油,火给温着,有人来买吃食可以及时的下锅炸,也不必等太久。 卤锅里调了卤味香料不得了,盖着盖子汤沸腾了隔得老远都能闻着香味,暖呼呼的肉料混香,一下子就能把人吸引过来。 “卤味?都有些什么吃的?” 杜衡摊子还没完全摆开就见着有人寻着香味过来,连忙放下东西揭开盖子,登时一股白茫茫的热气扑出,浓郁的香味也跟着四散开来,前来询问的路人更是被香的一个趔趄。 “鸡脚,猪下水都有。” 杜衡用锅铲在深口锅里搅动了一下,挑起了几坨被卤的金黄的下水起来,清洗的极干净的肥肠弹动了两下,撩拨的人心也跟着发颤。 “我们小摊儿的卤味是十五文钱一份,下水一样会切点儿,鸡脚的话五文钱一个。” 男人见着如此吃食走不动道:“弄一份儿猪下水试试。” “好。” 秦小满已经在摊子后头摆开了三张不大点的小桌子,只能坐下几个人。 这样的小摊儿,确也没有指望生意好的能坐满人。 杜衡麻利的捞起肥肠心肝肺等一系下水,小满也过来,先在寻常吃饭的陶碗底下铺上几片卤过的笋子和莲藕在底下,杜衡切好的猪下水就刚好放在上头,末了再淋上小半勺子热乎的卤水汤。 一碗碟的卤味端上桌子都还在冒着热气。 男子闻着香味都舒坦,觉得光吃这卤味都糟蹋,搁旁头的面摊儿上又要了一碗素面吃。 “县城里的人就是兜里鼓些,早食一顿饭,面条六文钱,一碗卤味十五文,合计就的花销二十多文。” 秦小满在杜衡旁头帮忙把准备来做炸食的材料给端出来,悄悄跟杜衡说了一嘴。 杜衡回头望了一眼:“县城里自是比村户人家条件好些。” 秦小满笑了笑:“那等咱们有钱了以后也住县城里来。” “好啊。” 杜衡把准备的小鲫鱼放在推车上头,今儿准备用来做油炸食的除却小鲫鱼,还有大些的鱼块,豆腐干,猪肉条;素的有地瓜丸子和地瓜条。 这些肉啊菜的提前就该腌制的腌制,做泥的做泥,而下有人要裹了淀粉就能下锅里炸。 小鲫鱼鱼块还有猪肉条已经提前炸好了一部分,有人买的话丢油锅里复炸一遍一样酥脆。 他们这样能卤又能炸的推车还是头一个,确实新鲜吸引人,不多时就有人问着上来了。 “都是十五文一份?那我不要小鲫鱼换做鱼块吧,我不喜小鱼刺。” “那能不能卤味和炸食混做一份?” “这酥肉好香啊!比酒楼里的都要酥脆些!鱼块也是金黄,光瞧着也觉外酥里嫩。” 小摊子上吃食样数多,选的人也就更多了,杂七杂八的问题层出不穷。 杜衡性子好,一个一个都解答,有条不紊的忙活。 卤味和炸食都是定的十五文一份,虽肉眼瞧着油炸的吃食当要更贵些,但杜衡早就算过,做卤味的香料一包配下来,价格也不会比清油低多少,其实两厢的成本而下是差不多的。 一份吃食由他来配,荤素都有,自是不会指着贵的给配一叠子。 量也是提前就已经拿捏好的。 按照成本计算,一份十五文钱,刨开所有的成本以后,一份可以赚五文钱左右。 也不多黑心要赚许多,但也不敢把价格压的太低,到时候少不得又惹人不满,两人算是薄利多销。 “我要地瓜丸子,能单独要一份吗?” “可以。” “卤味,要带走的。” 食客七嘴八舌的要着自己看中的东西。 秦小满就负责收钱和招待留下吃东西的人,一份吃食十五文,那是得挨着数的,不是三五文一扫就晓得数目,如此动作也就慢些,好在没有人牢骚。 有些食客见着留下吃卤味会添一勺汤,以此乐意坐下。 而有的是替自家的主子买的吃食,精致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丫鬟模样的过来买了吃食回轿子上去。 卤鸡脚在锅里闷的久了,十分入味且还耙烂,鸡脚上的肉都有点脱骨裂开了,上吸一口就进嘴化开。 许多人就爱这一口,但当街吃这样的东西觉得不雅,不少人都买了就走。 富贵人家的哥儿小姐即便是喜好这些街市边的小吃食也不会亲自前来买,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会跟寻常老百姓挤在一块儿争相购买。 秦小满好几次见着有仆役过来买了东西,轿子里的人等的急了就在车帘子边就叫住了人,旋即能瞧见一只白皙不沾阳春水的手露出来取走吃食。 忙碌了大半日的光景,快到了饭点人才消减了下去,秦小满有了崽子后发觉自己越发饿不得,且食量还比以前大了不少。 早早的就自己去旁头的面摊子叫了两碗面条过来,以前胃口大也能克制少吃一点,现在却是不敢饿着肚子里的小家伙。 中午两人就在自家推车后头吃了面。 吃面条的空当里哈出的气都是白的,秦小满看了一眼摊子上没剩多少的食材,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杜衡,两个面朝着面:“咱们家的生意真好。” 杜衡笑了一声:“准备了好几日呢。” 秦小满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面汤,汤碗底下有一块杜衡给他炸的酥肉,现炸的酥肉好吃,泡过汤就有点像滑肉。 赚的钱他装进了袋子挂在裤腰带上,沉甸甸的提醒着他这些日子没白折腾。 他很想直接数数到底进账了多少钱,可做小生意的忌讳在外头数钱,道理和财不外露一样,外头什么人都有,只怕被有心人盯上。 两人吃了面以后,午后的生意有一搭没一搭的,秦小满觉得给顾客切肉炸吃食有意思,见着人不多催的不紧,他便要自己上。 杜衡由着他去,自己空乏无趣,从身上掏出了一本笔记,索性就在后头的矮桌上翻看。 他早料想到会有空守着摊子的时辰,所以就把前些日子读书记下的笔记带上了,如此也不浪费时间空闲。 冬日里县城也一样很冷,在家里还可以窝在灶房烤烤火,就是在卧房里看书脚底下也有火兜,但是出门来做生意,这些能取暖的一样没有。 多站一会儿或者是坐一会儿,只要不动弹浑身就僵冷一片,杜衡看了会儿书手就僵冷的手指发青。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树叶落光了只剩下一根光枝干的老梨树,枝桠黑漆漆的,依稀能见着两颗没有掉而烂死挂在树上已经风干了的梨,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树下有几个戴着毡帽的男人,也是这片的小贩,这当儿正缩着脖子在树下烤火。 不晓得几人哪里拾来的烂铁盆子,捡了些梨树枝条点燃丢在了盆中,明晃晃的火燃的噼里啪啦,远瞧着也比旁处暖和。 杜衡吸了口气,一股冷气逼进了鼻腔,直接让他一个激灵,不由得哆嗦。 “小伙子,过来一块儿烤烤火嘛。” 杜衡偏头,一个大叔喊了他一声。 他丝毫没犹豫的就过去了。 手接触到火盆登时人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几个小贩看着他:“你是新来的?” “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7节 “就说瞧着眼生。你们摊儿生意可真好咧!那个是你夫郎吗?” 杜衡看了一眼还在忙活的小满,带着笑点了点头。 “夫妻俩一起,真好,要不是我媳妇儿要带孩子,也都一道出来了。天气冷,一出来孩子就要跟着出来,容易风寒。” “可不是,我家老二前两日就咳嗽,今儿被他小爹领着去医馆了,少不得又是几十文钱。” 杜衡听着几个男人说谈,都是要养家糊口的。 说了几句又转头问杜衡:“你是读书人啊?” 杜衡笑了下:“想科考,不过也难说。” “我就说是读书人,你们俩非说人在那记账,瞧着就像读书人。” 确信杜衡是读书人后几个男人反倒是对杜衡高看了一眼:“真是刻苦。” “要养家,也没法子,空着也是空着。” “素日摆小摊儿倒是没什么,就怕地痞过来收钱。” 杜衡听了一耳朵:“会有地痞闹事?” “偶时来罢了,到时候提前跑,不要太担心。” 几个男人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拉着杜衡唠嗑了好一会儿。 杜衡烤了会儿手,听着大伙儿说谈些闲话,搓着手发觉是真冷的不行,问道:“附近可有卖暖壶的?” 一个男子抬了抬下巴:“前头的杂货店就有。” 秦小满招呼完人一回头坐在矮桌边老实看书的人就不见了,他正想去找,耳朵突然就被一双暖和的手给捂住了。 他偏头见着眼里含笑的杜衡。 “你手怎么这么暖和啊?” “我刚才在那边烤了火。” 杜衡捂着冷冰冰的耳朵,不舍得放开,直到把手里的寒意驱赶开了才松开手,随即把买来灌足了热水的小暖炉塞到了小满的手里。 秦小满捏了捏热乎的小暖炉,拉着杜衡的手两个人一齐在矮桌上坐下。 两人挨的紧,杜衡空出一只手来拿着笔记,另一只手被秦小满的两只手像包包子一样捂在暖炉上。 冬风萧瑟,心却暖和。 第55章 杜衡和小满的摊子收的比其他摊主早, 他们还得花费一个多时辰回家,不似别的摊主儿就是县城里的人,回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虽是收活儿的早,但两人准备的食材几乎卖尽了。 冬日白昼短,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一片。 独自在家看门的虎子耳朵灵敏的听见两人的动静, 早早的就在院门前的矮墙上趴着, 想跳出去迎接又还不够高, 直把翘起的尾巴摇的快出了虚影儿。 见到家里的老伙计大黄牛出现时兴奋的汪汪叫了几声。 杜衡把院门打开,狗子一下子就蹭跳到身上了。 “好了, 看到你了, 回屋去。” 狗子绕着他又跳又叫的, 杜衡无奈摸了摸它的狗脑袋才消停。 杜衡先进灶房里给灶膛开起火,再出去和小满一块儿把牛车卸下。 两人一通忙碌, 家里顿时又有了有人在家的烟火气。 杜衡怕出去了一日小满冻着, 锅里的水热了就先打了一桶水给小满泡脚, 这是祛除寒意让身体暖和最快的方式。 入了冬小满也喜爱泡脚,不过以前都是睡前再泡,而下有了孩子自然是以孩子为先, 把自己护的好好的。 杜衡拎着猪食桶给牲口喂食, 他就在灶下一边泡脚, 一边烧火热晚饭, 舒坦之余不忘把今儿赚的一袋子铜钱给取出来细细数了一遍。 铜钱个数多了是很沉的, 不过嫌旁的东西沉可以,没人嫌钱多沉重。 “这儿有一千八百多文!” 看着杜衡从猪圈里出来,秦小满迫不及待的就说了今日的成果。 杜衡放下桶洗了个热水手:“那你再算算咱们今儿卖出去了多少份。” 其实杜衡心里一默就能算出来, 不过还是静心的等着小满的结果, 小满掐着手指又嘴里念叨了好一会儿:“一百多份?” 杜衡轻笑了一声:“倒是会耍滑头的计算, 都说一孕傻三年,怎么才开始就犯傻了。” 本来就没多聪明,再傻点只怕出了门下雨都不晓得回家。 秦小满瘪了瘪嘴。 “一百二十份,先时算了成本,一份能赚个五文钱,抛却成本,赚了六百文呢。” 杜衡把算出来的结果告诉小满:“咱们今儿的生意确实不错。” 秦小满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是每天都能赚这么多钱,崽儿出生可就有福气了。” 杜衡在旁头坐下,抚上小满的手:“总之不会饿着孩子。” 两人温存了会儿,一起吃了晚饭,夜里还得准备食材。 杜衡计划的是集县日才去县城里出摊儿,没准备每天都去,来回折腾的时间本就不早了,回家要是再把第二天的食材都准备齐全,那得到下半夜去了。 这也是住在乡野农户人家少有上县城做生意的原因,若是隔县城近也就罢了,隔的远实在是不便且辛劳。 要是生意能按照今日这般,就是两三天去一趟县城,一个月也能赚个小几两银子。 但是杜衡晓得而今能赚一日的钱算一日,根本不能想的太远,因变数实在太多,哪晓得因为哪日就因为些什么原因做不下去了。 次日,杜衡在家里做食材,顺道前去跟秦雄说一声把他新宰的猪的下水留给他。 小满则去叫人帮他们家耕地换捡柴火,冬里闲了,大伙儿都没什么事情,听说这活计都乐意干,很快就找到了人。 “咋的啦,你跟杜衡身子不舒坦啊?有牛翻地也请人干?” 乡亲们正闲散着没事儿做,问的也很是直接:“听说杜衡在读书嘛,这是要全心思考试啦?” 都晓得秦家的活儿好干,带着牛帮人家耕地就能去私山上捡柴,虽说秋收后各家各户都有些庄稼枝干做柴火,到底都是些不抵烧的柴,而且不能做炭取暖,跟山里树木柴可比不得。 秦家就要三两个人,旁的没沾着好心里酸溜溜的,别的不好意思说也就只有问问人家里的闲事儿打发时间。 “明年开春有童生试,考来看看呗,总不能一点也不准备吧。” 秦小满也没在瞒着乡亲,虽杜衡跟他说过要低调,但这都许久了,村里的人早都晓得了些风声,要藏也藏不住。 “也是,那你咧?怎的突然请人嘛?” “我有孩子了,要休养着身体。” “呀!真的啊!” 村妇夫郎的一下子炸开了锅,虽说哥儿成亲了有身孕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秦小满一直在村子里风风火火蹿上跳下的,还真很难跟有孩子联系在一块儿。 外头冷,秦小满和乡亲只说了几句就回去了,倒是村民说起来就停不下。 “秋收是挣钱了,翻地都请人干,这是要供杜衡读书押宝啊。” “科考哪有那么容易,连年有人在考,布榜的时候真正又有几人是考上了的,到头来白糟蹋了读书的钱。” “小两口年轻,不晓得理家,这些日子我从秦家过,日日都能闻到肉香味,吃的更过年一样。” “说来这满哥儿还真有点福气。” 诸人议论纷纷,一会儿在说杜衡读书的事情,一会儿又提小满有了孩子,地里倒是热闹了好一阵子。 到了集县的日子,两人照旧又赶着牛车上城去出摊儿,因走的早,倒是没如何惊动村里的人。 先前出了一回摊子,隔日就没有再去,客人的粘性没做起来,回头客不多,但是摊子支起来以后来买过吃食的一下子就认着了人。 两口子还在支摊子就有人在等着了,要买卤味去酒馆里下酒吃,自己还带了食盒,要杜衡多给添点卤水保温, 生意还是跟头一次来一样,上午的时候好些,中午些到饭点生意就萧条了。 杜衡今儿带出来的是书,他在矮桌前翻着,街市上忽然一阵躁动,周遭都歇息着的小贩连忙吆喝了起来。 三三两两结伴的书生从前街上走过来,杜衡才发现老南街前头有书院,上回过来遇到书院休沐,也便没有赚到这一波客人的钱。 眼见着别的小贩都忙活起来了,杜衡也赶紧放下书就招揽起客人来。 “诶,这处摊食先前从未见过,是新开的?” “都有些什么吃食?” 各色招揽声下,有书生注意到杜衡的小推车,寻着香味前来。 一行三人的书生一道上前,一个提着书箱,一个手里握着个锦布暖炉,还有一个微在两人的后头些,空着双手个子比两人都矮点。 杜衡看了一眼青色的衣裘,便知这几人是白榕书院的,他揭开卤锅的盖子正要介绍,其间个子矮些的书生立马半掩住了嘴:“是卤菜的味道,这等猪下水所做之物实乃寒碜,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捏着暖炉的书生道:“我闻着味道挺好,再者这是热的,这天吃一口也暖身。” “暖身不妨去吃羊肉汤,我晓得一家食肆的羊肉汤味道极好。”矮个子的书生偏头看向同行两人,提议道:“穆兄,成兄,今儿我请客如何?” 握着暖炉的书生没拒绝也没答应,反观于提着书箱的书生:“穆兄意下如何?” 那书生却摆了摆手:“你们俩去吧,我简单吃点还得回书院,樊夫子让我待会儿去寻他。”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了。” 穆惕应了一声,自己便拎着书箱走到了后头的矮桌上坐下。 那提议说吃羊肉的书生见穆惕不愿前去,微微露出了些失望之色,旋即又十分殷切的引着拿暖炉的书生走了。 “简单上点吧。”已经坐下的书生朝杜衡说了一声又扭头:“大叔,要碗面。” 杜衡连忙备好一叠子的卤味,添了汤端过去,见着等吃食的书生正在翻看他遗落在桌上的书:“不好意思,这是刚放在这儿的书忘记收了,我这便收了免得挡住先生。” “这是你的书?可是再准备明年春的童考?” 杜衡放下吃食,应了一声:“正是,郎君好眼力。” 穆惕有些惊讶,随即儒和一笑,把书轻轻合上递给杜衡:“我见这本书是童试必考的诗词,想来是如此。”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8节 童考只是考察学生是否具有基本的知识学习能力,考的东西也很浅薄,若是过了童考的读书人是不会再看最基础的诗词,多数会攻于文章论断。 见着杜衡大方应承了自己是读书人,穆惕微微动容。 当今大多读书人自诩清高,这不肯干那不肯干也就罢了,连吃食都分个三六九等嫌寒碜;家境贫寒者多以此为耻,秋收书院特地休沐竟也不回乡帮助家中料理农事,只怕同窗知晓而丢了颜面。 像是杜衡这般自己支着小摊营生,还一边读书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穆惕很欣赏身在泥沼却还勤奋刻苦之人,见杜衡面容俊秀,年纪颇轻,忍不住与之多攀谈两句。 不过这朝书院里下学,人家两口子忙着招呼生意,他还是没有多事耽搁人家。 白榕书院的学生多是家境不错之人,其实也少有在这些小摊上吃东西,不过也总有人吃惯了大鱼大肉想换换口味,偶尔吃点。 小摊贩晓得从书院出来的学生非富即贵,再退一步说以后说不准儿就是达官贵人,便是招揽也少有生意依然十分殷勤。 穆惕一边吃面一边看着年轻的小两口大方热情的招着面色冷淡路过的书生,一直待着街上书生下学的热潮褪却后实在没有什么人可以招揽了才罢手。 只见那读书人先是在单独的小炉子上烧了热水,把暖手炉子里的冷水换出,自己在手心搓了搓,见着四下无人注意便又给他的小夫郎捂了捂手背,也不晓得两人低语说笑了两句什么,总之面上很是喜悦。 又有了客人前来,这才打断了小两口。 过了一会儿哥儿倒了杯热水端过来,自己也坐在了旁头的空位置上。 他手里搓着暖炉,眼睛里满是稀奇,主动上前来攀谈:“郎君是前面白榕书院的学生吗?” 穆惕道了一声谢谢,应道:“是。” 秦小满眼睛亮晶晶的:“我相公也是读书人,他明年要下场了,不晓得他能不能考上?” “有心之人定然会考上的。” 穆惕半客气了一句,却也说的是实诚话。 “你们便是靠着做吃食营生?” 秦小满摇摇头:“我们是村户人家,读书要花费不少钱,而下我又有了孩子,相公说趁着农闲出来挣点散钱也能手头松快一点。” 穆惕眉心一动:“如此那你相公何来时间读书?” “早起读书,给猪煮食的时候在灶下也读书,现在来县城里出摊儿没有生意的时候也会翻看书本。虽是比不得旁的读书人有那么多时间温习功课,但却也一样很用功。” 说着秦小满就露出一股自豪来。 穆惕深看了杜衡的背影一眼:“果真是刻苦。” 他伸手提过自己的书箱,正欲要打开,忽而起了一阵骚动,旁头的一个商贩吱应了秦小满一声:“哥儿,赶紧叫你相公把东西收拾着躲躲,彭老大带着人过来了!” 秦小满不晓得这彭老大是何许人,但见着好几个小贩都忙慌慌的收拾东西,一下子也警觉的站了起来:“他来怎么了!” 商贩大叔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丢了句:“他来是要讨保护费的,一来就是一天的生意钱,赶紧收拾了躲吧!” 秦小满一听便慌了,赶忙去叫杜衡,两个人的东西不多,小推车往自家板车上一抬,桌子板凳也没两张,很快就能塞上车。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得先收摊儿了。” 穆惕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虽没弄清楚状况,但还是把自己的东西拎了起来,看着两口子全数把摆摊的东西收回了牛车,很快两人就跳上了车。 周遭也是商贩惊吓的声音:“快走,快走!” 骚动越演越烈,穆惕还在原地立着,来时好好的摊地儿顿时就散乱开了,他看着驾车而去的两口子后知后觉想起:“小兄弟,我还没给钱呢!” 话音刚落,几个凶悍魁梧的男子出现在了小摊市,竟是从街市两边包了过来,手脚慢的快的商贩一个没跑成。 “他娘的竟然敢跑,谁给你们的胆子!” “回去,通通给老子滚回去!” “大哥,没什么生意,我们只是要收摊儿了,没想跑。” 商贩瑟缩着不敢抵抗,只畏畏缩缩的巧言讨好。 杜衡和秦小满的牛车也被逼着退了回去。 “别跟老子废话,把钱都交上来!” 穆惕见状径直走上了前去,止住了抖着手要缴钱的小商贩,同那为首的男子道:“你就是彭老大?” “你小子是什么人,别多管闲事,老子今天不打读书的。” 男子轻蔑的扫了穆惕一眼,虽不客气,见他的衣饰是白榕书院的人,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动手。 “且不必管我是什么人,你们这般私收老百姓的钱财知县大人可知?” “他知不知用的着你管,我看你这小子是存心找揍!” 穆惕还未开口,男子便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推开,穆惕险些被攘到地上,书箱也甩落了出去,内里的书撒落了出来,一块令牌也跟着滚出。 “这是什么?” 同彭老大一行的一个男子见着滚到脚边来的东西,正想一脚踢开,低头看见上头的字,吓得登时脸都白了。 他连忙前去拉住发飙的彭老大:“老大,这是,这是穆少爷。” “什么穆少爷!” “就是穆同知家的少爷。” 彭老大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反应过来时穆惕把自己的书给捡了起来,因愤怒而红了白面,上前一把夺回了自己的令牌。 “收刮民脂,临街欺人,好的很!” 穆惕直指男子,一行前来收钱的被吓住,哪里还敢去收钱,只盼着没事才好。 “小人不知是穆少爷,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穆少爷,您没摔着吧,我这手没轻没重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彭老大一改凶悍之色,立马放低做小作势要去扶穆惕,却被一把薅开。 穆惕不吃这套,厉声道:“往后再不准前来收刮老百姓的生意钱,否则必将你们一个个搜罗抓起来关进大牢!” “是,是,全听穆少爷的,以后我们决计不会再过来!” “还不赶紧滚!” 歹人如得大赦,连忙撤开。 当街的商贩见着歹人离开,登时如同死里逃生一般长松了口气。 “多谢穆少爷!今儿若不是您在可又叫这些个歹人欺凌。” 大伙儿都赶上去答谢穆惕。 “无妨,待回去若是遇见知县大人必同他说明此时,叫县兵来这片多加巡查。”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此起彼伏的答谢后,大伙儿这才回去继续摆摊,如今有了同知大人家少爷的话,想必怎么也能安稳一阵,诸人都十分高兴。 杜衡和秦小满见着危机化解了,也把牛车赶了回去。 “来,方才钱都没来得及给。” 穆惕到杜衡跟前,收敛了方才的怒气,把吃食的钱给付了,又问:“这般情况时常都有吗?” “我们才来摆摊不久,也是第一回 撞见,不过听旁的大叔说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些人实属可恶,今日姑且把他们赶走,回去叫了人再将其一网打尽!” 杜衡眉心微动,看着穆惕,觉得这人是有点权宜在身上。 “若能如此,也便是我们老百姓之福了。” 穆惕喟叹了一声,街市上的地痞屡教不改,却也不单单落霞县如此,多的是仗势欺人的人。 “对了,听闻你要童考,这些书或许对你有些用处,空闲之时也能翻看一二。” 穆惕回过神来,从书箱里取了一沓书文出。 “童考虽是考的简单些,可考的内容多,除却四书五经那几本通考的,也再了解些别的书文,所谓是有备无患。” 杜衡没想到同知家的少爷如此平易近人,虽不晓得此人而今已是什么功名,但怎么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学习资料肯定并他们这等人家的好的多。 他连忙就笑纳了:“多谢穆少爷相赠书文。” “叫我穆惕便是。” 言罢,穆惕又颇有些不放心,他翻开给杜衡的书页:“要紧的地方我用了朱批,你看像是这句诗,用的尤其好,我就特地写了个好字,然后你再看这篇文章的这一段……” 杜衡眉毛扬起,他很想说自己不是文盲,但看穆惕讲解的十分仔细,且还非常乐在其中,他也不好意思打断。 “你跟着我念,别不好意思,书就得读出声来。” “......” 两人站着讲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杜衡见着穆惕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不免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把摊子恢复如初的秦小满。 “杜衡,别出神啊,来看看这边蓝批的词。” 秦小满接收到杜衡求助的目光,在一头轻笑了一声:“穆少爷,过来喝杯热水坐坐吧。” 杜衡轻呼了口气,感激自己夫郎的解围,不料却听到穆惕道:“好。” 人压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杜衡无奈,只得跟着人过去又听他翻讲了一通,直到白榕书院的课铃响起,穆惕才一拍大腿:“糟了,忘记夫子找我的事。” 杜衡站起身来送穆惕:“杜衡,你很有天赋,好好读书。” 言罢,这才去了。 杜衡看着拎着书箱疾跑的人,挥了挥手。 秦小满见着人终于走了,这才蹦着脚过来,不动弹久了脚都僵硬了:“这少爷还真是热心肠。” 杜衡合上书页,微微抬高了一下手里的书本:“书文是好书文。” 今日虚惊一场,不过后头的日子一直到过年老南街都很太平,杜衡不晓得那几个闹事的人有没有真的被抓,但是商贩们也确实没有再受到骚扰。 两口子把生意做到了年底,一条街上陆续开始有别的摊子跟他们卖起了一样的吃食,虽口味许是不尽相同,但不知情的人也不晓得哪家的好,哪家的不好。 随着卖同样吃食的摊子变多,杜衡的生意就萧条了许多,更何况他们两口子还是两日才出一回摊子。 腊月二十四,小两口出了半天摊,早早的收了活儿买了些年货拉回家,就不准备再上县城继续做生意了。 今年喜事临门,光景也不错,杜衡买了两个红灯笼挂在堂屋门口,把王柱子卖剩下的年画也贴在了窗户上。 去年写年画卖王柱子得了好,今年老早就来找杜衡要了。 杜衡这半年都在断断续续的读书写字,年画儿比去年冬天手生的时候写画的还更好了些。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69节 简单的装点就有了年节味道,杜衡钻进里屋,内里放了炭盆,屋里还挺是暖和。 秦小满在卧房里穿的要单薄些,这当儿正在理着存钱罐,小崽子有四个月了,若不穿厚实的衣服掩盖,已经显怀了不少。 杜衡每回看到都忍不住轻轻摸摸,四个月的时候开始有胎动,两人越发的喜欢听孩子的动静,一听胎动就能听一柱香往上。 许是个安静的孩子,倒是不常折腾人。 这俩月挣了些小钱,抛却缴纳的摊税,手头上余下了五千多文。 秦小满美滋滋的,过年的时候多置办了些东西,倒并不是两人过年吃的,年初里要走亲访友,两人正经成了亲,今年杜衡要跟秦小满一道出去走亲了。 第56章 其实自从小满的爹去世以后, 这几年来往的亲戚就一年比一年的少。 早两年倒是还经常有人登门,但小满也看出来了,上门的亲戚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可怜他没了爹一个哥儿孤苦伶仃的生活。 心里是想有所帮扶, 但又害怕来往过密旁人说让把他接到家里养育, 多一口人不是小事儿, 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 再者便是见着主事的人都不在了, 秦家家境又还不错,惦记着给小满留下了不少银钱和东西, 总想着哥儿好骗想谋点好处过来。 但是小满不是个好拿捏的, 对待心里打着算盘的亲戚向来是张嘴就直接戳破小心思, 让亲戚脸面挂不住,这些亲戚背后也没少说他不是, 长此以往就不如何来往了。 村里的那几户还在来往的亲戚隔得近, 早早就能走完, 最远还在来往的亲戚就属县城里的秦知闫家。 去年两人都没能去成,今年是要带着礼品好好走一趟了,再者秦小满心里还打着去求他堂叔给杜衡引荐一个夫子的心思。 一大早两人就起来收拾:“今天把新做的那件衣服穿上吧, 堂叔是咱村这土窝子里出去的倒是没那么讲究, 不过他夫郎是城里人, 很讲体面。而且不晓得今日是只有堂叔这边的亲戚去拜访, 还是他夫郎那边的亲戚都会来。” 秦小满一边穿着夹袄, 一边同杜衡念叨:“小堂叔的娘家人可了不得,他爹是举人老爷,家境优渥, 在县城里还很有些地位。要不是堂叔以前有点本事搞定了小堂叔, 他娘家人才瞧不起农户人家呢。” “我虽只见过堂叔一次, 但他谈吐儒雅,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仪表堂堂,就这样小堂叔娘家人还不满意?”杜衡闻言笑了一声:“县城里的人家眼光当真是高。” “堂叔成亲那会儿还只是个童生,家里虽说是村子里拔尖儿的人家,但跟县城里的各色人户相比自然算不得极好的。” 杜衡眉心微动,这些他倒是不晓得。 “二叔那么横的人,每次去堂叔家里都收敛着脾气,要是遇见堂叔的老丈人更是拘谨,就是不想丢堂叔的脸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村里人都羡慕秦知闫差事儿体面,夫郎的家世又好,可背后的辛酸旁人又怎能知晓。 秦知闫对他们这一脉的亲戚多有帮扶,他们这些亲近的亲戚也就只有尽可能的做好些,免得让人家抬不起来,也算是两厢体谅了。 杜衡依照秦小满的意思把衣服换好,折身去说要给小满穿戴,想着他现在月份大了些,行动不如以前方便,结果他一偏头哥儿早就把衣服穿好了,竟是两脚一蹬差点就直接跳下床。 “嘿嘿。” 眼见自己失了稳重被杜衡发现,秦小满干笑了一声,又老实巴交的扶着肚子慢慢起床。 他生性好动,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已经很收敛的没有再不知轻重,但是十多年的习惯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杜衡过去扶了他一把:“我知道你怀了孩子辛苦不易,压着你的性子比劳作还累。” “吃的好睡的好,一点没有。”秦小满用脑袋蹭了一下杜衡的下巴:“走吧,今年咱自己赶牛车去,也不能叫二叔他们等久了。” 两口子洗漱完毕,又清点了一下礼品。 今年年底的时候家里养的两条猪都有一百多斤,两个都给宰了,卖去了一个半,留了半个自家吃。 杜衡又做了些香肠,这当儿整好装了五根做礼,外带还有一只腊鸡,以及一些冬笋。 收拾好正准备赶着牛车出去,秦雄也提着些礼品来了家里。 “今儿坐你们两口子的牛车上城。” 瞧着今年只有秦雄一个人,秦小满诧异:“二婶儿呢?” “去小竹那边了。” 小满笑了一声,大哥少不得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小竹嫁人了,现在二叔又出了门,今年看家的就只有秦岸一个人了。 “赶紧给二哥相个嫂子吧,一个人看家多可怜。” 秦雄自顾自的爬上了牛车:“你当好人家是地里的大白菜啊,随挑随选?那小子没福气,也只有眼巴巴儿的看着你大哥和小竹都成了亲。” 说到此处秦小满缠住了杜衡的胳膊,意有所指:“再等等总有合适的,以前村里那么多人说我嫁不出去,我眼下不是找着好的了吗。” 秦雄厚着脸皮道:“那是我没少给你爹和小爹烧香让他们保佑你。” “那二叔也保佑保佑二哥呗。” “你这哥儿找死是不是!” 杜衡赶着牛,听叔侄俩的说谈不禁笑摇了摇头。 他觉得秦小满跟秦小竹一见面就斗嘴掐架,少不得是从长辈那儿就开始歪了。 秦知闫家坐落在城东,屋舍并非寻常民巷那般一间挤着一间局促的小院屋,而是正正经经的一进院儿的宅子。 一进院的宅子在县城的达官显贵之中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屋舍,不过像是常年挤在人多的小院民巷和在村子里的农户而言,已经是体面的很的人家了。 差距就好比是村户有头牛拉车谁家都觉得眼红,而赶着车到人家挂着大红灯笼,青石黛瓦的宅院大门口时,就显得很不登台面。 若非知晓是熟人,很多守宅门的下人见着牛啊驴的停在在家门口是要赶人的,嫌弃挡了大门牲口还有臭味儿。 然则秦雄算是这头的常客,门房认得,停下牛车下人就赶忙前来牵牛,一口一个客气的二老爷喊着。 杜衡扶着秦小满下车去,宅门口的空地上还停着一辆马车,四个大车轱辘顶着个四四方方的小车轿,黑马在前头甩着脑袋,相较之下三人赶着过来的牛车越发登不得台面。 秦小满瘪了下嘴,凑在杜衡耳边轻声道了句:“堂叔的老丈人肯定也在。” 话音刚落,杜衡还没应声,秦知闫受到下人的通报便出来接人了:“在屋里念叨你们好一阵儿了!可算是来啦!” 秦知闫热情的招呼道:“小满今年可算不是一个人来了,快快,带着杜衡进屋坐。” 秦小满叫了人以后,当即就递上了给秦知闫准备的礼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往年几乎都是送这些,倒是受用,毕竟再富贵的人那也离不得一日三餐。 “来就来,怎的又还带些东西。” 一番客套,秦知闫还是笑纳了礼品,拿给了下人提进去。 几人热闹了一下才一同进宅子,小满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每年也就来个两三回,有时候送东西过来他都不进门去,把东西交给门房就走。 寻常无事去的话,秦知闫可能并不在家里,到时候接待他的肯定是小堂叔。 两人并说不上几句话,且人家还费心招待,秦小满有自知之明,不是逢年过节的都不会进去打扰。 小宅子讲究,进门有先是个竹梅影壁,左转一段路才从一道门里进去,先看见的是花园,大的能抵得上寻常农户两处房舍那么大,几乎到尽头才到宴客的正堂。 杜衡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陈设的宅子,只不过以前是作为游客去参观过,这朝作为亲眷客人拜访还是头一遭。 他也乐得四下多瞧了几眼。 前后间就看见了起码有四个下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 “二哥和小满来了啊。” 进堂室便有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夫郎迎上来,秦小满叫了一声:“小堂叔。” 杜衡自然也随着秦小满喊人。 “这就是小杜吧,早听你堂叔说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周挽清打量了杜衡两眼,先时自己丈夫回乡里吃酒他没去,回来听说侄子的相公相貌隽秀,还是个读书人,本以为是自己丈夫吃了酒侃大话,今儿一见竟还是真的。 他不免有些惊诧,秦小满一个村野哥儿竟然能这么好的福气。 见过了人,杜衡和秦小满受招呼正要坐下,又听见一声轻咳,举目望去。 一个个子不高点但是衣着可见贵重,留着一缕胡子的老者行来。 这回秦雄先叫了人:“周老爷,可巧今儿您也过来了。” 小满并不多想见着这人,但秦雄都客气着,他哪里敢造次,还是恭敬喊人道:“周老爷。” 合该是叫姥爷的,以前他就这么叫,但是举人老爷瞧不上他们这般农户亲戚,叫他姥爷人家可不乐意应承,感觉要被攀亲戚一般。 后来小满便学乖了,跟着人叫周老爷,这般喊着人家倒是受用了许多。 “今天天气好就过来坐坐。” 周举人并没有理会秦小满,只答了秦雄的话。 “我前两年过来你家都有个哥儿一起,今年怎的没来?” 秦雄:“年前出嫁了。” 一屋子的人都立着,周举人慢悠悠又不失派头的劈腿坐下,伸手端起旁头矮桌上的茶。 他用茶盖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茶叶,眸子并未抬起看与之交谈的秦雄,好似在问话下人一般:“嫁的哪户人家?” “他娘舍不得他远嫁,许给我们村李家老五了。” “李家?” 周举人听到这头才挑起眉头,看向了秦雄:“是李勇他们家?” 秦雄点点头,李勇是李家老三,也便是李开的哥哥,而今在县城里安了家。 “我晓得他们家,李勇的岳丈是我昔年的同窗,而今我们也还来往着,前几日才上他们家吃过酒。” 眼见是沾亲带故了,周举人也没有了方才那般端的极高的傲气,微端正了一点姿态,愿意多跟秦雄说上两句。 那双不大的老眼仿佛只装得下有点用处的人一般,是半点余光都没落在秦小满身上。 这朝是把人都见了,秦小满早也习惯了这举人老爷的傲慢,他状似看不见自己,那自己便也假装这人不存在一般,叫着杜衡坐下。 城里的大户人家招待客人都会拿出农户过年都不一定舍得买的糕点果子,秦小满每回来都会吃上一些。 秦知闫也疼他,每回来不仅在这儿能吃上,回去的时候总还会给他抱一些带回家吃。 秦小满看着今儿矮桌上放的是云片糕,这种糕点甜而不腻,他还挺喜欢的。 先拿了一块儿给杜衡,自己再拿了一块在手里。 周挽清见着秦小满吃糕点,又看了一眼他挺起来的肚子,道:“先前听你堂叔说有孩子了,现下四个多月了吧。” 秦小满点点头:“嗯。” “那你素日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周挽清道:“俗话说酸儿辣女,我怀老大老二的时候可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0节 秦小满啃着糕点:“我喜欢甜的。” 周挽清笑了一声:“那应当是个哥儿。” “真的假的?” 周挽清道:“我生头胎的时候喜欢吃酸的生了你大哥哥,老二喜酸生的是你妹妹。先时听旁的有孕的妇人夫郎说喜欢吃甜会生哥儿。” 说着周挽清面露了些羡慕之色,他一直想要个小哥儿,但是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子,已经不能再生了。 秦小满听这话不免伸手摸了摸肚子,偏头看向杜衡:“小堂叔说喜欢吃甜会生哥儿,你喜欢哥儿吗?” 杜衡闻言眉眼微弯:“生什么都好,我也喜欢哥儿。” 秦小满听完乐呵的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看着你们俩连孩子都有了,你那大哥哥还没定好人家,真是愁人。” 秦知闫见着大伙儿说的还挺热闹,放下茶杯也说了一句。 “那么早成亲作何,待有了功名好人家随意挑选,而今当是督促他好生读书的时候!” 听到这话周举人当即便训斥道:“而今这么大年岁了还只是个童生,便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教导不善。” 好好的气氛突然被打破,周挽清见着自己爹当着这么多人毫不给秦知闫留颜面的训斥,连忙压着眉头叫了一声:“爹。” 周举人却是连自己哥儿的面子也不给:“我同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大家脸上都微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下去,顿了一会儿秦小满道:“我说没见着大哥哥,原来是在书房刻苦读书呢,下回院试定然能题名。” 秦知闫扯了个笑容:“但愿如此吧。” 秦小满乘机岔开了话题:“说到读书,阿横预备明年下场试试。而今他都是自己在读书,到底还是需要个夫子引导,如此也省得走弯路,不晓得堂叔有没有熟识的夫子?” 秦知闫闻言眉心微动,他看向杜衡:“你准备明年要下场了?” “是,想去试试看。” “好,如此极好,便是要多去应考尝试,如此才能有更多经验。” 秦知闫很高兴,觉得上回同杜衡说了一席话说通了这孩子,心中甚是欣慰。 周举人听闻这茬,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杜衡身上。 他自是晓得杜衡是秦小满的夫婿,但是他连秦小满这个在眼皮子底下混了个眼熟的远亲都没丢在眼里过,更何况是他的丈夫,全当是个屋里服侍的下人一般,只做是空气。 “你也是读书人?” 杜衡眼见屋里的老泰山开口问话,客气的答道:“是。” 周举人打量了杜衡一眼,衣着得体,虽也是不掩农户的穷酸,不过面容隽秀,倒是能看得:“约莫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可有功名在身上?” “后生不才,尚未有功名在身。” 周举人觉得也是意料之中,昔年寒门出贵子的例子倒是还不少,而今这些年农户能考出点功名的少了。 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多大的年纪了?” 杜衡依言答道:“今年已是弱冠。” 周举人毫不掩藏眼中的嫌弃:“这个年纪了还未考中童生,确该好好下点子功夫了,本以为之枫已是足够愚笨。” 言罢,周举人低头喝茶的功夫看了一眼秦知闫,虽未言语,但在场的人也仿佛都能听到一句你秦家的人便是如此不成气候。 自己被训斥也就罢了,连带自家后生也被这般说教实在是比自己被骂还挂住面子,秦知闫连忙打着圆场: “只要有心就好,多的是几十岁还没考上童生的读书人,不必因年龄而灰心。白榕书院许多夫子都是极好的,届时我让之枫请了夫子到家中一聚,到时候也好给你引荐引荐。” 周举人却并未给秦知闫台阶下:“白榕书院的夫子都是些什么人,你以为那么好引荐?那是要看学生天资的,你以为作何他们收的学生少,那是因为选拔苛刻,还是不要费这心思了。” “你也莫要借着自己在县府里做事儿便行方便,到时候传出去难听。” 秦知闫几乎已经无从开口,里子面子全被丢了个干净,却也不能拉下脸说老丈人的不是。 就在诸人都不晓得该如何再接腔之时,这当儿下人前来通传说可以吃饭了,这才寻着了台阶。 秦知闫连忙招呼着众人前去吃饭。 开年初几头的天气冷,秦家做了羊肉招待人,一大锅羊肉汤做的暖汤锅子,新鲜的蔬菜可以及时涮着吃。 羊肉价比猪肉贵两倍,是农户人家都吃不起的肉,这般吃法农户人家见都没见过。 除却羊肉,还有许多好菜,像是下油炸的尾巴翘起,身淋甜汁的西湖醋鱼;还有炖的金黄的大肘子,片的细薄的烤鸭...... 秦小满是个喜好吃食的,每年来他堂叔家里拜访都能饱餐一顿,而今周举人在,规矩多人还讨嫌,只怕是多伸一下筷子都要被训斥两句没吃过肉。 一桌子人吃的都很含蓄,桌上秦知闫还一应的招呼着人吃饭,晓得秦雄的性子,原本是哥俩儿要吃点酒的,结果因先前一闹,大伙儿也实在是装出热情高兴的面皮来吃酒。 几乎是尴尬的吃完了一顿饭,很快就散了桌席。 下席来吃没吃饱也只有自己晓得。 饭后老泰山回了屋,众人也都轻松了许多,但时间也不早了。 坐了会儿就预备着走,秦雄还要去拜访别的朋友,这是历来都如此的,秦知闫也就没有挽留。 “小满,你跟杜衡晚饭吃了再回去吧,好不易来堂叔这儿一回。” 杜衡替小满婉拒道:“多谢堂叔盛情,小满而今有了孩子,晚了天冷,只怕他风寒。” 秦知闫应了一声:“也是,而下有了孩子要好好保重身子。” “给你找夫子的事情堂叔记下了,到时候会给你安排,今儿你姥爷的话别放在心上,他这人说话便是如此。” 杜衡笑道:“多谢堂叔周全了。” “满哥儿,这是你素日爱吃的糕点,给你包了一包带回家吃。” 周挽清也赶着出来送人,,以前这事儿都是秦知闫办的,不过今天闹的确实很有些不痛快,周挽清心里挺过意不去。 小满也没客气,径直就接了下来:“谢谢小堂叔。” “以后多带杜衡到家里来玩儿。” “欸,好。” 两口子送着杜衡和秦小满上了牛车,看着人驾着牛车去了,周挽清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快着步子回了屋。 “走了?” 周举人还在花厅里逗鸟,见着脸色不多好的周挽清道:“知闫也真是,连年的把这些亲戚往家里叫,他那堂兄弟也就罢了,好歹还是个屠户有点子本事。” “不论人家是做什么的,爹今天未免也太过了些!” “我过了?那哥儿和他夫婿明显就是想来攀亲找关系的,弱冠之年的人了还没考上个童生也就罢了,以前还是流民给人做上门女婿,什么读书人这么没骨气,能有点什么出息。你也合该好好说说知闫,什么亲戚的忙都帮。” “当年我疏通关系让他进县府有今天的差事儿做,不是叫他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家那些亲戚行方便的。” 周挽清胸口起伏:“爹!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用的着时时都往嘴边上挂!若是知闫做不好事情县太爷也不会留他一直在县府里做事。” 周举人嗤道:“若非我的面子,有他今天?而今你是翅膀硬了,竟还跟你爹叫嚣起来,全然是不如你弟弟孝顺。” 周挽清红了眼,秦知闫回来见到父子俩谈话,赶忙上前去:“爹,清哥儿没有旁的意思,是我没做好。” “他是不成样子,一点比不得河哥儿。你晓得你没做好事情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周举人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 秦小满轻轻靠在牛车上,他肚子还有点饿,看着杜衡在快要出城门边上买了两个包子,赶忙一把接了过来。 “今天堂叔家里的菜好吃,可惜了没能多吃两筷子,他岳丈脸拉的比马脸还长,实在没胃口。”秦小满摸着肚子:“可别饿着了我的宝儿。” “那把包子都吃了,这样就不会饿着宝儿了。” 秦小满抱着包子开始啃:“不晓得拜托堂叔的事情能不能成,也是为难他了,早晓得他丈人这么不满,我今儿就不提这茬了,害得堂叔受了这么一大通气。” 杜衡微微吐了口气,农户人家粗俗说话直白,县城里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比起村民,县城里的人更为重利,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着实是不被一个在县城里有根基的举人老爷放在眼里。 其实也是怪自己没本事,叫人家瞧不起。 半晌没有见着杜衡说话,秦小满偏过脑袋:“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我生什么气?” “原是想着带你来堂叔家里走走见人,没成想却去吃了那么大的委屈,以前你定然没有遇见过这般。”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脑袋,毛茸茸的毡帽都被他给揉歪了,杜衡又给他正了正:“人情冷暖罢了,我委屈什么,求人做事未必还把自己端起来吗,我没事。” 秦小满靠到了杜衡的肩头上:“你没有往心里去就好。” 杜衡翘了翘嘴角,驱着马车回去。 正月过得快,十五以前这里走一趟那里走一趟就到了元宵节,元宵过后年节结束,村里就恢复了安宁。 新的一年又得开始忙碌操持着地里的活儿了。 今年秦家没能一早赶着去地里忙活,去年地就请人换柴把家里的地都翻了出来,只要按时节播种就是。 但那也是二三月里的事情,二月初二就要童考,家里正在为这事儿而准备。 虽只在县城里考,隔得也不算远,但一连要考三场,连续三天上午考,考完就能走,第二天接着前去。 秦小满看着天时寒冷,下午回来倒是完全赶得及,但是早上还要很早的前去县城里考试就有些局促了。 再者路上吹一个多时辰的冷风进考场,手脚身体冻的发僵,哪里还好写字答卷。 于是他考量了一番,预备在县城的客栈里先定个房间让杜衡住三天。 杜衡并不多乐意,且不说他来了以后就一直都住在家里跟秦小满一起,而下他还有了孩子,自己一下子就要离家三天总有些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过是三天而已,我在家里好生生的,说好了等你回来再安排今年的春耕,一点事情都没有。” 杜衡见是扭转不了他的意思,只好应承下来此番安排。 二月初一下午,秦小满收拾了杜衡的衣裳和书笔用具,提前一晚上把人送去了县城里定下的客栈。 第57章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1节 杜衡站在客栈门口, 看着远去的牛车,忍不住跟了两步上去:“小满,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 “我晓得,你放心考试就是了!” 秦小满趴在板车上头, 使劲给杜衡挥了挥手, 不过须臾就被秦雄拉了回去好好坐着:“杜衡放心吧, 以前那么多日子都过来了, 还怕这两天过不了吗。” 杜衡闻声慢慢止住了步子,上县城来两口子一起过来的, 回家只秦小满一个他实在不放心, 特地去了肉市, 让二叔收活儿了送小满回家。 其实秦雄的话也没错,自己没在那几年的光景里小满一个人都过来了, 何况况这三日的时间, 他当然能照顾好自己。 只不过一起生活的久了, 又两厢从未分别过,与其说是担心小满离了自己照顾不好自身,倒不如说是他舍不得小满。 瞧着人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回家, 一个人吃饭睡觉料理家里的那些琐事。 夜里留着一盏温黄的油灯, 不晓得自己没在家会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这就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客栈外头的街市上站了好一会儿, 见着牛车早已经消失在路口多时了杜衡才恍惚着回了房间。 他心里想振作些再翻看翻看诗词, 结果坐在窗前翻着书也只是空翻着,字眼只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有从心里过, 看了也白看。 杜衡干脆叫来伙计让送些热水洗漱。 客栈住的是地字号的, 条件不错, 不仅供应三餐还有热水,而今才开春天气冷的很,屋里还给放了暖炉子。 床上的被褥也厚实松软,这些都是一开始选房间的时候就看过的,秦小满说要尽量给他定好的房间,如此才能全身心的投入考试。 住宿的条件是不错,比家里好的多,但是价格也对得起这条件。 一晚上就得六百六十文,简直是打碎了牙定的。 杜衡早早叫了热水泡了脚,躺在被窝里,却也并不觉得暖和。 他吹了灯闭上眼睛,假装身旁还躺了个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不是把脚放在他腿上,就是把手伸进他衣服里的哥儿。 如此哄着自己心里才好受了许多,不晓得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天还微微亮,杜衡就早早的起来吃了早食,把一应个人问题都解决了一遍后,收拾着书袋就往考场前去。 童试前三场县试就在本县城,以前后两场府试是要去州府考,后来因为连年都在举行童试,来来回回的跑书生考试成本太大,索性就改在了本县城里考。 县试过后,隔两天就再去考府试。 童考是科考之中最低的一级考试,应考者是最多的,但凡是个读书人几乎都会来考。 且年龄限制宽泛,下至十二岁少年,上达八十岁老翁,为此出现过祖孙三代一起参加童考的情况也是寻常。 头一次考的,加上多次应考未上的,如此人数很难不多。 杜衡到考场的时候,外头已经排起了长队,老老少少高高矮矮的看着还挺热闹,不过在考场外头大伙儿都没有喧嚷,只低声的与相熟之人简单说谈,等着查检以后进考场。 他耐心的排着队,晨时初春的风冻人,他缩着脖子,好歹自己还是个青年郎君抵抗力不错,那些个小童和白发老翁就有些惨了,只怕是一场考试下来还能惹上风寒。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杜衡得进了考场。 他本以为考场会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号房,然则童考人数过多,没有那么多间的号房供使用,要能进号房考试,起码得是院试才有资格。 于是乎诸多的考上就在一间大堂室里一同进行考试,一人一张桌子,眼瞧着想要作弊的话比在号房里独只一个人要好舞弊的多。 但考生能想到这事儿,考官自然也想的到。 杜衡记得原身参加过童试,好似考卷是按照人数来定的套数。 也就是说一场考试上有几套不一样的考卷,间插发放。坐在周围旁边的你都不晓得他的考题是什么,如此也就别想着眼睛明亮能够瞄上一眼左右的答卷。 他还觉得挺是严格人性化的,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待着考生全部进场以后,有个不晓得是考官还是什么角色在台前唱规。 念了足足半刻种的规矩以后,这才陆续发下考卷来。 杜衡坐在中间些的位置,拿到考卷他扫了一眼,光落进眼睛里的考题他心中立马就有了准确答案。 这无疑是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于是连忙研墨,信笔开答。 “小满,听说你家杜衡下场了嘛,考得如何?” 秦小满上午起来劈着腿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初春的风带着湿漉漉的冷,烧热的水倒在盆子里没搓两下衣服就冷了,他正加紧着洗,抬头便见着石墙外头站了个乡亲。 “今天才开考,这谁晓得考的怎么样,而且他就是下场试试,看看是怎么出题考试的,没想着能考上。” 秦小满见是家里的一个远亲,他爹这头的亲戚,是爷在世时收的干女儿,他得叫声姑。 不过以前爷在世的时候还时常往来,后头人家嫁了,爷也去世,来往就少了很多。 这几年的逢年过节都没有走,不过到底是一个村的乡亲,有时候碰见还是会打招呼,已经算是虚亲了。 秦小满倒是听说去年他们家也是秋收不好的,跟赵家成了难兄难弟,走的还挺亲近。 “噢~那他考完下午回来哈?” 秦小满倒是想他能回来:“考三天呢,住县城里,不来回折腾。” “那住客栈啊?” 秦小满应了一声。 “哟,那可得花不少钱噢。” 秦小满没答话,昨晚上他有些想杜衡,很晚才睡着,今天精神也不多好,懒得和村民掰扯,便道:“你找我啥事儿嘛?” 村民笑呵呵道:“也没啥事儿,这不是看见乡亲们都在忙春耕的事情,见你家那么多的地都没动有些诧异,今儿路过就问一嘴。” 秦小满微挑眉毛,他们家可不是在向阳大道上,没那么多顺路的,见人不说他也懒得搭理。 “你们家杜衡要读书,你挺着肚子也四五个月了,家里那么多的地咋整啊?” “咋嘛,姑想帮我家种地啊?” 村民一听这话便顺着话茬儿道:“瞧着你家地空着也可惜嘛,要是开不了那么多就借两块给我们家种如何?你家那地去年才施了肥料今年不种庄稼荒着草定然长老高,我给你种着也能打理着不生野草嘛。” 秦小满笑了一声,这算盘打的可真响,他直接便道: “婶子既是晓得我家的地去年下了肥,还是从葛家买枯饼肥的,这朝白白借给你种?婶子是想给我们家当雇农预备纳粮给我,还是说婶子当我家男人没在家,我有挺着个肚子就能任人欺负了是吧?” “欸,你这哥儿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也只是好心说想帮你们家料理照看田地,亲里亲戚的你说这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姑,你第一天认得我啊?我说话不是一直都很难听吗。” 妇人没讨着好骂骂咧咧的便走了。 秦小满啐了一口,亏得好意思来跟他开这口。 眼见春播种在即,他们家没有下地料理田地,村里的人见着去年他们家里收成好,这就来打歪主意。 过年的时候以前没怎么来往的亲戚也往家里凑,就寻摸着打听他们家的土地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前他给荒废着也不便宜了那些想占便宜的亲戚,绝了他们的希望在外头没少骂他。 跟杜衡成亲以后家里的地全部重新料理起来,眼见今年人手不够种地,倒是又燃起来这些亲戚的希望了。 他心里有点气,扶着肚子慢慢起来,把衣服晾在了院子里,有些犯困又回屋睡了一觉。 翌日,孙东梅挂记着他一个人在家里又有着身孕过来看他,正巧他想出去摘点菜回来吃,两个人就一道去了地里。 “小满没事吧?杜衡没在家里你可要照料好自己。” 两人刚到地里就撞见了郑娘子。 “我没事,他不在家我大嫂不是来看我了吗。” 郑娘子笑了笑,眼见周遭没什么人,凑上前去:“听说你们家要招雇农,这事儿真的假的啊?” “什么雇农?!郑娘子你可别开我们这种玩笑,现在朝廷什么律令咱做老百姓的可都晓得。” 孙东梅先行把话否了回去,家里没个童生秀才的,谁敢招雇农,那可是犯法的事情。 秦小满也拧起眉毛:“是啊,我从没说过这事儿。” 他和杜衡先前商量家里的地该怎么安置的时候倒是提过,但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里说谈,并没有外人晓得,而下竟然有外人来问,他心里也是一惊,总不可能会是杜衡跟别人说的。 自家说谈也就罢了,旁人说着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秦小满心里惴惴的,到底是犯法的事情,怎能会不怕。 郑娘子和秦家走的还算近,便低声道:“我也是在地里听见乡亲们说谈的,说是你家今年的地还没有预备下种子,家里没有人力来料理田地要招雇农。” “谁说的!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这也不晓得是谁先说的,总之大伙儿就那么议论开了,我想着事情也不对,毕竟杜衡还在考试,就算心里有成算也不会早早的把话就这么抛出来。可大伙儿只管听热闹,谁管这个。” 秦小满气的不行,这不是存心害他们家嘛。 到处议论着他们家要招雇农,考上也就罢了,谁都没话再说。 要是没考上到时候里正和巡检的人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上家里来查,这不是影响杜衡的名声嘛,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二字! 他看着远处翻地的村民,径直大声喊了一句:“谁再胡乱嚼舌根,最好别让我晓得,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村民们顿下手上的活计,瞧了秦小满一眼,谁都没吱声儿。 “有事儿才有的嚼,怎么着,你们家有事儿啊?” 赵娘子阴阳怪气了一句:“有些人考场上怕是屁股还没坐热,倒是打量起了考上后要如何了,当真是有意思。” 孙东梅见状连忙拉住了秦小满的胳膊:“你可别动气,要是伤了胎气可怎么好,咱们回家去。” 秦小满咬了咬牙,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是没跟那妇人掐架。 这两日他心里挂记着杜衡在考场,又被村里人胡编乱造给气着了,夜里不如何睡的好,感觉有些伤了胎气,素日不折腾人的小崽子也开始有些闹腾。 他本就没多少胃口吃饭,先时孕吐反应不算太频繁,杜衡也多方照应他的口味,尽量的把饭菜做得清爽可口,他还没觉得怀着孩子有太多不适应。 而下自己是闻着饭菜都反胃,他心里不免烦恼的放下筷子,捂住胸口抑制住想要吐又吐不出的感觉。 秦雄也念着他有了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从县城做完生意回来再晚都过来看他一眼,又嘱咐了孙东梅时时前来陪着他。 虽是家里也不绝有人,可他心里就是空唠唠的。 这朝才愈发觉得杜衡对他的照料早已经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一餐一饮也几欲是离不得他了。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阴天,头微有点昏沉,想着今儿是考试的第二天,明天杜衡就能回家来,心里好似无形被注了一股气,惦记着明儿要赶车去考场外头接杜衡。 就这么挂记着,挂记着,夜里他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睡在外头的虎子耳朵机灵,好像也听见了他在里屋翻身的声音,汪汪汪的在外头叫,又跑到里屋门口扒门。 “没事,这就睡了。” 他对着门说了一声,狗崽子打一点儿大就跟在身边,养了几个月能听懂主人的语调,似是听出他的语调平稳,这才没有继续叫了。 秦小满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的睡熟了下去,只觉得睡沉以后身体就跟着在往下沉,不真切之中好似听到有人在轻轻的唤他。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2节 “小满,小满?” “嗯......” 杜衡听到带着睡气而不清明的声音,他弯下腰摸了摸哥儿的脸额头,又探了探他的脖颈,微微松了口气。 声音好似很真切,秦小满嗫嚅了下唇,想着在梦里怎么也说这么不好听的话,他微眯着沉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好似非常清晰。 秦小满试探着叫了一声:“相公?” “嗯。”杜衡见着人醒了,俯身把他轻轻抱了起来些,把自己平时睡的那个枕头塞到秦小满的后背:“睡了这么久还没醒,你可吓死我了。” 秦小满还有点迷糊,浑身虽是乏力,但还是伸手揉了揉眼睛。 这朝灵醒了,看着半弯着腰正在给他整理床铺的人真的是杜衡,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考试结束我就赶着回来了嘛。” “什么时辰了,考试都结束了?!” 杜衡在床边坐下,捋了下小满已经睡贴在了脸颊上的头发:“下午了,怕是快申时。”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啊。”秦小满叠着眉毛,他感觉脸和脖子都有点湿漉漉的:“还说今日早些起来去接你的。” 杜衡吐了口浊气:“还惦记着接我,你不晓得你都发热了,回来瞧着你一张脸发红,一摸就烫手。” 他赶紧打了水来给他降温,好在是没多久身体就降下了温度。 “怪不得身体那么沉。” 秦小满见着几日没见的杜衡,不晓得是不是病了有些孱弱还是如何,鼻子就微有点发酸。 他挪了挪身体,丢开了枕头转而靠到了杜衡身上,被熟悉的气味包裹着,他心里顿时像是有什么落地了一样。 杜衡揽着哥儿的肩膀,自己不过走了几天,回来见着人这样,他怎么能不心疼。 “大嫂先来看你,晓得你病了也是跑前跑后的,心里歉疚没照顾好你。” 杜衡先前回来的时候撞上孙东梅,这就给他说了先前村里的议论,他心里自是气这些人。 但三人成虎,也没法子把人抓来打一顿。 他知道最得利的让真正在背后搅混水的人闭上嘴的法子,隐忍着没有去找人理论。 “大嫂这些天已经费心照看我了,时时都过来,没少被二婶儿说嘴。” 秦小满用后脑勺蹭了蹭杜衡的胸口:“我病是因为太想你了。” 杜衡何尝不是如此,他抱了秦小满一会儿才道:“锅里煮了粥,我去盛一碗过来,你已经两餐没吃东西了。” 秦小满点点头,且不说怕饿着了崽子,他确实也有些饿。 杜衡煮的是地瓜粥,纯白米粥吃着难免寡淡,是想做点瘦肉粥的,但是小满刚退烧,怕是吃不下油腻荤腥的东西。 地瓜粥口感软糯,又有些清甜,倒是时候这时候吃。 小满也不负众望的吃了三碗。 吃饱了便有了力气,杜衡回家来了,秦小满登时就跟被水遗落在岸滩上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一样,又能跑能跳的了。 “杜衡你回来了啊?这回考的怎么样嘛?” “中不中得了?” “听说今年考试的人不少噢,只录用前面多少来着。” 这两日杜衡在家里,村民见着便都问上一嘴考试的成绩,倒是看着比本尊和秦小满还要着急。 “不晓得,也只有等结果出来了才知,再者后面还有两场呢。” 杜衡依言都给推了回去,他也实在是被问的烦了,大字不识的这些日子竟也更他说起了科考。 隔日就要去县城里预备着府试,这朝他干脆把秦小满也一并打包去了县城里。 左右住客栈,又不是住不下两个人,倒是省的了两厢挂记。 “真是一刻都离不得,这样子还怎么诚心考试嘛。” 秦雄听说府试两个人都要去县城里,看着老早就坐在牛车上生怕被扔下来的满哥儿就忍不住骂咧了两句。 “成亲都那么久了,闹得跟新婚一般。” 虽是嘴上骂着,却还是去左右看了看屋子有没有关锁好:“到时候我晚上回来给你们喂狗。” “谢谢二叔。” “得了,快去吧,后头也好生考。” 看着驾着车去了的两口子,秦雄摇了摇头。 后头两场考的快,一则是考生熟悉了考场,二则本来就比先前少一场考试。 只不过杜衡发现再次去考场的时候考生好似比前头要少了些,查检等着的空隙里,听到旁人说是得了伤寒有些没来,还有自觉前头三场已经考的不行,索性后头两场不来了的。 杜衡眉心微动,虽说这考试不要钱就能进来考,但一连也只有一回,就算是有场次没有考过的,那把考题都试试也好啊。 一场考完,杜衡想着今儿回客栈里秦小满也在,今天的状态比前头的三场还好些。 “府试比前头的县城肉眼可见的难的多,这回怕是又要栽在府试上了。” “明儿还有一场呢,压轴的只怕比今儿的还难。” “也罢,也罢,明年还得来。” 杜衡收拾着笔墨,听见同场考试如此说,他眉宇轻扬。 突突出了考场,他正准备回去,就听见一声雀跃的呼喊:“相公!” 杜衡看见站在墙角边些的人,他信步上前,一下子捉住了秦小满的两只手,正色道:“怎的出来了,不是说在客栈安心等我的吗?” “我睡醒了在客栈也没事,慢慢走着过来等你刚好。”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头发:“好了,走吧,我们回客栈去吃饭。” “今儿的考试怎么样,难不难?” 杜衡牵着秦小满的手,道:“尚可,府试要比前头的院试难一些。” “满哥儿,杜衡?” 两人正说着话儿,迎面竟然碰见了才从县衙里出来的秦知闫,原是一个矮身预备要上轿子走的,瞧见两口子又退了出去。 “堂叔。” “这是府试考了头一场吧?” 杜衡应了一声:“刚刚考过。” 秦知闫点点头:“如何,可还顺笔?” “前儿三场考的都是诗赋,检验知识储备,今儿开始考策论,比起简单的答诗赋要吃力一些。” “是了,安心试试,别太紧张。” 杜衡应声。 “堂叔有要紧事儿便去忙吧,我跟杜衡回去了。” 秦小满没说他们俩现在住客栈里,到时候秦知闫晓得了肯定会责备不去他们家里住,如此多生些事来。 “好,你们俩慢着些。” “知道了。” 秦知闫折身正要回马车上,突然想到前三场出来了这么几日时间,他能去给杜衡看一下成绩。 抽回要扎进马车里的身子,欲问问杜衡想不想晓得前三场的成绩,但他转念一想,要是没过怕是影响最后一场考试,还是不说了。 很快府试最后一场考过,杜衡和秦小满收拾着回了村里。 成绩得五日后才布告,而下就是等着结果的时候了。 第58章 回村当晚秦雄就提了个猪肚过来, 说是给家里的读书人补补身体,在考场里提心吊胆了几天,人都瘦了。 “今儿才去隔壁村宰的猪,新鲜猪肚, 下午我洗过了。不让读书先生考试回来还洗这腌臜物。” 秦小满正在收拾县城里这些天穿的衣裳, 见着他二叔过来乐呵道:“怕不是二叔自己想吃这猪肚了吧, 找不着厨子才想着杜衡。” 不论究竟是谁想吃, 回来也没计较他考没考上便先送了肉过来,杜衡心里还是很高兴。 “巧了, 许多天没下厨手艺都生疏了, 二叔这猪肚来的正是时候, 晚上我就做个蒜烧肚条。” 秦雄自己钻进了屋里开了酒坛勾了一勺子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你瞧瞧, 还是杜衡会说话些, 你嘴巴那么臭, 不晓得杜衡咋忍得了你的。我好歹也给你们两口子喂了两天虎子。” 狗崽子已经长得小腿高了,听到念叨它的名字便蹿了进去,在秦小满的腿边蹭来蹭去。 秦雄还想着薅一把狗脑袋, 结果虎子压根儿不听它使唤:“这狗崽子, 前两天喂它吃食的时候尾巴冲我摇的殷勤, 而下主子回来就不搭理老子了, 跟你一样没良心。” 秦小满听杜衡说晚上做蒜烧肚条, 从竹兜里里摸了两个蒜出来剥,看着秦雄咂着酒,他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没跟秦雄继续斗嘴, 否则定然又得说笑他现在喝不得酒了。 怀了崽子杜衡再没让他碰过酒, 等崽子快生了他就要杜衡早点把酒酿出来放着。 夜里,秦雄在这头吃了猪肚,又喝了二两酒才乐着回去。 杜衡打来水和秦小满一起洗漱以后早早的进了被窝。 考试并不是什么体力活儿,但费脑子的事情一样很消耗,回来了就想着抱着秦小满好好睡个觉,就是睡不着,并躺靠在一块儿心里也是莫大的安慰。 “县城里的客栈条件虽好,床铺也比咱们家大些,被子松软的跟新摘的棉花一般,可我睡着却是不如自家里舒坦。” 别说是小满,就是杜衡也一样,而下考完试回了家里一身轻松,像是冬日出门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夜里进里屋把一身枷锁都脱下只剩一件亵衣的松快。 他侧躺看着因为肚子大了只能平身睡觉的秦小满:“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便是这个道理了。” 秦小满轻轻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齐胸盖着自己,他望着帐顶:“现在考试结束了,也算是去了一桩大事儿。虽是要等考试结果,但一晃眼就二月中了,明天也该去巡巡地。” 入冬以前地就请人给翻过,可开春地里少不得长野草,得去看看哪些还要料理一番,三月的时候陆续就要下种子了。 他在城里的时候都没提家里的事情,就是怕杜衡考试分心。 杜衡看着身侧之人的眼睛微有点出神,似乎是在脑子里盘算哪些地可能需要再次复耕。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3节 小满是单眼皮眼睛并不大,很少能看见失神的样子,春日晚风把他的唇吹的有点干,看着一张一合像樱桃颜色一样的唇,杜衡一个字也没听到心里,眸子微动便凑了上去。 如此触碰,秦小满一下子回神,眼睛聚了光。 他呆呆的张着嘴,杜衡的舌头便滑了进去,好一会儿后身上的人才把他松开。 杜衡撩牙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上唇,看着秦小满诧异的看着他,因为缺氧脸也发了红,唇色更加明艳了些,比方才还要诱人。、 他好像是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突然亲他。 其实他也常有亲亲他的,表达爱意有很多种,杜衡很简单,喜欢了就想牵牵手和亲亲脸,不过他到底还是比较收敛的性格,确实很少这样。 小满这么看着他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了,索性他也没开口,起身准备把灯吹了。 放在床边的手突然被按住,小满露出了犬牙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做坏事了啊?” 杜衡回头,他抿了下唇:“......没有,我只是......” 秦小满却像没听见一般,向上扬了扬脖子:“来吧。” 杜衡耳根一红。 吹了灯,杜衡小心的把秦小满抱进怀里。 “说谎。”秦小满没乱动,由着杜衡的手:“不是说没有想吗?” 杜衡在秦小满的后脖颈上亲了一口:“姑且年轻气盛,还没有到不想的年龄。” 第二天杜衡醒的挺早,秦小满还安然睡着,他亲了一口就起了身。 虽已经考完了童试,但那么多时日备考,他早就习惯了早起。 照例去灶房做好早饭,烧火的空当里,他想着今年家里的土地,打算全了村里人的想法,招雇农帮忙干。 左右村里是议论开了他们家地多要揽雇农,摆起老爷的款儿,然则是稻子还没长出来就想着要把稻子做成米饭还是米糕米酒了。 由着他们背后说闲话调笑,他什么都不说,成绩才能让多事的人把嘴闭上不敢再开腔。 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他心里大抵有个数,五场考试他都得心应手,有点子高中生做小学题目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考过问题应当不大。 不过他不曾把这心里话说出来,连小满也不曾提起,家里亲近的人都照顾他的情绪,没有紧追着问考得如何,能不能考上的话,就是怕到时候考不上心头难受,好心办坏事儿无形给了他压力。 他也怕出点什么不恰当的意外,到时候真没过白叫家里人空高兴一场。 又过了两日,村里的人还是老样子,撞见他诚心不诚心的都有在问两句他考试的事情,他还是照旧简单敷衍了过去。 这日,秦雄正在县城的肉市里做生意,看着周挽清带了个随行仆人出来买菜,虽说他那堂兄弟在县城里也算是个有点名号的体面人,但再体面的也离不得吃食引用。 家里虽有仆役供使唤,但秦知闫和周挽清的感情一直都不错,周挽清心疼丈夫在县衙里辛苦,时常都会自己亲自下厨做菜给秦知闫吃,若是空闲菜肉也喜好亲自出来挑选新鲜好的。 若非是周挽清人不错,秦知闫一个考中秀才的读书人也不至于一直少有哀怨的顶着那么个老丈人。 “这只肘子拿回去给闫三儿做个菜,昨儿才宰的猪,是好肉。” 周挽清每回过来少不得跟秦雄打招呼,一撞见就要送些肉,也是叫他挺不好意思的。 他紧着要给钱,叫秦雄推了回来。 “拿什么钱,这两天闫三儿在忙什么呢?” “这不是春耕了吗,还不是每年忙着料理那几件事儿。” 秦雄应了一声,道:“前儿童考过了,侄婿下了考场,就是正月里来家里那个,你也见过的。这都考过三天了,怕是也批改了出来,闫三儿要是得空你叫他帮忙提前看一声嘛。” “孩子在家里也等的着急。” 自家也有孩子读书,大考成绩家里人何其着急周挽清心里也有数,满哥儿他夫婿自己是见过,印象挺好的:“好,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二哥今天到家里吃个饭吧。” 秦雄摆了摆手:“看着摊子呢。” 周挽清应了一声:“行,那空了来吃饭。” “好。” 看着周挽清离开,秦雄暗暗吸了口气,他没如何问杜衡的成绩,但并不代表不关心杜衡的学业。 虽自己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跑着,可村里有些什么话他还是晓得,毕竟家里就有个关不上的大喇叭。 中午秦知闫带着一身疲累回到宅子,进门就闻到了酱香肘子的味道,他登时面色好了不少,大步流星进屋,果然看见桌上已经布好了菜。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又亲自下了厨?” 周挽清招了招手,下人端来水让秦知闫净手吃饭:“说的倒是我少有给你下厨一般,这肘子是二哥送的。” “他这生意做的,肉没卖两块儿,倒是尽补贴自家亲戚了。” 周挽清递过去一张手巾让秦知闫擦了擦手,两人坐下他道:“二哥今儿说想让你给杜衡看看成绩。” 秦知闫眉心微动:“童考的时候我还撞见了杜衡跟小满,那当儿我就想问要不要提前给他们看看成绩,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考完,我就没说。现在算算也该出成绩了,我去学政那一趟便是,左右也不多费事儿。” 周挽清夹了一筷肘子放到秦知闫碗里,看着他脸上的疲色,有意掩都掩不住。 县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终归和县太爷不是一路的人,知县自然也不把秦知闫当贴心人用,时常都把些琐碎的累活儿丢给秦知闫做,虽丈夫少有同他诉苦,可作为两口子,他怎么会什么都不晓得。 当真也不晓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只盼着之枫能出人头地,家里也不必过得处处看人眼色过日子。 午饭后原本秦知闫按例会休息半个时辰才会县衙里,但挂记着杜衡的事情,他便直接去了学政那儿。 童考后学政那头也忙,秦知闫去的时候果然一派乱糟糟的,隶属学政办事处的人都在做着事儿。 “学政大人可是辛劳了,今年童试不晓得情况如何?” 吴学政正在预备题写红榜布告,听到声音抬头见着来人,道了一声:“原来是秦主簿,随意坐。” 秦知闫一个县衙里的小小主簿自然是不指着知县都要礼敬三分的学政待他多热情,幸而是县衙距离学政办事处很近,他也混了个脸熟。 “此次童试成绩可出来啦?” “忙了几日今儿上午把考卷都批出来了。”忙了好些日子学政脸色也不佳,他抹着墨,空隙里抬头看了秦知闫一眼:“过来看成绩的?我记得你们家孩子已经过了童生试的。” 秦知闫点点头:“这朝是想来给我那侄婿看一眼。” “侄婿?”学政咂摸了下不晓得是什么人,但熟人提前来看一眼不会改变要张贴出去的成绩也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便道:“什么名字啊?” 秦知闫见学政耐着脾气没嫌事儿,连忙道:“是叫杜衡的,年二十。” 一个县城里人数不少,考生里有重名的现象,他还特地报了年纪怕弄错。 原本以为是要翻找一会儿才看得到成绩的,没成想学政当即便道:“杜衡是你侄婿?” “正是。” 学政一下子笑了起来:“我还瞧了他的文章,写的不错,字也好。” 他一边说一边从一头取出了答卷:“你这侄婿不错,今年的童试第一就是他。最了不得的是五场考试场场都是魁首!” 秦知闫也是惊了,不可置信的拿起杜衡的考卷,批改时封了前头的名字栏,考完以后要布榜才拆开的,上头还有学政的朱批。 他认得,先前在秦雄家里就见过杜衡的字,记忆深刻,而下一眼就认出了杜衡的考卷。 秦知闫脸上难掩喜色:“这小子出息了!” 学政也一改方才的淡漠,同秦知闫和颜悦色了许多:“按这孩子的才学,不该这个年纪才过童考的。” 秦知闫道:“这两年刻苦,读书用心了。” 学政笑道:“刻苦是好事,过了也是好事,回去多鼓舞嘉奖一番这孩子,若是好好读下去,以后会有出息。” “好,听学政的。” “若是有机会,我也见见这孩子。” 秦知闫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晓得学政这话是客气话还是真对杜衡有礼遇之心,不过不管用意如何,这孩子给学政的印象总归是不错的。 那可是件大好事儿。 ....... “真的?二叔你可别拿这事儿打趣。” “我从你堂叔那儿得到消息肉都没卖完早早就收了摊子回来,就是指着一早的把消息告诉你们两口子,没事儿谁那这事儿说笑。” 秦雄止不住高兴,也受收不住话头:“要不是你堂叔县衙里的事儿忙,他还想着亲自来告诉你们两口子这个消息,实在是走不开这才让我带话回来的。” “这样的大喜事儿不摆他个三天三夜的酒席都对不住那么好的名次!” 杜衡闻言笑出了声儿:“什么家庭条件能摆个三天三夜的酒席啊。” “第一名,傻小子,这全县能有几个第一名啊!你这孩子不痛不痒的怕是还不信是真的!” 秦雄接连拍了杜衡的肩膀三下,却也不足够表达心中的喜悦。 “是堂叔去学政那儿亲自看的,想必是错不了,相公,中了,你中榜了!” 秦小满抓住杜衡的手,高兴的直晃悠。 中了杜衡当然也高兴,不过这大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倒是没觉得多意外,让他喜悦的是没想到竟然考了第一。 “听说学政都褒奖了你,夸你不错咧。” 秦雄乐呵着道:“这可有大好前途。” 杜衡笑道:“只是考过了个童试,算不得什么,要真有点出息,以后中个举人回家倒是还能好好庆贺一番。” “你小子还挺有志向!”秦雄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哦,对了,我赶紧去给大哥烧柱香,把这好消息也告诉他们两口子一声!” 秦小满好笑道:“这两年我爹那坟头就没清闲过,二叔跑的比我跟杜衡都勤了。你才回来,就在家里坐坐吧,我会烧香告诉爹的。” “你说归你说,我说归我说,那能一样嘛。我去说一声,你爹才晓得我没疏忽对你们的照顾,他也安心嘛。” 秦小满抿了抿唇,说起他爹他心里有点异样,不过今儿大喜事临门,那点微末的伤愁也就一闪而过了。 看着折身就真的要去烧香的人,秦小满追上两步去道:“二叔,你不忙着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待着县城里布榜。” 杜衡扬起眉毛:“历来是急性子沉不住气的,如何今儿叫二叔先不说?” 秦小满道:“到底是布告没出来,还不够稳当,待着布告出来了一准儿把村里那些讨人嫌的嘴都给死死塞住。而下他们要是晓得了许还找的到话来说。” “也是。”杜衡看着气鼓鼓的小满露出了个笑容,他揽着哥儿的腰,轻轻的摸摸了隆起的肚子:“崽子出生,爹也不算是白丁了,也不枉这些日子起早贪黑。” 秦小满覆上杜衡比自己还大些的手,想着在县城里做生意那般冻人杜衡还不忘读书背词,今朝这成绩也是他应当得的。 两口子好不易挨到了放榜的日子,恰逢是集县,两人早早的赶了牛车到县城去看榜。 虽是出发的也不晚,但等到了县城榜单都已经贴了出来,布告栏外人头攒动,杜衡扶着秦小满没往里头挤。 两人稍稍走的近了些,一眼就瞧见了红榜首位的名字。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4节 前三名的名字都要写的格外大些,老远就能看见。 秦小满以前是认不得衡字的,但是自从杜衡开始读书后就写过名字给他看,现在自然是认得了,他觉得自家相公的字写得很好,但今儿红榜上的字更是赏心悦目。 “中了,中了,真的是中了!” 杜衡牵着秦小满的手,也是把心安生放回了肚子里。 童生考试布告以后,上榜的考生就可以自行到学政去领取自己的童生证明,以及一些奖赏。 毕竟是最低一级入围考试,不似什么举人进士那么体面,就算考在前头也不会有什么官方的宴会一类的,除却一个证明意外,几乎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 杜衡前去学政办事处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上榜的读书人在等着领取。 没多少东西颁发,自然也就申领的快,杜衡也不过须臾就领到了一块银质的令牌,上头刻得有功名以及自己的姓名。 除却这个,还有一个红封文牒,上头写了童生有些什么权利。 没几项,最有用处的眼下就是可以招揽雇农了。 杜衡颠了颠令牌,怕是有好几两重,这可是纯纯的银子,只不过虽是可平素用的白银是一样东西,但这可不能当钱用。 小两口去领取证明的时候办事处的人还多有不耐烦,许是接触的读书人多了,最低级的童生都不如何放在眼里,不过听见杜衡报了名字,办事的人还是肉眼可见的比对旁人要客气了些。 杜衡心有感慨,也算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挣到了一点体面。 两人没干别的,领了东西就乐呵呵的打道回府,喜庆事情当然要吃好的,不过没花钱在县城买,家里还有几只家禽可以折腾。 还未到午时村里人就见着秦家小两口驾着马车从县城回来了,自家虽是没有下场考试的孩子,别人家的事儿未必放在心上,但这几日地里闲聊时都在说杜衡下场考试,大伙儿自晓得今天出成绩。 老远地里的村民就见着主道上的秦小满翘着嘴角,那脸上的神色一如当初杜衡给他买牛回来的时候。 “满哥儿,杜衡,今儿这么早从县城回来了啊?” “欸!可不就是因为考上了所以早点回来嘛!” 秦小满扯着嗓子,这话音刚落,地里原本就在听着动静的村民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急吼吼问道:“真的考上啦?” “布告还在县城里贴着呢,这事儿怎么做的假。”秦小满笑眯眯的:“噢,对了,这回我们家相公考的还是第一呢!那红榜上的名字写的老大,几米开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村民咂舌,一时间因震惊而嘴都合不上,老实说觉得杜衡能考上的还真没有两个人。 虽是晓得杜衡原本就会读书写字,但村里的活儿多又忙,秦家还有那么多田地需要料理,那些个屁事不做整日泡在书本里的读书人都不见得能考上,更何况是还要下地的杜衡。 而今事实便是考上了,且还考了第一,这叫大伙儿都难以置信。 直到秦小满取出了才从学政办事处领到的童生令牌给大伙儿看了一眼,这才不得不信杜衡是真的考上了。 “太了不得了,先时我便觉得杜衡是读书的料子,现下一考即中,将来肯定大有出息!” “这下可好,咱们村又出了个童生,当真是大喜事儿!” 一时间地里听到了这消息的村民都前来祝贺,秦小满自是得意,杜衡还是以往那般不骄不躁的,微微点头谢了大家的恭祝。 “啊呀,姑也在地里啊。” 秦小满眼尖儿的瞧见站在不远处撑着锄头听这头谈论的妇人,许是想过来,但又拉不下脸,现在听到杜衡考到了如此成绩,更是脸上挂不住了。 “是啊,恭喜杜衡了。” 秦小满的干姑姑讪笑了一声,颇为尴尬的说了句客气话。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姑不是早就晓得杜衡能考上了吗?四处跟乡亲们提前说我们家要招揽雇农。”秦小满不留情面道:“我特地告诉姑一声,家里现在就是要招雇农了,姑就别惦记着再要帮我们料理田地的事情了。” 妇人听到这话被秦小满当着诸多乡亲说出来,就是再脸皮厚一张脸也臊的慌,这不是明着告诉乡亲她打着秦小满家里田地的主意没成,四处说人不是嘛。 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到底不是郑娘子那般泼辣的主儿,可以完全不要脸皮不明是非的跟人回掐过去,只低着声音道:“满哥儿说笑什么呢。” “我可没说笑,村里这些日子这么热闹可都是姑的功劳。” 妇人不敢看大家审视的目光,晓得现在是得罪不起秦小满了,也是后悔同郑家那妇人打的火热,听多了她说秦小满的是非,受她撺掇着去找秦小满说那么一番话,结果当头就被秦小满给呛了回来。 她心里不舒坦,便同乡亲说秦小满家里要招揽雇农,村里都在热切议论,想着传到了里正耳朵里好上秦家寻麻烦。 现下杜衡考中了童生,合情合理的,只怕里正前去也好声好气的讨着好,没准儿还要帮忙着张罗雇农。 她心里悔的很,本来就没怎么和秦小满家里来往了,这几年虽然并不亲近,但好歹是和和气气的。 怎的就听了郑家那个的挑唆,上赶着去给人不痛快,到头来闹的自己什么都没捞到,反惹了一身骚。 而她不晓得骚的还在后头,回去本想和丈夫哭诉一番,谁知丈夫也晓得了这件事情,平时寡言的男人竟大骂了她一场,说她整日没事找事。 她心里委屈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自来就是士农工商,而今秦家脚已经踏进了最前头的行列,他们这些纯纯的农户不说巴结,但凡会做人的也晓得不能把人得罪了。 也是真没想到,人真能考的上。 秦小满好不掩饰的在村里耍了一通小威风,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杜衡以前是不喜那么张扬的,但是想着考前村民那般议论嘀咕,他这回也没如何拦着秦小满,晓得他心里有些分寸,还有适时的给他们一点小威慑,如此也让他们晓得不是好欺负的。 家里亲近的人都想着杜衡这回童考得了那么好的成绩要摆两桌庆贺一番,杜衡给回绝了,一来在他心里中个童生实在算不得什么,二来正是农忙时节,没有那么多空闲拿出来办席面儿。 他紧着要招揽雇农,把家里的地给安置好。 第59章 “我爹在世前招揽的那批雇农都很踏实, 要不是因为我爹去世,土地肯定一直交给他们打理着。” 秦小满和杜衡商量着要去联系雇农,其实这事儿原本也犯不着他们费心神的,像把土地租用出去这种事情只要各项条件都达标了, 这事儿不像做小生意一样愁没有人来捧场。 如果有的话, 要么是收取雇农的田产分成抬高了, 要么就是土地过于贫瘠产粮太少, 再者就是有违朝廷条律的租出。 一般来说消息只要提前放出去,附近没有土地的人家自己会提着东西上门来好言好语的求用土地。 他们家而下是各个条件都已经齐全了, 然则没有雇农自己上门来, 还是因为已经接近三月, 春耕如火如荼的再进行马上就要播种庄稼。 人家没土地的早在去年冬就游走地主豪绅家借用到地了,少有这个时候了还没地的。 为此两口子也颇为烦恼, 没有雇农主动上门田地也不能在那儿干晾着, 秦小满提议去一趟先时在自家做过雇农的那些人家看看。 普通老百姓一旦沦为雇农以后, 几乎很难再翻身脱离这样的命运,毕竟自由身拥有自己土地的老百姓尚且过着层层盘剥的日子,而雇农还有一个东家, 年复一年的只吊着口气不饿死罢了。 生的子女多也都送到了雇主东家去为人奴仆。 田湾村里的雇农都住的偏, 本就多是外头来的, 村子大多是以原住民和大姓为尊, 外来的大抵都会受到排挤, 更何况还是因为受难而来村子里落户,低人一等的雇农。 这些雇农一般都会自发的住在一片儿抱团取暖,也能相互关照。 杜衡跟着秦小满过了小山丘又经行羊肠小道, 这才远远的瞧见了几个矮小的泥坯茅草屋, 中间碰上了几个村民衣裤上的补丁比缸里的粮食还多。 如果不是秦小满带他过来, 在村子一年多了他竟然不晓得还有这样的地方。 自觉在村里常见的那些村户条件已经挺差的了,然则真正苦的竟然还在这一片儿。 秦小满走在前头,看着东张西望的杜衡,眉心拧的跟麻花儿一样,挑起眉毛:“要是当初我没带你回来,说不准儿你就在给人做雇农了。” 杜衡闻言眉心微动,旋即低笑了一声,小满说的不错,看着这里的老百姓他实在觉得苦,若真流落至此,自己哪里还有今日科考的机会。 他上前搀住了秦小满的胳膊,作势讨好一般:“想来还没有好心的地主豪绅会把土地租借给个瘸子,我也只有饿死的份儿。说到底还是你心善,肯接纳我。” 秦小满翘起嘴角,要不是当初被这俊俏的模样给迷着了,他指不准儿找个雇农做上门女婿呢。 “也不一定,你要是肯出卖色相,说不定旁的人家也愿意给你一亩三分的。只不过你这么傲,想来也是不愿意委身给别人,只有饿死的份儿了。” “小满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杜衡正想着就再浅吃一口软饭吧,忽而听到一声沙哑的招呼。 秦小满回头循声望去,眸光一亮:“二担叔,我正说来找你呢!” 迎面走来个蜡黄的老农,个子矮矮的还没有秦小满一个哥儿高,像是被太阳晒得快干了的树杈子,扛着把小锄头,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一双浑浊的老眼还识人,见到秦小满很恭敬的称呼了一声公子,因着昔年他在秦家做过雇农。 “您寻我有什么事儿?” 杜衡见状上前牵住秦小满,他把来意说了一遍,老农已经下垂的眼皮掀起些光彩来:“快屋里请。” 两人跟着老农一起进土棚房子,到了房屋聚集的地方,屋檐后头一道身影捂着屁股一晃而过。 “赶紧回屋去!” 老农呵了一声,像是个小孩儿连忙从屋背后蹿走了,余下个光溜溜的虚影儿。 雇农家的孩子因穷苦,许多是衣服都置办不起一件成套的,男孩儿就光着屁股蛋子跑,都是见惯不怪的事儿。 天气晴朗,老农没好意思把人请进腌臜寒碜的屋里头,殷勤的端了两张凳子出来,让两人在还算整洁的院子里坐。 接着又端了水出来,没有专门待客的杯子,是用吃饭的缺口陶碗。 “小满公子和杜童生说您想招揽雇农的事儿是真的吗?” 杜衡先扶着秦小满坐下:“是,家里预备拿三十亩地出来给雇农种,只是现在时间有些赶。不过家里的地年前已经翻过,简单的料理就能下种子,前来问问有没有还没寻好土地的雇农。” 老农连忙道:“有,有!” 雇农只怕是借租不到地的,这朝雇主找上门来的还是头一位,最要紧的还是以前就租过土地的老雇主,什么品性他心里清楚。 “小满公子怎的没有早说,如此也不必辛劳跑一趟。”老农看了一眼秦小满的肚子,又道:“这头偏远消息不多灵通,虽有雇农没有租借到足够的土地,但是看着已经这个月份了,也以为没有东家租地出来。” 雇农也是愁,朝廷改了律令以后能雇农的人户少了大半,僧多粥少,雇农想要租借到土地也就比以前难的多了。 而下一户人家好的租借到三五亩地,少的还有一亩没租上,正愁的不可开交。 如今都春耕了还有雇主找上门,实在是意外之喜。老农越发的恭敬起来,只怕丢了这东家。 以前他在秦家做雇农的时候秦先生为人温吞厚道,从来不苛待雇农,只可惜这么好的东家只服侍了几年便不幸离世,每年前去租借土地的时候曾经在秦先生手底下做过雇农的都要说起一番秦先生,无不叹惋。 而今再见秦先生的公子夫婿有出息,现在考中了童生有了功名,老农也是触动衷肠,不免抬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杜衡宽慰了老人家一声,既见还有人要租用土地也就放了心,道:“这样吧,麻烦二担叔召集这头的人问问,哪些人家要租地的明日到家里来,三十亩地要的人也不多,到时候过来领看土地再签字画押。” 老农见着杜衡给了他选人的机会,十分荣幸的冲着两口子点头哈腰:“好,好,到时候定然把人给您寻齐。定然给杜童生和小满公子找好的。” 翌日,刚刚吃了早饭,杜衡在秦先生的屋子里正在翻看有没有院试的文章书文可以用。 虽说已经考过了试,但他养成了早起温书的习惯,现在不看书像是落下了什么一般。 清早上老农就带着几个雇农上门来了,虎子见着生人在院子里跳的人高,凶巴巴的汪汪直叫,被小满训了回屋去。 杜衡听见声音捏着书出门,见着包括昨天接洽的老农一共来了六个人,除却老农外,其余五个来的也是汉子,看着体格儿还高大。 老农昨日说要找好的来,想必也是筛选的健硕能干的过来让东家看。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5节 秦小满的眼睛在几个雇农身上晃来晃去,惊讶雇农颇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些汉子了,成亲前还真没过去瞧。 当然,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杜衡拎着两条长凳子出来,干咳了一声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帮我放在屋里。” 秦小满微眯眼睛,什么书还得他捧着进屋去,杜衡指了指扉页上秦先生的名字,小满老实拿进去了。 杜衡这才道:“坐吧。” 几个人拘谨的站在一头,依次给杜衡问了安,老农坐下后才跟着坐下。 杜衡客气归客气,但还是摆出了东家的气势,他端坐在村里常见的竹藤椅子上,正色道: “我们家土地租用出去若非是特别情况,不会轻易收回,计划的是定下了人家就尽可能的不再多番更换。按照市面上的,秋收缴纳粮产给朝廷以后要缴纳三成粮产到主家,剩余的自行留用;一亩地按照薄地和良地区分,有最低限度的粮收标准。” “二担叔已经和你们说了吧,我这手头上有三十亩地。你们可商量好了各要多少?现在有什么异议和问题可以提出来。” 几个男人扭头各自看了一下对方,最后目光落在了老农身上,显然觉得在这里只有二担叔具备和杜衡交谈的资格。 “旁的没有什么,只是.....”老农顿了顿还是如数说道:“我们事先没有准备好那么多庄种,怕是,怕是要先跟秦先生借。” “这个没有问题,借多少一一记下签字画押,秋收后如数补上即可。” 这是众人心头最要紧的,家里本就只有几口粮食紧着肚子堪堪够吃,年前租到了多少亩地在春耕前做好了安排,这突然来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多的庄稼种,家里的下等粮食就算舍得挤出来,可品质也不足以做种子。 现在听到东家并没有旁的要求直接肯借,大家都松了口气。 于是再没旁的,杜衡早就从里正那儿要来了算是招收雇农签字画押的模板,然后再自行根据自家的条件填写上就成。 杜衡依次把条例念出来,双方都没有问题了便写上租用的亩数,再经本人签字画押。 “多谢杜童生租土地给我们用,我们定将杜童生的土地当成自家的土地一般好好照料,秋收之时准时缴纳上粮产。” 杜衡道:“如此极好。只要你们把土地照料的好,多产粮食,我和小满也不会亏待大家。” “是,是,我们定然尽心竭力。” 秦小满站在门栏前,轻轻靠着门框,瞧着素日在他面前温吞的杜衡,理起事儿来还颇有些派头,倒是像他堂叔了。 雇农走了以后,杜衡又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再过了一遍手续,至此家里的三十亩地就安排妥当了,此后也算是小半个老爷。 说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许多初做童生的读书人考上也只虚有个门面儿,因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土地行驶特权; 而有的土地多的人家家中子弟无用,削尖脑袋也挤不进生员行列,白糟踏了家里许多的地产,不能低成本的招揽雇农,而花大价钱请人耕种。 他们家刚好土地多些,自己又考中了个童生,也是许多人家都羡慕不来的好条件了。 秦小满咂摸着嘴小心把今日画押的字据收起来,这可是能和地契银钱放在一块儿的要紧东西。 几张纸薄薄的,但价值不小,他是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杜衡也知他高兴,他心思一样。 家里除却交给雇农打理的三十亩地,手头上还自剩了十亩肥地,四亩田和六亩地。 这些地不多种起来也没什么压力,应着时节种植点稻子和蔬菜,够自家人吃和养点牲口了。 很快村里的人就发现秦家的地里出现了雇农的身影,在地里劳作的村民不乏有议论的:“这满哥儿跟杜衡还真是动作快,前几天说要招揽雇农,今儿人就到地里了,这福气可真是好。” “是啊,咱们村里没出几个读书人,这朝秦家还就占了两个。” “还有个不是不在了吗,还作数啊?再者不过是个童生,也就在咱们村稀奇而已,放在县城外头人家都不拿正眼瞧的,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村民听着这话回头,见着是赵娘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那县城里不拿正眼瞧的童生是捐钱买的嘛,正经考的还是颇受人敬重。” 赵娘子嗤了一声:“嗨哟,现下考个童生瞧你们就上赶着巴结了啊,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咱们这些人咧。这中了童生咋的连席面儿都不摆,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想跟乡亲们撇清嘛。” 村民听这话心里也微有点不舒坦,按道理考上了童生还是这么好的成绩,应当会摆席面儿昭告一番,可这些天了秦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也不一定能指着人家干啥,可毕竟是自己村子的人,要真考上了点就瞧不起村里人了,多少也让大伙儿心寒。 “我们家摆不摆席面儿跟赵娘子没半毛钱干系吧,就是办了也不请你,怎的还这么着急想帮我们家张罗啊?你要是想摆这席面儿也叫你们家赵杞考个功名出来呗,到时候摆个三天三夜正好。” 一道声音插进来,大伙儿下意识都屏住了气,抬头看见挺着个大肚子的秦小满提着把锄头出来。 怀着孩子下地在村里并不奇怪,不下地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气,先时小满养身体的时候村里也没少说,不过而下人家里都招揽到了雇农,就跟家里进了一批不花钱的仆人一般,这当头竟然还来下地。 赵娘子见着说人长短当即被抓住,脸皮再厚实也有点挂不住脸,不过到底是块老姜,不会像秦小满干姑姑那么窘迫。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张口闭口还提我们家杞子,怎的,还挂记在心头呢?”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撒泡尿照照吧,你家那宝贝儿子躺屋里那么久,不提起我还当村里没了这口人。” 两头都骂的难听,村民们想劝又不好劝的。 “呸!别以为你家的考了个童生就多了不得了,可劲儿的显摆吧,再显摆也就只是个......” “吵吵什么呢。” 赵娘子正想无奈一般开骂,村里主道上传来声音,大伙儿见着是驾着板车的秦雄。 “小满,家里雇农的事情办妥了?” 秦雄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满哥儿地里忙活的雇农,脸微有点生,村里的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秦小满正和赵家的婆娘掐架,一下子被秦雄打断,他瘪了瘪嘴。 若是自己继续骂咧,秦雄肯定见着杜衡要告状,少不得又要挨训斥。 杜衡脾气很好,人也温和,按道理他这种连秦雄这般暴脾气都不怕的,根本不会怵杜衡。 只是这人会吃饭的时候说他,睡觉的时候也说,磨人的很,简直比揍他还麻烦。 秦小满憋下气:“好了。” 秦雄应了一声:“你堂叔让我带个信儿回来,杜衡要是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县城里找他一趟。” 秦小满闻言扬起眉毛:“堂叔寻他有事?” “许是他读书的事情吧,也没同我细说,先前不是说学政还夸奖了杜衡嘛,叫他去县城里吃顿饭认认人也不一定。” 秦小满一听这话,登时就像虎子翘起了尾巴一样:“噢,那好啊,这两日得空了我就叫他去。” 村民不是聋子,说的这么大声谁能听不见。 “那我先回去了啊,你挺着个大肚子少在外头到处跑,待会儿杜衡又该着急了。” “他在地里,我给他送锄头去。” 秦雄应了一声,架着车走了。 虽是没有替着秦小满掐架,但是几句话下来却被骂人十句还厉害。 村民登时就殷勤了,这当儿不单是县衙里做主簿的秦知闫都看重着杜衡,要喊他去吃饭,甚至连学政大人都夸奖过杜衡,这脸面上的光都要比三月的太阳还耀眼。 学政是什么人,虽是专管读书人的事儿,但面子大,官位高,品阶可是在县令大人还要上头的人物。 “满哥儿,你们家杜衡可真有本事,没想到学政大人也这么赏识。” 秦小满心里暗爽,他二叔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简直是一针见血。 “学政大人惜才,对读书人都不错,也只是被夸奖了一句而已,算不得什么的。毕竟只是个连赵娘子都瞧不起的童生。” 赵家娘子脸青一阵红一阵,宛如当众被人甩了一巴掌。 都说连学政都夸奖杜衡了,她一个村妇反倒是说杜衡不是,时下还怎么跟人家斗嘴,怕是叫人以为她觉得自己比学政大人还了不得了。 她没再开口,狠狠铲了几根地里的野草。 秦小满志得意满,翘着尾巴去找杜衡了。 “娘以后再别跟村里的乡亲说人秦家的不是了,以前有过节说道几句就罢了,合该过去。现在人一脚都踏进了半个乡绅,您再到处说人家不是太得罪人了。” 赵娘子回家去自己那儿媳妇便说道起她来,她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觉得输了秦小满一头. 村里的人一贯会见风使舵,眼见着杜衡考上了童生就想着巴结人家开始说好话,背地里还议论说秦小满幸好没有嫁到他们赵家,不然哪里有眼下这种福气,是去世的爹保佑没进无福之人的家门。 旁人说这些就算了,回家屋里人还念叨,她哪里还听得儿媳妇说这话。 “你谁家的媳妇,这么同我说话,小孩儿家家晓得什么。怎么着,那秦小满跟杜衡还敢合计起来整我不是,他还没那权利和本事!” 这回没等郑彩娥开口,屋里的赵杞出来:“先时秋收娘跟里正嚼舌根,方才里正来家里做今年春耕的登记,原本规定的秋收粮食产量最低要求都往上提了两石的量。前些年一直都没提过这事儿,现在变了,那不是里正偏帮着秦家了嘛。” 农户除却要把每年粮产缴纳给朝廷三成,但并非单单是你今年收多少,按照总量缴纳三成就行。 总有懒汉不好生对待耕种,为此秋收之时粮食产量不高。 农户产量低,朝廷收到的粮食就少,朝廷支出众多,自然是会想法子管控老百姓不老实耕种的问题。 于是律令一下,要求按照每年耕种的土地,旱地和肥地简单评估,有一个粮产的最低限度。 就好比说一亩肥地寻常可以产两石粮食,当年没有什么大的普遍性灾害,如此缴纳粮产的时候,这亩地就得至少产粮一石半才合格。 倘若没有秋收的时候没有达到最低限度,那么就得再缴纳了三成粮产以后,差多少到最低限度,就得自行补齐最低限度的粮缴纳给朝廷。 朝廷条令是如此,但具体实施还是看地方上,具有一定的弹性。 里正会根据各户人家的具体情况来安排。 以前赵家还算老实,里正对其印象不错,即使赵家每年的粮产多,可以向上提高一些最低限度,但里正一直给赵家人情,不曾提高限度。 而今年来登记时,在先前的基础上提了两石的粮。 “什么!” 赵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到里正竟然会突然给他们家升高限度,两石粮食可是一亩肥地的产量,虽说按照平素家里的产量要完成问题不大,可有一条线勒着,稍有不慎就滑到脖子上,心里总归是惴惴的。 哪里能有以前松快。 “里正也忒没良心了些!昔年我们赵家可没少好好配合他办事!我找他理论去!” “娘,里正一直都是依例办事,以前没有提高那是给了咱们情面,您现在要是再去闹事,那恐怕是一点情面都没了,以后更没好日子过。” 赵杞劝住了自己老娘。 “我算是瞧出来了,这田湾村里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主儿!” 赵杞摆了摆头,又何止是村里,这天底下哪里不是如此。 若非如此,怎又还会有人挤破了脑袋,倾家荡产都想考个功名在身上? “杞子,你,你打今儿起也读书!娘让你读书!那杜衡忙着料理田地都还能考个第一出来,你以后再不下地,全心在家里读书,不信还考不出个功名来!” 赵杞听闻这话一下子夹紧了腿,自己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自己心里还是有数,字都不能全数认清,他怎考的出来什么功名。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6节 “娘,您可别气糊涂了。我,我可读不来什么书。咱家里以前的日子不也好好的嘛,只要你以后不在村子里嚼舌根去得罪秦家,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的。” 赵娘子见自己向来听话的儿子都学会驳她面子了,更是生气,破口大骂:“以前那秦小满是要嫁你的,现在捡了个瘸子回来还考中了童生,你脸上不臊得慌啊?就没有一点争的骨气!” 赵杞先时心里是很不平的,但自打在庙会上想整杜衡不成反挨了一通打,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心思倒是端正了不少。 要紧是痛在身上长了记性,现在可再没心性儿跟人争什么了。 媳妇儿待他好,一直又宽慰劝着他,现在小满过的也不错,孩子都有了,两厢也该各自过好日子。 他觉得他媳妇儿说的也没错,就是他娘生性要强,一直还耿耿于怀。 眼见赵杞不说话,赵娘子瞪眼看向郑彩娥:“就是你把我儿子教成这样的!现在都不孝敬长辈了!” “娘,杞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就算真教他,要是不对的,他心里就没数嘛。”郑彩娥提起背篓甩在背上,没功夫跟她这婆婆拉扯:“下地去了,不紧着耕种今年怕是还要自己补贴粮食进去。” 赵杞顶了回嘴,只怕留在家里又挨他娘训斥,连忙也拿起锄头跟着郑彩娥出去。 看着自己儿子跟在郑彩娥的屁股后头,赵娘子气的脑子发昏,这家里越发是郑彩娥在做主了。 儿子听她的不说,连自己丈夫也越来越向着郑彩娥,反倒是她说话是越来越没人听。 真是小看了郑彩娥,没想到是个这么厉害的主儿。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多少她都有点后悔给儿子找这么个媳妇,当初要是让秦小满进门,怕是也比这个好拿捏一点,至少她说什么外头的人会更向着他一些。 秦小满有什么直来直往,也不像家里这个会邀买人心。 她烦闷的要死,粮产的事情也是让她心绞痛,冷静下来,里正的警醒也让她心里暗暗打了个寒颤。 经此一事,她心里再不甘也不敢如何了,再横说到底也只是个农妇,只靠着泼辣不讲理一张嘴厉害。 然则家里只有几亩地值得炫耀,没做官儿的也没经营生意,这手头有点子权利的动动手指就让她喘不过气来,若真被算计来,他们家如何顶的住。 村里倒是安生了些日子。 过了几日,家里的农田洒下谷种后,杜衡闲了下来,他收拾了一番,依言去了一趟县城的秦家。 第60章 杜衡这回是一个人去的县城, 没有带着秦小满来回折腾。 要只是秦知闫寻常让去吃顿饭也就罢了,秦小满合该一同前去,但怕是旁的宴,到时候带着小满会不方便。 照着上回去的位置, 杜衡是架着自家牛车前去的, 许是提前就交待过, 杜衡过去的时候门房十分殷勤。 这回他还是像上回一样被引进了厅里:“老爷, 杜童生到了。” “来了啊,正等你。” 进门杜衡就见着厅里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礼盒, 许是秦知闫刚刚检查过, 下人正在重新包捆。 秦知闫今日头发梳理的齐整发亮, 左腰配了块璞玉,虽说杜衡只见过秦知闫三回, 但前两回都不曾见他如此盛装, 看着样子好似要出门。 他恭敬叫了一声:“堂叔。” “你去看看马车套好没, 催一催之枫。” 秦知闫先吩咐了一声下人,这才同杜衡道:“今儿不在家里吃饭,你随我出去做客。” 杜衡眉心微动, 不晓得要去见什么人, 但他还是很乖乖听从秦知闫的安排。 “是。” 秦知闫细看了杜衡一眼, 眉头轻轻蹙起。 三月中的天气虽是春暖花开, 但还夹着乍暖还寒的冷, 杜衡今儿过来的还是上回过年前来拜访时穿的旧蓝素绵布衣,倒不是说这节气穿这样的衣裳太厚了让人笑,保暖其实是刚刚好的。 只不过这衣服难免过于素净了些, 虽说杜衡是见过的人都会夸赞上一表人才的相貌, 一身素衣也在身上穿出了异于旁人的光彩, 可究竟是登门参宴。 他也是农户出身过来的人,晓得这样的布料在村里人家已算是顶好的衣料,若非是进城或拜访要紧人家决计在村里不会舍得穿。 可村野的标准拿来衡量县城的标准便太低了些。 “你这身形和之枫相差也不多,想必之枫还在拾掇,去他屋里换身衣裳。” 杜衡闻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在秦知闫体面的装束之下,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自没蠢到问是不是衣服沾着什么秽物了要换,随着秦知闫的步子往前走。 “许是你觉得堂叔市侩,今下这番行径伤了你的自尊心,但今日我们要去的是教谕府。你这样并未有什么不好,但县城之中历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自家人不计较这些,可外头的人却并非如此。” 秦知闫掰开了同杜衡说道:“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杜衡跟着秦知闫,他微顿,果然是要去见要紧的人物。 知秦知闫是为了周全才如此,只是他而今已中的童生,成为生员以后按道理是可以直接进入县学读书的,莫非其间还有什么别的门道? 他对县城里的圈绕自是不如秦知闫精通,也只能配合,不过也还是笑说道:“多谢堂叔提点和周全,只是蒙混过得今日,往后不也轻易叫人知晓实际情况吗?” 秦知闫听他语气松快,便知并没有介怀:“傻孩子,先把门槛跨过了才有机会让人晓得你的实际底子,若头次连门面都不装,那可就一切好坏都是徒劳。” “是,侄婿受教。” 很快秦知闫便把杜衡领进了秦之枫的屋子,刚巧装扮好的秦之枫听自己父亲的交待,他瞧了杜衡一眼,没有旁的神色,径直去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饰。 “先时你小爹不是才给你做了两身新的衣裳嘛,就是那绮锦料子的,这天儿穿着正合适。” 秦之枫原本是想找一身寻常出门的衣裳给杜衡,主意没打在那绮锦料子的身上,倒不是因为新的贵重舍不得,实则是他小爹亲自做的。 他爹都发了话,自己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取出了衣裳就给了杜衡:“你的体格比我稍大些,不过这身衣裳是小爹去年做的,本就做的宽松,想来你穿刚好。” 夺人所好,杜衡微有点尴尬,不过这是秦知闫的意思,他也只有客气接下:“多谢。” 秦之枫相貌长得很像秦知闫年轻的时候,虽不及杜衡的相貌,但也算是俊朗,只话不多,反倒是看着有点闷,气度也就削短了许多。 其实年纪小的时候也是十分活泼的性子,不过有个嘴厉又偏心的外公,每次前去拜访或是过来都要拿他给堂兄弟比较长短,即便自己有优于堂兄弟的地方,却也被外公贬低的一文不值。 外公过来对他的爹也是如此,小孩子心性本就薄弱,久而久之性子就闷了起来。 长辈说他十句不是,他也不还嘴。 他安静的坐着,和自己父亲一起等着杜衡。 “你给杜衡寻一根像样的束发簪子。” 秦知闫没想着把杜衡装点的多么光彩照人,要配什么吊坠金银玉器,如此也太过张扬,不过锦衣配素带未免也不像样。 秦之枫依言寻出了根白玉簪子,方才取出,杜衡就换好衣裳出来,屋里的两人皆是一顿。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绮锦在杜衡身上,人登时就更为的挺拔出众,若说是门第出身的富家公子也没有人怀疑。 秦知闫恍然想起昔时查杜衡户籍的时候,却也是商户富足之家出来的,果然底子还在。 他笑着把簪子递给杜衡:“合适。” 杜衡谢过簪子佩于发上,三人这才一道从正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三人的马车微有些局促,不过却也算不得拥挤,杜衡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坐上马车。 比起牛车,确实坐着舒坦不少,对外能彰显身份,实则速度也快。 今儿要去的教谕府是县城一个小官儿的宅邸,主人和秦知闫共事于县府,但与秦知闫不同的人家是实打实的官,虽官阶不过八品,几近于末流,但比起秦知闫这般由县衙聘请而来的吏,已经有着云泥之别。 也不怪秦知闫今儿前去如此谨慎。 这教谕主管县城的文化教育,县学自不必说都是由着他管,学政若未调来县城的时候,主听命于知县,若学政下调了县城来,那主要就协助于学政办事儿。 杜衡猜想秦知闫是趁着这次教谕府上做宴,带他去见见人,也让人见见,方便进县学,也在县学里更顺一些。 很快就到了教谕府,杜衡下马车的时候看见府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似还来了不少人。 临近府邸之时,秦知闫道:“今儿是教谕大人的生辰,来的人不少,你们谨慎些说话。” 杜衡和秦之枫一同应了声。 门房上前来接,杜衡见着秦家的仆人把礼物奉上,简单几句寒暄,三人便进了门。 虽只是八品小官儿,但这府邸比秦知闫的宅子大了不少,杜衡猜测约莫是个两进院儿的宅子。 入宅以后便能听其间有热闹的交谈声,陆续见到来宾。 不断有人跟秦知闫打招呼,秦知闫也与之寒暄,陆续有典史,攥典等称代落进耳朵,而这般称代的不止一人,张典史,李典史,光是典史杜衡就听到了不同姓氏的有三个。 杜衡虽不知这些人的具体职责是什么,但毕竟都过了童考,晓得这是在县府里做事的官吏。 都说老百姓只觉得两个官儿大,一个是皇帝,一个便是知县。 原则皇帝是最大的,谁都晓得,而偌大的朝廷,诸多的官员作为平民老百姓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能真实际见着的还是统管他们生活这片的知县。 否则也不会谓知县为青天大老爷。 这县城有大有小,落霞县居于中下,但县府也不止知县一个官儿,其间还有诸多芝麻官儿以及小吏,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杜衡想着今儿这宴算是挤进了县城的一场名流圈了。 “向夫子今日也来了,可是许久不见您。” 一声夫子的称谓把杜衡唤回了神,他听见站在他身旁的秦之枫在他爹打完招呼以后也恭敬的唤了一声:“向夫子。” “教谕大人盛情难拒,我便过来了。” 秦知闫十分客气,连忙又同夫子道:“杜衡,快见过向夫子,这乃是白榕书院学问渊博的老夫子。” 杜衡觉得眼前的老先生很是眼熟,好似再哪儿见过一般,但他没有失礼去细细回想,而是先恭敬的行了礼。 老夫子眼睛在杜衡身上扫了一番,脸色竟然不多明快起来,也不怕得罪人的匆匆道了一声:“秦主簿自便,老夫先过去了。” “您请。” 即使如此,秦知闫脸上还是挂着笑。 看着臭着脸离去的老夫子,杜衡眉心微动:“我可是有失礼不周之处?” 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秦之枫低下声音道:“向夫子是我们书院学识最为渊博的夫子,但脾气也有些古怪,他待学生很是严苛,从不问学生出处一视同仁,便是同知家的少爷学问不通之处他也会一样当着众人责骂。” 虽是说人的不好,但秦之枫脸上却露出了倾慕之意,原则是他没能进向夫子手底下听学,心中难免惋惜。 杜衡看着人离去的背影,猛然想起,这老先生好似便是曾经他在白榕书院门口滞留,想寻书摊的时候给他书文的先生。 今年童考场上他还做到了两三道向夫子笔记上的诗词和文章段意,他心中登时肃然起敬,不过他总又感觉向夫子变脸色是因着他。 秦知闫也微有些叹息:“向夫子少有出席宴会,今儿能碰上可谓意外之喜,可惜了还没有同向夫子介绍到你是此次童考第一。” 杜衡知道秦知闫的意思,学识渊博之人比较惜才,若是让夫子知道了他是童考第一,或许会高看一眼,混上个脸熟,也能有机会解疑答惑。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7节 “无妨,走吧。” 秦知闫继续引着杜衡往堂内去,教谕府的待客厅比秦家大,这当儿里头正热闹着。 瞧见人进来,主位上的男子笑了一声:“知闫你可算来了,还念叨你呢。” “教谕大人寿辰还来迟,我可实在该打。” “不迟,时辰正合适。”主位上的男子郎笑,又看向秦之枫:“今儿之枫也过来啦?” 秦之枫闻言连忙行礼:“后生见过教谕大人,大人今日寿辰,祝大人洪福齐天。” “家宴,作何这般客气。” 教谕笑谈了一句,这才看向一头的杜衡。 三人一道进来,但凡有生面孔定然一眼也就瞧到了,更何况杜衡还这么扎眼,只不过主位上的人没开口,旁人也不便发言。 “这位是?” 秦知闫微有些做戏:“瞧我,竟是忘了介绍,这是我侄婿。杜衡,还不快见过教谕大人。” 杜衡从进屋起就已经感受到了周围有意无意的打量,而今教谕的话头落在他身上,堂室中的诸人也都理所当然的直接把目光望向他。 他不疾不徐,依言行礼:“后生杜衡见过教谕大人,祝大人寿辰康乐宜年,天赐暇龄。” 教谕笑起来,似是被杜衡的两句祝词取悦:“早听说知闫的侄婿是个不错的后生,今日一见果真是仪表堂堂。快快,坐下喝茶。” “多谢大人赞赏。” 这朝算是见过了人,秦知闫见杜衡并没有怯场,且是言语大方不失礼,堂室中诸人也是眼前微有一亮的意思,脸上带出了一抹笑,领着两人坐下。 “杜衡?可是此次童考的魁首?” 坐在客位离教谕最近的一个男子闻言道了一句。 “明院长好记性,可不正是知闫的好侄婿。” 被称作明院长的男子捋了捋胡须,又把目光落到了杜衡身上:“前些日子和学政大人一同宴饮之时便听他提及了一嘴此次童试,说今年魁首五场考试皆为第一,老夫惦记何时有机会见上一面,可惜忙着不曾得空,今日可是沾了教谕大人的面子才得见。” 教谕笑呵呵道:“明院长和学政大人皆乃是惜才之人,若是觉得这后生是可塑之才,何不招入书院?” 明院长笑道:“教谕可舍得这孩子入了书院而不进县学?” “县学如何能同白榕书院相较,若是他能学有所成,来时报效于朝廷,那也是小官报效于朝廷了。” 明院长听闻这话,看向杜衡,一双精明的眼睛又来回的打量了杜衡,似是看到相貌好的人心情都会更愉悦些,他慢声问:“你可愿意到白榕书院来读书?” 杜衡心中惊诧,这一个是县学的主事人,一个又是白榕书院的院长,同处一室询问他愿意去哪儿,怎能不叫人慌。 虽说方才教谕的话有意思是让他去白榕书院读书的,可谁又知他不过是客气,想要看看他如何应对和心中的想法呢。 只怕估摸错了意思,说错了话连带秦知闫也得罪了人。 正当他犹豫之时,秦知闫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会意下来,登时就心安了,起身恭敬答话:“后生慕名白榕书院多时,见堂兄在书院就学时时多有钦羡,只可惜天资庸钝,不敢遐想能进白榕书院求学。若有此番机会,后生不胜欣喜。” 明院长捋了捋胡子:“倒是难得你有如此一颗求学之心,尽早的来书院吧,明年便有三年两考的院试,早早下场试试考题也好。” 杜衡听此话便知事情成了,他压着心中的欣喜,稳重道:“多谢院长。” 于这场宴席,杜衡进学就好似几个大人物闲谈下做的决定,不过是个不让人怎么放在心上的小插曲,该逢迎拍马的赶着拍马,像杜衡秦之枫这般初出茅庐的后生很快就被人抛之脑后了。 但是杜衡心中的喜悦却久久不歇,他原本以为今天前来只是见教谕的,到时候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县学去读书,没想到却是声东击西,最后进了白榕书院。 他当然晓得这不是什么歪打正着的事情,教谕肯帮他说话必然是秦知闫从中安排。 白榕书院成立百年,天下人晓得落霞县还是因为白榕书院的名气,书院上百年之间出的官宦名士不计其数,多少州府的世家清流少爷也不远千里前来求学,而被拒之门外的也数不胜数,他今天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杜衡虽不晓得眼下这院长是何来头,但能做白榕书院的人必不简单,言语之间和学政大人的熟稔程度也是让人知晓不可小觑。 许是秦知闫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前去宴请院长而有所托,这才借着教谕的宴会带他过来见人。 杜衡心中不免感激秦知闫的用心良苦,他属实没想到能有机会进白榕书院这般有着百年名誉的书院。 宴席结束后,回去的路上杜衡恭敬的给秦知闫行了礼:“多谢堂叔今日的安排。” 秦知闫笑着摆了摆手,事情能成他也难掩喜悦:“堂叔也不过是给你牵个线,事情能成到底还是因你。若是童考没能取得如此成绩,堂叔再如何周全也没用。且你今日表现也是大方得体,能得教谕和明院长的青睐。” 他笑眯眯的:“你可别瞧着明院长今日和蔼好说话,若是不能入他法眼的后生前去求学,便是官宦人家的孩子他也一样会厉言相拒。前两年雍州知府的儿子前来求学,因童生是捐钱买的,明院长又亲自考校了学问,见那孩子文意不通,竟是直接将人赶了回去。” 寡言的秦之枫也道:“院里的夫子院长皆是有脾性之人,若是你求学上进,他们也都好说话。” “多谢堂兄提点。” 回到秦府时候已经不算早,晓得现在秦小满的月份也大了,秦知闫也就没有说留他在府里把晚饭吃了再回去,只交待杜衡尽早前去书院里办理入读,到时候进了课室就有专门的夫子。 杜衡应声:“这身衣裳我换下,今日多谢堂兄的衣裳。” “衣裳你穿着合适,就送你穿吧。” 杜衡原想推拒,但秦知闫也让他带回去,拒绝不成,杜衡也只有收下,但是回去前他还是把衣服换了下来,穿成这般模样还架牛车回去实属是有些吸引旁人的目光。 送走杜衡后,周挽清走出来:“事情成了,见你这么高兴。” “成了,就是送了你亲手给之枫做的一身衣裳。” “这有何妨,再给之枫重新做就是了。” 周挽清虽然在家里虽不是最受宠爱的孩子,但也从小是从县城乡绅之户长大的,可并不是什么只会善妒的人,因为一身衣裳记恨。 他晓得丈夫这么费心,也不全然是因为秦小满的原因。 杜衡有读书的天分,此前自行读书也考中了童生,且还是极好的成绩,为人也谦和,难保将来不会有所成就。 今朝对他多进行扶持,将来若真有些出息,他们家里少不得也能沾些光。 一个家族,自是会挑着族中有前途的人进行培养,若是光局限于自己一个小家,那要想家族枝繁叶茂可没那么容易。 他爹便精通此道,即便不是最喜爱他们家的,可也会时常过来查问之枫的学问和他丈夫的政务处理的如何,指着还能更上一层楼。 周挽清微微吸了口气,他倒也想杜衡有所出息,秦家出个前程不错的亲戚,他爹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对他们家使脸子了。 他三弟嫁的人家,丈夫的兄弟做了个大县县丞,他爹没少拿这事说嘴。 杜衡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隐隐有点昏暗了,虎子耳朵灵敏,听见牛车的声音一蹦三尺高,老早就跑出来迎接了。 自家灶房顶上冒着炊烟,想是小满已经在做晚饭。 “我回来了。” 好一会儿屋里的人才扶着腰出来,看见正在院子里卸车的杜衡,脸上有明显的欢喜:“我当你被堂叔留着吃晚饭今儿不回来了呢。” “那可不能够。” 杜衡卸下板车丢了几把草料给大黄牛,拎着包袱上前去扶着秦小满往屋里走。 “这是买的什么?” 杜衡道:“不是买的,今儿堂叔带我出去做客,这是堂弟送的衣服。” 秦小满眉心微动:“什么宴席还换衣服去啊。拿来我瞧瞧。” 杜衡便把包袱打开将衣服抖出来让秦小满看了一眼。 “这么好的绮锦,堂兄也太大方了吧!”秦小满摸着油光水滑的料子,这可比素日里他们穿的硌手的料子好的多:“这是去见县太爷不成,穿这么好!” 杜衡便将今日的事情跟秦小满说了一遍,他倒了一杯水,笑道:“过两日便收拾着去书院里办入学。” 秦小满睁大眼睛:“白榕书院可比县学还好,听说里头的夫子最差的都是举人,这朝进了书院那还不得轻易就拜到了极好的老师。” 杜衡点点头:“堂叔当真是费心了。” 秦小满心中像是炸起了烟花,笑着摸自己的肚子:“崽儿啊,你爹这朝可是白榕书院的学生了,小爹可就靠着你把你爹留住,要是你爹跑了咱们爷俩儿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拉到了身前:“可别胡乱教孩子些。” 他拦腰把秦小满抱了起来,额头贴上前去蹭了蹭他的脸颊:“我这可是要把软饭吃到底了。” 第61章 三月底的晚风之中, 杜衡照例插了一把村野早开的桃花儿放在窗前的坛子里。 他把窗子关了一半,余下一半由着春风吹进屋门里来,风里能嗅到春日乡野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且这阵子又没有蚊虫, 天气也最是舒适。 夜里裹着被褥躺在被窝里隐隐闻到风里的气味会很好睡, 且不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拾整好窗子回头去, 见着秦小满今儿没有早早的上床, 反倒是一改常态的端出了家里放的要发灰的针线篓子。 温黄的油灯下,正捏着根针和绣花圈较劲儿。 左一针右一针的往绣花圈上的赤色软布扎, 颇有些像从未下过地的书生, 连锄头的拿不好。 虽是糙了些, 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着素日跳脱的秦小满也稳重起来有了慈父的样子, 他心里倍感欣慰。 一如先时秦小满第一次见着他下地的时候一样。 “嘶!” 杜衡闻声眉心一跳, 赶紧上前去:“扎着手了?我瞧瞧!” 秦小满按着自己食指指腹:“哎呀, 没事儿。” “这针可利的很,一扎一个窟窿眼子,我看看流血没有。” 杜衡把秦小满捏着的手抓了过来, 瞧着松开的手指皮肉都没擦破一点, 他眉心一动。 “都说了没事嘛。” 秦小满早就用余光瞄到了有些人故意看他笑话, 借机握住了杜衡的手:“我这几针线怎么也缝不好, 也不晓得是不是活儿做多了不够灵巧。” 杜衡由着他捏自己的手:“好端端的怎么做起针线活儿了, 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嘛?” 秦小满把杜衡的手拖到了自己肚子上:“这崽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了,就是那夏天再热,莫非连衣服都不做一件像那些雇农家的孩子一样光着个屁股蛋子不成?人家那是没条件穿, 咱家虽说不多好, 可也不至于孩儿的衣裳都穿不起。” 杜衡瞧了一眼骂骂咧咧的人, 笑了一声。 他拿起绣花圈子,正面瞧着倒只是绣的花型不太明显,背过来就是凌乱交叠的一片乱麻了: “你这做的孩子穿上身不会硌着身子才怪,小宝宝皮肤细嫩,一点不适都容易摩蹭发红。” 杜衡拿剪刀剪下凌乱的线,拾起针重新在被扎破的位置上缝补起来。 秦小满只见一针针细密的穿引,不一会儿一朵小桃花儿就落在了布角上,他上手摸了摸,十分平滑细润,倒是有些像真的摸到了桃花瓣的感觉。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8节 “你怎么什么都会,也真的太贤惠了些。”秦小满裂着嘴,一脸狡黠笑意:“莫不是小时候因为生的太过俊秀,家里都拿来当哥儿养了?” 杜衡没理会秦小满的调笑,他会这两手功夫还是大学的时候被表妹拉去参加社团学的。 常言道技多不压身,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给自己的孩子做贴身的衣服。 “早说你会绣工,我先时就不喊大嫂给咱裁剪衣服了,没得她又叫二婶儿数落一顿。” 现在杜衡考生童生出息了,秦雄没少在李晚菊面前夸杜衡,李晚菊心里有所忌惮,已经不敢随便对秦小满摆脸子出口责骂了。 自感觉像是低人一头,素日里都避着秦小满不见,只怕遭秦小满笑话。 “那不是我没在家的时候你就叫大嫂过来做了吗,想着你在家里也无事,大嫂过来做衣服正好跟你做伴儿说说话。” 秦小满挑起眉:“那咱崽儿的衣裳你做不做?” “我做就是了。” 秦小满看着捏着针在温黄油灯前笑着应承的人,比素日还要温和许多,他不由得上前挂在杜衡的肩上,低垂着眸子看向布角上一朵变成了三朵的小桃花儿:“都绣花儿了要是个儿子怎么办?” 虽然哥儿和女儿都能用小花儿点缀衣裳,派上用场的几率大很多,可也不排除还有个几率小些的可能。 “这是小衣服,不能走路的时候穿的,那会子的小娃不分男孩儿女孩儿,漂亮的衣服都能穿。” “说的也是。”秦小满在杜衡肩膀上蹭了蹭去:“那你就是想要个什么?”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都好。” “晓得都好了,那最好是什么嘛?” 眼见人语调都拔高了不少,这身体养好以后性子也变得大了些,杜衡无奈说道:“我听大夫说哥儿不易生女儿,寻常生的都是儿子和哥儿。” 秦小满挑眉:“嗯。这是真的。” 杜衡笑而不答,然后就是他哥儿和儿子都想要。 “你倒是想的挺美。” 话虽没说出口,秦小满也猜出了他的心思。 “这孩子前几个月怀他也没少折腾,虽然在肚子里安静不淘气,可惜太孱弱了些,我吃大夫开的那些药嘴都吃苦了。要是再来一回人都变成草药了。” 秦小满凑到杜衡耳朵跟前:“你睡起来都是苦的。” 杜衡脸一红:“别胡说。” “吃药因着那阵子你身体不好,和旁的没干系。” 秦小满啧啧了起来:“这崽子还没有出生你可就开始偏袒起来了。到底是你亲生的,我不是亲生的。” 杜衡揉了一下秦小满的脑袋:“你一个劲儿乱说什么啊,你同我最亲总行了吧。” 秦小满哼哼唧唧了一阵儿,摇着头拿起剪刀裁布。 杜衡嘴角含着一抹笑,想着再过几个月家里就要多一个软乎乎的胖娃娃,他心里没来由的就生起一股期待来。 两人一同在油灯下做衣裳到了人定时刻,秦小满才催着杜衡上了床。 本身就是读书人,再熬夜做衣裳只怕把眼睛都给熬坏了,当今十个读书人里就有二两个眼睛是熬坏的,挂在眼睛上的西洋镜可贵的很,且可遇不可求的。 既知后果,还是得提前护好眼睛。 为着尽早能够办理进了学堂去,翌日杜衡和秦小满便开始准备着,但两人都不晓得这书院进学的规矩,但知晓自来拜老师都要准备束脩礼,以此表达对老师的敬重和诚意。 杜衡先前听秦之枫的意思是学生进了书院以后会分配到不同的课室之中,而不同的课室也有不同的主讲夫子,这位夫子一般就是自己的恩师了。 如此一来他得先去书院办了入学,等分了课室再行拜师礼。 既是这般,他也没有拖沓,干脆隔日就去了县城报到,顺道再买下束脩礼要的一些干果,家里除了肉条儿别的都没有。 杜衡一早便驾着牛车去了县城,先去了一趟县府找秦知闫,取得了他的户籍证明,个人的一些信息盖了章才去的白榕书院,到书院门口就已经能听见郎朗读书声。 “我是前来办理入学的。敢问兄台办理入学在何处?” 杜衡探头同门房里的守门人说了一声,那门人看了杜衡一眼,没应话,只是放他通行了。 瞧这人也不像是哑巴,杜衡眉心微动,试着从兜里掏出了几个铜板客气的递了过去,那门人爽利接下,登时面无神情的脸就变得十分和善起来:“进了书院往左手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有一间入学办理门房子就是了。” “多谢兄台。” 杜衡问到了地址这才跨进了那道百年修筑合该微有些古旧脱皮的大门,然则白榕书院里的学生大抵非富即贵,自是家中人少不得捐钱给书院做修缮工作,为此书院修的十分漂亮。 进书院就能见着一块极大的石壁,杜衡浅浅瞧了一眼,大概刻的是书院的始创者和由来。 石壁遮住了一眼能望进去的园子,在层层梅竹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曲径通幽。 书院里总是少不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以做装点,读书人就是好一个雅。 他沿着柱漆刷的整亮的抄手走廊往里走,一路上都能见着走廊上挂着字画文章,有镶裱的,有迎风飞扬不曾过多镶裱的。 杜衡一路走下去,发觉镶裱的大抵都是笔力遒劲飞扬的字,句子也宏伟大气,像是:大任从劳苦得来,愿诸君皆以天下为己任;酬知在居恒造就,效曩哲勿忘性内之良知。1 又有十三郡人文,此为根本;五百年道统,得所师承。2 杜衡猜测这些是书院里他时学有所成的学生相赠,以激励后生求学上进不忘师恩报效朝廷,而那些随风飘着的文章,字句在此衬托下稍显稚嫩,虽也是极其难得的好文章好论述,应当是书院里拔尖儿的学生写的,被挂在书生必经的走廊上以做众人学习。 这是一项激励学生极好的法子,在书院里的学生哪个不是意气风发,若是自己的文章再此出现也是莫大荣耀。 杜衡愈发觉得白榕书院是一所当之无愧的好书院。 眼花缭乱的的文章还未看的尽兴,门房所说的入学办理门房子就到了,杜衡见门闭着,他恭敬的敲了敲。 “请进。” 杜衡得到首肯这才进去,这门房子就像是现代的一间办事的办公室,而下门房子里独只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 瞧见进来的人,八字胡上下打量了杜衡一眼,有些讶异哪里来的这么俊秀的书生,面向不熟似是新来的。 不过他又瞧了一眼杜衡的衣着,他今日正穿着前去宴席上被秦知闫换下来的那身儿衣裳,出门的时候秦小满原叫他穿秦之枫送的那套,不过他历来就不是个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并不想虚着底子装着门子。 再者衣裳就那么一套,总不能一直穿那么一身儿,绮锦价格昂贵,一匹料子下来少不得一两千文,这还算是好料子里中下等的了。 攀比是个无底洞,自身能力达不到之时,一味的以这些外在的东西来粉饰,只会让自己越过越难,而这样的人往往内心是很不自信的。 八字胡嘴角不着痕迹的上翘了一些,眼中是何意味也颇为明显:“做什么的?” “噢,我是来办理入学的。” 杜衡连忙将自己的资料递了上去。 八字胡却只扫了一眼,手里握着的一卷纸并没有放下,漫不经心道:“谁让你来书院的?近来书院可并没有入学招考。” 杜衡依然还是客气:“昨日在教谕大人的宴席上得见院长,与之洽谈,是明院长首肯我来入学。” 听闻院长,八字胡放下了手里的黄纸,虽是上心了一点,却也带着怀疑。 他倒是晓得昨儿教谕大人生辰设宴,但瞧着书生一身寒酸模样,怎可能进得了教谕的宴。 “那可有信物手令啊?” “不曾有,是院长口头承诺的。” 八字胡一听这话便翘起了腿:“口头承诺?谁晓得你不是故弄玄虚?” “这也简单,请见院长一面不就都晓得了。” 八字胡却是嗤笑了一声:“明院长是何许人也,素日里请求面见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若是人人都见还有时间管理书院?像你这般借口的我十日里能听八句,也不晓得这门房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放进来。” 杜衡听这话,也晓得是有意刁难了,他道:“若是先生事有忙碌不便前去请示院长,后生无事,可以自行前去。先生意下如何?” 八字胡见杜衡还挺刚,顿了顿,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院长今日不在,见你倒也不似说谎,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入学费用缴纳了吧,这头办好手续你也好早点入学。” 杜衡眉心微动,方才还装腔作势,而下却又改口的快。 八字胡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墨迹还未干就递给了杜衡,张口道了一声:“十二两。” 杜衡扫了一眼,这是类似于一张收据的单子,入学费囊括了学费和学杂费两项。 以一载为期,学费是六两,学杂费四两,其中有学生的两套院服,书本和课室使用费用。 另外还有敬师费,以及住宿的费用。 杜衡是没打算在书院住的,他每天要回家。 但就算是把这上头出现的各项费用都加起来也不过才十两。 他的目光落在了入学费用一行上,上面写的也是合计缴纳十两,那另外二两的费用是哪里来的。 “这上头不是写的十两?且我不在书院留宿。” 八字胡斜了杜衡一眼:“那价钱也一样,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 杜衡心下了然,这问个路门房要钱也就算了,主要是人家也不贪,给个几文钱也就乐呵呵的告诉你了。 这朝他分明是院长亲许可进书院读书,办理入学却还要被人收额外的钱。 “你到底办不办入学,不办就回去。” 八字胡很不耐烦的催促,就晓得这书生寒酸,连给点辛苦费也话多磨蹭。 然而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了个年轻人。 “赵叔,只您一人在吗?” “啊是,穆少爷可是有事?” “赵叔说了您唤我名字便是,无需这般唤我。” 杜衡见着站起身一副点头哈腰的八字胡,态度转变的厉害,听见背后的声音尤其熟悉,他一回头,身后的人也瞧见了他。 “杜衡?你怎在此处?” 见着熟人,杜衡微微一笑,同穆惕行了个礼:“穆兄。” 穆惕见着杜衡很是高兴:“童考考的如何?” “过了,今日过来书院办理入学。”杜衡道:“童考时穆兄送的书文对考试多有裨益,一直想亲自感谢穆兄却未有机会。” “当真?!你要来白榕书院读书?”穆惕喜悦之意更为明显:“那实在太好了,往后我们可就是同窗师兄弟,你当叫我师兄了。” 一旁的八字胡听了一愣一愣的,哪里晓得杜衡跟穆惕竟然认得,言语间竟然还颇为熟识,一时让他摸不准杜衡的来头。 他打了个哈哈:“没想到穆少爷和这位新来的小友认得,当真是有缘。” 杜衡笑眯眯的,老东西不说话差点还把他给忘了。 他眉毛微挑,心下晓得穆惕的性子,有意想弄一下这老东西。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79节 杜衡故作有些为难:“师兄,可能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便是。”穆惕很喜欢杜衡,尤其是听闻他考中童生,颇有一种自己指点的人小有所成的自得,听这一声师兄更是熨帖:“书院我一应都熟悉。” 杜衡尴尬的挠了挠头,放低了些声音:“今日入学需得缴纳学费,先时并不知书院的收费,我带的银钱不够,师兄能不能借我一些,过两日我便还于师兄。” “噢,小事一桩。” 穆惕并没有因为杜衡开口向他借钱而心生不悦或者是瞧不起杜衡,一开始便就是因为见着杜衡勤奋而对其颇为赏识。 他一边掏钱一边问道:“你还差多少?” “还差三两银子。” 穆惕二话没说便给了他钱,杜衡从身上取出了九两银子,和着穆惕的钱一并交给了八字胡,他十分客气恭敬道:“麻烦先生了。”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秦小满特地给了他不少钱,就是摸不准书院的学费是多少,但晓得这是一所非富即贵的书院,内里的设施又好,学费想必是少不了。 多了可以带回去,少了就麻烦了,所以秦小满给了他十两,然后杜衡自己身上还有三四两,其实是完全够的。 见着杜衡老实的跟穆惕借钱,八字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竟都不晓得该如何处理。 “怎的十二两?不是十两吗?书院入学费用涨价了?” 穆惕还等着杜衡赶快办好了入学,他好带人到书院转转,看着杜衡交过去的钱不免扬起了眉毛。 “是十两吗?先生说是十二两啊。”杜衡一脸诧异。 穆惕不免再次询问:“赵叔,怎么回事?” 八字胡干笑:“我,我说的就是十两,穆少爷您瞧,我这单据上开的都是十两。” “啊?十两吗?对不住先生,是我听错成十二两了。” 杜衡折身把钱还给了穆惕:“对不住师兄,是我听错了,误会了先生的意思。” 穆惕蹙起眉,十跟十二怕还是不好听错的,更何况若是听错总看不错,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八字胡:“赵叔,你可要谨慎着办入学的事儿,白榕书院百年名誉,若是在谁身上有所跌损,别说是院长,想必县太爷也不会轻易饶过。” 八字胡后脊发凉:“是,是,谨遵穆少爷教诲。” “我,我这就给杜小友办入学。” 有穆惕在旁头守着,八字胡的效率高多了,交钱签字盖章一气呵成,给杜衡发放了书籍,又留下杜衡的身体尺寸做院服。 末了,还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送出了门房子。 出了入学办理门子后,穆惕凝着一张脸:“赵叔在书院做事儿也有些年了,而今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也是书院的学生给造就的不良风气。” “这话怎么说?” “但凡书院的学生过来办点事都喜欢给赵叔塞点辛苦费,倒是让他忘记了书院雇他过来就是做这些事儿的,现在是不给辛苦费就不办事儿了。简直岂有此理!” 杜衡假装不知情,然则拱火:“师兄的意思是赵叔今日是想给我讨要辛苦费?不是吧,书院不单是求学之地,也是修身之所,赵叔怎会不以身作则,明知故犯呢。” “你才来,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这人心竟坏到了这个地步!不行,我要去给院长汇报一声,此风助长下去毁的可是书院的名声。他今日可以为难你,明日就可以为难新来入学的学生。” 杜衡拉住了人:“师兄,今日你也已经给了他警示,不如看看他是否能改过自新,也当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再犯,届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如何?” 穆惕顿了顿:“倒是你大度,好吧,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今日气也已经出了,杜衡不晓得那八字胡是什么来头,若是经此一事直接被书院解雇,届时必定记恨上他,横生枝节。 此下他吃了警告,自己会有所收敛,也不敢再对他刁难,反倒是会有所忌惮。 如此就够了。 杜衡跟着穆惕在书院里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去看了书院最基本的食堂,藏书阁,在外头看了课室,为了避免打扰到内里的书生,没有走进去细看。 另外因不打算在书院里住,宿寝馆也不曾去看。 但就是旁的地方也有的逛,什么专门用做晨读的花园,名为晨读园,有夜晚在湖上听讲学的夜萤亭,还有六艺馆,农桑馆以及利民馆。 总之白榕书院究竟有多大在大门口完全难以窥见,进了书院才晓得这座书院内里大有乾坤,要不是有人领着逛,初来之人不知返途也不在话下。 杜衡咂摸,怪不得入学费那么贵,这一应的设置着实对得起这个价钱了。 “这利民馆是作何的?” 旁的管室杜衡一听名字就晓得是做什么的,利民馆感觉实在有点抽象。 穆惕笑道:“大抵就搞些工事发明的,用来可以利民。先时书院外头有小书摊就是利民馆的学生带头做的,还得到了老师的赞扬。待你来了书院以后可以去转转,看有没有感兴趣的,若是能成为馆室成员,不单可以学到对应馆室的学问,也能时常和夫子来往。” “不过我出于私心是想你来六艺馆,正巧我是馆长。” 杜衡微微一笑,这不就跟大学里的社团一样嘛,白榕书院东西搞的还挺花哨。 “若是能进六艺馆成为成员就太好了,如此也能和师兄作伴,可惜我不擅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其间起码有三样他完全是小白。 射箭不行,唱歌不行,还有要命的驾御。 先前驾个牛车就差点被秦小满给笑死了,驾凶悍的马,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无妨,距离书院下一回招揽新生还有一段日子,这些时间你可以多练习,届时书院招揽了新生以后馆室也会招揽新成员。” 杜衡没有拂人好意,先给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清代贵山书院,百度搜索 2出自明代贵州著名的龙岗书院,百度搜索 第62章 杜衡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中午他饭都没吃置办了束脩礼就赶着回了家,想着到了家里早点做晚饭吃。 这束脩六礼有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几样,他在县城里买了除了家里有的芹菜和肉条。 “杜童生。” 刚到自家院子门口他便见着家里的雇农担着一担子枯饼出来,与他迎面碰头, 连忙放下东西行了个礼。 “这枯饼是担去做什么?” “是我让他们来家里担去肥地的, 你可算回来了, 午时做了香椿炒蛋, 给你留了一半呢,快进来。” 杜衡笑着应了一声, 打发了雇农, 赶着牛车进了院子。 “你叫雇农来家里把肥料往哪里搬啊?” 秦小满道:“家里剩下的地都是肥地, 而下用不着施肥,家里的肥料不少。我跟二担叔说了一声, 咱家现在种着的地需要锄草松土, 谁得空就来帮帮忙, 到时候可以在家里领一担子肥料去。” 杜衡闻言扬起眉毛:“你可会操持了。雇农的地肥沃里收成好对咱们也大有裨益,说到底还是咱们自家的地。” 秦小满自顾自的把杜衡买回来的东西全部都挂到了自己肩上,驮着往堂屋里去:“到底还得归功你教的好。今儿去书院可把入学办妥了?什么时候前去上学?” 杜衡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妥帖了, 三日之后就能进学。你不知这白榕书院的学费多贵, 竟然一载就得十两, 实在是咂舌。” “十两?!” 秦小满睁大眼睛, 情不自禁张大的嘴久久有些合不上。 他掐指一算, 家里攒的钱也不过三十多两,今儿就花销出去了十两,剩下的银子也就只够在白榕书院再缴两年的学费。 这一下子家里可就捉襟见肘起来, 不过秦小满开口却是关切杜衡:“幸好今天给了你十两, 不然还连入学都办不了, 合该多给你一些的。” “不是恰巧够了吗。今儿我在书院里你猜还碰着了谁?”杜衡道:“先时咱在县城里做生意替咱们解围的穆少爷。” “他也在白榕书院?”秦小满一语出口后恍然又想起,可不就是白榕书院的学生嘛:“那可是好事一桩,穆少爷为人正直,与你又是旧相识,你初进书院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去找他。” 杜衡笑着点头:“正是,穆少爷热心高,今儿还带我逛了逛书院。” “那书院可漂亮?” “好的很,学费都这么高了,怎能不好。” 秦小满见杜衡满意也姑且忘却了些学费的苦处,道:“我今儿已经跟二叔说了你要在白榕书院读书的事儿,以后你早晚上县城回家就坐二叔的牛车去,若是没挨着他上县城做生意的时候就花几文钱在官道上拦个马车。” 杜衡应声:“好。” 自行赶牛车去县城确实不方便,书院里并没有地方栓牲口,若是把牛车停在城外的牲口棚子寄放,一日要十来文钱,如此长久也不划算。 偶时自行驾一回去倒是没什么。 “你整日的来回跑也太辛苦了,我觉得倒是不如就住在书院里头,也就不必来回折腾。” 秦小满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小声,颇有点故作懂事的样子。 杜衡闻声立马道:“书院五日才休沐两日,你怀着孩子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四五日不见。” 秦小满听了这话心落回了肚子,要他四五日不见杜衡心里还不得是油煎,他笑眯眯的拉着杜衡去了灶房,从锅里端出来一直温着的香椿炒鸡蛋。 “还真饿了。” 杜衡闻到香椿特有的香味,也有了食欲,他夹了一筷子进嘴,香椿很嫩,煎蛋焦香,只是在锅里温的久了味道不如刚出锅的时候的味道。 “我做的,怎么样好不好吃?” 杜衡实诚点点头,确实比先时的手艺进步了许多:“好吃,我还以为是大嫂给你做的饭。” “那大嫂是大哥的媳妇儿,二婶儿的儿媳,哪能天天来给我做饭啊?” 杜衡笑了一声:“那你指着肚子里的崽子赶紧出生长大了也给你寻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如此就有人天天给你烧饭了。” “那要是个哥儿哪里来儿媳?招上门的不成?” 杜衡闻言还真琢磨了一下:“要是这样就找个厨子做女婿,这总成了吧?绝不因男女哥儿之别而厚此薄彼。” 秦小满听这话就乐呵了,他摸着肚子道:“宝儿你可是听到了,你爹今日是怎么交待的。以后要是媳妇丈夫的找个不会烧菜的家里可提前说了不行的啊。” 杜衡握着筷子幽怨的看了秦小满一眼:“分明是为着你躲懒不烧菜才说的,你怎尽把锅推给我,让宝儿觉得我是个要求严苛的爹。” 秦小满哈哈一笑,又往杜衡的碗里多夹了些煎蛋:“多吃点,这可是我和大嫂一起去找的香椿,一到季节村里的人都抢着摘,连香椿都还没有张开就被人摘走了。” “你又出去了?” “没跑多远,总得走走不能一味的待家里吧。”说着,秦小满又想起一事:“二哥许是要成亲了。” 杜衡闻言眉心一动:“选定人家了啊?” 秦小满托着下巴道:“是二哥有可心的人了,不过二婶不答应,家里正闹着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0节 “又闹?”杜衡不由得问道:“谁啊?” “你也认识的。就是崔大夫家的秋月。” 杜衡倒是没多吃惊,都是年轻男女,又在一个村子里偶时能够碰到,一来二去暗生情愫是常理。 “二婶怎的就不肯了,那崔家是医药人家,济世救人的,怎么说来也是不错的人家。且那崔姑娘又好生生的没病没灾,生的也.......” 看着秦小满挑高的眉:“也还有点崔大夫耳濡目染的小医术。” 秦小满也就不说崔秋月先前给他把脉闹的乌龙了,这事儿也怨不得人家,说来怎么也是对他有些恩情的人,若是能嫁给他二哥也不错。 最要紧的是两人看合了眼。 “你不晓得崔家的情况,崔大夫虽然是咱们村的大夫,着实也给大部分的乡亲都看诊过,按理来说该是好人家,不过私底下大伙儿都骂他黑心肠呢。” 秦小满道:“他医术不错,能药到病除。不过收乡亲们的医药费收的极高,不同人前去价格也不相同。” 杜衡倒是记得他去看腿的时候要了他一千多文,小满有了宝儿在县城里的医馆开了不少好的补药也才堪堪那么些钱,如此算来崔大夫收的诊费属实不低。 “崔大夫见人下菜碟,家里条件好些的看诊费用也高些,条件差些的就低。其实这些也就罢了,二婶是瞧不上崔家的家境,只怕二哥娶了秋月要不停的补贴她娘家。” 崔大夫靠着手段按道理是能挣不少钱的,但是家里却有个久病缠绵的崔娘子,常年累月的要靠补药吊着身子,累活儿重活儿一应都做不了不说,还拖累着家里。 家里的钱都用在崔娘子身上,一载复一载,崔家底子怎么能不虚。 杜衡听完,道:“那想必崔大夫那般行医手段也是为着自己娘子,旁人也是不好评判他是对是错了。” 秦小满摇摇头:“可为了自己娘子坏了名声又糟践了子女。秋月孝顺理家,她什么都没做错。” 杜衡道:“那二哥怎么想的?” “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一定要秋月。二叔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成见,但是家里闹的厉害了也搁那儿骂咧,说家里子侄一辈没个省心的。”秦小满缩了下脖子:“我就摘了香椿跟着大嫂说过去坐一屁股,冒头就被连带着一块儿骂了,赶紧溜了回来。” 杜衡不免觉得好笑,二叔也真是为着一家子操碎了心,想着那暴躁脾气,心里不晓得有多火。 “总之这阵子可有的是热闹看了,你去了书院我也不闲着。” “你少去凑热闹吧,当心二叔揍你。” “他可空不出手来揍我,二哥还不够他揍啊。” 杜衡摸了摸秦小满的肚子,希望自家崽儿以后能稍稍省心一些。 在家里休养了几天,秦小满跟杜衡一起自制了个书箱,因着中午不回家吃饭,又还做了点酱菜,家里存的黄豆泡了做些水豆豉,都是下饭的好东西。 三日后,杜衡便要前去书院正式上学了。 就学的前一日,秦小满给杜衡收拾大书箱子。 书院里发放的几本书,几本的笔墨纸砚。 除却这些还有明日的午饭,添装了一大碗米饭压紧,一个煎蛋,还有一小罐子的酱菜。 “饭我先放在桌上,挨着书箱放,明儿一早你拎书箱的时候一定记得把饭装进去。提早的放进书箱里怕闷坏了。” “好。”杜衡正在一头的油灯下翻书,道:“再给我装一叠子腌菜吧。去年冬天不是晒了萝卜泡进了坛子嘛。” “这都好几个月了,泡的溜酸沁牙,你真要?” “晒过的萝卜皮不会那么酸,你就少夹两块儿。” 秦小满没说话,又去了一趟灶房,开了腌菜坛子一样夹了一点。 他装整好放在饭盒旁头,嘀咕道:“都是童生老爷了,却还只能吃腌菜下饭。” 杜衡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书,偏头看向秦小满:“腌菜可不是寒碜物,这做起来少不得下盐,又是白米饭又是盐腌菜的,可不差劲噢。” 秦小满瘪瘪嘴,书院的学费给两人敲了警铃,平素自是能省则省。 谁又晓得是三年能考出点功名,还是五年才能考出点功名,总之是得做长久打算。 若是为了省麻烦,倒是可以在书院吃,也能在外头吃,但杜衡算了算,一日怎也得揣个二十来文才行。 来回四文的牛车钱以防万一要预备上,外头吃碗面条七八文钱,要是吃点米饭小菜的起码十五文。 一天二十文听着好似并不唬人,但一个月下来就要五六百文了,别说寻常农户人家三五个月都攒不了这些钱,就是他们家里现在除了靠卖点散酒外,不是秋收季节里,一个月也入账不了这么多钱。 “书院里真有热饭的地方?” 杜衡点点头:“有,我还去看了食堂的,挺大的堂室。” 秦小满这才放心下来,自己带饭也就罢了,若是没有热饭的地方吃冷饭就更闹心了。 “明日还要早起,你还不早点上床。” “好啦,知道啦。” 翌日,外头天还没见亮杜衡就醒了。 被窝里正暖和着,他听见秦小满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翼翼的起身穿整好,没把人给吵醒。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提着书箱出去时天还没亮。 等到了县城天也才刚亮,杜衡匆匆跑去了书院里,先去了一趟入学办理门房子。 许是去的早,今儿门房子里不止八字胡一个人,还有旁的人也在。 那八字胡儿见了杜衡虽未有好脸色,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把堆叠在桌子上的东西推过去:“都在这儿了。” 杜衡道了一声谢,瞧了一眼这次给的东西有两套院服,一块书院通行牌,书院的作息时间表,还有一张资料表。 他当着面检查了院服是否有破损和尺寸后才签了字。 按照资料表上写的,他在尾课室,杜衡虽没有进课室逛过,但是穆惕还是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寻着门牌上的号码,很快就找到了课室。 到门口时,内里已经书声琅琅,时不时传出夫子讲学的声音。 杜衡眉心一动,想着今日头一日进学,少不得还有摸索的地方,提早着些来也不至于手脚忙乱,结果竟然还来迟了。 他敲了敲门,屋里的读书声未止,前来ban开门的是位夫子,打量了杜衡一眼,蹙起眉头:“怎的这个时辰才来?连院服也不穿。” “夫子安好,学生杜衡是今日才入学的。” “噢……那先去更衣室里把院服换上,过来就去第二排的空位坐下便是。” “多谢夫子。” 杜衡匆匆去更衣室里换整好院服,回课室的时候好似已经到了课休,室内有说话的声音,他顺道从后门进去,二排上正好有个空位置。 他放下书箱环顾了一周,见着这课室虽挺轩敞,供学生坐的桌椅也多,但是人却没有两个。 “兄台是今日前来的新生?” 有人发话以后,很快其余的人也围了上来,加上杜衡拢共也就才五个。 杜衡给几人做了见礼:“在下杜衡,是今日才来的新生,承蒙各位关照。” “我们也没比你早来多久,咱们课室来的最早的话当是数我了。” 其间一个面色微有些虚白的书生笑呵呵道:“我已经来书院快一年了,说来惭愧,去年书院招考的时候我没过测考,就继续留在了这里。” 说着书生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课室里的学生:“距离书院今年的招考不到两个月,诸位可千万别掉以轻心,白榕书院的考题刁辣,童考中能取得好成绩却不见得在书院能过测考。” 杜衡倒是听穆惕说白榕书院有招考,但并没有跟他提过他也要参加,他连忙问:“是每名学生都必须参考?” 书生道:“旁的课室的学生自是不必,但进了尾课室的就一定得考。比起到了书院的招考时间才过来测考的学生,咱们只是说比他们先进书院听学些日子,素日也有夫子来教,但却进不了正式的课室。” 也就不能拜到老师,就好比是书院的旁读一样,师资力量也不能接受到最好的。 杜衡微有凝色,虽说书院当该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但为了书院尽可能的出人才,也就在门槛上尽可能的抬高了。 他觉得这样的选拔未免有些弊端,但谁又敢说什么,尤其是没有通过的人,旁人看来也只不过是无能狂怒而已。 杜衡微有叹息,他还巴巴儿把束脩礼都给准备好了,没想到一时半会儿还派不上用场。 满心以为是院长首肯的应该可以直接分去哪位夫子手下,到底还是想的过于天真,想来院长也只是在教谕的生辰上卖个面子,回了把他安置在此,两厢也没办法找话说。 他就说作何分到个尾室,怎么没有号码,玄机竟然在里头。 书生说完几个人都唏嘘一阵,脸上露出了严肃之色:“多谢孟兄提醒。” 杜衡也跟着谢了一声,他也打起精神来,预备休息的时候去找穆惕问问,也打听一二测考的事情,好好准备一番。 若是到时候没考上坏了秦知闫一番费心安排不说,他花着和别的正式院生的学费,却受着不同的教学,实在是吃亏。 上午夫子讲了一页中庸后就午休了,课铃一响,书院便能清晰的听见一声躁动,接着便是或迅速,或轻快的脚步声。 隐隐还能听见两声夫子的训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接着把剩下的一截讲完再下学。 杜衡把笔墨挪开了一些,想着古往今来学生和老师都是一样的,白榕书院这般名校,下学学生也一样跑的快,夫子也一样喜欢拖堂。 “欸,杜衡,去不去外头吃饭,老南街新开了间食肆,内里的炸酥肉可是一绝。” 杜衡闻言微顿,旋即笑着摆了摆手:“我自带了饭。” 书生便和旁人一道出去了。 他取出早上装进书箱的饭菜,不免微有点头疼,大碟小碗的,装在书箱里还好,这拿出来零零散散的就不好拿去食堂加热。 正直不知当如何时,一个篮子就递到了跟前来。 杜衡抬眸:“穆师兄?” 穆惕一笑:“我正想着前去打听你分到了哪个课室,倒不曾想先撞见了你。” “师兄哪里来的篮子?” “这月份里樱桃熟了,母亲下厨烧了菜让小厮送来,顺道还装了些樱桃。我借花献佛送给了老师,刚巧经行此处。” 杜衡道:“师兄当真是尊敬师长第一人。” 两人说笑了几句,一同去了食堂,杜衡找到后厨,寻了个大娘预备想给人家两文辛苦钱让帮忙加热饭菜。 没想到大婶子笑眯眯的看着杜衡一个劲儿夸着多俊秀的小郎君,没等杜衡把钱拿出来,人家便应承了去,还叫杜衡以后要热饭都来找她。 杜衡微有点臊着了脸皮,不过也欣然接受下好意,书院这般连个门房都要钱才能张嘴的地儿,竟然还有这样热心肠的人。 不多时热好了饭,杜衡装在篮子里提着出去,穆惕正在一角上等他。 两人各自布开了菜来,显而易见的贫富差距对比。 杜衡盛了一勺子油炒的酱菜进碗里,伴着热饭正香。 往往能送饭进肚子的,还得是粗茶淡饭。 穆惕吃了两筷子母亲做的梅菜扣肉,腻的差点被呛到,连忙给杜衡推过去了些:“尝尝我母亲的手艺。”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1节 倒是杜衡没伸筷子,穆惕先夹走了杜衡碟子里早被盯上的腌萝卜。 两人的菜配的还挺融洽。 不过杜衡没好意思说同知夫人的手艺实在是让人有些顶不住,齁咸齁油腻,倒是让人觉着他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我竟是没想到你被分到了尾室去,你童考成绩出色,优于当年我的成绩,按道理又得了院长的首肯,当是能直接分课室读书的,不必再费时间测考。” 穆惕微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举荐杜衡给他的恩师的,也便是书院里最德高望重之一的向夫子,只不过恩师前两日前去了州府讲学,尚未归来。 当时他还微有遗憾杜衡错过了能见恩师的机会,许是分到别的课室,今日才知他被分去了尾室。 “测考是书院的规矩,我好好准备便是。如此也好,不会有心人挑事儿说名不正言不顺。” “你倒是想的开,可既进了书院还讲究那么多作甚,多听多学才是正礼。还要浪费时间在测考上,明年四月可就院试了。” 穆惕操心道:“这样吧,你先预备着测考的时候,过两日恩师当回书院来,我同他老人家举荐于你,看能不能另辟蹊径。” 杜衡起身相谢,他早听秦之枫说穆惕的老师就是书院鼎鼎有名的向夫子,若是有一线机会能进他老人家的课室,那也是极其难得了。 饭后,穆惕还要去忙,杜衡也就自行先回了课室放了碗筷。 然后又去了一趟秦之枫所在的十三课室,同他说了一下自己现在在哪儿以及情况。 他自然也就会把消息带回去给秦知闫了。 下午的杜衡的课室夫子只来走了一趟,让诸人自行学习,随后去了直到下学也没再回来过。 下学以后才听旁课室的书生谈论,原是六艺馆里下午演示了骑射,夫子前去做裁判了。 尾室的学生不免叹息,他们现在是没有资格前去三大馆室听学的,不过却也因此更生出了一定要过测考的决心来。 杜衡倒是暂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书院下学的时间未免也太早了些。 而下不过才申时初就下学了。 他翻出作息表看了看,顿时不免哀嚎,下午是放学的早,三点就放,然而早上上课也太早了! 竟然卯时正刻就要到书院坐堂,也就是六点钟,怪不得今天夫子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怎么来的那么晚。 杜衡烦的头发都要给挠了下来,窗外忽然传来秦之枫的声音:“杜衡,你随我去一趟家里再回家吧,我小爹说准备了些东西给小满。” 第63章 “小爹说满哥儿也快生产了, 他闲暇之时做了几件小孩子穿的衣裳,想着给你带回去给他。” “好。” 杜衡连忙应了下来,正愁着孩子快出世了,还没做两件儿衣裳。 小孩子是长的最快的, 两天一个样儿, 衣服只嫌少不嫌多。 他匆匆收拾了东西随着秦之枫出书院, 秦家疼惜唯一的儿子, 这下学早早就有马车在书院外头等着接了。 这当儿书院门口马车不少,大抵上走读的学生家里都是有车马的条件, 倒也不足为奇。 自也有贪闲爱耍的没让家里的马车来, 书院下学的早, 时间全然是足够去吃一盏茶看戏的,邀约了三两同窗, 一同前去消磨。 杜衡拎着书箱跟着秦之枫正要上马车去, 忽然扑过来一阵微有些浓郁的脂粉味道, 旋即身旁的秦之枫胳膊上就缠上了一只花蝴蝶。 “表哥,你今天出来的好早啊!” 杜衡一听声音才发觉竟是个哥儿,瞧着那一身红石榴般的轻衫, 身上又熏的香腻, 俏的跟个小姑娘一样。 看着被痴缠的紧的秦之枫, 杜衡不由得摸了摸鼻尖。 “今日家中有事, 所以得早些回去。” 哥儿这才发觉秦之枫身旁还立着个脸上之人, 他乍然瞧了一眼,白榕书院里的学生无非都是清一色的院服装扮,匆然一眼还真瞧不出什么独特来。 无非是体格高矮胖瘦之差而已。 然而他见杜衡身长体正, 不由得上挑眼睛一观真容之时, 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画册子上描摹的谪仙真容嘛, 他时时来白榕书院这头,自也是见过了不少青年才俊,但这般相貌的还是头一次见。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拉着秦之枫问:“表哥,这位可是你同窗?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秦之枫道:“这是我堂弟夫杜衡,现下也在书院里读书。” “如此也都是亲戚,瞧着比泯儿年长,那泯儿也当唤一句哥哥。” 林泯当即朝着杜衡福利福身子:“泯儿见过杜表哥。” 杜衡客气回了个礼。 随后杜衡和秦之枫一道上了马车,林泯也上了自家的马车,巴巴儿的跟在秦家马车后头。 杜衡坐在靠窗前,看着跟在后头的马车,他道:“这小公子是特地来等堂兄的?” 秦之枫闻言微抿了下唇,面无波动:“他是我小爹娘家那头一个表亲,小爹挺喜欢他的。” 他没说两句,杜衡却读懂了话里的意思,小爹喜欢是瞧的中的儿媳,但是本尊却不见得。 杜衡没多言去管别人的家事。 到秦家的时候秦知闫还在县府里忙碌,不曾回来。 周挽清早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杜衡一过去就给了他。 “孩子月份大了要好生照料着,虽是十月怀胎生产,但难免磕着碰着,早产的事情也常见,为此要早早的寻好接生婆。” 周挽清总觉得小满肚子里的是个哥儿,送了东西忍不住就多交待几句。 杜衡倒是非常耐心的听着,可惜没说几句,卖俏的林泯就喊着进来了。 周挽清原本还想留杜衡一会儿等着秦知闫回来的,杜衡识趣的先谢过了周挽清做的衣服告辞下去。 “也好,回去多照看一二满哥儿。明儿我差人给之枫送午食到书院去,你也一起,自己就别带饭了。” “多谢小堂叔。” 杜衡从秦家出去,估摸着快申时中,他去城门口拦了辆马车回去,到村子的时候将近酉时正刻了。 “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秦小满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见步行到门口的杜衡,笑着站了起来。 “我说衣服放着我来洗就是,你不必动。” “就三两件儿衣服,不费多少事情,再者就家里洗,又不是去的河边。你读书本就累,这点事情我还能给你留着吗。” 杜衡无奈摸了摸秦小满的头发,他放下书箱,把挂在肩头上的包袱也取了下来:“你瞧瞧,这是今儿小堂叔给我的,说是给孩子做的衣服。” “真的?小堂叔针线功夫可厉害的,他竟然愿意给咱们的孩子做衣服。” 秦小满迫不及待的开了包袱,内里放着小衣小裤有足足四套。 布料摸着很软和,崽子是夏时出生,料子也贴心的选用清凉的质感。 秦小满很喜欢,拿在侧脸上蹭了蹭,小心的给叠好放进了衣柜里。 “你去了堂叔家里,回来的还这么早,书院是什么时辰下学的啊,我当你回来都天黑了。” 说起这个杜衡不免叹了口气,他从书箱里取出了作息表给秦小满:“你看看吧。” 秦小满接过瞧了一眼,眼睛瞪的老大:“上午的课未免也太早了!咱村里到县城快也得足足一个时辰。” 杜衡在回来的路上都算过了,从村里到县城两个小时,还得收拾等一系时间,若是要赶着六点上课不迟到,那最晚三点半就得起来。 以前农耕忙的时候也不过四点起来,五点下地。 他苦笑了一声:“大抵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要不然就在书院住下吧。” 杜衡坚定的摇了摇头:“你临盆在即,这定然是不行的。” 秦小满捂着肚子,忽而觉得孩子怀的不多是时候。 “无妨,我素日醒的本就早,只要夜里早些睡下,早晨起来不在话下。” 秦小满没说话。 杜衡又道:“我而下就去做饭。” 秦小满这才点了点头。 杜衡在灶房里烧火,想着明日不必自己做饭可以少煮一点米,正忙着秦小满跑进来:“这么早去书院读书就不能跟二叔一起了,且时辰太早也不好在路上拦着牛车,可就只有自己赶车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 “要不然这样吧,我叫来二担叔问问,看看雇农家里有没有孩子愿意送一个过来做事儿的,到时候学会了驾车,早上送你去书院再自把车赶回来,如此也不用寻地方栓牛。下午放学的早,就自行坐车回来?” 杜衡眉心微动,要是家里多个人力倒是方便很多,不光是能驾车,要紧的是也能在家里帮忙做些事情,让秦小满松快些。 有人看着他,他也更放心。 “他们肯送孩子过来?” 秦小满道:“怎么不肯,又不是要让他们卖身做奴,这跟长工一样,管他们吃穿住,比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要好的多。雇农家里人口多了养不起卖了的都有,比起卖到外头去,更愿意放在东家了做活儿。” 也算是谋了一条生路,好歹有口饭吃。 “那你做饭,二担叔就在咱家这头的地里,我去给他说,你就在家里做饭。” 说完秦小满就出门去了,没过多久人就安然回来,临入夜里,怕他们两口子反悔一般,二担叔就领着人到了家里来。 杜衡还以为来的不过一两个,结果二担叔径直领来了五个孩子,一个个都黑黑瘦瘦的,个子也不大点儿,衣衫却是穿的宽大,像是家里人临时给凑出来的一般。 “杜童生,这些孩子都已经十二岁了,只是素日吃喝饮食的少,看着不似这个年纪。您瞧着有没有中意的,虽瘦小些,但都勤快做活儿好使。” 秦小满看向杜衡,由着他选。 杜衡瞧了瞧,选了个个子最高的男孩儿,又选了个小哥儿。 被挑中的两人非但没有要在别人家做活儿当差使而不安惴惴,反倒是因可以留下而眼中有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喜悦,旁的三个没被选上焉儿吧唧的。 杜衡想着都过来一趟不易,另外三个没被选上的还是一人给了一个白面馒头,几个孩子这才高兴起来,连连做了谢。 “以后在杜童生家里要听话懂事些,不可生事让给主子添了烦恼。” “知道了爹。”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2节 杜衡听着被挑中的小子喊二担叔爹的时候都惊了惊,二担叔也没说自家的孩子也给送过来了。 这朝被盲选中了,二担叔有些高兴,不断的交待着孩子。 “这是二担叔家的小子?” “这傻小子叫大壮,承蒙东家瞧得上。” 杜衡上下打量了孩子一眼,名字倒是挺壮,人却是个干瘪的长豇豆。 “做了这头的事儿空了都可以回家去的,左右是隔得也不算远,一个村子里。” 听闻这样的话,大壮赶忙给杜衡道了谢。 天色不早,摸黑回去路不好走,二担叔没有留太久,又领着三个没被挑上的孩子回了。 余下两个孩子,一个是二担叔家的大壮,是来的几个孩子中最年长的,已经十三了。另一个哥儿年纪小些,今年才十二,也没个正经名字,听说叫水芹菜,家里唤芹哥儿。 秦小满张罗着把哥儿安排在了以前自己睡的那间现在堆杂货的屋子里住,男孩子皮实,就在柴房搭个地铺。 由着两人前去收拾,秦小满同杜衡前去柜子里找褥子。 “这二担叔看着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秦小满闻言噗嗤笑出来:“二担叔家里有五个孩子,这还是老三,最小的还光着屁股在自家后屋檐下跑着呢。” “啊?” “二担叔看着年纪大,那是常年累月劳作给累的,实在也才四十出头而已。” 杜衡抿了抿唇:“一家六七口人,缴纳赋税的时候怎么得了。” “孩子还小缴纳的口税不如成人的高,大了就想着方儿送到大户人家里去做长工短工,有口饭吃自己挣点银钱也足够缴纳自己的赋税。哥儿姑娘的能赶着嫁了就嫁,不行的也去给人浆洗衣服讨生活。” 杜衡唏嘘了一声,在书院里他比不得许多同窗,可这在村子里比之雇农,生活简直又是天壤之别。 当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我原是打着主意就留一个的,没想到你还留了两个。” 杜衡看着抱出被褥的哥儿,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褥子,道:“有个哥儿在家里也好悉心照料着你的身子,帮忙烧烧汤饭一类的比男孩子会料理些。” “两个人伺候啊?”秦小满挑起眉毛,抬手拍了杜衡的腰一把:“是不是太奢靡了些?” “虽是添了两张嘴吃饭,但也省心的多了。” 杜衡细细盘算了一通,家里的琐碎事情不少,地里虽有雇农帮着料理不必费心。 除却一日三餐,洗些衣裳,家里还养着些鸡鸭,有了孩子倒是开年的时候就养了一头猪,但一头也得给它煮猪食,又还有牛。 多一样牲口那就得多料理一样牲口的吃食草料,月份一大,跌着摔着,稍稍不甚闪个腰都不得了。 既有眼下的机会怎能不抓着。 把褥子给两个新来的小长工以后,几人一起吃了晚饭,不必人吩咐,芹哥儿就自行收拾碗筷去了灶房。 秦小满让他再烧些热水,让杜衡早点洗漱了睡觉。 自己则叫了大壮,在院子里教他怎么驾牛车。 “我来教他吧。” 秦小满插着腰道:“你会那驾牛车的功夫还是我给教的呢,现下也不多熟练。我教他会更快些,放心吧,咱家的大黄牛跟着咱这么久了,不敢踹我也不会踹你儿子。你有这功夫回屋去看书就是。” 杜衡没话说,听从了安排,老实进了屋,然则没翻开书,而是拿了针线篓子继续给他的崽儿做昨天还没绣完的花儿。 小满耐着性子,先教大壮怎么套卸板车,一板一眼的说得十分仔细。 他会驾牛车还是从他二叔那儿学来的,家里说哥儿用不着会驾车这些功夫,二叔也不教他,他就长着心眼儿自己给学了个八成像。 有一回偷偷把他二叔的牛车给驾着在村道上转了一圈,破了胆子车是会驾了,只不过回去却挨了一顿揍。 时下要不是为着杜衡,他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也不会一点点的教大壮驾牛车。 听人说农家野地里跑的孩子打小就跟牲口要亲厚些,大壮一点也不怕牛,学起来也就快。 只要不怕这家伙,胆子大就好学,因着家里从没有过牛,初学有些生疏,上了板车扯着缰绳,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就上了手。 “你小子倒是机灵,一学就快。东家可是我从县城一路教着快到了村子才给学会的。” 瞧着大壮能够自由的训着大黄牛停走掉头,窄小村路也行的稳当,官道上就更不成问题了,他不由得夸奖了一句。 大壮道:“小人是村野小子,合该在这些事儿上长点脑子,东家是读书人,是老爷,不擅做这些事也是长情,就该要人伺候的。” “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倒是会说。”秦小满满意的掐着腰,道:“你要是把这牛车驾的好,以后黄牛就归你管,素日里给他割草喂着。再者最要紧的是每日要送老爷去县城里读书。” “嗳,小人一定把事儿办好。” 秦小满点点头:“你再练练,明儿一早就得送东家了。” “是。” 少年郎精力充沛,又觉得驾牛车威风,不觉得这是干什么粗累活儿,巴不得多驾牛车转几趟。 家里一口气招了两个小长工,看似年纪不大做不得什么,实则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什么都干的来,且还勤劳。 一下子多了两个劳力料理着琐碎的家事,倒是真的好支应的多了。 早上大壮把杜衡送到县城以后就自己赶着牛车回来,归家以后就去地里做事,芹哥儿便在家里洗衣裳做饭,喂喂牲口割点草,把先前小满做的事情都给包圆儿了。 孙东梅过来的时候,跟小满在堂屋里磕着炒熟的南瓜子,羡慕的她直点头: “到底做了东家,现在又有人伺候,家里的地也有人管,简直赶上地主老爷家了都。我昨儿还跟你大哥说,而下多挣点钱在手上,以后也送孩子读书去。” “若是能有点出息,多好啊。” 秦小满道:“读书可累了,我瞧着是不比种庄稼容易多少,大嫂瞧杜衡虽进了白榕书院读书,一年光学费就要十两银子,这鸡都还没起就赶着去县城了。” 他不免嘀咕,睡的正热乎,自个儿早醒晚醒反正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个。 孙东梅听闻这头也直咂舌:“这么多的银子可不好供。” 秦小满拍了拍衣脚:“我啊,就等着赶紧把孩子生了,出了月子早点再寻点出路,不然还真供不起。哎,这学费是花了不少,我却连书院大门都没去见过。” “杜衡没说带你去看啊?” “说我身子重,不让去呗。” 孙东梅开了句玩笑:“你可盯紧些,书生好多风流性子,可别让你们家杜衡学坏了。” “怎么会。” 说谈了几句,两人又说到了秦岸的婚事上。 “二弟想跟崔姑娘好,娘不答应,二弟说娘既怕他们拖累了家里,那就分家各自过。” 秦小满听这话挑起眉毛:“那二叔不跳起来打人啊?” 孙东梅笑道:“没有,这兄弟多的人家都成家以后多数都是要分家的,倒也没什么。” 秦小满应了一声,分了家其实也好,他们二叔家他还是晓得的。 李晚菊偏疼老幺,长子又总是会多得些关注,可怜了他二哥这么多年一直在中间不得多疼的过着。 过了些日子,杜衡也逐渐的习惯了这般的读书日子。 且随着天气变暖和,就更能适应早起去书院了。 四月初时,他跟秦之枫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嘴去州府讲学的向夫子回书院了,喊他得空的时候可以跟他一起前去求教向夫子学问的事情。 杜衡自是欣然答应,他们课室的学生也都在虚心的四处求教于夫子学问,为着书院的测考在做准备。 不过说起向夫子回书院了,杜衡倒是想起穆惕先前说要引荐他给向夫子的事情,不晓得有没有眉目。 然则杜衡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音讯,他知穆惕学业拔尖儿,抄手走廊上多见他的文章见解,且年岁同他相差不多而今已是举人,又是六艺馆的馆长,平素里很是忙碌少能见着。 再次见到穆惕的时候是向夫子回书院后的第三日,穆惕笑问他今日带没带腌菜来,他母亲大人又不辞辛劳下厨给他亲自烧菜了。 两人一道前去食堂吃了饭,穆惕没提引荐一事,给了杜衡不少关于书院测考的书料。 杜衡心中便有了个底,看来是穆惕已经替他开过了口,结果便是他还得老实前去测考。 他心里倒也没有因此灰心或者失落,毕竟向夫子看不上他也不多奇怪。 “五月测考,时间不多了,好生准备。若是能考过,就都好了。” 临走的时候穆惕拍了拍杜衡的肩。 杜衡觉得有些奇怪,穆惕言语之间倒是让他觉着书院测考是真的很难,他收紧了穆惕给的书料,心里不免也生出一丝担忧来。 不过日子还是在平静之中过着,许是尾室没有几个学生,且大家现下都只有一个目标,也没有精力去过多的关注旁的事情,总之都挺融洽。 但是杜衡唯有一点不适从的地方便是他有时候和秦之枫一道吃饭,他家里那个小表弟会跟着送饭来,先时还不多与他接触,后头也不晓得是自来熟还是见面多了就觉得十分熟悉,总唤着他表哥。 杜衡受不得那种小哥儿黏黏糊糊的叫人,总也躲着。 然则那小哥儿连秦之枫那种闷葫芦都缠的住不嫌无趣,全然像是不知他在刻意避着他一般,有时候单见着他也亲亲热热的喊上来,实有些让人生烦。 很快到了五月里,杜衡告诉秦小满初六的时候他要参加书院里一次重要的考试。 秦小满也很懂事,让他初四的时候就不回家了,否则初五一早上起那么早又奔波到书院再考定然状态不佳,让他在书院里住一晚上。 杜衡也很把这回的考试放在心上,也就答应了下来,秦之枫在书院里有卧寝之地,但他不如何在书院睡,说是可以把床借他用,倒是也方便。 四日一早,秦小满从床上笨重的爬起来时,身旁杜衡睡的位置早已经凉下了。 他打了个哈欠,芹哥儿也烧好了早食,进来扶他起身。 现在他的肚子已经非常大,行动都有点不便,幸好是就要生了,再挺着肚子他都快恼了。 他看着芹哥儿,忽然想起来:“昨儿不是让你回家了吗,夜里在家里歇下,怎的今早上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人伺候主子不敢疏忽,主子能准许小人在家里住一夜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秦小满也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小长工的自觉和懂事,穿好衣服出门去,他一眼瞧见院子里有一只瘦瘦的鸡:“这哪儿来的?” 芹哥儿笑着道:“这是小人家里让捉来给公子补身体的。” “你家也太客气了些。” 秦小满摸着自己的肚子,现在孩子大了可不敢乱补,到时候生孩子会遭罪。 不过他还是指挥着芹哥儿把鸡给宰了,炖了两半只整的。 下午,秦小满抱着捆的严实的鸡汤和半只鸡坐着牛车,让大壮送他去了一趟县城。 虽说杜衡都在白榕书院里读了一阵子的书了,他却还一回都没去过,杜衡倒是也常跟他说等孩子生了就带他过来看看。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3节 这回过来不单是为了送点好吃的,也是在孩子出生前来看一眼书院,让小崽子也认认路。 而下头一次见到白榕书院的大门,听着杜衡同他讲的书院里头的情景,秦小满越发觉得这到未有太过出彩的大门与众不同起来。 刚过了些下学的时间,书院里断续走出些青衣书生,秦小满远远的在书院外下了马车,他不晓得杜衡这会儿在哪儿。 招手同大壮道:“东家的课室在尾室,你找着过去把鸡汤送给东家。” “主子特地过来,作何不一道送进去,见着了东家也能一起说说话儿不是。” 秦小满道:“我就是想给他亲自送来,且不说我挺着个大肚子进去引得别人观看议论,他见着了我又担心,明儿还考试呢。待会儿拐道去我堂叔家里一趟。” “是。” 大壮应了一声正要进去,秦小满忽而又喊住了人:“慢着。” “杜衡表哥,你就随我一同去吧,现在天气暖和沱柳池边喂锦鲤可好玩儿了。” “我没空,明儿还考试。” “表哥就是想拒我,之枫表哥和你一个书院都没听说有考试呢。” “表哥你就陪我去一会儿嘛,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真没空闲,你叫堂兄陪你。” “表哥赶我也就罢了,请我吃个糖人儿我就走,这总行了吧?” 秦小满远瞧着杜衡从书院里出来,身旁黏着个脸生的哥儿,相貌十分娇俏,不晓得凑在杜衡跟前在说些什么。 不等他惊诧,他就见着那哥儿竟然缠住了杜衡的胳膊。 秦小满怔在了原地,脑子一下就浆糊了。 乡亲们茶余饭后说谈的陈世美之谈顿时从脑子里一跃而过。 他叠着眉毛,那人他可从来没有听杜衡谈起过。 说什么不让他来书院接他,莫非还真是为了自己避开见到那哥儿? 确实很像娇养让男子喜欢的公子哥儿.......和杜衡站在一起还真有点郎才女貌的意思。 秦小满后退了一步,背过了身体不去看人,他乱的很,抿了抿唇,好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大壮,回.....” 回字未曾说完,秦小满眉头一紧,回字唤醒了他。 回什么回,他们不才是正头夫妻嘛! 他一把拎过大壮手里的鸡汤,大着步子往那边去:“杜衡!” 第64章 “嗯?你要吃什么, 我给你买呗。你缠着他也没用,他的钱都在我这儿。” 林泯正抱着杜衡的胳膊撒娇一般来回摇晃,闹的杜衡不得安生,见着杜衡蹙起眉毛, 未曾见好就收, 反当是以为杜衡拿他没法子要妥协。 直到一道不多友善的声音给插了进来。 “小满?你怎么来了?” 没等林泯开口, 他先听见了身旁杜衡的声音。 “咋的, 我还来不得不成?搅合了你们俩的好事儿?” “你这说的哪里的话。” 杜衡闻声赶紧攘开了林泯上前去要扶住秦小满,然则人没搀上反倒是怀里塞进来了个食盒。 “你躲一边去, 我先同他说话呢。” 杜衡抱着食盒, 看着凶巴巴的秦小满, 欲要开口再受到严厉的眼神警告后,闭上了嘴。 林泯看着挺着个大肚子还气势汹汹的人, 他早就跟周挽清打听过了秦小满, 旁的没如何留心, 反正是记住了他生于乡野,性子莽直。 今日一见不单如此,还觉得这哥儿生的高大粗鄙, 相貌平庸。 实在是想不明白杜衡一个资貌如此出众的人怎就匹配了这般的乡野哥儿, 一个大男人银钱竟然受他管辖, 且还被呼来喝去。 他多愁善感的为杜衡的命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便是小满哥吧, 我叫林泯, 是之枫表哥的弟弟。” 秦小满把杜衡拦在自己身后,面朝着比他矮了小半个脑袋的林泯。 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哥儿,一言一行之间皆是像在撒娇, 秦小满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问道:“是小堂叔娘家的亲戚?” “正是呢。” “远房亲戚吧?” “是了。” 秦小满挑起眉毛:“我说怎么没见过你这么个身子骨不好的表弟。” 林泯连忙道:“我没有身子不好。” “啊?没有吗?我方才见你路都撑着走不稳跟条水蛇一样缠着我相公, 我还以为你身子骨儿不行呢。” 秦小满反问:“既是没有身子骨不好,那你抓着我相公的胳膊做什么?” 林泯脸色微变,没想到这人嘴皮子那么凶。 他可怜巴巴的解释道:“先时秦府里送饭过来给之枫表哥和杜衡哥,我来见之枫哥的时候替府里送过几回。杜衡哥为人宽厚,待我又好,我素日在家中也喜欢读几本书,有不懂的地方就想问问杜衡哥。” “我很仰慕有学问的人。” “不晓得这是不是让小满哥误会了?你千万别生杜衡哥的气,我给你赔不是就是了。” 说着还委屈的看了一眼杜衡,林泯拿捏着分寸,一口一个哥哥的,到底是兄妹情谊还是旁的别的心思也说不清楚。 进可攻,若是杜衡有意思,两人也就可以眉来眼去了;退可守,若是人家没意思,他也能说自己是把杜衡当表哥看待,别人误会那就是你心思龌龊了。 小满不晓得什么叫绿茶,也不晓得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功夫,只觉得这哥儿矫揉造作,他回头看了一眼杜衡:“是吗?” 杜衡睁大了双眼,连忙摇头。 秦小满也没表露信不信,他盯着林泯: “确实,我相公历来待人温和,既然他待你不错,你又还挺喜欢问他诗词的,这么大街上缠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叫不知道的人看去了还以为你不守妇道呢。要不然不如嫁给过来给他做小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个够。” “反正他在家里也伺候我,你嫁给他做小以后,那就有两个人伺候我了。这平素里他烧饭,你就给我端茶倒水洗脚。我也不是那起子小气的人,定然允许你问他诗词,这么两厢周全,也皆大欢喜嘛。” 说着面上还逐渐露出了兴奋之色,似是越想越觉得划算一般,吓的林泯脸一白,往后头退了两步去,干笑着:“小满哥你真会说笑,我,我并没有这份心思。” “啊?你不愿意啊?那你一开始怎么想的,晓得人都成亲了还这般热切的贴上去,莫非是一点名分都不要的?啊呀!你这,城里人也真是太开明了!” 林泯被说的不晓得如何应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杜衡。 “你以后也别来邀我做什么了,引人误会,我们之间不过只是见过两回打了个照面,你一个哥儿还得注意与人的距离,要是之枫堂兄知道了怕也是不周。” “杜衡哥怎也这么想?我只是把杜衡哥当做兄长看待而已,且也平素交际不多,你们夫妻俩怎的如此?” 林泯眼见杜衡这般,换了说辞,埋怨起人来,他一眼瞥见从书院出来的秦之枫。 他赶紧快步跑了过去,步子都凌乱了,求救一般:“表哥!” 秦小满见着一头栽进了秦之枫怀里的人,跟街上做杂耍变脸的一个样,方才还笑嘻嘻的,这朝见着了秦之枫就柔弱的要哭出来,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好端端的哭什么?” “小满哥说让我给杜衡表哥做小,吓着泯儿了。” 秦之枫闻言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两口子,秦小满听闻这话心下冷笑了一声:“我就开个玩笑,泯哥儿说他喜欢有学问的人,我就问他多喜欢,要是给有学问的人做小愿不愿意,瞧这不会还当真了吧?” 话毕又道:“方才我来见着泯哥儿拉着杜衡,我还以为杜衡背着我在县城里找了个狐狸精呢,原来是堂哥的老相好,差点就误会了。” “既然误会解开了,我就跟杜衡先走了。” 言罢,不等人说什么,秦小满便扯着杜衡往一头去了。 “表哥!” 林泯见着秦之枫冲秦小满点点头,并没有替他做主说什么,且还被秦小满骂了一句狐狸精,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这么欺负我,你怎的也不帮我说话?” 秦之枫道:“同龄兄弟姐妹之间拌嘴两句是常理,我和之文也有说嘴两句的时候,再者小满没读过多少书,从小在乡野长大说话也直,你别放在心上。” 林泯咬碎了牙,看着秦之枫要回府,连忙就跟着前去。 这头告状不成,他不信还去不了周挽清那告状了。 “小堂叔很是喜欢那哥儿,怕是有意挑选的儿媳,你方才当着堂兄这么说,堂兄会不会多心?” 秦小满道:“我就是晓得堂叔一家待我不错,那哥儿的秉性可不见得是个好儿媳,我说那话也不过是给堂哥提个醒。” 话毕,秦小满顿住步子,他瞪了杜衡一眼:“开口反倒是责备起我说话不中听了,人家可说你待他好的很。怎么个好法?送吃送喝,还是牵着搂着?” “你不同我细细说说?就不解释解释?!” 杜衡也是冤枉:“我没.....” “我才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说!” “......” 看着真闭上了嘴的人,秦小满鼓着眼睛:“我不听你还真就不说了?” 杜衡抿了抿嘴,见着秦小满伸手捂住了耳朵,压着眸子一脸的气相。 “你耳朵都给堵住了,我要是说了你也听不见。” 秦小满翘起了一根手指,杜衡笑了起来。 他伸手把秦小满的手拿开:“那哥儿总是痴缠,又拿着亲戚说事儿,我也烦恼,今天幸好是你来了,不然我还真脱不了身。我夫郎大杀四方,我也只得躲在身后呐喊助威了。” 秦小满闭着嘴没应话,小脸儿还给垮着。 杜衡伸手捏住了他的手:“真半点逾距都没有,我素日都想避着他,却总来烦人,他身上的脂粉味道我一点都闻不惯,嗅着直想喷嚏。” 见着秦小满依旧无动于衷,杜衡又道:“我心里头只有你,旁人鼻子眼睛我都没有清楚看过。” 他拉着人说了好一通软话,秦小满听的有些招架不住:“得了,得了,吃饭吧,给你带了鸡汤不信还堵不住你的嘴。素日里还害臊,这在大街上倒是都能油嘴滑舌了。怪不得人家巴巴儿来缠着你,说话那么好听,可不让人家心花怒放嘛。”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4节 杜衡道:“我没同他说过两句话,他面皮好似面团做的一般,不理睬他也能缠着。” 秦小满怕就怕有人不要脸皮的去缠着杜衡,殊不知自己就是把人给缠来的,要是旁人也故技重施,那把人缠走了岂不是亏的哭昏在茅房。 两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五月的天气已经暖和了,鸡汤还暖和着,揭开盖子杜衡便夸了句:“真香!” 杜衡盛了一勺往秦小满嘴边送:“你先喝。” “家里还有,我回家再吃,你吃就是。” 秦小满交叠着两条胳膊,看着杜衡白净的脸,他道:“幸而是你跟那小狐狸没什么。” 杜衡捏着汤勺:“怎么了?要是真有点勾当你是不是要伤心哭了?” “你想得倒美!” 先前乍然撞见那狐狸精缠着杜衡的时候,他也脑子一糊,不过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是他来纠缠你,那我就把他斥退,是你在外头卖弄风流引人痴缠,那我就回去告诉二叔还有堂叔。” 杜衡闻言笑了一声,他摸了摸秦小满的脑袋:“你这是吓唬我吗?” “谁吓唬你,我说的可是实话!” 秦小满仰着脖子:“虽说当初带你回家,我一开始是想着用强来着,不过后头你也自愿留下来过日子,那就是你情我愿了。这才成亲个一两年就招蜂引蝶,那说明品性不好,不就是该打嘛!” 杜衡觉得说的非常有理,应声:“你只管放心,我决计不会有旁的心思。” 今时今日的一切他都是借着小满的人脉以及家业才得到的,若是没有小满一力的支撑和帮扶,他许是还在哪儿讨饭。 吃着人的软饭还卖弄风流,他是不可能做的出这般事情来的。 “我只想着你和孩子,早些考出点功名出人头地,以此也能让你更孩子的日子好过些。旁的再没心思去想。” 秦小满推了推食盒:“别光顾着说了,快吃吧,待会儿鸡汤都该凉了。” “我吃完了就送你回家去。” “不用,大壮送我前来的,我坐着牛车回去就是了,你再回去折腾做什么。吃了饭就回书院去吧,用不着那么麻烦。” 两厢争了一会儿,杜衡败下阵来。 吃了鸡汤,杜衡领着秦小满一起前去旁头的书坊里买了一点新的笔墨,一直把秦小满送到了城门口他才返回书院。 秦小满坐在牛车上朝着杜衡挥了挥手,看着城门在眼中消失。 他摸着肚子,微微吐了口气儿,还说去他堂叔家一趟,谢一声照顾杜衡的事情,不过今儿出了这档子的事儿,那小狐狸精缠着秦之枫肯定也去了秦家。 到时候他要过去,指不准儿又还闹腾。 本是纯心给杜衡送盏子鸡汤,没成想还碰到这样的事,这一天天的烦心事儿,要愁着挣钱供着杜衡,还得防着那些贼心小妖精,可是够累人的。 哐的一声闷响,坐在板车上的小满不由得随着阻力往后头倒,他眼疾手快赶紧抓住了挡板才没掉下去,不过身体也被颠了一下。 “你怎么赶车的啊!?我们主子身怀六甲,你撞坏了赔的起嘛!” 秦小满从板车上慢腾腾的爬起来,这才发现是迎面拉着货的牛车撞着了他们的牛车。 驾车的是个老汉,眼见着撞了旁人,赶忙跳了车:“对不住,今儿这牛没吃多少草料使性子,不小心就撞上旁人的牛车了。夫郎身子没事吧?” 秦小满扶着自己的腰,刚才被震了一下有些疼,而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碍,便道:“无妨。” “大壮,回吧。” 回去的路上大壮赶着牛车是愈发的小心,见着迎面有牛车来了,老远的就开始避让着。 次日,杜衡难得的多睡了一会儿,先在书院里吃了个早食,考试是在卯时末。 这回的考生一共有五十余号人,白榕书院占地宽广,书院里头时也有考试,为此还有号房,不仅平素里考试方便,也可以让学生提前适应一番乡试的环境。 杜衡早早的就进了号房里,等着分发考题下来。 书院的测考终归不是朝廷的大考,也不会考许多场次那么繁杂,一场就一张考题。 待着考题到手,杜衡扫了一眼,虽考题独一张,但是题量还不少,且不像是童考一般都是些显而易见光靠读背就能斩获百分之八十题目的基础知识了。 原本简单的诗词考题,也不再是你蒙我填的把戏, 童试上的诗词是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段,许是考题出上文,你补下文这种考法,这回是直接给了一个题目,让做一首对仗工整的诗词。 再者就是考策论,一连好几道题目。 杜衡看了看题目,几长排叽里咕噜的叙述,提取中心思想后问的是朝廷若是趋于改朝换代之间,朝中势力明暗交织,此时有一方豪强给你伸来橄榄枝,你当如何自处。 他提着笔,看似是问怎么拒绝站队,实则就是要答为官立世之道。 再有一道题也挺有意思,说是若书生家境寒微,同窗僚友皆是富贵之人,又当如何自处。 杜衡摸着下巴,他感觉这题目好像是特地给他出的一样,不过他也只是这么想想。 这题出的还挺有水准,毕竟前来应考的求学之人大部分是条件不错的,要他们装做穷人设身处地去想这个问题说不定还挺为难他们的。 他先写了诗词,洋洋洒洒的开始答写诸多的论述题,这论述题又不要求写长篇大论,多是限制于两三百字写完,倒是让人有点束手束脚。 这头是井然有序的答考着,杜衡却是全然不知家里此时已经乱开了锅。 秦小满清早上天还灰蒙蒙的,躺在床间顿觉身子有些不适,隐隐一股痛觉传出,他在睡梦之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被疼醒才晓得是真疼。 赶紧叫了芹哥儿去请接生婆来,一刻钟后人到了,跟着来的还有孙东梅。 接生婆看了小满的身子,确信他是要生了,可孩子在肚子里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秦小满听闻是要生了,他不解道:“这不是还没到产期吗?” “像是受了惊,被冲撞到了。” 秦小满哀嚎:“昨儿确实是在牛车上被人撞了下车受了颠簸。” 他像是安抚孩子一样摸了摸肚子:“你这崽子,昨儿没见得发脾气,怎的今天才想起发作,未免气性延的也太长了些。” “这么干等着怕是不行,不能就叫孕夫如此,疼不说,到时候孩子都被憋死在肚子里了。得去请大夫来施针催产!” 秦小满一听这头就慌了:“啊!那快快去请崔大夫来!” 孙东梅没有生过孩子,但也见过家里的生,连忙张罗着去烧了热水。 “这怕是得赶紧去把杜衡给喊回来啊,生孩子这么要紧的事情。” 李晚菊听到风声说秦小满要生了,也难得的跑了过来瞧了一眼。 “生孩子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想当初我生老大的时候还在地里忙活呢,孩子还给在地里生的,能在家里生都好的很了。” “杜衡回来又能咋样嘛,还不是搁门口干着急,啥忙也帮不上。” 孙东梅晓得村野人户生孩子大伙儿不会像城里人管的那么细心周到,可见着小满半天生不下来,这鬼门关走一遭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个好歹,这不是要叫人家抱憾终身嘛。 “还是喊回来吧,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也有人做主。” 不等李晚菊开口,孙东梅便叫大壮赶着去县城里把杜衡接回家里来。 秦小满躺着床上叫唤,身体疼也就罢了,迟迟见不着孩子生出来,他不免也心生忧虑。 当年他小爹就是生孩子,家里乱糟糟的一整个下午,他孩子院子里跑来跳去,想着就要见到小弟弟了心里满是欢喜,结果左等右等心都等烦厌了,一回又一回的去问怎么还没好。 一直煎熬到了晚上,最后没等着抱抱小弟弟,反倒是见他爹抹眼冲进了产房,他也不记得是谁同他说了一句你小爹没了。 那会子年纪不多大,尚且还不多晓得没了是什么意思,只看见他爹都哭了,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恐惧来。 想到他小爹的遭遇,如何能不让他害怕。 “陈婆,我这是难产了吗?” 他咬牙忍着疼问了一句接生婆。 “哥儿别害怕,生孩子是场力气活儿,有的是人生个大半天呢,你这才好一会儿,别急。” 秦小满也不晓得这是宽慰的话还是实话,许是这头也问不出什么实诚话来,他同一直在给他擦汗急的两眼发红的芹哥儿道:“你,你去叫大壮跑一趟,我想见东家。” 芹哥儿哄着眼呜咽道:“大嫂子已经叫大壮去县城了,他牛车驾的快,腿脚也利索,肯定很快就回来了,主子放心生孩子就是。” 大壮火急火燎的赶着白榕书院的时候,刚到午时下学的时间,他想径直进去找杜衡,却被门房给拦在了外头:“尾室的学生今日在测考,闲杂人在考试结束以前不能进书院去,书院里过于喧杂会影响考试的。” 大壮着急道:“这不都到下学时间了吗?家中有急事需要东家做主,还请行个方便。” “我说的那是上头交待下来的,又不是我存心不让你进去,小兄弟又何苦为难咱一个看门的。” 大壮正急的不知该如何,忽而一道熟悉温润的声音落进了耳朵里:“你如何过来了?可是小满叫你来接我的?” 杜衡考完试正巧出来,书院准许提前交卷,他早早答完了题目,左右都已经落笔在考卷上也不能在涂改影响美观,索性就提前交了出来。 没想到一出门来就见着了自家的长工。 大壮见着杜衡,喜从天降,赶忙引着杜衡到了旁侧道:“主子要生了,家里差小人赶紧过来接东家回去!” 杜衡心中一慌:“快,快,牛车在哪儿!” 大壮赶紧带杜衡过去,白榕书院外头宽敞洁净,素日里为了不让牛过去乱拉,一般远远的就停下杜衡步行过去。 今儿大壮慌了神,把牛车都赶到了快门口。 杜衡也没多说什么,心系着小满,赶紧上了牛车去,连在院门口喊他的同窗都没看见。 “这杜衡怎的上了辆牛车?” “还说问他今日题答的如何,如此早的就出了考场。” “话说他是谁家的子弟呢?” “倒是正没问过。” 两个尾室的书生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才离去。 杜衡一路上询问了细则,越听心中越是无主,从未曾觉得路上的行程如此煎熬过。 匆匆忙忙到家里时,院子里已经团着好些人了,自家的亲戚,还有邻里乡亲,见着杜衡回来赶忙都迎上去七嘴八舌的说上两句。 杜衡从马车上下来,趔趄还没站稳之际,忽而屋里传出了一声婴儿啼哭,诸人下意识的噤了声,回头看向了产房。 “哎呀,这孩子当真是怯生生的,非得是两个爹都到身旁了这才敢降生,否则还怕着咧。” 不晓得谁这么说了一声,倒是让本惊险的生产听的让人心里慰贴不少。 杜衡脸上浮起笑容,连忙甩着袖子一生青衫跑进了产房里。 “小满,我回来了。” 杜衡进了产房,说话都不敢大声,只怕惊扰了满哥儿,见着出了许多汗而虚脱的人,心里更是心疼。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5节 秦小满瞧见杜衡,连忙伸出了手,待着手心手背都被握进了手心,他心中才安稳下来,像是被定住了神一般,旋即道:“可疼死我了。” “苦了你了。” 杜衡连忙从身上抽出手巾给他擦了擦汗。 “快看看孩子。” 稳婆把包好的小家伙抱了过来,笑眯眯道:“是个小哥儿,很是乖巧呢。” “真是哥儿吗?可做了好些衣裳都是给哥儿穿的。” 杜衡有些不确信的问了一句。 “是。” 杜衡喜笑颜开,轻轻的把孩子接了过来,瞧了一眼后抱到了秦小满的跟前,让他看看,小孩子十分娇嫩脆弱,很小一只。 “这小家伙也太轻了,怕是只有五斤重。” “哥儿总是比男孩子要轻些。” 秦小满抱着孩子隔着襁褓贴了贴,自己费心费力生下来的那份喜欢也只有自己晓得了。 杜衡也很想在抱抱孩子和小满,自知以后多的是机会,先周全了家里来帮忙的人。 给了接生婆和大夫不少喜钱,又出门答谢了旁的亲戚乡亲。 李晚菊本想还嘲讽一句折腾半天只生了个哥儿,结果发现杜衡还欢喜的很,同着众人说一早便商量想要个哥儿,求子得子到时候百日宴大家定要来吃喜酒。 她也不好再多言,瞧着诸人恭贺着,水芹菜从家里拿出了一包散糖果发给大伙儿,院子里一派欢喜。 第65章 夜里小家伙醒了一次, 呜咽着哭,声音小小的像只小奶猫。 杜衡手忙脚乱的给喂了一点一直温着的羊奶。 小家伙没吃两口就吃饱了,在襁褓里安静了一会儿,睁着眼睛看着温黄油灯下抱着他的人, 微微张了张嘴巴, 好似精力短的让人吃惊, 没多会儿又给睡了过去。 杜衡看着浅睡下的小家伙, 身体粉嫩嫩的,比预产期要早了大半月, 但也已经有九个月了, 是足月生产的孩子。 可小家伙体重轻, 身子也弱,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先时怀起的时候母体生病影响到了他。 不论如何, 健康生产下来他就放下了心, 体格弱, 好生养着就是。 “好了,你可别再抱着孩子摇了,这才那么一点儿你就给他习惯了要抱着哄才能睡, 以后半夜醒了都得起来抱着哄。” 产后虚弱, 秦小满额头感觉有些招风, 带了一块厚实防风的抹额, 他拍了拍床:“把孩子放床上, 让他习惯再床上入睡。” “我头一个孩子,还是盼着来的哥儿,抱着哄哄也无妨。” 杜衡抱着孩子偏着脑袋在小宝儿的襁褓上蹭来蹭去不肯撒手。 “得了, 以后还少得了你抱嘛, 说要紧事儿。” 杜衡这才把崽子轻轻放到了秦小满的身侧去:“怎么了?” 秦小满拍了杜衡的手一下:“你这是高兴傻了不成, 你儿子吃白菜就长大了啊?哥儿可喂不了孩子,是牵头羊回来喂羊奶,还是请个奶娘,总得是要早点定下。这孩子可半日都断不得吃食的。” 杜衡恍然:“是,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你觉得是请奶娘好还是牵头羊?” 旁的事情他还能做主,主要是自己这事儿真没经验。 “我听大嫂说咱们村尾的曾家娘子前不久才生了个女儿,明儿让芹哥儿跑一趟去问问,若是愿意就请奶娘,人家要是不愿意,也就只有牵羊了。” 奶娘也不好找,首先得才生产不久的,其次也要你情我愿的,毕竟只是乡户人家,又不是给县城里的大户做奶娘,钱给的自然不如县城,有些人是不肯的。 若是能请到奶娘那倒是比光喂羊奶好,再者就算请了奶娘,偶时也能找买点羊奶回来给孩子吃。 “行,依你的。” 秦小满道:“这事儿倒是用不着你费心什么,我也就是说给你听让你晓得而已,要紧的还是你给孩子取个名字才是。” 说起这茬儿,杜衡连忙去书桌前取了个小本子来,他翻开给秦小满:“别的不说,但这事儿我早就预备了,闲暇之时我想着的名字都给留记了下来,你看看喜欢哪个?” “小家伙出生的日子好,恰好比立夏早一日。我听人说素闲平庸的名字更好养活些,不如也取个好唤一点的名儿?” 秦小满偏头:“立夏?” “我想着的是承意,秉承心意。” 秦小满瞧了两眼他记在本子上的名儿,那都是些文绉绉的诗词,从中择选的字,杜衡说的这个听着也好听。 左右他是没什么文采的,其实讲究不多,只要不是随随便便的拿着菜蔬瓜果做名儿,一应都行。 “好,就唤这个吧。” 小崽子生的是时候,杜衡方才考完试又遇上休沐,足在家里能待个两三日。 家里新添丁,杜衡先把消息逐一递给了亲戚,家里的雇农听说了消息隔日就陆续送了礼品上门来恭贺,这个季节里没赶上秋收,家里也没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鸡蛋,应季的水果以及自家养的家禽。 除却雇农,家里亲近些的亲戚也都送了家禽前来,秦雄昨儿出了门,今天回来就急慌慌的过来看小孙子了。 又带了几大块肉。 稀奇的是秦小竹也恰好在村里,提了两只鸡过来看了看侄儿。 左右这两日家里就没少过来人,杜衡一头要应客,一头教着芹哥儿如何做些月子餐。 平素里鸡汤,鲜肉汤,红糖醪糟蛋流水一般送到秦小满跟前去。 秦小满瞧着之前怀着孩子大起来的肚子慢慢消了下去,日日里又大补着,生孩子那点亏空补了起来,很快就又能活蹦乱跳。 杜衡不准他出门晃荡,需得老实养满一个月,他闲屋里烦闷,也就只有整日抱着承意在屋子里扭来扭去。 欢庆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的快,两三日的休沐比先时任何一回的休沐都感觉要过得要快要充实,翌日要回书院去,早该歇息下的杜衡在屋里抱着承意迟迟都不想下榻。 “承意也太贪睡了些,这白日睡,夜里也睡,像是总睡不够一般。” 秦小满道:“孩子小就是这样的,等大些能下地跑了你叫他睡都保管不肯。” “倒是你,赶紧睡了明儿上书院。” 他把孩子抱了过来,而下秦小满坐在月子,孩子又在床上睡,小床睡不下三个人,杜衡就在窗边的榻子上休息。 五月的天倒是不冷,就是入夏的老毛病又来了,蚊虫之声不绝。 榻子没有蚊帐,又不敢在屋里点艾草香和插放味道大的要夜香木,只怕熏着了孩子。 倒是大壮和芹哥儿单独有睡的地儿还能点一卷家里自制的蚊烟。 “要不然你去别的屋子睡吧,我让芹哥儿给你把屋子熏过你再睡,你不是最怕蚊虫了吗?” 秦小满抱着孩子躺下,忽而又想起这事儿。 “不碍事,我就在这头陪着孩子睡。” 看着平躺在床上摇着扇子一脸慈父笑意的人,秦小满不免嘀咕了句:“你这人。” 杜衡打着蒲扇,交待道:“我明儿回了书院,你可别趁着我不在家里就又跑出去了,而下虽是觉得身子没什么,要是吹了风受了冷,以后可会留下老毛病。” “我知道了,你都提着我耳朵说了八百遍,我能不记得嘛。再有什么,我也出了月子再做。” 杜衡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翌日,天还没亮杜衡照旧去了书院里,几日没到书院不免又有点生分了,他进了尾室里,心中这才有些惴惴的。 承意出生,他这两日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一点都没想考试结果的事情,这朝才忧心起这事儿。 要是没过的话,那可就很丢脸面了,丢脸事儿小,只是糟蹋了秦知闫一番费力的周全。 课室里的其余几名书生也一样坐立不安,不过谁也没开口,取出了书本心不在焉的翻着。 不过一炷香后,素日里教导几人的王夫子走进来,他握着一卷书文:“此次的测考成绩出来了,你们几人且仔细听着往后的去处。” 听闻这话,几人皆是正襟危坐。 杜衡合上桌上的书页,静望向台上的王夫子。 只听:“平有天,前去十二课室听学;乔迎文,前去十五课室听学。” 独念了两个名字,王夫子就收起了书文,剩余的包括杜衡在内的三人殷切的看向了王夫子,倒是不等杜衡开口,余下的人就先行问道:“夫子,那我们呢?” “没有念到名字安排去处的就要明年继续努力了,可离书院明年再来考,也可以留在此处继续听学。” 已经第三回 落榜的张需浑身像是断了力一样的垂到了桌上,杜衡也是久久有些无法回神。 按道理说不应该啊,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王夫子忽而敲了敲他的桌面:“杜衡,你的课室尚未分出来,现在你前去第六课室一趟。” 杜衡虽是闹不明白作何自己就没给分课室,莫不是成绩过了书院的门槛,但是没有夫子看重挑过去? 他不甚了解书院这些事,不过也浅松了口气,好在是考过了的。 “别愣着了,现在就去吧。” “是。” 杜衡起身给王夫子行了个礼,他整了整衣服,依言往六课室前去。 这当儿正是上课的时间,不过有一批新的学生看了成绩要入学,各个夫子都有事儿忙,余着学生在课室里读书。 杜衡一连见着好几个课室都没夫子在,待到六课室的时候倒是有夫子,且还是面熟之人,也便就是向夫子。 他微微吸了口气,愈发恭敬的敲了敲门。 正坐在案台前头的夫子看了一眼杜衡,他回头交待了一声学生自己读书,随后走了出来。 “跟着我来吧。” 杜衡不明所以,但也谨慎的跟在向夫子身后,到了夫子室里。 向夫子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考卷,杜衡眼尖儿,一眼扫着有些眼熟,瞟见上头的字迹便晓得了是自己的答卷。 “老夫还记得头一回见你是在书院外头,你前来寻看书摊儿,不巧那日未有。” 杜衡连忙行礼:“夫子好记性,那日学生不知先生是书院的夫子,多有失礼之处。” “你倒是不枉自己的一番上进与好学,童试一举取得了好成绩。” “若非是夫子施以书文注解供学生观览学习,学生又何来过考之喜。”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6节 向夫子见杜衡多番谦卑,倒是一如当初所见,他指着考卷道:“你是有天赋之人,这答卷也写得尚可。” “问若书生家境贫寒,同窗皆为富贵之人当如何自处?你答的端正,说若心中尚学便不会受外物所左右;又有志气,答今日之寒微只一时,若一心向学上进终改局面。” 向夫子看向杜衡:“却究竟也只是书面文章做的漂亮。” 杜衡看出了责备之意,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立马弓身拱手道:“昔日堂叔引我与教谕大人宴上,学生只当以为入县学求学,不知堂叔的安排。虽也自嘲身披绮锦也不过只撑须臾皮面,却也难拂长辈的周全与好意。” 向夫子闻言默了默,好似被说到了心坎儿上。 “而今书生浮躁,多是不用心求学而粉饰装点面子的心性,到头来害了自己一场,又苦了家中的费心抚养和期望。” 杜衡闻言就知道果然如此,没想到还真是因为教谕府上的一遇让老夫子对他心有成见了。 他听闻夫子为人秉持中正,原本在书院门口见着个讨要书文的穷书生,好心还给了自己的书稿,结果再次遇见竟然一身华丽的游走在官宦宴上,落在熟知底细的人身上怎么都像打肿脸充着胖子托人走后门的。 宴后又怕是又听见院长说书院要新进一名书生,本就瞧不上弄关系走后门的向夫子听后心中定然更是不快。 不过经此一事杜衡又一次明白,不管如何做,总有待你不满之人。 他拾掇的体面了,在乎这些虚表体面的人便对他满意高看一眼,然而那些不在乎外物之人便就看不过去。 总得来说,遵照内心才是最好的。 “夫子一片教诲之心,学生受教。” 随后杜衡便听见向夫子道:“而后就你到课室里来听学吧,明日行拜师礼。” 杜衡眼前一亮,可谓是柳暗花明。 高兴归高兴,他还没忘记规矩,连忙就同夫子行礼:“多谢夫子厚爱。” “你和你师兄穆惕是谈得来的,他也同老夫举荐过你。往后多同师兄学习,把心都放在正途上才是。” 杜衡自是连连应承。 从夫子室里出来,穆惕便同杜衡打了招呼。 “这朝可真真是同门师兄弟了,恭喜恭喜。” 杜衡脸上有笑意:“原还以为测考没过,不曾想竟然还有这般运气。” 穆惕笑道:“可非运气,是你通过了夫子的考验。原是你有院长的口信儿,能直接进课室学习的,只不过夫子早有收你做学生的想法,这才特地吩咐了一声,让你参与了测考。” 杜衡微有诧异:“竟是如此?” 穆惕点点头,他是在向夫子从州府回来的时候举荐杜衡就知道了这件事的,为此没有给杜衡肯定的答复,只叫他好好准备测考。 比起去旁的课室,他自然是更想杜衡也同他在一个师门之下。 杜衡心想好在是过了考试又解释了其中误会,不然就失去了拜个好夫子的机会。 “好了,我就不送你前去课室了。你回课室里把东西收拾了过来,我这阵子还忙着六艺馆的事情,下午再做一叙。” “穆师兄慢走。” 杜衡送走了穆惕,这才大着步子回了课室里,他心中愉悦,收拾着自己的书本。 其余两名同窗过几天的同砚已经去了别的课室里,现下课室里只有两个人了。 “杜衡,你这是要去哪儿?你不打算在书院继续读书了?” 上前来问的是连着三次都没过的张需。 “不,我还会继续在书院读书,这番已经分好了课室。” 张需面露惊讶,还以为三人是一样的:“分到了哪个课室?” 杜衡徐徐道:“六课室。” 闻言张需神色一变:“是向夫子的课室?!方才怎的都没听见王夫子宣布?” 原本只是羡慕杜衡也分到了课室,而下一听是向槐之的课室里,羡慕顿时就变成了妒忌。 自己一连来了三年都没过个测考,旁人比他晚来一口气就进了不说,竟然还去了六课室,他心里怎么能不气。 “听闻向夫子的课室就算过了测考也还要经过他老人家单独的问答,可别是搞错了。” 杜衡客气道:“方才已经前去问答过了,下午就能在六课室受学。” 张需脸色变了又变,半天后挤出来一句:“真是好福气。” 杜衡微微颔首以致意,虽说一起读书了快两个月,但是这个课室里的几个书生情义并不多深。 素日里各自埋头读书罢了,张需一到下学就跑的没了影儿,来往更是不多,杜衡宽慰了两句就收拾了东西去了六课室里。 有穆惕做介绍,杜衡很快就在课室里熟识下了,课室里另还有九名书生,大家都挺是和善客气。 下午夫子就前来讲学,比起在尾课室里受学,杜衡前来不过半日,一堂课下来本子上记录下来的要紧之处就足是尾室里五天的量。 可谓是收获颇丰,也难怪诸人铆足了劲儿都想进向夫子手底下。 下学后,杜衡提着书箱想赶紧回去告诉秦小满这个好消息,先前为了不让他担心没有说书院测考的事情,他只说了有个考试,而下不必细说,也能告诉他考试成绩不错得了夫子的夸奖。 “杜衡,我爹让你去家里一趟。” 方才出了书院,他就被秦之枫喊住:“听说你进了向夫子手底下,恭喜啊。” 杜衡微有惊讶,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旁人这件事,不晓得秦之枫如何晓得的。 路上秦之枫同杜衡道,此次书院招考来了五十余名书生,最后留下的只有二十个,而这二十个之中又只有一个进了六课室。 每年书院测考院里的学生都很关注,尤其关注着进六课室的书生。 杜衡听此,也颇为震撼,这不过是个书院,录取率还挺低,而进重点班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只是没想到向夫子只招了一个学生进课室,且竟还是他。 先时听穆惕说夫子赏识他,他原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杜衡,我果真没看错你这小子,真是了不得,进了向夫子的手底下,往后可就大有前程了。” 到府上,秦知闫就把杜衡喊了去,好一番夸赞。 “我往后定然细心学问上的事情,不负堂叔期望。” “好,好孩子。”秦知闫同下人招手:“把东西拿来。” “听说小满生了,是个哥儿?可取了名字没有?” 杜衡道:“取名叫承意。” “好名字,以后就是为人父母了。孩子新生,满哥儿又还在月子里,劳累你两头辛苦,又是照料家里又忙着学业,实在不易。” 下人抱上来两个礼盒子,秦知闫抬了抬下巴,让下人给杜衡:“这是家里给孩子准备的一点礼品和满哥儿养身子的药材,你拿回去就当是堂叔的一点心意。” “外在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把家里的一匹小棕驹牵回家去用,早上套上车也比牛跑的快些,你也能在家里多陪孩子一阵儿。” 闻言杜衡连忙起身拱手;“堂叔一片心意侄婿心领了,这些礼品自当带回去给孩子,只是马驹也太过贵重了些,堂叔万万使不得。” “这有什么,小马驹一匹,是家里的马产下的,无妨。堂叔又不是外人,怎的还客气起来了,就这么定下。” 杜衡几番相拒无用,回去的路上不光是提着个书箱,手上还多了一匹棕驹。 马儿虽不如家里的牛大,但是哼哧哼哧的甩着尾巴,又不是很大,正是活泼的时候。 杜衡有些怵这玩意儿,不敢上去骑,结果只得牵着走路回家去。 “真是堂叔送的?” 秦小满见着今日杜衡到了往时大家的时间里都不见人,正差了大壮要去找,结果先听见了马叫声。 “马驹可是贵重的东西,一匹就是这样没完全长大的也得是耕牛的两倍价格,堂叔未免也太大方了。” 杜衡拽着这马儿回来也有些累着了,他丢了把牛草给马儿吃,道:“堂叔给这马儿缘由还不少咧。” 一则是承意出生了,小堂叔又喜欢哥儿,就当给小孙子的生礼;二来他进了向夫子门下,秦知闫面上有光;再者还有一点是杜衡也没想到的。 也不晓得是谁跟秦知闫说了林泯的事情,说是林泯因着杜衡跟小满起了口角,小满受了气回家便提前生产了。 秦知闫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是想着补偿一二。 “倒是这也不完全冤枉了那小狐狸精去,就是不晓得谁说的。” 杜衡道:“听说堂叔不喜林泯这性子,怕是带坏了他儿子。小堂叔本还挺是喜爱林泯,受堂叔一劝也不喜他再到家里来。” 秦小满一听就乐呵了:“该,堂哥话少虽说当匹配个活泼些的,只是也不该这种品性的人。堂叔就之枫堂哥那么一个儿子,看的比什么都紧,晓得了那哥儿品行不端,肯定不乐意他再招惹自己儿子了。” 杜衡笑了笑:“得了,反正马儿是拉回来了。承意呢?今天还睡的多吗?有乖乖吃奶没?” “自己瞧去。”秦小满扯着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溜一圈儿了。 杜衡快着步子进屋,就见着屋里忽然多了个小摇床,芹哥儿正在轻轻摇着小床哄承意睡觉。 “可睡着了?” “刚刚睡着。” 杜衡上前去看了一眼,小家伙嘴上还垂着个小泡泡,跟条小鲤鱼一样。 他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心里满当当的。 “哪里来的小摇床呢?” 芹哥儿道:“是主子让大壮去木匠那儿定的,赶着做好了送来的。” 杜衡闻声修了修木头,闻着没有什么刺鼻的味道才放心:“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定小床了。” 芹哥儿道:“主子说东家夜里怕蚊虫,小公子睡在小床里也好安置床帐,东家就能在床上休息不怕蚊虫了。” 杜衡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正牵着小马驹在院子里的秦小满,嘴角微微翘起。 第66章 杜衡在窗边看秦小满, 见哥儿把马驹几圈就训的老实低着脑袋让他摸了,他不免觉得自己好似也行了。 寻摸着要是自己学会了骑马,到时候去书院可就快的多了,也不必像今天跟个冤大头一般有马不骑, 一路给牵着回来。 届时不仅不必再套车, 径直就能骑马进学, 半个多时辰就能到书院不说, 院里还有马厩,有地方管马儿。 他手又痒了起来, 突突出去又在家里人的协助下上了马, 原本想的倒挺是周全, 结果上了马又觉得是场不易学的活儿了。 大牲口要是心中对他无所惧怕,那骑着慢悠悠的走两圈慢慢也就适应了, 若是害怕那骑在马背上无疑是如芒在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7节 牲口是活的, 不像车具是死的, 它就是再温顺不过,却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一个状态。 指不准儿瞧见了颗草想去啃一口,忽而又甩一下脖子, 微小的一个动作也能吓的马背上的人一激灵。 杜衡在院子里骑了两圈, 后背都起了层汗。 他从马身上下来摆了摆手:“要尽快骑马去书院是不能了, 还是先驾车吧。” 秦小满笑了一声, 把马绳丢给了大壮:“你要这么快骑马去书院我还不放心呢, 黑灯瞎火的掉沟里都没人晓得。” 杜衡微叹了口气,想着穆惕还热情的邀请他去六艺馆做成员,他这点马术, 到时候上了马鬼哭狼嚎, 只怕把穆惕的脸也给丢个干净。 可真有够头疼的。 他悻悻回屋洗了个澡, 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在承意的小摇床边坐下,一头翻看今日课上记的要紧文段笔记,一头给孩子赶赶蚊子,轻轻摇一摇小床。 小摇床上头罩了个细网的帘帐,蚊虫飞不进去便就停留在蚊帐上头,若是一炷香没人来瞧,起码能见着十几只,黑压压的挂在蚊帐上。 乡野间的蚊虫又大咬人又毒,大人被咬了姑且起个大红疙瘩一两日才消,若是咬在了婴儿娇嫩的皮肤上胳膊怕是都得红上一大片。 杜衡轻轻摇着木床,小床像水波上的船儿一样晃荡,蚊虫便受到惊吓飞了起来。 这当儿秦小满便用一根竹条圈成的拍子,在屋檐下取几个蜘蛛网子套在竹圈里头,拿进屋来捉蚊子。 蜘蛛网上有粘性,竹条圈一扫而过蚊子粘在了网上就不多能再飞起来了,只肖那么一会儿竹拍子上就是好多只蚊虫。 “咱家的牲口多了,这屋子又离圈棚近,粪便里最容易长蚊子。” 像是污水潭,潮湿的废水沟,还有囤肥料的地儿蚊虫最是多的,时常从这般地方走过都能听见嗡嗡嗡的蚊虫声,那虫子都不再是零散一只一只的了,而是像蜂群一样,一网一网的盘旋着飞。 秦小满道:“一日就是打扫个七八遍牲口圈里也不能保持一直洁净着,长蚊子的地方一直在,那家里的蚊虫就会比别处的多。孩子要在干净向阳的屋子里住才长得好,我想着近来也没事儿,家里寻些木材出来,另盖个牲口棚,把牲口挪开到外头养。” 这样牛啊,马的都能养的离人稍远一些,家里也干净舒坦些。 反正家里现在人多,虎子也是能看家护院的大狗了,也不怕有贼想来偷牲口。 “也是,现在家里好几口人住着,也是有点局促支展不开。现在天气暖和倒是哪里都能睡下,等入冬冷了就不能再叫大壮睡柴房了,那头风大,冬日可冷的很。” 杜衡采纳了小满的意见,在自家小房子旁侧的地里单独盖个牲口棚来,圈的大一点,连猪都可以养在那头。 到时候家里原本的牲圈就能打扫出来,是堆柴火还是拿来住都可以再安排。 他秉着烛火,画了一张牲口棚的图纸。 其实一个小棚子没什么样式可做对,无非是能防雨,冬日能防些风就是最好的了。 要紧的是下头,牲口吃喝了拉的也多,粪池要给弄好,田地里就望着点粪水肥地。 杜衡预计的是底下留个大坑蓄粪,留建造一半的口子在棚檐下头,一半在牲圈里。 到时候牲口拉撒以后直接清扫进底下的粪坑,需要粪水的时候就直接在棚檐下头去担。 秦小满领了图纸,很快就干了起来,杜衡次日从书院回来就见着自家房舍两丈远左右的地方多了个大坑,原本堆积在家里的木材也已经驮了过去。 夏日炎炎,午时村里人一般都会在自家歇息的时候,家里的雇农一家过来了两人帮忙建棚子,倒是不必杜衡跟秦小满说,家里的长工就把信儿带了回去。 杜衡还满心以为自己下学回来的时辰早,可以帮点忙,结果一日一回来一个进度,全然是用不着他动手。 秦小满支使着人就给干了,在家里月子不如何外出,就寻摸着把家里如何拾腾。 大抵上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家里的新牲口棚就给建好了,得有家里这边的大堂屋那么大,内里是分了四个圈。 关猪的,关马和牛的,关鸡鸭的都有。 村里人见着牲口棚子落成都过来看热闹,有个单独的牲口棚子没让人多羡慕,眼热的还是有那么多的牲口。 牛啊马的,这是样数多了才单独给牲口也开个住处,村里谁有这条件。 大伙儿都晓得杜衡人现在白榕书院里读书,又得秦知闫的欢喜,连马驹都舍得送,谁也不敢说句酸嘴的不是。 素日里在地里劳作也只说秦家的好,前阵子有个说了句秦家的酸话叫雇农听了去,当头就在地里头掐了起来。 村里人暗地里骂这些雇农给人做狗腿子,有奶就是娘。 可只要能租到地吃上饭,全家不给饿死,雇农可不会管你骂是狗腿子还是烂皮膏药,总之就顾护着东家。 牲口棚落成后,秦小满就把家里的牲口都挪去棚子里,家里原本的牲口房打扫出来堆了柴火,原本的柴房到处都嚯出了些漏风的口子,趁此机会就用稀泥给补了,大壮以后住着也宽敞舒坦些。 自打家里挪了棚子以后,夜里安静了许多,最可喜的便是蚊虫真的肉眼可见的少了。 杜衡夜里在灯下,原本总迎着灯罩飞的蚊虫都少了大半。 家里的蚊虫虽是有遏制之相,但牲口棚那头随着牲口住的时间长了,蚊虫就跟着多了起来。 秦小满每天都要点上一盘子的自制蚊烟过去,到底也给牲口驱驱蚊虫。 秋收以前到底是又干成了件事。 临近盛夏的天虫鸣鸟叫的声音吵嚷的人心烦,杜衡在书院里也不见得多凉爽好过,他就盼望着秋收,到时候书院会专门休沐,小半个月呢。 这日,中午下了学,杜衡吃了午饭在课室闷热的很,索性出了书院一趟。 他去布行里买了点碎布棉花。 承意很小一只,现在还只会在小床上蹬着两条小腿儿玩儿,瞌睡多,不过许是喂了些日子的母乳,身体稍微强健了一点,精力比刚生下来的时候好了些。 杜衡慈父心怀,每天从县城里回去都能见着街市上有货郎担着些小孩儿的玩具叫卖。 像是常见的拨浪鼓啊,木质雕刻的鸟雀小兔子一系小玩意儿。 他每回见着都走不动道,忍不住上前去拿着一个个把玩儿,倒是也挑买过两个自己十分中意的回家给小宝儿。 不过他发觉这小玩意是木制的放在床上硌人不说,就怕孩子拿着扔,到时候落在自己身上砸坏了孩子。 于是乎,杜衡想着倒是不如自己给孩子缝个玩偶,如此也尽他一个老父亲的心了。 他见世面上的虎头娃娃,七彩小绣球一系的玩偶都很好看,想来哥儿也喜欢,等稍微大一点能爬了就会知道玩布偶。 午休里,课室里没有什么人在,他整好捣腾。 下午放课的时间早,午休也就不长,半个多月的相处下来,杜衡发现他们课室的师兄们都挺忙的,中午几乎在课室里瞧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踪影。 半月的时间足以认全课室里的同砚,随之杜衡就发觉他的师兄们个个都是抄手走廊书文展示的常客,据闻最次的也是秀才。 杜衡听秦之枫说他的这些师兄家世多少都还不错,而今有了些功名在身上,家里注重于培养子孙结交和处世之道,为此身影时常出现在各种诗会雅集之上。 向夫子虽然并不多喜好学生虚浮于结交上,但是支持学生攻于实事。 就好比是你可以试着自己组织举办诗会,而不是总去参加一些无用的诗会。 午休这点空余的时间书生便自然不会全然栽在书本上度过。 杜衡见着课室里没人,向夫子今日交待的文章他也已经写好大半,预备下午上课的时候把后头收尾润色,午休这点时间就倒弄他的小玩意儿。 他用彩布把玩偶做好皮,一个劲儿的往里头塞棉花进去,正塞的起劲儿,忽而轻飘飘传来一句:“杜衡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杜衡听到声音吓了一哆嗦,抬头看见笑的眼睛发弯的人,他干咳了一声:“游师兄,傅师兄。” “呀,这做的可是七彩绣球?这是你自己做的?” 姓傅的书生拿起桌上做了一半的绣球左右看了看,棉花还没塞完,显然是自行动手之物。 “杜衡师弟,没想到你竟还有此手艺,不妨来我们利民馆吧。” 傅姓书生晃荡着彩球上的流苏,像是捡到了宝。 “师兄虽是副馆长不能徇私舞弊给你开后门,可你有手艺那就不一样了。” “听底下的出考题的馆友说今年招纳的评比有做手工这一项,师弟可是为了进利民馆所做的?” 杜衡尴尬一笑:“家中新得一子,这是给孩子做的小玩意儿。” 傅姓书生眼睛微微睁大:“师弟已为人父?” 杜衡点点头。 “师弟当真是慈父心怀,这玩偶做的如此精巧,孩子定然喜欢。” 杜衡笑了笑:“师兄谬赞。” 游姓男子趁机便道:“师弟,听闻夫子说你是耕读之家,想必对农桑之事通晓一二,不如来农桑馆如何?” 杜衡嘴角微抽:“敢问游师兄又是农桑馆的什么人?” “他是馆长也不能给小师弟开后门,向夫子最是恨这个。”傅姓书生抢先道:“都是公平竞争,农桑冷门,不如来咱们的利民馆。先时书摊一事上还得了院长夫子夸赞呢。” 杜衡面带礼貌而不失敷衍的微笑,敢情几个馆室的负责人都被他们课室包圆儿了是吧。 “师兄们人中龙凤,小可望尘莫及。” “不过闲暇之时的消遣罢了,你方师兄还是潜心诗社的主事人呢,榆师兄是.......,柏师兄又是........” 杜衡脸上继续挂着笑,很好,他不仅功名最废就算了,全课室就他一名大白丁。 说了半晌,游姓书生道:“师弟,你别听你傅师兄的,便来农桑馆吧,就算是不想进馆里做成员,今年也可以前去凑凑热闹,去做做答题一系。奖品可是十分丰厚噢~” 杜衡原本是兴致平平的,因为他每天来回书院读书,回家还要抱孩子,说实话日子已经够充实了,论这些少爷们说的天花乱坠也并没有多少心动。 不过听到奖品,丰厚两个词,他登时就又有了点兴趣。 “不知是何礼品?” 游豁翘起嘴角,摇开扇子循循善诱道:“合分第一者白银二十两!另外还有什么大米啊,井盐,羊肉一系的奖赏,种类丰富。” 杜衡眉毛高高挑起,他连忙伸出手握住了游豁的手腕:“师兄,农桑馆师弟来定了,不为旁的,师兄的场决计是要捧的。” 游豁和傅宥学一同笑了起来。 “今年你们农桑馆可是下血本了。”傅宥学见着杜衡一听奖品的转变那么大,眉心微动,道:“不行,我也得去找许兄商量商量,今年也做些奖品。” 游豁看着折身就告辞而去的傅宥学:“老傅,你可别尽学我们农桑馆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你可就别小气了。” 听着逐渐远去的声音,游豁摇了摇头:“好不易想点好点子出来,今年可别人又都去了六艺和利民馆了。” “师弟,你可答应了我的,决计要来的啊!” 杜衡连连保证,不为旁的,谁能拒绝这么实用的奖品呢。 六月初六,几个馆室的主事人把馆室招揽新人的日子定在了这一天。 白榕书院里馆室每年一招新,沿袭至今已经几十年了,每回举办那都是书院里的学生和夫子乃至院长喜闻乐见之事。 当日书院的学生都不必受学上课,全部学生不论是新来的还是老生可以前去参加招选,不光三个馆室,像是书院的诗社以及旁的什么小组织都会在今天招人,自行挑着感兴趣的参加。 书院的夫子也会在当日里充当裁判等角色出席,不光如此,书院还会请县城里的乡绅名士和官吏前来观览。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8节 一则热闹热闹,二来也算是上乘雅事,让官吏看看书院的办学风采,让学生们展示一二,露露脸。 昔年便有在此般集会上表现出众的书生得了官员青睐,还成了亲事。 以及得到夫子喜爱的,素日青眼有加,多指点一二就是寻常了。 白榕书院里达官显贵之子毕竟还是少数,虽大部分学生都或多或少有点能上台面的亲友,可毕竟关系有亲疏,也不是人人都了不得。 毕竟这只是地方书院,并非国子监。 像耕读之家的学生还是挺多的,为此得脸得到县城的上流赏识也是极其要紧之事。 初六一早书院里便闹哄哄的,书生也不必晨读,结伴在课室和书院各处闲谈。 议论今日又有哪些人要来,去年的考题又有哪些。 杜衡去隔壁课室蹭听了几句,他们课室跟别的课室不同,一早就没人影了,因着馆室的主事人都得去布置主理,倒是落了杜衡一个闲人。 待到卯时末,诸人才陆续往三馆室前去。 最属热闹的还是六艺馆,因其间囊括的科目多,六艺都有专门的负责人。 杜衡在外头扫了一眼规则,说的是合分制。 从开馆算起,到午时正期间,可以在三个馆室游走,任做考题赚取分酬,待到正午时间到时,结算总分。 分数前二十者进入决赛,若学生想进农桑馆就去农桑馆决赛,想进六艺馆就去六艺馆,不得多选。 杜衡摸了摸下巴,觉得这样挺好的,刚开始就各个馆室都能体验,然后最后选出自己最感兴趣的。 他见六艺馆人最多,先跟着进去看了一眼。 而下已经开始,赛场上有人在骑马,有人在射箭。 杜衡张望,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素日里一派文质彬彬的同砚们,上马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光甩着鞭子冲向终点似乎觉得过于寡淡了一般,一会儿在马背上跃起,一会儿翻身挂在马腹上,就差直接来个托马斯回旋。 杜衡巴掌拍的手心都快发红了,全身心肃然起敬! 这六艺馆场上全然看的便是家境,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别说是骑马,就是马都没机会摸过,怎又能自小学习马术的世家子弟相比。 杜衡缩了缩脖子,没错,他就是在为自己开脱。 想着自家练马,就差抱着马嚎了,要是在马身上整点杂耍,那脖子都得断成三截。 他瞄了一眼高头大马骑在一匹黑亮骏马身上的穆惕,跑马一箭正中把心,他默默喊了句师兄真不错,然后怕被穆惕抓住,赶紧就溜了。 “去年见穆通知府上的穆少爷,那箭术,那骑术,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知今年穆少爷是否.......” 杜衡方才出六艺馆就迎面撞上了携着老丈人的秦知闫从外头进来。 面对面的碰着,杜衡虽是不多爽这老东西,但还是客气的行了个礼:“堂叔,周老爷。” 周举人扫了杜衡一眼,自是晓得了杜衡而今是何出息,按寻常对待读书人,杜衡倒是足以得他正眼相待了。 不过他听闻秦知闫动了人脉,他便又能端的高了,觉得杜衡有今天是因为靠着他的关系,为此依然颇为傲气。 “去哪儿?六艺馆最是精彩的,你作为新生难不成不参赛?” 杜衡面对询问径直便道:“说来惭愧,后生不擅六艺,还是不在此现眼为妙。” 周举人轻哼了一声:“这便是耕读之家的弊端了,跟你堂叔昔年的六艺一个模样。这之枫是从小就学习六艺的,也不见得在书院的招揽会上展露出些拳脚。” 说着就摇着头走了进去。 秦知闫看着远去的老丈人,微微动了动眉心。 “堂叔,我先去农桑馆了。” 秦知闫点点头:“去吧。” 杜衡觉得真是晦气,好端端的竟然碰上他。 不过他进了农桑馆登时心情就好了不少。 招揽会前几个馆室的主事人都在拉人,导致他以为另外两个馆室真的没有什么人前去参加,然则并非如此,依然是人来人往的热闹。 最要紧的是,这头不单有奖品,分酬对于杜衡来说也好拿的多。 农桑馆这头的赛事也很有意思,比的是挖地松土,劈柴,正确使用农具剥豆子,给不同的作物脱壳....... 杜衡当即便上去大展身手了,这全然就是村里日常要做的事情,对耕读之家的书生来说简直是送分题。 这分酬对于耕读之家的书生来说都不算极难,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少都能拿到分酬。 排队混分的人就有点多了,杜衡见这一回才只能拿个两分,索性去答题,过一回能拿五分,且还有小奖品。 “有一户人家,家中以养蚕为生,每产丝光泽透亮,大受丝商追捧。已知妻子是精攻于养蚕之人,每雨天摘回的桑叶总挂于通风口,抖动绳子风干桑叶再喂于蚕食;邻人窥之,知蚕忌吃于湿叶,于是每采桑叶或甩干或手掌使之干燥;假如旁等条件相同下,产丝之际蚕丝为何光泽依然不如邻?”[1] 杜衡:“因手掌拍干的桑叶不在新鲜,滋润大不如抖绳而干,蚕食用以后营养跟不上自然产丝没有光泽。” 出考题的人看着答案,眉心微动,取了一个两分牌给杜衡。 旁的考生面露羡慕,这不比在旁头怒劈三十斤柴火的分筹来的快?不过没有养蚕经验也只能抓耳挠腮。 “又问,一日,妻子大雾天气摘回的湿润桑叶径直喂养给了蚕,此后天晴采摘回来的桑叶也要湿润后喂养,产丝之时丝线光泽极佳,依受追捧。妻子知蚕忌吃湿叶,作何如此?邻人大惑。”[2] 杜衡:“蚕在大眠以前不可吃湿润的桑叶,大眠以后即可直接食用。关键之处便在于蚕是否大眠!” 考官再次露出喜意:“恭喜。” 又是一个三分牌。 杜衡一举拿下了五分,因接连答对,还获得了奖品。 不过奖品包扎的很严实,杜衡不晓得内里究竟是什么,但是一开始就听到了师兄给他透露过,他猜测应该都是实用的东西。 有点像猜盲盒,这倒是激发了杜衡多拿几个礼品的斗志。 原本见着他拿分酬顺畅,也有书生想过来凑凑热闹,但听到考题以后纷纷也都退下了。 瞎猫撞上死耗子许能答对一道,但多数都是答不上的,倒是见着杜衡答的热血。 于是在一片喝彩声中,杜衡抱着的奖品也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1] [2]灵感来源于《天工开物》 第67章 待到合分统计之时, 杜衡靠着农桑学问分数进了决赛。 六艺馆和利民馆热门,竞争激烈,分酬拉的很高,不少学生成绩不错也没能挤进决赛项, 倒是也有学生见着农桑馆这头的分值低些, 想来一波退而求其次。 不过富家泰安出身的少爷实属对农桑之事并不多感兴趣, 且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知识, 就算去不得六艺馆,农桑和利民, 也更倾向于后者。 杜衡倒是巴不得他们不来农桑馆, 如此这头本就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就可以直接拿头名。 此次招纳新人,六艺馆录十二名, 农桑馆和利民馆各纳五人。 其实农桑馆和利民馆的竞争还是很大的, 合计分酬的游豁笑眯眯的同杜衡说道:“师弟, 就凭你的分值,这回第一肯定是你的。你可别拿了名次不进咱们农桑馆。” 杜衡搓了搓手:“进,进。” 他同游豁说笑了几句, 隐隐之中感觉好似总有人在盯着他一般, 他回头一瞥却又并不见人, 无端之中像是有毒蛇躲在了丛林之中, 随时要跳出来咬他。 左右没寻见人, 杜衡心中也放宽了些,只想着赶紧把最后一场比赛做完提前回家了,正好明后两日休沐。 最后一场农桑馆里考的方式也简单, 独考题一道, 各抒己见便是。 其实要紧的还是上午众学生一同顽乐积分酬, 选拔人进馆室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而已。 还有便是而下已经正午,诸人也有些饿了,他们这些学生饿饿不打紧,前来观会的人也得熬完最后的项目再一同前去吃宴。 叫那些个乡绅官宦饿着了才是失礼。 农桑馆这头本就不如另外两个馆室热闹,自然也就简单些把人选了。 说来这头的人少也不光是因学生不积极,实乃是就没见着县太爷或者是哪个名士乡绅过来走一趟的。 这父母官无疑是方向标,风往哪里吹,自然哪里就向阳。 不过杜衡也因此得出去结论,上头的那些人并不多在意农桑之事。 六艺为科考必备之项,是考察一个读书人是否出挑的依据,六艺又乃是上层门户的雅备之事,历来都是光彩的;而利民,这两字是官吏爱听之语,是个政绩挂钩的东西,于情于理于装点脸面,那都是要说一二的。 农桑夹在其间,为尊上者不通是其一,觉得农桑乃寻常是其二。 杜衡默了默,听主考官者出了考题。 竟然是让默写出落霞县里要紧的三种庄稼的耕种秋收历程。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提笔落下了稻子、玉米和地瓜。 这就是落霞县里目前农户几乎都会种植的三样庄稼。 题目说简单也简单,但凡长了眼睛都能在村野之地见到拔节长高的玉米禾苗,可说难也难,要完备的写出它的下种时间,方式,那就得看参考之人是否有真的有动过手或者留心观察过了。 不巧杜衡都曾天不亮就爬起来种植过,他简明扼要,不过一刻钟就交了答卷。 坐在杜衡旁头的书生见此不免慌乱,原本写的十分详备,扫到杜衡的答卷并没有写下多少,登时又改了自己写的细致的路子。 杜衡缴了答卷后,去到旁头把自己今日赢得的奖品都用细麻绳给串了起来,带着主考审完了答卷,不出意外的拿了第一。 原则是合分加上最后的测试,先时的合分杜衡就是第一了,测试又没有纰漏之处,自然拉低不了分酬。 于是杜衡便在大伙儿的欢呼声之中领到了第一的奖金,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 这点钱于旁人而已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银子,许是买一块玉珏,一把玉骨绣面扇的花销而已,更看重的反而是第一的头衔名誉。 杜衡比较俗,就是瞧中了这奖金,这是两年的学费,是能买两只大牲口,一年农耕的收入。 前五名人员名单公布以后,未有入选的学生便陆续散了,这次选进了农桑馆的五个人单独留下听了馆长的几句祝词,外在又简单的说了点规矩后,此次的招新也算圆满了。 杜衡一头听着游豁说教,顺时打量了一下选中的几人,都不是他们课室的人,但倒有个叫孟怀善的他瞧着眼熟。 个子不多高挑,脸也有点黑,杜衡确信在书院里是不曾打过照面的人。 心里没寻出此人面熟的缘由,孟怀善偏头,两人四目相对。 杜衡明显的察觉到了那目光之中的不善以及嫌恶。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89节 他心中吃惊,不晓得几时得罪了这人。 “游师兄,夫子在催了。” 忽而有人道了一句,游豁见此屏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既是如此,那今日就先到此处。总之是欢迎几位同砚加入,往后我们还有的是一叙的机会。” 今儿县太爷也来了书院,集会结束后官宦乡绅以及书院的夫子要一同吃宴。 这般宴席自是少不得喊上两个得意门生作陪,游豁便是其中之一。 杜衡一等新人也就被放走了。 “杜衡师弟,我先去了,三日后回书院再叙。” 游豁临走前,拍了拍杜衡的肩。 “好,师兄慢走。” 见着游豁大步流星而去后,几个新人不由得好奇起杜衡来:“第一果真是得馆长高看,只是不知是何来头。” “能是什么来头,不过是街市前摆摊赚点碎钱的小贩,不晓得书院怎的也把这号人纳入院里。” 声音不算小,正欲走的杜衡想听不见也难。 他历来好脾性,但实乃不知哪里惹了此人,闻言折身:“书院难道出了做小贩的不能进门读书的条例,还是朝廷颁布了新法?小可孤陋寡闻,还请同砚不吝赐教。” 孟怀善不想杜衡还真敢直接和他叫板,他冷笑:“读书是何等光风霁月之事,你昔时在街摊卖着猪下水,借机攀附上了同知家的少爷穆惕,你能有进书院的机会?” 他丝毫情面不留的揭杜衡的老底,读书人历来清高面皮薄,便非本人在街市卖猪下水,光是听着堪堪代入都已经颜面扫地了。 瞧着杜衡面如冠玉,身修体正,今儿风头出的也算盛,不明之人还以为他是哪位贵家少爷。 “得亏是谢了书院一色院服,掩了有些人的穷酸之气。” 杜衡既是做得出当街叫卖的事情,就不会因孟怀善一番话而无地自容: “我穷酸不穷酸并不影响科考,也未影响旁人。只是孟同窗说我依穆师兄的势进书院,那我不得不澄明,我乃因童试首名得院长许可进的书院。入了书院也是实打实按照章程过得测考,孟同窗一席话就想诬人清白也罢,难道是觉得书院也舞弊不成?” 孟怀善脸色微白,谁人敢侮书院的名声,旁人说也就罢了,最忌自己书院的书生不爱惜院里的名声。 其余听闲的书生见状连忙充当和事佬:“误会,误会而已,都是同窗之谊,无需如此。” “孟兄,天气炎热难免气燥,不妨我们去南北间吃点时兴冰饮如何……” 几头劝着这才散去,杜衡也不是那起子追着人纠缠之人。 不过他这才算是晓得了,这人当是去年冬他和小满在街市上卖小吃食遇上的书生。 如此倒是有了一点印象,当日孟怀善便嫌弃卤味寒碜不肯吃,和旁的书生一块儿走了。 两厢不曾想到,竟然有朝一日成了同院,今日还抢了孟怀善的风头。 若是自己没来,原本第二的他就是第一了。 杜衡从没想在书院惹眼,同院大抵都是背有靠山之人,他只需潜心读书,拿个功名傍身才是要紧。 像馆室他原本没打算掺和,也是被奖品吸引才来的。 结果便是奖品拿到了,又惹了身骚。 要想两全其美,并非易事。 折腾一番出书院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距离平素放课的时间也就提前了半个多点的时辰。 正在是六月天气最为毒辣的时辰,杜衡在书院里还不觉多热,原则是今日院里大手笔置放了两个大莲缸来放陈冰散热放凉。 在书院里还未见陈冰奇效,待出了远门才觉骄阳似火,好似一脚踏进了怪物闷堵的胃中。 他顶着烈日,又早已是饥肠辘辘,奖品塞了一部分在书箱里,但是没全装下,大包小包的提着要到城门口寻牛车回去。 如此不禁犹豫,他是吃点东西再回去还是一口气撑到城门。 正直思索之际,他便听到一声明快的呼喊:“阿衡!” 杜衡循声望着,灼日刺的他眼睛微眯,眼里一下子就是几个大黑斑挡了视线,再次明亮眼前赫然多了个笑呵呵的哥儿。 “哎哟,你往书箱里塞石头了不成,今儿书箱怎的这么重!” 秦小满跑着过来,先接过去了杜衡的书箱。 “你怎么来县城里了?乍的听到有人唤我,我还以为是烈日当空,晒的起了幻象!” “我特地来接你的。” 两人见着彼此都很高兴,杜衡在书院里的不快也一扫而空,两人并肩一道回了远处停在一颗大榕树下的牛车上,把一应东西都丢在了板车上时,浑身都松快了。 秦小满抹了一把汗水,把放在一头的吃食递给杜衡:“荷叶鸡,那摊主儿卖的差不多了,让价给我的。” “你说今日书院有集会下学的应当早,我还没到午时就过来等着了,倒是陆续见着书生出来,就是不见你。想着这么晚都没出来,定然是饿了。” 杜衡撕开荷叶,鸡并不肥,不过两斤来重的幼鸡,但胜在荷叶裹身烤的香,他闻着确实也胃口大开。 拆了鸡腿下来先递给秦小满:“我那些个师兄是一个比一个磨蹭,一耽搁就耽搁的久了。要不是被夫子叫走,怕是还能耽搁一柱香。” 秦小满扯起牛绳,埋头咬了一口嘴边的烤鸡后道:“你吃,我方才在我们以前摆摊子那边吃了一碗面条过来的。这边的街管嚷的厉害,生怕牛在他地界儿拉撒,催促的紧。” 杜衡就着秦小满啃过的鸡腿吃,天气炎热,秦小满显然是来了有些时辰了,两颊都已经晒的有些发红。 在烈日下,后背不多时就汗淋淋的。 这毛焦火辣的天气,人本就焦躁烦闷,倒是难为他等了一个多时辰还好声好气的,又给他买了吃食。 杜衡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手巾,给秦小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出了林荫,他从板车上拿了草帽给秦小满带上:“让你等久了。” “这有什么,坐月子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出来溜溜正好。” 街市上热火朝天的还在叫卖,杜衡瞧着路摊多有卖凉食冰饮的,若是这当儿畅饮一杯冰镇的酸梅汁子,浑身定然爽快。 价格也不高,竹筒装着,一杯三文钱,杜衡讨价五文买了两杯,他一个人在县城读书的时候从不烂花钱,哪怕一文两文都不曾。 另外又在街市上抱了两个大寒瓜,外带还从渔翁手上买了两条鲢鱼。 秦小满见人今日大有花销的势头,也没拦着,末了见人回了牛车才问:“要回家下厨?” 杜衡笑着从身上取出了今日赢的奖金,秦小满眼睛都瞪圆了,得知银钱来历以后一拍大腿:“怎不早说你请客,如此不多买些吃食。走,掉头回去!” “钱你拿着,以后有的是花销机会。” 秦小满往回推了推:“这是你赢的奖金,自留着吧,我没有要拿的意思。” 杜衡道:“我诚心想给你的,自打来县城读书以后,我没能好生照料你和孩子,家里的事情也是你管着,我除了读书也没做旁的了,没有花销的地方,钱还是你收着。” 说起这个,秦小满不免叹息,今儿他在书院外头多坐了些时候,瞧见书院里一个个出来的书生,虽是衣帽都统一穿戴,可家中优渥的难免还是在别处下了心思。 腰间的佩物,扇坠儿,一应都能瞧出不凡。且这般下学以后,都三五成群的前去吃茶耍乐,好不肆意快活。 杜衡却没得时间与条件与同砚这般课下相处往来。 秦小满不免就想,要是能住在县城可就好了,不必那么折腾,也更多的时间读书也好,与同窗往来也罢。 “嗯?” 杜衡唤回了秦小满的神思,接着银子就塞到了他腰间的钱袋子里:“当是给意哥儿挣攒的,以后大点了可就要讨着吃果子要玩物了。” 说起孩子不免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书院就是出手大方。” “自然,毕竟咱们学费也交了那许多。”杜衡抬了抬下巴:“那还有些奖赏之物,你要是觉得乏味现在就可以拆开看看。” 秦小满等不得,果然丢了缰绳翻去了后头的板车上,毛躁的哪里像才生了孩子。 一通拆看,秦小满原本就因为杜衡一下子赢了二十两的奖金而高兴,看着一应的盐啊,菜种,大米白面的更是乐的和不上嘴。 “这盐细腻雪白,可是上百文一斤的井盐,做菜放那上一点就有味儿了。好东西!” “还有这清凉油,提神明目,冲凉的时候放一星半点在洗澡水里冲了凉,可驱蚊。我爹以前穷讲究就用这个,小爹省吃俭用都给他买。” 杜衡道:“那给意哥儿洗澡冲凉的时候用,这天气,就怕孩子捂起了痱子。” “东西都是些好的,原本还有一方羊腿,可惜被同窗赢走了。” “这些都很了不得了,我觉得样样家里都拍的上用场。” “你喜欢就是好的。” 杜衡翘起嘴角,官道上时而有阴凉,时而没有的,后背心直冒汗,见着秦小满高兴,他也不觉得背心的汗水那么刺人了。 一会儿他又小肚鸡肠的想起:“你现下怎的都不叫我相公了,可是因先头的事情还在不愉?” “你以前不是不乐意我叫你相公吗。” 秦小满整理好也不顾车还在滚着,径直又翻了回去。 “怎的又翻起老账来。” 秦小满笑了一声:“人家都说读书人注重礼仪,矜持自敛才是好,我在书院门口嚷嚷的人人都晓得你是我相公也就罢了,同窗还不得笑话你有个粗鄙不懂事的夫郎啊!” “谁管这个,我乐意你叫我相公。”杜衡也不怕热的握着秦小满起了汗的手。 秦小满凑到杜衡耳根子边:“好相公~我回去在被窝里叫你保管更高兴。” 杜衡把句断的耳尖红:“别胡闹,都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秦小满见着杜衡扯着牛绳不好意思看他的样子笑得像田里的大白鹅,尽装的正经,他还不晓得杜衡的秉性。 越是这样他越想让他绷不住。 他摘下头顶的帽子给杜衡扇风,实则没安好心的继续撩拨人:“你热不热?瞧着小脸儿都烫红了,我给你降降火如何?” “别闹了,坐稳着些。” 两人笑闹着到家里一身都汗湿了。 杜衡回去径直就凉水冲了个澡,屋里放着两大盆井水,就放在承意不远处。 午后炎热之际,水芹菜一边在井水前打着扇子扇点凉风出来,一边打会儿瞌睡。 夏日炎炎,白昼虽长,但过得也快。 秦小满出了月子以后没闲着,领着大壮上山理柴火,听闻说城里有个乡绅妻儿嫌今夏炎热,想在庄子上修个雅居竹楼消暑纳凉,需采买些竹料。 他心里想着挣钱,私山这两年管理的不错,竹子长得笔直粗壮,砍些卖的话,也能散散山,竹子长得太密对山林也不好。 大壮去打听回来,说是成竹收二十五文一根,只肖放在官道上就行。 秦小满当即应下来了这活儿,砍个百十来根楠竹也能赚个几千文。 只是说要自砍,另外运送下山,很要费人力。不过小满想着现在家里有两个大牲口,运竹下山就轻松很多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0节 于是乎,秦小满带着大壮把上山的路拓宽了一些以方便运送。 家里的雇农前来帮忙砍竹,秦小满许了人从楠竹上剃下的竹枝可以做柴火担两担回去,雇农便得空都来帮忙。 其实家里的几户雇农今年也是苦,因先找的东家分租到的地少,又投身秦小满家里,算是有两个东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东家屋里有事都要去帮忙,哪里跑的开。 时间一长,心里自有了取舍。 杜衡和秦小满待人厚道,手指缝里又常漏些东西给雇农,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把他们当人看,谁是想凭着一亩三分地把他们捆着当奴仆使,心里也有了数。 为此雇农把心思都偏向了秦家这头,预备明年就服务这一个东家了,做事也自然勤。 等到了七月里,书院头休沐放秋忙假的时候,家里院子头已经堆了半人高的楠竹。 秦小满数着有八十几根了,喊了大壮去通知人,他们要把楠竹送去官道上交接,随后忙秋收的事情了。 杜衡把在小床上直踢薄被的小承意抱了起来,小家伙就喜爱一个劲儿的吐口水泡泡,不多时脖子一圈的衣襟就给打得烂湿。 天热怕孩子吐口水太多了干燥,总要喂水,倒是也乖巧肯喝,就是喝多了老是尿。 “你这个小吧唧,一个不留神就又给尿了,水做的不成。” 杜衡方才抱起软绵绵来,才摸了脖子上的口水布,还算干爽正要垮,摸了摸尿布发觉已经湿透了。 他只得又把宝儿给放下,小心给换了尿布。 这阵子回来他没少做这事儿,都已是轻车熟路,倒是比粗手粗脚的小满包的还好些。 秦小满更是乐得把事儿交给了他,杜衡也不恼,晓得近来小满的心思都在那一批竹子上头。 下午些时候,杜衡抱着吐泡泡的小吧唧在堂屋前吹着难得的一丝凉风,见着大壮跑的汗流浃背,两腮腥红的回来。 “东家,那、那头的人说不收咱们的竹子了!” 大壮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着一口气吐了要紧话。 秦小满原本正在堂屋的凉席上睡午觉,一听这话立马弹了起来:“什么叫不收了?!可是价格没谈好?” 大壮摆摆头:“那头的人说从就没答应过要收咱的竹子,再者他们前些日子就已经采买好了修建的竹子,任凭我们什么价也不要了。” 秦小满拧紧眉头:“我还亲自跑过去同他们管事的商量好了价格,现在竹子都已经齐备,他竟是说不要就不要,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人!” 杜衡见状道:“怕不是又遇见了价格更低的人户,这才毁了咱们家的。” “我同你一道看看去。” 杜衡把孩子抱给水芹菜,两口子驾了马板车出去,也快些。 没想到到了那头人躲着不见,见不到人两人也不预备走,耗了好一晌才出来。 又扯皮说不曾和他们家商定下来买定了竹子,没签字没画押的,根本做不得数。 先前说定也只是下头的人搞错弄混了。 杜衡自知没有字据理亏,想拿人把柄都没证据。 秦小满悔的肠子都青了:“还是乡绅大户,竟如此不守信用,倒是还不如村里人的许诺,说了什么就是什么。” 杜衡安慰道:“这人总说不清,并非大户就会更讲信用些,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就是。” 秦小满有点焉儿,原本以为办成了件事,临门一脚了反倒是黄了,一连忙碌了许多日子,到头如此,怎么能不气。 且那竹子又不是能久放的东西,天气大了很快就会晒干,届时能怎么卖,怕是只做柴火烧,竹子连炭都烧不成。 杜衡瞧着那垒的山高,剃的干干净净的竹子,他抿了抿唇:“许还能把它变成旁的给卖出去。” 第68章 秦小满只当杜衡说另卖别家, 虚扯了个笑。 他觉得歉疚,这雇农的人力也用了,柴火也送了出去,临到头来却没有进账, 颇有好心办了坏事的感受。 马上是秋收了, 还费力气活儿在这上头, 他心中不是滋味。 于是不甘细了打听下去, 想晓得那乡绅好生生的为何要毁人承诺。 这一询问才晓得那乡绅之户姓孟,有一侄子叫孟怀善。 秦小满是不晓得这有个侄儿有什么不对之处, 自也不知杜衡与之起了龃龉生了过节。 听了杜衡所说, 这才晓得八成是遭人手脚了, 忍不住气骂:“这人怎生如此小肚鸡肠,同窗之间争论两句就使绊子, 若是生在这村野, 人人都可能在背后说过他不是, 那还不得把全村子的人都整顿一番!” 杜衡也没想到手竟伸到了这里来,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那样的人家来说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这家买不到竹子, 或到下一家就是。 于他们而言未有任何损失, 倒是随意就能害了农户的苦心劳作。 杜衡宽慰道:“不必为这样烂心肝的人计较。” 秦小满骂完, 不禁又心疼起杜衡来, 早知是要走读书科考的路子, 就不该要人去街市上叫卖,做些让人瞧不起的营生来。 他倒是没什么,本就是个农户出身的粗野哥儿, 也不怕人笑话。 到头来惹人拿着这些事取笑看不起杜衡。 “你怎的这么想, 首要我并不觉得做点小营生丢人;再者也正是因为做生意的时候得到了穆师兄和向夫子的赏识啊, 事情也总不能只占好的那头吧。” 秦小满抿了抿嘴,心中不快归不快,倒也接受了杜衡的说法。 而眼下是着力于去解决那一堆竹子。 杜衡给出了解决方法,两个字——造纸。 世人推崇读书入仕,立业发家,这天下虽真正能谋到个一官半职之人凤毛麟角,但读书之人却是如过江之鲫。 一旦读书,就牵扯到写字,出文章。 然则文字传承需要载体,纸张便是读书人必不可少之物。 杜衡自从读书以来,先时用的是秦先生在世时余下的纸张,后自行去书坊里采买,一回动辄便是几十上百文的消耗。 但凡是造出来了,就不愁没它的去处,即便再如何不济,那也能自行留用,如此家里也省下买纸的那笔开销。 秦小满很认可杜衡的说法,纸无疑是好销的,若是能做出来的话。 前提还得是这门子手艺,倘可生产,以后开个小铺面儿也未可知。 杜衡见急性子没有反对,同他讲的更明白了些:“只是这造纸工艺复杂,且耗时又久,一时半会儿可见不得成效噢。” “假使你叫大壮去县城里的竹木行多加询问,说不定这批竹子一口气就卖了出去。” “你当我目光短浅至此了?若做的成纸那是长久的营生,可不是盈利一回的事儿。” 一颗竹子才多少钱,一叠纸又是多少钱,几十文和几百文的差距,其间的账识数就能算。 杜衡瞧哥儿如此,便应下了好生解决这批竹子的事情。 他大抵晓得如何以竹造纸,不过冲着秦小满所说的长久营生四个字,他还是在书院的书阁里借了几本有记载造纸的书拿回来细细研读。 自从来了秦家以后,这两年间一直都在做点小买卖,不过也都是卖个新鲜,讨个巧,很快就叫人给学了去。 原则还是那些小吃食的东西成本低,手艺算不得复杂,有心人学起来也快,如此自然长久不得。 再者是家里也没有够硬的背景,容易叫人欺辱。 倘若凭着手艺做点铺面生意,他又有了一点单薄功名,想来生意会比以前好做的多。 杜衡盘算一番心中受到鼓舞,分了一部分心思在营生之事上,秦小满那般不喜读书嫌烦闷的,夜里也抱着孩子坐在杜衡身侧,看着他总结归纳造纸的法子。 造纸首先得“斩竹漂塘”,也便是处理原料的头一步骤。 山中的竹子砍下处理成段,破开为块;置于水塘之中浸泡一百天为上。 时满取出之时捶洗杀青。 泡过后的原料再进行蒸煮,促使竹料软烂。 竹壤伴入调和成浆的石灰水,容器之中煮八天八夜。 最后一个步骤便是成纸。 原料在前两个步骤后已经软烂,再不似竹片坚硬,此时还得把原料舂做泥状。 成泥的原料倒入抄纸槽,利用抄纸帘成纸。 末了所成的纸还得制作“夹巷”把纸烘干,如此才算得到了平素手上写字的纸。 也不怪而今书坊的纸张卖的贵,现下书坊里一令纸五百张需得一千两百文往上,一张纸就要两文到三文左右。 说算起来好似还价格平廉,然则一张四方纸又能写多少字? 读书人最是在意把一手字写得漂亮,要写得好就得下苦功夫,功夫就见在纸笔之上。 所言供养一个读书人不易,不光是家里少了一个正当年的劳力不做活儿,一应的笔墨纸砚,没有一样像是地里的大白菜一般,撒下种子除除草就能来的。 杜衡连熬了两日夜,把造纸的过程落在了纸本上。 未有拖沓,先行在自家山后靠溪河的地方挖了水塘,陆续把竹子处理漂塘。 时下已入农忙收播季节,家里自余下的十亩肥地有秦小满带着大壮料理,家里一牛一马,庄稼收的极快。 微有空余还前来帮着一道破竹。 漂塘后就要等三个月的时间,中途倒是不费事,尽管忙秋收的事情。 家里砍下的竹子不少,足足挖了三个大水塘才漂下。 杜衡把竹子都浸泡以后,家里的玉米也已经收尽晒在了院子上。 两三亩地的事情不费事,估摸着今年的肥地也能均收个两石的粮食,十亩地的米粮缴了赋税以后,也足够家里的几口人吃了。 今年的收入,还得看雇农手上那三十亩地。 半个月过的极快,杜衡料理好了家里水塘竹子的事情,刚进到收稻子的时候假期已尽,又该回书院去了。 晚夏初秋总是忙碌的,县里的官员忙着税收,农户忙着秋收,生意人忙着采买,还是读书人微有松闲,整日还在吟诗作对。 焦忙之中,秋收随着一场秋雨进了尾声,到了九月末里。 中途秦家给承意简单的办了个百日宴,秦岸跟家里斗了许久,也在秋末里成了亲,分了家。 秦小满家里却是没空闲管二叔家里的事情,这日恰逢休沐,细雨霏霏的,农忙结束粮食也收归了仓库。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1节 杜衡把承意抱在腿上,正在统算着家里秋收进仓的粮食。 自余的十亩地,田里是都种了稻子的,四亩肥田今年十石稻子,外玉米也是种的四亩,余的两亩地种些瓜果当季时蔬了,也收了九石。 总之也还不错,得缴纳差不多六石的粮食,就等着里正过来登记收粮了。 里正没来,倒是二担叔带着家里的五户雇农过来了。 杜衡把叽叽咕咕不晓得在念叨些什么的承意抱给了水芹菜,许是在他的怀里坐的暖和了,乍然抱起来给旁人,小家伙不高兴的就开始呜咽。 “意哥儿乖,爹爹说要紧事。” 杜衡拍了拍小家伙的背,听见又叽叽咕咕的了才让水芹菜抱回屋里去。 “秋收入尾,我们几个此番过来是给东家纳粮的。” 二担叔恭敬道:“今年服侍两位东家,这秋收实乃忙碌,若非是杜童生不计较长短准许我们先料理好旁的东家的粮食之事,怕是真要支应不开了。” “这也没什么,左右谁家的粮食是多少都有登记,妻儿老小再此扎着根,户籍落在县城里,还怕跑了谁不成。” 二担叔点头称是:“不过终是要谢杜童生体谅。” 话毕,二担叔便把粮册呈交给了杜衡,两厢核对,看两边的粮食收成记录对账。 租出去的三十亩薄地,六亩田和二十四亩地,田产是八石,玉米是二十八石,总计三十六石。 只收取三成的话,差不多能收十一石的粮食。 算下来比起去年的四十九石粮食就少多了,不过这全然是坐着收进仓的粮,是和自己劳心劳力请人下收的粮食可不一样。 “今年粮食收的算不得好,承蒙杜童生不嫌,我们几户商量了一番,想缴纳十五石粮食给东家。” 二担叔见杜衡对过了粮产无异后,几人交换了眼色,小心的同杜衡说道。 “噢?这是何意?” “这只是我们几户的一点心意,若是明年还能继续服侍东家可就再好不过。我们大伙儿商量了,明年就服侍杜童生一家,东家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能第一时间前来搭把手。” 杜衡明白他们的心思,这是认准了人在示好。 他和秦小满一早也商量过了,若是瞧着都是踏实好好干的,他们也不会把雇农换来换去,麻烦不说,家里又没有那许多的事情需要笼着雇农充当劳力。 “你们的心意我姑且收下了,明年便继续料理家里的地便是。” 杜衡道:“只是我这三十亩地分你们五户,分下来一户人家也没有多少地,你们怎么够耕种。” “旁的东家分的地也不过三两亩,分守着两个东家我们也实在忙不过,明年只想更精心料理着杜童生的地。” 杜衡道:“我在书院学业也是繁重,家里又有小孩子,小满也抽不出许多的空闲来管理田地。” “今年也见了你们勤勤恳恳,家里自余的十亩肥地明年我也不亲自料理了,分租下去,你们肯要的把今年的粮食送过来以后可签字画押租了去。” 几户雇农一听,登时喜出望外,急性憨厚的就要给杜衡跪下,心中一千个一万个的感激。 一亩肥地抵得上两亩薄地了,庄稼收成的多,他们自留三成粮食自然也会更富余。 “你们也别光顾着谢,这些地都是好田地,每年可得出个两石粮食才好,素时也要勤于翻耕料理。” “是,是,小人们必当把东家的肥田好地当子女一般看待。” 杜衡应声:“只要你们踏实好好做,有事唤着肯来,自是少不了大家的好,肥料柴火都好说。” 雇农欣喜不已,觉得顶着压力把另一东家辞下果真是没有办错,跟着仁厚的东家做事,日子总是会好过许多。 下午,雇农就把说定的十五石粮食齐齐整整的送到了家里来,未有半点缺斤少两。 杜衡查检一番晾晒的也很好,确实省事儿。 余下的便是一系纳粮纳税的事情了,今年家里来了两名长工,因是在他们家,平素管吃住后就没有给工钱,这人口税自然要给缴纳上。 先时家里没有奴仆不晓得,待到给长工缴纳赋税之时才晓得竟是寻常老百姓的两倍。 杜衡唏嘘,家里今年光是赋税就比往年多了五百文。 还是小承意省钱,未满十五的小娃娃口税才二十文钱。 秦小满自留了家里十亩地的产粮,雇农送来的十五石粮食全数联系了去年的粮行来一并卖了。 一次性入账了十二两银子,粮食价格比去年微有些浮动,不过大致不差。 他们这等仁厚之家并不苛待雇农,自然是不像那些压榨雇农的人家赚的多,不过良心上却是松快的。 且今年比起去年请人确实要轻松许多,明年手头里的土地都租出去了更是闲散,这样也能空出手来做点小生意了。 秋收的事情一忙完,算着时间竹料也泡的差不多。 这日杜衡从县城里带回了几个大楻桶,在院子里砌了土灶,调和了石灰水后把竹料给煮上。 要煮八天八夜,幸好晚秋无事,家里人多又有人守着。 秦小满天天在家烧煮着,看着柴火消耗,也是有些肉疼。 这朝家里以前瞧不上的玉米根子也叫大壮挖了回来,做柴火这么糟践倒是心里好受了些。 “啊,啊。丫丫.....” 秦小满抱着小承意站在灶房门口,瞧着大壮带着斗笠再给土灶里加柴火,院子里都被雨水给打湿了。 小家伙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小手伸着一张一合的,像是想去抓雨点一般。 “你爹爹还不见回来,早上出门的时候伞也没拿,不晓得淋着雨了没。” 小承意听不懂小爹在说什么,只见着小满嘴巴动,自己就又开始吐口水泡泡。 “主子,待会儿小人拿了斗笠蓑衣去瞧瞧吧,指不准能碰上东家。” “倒是用不着你跑一趟了,我回来路上在县城买了把伞。” 话音刚落,杜衡就在一派灰败雾色之中的矮墙下撑着伞走来。 大壮赶紧上前去接下了杜衡手里的书箱,杜衡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快入冬了当真是冷。” 小承意看见屋檐底下多了个男人,伸着的一只胳膊变成了两只,啊啊呀呀的要杜衡抱。 “爹爹身上都打湿了,待会儿再抱。” 秦小满看见杜衡半边身体都打湿了,自是晓得牛车上就是撑着伞也不好避雨。 “要不然下午还是叫大壮去接你算了,把蓑衣带上,这么回来也不会打湿。” “那多麻烦啊,家里还得守着做纸呢。” 秦小满抿了抿唇,蹙着眉:“芹哥儿快去给东家烧些热水。” 今年秋后雨水格外的多,总是细雨纷纷的落着不断,杜衡早出归的也不如昔时早了,晨到书院或是下午回家总一身的雨水。 小承意都习惯了爹爹一回家就要先抱抱他的,而今倒是好,回了家要先热水泡澡去了寒气,一身院服还得紧洗出来烤干,翌日再穿。 小家伙非常不满,夜里杜衡欢喜他的紧要把他抱到床上逗会儿才睡,小家伙蹬着脚老踹他,惹得秦小满好笑。 秦小满日日见着杜衡受雨受寒不免担忧,身子再壮实总淋雨湿了衣裳,这晚秋初冬的风最容易把人吹风寒。 这日听到杜衡咳嗽,再是忍不下了。 心一横,他掏了五两银子出来,叫工匠行的人给做了一辆能遮风避雨的小马车来,家里的马养的更大了些,拉马车已经全然不是问题了。 于是乎,家里这朝是牛马车皆具,杜衡读书也再没受过冷。 待到休沐,趁着一日天晴未落雨,杜衡启了楻桶,煮烂的竹料转到素时用来舂米的石窝里舂做竹泥。 微黄的竹料在许多日月之下,早已经软烂不已,在石窝中重力舂捣下很快就变成了泥状。 处理好的竹泥转入一早就准备好的抄纸槽里。 这抄纸槽状似长方,大小是按照平素书坊里的纸张来做的。 竹泥进槽后,要汇水混合,竹纤维就会悬浮在上,此时最要紧的是放入桃竹叶做成的药水汁,这般最后做成的纸才会洁白。 提前制作的细竹帘子在纸浆水中轻轻滤取,竹浆便会在竹帘上形成一层膜,把竹帘倒放于木板上,膜便会脱落,而这层膜干了以后就是所使用的纸了。 杜衡先取了少量竹浆以做测验,待膜脱落在木板上以后,他将木板下加了些炭火,薄薄的膜受热一点点变干,原先透明而微有些泛黄的膜逐渐变成了白色,也愈发轻盈,受风一吹便可飘起。 “成了!” 秦小满守在一旁观看,瞧着一张白纸落成,高兴的跟过年一般,径直就呼了出来。 杜衡取起纸拉了拉,纸张做的轻薄,容易破损开,虽是素白一色,但纸面上依稀还是能见着些竹纤维的痕迹。 不是书坊里一白如雪的宣纸,质不可与之比拟。 但能有这个效果也很不错了,宣纸价高,若非钟鸣鼎食之家或有特别需求,寻常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轻易买来练字。 反倒是这般品质算不得极好,又胜于黄纸的纸张反而更受人采买。 做的多了,也便就更能摸出些观窍来,纸张的厚度可以通过竹帘荡竹浆来决定:“用力荡纸便厚,轻荡纸便薄。” 他传授着大壮手法,家里许多的竹料,一人来做肯定是做不完的。 竹帘滤成的纸膜一张张整齐堆叠在一块儿,几百张呈厚厚一沓,再一齐用重物压出其间的水分,如此便不必一张张铺开占用许多的地方。 压过水后,再用细镊子一张张分开进行烘干。 做的纸多,那就需得建夹巷烘烤。 这夹巷可以理解会非常窄的巷子,中空而两面有墙。 首先用竹块搭建个架子,然后两面用平滑的木板装上“墙”,最低下以转砌一个火道。 在火道里头烧火,热气往上烤着两面的木墙,待受热以后就可以把湿纸贴上墙烤干。 夹巷的墙面越宽,一次性烤的纸就越多,只不过也不可做的太高,如此就不便贴纸和受热了。 又是挖塘又是砌灶的,院子里弄出个夹巷立着,这么大的阵仗村里人想不晓得的都难。 一早把竹子泡到了水塘里,大伙儿正忙着秋收都没去如何关注,这朝秋冬天里无事,也都跑来秦家门口看稀奇了。 杜衡也不怕人学走了手艺去,只有造纸的人才晓得其工艺究竟多繁杂,需得自家有材料,还得一步一桩的做着走方能成,哪里是人一知半解的看两眼就能学会了去的东西。 就好比是那街上的豆腐,人都道好吃,作何没人人都卖去。 休沐的时候他叫来农闲的雇农,帮着烤纸。 “真能成纸了?瞧一张张的白净,比黄纸的好瞧。先时我还说他们捣鼓啥呢,竟不想是在造纸!” “满哥儿,你们这是咋做的嘛?” 秦小满站在门口同大伙儿道:“这是我相公读书学的,可麻烦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2节 “书院还教这个?” “那哪能啊?需得自行去借书买书翻看,一点点把经验教训方法给记着,慢慢试错才试出来的。” 村民们被秦小满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白花花的纸,家里的雇农前来帮着烘烤,忙上忙下的干,村民眼馋道:“这么好的纸,咱也做不来,拿两张给咱也用用嘛,看个新鲜沾沾读书气。” 秦小满抱着胳膊道:“婶儿大字不识得,家里也没有个读书人,纸拿去作何?蹲厕的时候使啊?” 众人哄堂大笑。 村民被怼又被笑话,却还是厚着脸皮:“万一要写个什么的,家里备着也省得要用的时候再去找嘛。” 秦小满点头:“得,左右我们家也是要把纸拿去卖,今儿也开着门做生意,大伙儿都是乡亲,就卖五文钱两张,实惠的很,县城里的书坊保管都拿不到这个价格。婶儿要拿几张?我这就去给你拿,乡里乡亲的,你就是想挑一挑都成!” 村民一听要拿钱来买,登时就不应声儿了。 冬日里天冷,消息倒是传的快,不多时周遭的村子都听说了这头造纸,过了两日就有读书人问着过来要买。 第69章 “听闻贵寓在售习纸, 不知真假,叨扰前来询问,还望莫要见怪。” 午后些时辰,天微有转晴, 秦小满正在屋里捆烤好的纸张。 造好的纸堆叠在一起, 还得用平整的木板以重物压着, 如此纸张才能随时抽出都是平整的模样。 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他放下东西探头出去,恰好见着门外一老一少, 雨后抱着斗笠, 说话十分客气。 “芹哥儿, 快把人请进来。” 秦小满快步出去:“可是要买纸?” “前两日听乡亲说附近村子也有习纸卖,特地前来看看。” “纸都在屋里, 请吧。” 两人闻言微有难色, 低头看了一眼衣摆。 秦小满寻着目光看过去, 只见两人衣袍下摆上都已经粘污带泥了,更别提鞋上。 “这入冬雨水见多,乡野最是泥泞, 农户人家多是如此未有讲究, 不妨事。” 两人见秦小满如此热情, 这才跟着进了堂屋。 “白纸黄纸都有, 不过目前只这两种纸, 二位看看瞧不瞧的中。” 秦小满把白纸和黄纸各提出来了一沓,先时原本只做了白纸,但是竹浆到后头些做出来的纸就要次一些, 索性就没有加药水, 直接做了黄糙纸。 如此一来纸的样式也能多一样, 且劣质的竹浆水也不必浪费。 两个读书人连忙翻看了试了试纸,相视之间也都点了点头:“不知是何价位?” 原本就是冲着说价格不如县城里贵过来的,怕人知道他们特意前来已是决心要买故意叫价,年长些的读书人便径直道:“听乡亲说倒也实惠。” “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给的实惠。” 来一桩生意是一桩,这不比出去叫卖要好的多,秦小满也不吊高了卖,直言:“白纸一令一千一百文,黄纸一令七百文。二位瞧着合适就拿,多少都成,一张也卖。” 读书人一算,白纸和黄纸都比县城的书坊要实惠一百文左右一令,上百文钱可不是小数目,且纸张这般消耗品,是长此以往都要用的,算下来这家的纸非常实惠了。 两个读书人当即就各自要了一令纸,十分节省买的都是价格更低的黄纸,又要了五十文的白纸。 白纸散卖的话价格肯定会比一令整拿的要贵一些,卖的是两文五一张;黄纸一文五一张。 拢共就一千五百文的收入。 这是目前纸张生意做起来的第一笔大单子,秦小满还把两人的纸包捆的好好的送出去,只怕路上下雨给打湿了。 “我们是芜溪村的人,村子里有个村塾,孩子们的纸张都是托我们买的,夫郎此处的纸价格实惠,往后我们还来此处买。” 秦小满送人出门:“成,二位什么时候来都是今天这个价。” 看着两人走远了去,秦小满搓着手蹿回了屋里,又把方才收到的钱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一千五百文。 他不由得拎着几吊铜钱乐呵,这造纸费功夫归费功夫,但一旦卖起来银钱进手可真够快的。 此番生意做得。 水芹菜刚把承意哄睡,出来见着秦小满正高兴着,他预备料理了猪食以后,要做晚饭了。 入冬以后书院里换了作息,早上开课的时间晚了一些,下午放学也自然的后推了半个时辰。 虽说家里现在有了马车,但杜衡回来也差不多天黑。 天寒地冻的,秦小满便总是叫水芹菜早些做晚饭,待到杜衡回家就能吃上一口热乎,如此也不觉得那般冷。 他同秦小满商量道:“主子,今儿晚上做炖萝卜如何?” 秦小满扬起眉毛,很是大手笔:“待会儿大壮回来架着车去接东家,我给他点钱让买点猪肺回来炖萝卜。你先去地里把萝卜拔回家来洗备着就是。” 水芹菜一听这话面有欢喜的应了下来,吃肉谁能不高兴。 秦家而下不似地主大户,也不是城里规矩森严的人家,他们这等子长工也是跟着主子吃的。 虽不是一桌吃,但吃的是一锅饭。 东家仁厚,家里就是吃肉他们也能有一碟子。 等大壮按着接杜衡的时间从地里劳作回来,秦小满依言给了他钱。 换做是以前家里几乎没有怎么自己花钱去买过猪肺,入冬以后宰猪卖的人家多,他二叔总有做不完的生意,时常也都给送些下水来。 而今他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成亲了,又分了家,听孙东梅说家里的田产存款都分了出来,这朝农闲二哥看着地基预备新盖房子。 家里儿子多的人家总是谁主要赡养爹娘,谁就继承老房子。 这一旦分了家,又要重新盖房子,不在一锅里吃饭了,他二叔有点好的自然又多了去处。 反正今年下半年他二叔家里都忙,自然没那么多空闲往他这个侄儿家里跑,倒是先前他们造纸的时候他二叔过来乐呵了一阵。 笑说杜衡有本事,他今年为着自家的小子们愁的没得多少好觉睡,幸而他们家还安生,不然都空不出手来照料。 杜衡又得秦知闫的赏识,多一个亲眷照应,秦雄放心不少。 心思都放在了自家几个孩子将来的谋生营生上了。 晚些时候杜衡回家来,跟着带回来的还有秦小满交待的猪心肺,今儿主菜才到家里,晚饭得迟些。 水芹菜做菜,大壮去烧火,杜衡和秦小满倒是成了甩手掌柜。 秦小满便同杜衡说起今日生意的事情,眼见挣钱,两人都很高兴。 先前两天也就村里人要纸的过来抠搜买了几张,倒是里正买了一百多张的黄纸过去。 虽没有正式开张,但有人光顾无疑给着信心。 “来,爹爹好生抱抱。” 杜衡一回家来就把在小床上睡的暖呼呼的小承意给抓了起来,抱着好一通亲亲。 小承意睡眼惺忪的,贴在杜衡身上,还在犯着迷糊。 入冬以后小家伙好似也随着时节要冬眠一般,整日的懒得厉害,放在被窝里就一点不乱动,看着挂在小床上的七彩绣球随着风左右晃,眼睛就跟着绣球转,手也不伸去抓着玩儿。 杜衡转着拨浪鼓吸引小家伙的注意,承意探出脑袋看了看拨浪鼓,瞧了一会儿又看看杜衡,贴着他的下巴亲了亲。 “对了,多亲亲你爹,以后长大了就跟你爹一样长的好了。” 杜衡好笑道:“宝儿生的还不够好?白乎乎的,眉目端正,只是比一些小孩子瘦一点。” “那也还是得多亏他小爹,眼睛毒辣给他找了个相貌好的爹,否则还说不准儿长啥样。” 杜衡微抿起嘴:“就知道教坏孩子。” 秦小满看着屋里一派父慈子孝,伸手想捏捏承意睡觉睡的红扑扑的脸蛋儿,手一动却转而捏到了杜衡脸上去。 事实证明,好看并不代表手感好,有了小承意软乎乎的脸蛋儿做比,有些人的脸就糙了。 亏他昔时稀罕的跟什么一样。 不过再糙也颇有姿色,倒是让原本就心情不错的秦小满看的有些飘乎。 杜衡垂眸看着上下其手的人:“我抱着孩子你还占我便宜。” “稀得占你便宜,全然不如我们小意哥儿。” 夜里,吃了晚饭后泡洗了脚,杜衡见着天色已经不辨南北了,他回了屋取出课上的笔记,准备再温习一番。 夫子每日布置的课业,他几乎都会在书院里完成了再回来,但是每次回了家却依然要重新巩固一遍白日的学习。 秦小满挑眼见着杜衡进了他爹生前住的屋子,转而就蹿进了灶房里。 家里人多以后,秦小满就把他爹以前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平素里杜衡要温书就去那屋子。 原本休息的屋里自然是因为意小娃霸占着,杜衡跟孩子同处一屋难以静下心来,就算是能忍得住不去抱孩子,但一听到小家伙叽咕一声就不由自主的抬起脚去看怎么了。 如此反复,夜里温书的时间就那么多,全然给糟蹋了大半。 秦小满便让他去他爹以前的屋子看书去,左右那头什么都齐全。 “芹哥儿啊,今晚就苦你一些,你看着意哥儿睡。” 秦小满一边铲着炭火一边道:“小家伙夜里睡觉不如何闹腾,一觉几乎能睡到天亮。” 水芹菜正在刷碗,主子交待的事情他历来都是无有不依的,只是不免有些诧异,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是两个主子夜里亲自照料的,这朝怎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下人当过问的事情,只道:“小人一定把小公子看的好好的。” 秦小满见状把炭火盆子放在了水芹菜屋里,转而回屋就去把正在小床里躺着的意小娃也给推了过去。 意下娃睁着眼睛反复的观察着这间陌生的屋子,虽然才六个月多点,素日里也不那么爱动弹,像是没有意识的傻家伙一般,但实则很是敏感。 感觉不对劲就要咕唧了。 “宝儿乖。” “你小爹我为着生你可是许久没开荤了。” 秦小满啄了啄小家伙的脸蛋儿:“你瞧你爹生的那么好,不多生几个小孩儿实在是太可惜了是不是?要是你以后都没有兄弟姐妹可就太可怜了。” 在小床边上哄了些时候,等着水芹菜进来,小崽儿未见生人也就适应了这头没要歪嘴闹腾。 见此秦小满喜滋滋的溜了回去。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3节 待着杜衡温习完功课回屋子的时候,惊诧的发觉孩子连床都不见了踪影。 尚未开口,就听见帘帐里传来声音:“孩子今晚要跟芹哥儿睡,方才我说抱回来睡觉了都不肯,就是要跟芹哥儿一块儿。” 杜衡爹起眉头:“以前不是在别处都要哭闹的嘛。” “都六个月了,又不是两个月的小孩子了。” 杜衡闻言笑了一声,一边解开外衣一边道:“哪里有这么说孩子的。” 屋里风绕绕的,他哆嗦了一下:“今儿屋里怎的这么冷?你没放炭盆儿啊?” “孩子要在芹哥儿那屋睡,我就把咱们屋的炭盆儿也给送过去了,总不能冻着孩子吧。” 杜衡想着有道理,他方才坐到床边上,突然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才躺下秦小满就吹灭了灯。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尤其是原本的猪圈改做了柴房堆柴火以后,他们这屋夜里不点灯就更黑了。 “你怎的衣服都没穿!不冷啊?” “你说呢!还不快点!” 杜衡微有惊诧,原来在这儿等他呢。 “怎么回事,太久你都忘记怎么做了是不?” 杜衡立马反驳:“没有!” 他嘶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些冷。.” 秦小满瘪着嘴:“你不要那换我在上头。” “别,我受冻就成了。” 似是小别胜新婚,冬日冷风没有炭火的屋子也还是起了许多汗。 归于宁静的时候,秦小满喘了几口气,幽幽问了一句:“你晚饭是不是没有吃饱啊?” “什么?” 杜衡不明所以。 秦小满没应话,后知后觉的杜衡被口水呛了一声,连忙道:“家里人多,我只是不想把动静闹的太大了。两个半大的小孩儿,学坏了怎么办?” 秦小满把裤子给穿上,忽而有点后悔没放个炭盆儿在屋里,他翻个身预备睡觉:“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 “我说的是真的!” 秦小满打了个哈欠,不理会杜衡了。 “我们再来一次。” 杜衡把人拉过来面着自己,咬牙低声道。 “谁要跟你再来一次。你明儿个不去书院了啊?” “我起的来!” “可别,到时候迟到了连幌子都不好找,夫子一问你还不得一张脸通红啊。” 杜衡感觉浑身的火都在烧,秦小满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臭小子,谁让每回都让他提,还给半推半就的磨蹭着不答应。 “左右无妨!” 眼见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再扑上来,秦小满有点腿软,连忙道:“别闹了,我有正事儿给你说。” “什么正事儿得放在现在来说?” “方才我忽然想到了呗。” 杜衡微眯眼睛:“你还想别的?” “咋的啦!我还不能想别的事儿啊!要是我再过分些想别的人那你不得气死!” 见人要炸毛,杜衡抿了抿唇,从秦小满身上下去,拉了拉被子给人老实盖好:“你且说是什么事儿?” 秦小满哼哼了一声才道:“我瞧着家里做的纸确还能销,今儿放钱的时候瞧着家里现下已有五十多两银子的闲钱,不妨预备着盘个小门面儿做点生意吧。” 这生意自然是做卖纸的生意,家里有私山,有竹林,原料不差;而今纸也顺利的造了出来,东西也卖了出去,手艺没问题。 既然手头上还有些钱,计划一点长久营生,累是累一点,但于杜衡读书还是孩子都是一个好的打算。 “可以。” 秦小满听杜衡答应的爽利,他拧了一下杜衡的胳膊:“你是真答应还是想着别的随口应付我答应的?” 杜衡又嘶了一声,他揉着手臂:“我是真答应的,哪里有应付你。” “这么大的事情你说的这么草率!” “家里这回产的纸好的次的有五十多令,足够卖些时候,待到明年三月里笋子长起来能继续造纸,中途可以选看铺子,我心里也有盘算过,哪里是随口胡诌嘛。” 杜衡早就算过这笔账了,一根楠竹二十斤不等,一斤竹子约莫产二两的纸,按照市场上通卖的纸张大小一斤纸有一百来张。 也就是说一根竹子能够产四百来张的纸,自然其间也分好坏轻重,以及黄纸白纸,总之取个中间数大抵就是这么多。 算下来原本卖二三十文一颗的竹子,而下能卖一两银子左右,中间抛却一杆子人工以及物力,就算他们卖的实惠一些,这生意还是能做的。 秦小满哼哼,听了这话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道:“那明儿我来接你下学,顺道瞧瞧县城里的铺面儿现下是什么价,到时候也好再做打算。” 杜衡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好。” “那成吧,睡了。” “欸!” 秦小满打了声哈欠,装作不晓得杜衡什么意思一般,扭过身不管一脸哀怨的人,消耗了许多力气,还真没一会儿就给睡着了。 翌日,天还昏昏沉沉的,秦小满睡的迷糊,只觉得有人轻轻晃了晃他。 “小满,小满。” 秦小满揉着眼睛,看了一眼身侧的杜衡:“怎么啦?” “我昨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秦小满便看着人笑眯眯的同他复述了一遍:“我真不想把动静闹大了。” “......” “你有完没完!” 看着原本还睡眼惺忪的人,这朝是眼睛清明灵醒了,杜衡满意的凑上去在人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睡觉吧,相公去上学了。” “去死吧!” 睡的好好的把人给叫醒,说些有的没的,这又叫他睡。 秦小满顺起手边上的枕头便丢了出去。 纵然是冷的不像话,昨晚上又没睡上两刻钟,杜衡到了书院心情还是很不错。 上了一上午的课后,向夫子临走前道:“上回让你们以“行赏忠厚之至论”为题赋文章一篇,多少人是浪费白纸一张应付了之不必老夫多言,尔等心中自有些数。倒是杜衡约莫用了些心思,尔等空闲之余可在抄手走廊一观,老夫已让人张贴上。” 杜衡闻言眉心一动,他的文章竟然也上榜了? 还真有点稀奇,毕竟课室里的师兄们都是翘楚,他的文章少有出彩之时,再来也不晓得夫子何时会表彰。 月前倒是见着穆惕游豁等人文章被张贴了,他还去观摩读了几遍。 话毕,向夫子又道:“杜衡,而下已是冬月之中,天寒容易让人不思学业,你可万不能懈怠,明年四月便有院试。” 杜衡起身:“多谢夫子教诲,学生定然刻苦勤读。” 向夫子点头,未再多言,因门外已经有几位旁的课室的学生在外头殷切等候求解答惑于向夫子了。 夫子离开,课室里的书生在动身准备去午食,友好的几位从杜衡身旁经过都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了一声。 杜衡笑眯眯的走在几位师兄的后头,今儿预备没有带饭来,预备在外头吃碗羊肉汤粉。 经行抄手走廊之时,见着好些同院正在看文章,杜衡瞧了一眼,今儿新张贴了不少文章出来,他也一时间贪看顿住了步子。 “这篇文章对仗工整,字迹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 “娟细的像是闺阁女儿之作,未见得大气。” “孟砚友何出此言,能被张贴出来的文章必有可观之处,你这般评价也太武断了些。” 孟怀善见着文章落脚处的名字心中颇感不屑,原是来悉心学习优异的文章,这朝见了文章却是半个字没读进心里去。 他正欲要再次辩驳,扭头竟然和杜衡对上,人来人往的,只怕人认出本尊来,到底还是没把话吐出,唤着同行伙伴走了。 杜衡碰见孟怀善也下意识的叠了叠眉。 午后,下午的课行完,杜衡便收拾了书箱早早出了书院,他原本不是那批打铃就急着走的学生,今儿小满要来接他,他自也积极不少。 “这里!” 老远秦小满就开始招手了。 杜衡见着自家的小马车,乐呵的搓着手跑了过去,没钻到马车里,就跟秦小满并肩坐在外头。 “你在书院里写字可冻手?” “倒也还好,左右大伙儿都一样受着冷。” 话音刚落,杜衡手里就被塞进来个暖呼呼的小手炉。 “我在布行那儿买的,现在的布行花样可真多,什么能跟布匹扯上点关联的都支个摊子卖。我瞧着精巧,价格也不贵,就给你买了一个。” 杜衡看着手里的手炉,其实里头就是个装水的小炉子,外头用布和刺绣给包裹装点着,折腾的挺好瞧,倒是常见书院里的院友们早上捧在手里头。 向夫子不喜欢学生娇矜,平素捧着暖手就罢了,要是在自己课上见着不记要点而揣手捧着手炉可是要骂的。 为此他那些师兄们都把手炉藏在了书箱里,前些日子有人给忘记了,摇晃书箱间手炉里的水撒出来把书箱里的文章和书都打湿了大半。 惹的众人一通好笑。 杜衡捧着手炉道:“你不生气了?” 秦小满挑起个白眼:“我可没你小肚鸡肠,那么记仇。”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4节 “咱们先往哪里走?” 杜衡笑了一声,道:“我疏忽想起了你小堂哥不是跟李开在县城里开了铺面儿嘛,偶时碰见李开他总叫我过去坐坐,我一直都没得空去。咱俩今儿过去,正好也问问李开晓不晓得铺面儿行情。” 县城里的人可精,一眼瞧出你不是县里的,知晓你要租用铺面便喊着高价,有熟人介绍最好,没有也能有个底。 秦小满倒是没闹什么脾气说不干,要紧事儿上他从不含糊。 第70章 年轻的时候李老五走南闯北的攒了些积蓄, 而今立业以后安家,老子又给了些家产。 小两口手头上阔绰,成亲后没多久就在县城里置办了房产又盘下个铺子。 时下两人便守着铺子做点茶叶生意,虽然铺面不大, 只是县城里寻常的小商铺, 地段也算不得多好。 但李老五在外闯荡了许多年, 也有一本生意经, 铺面儿的生意倒是经营的还不错,全然是够两口子开销的。 “进货, 进货, 又进货;这都马上年关了, 总是止不住要往外头跑。” “就在州府进货,来去用不得十日。年关生意最是好的时候, 铺子里要是没有存货怎能行。” “那你去呗, 别管你儿子了。” “我哪里会不管你跟儿子, 这不是想着多给你和儿子多挣......” 两口子正在柜台前拨着算盘,拌着夫妻之间常有的口嘴,听到马蹄声在自家门口止住, 下意识举头一看, 竟然是杜衡和秦小满。 “李老板生意兴隆。” 杜衡笑着打了声招呼。 “快去, 给我那连襟把马车停好。” 李开见着来者, 连忙打发了店里的伙计过去帮忙。 秦小竹挺着个肚子, 慢腾腾的从柜台前绕了出来。 到底是要做爹又开门做了些时候的生意,见着昔时不对付的秦小满,也再不似在家里那会儿一般张口就斗嘴了, 脸上有一抹似有若无看着亲人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说, 竟也张罗着给两口子端了凳子。 秦小满自也没有空手前来, 在路上给买了些吃食果子。 也是一开始不晓得要到这头来,否则他便在家里带些东西送人了。 虽是一个村子又都是亲戚,但坐在一块儿说聊的功夫还真是不多,两头少不得一番寒暄。 说说课业又谈谈生意,再又绕不开孩子的话题。 一盏茶的功夫眨眼就去了。 说了半晌杜衡才跟李开说起来意。 “你们要盘铺面儿倒是好事,只不过年下了抢手,菜市里一颗青菜都在涨价,铺面也一样。待着开春儿过了年节价格就能下去,那时候是盘买,还是租赁价格都是最合适的。” 秦小竹开了秦小满带来的吃食供大家一起吃,他啃着糕饼道:“也就开在我们这条街好了,以后我们家这个出生了还能跟承意一起玩儿呢。” 秦小满嘴一瘪,一道玩耍也罢,就怕他跟秦小竹小时候一样打架就恼人了。 李开又悉心同两人说了城里铺面行市。 县城里的街市无非三种,一种是达官显贵扎堆儿的富人街;一种是不上不下平素还算热闹的中等街;再者就是贫寒老百姓扎堆儿的街市了。 而今他们的茶叶铺子就是不上不下的中等街市铺面儿,即便如此,单门面未有后院儿的铺子昔时也花了将近六十两银子才买下。 以此为中,另外两种街市的铺面儿只是寻常的也得上下浮动个二十两的模样。 若是租赁的话,他们这样的茶铺也要租个二三两银子一个月,上头的不必细说,五两往上;下头的话,一两银子前后。 杜衡和秦小满听了以后心里也就有了数,即便是两人没商量,也默认为目前只会租赁而不会买铺子。 家里拢共那么一点存蓄,要是咬牙盘下个铺子还是能买,只是这买了以后家里一应开销可就供应不上了,一大家子人手里是断不得银钱的。 虽是铺面的价格有些打击了两人的信心,但这一趟也不白来,到底晓得了行情。 “你们既是下定主意了要开铺子的,我近来也帮你们留心着。多个熟人在县城里做生意好,我这隔三差五的就要出门进货,小竹骂的厉害不说,要是有熟人在,相互关照一二我也放心。” 杜衡谢过了李老五,时候不早还得赶着回家去,虽孩子有人照看,但为人父母的孩子小不在眼皮子底下到底还是担忧,不敢多坐便预备回家,大家也都理解。 走到了外头看见秦小满还没跟上,杜衡回头,又瞧见临要走了小满还去顺了一块儿给秦小竹买的酸梅,结果被秦小竹发现,两人又在铺子里头争了几句。 杜衡和李开相视尴尬一笑,都是做小爹的人了,两人凑在一块儿还跟小孩儿的性子一样,装都装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关照不关照的,还真说不清楚。 从茶铺里出来,杜衡和秦小满一致决定等着开春以后再租铺子,现在临近年关涨价,比平素的价格起码要贵上百文几百文,再有钱也不能任人宰割,更何况还是银钱短缺。 “那咱们手头上的纸就先那么放着?” 秦小满赶着马车:“素日里就做点村里人的生意?” “就先散卖着,长久营生不是一举就长久下来了,还得慢慢预备。” 秦小满点点头,左右纸放不坏,不似吃食怕馊怕烂放在屋里跟头顶悬了把剑一样。 想着他把嘴里的酸梅核儿吐了出去,嘶了一声:“这么酸秦小竹还喜欢的跟宝一般,莫不是要生个儿子来。” “等等,小满把车停一下。” 杜衡忽而叫住了人,他一眼扫见了街市上的书坊。 “咱进去问问现在的卖价,再者看收不收纸。” 倒不是真要卖过去,了解一下市价总是没错的,且探探虚实,书坊若是收纸的话,他们突遇什么情况也还多一条出路。 两人停下马车,书坊的伙计见状便上来帮忙停靠,先时在李家的铺面儿前是因为熟识有此待遇,现下全然生人也有,便是牛马的差距了。 若是把牛车停在人铺子门口,只有来催促赶人的,马车便换了嘴脸,好声好气的接待。 许多时候确也是不怪人总想着装点门面,实乃是有太多人就吃门面功夫。 杜衡随着伙计进去,和秦小满一起看了看纸。 “一令一千二百六,黄纸八百八。” 杜衡和秦小满尚未问价,倒是同在书坊里旁头的书生先行问了出来。 “前阵子一令不是才一千二的价,黄纸也不过八百,怎的突然就这个价了?” “我们书坊的纸都是好纸,郎君你好好瞧瞧这厚度这韧劲儿,可不是外头那些一戳就破的薄纸。再者这年关了,米面粮食布匹茶的,哪样不是价格涨的吓人,咱这纸不是什么能进嘴的东西,可那是你们读书人的要紧物,不比吃食贱吧?怎能有不涨价的。” 书生被端着个暖手壶戴着一顶狐貂冒的男子说的还不了嘴,半晌后才道:“涨价也罢,作何黄纸涨价的比白纸还高?” “黄纸不好做,价格自然涨的高。” 若非是杜衡自也产纸,怕是还真被这老板给忽悠了过去。 只怕是黄纸价廉,买的人多,比白纸更为好卖一些,为此同样是涨价,却把黄纸涨的更多。 果真是商户狡诈,也不枉有些人骂。 “也罢,那我便买一百张黄纸。” 书生摇了摇头,却也只有任人宰割。 不成想那老板竟然道:“散纸今日卖尽了,只有整卖的,郎君可要?” 书生微有恼意:“既是散纸卖完了,那便拆一捆出来再做散卖便是,有纸何来卖完的道理?” 商户端的高,继续搓着暖壶:“这是我们书坊的规矩,旁的读书人来买皆一令整买,左右都是要用的东西,作何不一回多买上一些留作囤用,来回的跑岂不是也耽搁读书时间。” 书生气的没安置,甩袖而去:“你这纸我不买也罢,县城又不止你们一家书坊。” 杜衡和秦小满对视了一眼,原是要问收不收纸的,见着这商户此番嘴脸,有生意两人也不想与之商谈。 杜衡先行一步出去:“院友且等一步。” 方才从书坊里出去的书生闻声回头,见着两人穿着同院衣袍,便知都是一个书院的人。 于是两人做了个见礼。 “叨扰院友,方才在书坊之中见院友似要买纸。” 书生闻言脸色微有波动,许是被人瞧见恰才之事有些难堪。 但还是客气应声:“正是,不过老板并不愿意售卖于我。” 杜衡当即说明来意:“我家中也有产纸,院友若是有所需,多少我都可给院友带些来。” 书生眉心微动,似是有点差异杜衡看起来像个世家少爷,竟还拉生意,不太确信的问道:“果真?” 杜衡应声:“我家中寒微,做点小买卖供读,同是院友,自家产的纸也实惠。” 毕竟是别人的店门外不远,他放低了些声音,报了自家的价格。 书生听闻杜衡说家中寒微便已觉距离与人近了不少,听到价后,当即面露欣喜之色:“若是此价,那便劳烦院友带一百张.....白纸,白纸。” 因为高兴,书生尾音都带了点颤。 “好。明日我带到书院,届时再给院友可行?” “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还不知院友姓名。” 于是两人互留了姓名和课室,方便到时候碰面。 看着人走后,秦小满才走了上去:“还得是你,跑人书坊门口来拉生意。” 他觉得好笑,拉着杜衡上马车:“可快些走,不然叫书坊老板晓得可就要追着出来打人了。” “他不要的生意自有的是人要。” 杜衡道:“自己撵出来的生意还不准别人去捡啊,那这世道未免太不要贫寒之人过活了。” 秦小满挑头又看了一眼已被甩在了马车后头的书坊,道:“方才你出来了我听见那老板说那书生穷酸,时时来看纸看书,却是少有出手买,这是诚心想要人难堪。” “开门做生意的,此番品性生意必不是能长久。” 秦小满摇头:“只是一贯听说白榕书院里的书生非富即贵,竟没想到也有这般银钱短缺的。” “银钱短缺是常事,书院里学生如此之多,哪里来那么多非富即贵,噱头而已。多的还是寻常人罢了,缴纳了高昂的学费,自是在别处就更为捉襟见肘。” 秦小满点点头,他偏过脑袋蹭了杜衡一下:“不过所幸我相公是个会盘算营生的。” 杜衡轻笑,他只是不想一门心思死读书而已,把所有的出路都压在一条上,太冒险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5节 回家的时候,秦小满便挑选了一百张白纸早早的捆好放在了杜衡的书箱里,害怕明儿早上慌忙给忘记了拿。 虽然家里的纸烤的时候就检查过,有破损的一应都会单独拿出来,决计不夹在好纸里。 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把每一张都检查了一遍,这朝可是做的书院里学生的生意,要是人家拿着觉得好,同人宣传一二也能多一桩生意,再不济也可以多个回头客。 杜衡不免笑说他会做生意。 也不怪一桩小生意都这般,年后才计划着租赁铺子,现在的生意就只有如此先做着。 翌日,杜衡把纸带到了书院里,早课都赶,他预备还是午饭过后把纸给人送去。 待到放课时,杜衡收拾了东西才出课室,见着游师兄提着两大捆纸过来,他连忙上前去搭了一把手,帮着抱了一捆:“哪里来这般多的纸?师兄要拿到哪里去?” “带去农桑馆里先堆放着,我也是刚到书院门口撞上了夫子,托我放在馆室,书院里要用的时候方便去取。” 游师兄歉意一笑:“倒是打扰了你吃饭。” “这有什么,不急这一会儿的功夫。” 两人到了馆室,竟然撞见了孟怀善和两个书生在。 “馆长,您怎的过来了?” 孟怀善见着游豁拿着东西,连忙跑前跑后帮忙,倒是像杜衡是隐形了一般。 “书院的纸暂放在馆室里。”游师兄看了几人一眼:“你们怎的在此?” “是上一堂课夫子讲到了农桑之事,就带我们前来农桑馆里识识农桑器具。” 孟怀善不忘表现:“我作为农桑馆的成员,留下善后打扫一二也是应当的。” 游豁见状果然是非常赞赏:“若是管室成员皆如你一般有责任心我便放心多了。” 孟怀善面露笑意:“馆长哪里的话。不过能同馆长分忧一二,确也是我们这些做成员的荣幸。” 杜衡懒得听孟怀善拍马屁,听多了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他寻了个借口便撤了。 回去的路上顺道前去十课室找昨日那书生,结果课室里的人都已经走了个干净。 于是他吃了饭又跑了一趟,已经距离上课不久了,结果课室里还是没人,一打听才晓得十课室的今日被夫子带出书院上课去了。 杜衡微微叹了口气,只待着下午人回来,盼着可别跑了这桩生意。 倒是没白等,十课室的书生回来以后,杜衡尚且未去找那书生,人家先火急火燎的寻了上来。 “让杜院友跑了好几趟,实乃罪过。” 书生连连告歉。 “无妨,左右课室距离也算不得远,饭后当是消消食。” 杜衡笑说了一声,赶紧从书箱里取出了事先说好的纸。 “你点点数目,张数不少,只怕我数漏了一张两张的,虽不值几个钱,只是伤了同学情谊就不好了。” 书生应声:“是,当面点清是最为妥当的。” 他取过纸瞧了瞧,虽听杜衡几番说过是家里自己产的不如县城书坊的纸质好,可一点纸,凭借多年读书用纸的经验,他觉得并不必书坊的差,且价格还实惠这么多,当真是看在同院情谊与他行方便。 书生心中不免一阵暖流,细细数了一遍:“不错,是一百张。” 旋即他从自己的书箱里取出了两吊钱又五十文来:“杜院友也点点,以后若能常来常往的可就好了。” “院友愿意再照顾生意,是我之荣幸。” 杜衡刚伸手把钱接下,正欲要象征性的数上一数,忽而一道身影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好啊!在书院之中,这等光风亮节之地你竟然行此污秽之事!实在是败坏书院风气!” 杜衡眉头一紧,看着凶神恶煞拽着他手的孟怀善,不明所以,但不忘嫌恶的一把给甩了开: “怎的,书院什么时候不准买卖了!落在你口中竟然就成了败坏风气?!” “你竟还理直气壮,游馆长看走了眼才让你做管室成员,向夫子也当是悔恨,怎把你这般品性之人招进课室。” 正直下学时间,书院里四处都是学生,听到这头起了争执闻声都走了上来:“发生了什么事?” “怎的了这是?” 买杜衡纸的书生眼见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拿着纸的手颇为局促,一张脸涨得通红,想把纸放进自己的书箱里,一把竟又被孟怀善给抓住:“院友,你这是赃物可是藏匿不得!” 看着一探究竟的人变多,孟怀善反倒是更为气盛了些,吆喝着众人:“大伙儿快来看看,此人竟将书院的东西私售于他人,可巧今日被我抓个正着!证物都还在两人手上,这可是万般抵赖不得的!” 诸人议论纷纷,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劝,只道:“孟院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游豁院友带了两大捆书院的纸暂放在农桑馆中,谁料杜衡竟然私自挪用卖给书院旁人。” 孟怀善指着杜衡手里的吊钱:“我方才从馆室出来,便说那纸怎的少了些,唯恐是我作为农桑馆成员没有看好放在馆内的物品,倒是抓了个巧!” 杜衡闻言一怔,遂后不免心下白眼直翻,他稳着气没当众骂人,道:“这只是个误会,你未免也太武断了些。可有证据证明那纸是我拿的?” “交易都被抓了正着!还有什么可狡辩!众所周知你家境微寒,进书院前在街市上摆摊做不入流的小生意为生,不改商户劣性,进了书院却不受教化!” 这头话说的难听,矛头分明是落在杜衡身上,那前来买纸的书生一样家境不好,无疑也是被人在众人面前直戳伤口,简直无地自容,左右想解释诸人议论着让他没法张口。 偏生孟怀善还不依不挠,生怕不能闹的书院人尽皆知的地步,早妒忌杜衡多时,被他抓住此事,自是巴不得一棒子将人打死。 杜衡也不是头一次被孟怀善这么说了,左右行得正坐得端,不紧不慢道: “正如孟怀善院友所说,鄙人家中寒微,所以经营着一点小买卖以此供读。鄙人不认为有点营生供读是什么不堪言说之事,在场谁又不是家里供读的,家中人的银钱又是从何而来,自也是靠着营生,为此何来可耻之处?” “这纸是我从家中来的售卖给院友的,同是书院之友,他需纸,我卖纸,这又何不对,又不是强买强卖。” 诸人听杜衡一番话,纷纷都觉得很有道理。 孟怀善眼见大伙儿同情起杜衡来,倒是显得他咄咄逼人了,连忙道:“我们说的是你拿书院的纸卖给他人一事,扯旁的营生做什么!?你少混淆视听!” 杜衡应声:“是啊,既是就事论事说卖纸一事,那你又扯什么家世寒微,商户劣性,不是你先扯旁的?” 孟怀善咬牙:“那你把偷纸卖的事情说清楚!” “我说的很清楚明白了,这纸是我家中带来,卖给院友的。孟院友这耳力实在叫人担忧!” “你少胡诌!那馆室里的纸为何少了?!” “我怎知。” 这头僵持不下,一声沉稳的呵斥声传来:“书院之地,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什么值得你们在此争论不休!” 围观的学生听见威呵,连忙都低下头:“夫子。” 跟着夫子前来的还有游豁,眼见是非之中竟然都是自己熟识的,他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了?” 孟怀善自觉救星来了,赶紧到游豁跟前,只巴不得戳破杜衡素日在师兄面前装的良善的面具:“杜衡把馆长今日放在馆室的纸私拿出来卖给院友,自谋钱财,被我当场抓住了!他此番还在狡辩不肯认下!” 游豁看了杜衡一眼:“可是说的午时我和他一道搬过去的纸?” “正是!” 游豁道:“那纸少了是我上课前取了一叠出来拿给了向夫子,抄手走廊张表文章用的上,何来杜衡偷拿卖给旁人一说?现在那叠纸怕是都还在向夫子的桌上呢。” 孟怀善一听这话当时就懵了:“是,是馆长取了去......” 眼见事情大白,被众人看了一场热闹的书生忽而提起衣衫楷起眼睛来:“杜衡院友以同窗之谊愿以低价售卖纸张于我们这等家境寒微之人,自带了家中的纸相售,何等友善,不想要被孟院友用腌臜之词栽诬一场。” “原是个误会也就罢了,可孟院友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些,张口闭口责骂人寒微品性恶劣,瞧不起我们这等贫寒书生,实在是叫人在书院之中无地自容。幸而是有游师兄当面澄清,否则我们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买纸的书生是今年才进来的学生,年纪本来就不大,这般哭啼没让人觉得失了男子气概,反倒是让人觉得实在是受了大委屈。 围观的书生见状,心中颇为过意不去,又见声泪俱下,连忙出言宽慰。 孟怀善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我绝非是瞧不起家境寒微书生的意思,只是,只是......实乃误会一场。” 杜衡默默道:“什么意思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只耳朵都听得清楚明白。” 夫子见状斥责了一声胡闹:“孟怀善,你好歹也已经是个童生了,再过几个月的时间又要下场院试的人,怎的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孟怀善肤色偏黑,此时被当众斥责脸也涨的发红,赶紧道:“是学生的错,学生武断误会了杜衡院友,实乃是对不住。” “你以为只是误会了院友,今下还能告歉一场,求得他人原谅即可。可以小见大,既都是决意科考之人,那便是做着长远打算来时为官做宰。今时可以冲动冒失未查明事情真相原委便匆匆误会了院友,难保来时做了官不会冤了良民!朝廷难道容得下此番为官之人?!他时你是要同陛下告歉,还是同黎民百姓告歉?又是人人都能原谅你的过失?” 孟怀善被问的哑口无言,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又岂是无地自容那么简单,只觉得今日已经把在书院里苦心维持起来的面皮一夕之间全数都给丢了个干净,悔恨起方才招呼那么多人来看什么热闹。 他唯唯诺诺的想缩到地缝去,可哪里又有地缝容得下他钻。 “你到我室中去,今日便要好好教导你一番为人处世,这些时月的礼怕是全白教了。” 事情闹了一场,孟怀善被勒令在诸人面前同杜衡和买纸的书生郑重告歉了一番,这才被夫子领走再去教训,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被集中训斥了几句,方才散了去。 第71章 孟怀善受斥一事不出意外的在书院里很快传了开, 八卦这样的事情不一定是村野才热衷,读书人也一样爱说长短。 读书枯燥烦闷,茶楼曲馆中三五好友相聚,谁又能拒得了书院的一桩闲说呢。 一时间孟怀善不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左右是人缘再不如往昔, 旧时那些靠着拍马屁和自己狗皮膏药贴上去的好友都有意避着他。 游豁是给了他三分颜面, 没把他直接从农桑馆里踢出除名, 不过每回馆里有事召集成员,他也不好意思再去, 总是拿着头疼脑热的当借口不在露面。 在书院里也可谓是形单影只了, 再不好意思撞见杜衡。 原以为事情也就这么了了, 却是没想到经这么一闹,杜衡卖纸的事情也受书院之人通晓。 明面上没什么, 该如何还是如何, 只是每日午时课室无人或者是下学之际, 总有书生找到杜衡前来问价纸张。 此后隔三差五的杜衡就要给院友带上一沓纸,生意门路倒是打开了。 杜衡原本还想着如何把销路给打开,虽没人说过书院里头不能卖纸, 但依照向夫子的脾性肯定是不喜学生把心思落在读书以外的闲杂事上, 大肆张扬的宣传卖纸搞营生, 让他老人家晓得了无疑是自讨没趣儿。 到底还是来买纸的那书生有两把刷子, 那日伤怀的一通肺腑之言, 不但是引得院友心生同情,还一下就给他树起了个友善温和,帮扶院友的好形象来。 一时间不单是来买纸的人多了, 就连夫子都说他帮助有困难的院友是良善之举, 同院就该如此, 缔结情谊,往后方能走的长远。 对院友恶语相向和友善帮扶院友的两个教材就这么对比立上了。 杜衡觉得当真为因祸得福。 断断续续的卖着纸,手头上也有着还算客观的进账,年关这阵儿倒是过的顺畅。 秦小满见着家里的纸还挺好卖,整个冬腊月都领着大壮往山上跑,原本从未管的那么勤的私山给料理像良田一般精细,就指着明年多长些竹子出来好造纸。 年初,二月里,村里又一年的忙起翻地耕种的农桑之事,秦家便闲了,歇了农桑的活计,家里的牛还借给了雇农使。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6节 李老五回村看望爹娘的时候,给杜衡和秦小满带回了铺面的消息。 永方街有个小铺面要打出来,或租或卖都成,价格也还中肯。李开是中间人,两头都认识,回村的时候顺道给牵个线。 杜衡和秦小满当即就去看了铺面儿,这街就和李家的茶铺一条街上,不过铺子比茶铺还要小些,一样单只是个铺子,后头不带小院儿。 弊端便是不能住人安歇,也没有余地做菜烧饭,旁的倒是没什么。 原本是做的杂货生意,而今改了营生,原本的铺面儿太小不够折腾就给往外打。 因着地方不大,很多做生意的也都不好周展,为此迟迟没有人接手。 杜衡跟秦小满看了铺子下来,除却小外在有些老旧外,没有别的毛病。 说起古旧的话,整个永方街的铺子都差不多,是昔年县城还未扩建之时的老街了。 他们家目前就只做纸生意,本来卖的东西就不多,小也无妨。 于是两方诚心谈了价格,一个季度五两银子,还算的上划算。 两口子觉得妥当就容易定下来,要紧家里也没有旁人管事,铺子看租的也就快。 于是乎杜衡跑了县府过手续,内里有熟人,他又是个童生,一应手续都好办,没有人卡着不办收外水。 杜衡跑手续的时候,秦小满自也没闲着,招呼了大壮把铺子收拾打扫了出来,家里剩下的三十几令纸一车给运进了铺子。 既是开个铺面儿,也不能单单就只卖那两张纸,年前杜衡便和秦小满商量好,又走了大的文行,在人家那儿定下了一些价格低廉的笔墨砚台等文房用具。 不是熟人又没人脉,拿货自然没能谈到很好的价格,总之卖支笔和一方墨也就提个三五文钱的,权当是东西齐备充铺面儿,不至于旁人来问买点东西,一张口什么都没有。 既是文房四宝都有了,杜衡便也能心安理得的挂上个招牌,落名:千里小文铺。 铺面儿小,东西卖的就取实惠二字,也就比县里的大书坊价格便宜个几文钱,但之前书院的学生和熟识的村野人户还是老价格,铺面上取的是个面子价。 也没闹什么排场,二月二十六的时候扎了一串炮竹响了响铺子就开张了,一点大动静都没闹,就自家那几个亲近的人晓得。 即便是排场小的不能再小,秦小满点了炮竹跳着脚跑进铺子里躲杜衡怀里,受他捂着耳朵,两人半躲在门前看着裹着炮竹的红纸被炸开成落花,两人还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仿佛顷刻之间已经看见了属于他们这等平凡微末之人红火的小日子。 “倒是也好,往后也多个门子能蹿。” 秦小竹挺着个大肚子,坐在秦家小文铺里头的椅子上,看着裹在一起的两口子慢悠悠说道了一句,倒是像这头的老板一般。 “要是在县城里再有个房舍,那才正是有落脚处了。” 秦小满放完炮竹挽着袖子,也没理会像个大爷一样的秦小竹,只道:“迟早是会有的,等铺子生意好了,我们家也攒钱在县城里置办个大进院儿。” “尽吹牛,我们家合欢巷的房舍那么一点儿,还不如村里的屋子一半大都花了七八十两银子。要不是我那公爹补贴了一二,我们家老五那点积蓄都不够铺面儿房舍的折腾。” 秦小竹掰着手指道:“咱们这等守着铺面儿的,看似是挣钱,不过也只就是比村里的农户能挣而已,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来。又是打点官差,又是给那些个混子,大头的还缴纳商税,最后进腰包的还能有多少。” 秦小满晓得秦小竹说的都是实际,不过铺子新开业他还是有着不少的殷切期盼,怎么说都是跨出去的一大步子。 他哈气仔细擦着早已经楷的半点灰尘也无的柜台,道:“万一我们家杜衡出息呢,将来考取了功名也就不必愁赋税之事了。” 说到这个秦小竹也是无话可说,这便是实打实读书的好处了。 “到底是你们家读书人还有盼头,若是考中个举子,那这辈子也不必再愁。” 秦小满蹿到秦小竹跟前去:“李老四不也是读书人嘛,人家亲兄弟,也是有盼头的。” “家都分了,还指望个屁。人家屋里头的可瞧不起咱这般纯纯的商户,说要书气没书气,要铜臭味没铜臭味的。” 意思是嫌弃不是读书人,做生意买卖又不大,没多少钱。 秦小满挑眉,怪不得说两兄弟都在县城里安家却不见秦小竹往那边跑,这边纸坊筹备着开的日子倒是过来走的勤。 虽是一屋子的兄弟,但是老四早早成亲了就在县城里,老五常年在外跑着不得见两趟不说,回来也自是在村里,这再是亲兄弟没有常来常往,各自成家后生分也不足为奇。 “今年听说也要下场院试,我那嫂子说准备的十分妥帖,此次十拿九稳了。” 秦小竹翻了个白眼:“想着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都恼人,指不准儿杜衡下场还能碰着。不过最好是杜衡能中他不中,下回见那四嫂看还得意的起来不!” 秦小满听这一说,对这家人顿也没多少好感了,本来也就挺是无感的,先时听周老爷说李老四的老丈人还是他同窗呢。 “我们杜衡这回下场只是试试水的,我可没望着他一举就能考上。” “你没指着,怕是早偷偷求神告佛了吧,过了院试人家一口一个秀才的叫着那不好听啊?” 秦小满挑眉,好不好听他还能不晓得嘛,只不过人总不能拿太多期待出去。 “得了,你这头的热闹也看完了,我还是回我们铺子坐着去。” 秦小满看着人爬起来,挺着肚子从屋檐下过去,也就半条街的距离,他站在门口看着人:“我可不送你过去啊。” 秦小竹背着摆了摆手。 杜衡看秦小竹走了,简单的收整了下铺子。 不是什么食肆酒楼开张,鞭炮一响便有人一窝蜂的进来吃菜尝味,他们这铺子开了就全靠人守着打发时间。 也没许多的客人,一个人全然就能应付的过来。 “那我就先回书院了,就要院试,咱们课室里没有两个童生,夫子盯的紧,若是上课迟到了是真要挨手板心的。” 秦小满应声,那双手骨节分明的好看,素日除了握笔写字他就拿来牵了,哪里是给人打的。 他催促:“去嘛,快去,我一个人能行。” 杜衡点点头,他也想一整日的空闲拿来铺子开业,只是开业的日子是翻黄历定下的好日子,休沐的时候碰不上,也便只有午时休息过来放个炮,倒是也不费事儿。 此后就是杜衡上县城里来读书,秦小满前来守着铺子,两人一同上下县城,倒是还有了个伴儿。 天气暖和的日子就让水芹菜把承意也抱来铺子,家里一应都有大壮照应,今年不必耕地,原本由着大壮料理的地里事宜便转为了上山砍竹泡塘。 杜衡午时过来和秦小满一起吃饭,吃了又再回书院里,下午课结的早,过来这头守着铺子继续读书,待到酉时关了铺子赶着马车回村里去,到家里天刚黑。 如此的日子一直到了四月里,白日眼见变长,县城也迎来了院考。 杜衡本就在书院之中,临考的紧迫比先时参加童考可要强的多了,书院之中要应考的人不在少数,越是底层的考试人越发的多。 书院里晨未亮夜不眠举灯温书之人比比皆是,落到耳朵里的都是谁又温书半宿,谁又落文多少篇的话来。 童考只是入门考试,方方面面都不如院试考察的严格,且考生也不在为年轻学子的主场,多的是考了许多回不中而经验老道的读书人。 且录取名额有限,竞争难免大。 在这般紧迫的氛围之中,平常心的人也提心吊胆起来。 杜衡这是童考过后的第一回 院试,因在童考时取得的成绩可观,诸人难免对他有所期望。 不过虽对他抱有不小的期待,但也并没有多说太多的话来给他增添压力,毕竟通顺连过之人凤毛麟角,这次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试水。 秦之枫考过童生时年纪不大,家里也期望不小,结果秀才却花费了六七年的光景才考上。 便是考了许多次不中,家里逐渐放平了心态,不再无形施压,秦之枫一下便中了秀才,至此家里是再不敢说太多,只怕念叨太过而误了子孙。 秦小满心态就更放的开了,同杜衡说道:“且不说家里的钱还够给你缴几年的学费,铺子生意还过得去,供着你多考几年也不在话下。” 杜衡听了这话笑眯眯的抱着承意小娃亲了亲:“爹爹要是多攻考几年,可要花光你的零嘴钱。” 承意小娃咿咿呀呀,九个月了已经会开始跟着父母说些很简单的词出来:“喋喋,爹碟.....” 睁圆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像真在跟杜衡对话一般,高兴了又攥着肉拳头啃的欢实。 “对,爹爹,还要喊小爹。” “小碟......” 杜衡高兴的又亲了亲孩子,他抱着肉啾啾的小家伙教他说话,觉得可比读书写文章要舒畅的多。 临考的这些日子,唯有逗孩子这一项乐趣了。 “好了,你快来看一眼,准备的东西可都齐备了?” 秦小满上前去把孩子抱了过来,杜衡翻看了书箱,惯用的笔墨纸砚自是少不得,除却几样考试的用具,此次还预备了被褥枕头以及干粮。 院试毕竟不同于县试和府试,虽只考两场,耗时也不过两日时间,但一旦录用成为秀才便是乡绅之列,考试自是严格的多,不似前头的两考一日考毕后能出考场,次日再入。 院试进了考场以后便上了锁,待到考试结束方可出。 两日一夜,吃喝拉撒一应皆在号房,四月天里冷热无状,褥子还得带一床厚实的,若是在考场上病寒了,那此次考试几乎也就作废。 虽说院试两年就有一考,可毕竟不是年年都能来,年少等得,年长的一批读书人是考一次就长两岁,又有多少光景静待蹉跎。 考前好几日,秦知闫晓得杜衡此次要下场,一早就让秦之枫带信儿给他。 考前一日到秦家去住,就别在外头住客栈了,翌日一早家里派了马车送他到考场门口,诸事也都便捷。 盛情难却,杜衡便应了下来。 在自家里把应考的东西准备好后,杜衡便去了秦知闫家中借宿一宿。 翌日四更天时,杜衡便乘坐着秦家派出的马车,早早的到了考场外头。 杜衡方才提着书箱下车,送他前来的小厮帮忙抱着被褥往里走,就听见候在考场外的考生一阵骚动。 旋即一个涕泗横流的中年人被衙差拽着往外走,另又四名书生哭喊着冤枉,言语间指责着方才被拖走的人。 “院试何等严苛之事,竟意图舞弊其间,这是读书人之耻,亦是想打本官的脸!” 杜衡听到训斥声,微微仰头,这才发现知县大人今日竟然也来了。 昨儿夜里在秦知闫府上,倒是听他说学政大人前去秋阳县主持院试一事了。近些年来秋阳县屡出科考舞弊之事,事情还闹到了知府大人手上,为此今年特地派了学政大人前去督查县令。 学政大人前去之时本落脚在本县,临走前势必交待了本县知县一通,要严格主持院试。 再者就算是学政不曾多说什么,那秋阳县与落霞县乃是邻县,无疑是在给本县县令敲警钟,他自是事必躬亲,好好把着关。 这知县一坐镇,没想到牛鬼蛇神的就被揪了出来。 杜衡没撞见方才的好戏,只听先来的考生道,原是恰才被抓的考生已年近不惑,可迟迟未曾考中秀才,此次铤而走险竟然在竹笔杆子里藏了纸条,在知县的火眼金睛下被抓住。 他被扣住也就罢了,一把年纪了未好好把书读透,倒是将心思放在了歪门邪道上合该受到处罚,否则对那些刻苦读书之人也太不公平,反倒是还连累了与之互结为保的其余四名书生。 此般考试需得无名考生结保,一人犯事,结保连坐。 那书生是彻底断送了前程,先时考中的童生自也保不住,只是连坐的四人被害,今年也无缘院试了。 微有人性化的是以后还有机会,不过往后那名害群之马怕是与之结下了仇怨。 杜衡摇了摇头,一时间在场的考生心里都惴惴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就罢了,只怕互结之人心思不正害了自己。 好在是杜衡结保的几人都是白榕书院的人,倒不是说白榕书院的学生人品就要好些,但都是课室相识之人,舞弊的代价夫子已经三令五申,诸人都晓得连累了旁人的代价有时是比自己毁了前程还要紧。 场上出了舞弊之人,此后的查检也越发的严格起来,杜衡的竹竿毛笔也被削了顶端检查,被褥也像是大太阳的日子从屋里拿来反复敲打翻检晒去霉气一般。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7节 弄脏弄破也没人敢说一句什么。 总之折腾着进场以后,又在门口唱保,寻到自己的号房时,天已经大亮。 临开考的时间也不多了。 杜衡把被褥丢在那张窄小的得曲着腿睡的板床上,先摆开了自己的考试用具,倒霉的是带的那点干粮。 原做的是饼,查检的时候怕里头“保藏祸心”,也是被戳的稀巴烂,又匆匆的丢给他检查下一个。 外头忙慌慌的,杜衡草草包了一下干粮就赶着进来,现下打开书箱发现已经散落了一箱子。 好在是没黏在纸上,否则写着文章都是一鼻子的面饼味。 不得时间多做整理,很快几声梆子敲响,一名监考便举着题牌昂首阔步从号房外的道上缓缓行过,身后还跟着两名巡考,眼睛像半空的猎鹰一般巡视着两方号房的考生。 一阵拿纸研磨声响起,杜衡也赶紧把考题抄在了纸上。 此次题目是一举三道,分别都是一句简单的书句,择选于素日读的四书五经之中。 得题以后,不等思考作答,旋即下一帖诗题目又以同样的方式放出。 考生自又迅速录下。 往后又是梆子声响,这是告知考生题目就这些了。 抄完题目杜衡松了口气,后世考试题目都是在自己卷子上,先前两场考试也不是这般形势,这不得不让他觉得院试果然要更严格正规的多。 看题这一个流程,颇有点像考听力一般,有些题一旦错过就不在~ 不过此下不是考听力,考的是视力。 而后的时间里他便能慢慢琢磨考题了,先打一遍草稿,文章落成以后再誊抄在考卷上,届时便能交出一篇书面整洁的卷子。 四月的清风之中,贡院里飘来春花青草的味道。 有人觉得花香芬芳一派,缓解了许多考试的焦愁;有人则觉得带着倒春寒的风冷的膝盖发痛,像一盆数九寒冬的水从头顶泼下,浇灭了又一年热血赴考的心。 秦小满在自家书坊的柜台前翘首一望,看着县里贡院的方向,心里不上不下的。 而今再不是新婚夫妻,自不似当年童考时那般难舍难分,但这两日不得见,又在那窄小憋气的龟壳之中考试。 这两日天公作美,倒是晴朗,白日暖和天色好,可入夜风习习吹在身上还是冷。 贡院里又不得活动,只一门心思的端坐答文,身子早就僵硬冷透了。 没考上无妨,若是风寒一场,那才得不偿失。 他整日守在铺子里心不在焉的,秦小竹过来晃了一圈,见他也不说话,晓得心里挂记着杜衡,觉得有些无趣也没再多说。 几个读书人进来买纸闲谈道:“今年乡试达到千人之数,五十取一左右,实乃是咂舌,不想小小一落霞县便有如此之多的读书应考之人;他时若我过了县试与府试,不晓得院试又是何光景。” “那今年院试人数可是比往年多了?” 秦小满听见书生们交谈,提及院试的事情,不免也凑上去问了一句。 “可不是,听闻此次乡试进考场的有两千人,上一回院试才一千五百余名。每回录用的人数也不过几十人,说来听着也不少,可在那号房之中一坐,几十人之中取一,岂非一长排的考生之中只有一个留下,算来也是十分残酷。” 秦小满张着嘴半天才合上。 怪不得他爹昔年多有才气的一个人也都没考上。 秦小满晓得他相公顶的压力大,琢磨着待会儿人出来了可要领着他下馆子去好好吃一顿。 赶紧拿下这桩生意,这不就有钱下馆子了吗: “几位郎君说的在理,科考不易,那可得提前刻苦学业,多买一沓纸回去好生练字写文章,他时也好在诸人之中一举夺名啊!” “多谢夫郎美意。” 几个读书人方才结了账出去,秦小满偏头看向一头的秦小竹:“县城里哪个食肆的吃食味道好的?” “西城角那间水瓦食肆的春盘正应时节,价格又实惠,素时里人可多了。” 秦小满琢磨了一番:“那可去尝尝。” “你那么抠,舍得要下食肆?” 秦小满白了人一眼:“待会儿我要去贡院门口接杜衡出来,我们俩一块儿去。” 秦小竹瘪了瘪嘴,忽而嘶了一声:“我肚子好痛啊!” 秦小满眉心一动,瞧着人方才还好好的:“你不是装的吧?” “谁装了!是真疼!” “啊?”秦小满瞧了一眼人,赶紧过去:“你不是要生了吧!” “你不是生过吗?是不是要生了你不晓得?” “那铁定是要生了,快快,我去叫李开,赶紧回家!还得找产婆!” 第72章 午后, 申时。 贡院大门敞开,东西南北死角的门也随之开放,在书院里憋屈了两日的书生从几个门鱼贯而出。 一时间成了县城里最为热闹的地方。 杜衡提着书箱出来,太阳正是当空颇有一些刺眼, 他在号房里不见阳光两日, 骤然由暗转明, 眼睛难免被晃, 下意识的挡住了眼睛。 “我儿吃苦了!瞧着脸儿都像是瘦了一圈。快快,回家去, 家里已经备下了你素日爱吃的。” “相公!一切可还顺利, 可有受冻?” “此次题目可拿手?是否有信心入闱?” 耳边不绝于慈母严父和贤妻的声音, 大抵都是来接考生回家的。 人来人往,车马堵塞, 杜衡翘首以望, 前后巡视了三圈也迟迟不见自家人前来迎接。 他不免嘶了一声, 不应该啊。 虽走时并未同小满说明要人来接他,可是也提前告知了放考的时间,按照他的性子定然是会过来的。 这简直就是两口子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又在门口等了些时候, 眼见着人群逐渐散了去, 依然不见秦小满, 他估摸着人是真没来。 杜衡提着书箱, 径直往自家的铺面儿前去, 好好一正当年的青年男子,竟然因为自家媳妇儿没来接心里还冒出了一丝委屈来。 他后知后觉的,竟也觉得颇有些好笑。 ....... 屋里不绝的惨叫声, 在门口的秦小满不免也捏了把汗, 李家老五也是焦急的在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 “孩子都要生了不在家里安置着, 非要跑去铺子里做什么,来来回回挪动,这便出了好歹吧!” “五弟以后你可别那么惯着他了,这怀的可是你们李家的骨肉,要是有个好歹的损的也是你们李家的骨血。” 秦小满还是头一回见着秦小竹口中那个四嫂子,一身绮秀打扮,倒是颇有县城里乡绅富户人家的派头,脑袋上盘着的头发上差的珠花儿步晃荡的像随时能扇在近身的人身上一般。 装点的倒是人模人样,这嘴巴却真是没个停歇,说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不见得多识礼数,倒是一派尖酸刻薄。 端着个嫂子的名头,这个点儿上光顾着数落人。 秦小满倒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一点李晚菊的影子,秦小竹被他娘打小娇惯着,而今有个这样的嫂子,也真是命运安排。 眼见李开根本不搭理她,这四嫂子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又瞧见了一头的秦小满。 “这位便是小竹的堂弟了吧?” 秦小满应了一声。 “堂兄弟俩生的还有些摸像,听小竹说你家里那个也是读书人?” “是。” 说起读书人李四嫂子面上颇有些光:“我爹昔年科考之时存得不少书文,说来也是连襟,得空我也送些给你。” “耕读之家要供个读书人属实不易,读书一应用具费用不低,难为你又是看铺子又是料理农事的,瞧着晒的跟地里的麦子一般,素日里也很是吃力吧。” 秦小满斜挑了眼。 “四嫂子的好意我谢过了,只是我相公而下在白榕书院就读,拜的向夫子学识渊博,平素夫子给的书文安排的课业也多,怕是没什么时间读旁的书文了。” 李家四嫂子闻言眸光一闪,竟是不晓得杜衡在白榕书院里读书,还拜在了向夫子的门下。 自家那个童生是捐钱买的,当初他爹也是想动用些关系把人送到白榕书院去,奈何书院的那些人最是清高,瞧不起买的童生,竟是让一点功名都没有的白丁进书院,也不让捐钱买来的童生就读。 为着此事她本就对白榕书院没有半点好感,而今听闻杜衡在书院读书,更是有些不快。 “是吗?那可了不得,这白榕书院是百年名誉的大书院,昔年倒是出了不少大人物。不过吧.....这年久世事变迁,近些年来都没听说过有些什么成就了。” “到底这书院还是适读那些达官显贵的子孙,平素人家的想冒头啊,倒是还不如县学。说白了,那达官显贵的子孙在哪里读书还不是一样,家里都有人铺路。” 李家四嫂子半掩着嘴同秦小满道:“咱是亲戚,我这才给你说这些体几话。这白榕书院早不如昔年的光景了,而下不过是拿着大招牌笼书生的学费。” 秦小满睁大了眸子,一副没见过世面被惊道的模样:“是吗?” “可不是嘛,许多书生光是冲着这大招牌挤破了头进去,不过是缴着那许多的学费,到头来不见得学问有外头读的人好。你瞧我们家那个,你喊四哥,当初院长抛来橄榄枝,我们也是断然没进书院去读书。” 秦小满点点头:“幸好我们家没什么钱,不然依四嫂子的话就要教人骗了钱去。” 李家四嫂子一顿,正要再开口,屋里传来一声婴儿哭声。 产婆喜悦的声音随之传出:“母子平安,是个小少爷!” 李家四嫂子闻声脸就垮了下来,她一连生了三个孩子,不是哥儿就是姐儿,家里一直想要生个小少爷传递香火始终没能如愿。 秦小竹一来就生个儿子,这朝可不是叫她嫉妒的心里恼火的不行吗。 她一早听到这头要生孩子的消息便过来,过来照应什么的不见得,想看着生个什么才是首要目的。 似是不信真的生了个儿子一般,一扭头就跑去了产房。 秦小满也正要进去看看,忽而被唤住:“小满。” 一回头,竟然是杜衡来了。 “你咋的晓得我在这儿!考完出来啦?我还说来接你的,这小竹久生不下来,我也不好走开。”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8节 两日不见,杜衡看着人嘴角便有了笑:“不妨事的,我去了铺子有人告知我,料想你也在这边就过来看一眼。怎么样,孩子生下来了吗?” “送子观音都没你灵的,恰才生下来的,说是个儿子!” 杜衡是男子不好进去,他就在外头等着,由着秦小满进去看了一眼大人和孩子,如此回家也能给二叔他们报个喜。 家里才生了孩子乱糟糟的,李开喜得一子高兴的不行,但也没多的时间来招呼秦小满和杜衡。 自打在县城开了铺子两家来往的多了,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礼。 既是孩子平安生产,大人也好好的,两人要回村就把消息给村里的长辈带回去。 “竹哥儿平素里看着身子骨儿不如何,没想到生孩子还挺快,那小子足有七斤重,可比我们家承意要壮实多了。” 秦小满跟杜衡一道回家的时候,路上的话题自是绕不开竹哥儿生产的事情。 “那是意外竹哥儿以前受家里养的好,身体也好。你虽是看着健朗,可昔年一应料理着家里的大小事情,本该是长身体的年纪里操劳的多了,身子亏空,生孩子的时候便有了见效。” 秦小满闻言微微靠在马车横栏上,吐了一口气:“那我这身体可得好好养养,以后再生个孩子也不至于那么麻烦。要紧的是不能再像意哥儿那么瘦了,养着都担忧稍不注意就病了。” 杜衡挑眉:“我觉得我们承意什么都好,小哥儿弱一点也不妨事的。” “噢~你是不是也欢喜林泯那般的哥儿。”秦小满指着杜衡:“老实说。” “你不提这名字我都忘记这号人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还提。” 秦小满哼哼了几声,眼见着都出了县城老远,他一拍大腿:“哎呀,我还说今日同你一道下食肆的,瞧这又给忘记了。” 杜衡笑了一声:“无妨,回家吃顿好的也一样,宰只公鸭吃也不错。” 秦小满笑眯眯的点头,又道:“乡试如何,难不难?” 杜衡轻吐了气:“马马虎虎吧,要说难度肯定是比先前的县试府试要更上一层。” 两口子回家以后,顺路直接把马车赶到了李家,同李老爷说了小竹生了孩子一事儿,又折回了二叔家里把信儿带到。 两家人都欢喜的很,李晚菊更是慌着收拾东西立马就要奔去县城里看孩子跟外孙子,只恨秦小竹生产的时候自个儿没在身旁。 旁的不说,秦小满倒是有些羡慕秦小竹有个老娘这么关心着自个儿。 不过当初他生承意的时候杜衡日日嘘寒问暖,他待遇也不差。 回去家里夜里好生丰盛了一顿,杜衡考过以后松快一场,年前泡的那些个萝卜酸的掉牙,而下捞出炖老鸭汤倒是正当合适。 杜衡亲自下厨料理了晚食。 夜里杜衡也是食欲大开,吃了好几碗鸭汤,饭菜也是均沾了不少。 在贡院里吃干粮不就味道不佳,且还不敢吃的太多,只怕内急解决起来麻烦,吃喝拉撒都在那么一点的屋子里,说到底还是有点子膈应。 院试要半个月以后才布告成绩,今年考生多,学政在秋阳县主考结束后,马不停蹄要在州府下的几个县城里巡改试卷,应考者寝食难安焦灼等成绩,批阅考卷的官员也是日以继夜的翻着一张张卷子。 休沐后回到书院里,不论参加还是未参加此次院试的考生都在议论。 已下场的少不得说起帖诗如何做的,更有自信的还把自己考时所做的诗给念了出来供诸人评鉴,又有说文章从哪个层面角度破题的。 旁的已经中了秀才的学生便说起此次的题目难易程度,以及录用名额变化等等。 总之好不热闹,两日休沐也未曾熄灭下来诸人对此次考试的热议。 杜衡盘算一通,童考年年可考,院试三年两考,乡试三年一考。 他童考过的时间顺,恰逢每年都有考试,童考过了次年院试,院试过后又逢乡试,而乡试一过次年里都是要参加春闱会试的。 如此不禁让他心存幻想,若是一举把科考都走一遍,那可就齐美了。 他弱冠过童考,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是在落霞县这般小地方,弱冠之年有些微功名在身已属不易,年龄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如何被人谈及。 然则从白榕书院来看,许多读书人都已经考过了童生,尚未弱冠就是秀才的比比皆是,原则还是这些读书人从州府大地方过来读书的。 家族中人都还指着子孙能在弱冠前后进入会试,拿下天子门生的头衔,如此议亲的门槛便可高高抬起,挑中一门能提携的岳家,往后在官场上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仕途也顺遂的多了。 为此在书院之中,院服虽然浅显的掩盖了书生一定的家世,但时不时显露出来的一件价值不菲的佩饰,说谈起州府京城的风光,这些却不是一件院服可以藏住的。 看似大家差别不大,实乃是起点早就不同。 有些人的目标是入朝为官,在天子脚下肆意人生;而有的人目标能成为一方乡绅,受人景仰也已不枉半生苦读了。 杜衡早见识了而今人脉门第的重要性,他其实也并未有什么伟大志向,能一直考上去在京都做官自然是好,可他也晓得像自己而下的家世若真走到那一步,其间的艰难险阻异于常人。 一来自家没有做官的人,没有人铺路;二则将来也指望不上什么岳家提携。 在落霞县走到今日他的岳家已经对他帮扶不少,否则也不可能这么顺遂的走到今天,他日若真走了上去,岳家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来时当真就全靠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少年自是意气觉得什么都办的成,更甚不屑于士族帮扶,但若真无家世门楣保驾护航,看又能走几步远。 当然,杜衡也没有自怨自艾,觉得自己的开局也太苦了些。 有吃有喝,夫郎也是自己诚心诚意喜欢的,而今还有了孩子,他觉得已经十分知足。 放眼人家那些家世好的并非一来就好了,也得是祖上一代一代打拼下来才有的今日的基业,几代人付出的心血,这才给子孙攒下了个高于平寒人家的起点。 他这辈子踏踏实实的科考,积攒些家产,就算自这一代蹦不得多高,将来考上个举子,做个乡绅笼络起了人脉,料理起更多的田地,置办下些铺面家产; 子孙读书之时也不必再分心思出来经营谋生,专心读书,好好的扶正下一代,也就一代一代的强盛起来了。 想到这些他缩缩肩膀,自己也算是躲懒图安顺,人生规划里也没有高官厚禄,宦海浮沉。 人活一辈子,那么急于求进让自己过得那么累作何,慢慢经营小日子过,只要不是走的下坡路,倒也真不必把自己逼的那么紧。 四月下旬里,杜衡回私山去转了转,这两年把山林料理的好,竹子长的也多,而下铺面的生意说不上红火,但也经营的顺畅。 手头上余下的存纸已经卖得所剩不多了,早些时候倒是又浸了一批竹子,能供应的上铺面的纸。 不过要想手头上多存货还是有点紧凑,秦小满打算想让村里有私林的村民卖竹子给他们,如此也不怕自家竹林的竹子不够用。 杜衡自是答应,上回造纸泡了许久的竹子也不见得好做,原则还是竹子太老了,造纸最好的还得是当年的新竹。 立夏时分的新竹最佳,自家的私山确实不算大,一年的竹子再多也产不了多少纸,买些村民的新竹倒是正好。 消息在村里一出,立马就有人上门来问了。 秦小满很有派头的说道:“收的是新竹,十五文一根。” 大伙儿自是晓得秦家收竹子来是造纸,但是十五文一根价格未免有些低了。 “新竹当然没有成竹值钱。” “可等他在山头上多长两年不也就是成竹了嘛。” “问题是没在山里待那么多时间啊。” “我们砍了自运下山,弄到你们家,十八一根如何?” 几番讨价还价下来,最后便定下了十八文一根的价,家里竹林向阳的人家,没到立夏竹子就已经长大散叶了,挑拣着砍了往秦家送。 都是自村里的人,倒是比外头的讲信用些,有什么直接就上门说了。 反正每天从县城里回来秦小满见着家里有送了竹子,那便一并结钱出去。 忙着生意上的事儿,一晃竟就到了出院试成绩的日子。 天还没亮两人就赶到了县城里,原是一个要去铺子,一个要去书院,但是今儿出成绩,下场了的书生是允许先去看了成绩再回书院的。 今年众人皆知晓考卷多,批阅卷子的人却还是往年那么多,为此公务量平摊下来到每个人头上自然更重了些。 早前出成绩的早两日里便有人托着关系想提前看一眼成绩,结果学政那儿忙的不可开交,本就心火焦躁,前去想提前看成绩的自是没讨着什么好。 不单没瞧着成绩,还被一通斥责。 此事很快传了开,自也就再没人敢前去触霉头。 秦知闫老早得了这桩消息,院试非同小可,到底不似童试那般宽泛,布榜前去看成绩本就有些不和礼数,自当该避嫌。 这次当然也就没有提前去给杜衡看成绩,再来是秦之枫当年也算是小有天赋,最后不也考了好多回才中,先入为主自也觉得这回杜衡考中的可能不大。 童考距离此次的院试,这前后的时间不长,沉淀温习的时间不多。 如果说杜衡童考成绩出彩,那也是因为弱冠之年预备了许多年里,厚积薄发了,院试自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来预备。 “果真是院试高于童考,上回来的人都不多,这回学政办事处的人都还没来张贴布告就已经许多人等着了。” 杜衡站在人群里,见着身旁的秦小满又是垫脚又是往上跳的,他拉住人的手:“还没贴出来呢。” 话音刚落,秦小满激动道:“来了,来了,我瞧见学政办事处的人拿着红榜过来了!” 杜衡循声望去,果然瞧见了一行四人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秦小满拉着往里头钻去。 眼见着学政办事处的人在两个带刀的衙役护守着贴榜,诸人心中惴惴的,却又不敢拥挤上前。 直到一声:“今年院试成绩已放榜,诸尽可一观,不可损坏红榜。” 布榜人一走,旋即看榜之人就围了上去。 “中了,中了!我中了!” 一时间喜悦的高呼声和垂头丧气的声音交织而起,让后头瞧不见榜单的人心里更是激动,纷纷往前挤去。 秦小满其实不是头一次来看榜,以前他爹也院试过,放榜的时候他小爹也会早早来看榜单,自己自然不会放过上县城的机会,自便缠着人来。 不过每回来爹和小爹都有些失落,他瞧着两个大人的脸色,便是到了县城来自也不敢再吵闹着要吃什么玩什么,最后巴巴跑一趟焉儿吧唧的又回去。 好似是打小就习惯了看榜后失落而归,当他看见杜衡的名字出现在红榜之上时,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和迷糊。 几番确定上头的名字就是他相公的,他攥住了杜衡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忽而背过身站在杜衡跟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好似看见你上榜了。没、没看走眼吧?” 杜衡早扫了榜,能不能上榜,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数,见着秦小满跟失了魂儿一般,颇觉得好笑:“你说呢?” 秦小满见着杜衡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眉梢眼角的喜悦却藏不住,当即就知道自己肯定没看错。 他高兴的直接呼出来:“中了!” 旋即一下子扑到了杜衡怀里死死抱住了人:“第三,是第三!上头写的是第三!以后我相公就是秀才了!” 周遭的人见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微微蹙眉瞧过来,得听秦小满嚷着第三之时,目光之中的惊讶转瞬又变成了羡慕。 “第三?莫非这位郎君便是榜上所写的杜衡?” “当真是好福气啊,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 “杜秀才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啊!可赏小可个脸,青云楼吃个茶?” 一时间竟就有人开始前来攀谈了,更甚的还邀着杜衡要做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99节 扎在杜衡身上的秦小满抬起头径直回绝了人:“多谢诸位好意了,我相公还得先回去同尊长们报信儿呢,若是有缘,来日再聚。” 言罢,他拉着杜衡的手便跑出了人群之中。 第73章 不过是一日功夫, 书院里自是不必说也晓得了杜衡院试上榜一事,尽数皆是恭贺声一片。 书院里也把此次院试过考之人都进行了表彰,一来鼓舞中榜的学生,二来也是为了给待考之人树立榜样。 一日时间都没在课室里落过坐, 在大讲堂里听训以后, 此次过考之人又逐一的分传考试经验。 事情还挺紧凑的, 杜衡没有提前预备类似于演讲稿的东西, 上了讲堂在众目睽睽之中随意拉扯了几点心得: “此次院试早闻考生云集,学政以及主考人手有限, 想必批阅千份考卷难免疲乏。为此所做文章尽可精炼简短, 破题阐述要点即可, 无须细化长论。” 分说经验的学生多是从此次考题方向出发,杜衡倒是头一个再“歪门邪道”上下功夫的。 听授之人却觉得颇有道理, 纷纷赞叹果然人家考的好有好的道理, 不单是考虑到了自己所写文章好坏, 还考虑到了批阅试卷的主考的状态心情。 心下隐有敬佩,一副受教的神色。 杜衡微挑眉毛,自行草草了事躲过了一番演讲。 另一头的秦小满也没闲着, 对于杜衡中榜一事是又惊又喜, 杜衡去了书院他心中的愉悦无人分说, 在铺子里待不住, 索性把消息带去了他堂叔家里。 “中, 中了?第三?” 秦家的乍然一听这事儿,还以为是误传。 大清早的,秦知闫刚吃了早饭忙忙慌慌的正准备去县府里处理公务, 催促询问马车套没套好, 听到秦小满带来的消息, 差点把漱口的水给咽进了肚子里。 “你说的是真的?” “瞧堂叔这话问得,若不是真的我也不会巴巴儿的跑来这一趟了。” 秦小满心中很是自豪,他把消息带过来一则是想同人分享,二来杜衡进书院,读书这些时日没少受秦知闫的照料,理应把这样的好消息早些传来。 看着他堂叔有点不信邪的模样,又道:“红榜上贴着呢,今早我跟杜衡一块儿去看的,这会儿人都去书院里报喜了。” “这小子,倒是我低估了他的能耐,原想着进了县府里再做打听,今年也只当做是下场试水。” 秦知闫喃喃了一通,眼睛都有些晃了神,半晌后忽而又回了神采。 “好,好啊,喜事儿,大喜!” 秦知闫招手立马张罗。 “趁着时辰早,叫下人出去买些好酒好菜回来,今儿说什么你们两人都要在这头吃个饭再回去。捎个口信儿,把承意也接过来。对了,你二叔也在城里做生意,叫来,都叫来,一家子好好乐呵!” 也不枉秦知闫这么高兴,实乃是秀才和童生看似只是一场考试的差距,实则却是个极大的跨越。 童生可捐钱买下,其间究竟是自考还是捐钱买的不可尽数而知,为此鱼龙混杂着。童生这一点子微薄功名也只有哄哄门外汉,人家尊敬才称你一声某某童生,实则在读书人里,童生也只不过算是个跨进了门槛的。 然则秀才就不同了,那是真就两只脚踏进了乡绅行列之中,见官可不跪拜,商税减一半。 就是科考路上再无建树,得了这秀才功名也可谋更多的出路。 像是自立私塾了,受聘做夫子了,进县为吏了。 这些体面差事儿的大门都朝着秀才打开,至于说能不能谋上这些差事儿各凭本事,但门槛总是达到了的。 再又便是进学政办事处领取了令牌,随后就能吃官粮了,地方县府一次性会赏赐秀才田地营生,且每月会发放月银。 虽说是数目不多点,甚至不值一提,但说出去那也是极大的体面,一般人可是不敢随意招惹领俸禄吃官粮的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处下来,若是能盘算会营生的,靠着这些特例赏赐就能把清苦的日子给扭转成另一个局面了。 自然,这些特例之中秦知闫最为看重的还是能受聘为吏,即便将来杜衡再考不上了,凭借他的人脉运作一番关系,也可在县城里给他谋上一个吏做,届时的好处自是不必多说。 这也只是目前做的一个最坏的打算,杜衡争气的是中了秀才也罢,还考了个第三,这般才学天赋,难保不能中举。 无疑是让人心下揣着了期望。 秦小满笑着应声:“成!” 周挽清见着秦知闫高兴的跟自家儿子中考了一般,心头倒也未曾吃味,杜衡是他们看中培养的人,而下出了成绩自是与有荣焉。 一个家族里头,谁又会嫌弃多一个秀才,多一份指望呢。 虽说两家在亲戚关系上算不得极亲,可这亲不亲的往往还真不看血脉情缘,还得是这来往与不来往上。 他高兴之余用手肘戳了秦知闫一下:“这些事情自有我料理着,你且宽心去县衙里早些把今日的公务办完了回来,切莫迟到了,到时候又落人话柄。” “是,夫郎说的对。”秦知闫笑应答下,又揉了揉秦小满的脑袋:“你们家杜衡,很好!” 这点自是不必旁人再说,秦小满心中可是再有数不过。 “堂叔便快些去县衙罢,若是因杜衡迟到可就罪过了。” “我这是快高兴糊涂了,果真是上了年纪,不服老也不行。” 秦知闫走了几步,又定住身子回头与秦小满道:“记得了,下学就去把杜衡接过来,今儿他中了秀才,熟悉不熟悉的少不得有人要邀他吃酒做客,这些都往后推推再说,先回家里欢庆一番才是。” “晓得了!” 看着秦知闫出门去,周挽清笑骂了一声:“瞧这人高兴的。” 下午杜衡直接便被一马车合着秦之枫一同载回了秦府,等着他的便是一桌子丰盛的晚食。 “爹叠.....” 进待客厅里,杜衡就听见一声软糯的呼声,承意小娃竟也被接了来,而下正被周挽清给抱着。 见到熟悉的面孔,两只胳膊就已经往着自家老爹的方向伸了。 “这孩子生的像杜衡的很,瞧白乎乎又软又安静,惹人怜的小家伙,竟还聪慧的很。爹爹一回来就晓得要抱了。” 周挽清还是头一次见到承意,他本就欢喜一直想要个小哥儿,小满把意哥儿接过来他一抱上就不舍得撒开。 这小娃娃软乎又贴人,一到怀里也不如何认生,就朝着人身上贴贴,长得又漂亮,性子还乖巧,简直戳人心窝子的讨人欢喜。 周挽清当即就大方的给小家伙带上了个铃铛小银镯,不为他爹中了秀才讨好,实乃是中意这孩子的很。 眼见着杜衡和自家那小子一块儿回来,他也不把小崽子让给他爹,反倒是把秦之枫叫到了跟前来:“快看看承意,瞧着小模样儿乖巧的很。” 一屋子的人都晓得这是周挽清催促着秦之枫想抱大孙子了,变着方儿的让秦之枫沾沾孩子气,看能不能早些带来好消息。 秦之枫看着递送过来的小娃娃,有些手足无措,眨巴着大眼睛的哥儿着实也是粉雕玉琢,承袭了他爹的好相貌讨人喜欢的很,他小心着把孩子抱过来。 别说是孩子,秦之枫连成亲都不曾,抱着又软又小的哥儿,本是沉稳的性子,面上也是破了功。 “这、这可别哭上了。” 诸人笑起来:“瞧这之枫手脚都不晓得该如何放的模样,往后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哟。” 承意不晓得大家为什么笑,只觉得今儿的人好多,一茬又一茬的,抱他的人也从这个变成了那个,独独却是迟迟到不了自己那个闻着香喷喷说话也温柔的爹爹怀里。 他趴在秦之枫的肩头上,眼睛巴巴儿的望着站在后头笑看着他的杜衡,可怜见儿的。 “这孩子当真是乖巧。” 秦之枫看着孩子撅着屁股趴在了他身上,软乎乎的像团子,他紧张的不敢动弹,只怕惊扰了小家伙。 虽是诸多的不适从,可没有一点攻击力又黏人的小崽儿不免也是激起了他一阵慈父心肠来。 杜衡上前捏了捏承意的小肉手,逗他道:“收了小叔公的厚礼,自是要让人抱抱的。”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这么热闹,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外头秦雄也朗声大跨着步子走了进来:“我寻摸着杜衡下学的时间收摊儿过来,不想还是杜衡过来的快些!” 秦知闫乐呵道:“这下子人可都到齐了,可惜了竹哥儿才生了孩子,不好挪动出来吹了风,不然咱这一大家子今朝更是热闹。” “大喜的日子,来来,都移步饭堂里吃个早夜饭。” 杜衡把小承意抱来了怀里,小家伙总算是到了自己爹爹手上,亲昵的贴贴杜衡的脖子,比之在旁人怀里的温顺,可灵动的多了。 秦小满想着今儿这场饭杜衡算个主角,虽是自家人,可也少不得跟叔叔堂兄的吃盏子酒,说谈一番,可不适宜抱着孩子吃饭。 不过瞧着父子俩一派难舍难分的模样,也由着父子俩多亲近一会儿。 上了席,这才把意哥儿抱开,一家子吃酒饭。 “我这一日都高兴的没个安置,咱们秦家有你们几个读书人,眼瞧着往后可有了盼头。看来我给满哥儿他爹的香可算是没白烧,来来,杜衡,说什么今日你都得吃点酒。” 秦雄话毕,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杜衡旁头的秦小满:“你可不许替他喝。” 秦小满正吃着上好的醋鱼,听着话便嘀咕:“自家人我替他吃什么酒,我还得看孩子呢。” 席面儿上的男子不免好笑一场。 笑声方止,下人匆匆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 “岳老爷过来了。” 桌子上的人微有一顿,下意识心头不免都想,他来做什么。 只不过碍着周挽清的面子和人家确实是举子一名,谁都没表现在脸上。 “原是怕岳丈不喜年轻人闹腾礼数不周便未前去叨扰他老人家,不巧岳丈大人也是爱热闹,来的正是时候。” 秦知闫说了句客气话,人都来了,自是只得起身前去迎进来。 “正是热闹着呢。” 周老爷大跨着步子进来便见着其乐融融的景象,来的时间并非饭点,倒也算不得唐突,只是不巧这头吃早夜饭。 “今儿又不是过年过节,怎的如此热闹?” 周举人昔年瞧不起农户出身的秦知闫,自也是瞧不起他的一脉农户亲戚,素日里并不喜他与这些亲戚来往,年节虽是准允了秦知闫招待一二这些亲戚,但碰上他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年初时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了。 “杜衡和之枫在一个书院里读书,他们家的孩子生了挽清一直没得见,今儿把孩子接来就一道聚聚。” 秦知闫没张扬着说是为了庆祝杜衡上榜一事。 下人腾开了个位置,请周举人入座。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0节 周举人看了一眼被下人抱着的奶娃娃,道了一句:“那么一点的奶娃哥儿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倒是没多客气的就坐下了,见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脸色更沉了些。 不过看到秦雄也在,他道:“院试放榜了,听说你女婿他四哥此次入了榜,他丈人便是我旧时同窗还邀我明日前去吃酒。” 秦雄还真不晓得李老四此次也院试中了秀才,倒是沾亲带故的,只可惜往来不亲,他便只笑笑:“亲家那头晓得我忙着那点子小买卖抽不开身,想来是不想我为难这才没通知。” 周举人闻言应了一句,便再没和秦雄搭话。 倒是看向了杜衡:“原此次过来还想找你堂叔同你说点事,恰巧你倒是在。” 杜衡微有些意外,没等他问周举人要同问他什么,又听他先道:“不过说起考试,记得你好似也是个童生了,今年可有下场?” 杜衡答了一声: “受夫子教诲,此次院试前去一试。” “噢。” 周举子道:“你老师是向夫子,我晓得的。想来你堂叔没少给你跑关系,若是你在他门下将来也还中不得个秀才,那也实在是没甚么天分。” 秦小满听这话登时又没了胃口,这次倒是不等他出言不逊,杜衡便先行道:“向夫子悉心教诲,学生不敢负先生所托,此次院试侥幸得中。” 周举人明显一顿,欲要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道上,他空收回筷子,立马又问:“你说你此次下场中了?” “正是。” “是何名次?” “学生不才,侥幸得第三。” 周举人这回是僵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得第三?!” 虽说院试不讲究排名,前三也未有特殊称谓,但是前几名和后几名差别还是有目共睹的。 他这般老科举人了,自是晓得前头排名意味着什么。 那是可得县太爷学政青睐的,将来若是摇号等官,调查成绩之时,一看取得过一甲名次的,那自然是录取此般的备选之人。 想昔年他曾等到过一回官,几个备选的举子之中,他杀出重围,最后竟然败在了另一位举子童考曾进前五上。 他就此错过了为官,这许多年了也未再次等到做官的机会。 虽是没有当上官,但他依旧可以拿自己差点去大县做县丞一事儿作为光辉过往说事儿。 自比秀才高一等不说,还觉得比同等举子还高出一截来。 若是将来杜衡能中举,若是等到了摇号做官,一批备选的举人之中,他的科考成绩必然拔得头筹,做官几率很大。 为此心下难免震撼,没想到糟糠里头竟出了个有天赋的。 可是受人捧着惯了,先前对杜衡也没甚么好脸色,这朝也拉不下脸面当即说杜衡好话来,干咳了一声拐弯抹角道:“早听闻向夫子才学渊博,教导学生颇有见效,今日倒是有幸一观了。” 秦小满抿着唇藏起笑,打这老东西的脸一下简直痛快。 杜衡皮笑肉不笑拱手:“周老爷谬赞了。” 他道:“只是不晓得周老爷说有事同小生相谈,不知是何事?” 周老爷顿了顿:“没甚么,吃饭,吃饭。” 人家不说,杜衡也懒得继续追问。 后头的席面儿上周举人颇有些尴尬,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没再倚老卖老甚至都没说几句话,吃了几口菜后便借故告辞了去。 到了门口急忙让随行的小厮立即去把此次院试的榜单给他抄一份来,今儿才从外头回来,他也未曾看榜,只听熟识的人家子孙谁中了谁又落了榜。 他原来寻秦知闫是有事要谈的,原则是他一来往的孟姓乡绅说自己侄儿在书院和杜衡闹了点不愉,以此影响了此次院试而落榜。 想着杜衡受他那女婿照拂,他开个口让杜衡前去给人告歉一声送个顺水人情出去,这朝前来听闻杜衡竟然中了秀才,名次还这般喜人,怕是少不得人想结交,他哪里还好意思开口说这些。 也是怪自己来之前没有先把院试的事情摸清楚,但凡看了榜过去也不至于闹得这般不上不下的模样。 他气叹了一声。 秦知闫是看出来了他老丈人这回可是吃瘪了,虽是未吐露一言半语的,但他明显的比方才更高兴了些。 周举子走后,几人很快恢复乐趣,又开始吃饮起来。 一场席吃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男子吃开了酒,迟迟不散席,女眷夫郎的倒是提早吃过了下席去了一头闲聊逗孩子去。 眼看时候是不早了,一家人才乘兴而归。 回到家里天已经暗下了,承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以为是回到了自己一贯睡的小摇床上,也不嫌他爹一身的酒气,躺在杜衡的怀里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杜衡看着乖乖睡着的小崽子,睫毛细软浓密,心里疼惜的紧。 闹腾了一日,总算是得了些安宁。 他抬手握住了身侧秦小满的手背:“中了这秀才旁的不说,可算是给咱们的意哥儿挣了点功名,往后也能让他过点好日子。” 秦小满长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没有减过:“也是给堂叔长了些脸,否则他那老丈人日日跟个土皇帝一般,想过来作威作福便来。” 他也是难得的温顺一回,偏头轻靠在杜衡的肩头上。觉得有杜衡在身侧,心里踏实的很。 一贯他总说吃用都是他的,实则家里有今日,尽数都是靠他给撑起来的,若非如此,他今朝怕是还在苦料理着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 杜衡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脑袋:“不枉堂叔一家人的帮扶便是了。” 中了秀才一事儿几乎半日也是在村里头传了个遍,翌日雇农就提着东西上门前来恭贺道喜了,此次村里人也没少来庆贺。 秦小满似是也被道喜的多了,再不似以前那般得意洋洋的四处显摆,生怕旁人不晓得他们家出了读书人一般。 许是也沉稳了些下来。 隔着日子去县城里把秀才的一应手续给办理了,该领的东西都给领了下来。 县府里就近赏了五亩地到杜衡手上,不晓得是不是有秦知闫的功劳在里头,到手的几亩地皆是水田,且还不是薄产的田地,两人很是欢喜。 只不过那每个月领的月钱就有些让人唏嘘了,竟只有六十文。 听秦之枫说他中秀才的时候还有八十文一个月的,而下不知是国库空虚,又或是有意裁减官员俸禄,为此把秀才的月钱给降了。 杜衡早晓得这月钱不过是拿个体面,这点钱穷苦农户买点灯油火烛的倒是还行,换做读书人每个月买纸墨怕是都不够花销。 但总归是白领的钱,苍蝇腿也是肉嘛。 要说对他们家最有利的还是秀才可以减免一半的商税,原本是每月要查账收缴四成的收入,而下做了秀才也就只需缴纳两成的收入了。 秦小满早算了账,纸铺里一个月刨去开销可挣近二两的银子,但缴纳了商税以后一个月就只有一千两百文的样子,但现在便可以多出四百来文,那可是划算多了。 再有一则特例里是秀才踏入了乡绅之列,按规矩是可以配置仆役了,至于有没有银钱置办那是自己的事情,总之官府是允许秀才有四个仆役名额的。 这名额的用处就在于仆役在秀才家宅之中是不必缴纳人口税的,若未有才功名一个仆役就得按照寻常良民两倍的口税计算,一口人无疑就是变成了两口人的钱,算下来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趁着这个机会,杜衡便想把家里的长工做个整顿。 第74章 杜衡把水芹菜和大壮叫到了跟前来, 这两个小长工到家里以后为人踏实,做事也是勤勤恳恳。 其实杜衡和秦小满对他们也还是满意,说是家里的长工仆役,但也并未真将两人做低人一等的看。 也正是因为相处得当, 杜衡才把人叫来好生谈谈。 依杜衡和秦小满的意思, 他们两口子家里人口不多, 但田地铺面儿的事情却是不少, 为此家里需要增添人口来帮忙分担些事。 既是得了仆役免口税的资格,两人为着自家着想, 还是想寻买断身契的仆役到家里来做事。 一则是牵扯到造纸手艺, 铺面儿生意, 照料孩子等一系需得是自屋子的人才能经手和放心交待的事情。 长工就是再好那始终是没有握在自己手上,届时人家想请辞也容易开口就请辞了, 这些年在主家习得了什么, 又知晓了些什么, 不在这头做事了以后出去可说不准横生多少枝节; 二则是现在杜衡是秀才,比之一个小童生来说是正经的乡绅,有了些许的地位, 如此也更能庇佑照拂住家仆。 原先是不好开口, 而今腰杆子也算是硬朗了起来, 自是一应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 如此以后才能更顺心过日子。 “你们俩在家里事情办的周到, 我和小满也是十分欢喜放心的,也正因是看得重你们两个,家里这朝要家奴, 这才没径直去你们爹娘家中谈。” “还得是先过问了你们俩的意思, 若是肯, 我和小满也就不必再废功夫外在寻人采买。自然了,若是你们俩另有志向,我也和你们家里的爹娘好谈,决计不会误了你们。” 杜衡吃了口茶水:“秦家什么光景你们也一直都瞧着,比起县城里乡绅大户远是比不得的,本是耕读之家,农桑杂事也多,确是不如县城之户体面。” “要想请去了我和小满不会为难,再给你们俩一些银钱作为遣散费用,也当你们在家里尽心的一些心意了;但是若你们有心留下,我和小满也不会亏待你们俩,一应的吃穿自是短缺不了,将来到了年纪也给你们选配好的人户。” 大壮和水芹菜互看了彼此一眼,齐整给杜衡跪下:“东家待小人仁厚,小人愿意留在主家里一直伺候,尽心竭力办事儿,绝无二心。” 其实杜衡中了秀才,大壮和水芹菜家里就已经估摸出来主家要置办家奴了,这是朝廷的恩惠。 秦家虽然家业算不得大,可多两口人吃饭还是养得起,人家自是要家奴的,不论是装点门面,还是做事方便,此事势在必行。 这自家的孩子虽然偶时回家一趟,可送去秦家时皮包骨头的孩子,而下回家是肉眼可见的滋润不少,日子好坏不必多说论谁也瞧的出来。 到底自生的亲骨肉,看着孩子日子过得好当然欣慰。 眼看着秦家更上一层楼,家里人便提前同孩子交待过了,东家若是有心收家奴,不妨舍了身契过去,跟着良善的主子做事儿,吃喝不愁的,可不比在外头讨日子差。 为此大壮和水芹菜听了杜衡的话,当即就表了忠心愿意留下来,父母的意思是一方面,日子实打实过得如何,他们心里自己也有数,虽是要沦做奴契,可离了此处饭都说不准能不能吃饱,又还谈什么别的指望。 杜衡见两个孩子诚心,于是便前去给走了户籍手续把人收到了家里。 而下人尽可放心使用,空闲之时杜衡还教起两个人识点字算算数。 秦小满也尽把家里造纸的手艺让大壮过手,收竹子,让雇农来帮闲等一应事情交他大半主理。 临入夏里,秦小满号集着人盖了个小造纸坊。 堆放竹子,造纸一应的浸竹,煮穰,成纸和烤纸,全都安排在一处,再不必东奔西走的。 另外秦小满又雇了个会手艺做毛笔的老师傅,做点竹杆子毛笔,虽是最普通价格低廉的笔,但是算账下来自请人做,比去旁的文坊里进货成本要低不少。 杜衡读书的事情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便只有费心着家里的一点小生意,这生意越做倒是越顺手。 “抱抱,来小叔父好生看看。” “瞧这小脸儿肉嘟嘟的,圆盘子一样。” 秦小竹看着自家的大胖小子被秦小满揉来揉去的,他磕了几颗南瓜子儿,拾起秦小满带过来的几件小衣。 摸着料子很是滑手,触感生凉,这天气里孩子穿着贴身凉爽。 料子好也就罢了,上头的刺绣果子图样做的当真是栩栩如生,有了小孩子的人家看着这些都喜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1节 “你这是成亲又做了小爹,连针线功夫都捡起来了?我看着可不像是你的手艺。” 秦小满拍了拍胖小子的背,男娃子闹腾的很,那么一点儿就手脚动弹可不停歇,他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觉得有些乏力了,这娃子带着不比干活儿轻松。 一点都不像承意小娃安静,他之前带着简直松快,感觉能一次性带俩,而下见识了闹腾的才发觉自家的娃有多体贴人。 “我哪里会做这种玩意儿,这是先时怀意哥儿的时候杜衡给孩子做的。这几件男娃子穿,自己做的旁人送的小衣不少,我就没给承意穿这两件儿。这朝拿来给这胖小子穿正合适。” “啧,我说就有没有杜衡不会的东西,他可真是......一大男人连针线活儿都干得下。” 原先在村子里见他会料理饭食他就觉得挺离谱了,而下又见识了他这活计,简直让人咂舌。 “那是,我这福气旁人自然是没有的。” “我听说你们家杜衡中秀才以后可风光的很,乡绅想拉拢,知县也青睐。” 秦小满道:“哪里说得那么好,他要参加明年八月的秋闱,埋着头读书呢,没如何出去结交。” 秦小竹笑了一声:“他们男人的事情管不得,不过倒是你也没闲着,还在村里盖了造纸坊,家里的生意可被你料理的好。” “我这回过来看看我的小侄儿,顺道也有事情想拜托你。” 秦小竹闻言挑起眉毛:“你还能有事儿拜托我?” “你们家李老五隔三差五就要出去进茶叶,听说今年去苏州拿了好茶,现在铺子里的生意好的很。他们有靠谱的商队,苏州富庶繁华,多少东西自是都比咱们这小县城里的好,下回李开去那头拿货,想着也托他帮我们带些好的笔墨回来。” 秦小满管着家里的铺子,起始铺子里来的都是些贫寒读书人,图实惠前来买文房所用。 时日长了,县城里的商铺也有学走他们家路子的书坊,虽是自家铺子口碑做了起来,生意还是不错,但长久下去也是不行。 还得是多点花样门路,秦小满便想着从外头再拿点好货,到时候价格上还是亲民一些,素日来铺子里的读书人也有问好货的。 秦小竹摇了摇头:“你还真是闲不下来,现在是有自己的生意经了。” “你小叔父的东西可真不好拿,白收不得。” “等李开回来我就跟他说一声。” 秦小满见状乐呵道:“你放心,一应的路费关费该是多少我们都按价给。” “晓得你们家杜衡中了秀才,现在商税缴纳的少,你出手是大方了。” 秦小满笑眯眯的没应话。 “诶,说起中榜一事儿,还有一桩闲事儿没同你说。” 秦小竹说着好笑:“我生孩子的时候我那四嫂不是过来装了一通长辈,还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我晓得她啊,好似听说李四哥也中了秀才,她这朝怕是得意的很。” 秦小竹冷嗤了一声:“原本是很得意的。” 自家男人原本的童生是捐来的,没少受身边的读书世家拿着说笑,而下中了秀才无疑是打了原先笑话之人的脸。 家里大摆了宴席,秦小竹借故说还在月子里便没去看她得意的嘴脸。 结果那四嫂没得意上几日,因着一直没生个继承家里香火的出来,年纪又大了眼见是不好再生养。 李老四一直受着岳家的提携,李家尊老也就不好意思多说香火的事儿。 现在李老四中秀才了,李家原本就是地主人家,腰杆子还算硬,而下无疑锦上添花,自也觉得家里的门第高了起来。 老四一脉是家里最出息的,怎能后继无人,借着中了秀才一事便要求给儿子娶个小的来延绵子嗣。 现在四房里可热闹的很,那四嫂子天天跟小的斗智斗勇,哪里还有先时的神气,再没空闲功夫到秦小竹这头来说嘴了。 秦小满啧啧:“左右你那四嫂也确实是闲,而下给她找点事情来做正好。先前还拉着我说起长短来了。” 秦小竹心中痛快,得意了一会儿后看向秦小满:“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家杜衡风头这么盛,我可跟你说,那些个县城里头的人为了人脉可什么都干得出来,要是给杜衡塞两个人来你不是够呛?” “我们家可比不得李家的家业,养不起那么多人口。杜衡可是上门的,那些有心思的想把人往哪里放啊。” 秦小满漫不经心道:“再者杜衡那样,他应付的过来那么多人嘛。” 面皮儿薄,动不动就脸红耳根子热的,真的要是塞了小的来,估计连杜衡的手指头都摸不到,也就只能给他端茶倒水洗脚了。 秦小竹却是会错了意,一口茶水呛了出来:“看着也没那么差劲吧.......” 杜衡虽然生的是肤白相貌好,即便不见得多壮硕,但也是挺拔的,竟然多两个人都应付不下,那秦小满不是挺惨的? 看他整日精力旺盛的跟猴儿一样,打小就上树下河,那指定是做别的事也很能闹腾。 偏生遇见个文弱的,哎......那不是一方倒霉,简直是两个都倒霉。 秦小满不晓得眼前的人已经想了那许多,也拽了句文:“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小竹会意一般,喃喃道:“看来这读书人也不见得样样都好嘛。” 过了些日子。 秦小满正在给承意小娃洗澡,水里放了些驱蚊的清凉油,小娃坐在澡盆里很舒适,半天都不肯起来。 水哗哗的搅,欢乐的声音传遍一屋子。 “快起来啦,都洗了一炷香了,待会儿蚊子咬屁股。” 秦小满正在往小娃白花花的背上浇水,看着在旁头蹲下的杜衡,道:“今天的书温习完了?” “明日休沐,你忘了啊?” “虽是休沐,可每日该温的书也得温习完。不是决心要下秋闱嘛?” 杜衡没应话,取了一块吸水的布来,一把将玩水的小娃给包住抱了起来。 “不要,不要起来,要洗澡澡。” 承意小娃离了水很不高兴,瘪着小嘴儿在杜衡怀里乱动。 “乖,在水里泡的太久小孩子就长不高了,到时候就像地里的小南瓜一样,爹爹要去摘瓜都找不到。承意想变成小南瓜吗?” 一听这话,小哥儿立马躲到了杜衡的怀里不在乱动了,南瓜家里也有,就那么一团子,他才不要变成那样。 杜衡这才拿上衣服,给小家伙慢慢穿上:“我们意哥儿穿上这件绯色的衣裳可真乖,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哥儿。” 承意小娃被夸奖乖乖由着摆弄,末了抱着杜衡的手臂,脑袋靠在他的身上撒娇道:“要跟爹爹睡。” 杜衡抱起刚刚洗了澡,身上香喷喷的小娃:“为什么?” “就要爹爹。” 杜衡道:“可是小爹要跟爹爹睡,怎么睡的下三个人呢?” “唔~就要爹爹。” “意哥儿乖,跟芹哥哥睡,爹爹明日给意哥儿编草蚂蚱好不好?” 承意眨巴了会儿眼睛,好似想得起草蚂蚱一样,这便没再闹腾了,杜衡这才让水芹菜把孩子抱去了屋里. 秦小满把洗澡水倒了进屋去,看见杜衡哄承意,道:“素日不是要承意在一屋子睡吗?今儿小家伙要跟你睡怎的还让芹哥儿抱去了。” “天热,一道睡小孩子容易生痱子,到时候更是闹腾。” 杜衡在桌前坐下,喝了一口放凉的水:“我今儿去李开那头把帮忙带货的钱交给他了。” 秦小满应了一声,这都是谈好的事情。 现在家里进账还不错,秦小满苦心经营着,还是不忘想在县城里置办个落脚处。 每日来回的家里县城跑,时间久了,到底还是不方便,且还费精力。 夏秋也就罢了,冬春雨水天气多,路不好走,早起实在是冷。 读书人本就刻苦,杜衡就得叠上两层刻苦。 闲暇的时候他也随意打听了一二,县城里的房产价高,寻常的小院儿都得大几十两银子。 若是谈及几进几出的,那至少也是百两往上了。 他盘算着要是把朝廷赏赐的那五亩水田给卖出去,那能快速进手里小几十两银子,如此离置办宅子能更近一步。 但卖田产,说来到底还是下策。 正预备看看家里的账本,又听杜衡说道: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 杜衡取出了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秦小满不明所以,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走上前拿起瓶子瞧了瞧,又打开闻了一下,一股草药味:“这是什么?” 杜衡抿嘴看着秦小满微微一笑:“五子衍宗丸。” “啥?” 秦小满一脸疑惑:“保胎药不成?给我买的啊?” “哪里用得着你吃啊。补虚壮阳,别人送我吃的。” 秦小满瞪大了眼睛,又是惊诧心情又是复杂:“也就前些时候你中了秀才,心里都高兴频繁了一点,也不过两天一回嘛。不过持续半月而已,这就吃上药了啊?不至于吧!” 杜衡咬着牙:“是啊,不至于吧。我自认为最近表现的应该还行。” “那你什么意思?” 午后,杜衡前去找李开谈拿货的生意,先是预付了十两银子做定金。 “苏州大的文坊多,卖给商队的东西价格还是好商量。到时候应当能带些好货回来,你且放宽心。” “如此就麻烦你了。” “都是亲戚,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倒是两头也好商谈,说好了杜衡也没耽搁人家李开做生意就预备告辞,却被人忽然叫住。 “你看看这个。” 杜衡疑惑,接过东西:“这是?” “外头说的五子衍宗丸。” 杜衡呛了口气。 在县城里办了铺子虽然跟李开来往的不少,两家关系也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平素里说谈点生意门路,一道吃个饭席都是常事儿。 但这么隐私的事情倒还是第一次说谈。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2节 他有点不适从,又有些不可思议:“你还用这个?” 李开眉毛微挑,握拳举起胳膊:“你觉得我用得着嘛?” 杜衡看着那胳膊上鼓起的腱子肉默了默:倒也不必在他面前显摆,回家去跟秦小竹秀就行了,顺利的话说不准还能三年抱俩。 “那你这是......” “我在外头走动的多,要拿点什么市面上少见的东西也容易,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拿去吧。” “.......” 杜衡抿了抿唇,虽说人家送东西也是一片好心,可又不是逢年过节的送啥礼啊。 再退一万步来讲,送礼就送礼罢,好端端的谁没事儿拿一瓶壮阳药揣身上啊。 他干咳了一声:“是现在外头盛行送这些东西了么?看来我真是读书读的迂腐了。” “都是男人,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不过我倒是没有。”李开道:“你也别不好意思,拿去吧,听说药效奇佳。” 杜衡咬了咬牙:“我虽然是读书人,旁人所说文弱书生,但也只是文,不是弱啊!也不至于......” 李开闻声诧异道:“是吗?那我听小竹说你要这东西。” 杜衡:“他跟你说我要这个?你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 李开连忙道:“你朝哪里想,自然是小满跟他说的啊!” 杜衡扯出了个笑:“他们俩现在关系倒是好。” 秦小满听完杜衡所说忍不住双肩发抖笑出了声来。 “你还笑!”杜衡一把将秦小满拉到了怀里蒙住了他的嘴:“素日你跟秦小竹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秦小满笑的眼睛出了泪:“我哪有乱说,先时他笑我说你中了秀才旁人送小的来当如何。我只是说了句怕你应付不过来,用不上忧心。谁晓得那哥儿竟然想的如此污秽,还跟他丈夫说,可真是个口无遮拦的。” “不过他们也是够义气了,还给你送东西。” 杜衡哼哼了一声:“那合该我还要去道谢一场了?” 秦小满见杜衡垮着一张脸,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改天碰见秦小竹,我肯定说他一通替你出气。” “你可别再说了,你们这堂兄弟俩说话一贯是自说自话,怪不得早些年一见就掐架。” 秦小满瘪了瘪嘴。 这话说得跟他俩都没长脑子似的。 “不过小竹说的也是,要是有人非要让你娶个小的,那可如何安置?” “你不都说了我应付不过来嘛,光是应付你都够呛了。” 杜衡把人一下子抱了起来,转而便扔在了床上。 秦小满看着脱衣服的人,伸脚轻轻蹬了一下杜衡:“不是我不好应付,还是你讲究过头了,说到底还是少爷出身。” “这冬日嫌冷,夏时黏热,春秋天气适宜吧,事后又不想起来净身。你说你怎么那么麻烦啊你?” 杜衡抓住了秦小满的脚踝,往自己身前带了一些:“毕竟出力的是我,你就担待担待吧。” ...... “起来冲个凉再睡。” 夜已经深了,尚未进下半夜里,空气中的风也还带着白日烈阳的余温,尚未真的凉爽下来。 一身汗水格外的粘腻。 “起不来,想睡了。” 杜衡赤脚站在床边上,看着头发丝儿都黏在了脸上的人,有些像是脱水的八爪鱼一般软绵绵的瘫在床上。 “不洗一身的汗怎么睡的着?” 秦小满偏头看着杜衡,狐疑道:“你不会是偷吃那个药了吧?” “唔~唔唔......”秦小满费力把人推开:“干嘛啃我。” “不准污蔑我!” 秦小满好笑,伸出条胳膊摸了杜衡的脸一把:“那你去打了水来给我擦洗,我便相信你是清白的。” 杜衡挑起眉毛:“如此的话,这清白不要也罢。” “那我就这么睡了,反正还是你挨着我睡,嫌我臭也没法。” 杜衡瘪起嘴,看着懒鬼上身舍不得动弹一般的人,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谁麻烦。 到头来还是他承担了所有。 第75章 又一年秋收, 地里辛劳一派。 今年天气干旱,庄稼长势不如往年,玉米未能满颠,稻子也是秕谷居多。 不过幸而是前两年里算得上丰年, 农户多有余粮, 今年时逢干旱农户虽是怨声载道, 却也不至于许多人短缺粮食而挨饿。 暑热未消, 承意小娃学会了走路,也不顾天气炎热, 扯着步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虎子跟在小娃身旁也是蹿上跳下的, 好似也在高兴小主子总算是能落地跑了一般。 白榕书院惯例放了半个月的农桑假,杜衡从书院里回来, 连带还带回了个好消息。 “之枫表兄说定好了人家, 而下已经在过纳彩问名的礼数了, 表兄寡言,不过我近日见他颇有些春风满面的模样,一问这才私下告诉了我这喜事儿。” 秦小满闻言微有惊讶, 但也十分高兴。 他这表兄比自己大一些, 但比杜衡又小一点, 杜衡一直随着自己喊的表兄。 说来虽是年纪比杜衡小些, 可也早过了弱冠, 大地方小地方的男子弱冠也合该是娶亲安家的年纪了。 原先他小堂叔周挽清倒是也给相中过一个,也就是先前的林泯了,不过那哥儿心术不多端正, 后头不了了之, 堂叔一直便在为堂哥的婚事着急。 秦之枫说什么也都是个秀才, 且父亲又在县衙做事儿,小爹也是乡绅人家出来的,家世在县城里也算是体面的了。 青年才俊自是也少不得人家看重,只是那周举人不过是个外祖父却还多番过问秦之枫的婚事。 不是嫌弃前来相看的人家门楣低了就是相貌不好,硬是端着尊长的面子过来做秦家的主。 心里还打着等秦之枫中了举再定人家,如此能选择的好人家自也就多了,门楣也能往上了说。 算盘虽是打的好,只是乡试这事儿,三年一回,一次不中便是三年,年轻男子也经受不起这般消磨。 秦之枫的婚事也便一拖再拖到了现在,周挽清见着周遭同龄人的孩子满地跑的满地跑,生第二个的生第二个,到底是忤逆了他爹的意思,在乡试以前同秦之枫看了人家。 “可有跟你谈说的是哪户人家的?” 杜衡在书院里跟秦之枫也是常有来往,晓得杜衡要参加乡试,秦之枫便把自己先时乡试的一些经验传授给他。 秦之枫钦慕向夫子,杜衡便时常将自己课上的笔记借给秦之枫观览,两人的情谊自也逐渐深厚。 抛却课业之事,私下倒是也会谈些家事。 “说是秋阳县巡检家的小姐。” 秦小满闻言挑起眉毛:“那不就是你老家那头的人?” 杜衡微怔,旋即应声:“正是了。” “巡检算是武官之户了,堂叔一家都是读书人,我以为会从读书清流里看人家的。” 杜衡细细道:“读书人家清流门第,历来眼睛高,轻易说不到合适的好人家。这巡检虽是武官,在县府里只是个九品末流,但说到底也是个官。堂叔虽也在县府做事,却还未入官流,尚且只是聘来的吏。两厢合计下来,倒也还能扯个门当户对了。” 秦小满听完倒是觉得颇有些道理:“只不过小堂叔喜欢哥儿,先时想物色一位公子做儿媳,没想到还是定下了姑娘。” 杜衡笑道:“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人家是两位长辈看定好的,想来在合适面前,姑娘哥儿的倒不是要紧了。” 秦小满吐了口气:“堂哥原也是静下心读书的,并不介意晚些成亲,倒是也有意思说想等着中举以后再说成亲的事情,这才随了周老爷的意,而今怎的还是按捺不住应了下来。” 杜衡一把抓过想偷偷跑去缸边的承意小娃,缸里蓄了水,天气太热了,小孩子就爱玩水。 只是那缸子大,只怕不留神孩子掉了进去溺水。 “堂兄说见这小家伙玉雪可爱,偶时总有想起,倒是真让他沾了些孩子气,有心想成家了。” 秦小满笑了一声,承意确实很乖巧,他小堂叔有时候空闲了还到他们家的纸铺里来,总是喊他把孩子带到县里去玩儿。 “爹爹。” 承意被杜衡抱起,乖乖叫了一声人,把脑袋栽到了他怀里,有点被抓包了的害羞。 “爹爹回来了也不过来,就想着玩水缸里的水。” “没有,没有玩水。水缸有大鲤鱼!” “哪里来的什么大鲤鱼。” 杜衡疑惑过去看了一眼,缸子里还真的多了两条肥硕的红尾鲤鱼。 像是水田里养的,这朝秋收割稻子,水田里的鱼也顺势抓了起来。 这般在田里吃着稻花虫子长大的鲤鱼肉质劲道,还有一股清甜,滋味十分喜人。 “雇农家里送过来的,意哥儿喜欢的很。” 杜衡笑着摸了摸承意软趴趴的头发,爱意满满,也是厨性心起:“爹爹晚上给你做清蒸鲤鱼好不好,意哥儿可以吃一大块。” 承意听着清蒸鲤鱼有点迷糊,眨巴着眼睛疑惑清蒸鲤鱼是什么鲤鱼,但随即听要吃一大块,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当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杜衡被突然哭起来的小崽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不要蒸鲤鱼!” “噢,噢!不蒸鲤鱼,不蒸鲤鱼。” 小家伙少有哭闹,一直都挺乖顺的,这下子倒是让杜衡颇有些哭笑不得:“爹爹胡说的。” 承意小娃却是不依,伸手朝着秦小满,不要杜衡抱他了。 秦小满好笑,把嗷嗷的小崽子抱了过来,小承意伤心的抱着秦小满的脖子,贴在他身上嘤嘤啜泣。 那么温柔的爹爹,怎么会吃肥肥的红尾巴鲤鱼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3节 “爹爹说笑呢,爹爹不吃红鲤鱼,他都吃河鱼。” 小承意听这话哇的哭得更伤心了一些:“爹爹为什么要吃小鱼。” 杜衡看着秦小满,瘪起了嘴:“有你这么哄孩子的吗?” 秦小满道:“我这不也是实话实说了嘛。” 两人好一顿哄,承意小娃哭的累了,趴在秦小满的身上眨巴了几下眼睛,慢慢睡了去。 天气热,杜衡看着小家伙哭的一额头的汗水,软软的胎毛都给打湿了,连忙帕子绞了温水轻轻把小脸给擦干净。 “这孩子。” 秦小满见着小家伙鼻尖眼角都给哭红了,一直趴在他的肩上,脸蛋儿上都映出了些衣服褶皱的纹路。 崽子睡的差不多熟了,两口子这才把人慢慢放到了凉席床上,然则刚刚贴着床,小家伙又迷糊着把眼睛睁开了。 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秦小满,又伸手抓住了杜衡的手指:“爹爹,不要蒸鲤鱼。” 看着抓着自己手的小崽崽,像极了以前生气在屋里睡迷糊的秦小满,喃喃着说要小爹给他相公也灌一个暖水壶的样子。 杜衡在床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爹爹不蒸鲤鱼,让它在水缸里好好养着呢。” 小家伙这才安稳的睡了下去。 ........ 秦之枫的婚宴办在了秋收以后,税收结束了,县衙里的公事儿也松快些,虽是一应事情都有周挽清操办,但做父亲的也要费心,毕竟家里就那么一个儿子。 事情办的热闹,杜衡和秦小满自也是要去吃酒席的。 这两年里秦知闫对他们家的扶持不小,家里开了铺子收入可观,又才秋收过,账上进了一笔大的数目。 杜衡和秦小满给秦之枫的成婚礼也便置办的丰厚一些,是从苏州拿的一套品质很好的文房之宝。 当日,秦家宾客云集。 县上的许多乡绅,富户皆前来道喜,方才在大门口便见着各箱各盒的礼品往里头抬与送。 秦知闫在县府做事,一应的同僚前来捧场倒是寻常,只是没想到竟然连知县也赏脸前来吃酒,这无疑是给秦家长了莫大的脸面。 杜衡过了礼房进宅子,花园大厅上都是宾客。 这番县里的大宴注重礼数,男女不同席,秦小满抱着孩子便去了家眷一头。 杜衡便自往男宾场上走,一路上屡有人停声驻足看他几眼,实在是因为相貌出众又脸生。 宾客屡有猜测,终是有长袖善舞之人短住了杜衡。 “想来这位当是秦主簿的侄婿了。” 杜衡看了一眼面前大腹便便,身披锦绣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一派商贾之气。 他客气行了个见礼:“在下正是,不知这位官人是?” “在下乃永发粮行的东家,肖富。早听闻秦主簿有一得意侄婿仪表堂堂,又才学斐然,今日总算是得已一见。” 杜衡猜测的果然不错,此人当真是商户,还是县城里四大粮行之一的东家。 早闻县里四大粮行背后的东家各有神通,家业布及多行多业,是县城里最大的富户。 虽只是商户,但这般有头脸的大商户能走到今天,自然没少给县里做官儿的献礼,若无官员行方便,如何又能顺遂至今,为此在秦家的宴上能碰见倒也不奇怪。 只是杜衡想这些人当真是消息灵通的很,他只是秦知闫的一个侄婿都叫这些人摸清了。 不过他中榜之时倒是风热了一阵子,邀帖也多,但他都借着读书一一回绝了去。 杜衡觉得现在并不是去结交的时候,说到底他的家底薄弱,姑且一个有名无权的秀才而已。 若是广泛逢迎结交,浪费读书时间不说,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入他人圈套,届时为人所利用。 外头的人见他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态势,自也就慢慢消停了。 “肖员外谬赞。” “杜秀才不单才貌过人,又是儒雅之质。肖某这等粗人十分钦慕才学之人,今日相见即是缘分,不知杜秀才在何处落脚,他日肖某邀帖一封送到府上,还请独秀才赏脸吃过清茶。” 杜衡依然不改客气道:“小生而今落住于田湾村,进城不便,素日又在书院读书,夫子课业重,怕是要辜负肖员外美意了。” 肖富闻言不但未觉寒酸,反倒是微有喜意:“杜秀才刻苦,实乃令人敬佩,难怪院试可拔得头筹。只是这落脚于村落,又在县城里读书,寒冬暑月往复实在辛苦,若是在县城里住,也可省下不少时间读书啊。” 杜衡微微敛气,原本是想以寒微家世打发了人前来结交的意思,倒是他失策了。 这招对乡绅或许是好用,但对商户来说则反之。 越是穷苦的读书人商贾反倒更是喜欢,穷便拿钱解决,商贾最多的东西便是银钱,比之有家业的读书人,清贫书生可要好应付的多。 杜衡听此话中有试探之意,想引着他说囊中羞涩罢了,届时自是不必说就有东西送上门来。 “肖员外言之有理,不过小生习惯了乡野宁静,虽是进城读书不便了些,却也更能静心读书。” 这头话未谈完,忽而一道声音介入:“杜衡,你来了。” “堂叔。侄婿在此处碰见了肖员外说谈了几句。” 秦知闫应了一声,笑而面向肖富:“这是我侄婿。” 肖富自是不改又对着秦知闫一通马屁,两人说谈了几句后,秦知闫笑着道:“我这侄婿斯文,倒是难得与肖员外谈的来。” 他放低了些声音:“知县大人那头想要几个读书人作陪,改日得空再一道吃茶,我先带着我这侄婿过去,肖员外可勿见怪。” “好,好。知县大人难得出来一趟,自当是要咱们县里的才学之士相陪。” 杜衡拱手告辞,两人走远了后,杜衡同秦知闫道:“今日堂兄大喜,恭祝堂叔了。” “一家人便不说这些场面客气话了,待会儿见了知县大人机警些。” 杜衡微顿,他以为秦知闫方才只是替他解围,没想到还真是知县要见他。 到了正堂以后,杜衡一眼便见着高座上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宽脸狭目,面上带笑,似是心情不错。 周遭已经有好几个人陪着,其中有周举人,还有几个同样上了年纪乡绅模样的男子,再有便是几个年轻读书人。 杜衡先时乡试的时候见过知县一面,比起那日的严肃,今日瞧着倒是好相处的多。 正位上的中年男子看向来者,眼前一亮。虽也是在考试查检之时见过杜衡的,只是当日书生众多,心中又有气焰,他怎会仔细看一个前来应考的读书人。 而今再见,就不再是混迹在人群之中平平读书人一枚了,而是县里院试能拔得头筹的才能之士。 他之所以眼前一亮,不光是杜衡才学可观,实乃是相貌端方。 院试第三两年就能见上一个,但这般眉目如墨的院试第三却是十回院试也不一定能碰上一个。 落霞这等小地方对相貌看的少,说到底是个弹丸之地,老百姓都埋在几个碎银上,自是少有看这些皮相。 殊不知州府京城那些富庶繁华之地上,一副好相貌能有多少便捷好处。 他作为一县之最,眼界自是比县里的都都宽广。 且不说那些个家中富足,吃饱了附庸风雅的商户爱好美人。 就拿读书人最看重的做官来说,那过了殿试三甲榜中等官的贡生里,就有因为相貌好而留在京中任职不必等官也不必外调的;亦或者是同等才学,因为相貌好过同人而排官先行排上的。 知县看着杜衡甚是满意,怪不得一个侄儿的上门女婿秦知闫还当献宝一般带出来,当真是有些缘由。 他笑眯眯道:“这便是杜衡了吧?不单是文章写的漂亮,人也很是清俊。” “回禀大人,这就是小人那侄婿。”秦知闫见顶头上司对杜衡也是夸许有佳,心中很是愉悦,折身同杜衡道:“快快见过知县大人。” 杜衡做了个见礼,而今他是秀才,自是不必跪知县的,但礼数也要做全:“后生杜衡见过知县大人,多谢大人夸赞。” “今日大喜日子,不必拘着礼,你们都是本县的乡绅耆老。”知县望向了几个举人,转而又看去年轻书生:“青年才俊。往后县里的文育可都还要望着大家,今日难得在知闫家中一聚,当是轻松愉悦才是。” 诸人一道称是。 知县同杜衡招招手,一派长辈未有官威的慈爱模样:“杜衡,快坐下。听闻你堂叔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好孩子有志气,你少有出来走动,今儿可要同县里的诸位贤达耆老认认脸,学有不通之处当多请教。” 杜衡应声道:“后生谨遵知县大人教诲。”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读书入榜不单单是自家自族的体面,那也是我们落霞县的门面,本县还需得你们发扬才是。” “吾等定当刻苦读书,不枉大人所望。” 几个年轻读书人恭敬回话。 知县乐呵呵的,又同几个乡绅拉起些县上读书教育的事情来。 杜衡瞧着今儿作陪的年轻人都是县府一些官吏的子孙,童生秀才的都有。 在场的乡绅的话就有意思了,一个是周举人,一个是先时与杜衡过不去的孟怀善的堂叔,孟举人。 另有两个脸生的不识得,除此之外就是县衙里的教谕训导,典史一类的小官吏了。 素日里总端着一张马脸的周举人今日可谓和蔼,说话周道客气,同样是在这间正堂之中,相比之前的盛气凌人,两幅面孔实在是看得杜衡扬眉。 “杜衡好学肯读,时有出入知闫家中,愚多有遇见,见他好读也是欣慰,常问功课一二,皆是应答得当。” “便是周举人慧眼,杜衡今日有所建树也是周举人提点教导之功。” “愚如何敢居功,终是知县大人领导有方,县里方才俊辈出。” 杜衡方才抿了口茶,就听见话头又落在了他身上。 周举人这老东西,素日里多方瞧不起他们家,而下竟还好意思舔着脸拿他在知县面前讨好。 倒是博了个关心教化、指导后生,让县里增添有学读书人的贤能来。 他脸上挂着笑,虽是不爽,但肯定也不能再这时候多嘴,说到底也是夸奖了他,让他在知县面前留好印象,周举子也跟着沾沾光而已。 这些个乡绅,面皮不比县城的城墙薄。 不过他这朝借人夸耀,虽是也得了知县的认可,却是有些让孟举子脸有异色了。 孟怀善在书院的事情闹的在读书人中人尽皆知,又断毁失信了他们家一桩小生意,而下知县对杜衡青眼有加,孟举子自然有些挂不住脸。 杜衡默着之际察言观色,发觉那孟举子自自己入堂以后就屡屡吃茶,几乎都没如何张口说话,只是高潮之处捧说奉应了两句。 “西北战事初起,兵部同朝廷请囤军粮,各府县需得尽数上缴粮产。上头重视此事,知府大人近期会下各县巡收粮食,此乃一事,届时知府大人前来必将还会巡查教谕各项事宜,还得各位相迎陪同才是。” 杜衡听到话题从县里的教育又说到了上头有巡查的事情,不免提起耳朵细听。 在书院里早有耳闻西北战事吃紧,恐起战事,没想到终究还是打起了仗。 虽说西北距离他们府县遥远,战火也烧不到此处,不过提及战事百姓难免心中恐慌。 一处开战,若是国库空虚,到时候少不得四处征收粮食,更不济还要增长赋税,苦的究竟是老百姓。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4节 话题无非是县城里科考,税收等一系杂事,说到要紧的少,主要还是给知县拍马屁。 杜衡听的寂寥。 在这头陪了约莫是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外头鞭炮声轰鸣,吉时到,新人来了。 知县和一众上宾可算是挪了窝,杜衡也总算得以脱身去观礼。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只是末流,但成婚礼数上也比农户人家讲究的多,肉眼可见着抬搬着的嫁礼送进来。 听闻内里是一应的吃穿用具,什么都有。 杜衡看了个热闹,观了成亲礼后吃了席面儿,天色已经擦黑。 他和秦小满便预备着回去了,往素就都没在这里留宿,今儿宾客云集,有的是比他们远的亲眷需要住处,他们自是不会留下挤。 方才到门口,杜衡扶着秦小满和小承意先上了马车,忽而有人唤住了他。 “杜秀才且慢。” 杜衡回头,竟然是孟举人叫住了他。 他先同秦小满说了一声,这才过去。 “不知孟老爷寻后生所为何事?” 孟举人干干一笑,随后道:“乡试放榜之时看了杜秀才的文章,落笔干练,文风清正,果真是不枉知县大人青睐。” 杜衡微微一笑,倒不是他有意倨傲,实在是近来这样的话听的太多了,他要夸早该在正堂上就夸,何故现在巴巴儿喊着他私说一场:“孟老爷谬赞了,有话不妨直说。” 孟举人这才道:“先时我那不成器的侄子与杜秀才起了龃龉,又扰了杜秀才的营生,实乃不善,我已重责于那不成器的东西,还望杜秀才海涵。” 杜衡眉心微动,倒是没想到这孟举人会前来告歉,他本便是长辈,又是举子,而下能低下脸面过来赔罪,倒是有些心。 这件事说来从始至终都是孟怀善在闹事,先时给他的惩罚也已不小,其实他早就没再耿耿于怀了。说到底孟举子也只是被侄子借了势耍权而已,他又何故同一个乡绅置气。 “孟老爷言重了,那不过是书院同窗之间小闹一场而已,并非什么大事,孟老爷不必记挂在心上。” “杜秀才当真是容人雅量之至,他时还请赏脸到敝寓吃茶。” 杜衡拱手:“若是有这番机会,自是求之不得。”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杜衡才回了马车上。 “那是谁?” “就是先时那个姓孟的乡绅。” 秦小满瞪大了眼睛,还没张口就听到杜衡说:“是来给他侄子告罪的。” 听闻这话,秦小满便又平歇了下去:“这是瞧着你得了脸,又赶着上来了。县里的这些个乡绅,说着体面,还真有些能耐,能屈能伸的。” 杜衡笑道:“农户也好,乡绅也罢,那还不都是人,要过日子端的起面儿就要拉的下脸。你没瞧着周老爷今儿也都还闭眼在知县大人面前对着我一顿猛夸呢,我听着都害臊,亏得他上了年纪面皮确是要厚实些。以后咱们要在县城里讨日子过,少不得是要跟这些人打交道。” “只要皮面上过得下去,用不着得罪人闹的跟死对头一般。” 秦小满抱着承意,应声:“我晓得。你读书出息,咱们迟早是要搬到县城里来讨日子的,以后这些人少不得会面儿。” 杜衡捏了捏睡着了的小崽儿的脸,同小满道:“知道你惦记着在县里也置办下个小进院儿,我琢磨着好生搞搞营生,也能早些攒够这钱。” “你就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便成,家里的铺子我管的好着呢。你要是真中上个举人,那家里就松快的很了。” 杜衡笑道:“好,听你的。” 第76章 今年夏时旱的厉害, 晚秋却就冷的跟进了冬月一般,十月里就更是冷了。 明年八月就要下场乡试,书院里有不少学生这回都要下场,眼看日子不多了, 书院的读书氛围格外的浓重。 先时三日就要去上一回的六艺课程, 现在十来天才去一趟, 要紧心思都放在了文章上。 早些年乡试科考有五艺面试, 六艺抓的紧,不过此番面试常有才华的贫家学子过不了, 取纳的都是富贵之家的学子, 为了公允, 也更面向天下有学之士,乡试五艺面试就取消了。 白榕书院开办的早, 依然还保留着六艺传统, 虽是不紧着学生学习, 但也可以让贫寒学子体验一番,来时总有排的上用场的地方。 天寒的凶,早时杜衡在院服里头多穿了一件夹棉马甲, 样式虽然粗陋了些, 但是穿着却真当实打实的暖和了许多。 课上的时候录下夫子的要点手也不那么僵了, 写字顺畅的很。 他觉得这绵布不错, 下午放学去了铺子那头, 说跟秦小满一起再去多买几匹,也好给水芹菜还有大壮添件冬衣。 街市上雾沉沉的,老百姓都揣着手, 缩着脖子走路, 吐口气出来一片白雾缭绕。 而下距离年关还早, 县里尚未什么年节气氛,未曾张灯结彩的,便是显得更加寂寥和寒冷了。 两人抱着布从铺子里出来,瞧见街边上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杜衡掏了两文钱给承意小娃买了一串。 “不拿山楂的,要甜梨。” 秦小满提醒了一声,小崽儿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只爱吃甜的。 杜衡很疼爱自己那个唯一的小宝贝,便是而今糖贵,他也舍得花钱给小孩子买些吃食。 只不过小家伙长了不少乳牙了,小孩子的牙齿比较脆弱,杜衡怕糖食吃多坏了牙齿,总是按着量给他吃。 “这糖葫芦给他吃了,可别晚上再给哥儿吃甜食。” 秦小满把糖葫芦包好放进了棉衣里头,这天儿也不怕给捂化了:“晚上闹着要喝了甜水才肯睡,哪里那么容易撇得开嘛。” “多哄他两句就好了,昨儿我沾了点糖水给他尝了尝也就肯睡了。小家伙好哄。” 也是先时断奶的时候,为了能把孩子的奶隔下,小家伙闹的时候就给他吃点甜的,后头奶是断开了,却又依上了甜的。 “晓得了。” 秦小满应了一声,两人爬上马车,把一应东西放在了车里,谁也舍不下谁一个人赶着马车受冷风吹,索性默契的一块儿坐在外头受寒,倒是同甘共苦的很。 “驭~” “慢着点咧。” 秦小满勒着马,前头来了一辆驮着大麻袋的牛车,摇摇晃晃的险些和两人的马车撞上。 “都这阵儿了,县城里的牛马车还在赶着运送粮食。” 秦小满赶着马,道:“咱家的粮食今年也还没卖,我今儿听说粮价又涨了,你说咱要不要趁现在拉去粮行?” 今年秋收以后,雇农便紧赶慢赶的把粮食送到了家里,而下家里有人,屋舍地儿又宽,堆放粮食全然没有问题。 再来是杜衡看了天时和今年的收成,估摸着粮价可能要涨,说先缓缓看,等错过了卖粮的热潮再看看粮价。 收回来的粮食便没紧着拉到县城头来。 倒是让杜衡说准了,今年粮食收成比不上往年,初始秋收时粮收价格和去年差不多,结果粮食收的不好,几乎一轮集县一个粮价。 现在西北又起了战事,粮食更是精贵了不少。 “不着急,反正咱家里而下又不急着置办什么用钱,手头还算宽裕,用不着现在卖粮。” 秦小满偏了偏脑袋,没多说什么,应了杜衡。 赶着马车到家里,天色已经擦黑,承意怕冷,缩在灶屋里贴着水芹菜做饭,听到屋外马儿的动静,突突跑到了门口:“爹爹!” 秦小满跳下车,一把将在灶边烤的暖呼呼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团在身上贴了又贴:“我们宝儿今儿好暖和。” 承意把烤暖和的小手捧着秦小满的脸:“意哥儿给小爹呼呼,小爹就不冷了。” 秦小满吧唧在白白的肉脸蛋儿上亲了一口:“真乖。” “知道小宝儿这么乖,今天爹爹给小宝儿买了甜甜的糖葫芦。” 承意看着小爹变戏法儿一样从怀里取出了一串红红的糖葫芦,高兴的直拍手,露出了一排乳牙:“谢谢爹爹。” 杜衡停好马车也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东家。” 大壮原是不想打扰一家人的亲昵,但事情要紧,他便也只好出言打断。 看着杜衡瞧过来,大壮捧着个锦盒递上去:“今儿家里来了人,留下这个盒子便去了,说是姓肖的人家。” 杜衡闻言眉心微动,揭开盒子,内里并非是什么金银器物,而是一张薄薄的契纸。 秦小满把舔着糖葫芦的小承意放在腿上,他拿起契纸,按照上头写的一字一顿念:“安久街,平云巷,二进院宅一间。” 念完秦小满眸子疏然睁大:“这、这什么人?怎的往咱家里送这个!” 杜衡中了秀才以后,不少前来献媚讨好的,家里也就收了手底下雇农的一点家禽瓜果,村里人要送东西一概都没要。 其实也是为着长远所计,万一将来谋上了个像样的差事儿,前来送过礼的乡亲提着东西求上门来,说着以前的恩情,这忙是帮还是不帮? 秦小满心里也有个算盘,许多事情不能只看着眼前的好,还得为长远计。 他虽是已经见惯了人想往他们家里塞东西,却还头一回见到这般贵重的。 看似薄薄一张纸,那可是县城里好地段的二进院子,少不得几百两银钱的花销。 这简直是烫手,他吓得赶紧放回了盒子里。 杜衡见此将那日宴席上的事情同秦小满简单的说了一遍。 “我原是拒了,没想到那员外还没打消念头,倒是颇瞧的起我。” 扶持读书人一贯是商贾人家的喜好,提前押宝的花费确实比周旋已经成宝的花费要少许多,人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别说是商贾,就是许多书香门第也有意的栽培提拔读书人。 “那这东西我们不能要!” 秦小满立马说道,他是想要在县里置办房舍,可这般旁人巴巴儿送上来的东西他可不敢拿。 且不说他踏踏实实,置买什么物件儿全靠自己一分一毫攒买来惯了,他爹就是读书人,自是比旁的农人更晓得些读书人的清高。 就是有的读书人考中了举人可免除一应赋税,有商户拖家带口想献上家业投奔举子,不少举人也端一个清流名誉不肯接纳的。 他觉得要这样白白收授他人的东西实在心慌的厉害。 杜衡见秦小满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你现在晓得我作何都没去县城里结交了罢,县里有的是“大善人”想给读书人置办东西,而下都还给送屋里来了。只是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面饼,今日受了人家的好,来日旁人要什么你可就得给。” 他可是深有体悟,当初自己就是吃了秦小满给的米饼,吃人嘴软,后头不就叫人套住了嘛,让给做相公也只得给做相公了。 秦小满笑起来:“这话可也不全对,我没拦着你走的。”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5节 “得,是我情愿给人做上门女婿。” 承意舔着糖葫芦:“什么是上门女婿呀?” “就是会烧饭,会给我们意哥儿做衣服的爹爹。” 承意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上门女婿竟然会做那么多事情:“爹爹太厉害了!” “承意长大了也要做上门女婿。” 杜衡失笑:“你可做不了上门女婿。” 承意听到爹爹否定自己,顿时觉得手上的糖葫芦都不甜了:“为什么呀?” “因为上门女婿的门槛实在是抬高了,我们小宝贝那么矮一点,怎么跨得过去呢。” 承意眨了眨眼睛,他们家里的门槛明明就不高,芹哥哥牵着他的手一下子就能跨过去。 他觉得是爹爹吓唬他的,于是瘪着嘴小声道:“就要做上门女婿!” 秦小满亲了亲崽子的脸,吃了糖葫芦脸上都吃得甜丝丝的:“好好好,就要,就要。” 翌日,杜衡亲自把东西原封不动的送还去了肖家。 退还人礼多少有些伤情面,但杜衡是决计不会开这条口子。 非亲非故的上大礼,事情一旦传出去,以后旁人就晓得了你是何路数,不单让人好拿捏了,往后也别想能保住清流读书人的名声。 “肖员外的大礼小生实乃不敢承受,今退还也厚着面皮讨杯茶水吃。” 肖富得知杜衡上门,亲自接待了人,收到了退回来的东西,面上微有异色。 不过到底是油滑的商户,只道是:“实乃肖某唐突了,那日与杜秀才浅谈一番,颇为感惜杜秀才读书不易,这才冒失如此,还望杜秀才莫要见怪才是。” “今年才到的冬茶,傲雪寒梅,杜秀才尝尝。” “肖员外厚爱,小生如何不知,只是如此厚礼实在让小生惶恐。”杜衡浅吃了口茶,道:“知晓肖员外关照读书人,此次前来还有事情请托肖员外。” “秦府一见,肖某对杜秀才愈是钦慕,杜秀才有派得上肖某的尽管提。” 小满心里记挂着置办县城的宅子,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杜衡自是也得出谋划策,想着把家里的营生盘活盘大。 近来县城里粮行很是吃的开,粮食价格高,有条件的都想分一杯羹。 杜衡合计过了,他们家现在有不少囤粮,往年的没有吃完一年积一年的好多石,今年的几十石粮食一点也没有卖。 手头不单是有粮食,而下田地也不少,等明年家里那五亩水田再分出去,秋收粮产还能多上好几石。 不说大粮行,自盘个小铺子做个小粮铺来,凭借着村里的人脉,收粮食问题也不大,这生意是做得的。 不过要想铺面儿生意能顺畅着干,还得要大粮行的不使绊子才好做。 今儿过来退了礼,顺道求这县城的大粮行东家给让个细缝出来,不让大粮行的人排挤整理他的小铺面儿,也算是欠下个人情,往后也做得来往。 比之收授那大宅礼,这般人情也不叫人抓把柄,往后来往着也是可进可退。 杜衡其实也不想得罪人,虽肖富只是个商户,地位远不如乡绅士族,总归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惹恼了人同他使绊子,凭借肖家的财力也足够他狠狠的吃上一壶。 且浅淡交际来看,此人也颇为能痴缠,若是直接拒了,指不准还要从旁下手。 索性是随了他结交来往的愿。 肖富面上带笑,既见杜衡没有把他拒的太绝,还肯留下丝屡的来往,心情也愉悦不少。 “杜秀才开了这口,一切自是好说。他时还当常来常往才是。” “肖员外仁善,自是当来往。” 杜衡在这头喝了两盏茶才出去,方才回到自家的铺面上,秦知闫又寻上了他。 知府大人从秋阳县巡检,一路顺道要过来落霞县了。 怪不得秦小满说这阵子县城街市上巡逻的捕快肉眼所见的增多了,指挥着县城里街市的秩序,道路顺行了不少。 又见着工房典史门子的差役把贡院掉墙皮的地方重新刷修。 吩咐着县城里商铺把门前打扫拾腾干净,提前把过年的红灯笼给挂上。 虽是临时抱佛脚,但知县上心,催赶着手底下的人把事儿办好,城里很快便焕然一新。 这头知县又号集起县城里的乡绅耆老,青年才俊预备迎接知府大人的巡检问话。 杜衡作为此次院考前三,又模样出众,便是本县青年才俊的标杆儿,此次迎接知府大人自是少不了他的。 此番是光荣难求的事情,县里的读书人都想在知府大人面前露个脸,他日说不准便遇上些什么机遇。 杜衡没想着要在迎接知府当日说些什么冒头的话,只置办了一身像样一点的衣裳,不至于看起来太过寒酸丢了县城的脸面后就没管这事儿了,只待着知府临县。 等待的日子里,他和秦小满预备着盘铺子新开粮铺的事儿。 有了头一回的经验,且在县城里也做了有些日子的生意,比起初做生意的门外汉,自也混出了点门路。 有着秀才的功名,铺子也更好租找,旁人看中有功名的士族。 事情办的利索,铺子很快就盘了下来,后续的事宜自有秦小满领着大壮办。 杜衡这日未在休沐也没去书院,因着说了有些日子的锦团府知府大人终于到了落霞县。 午饭后,杜衡和秦之枫便一道结伴前往县衙,知县点了人以后,本县有些头脸能来的乡绅耆老一并都来了,称的上名号的年轻读书人也一并出席,只是门槛微高,需得是秀才及其以上的人员才有机会亲自迎接知府。 许多小官吏家中的孩子便是想来也没得机会。 一行人早早的便顶着冬月寒风最盛的城门口等迎着知府齐开胜大人,诸人为了体面,也不好意思衣着过于华丽或是裹的虎背熊腰丢了读书人的风骨,冻的两股战战还不得失礼。 杜衡这等年轻人身强体健倒是还扛的住,就是苦了那一杆子乡绅不住的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直楷鼻涕。 静默着等了得有一个时辰,这才听见车马奔腾的声音,知府大人总算是到了。 一列带刀侍卫前行开路,中间有一辆轩敞马车,尾随的又是两列士兵。 此次知府下县阵仗不小,毕竟是来查税务和押收军屯粮草,自然是威视派头很足。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绣蟒蓝官袍的精干中年男子。 杜衡尚未看清这位正四品官员的相貌,知县已先行迎了上去:“徐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可算是平安顺利到了县里。下官携县中读书人静待大人抵达。” 齐开胜抬眼扫了一眼在寒风之中的诸人,道:“难为你们久等,此处风大天冷,速速进城罢。” 一众人随行着知府步行进城回县衙。 带刀侍卫走在最前头开路,接着是知府走在前头,旁伴的是知县,往后是几个小官吏,再是乡绅举子,除却尾巴上的士兵,杜衡这等年轻后生已经在队伍的最末尾了。 知府从秋阳县过来,坐了一路马车,腿脚酸麻,走走倒是舒坦;而一众等着的人身子早已经冻僵,这般陪着走走身体也回暖,倒是和了诸人心意。 知县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给知府介绍街市秩序,县里的秋收耕种等事宜。 齐开胜虽是背着手未曾说话,却也一路看着走。 见着城里张灯结彩,老百姓买卖生意还算热闹,脸色同从马车上下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来是满意或者不满意。倒是叫一众人心里越发的忐忑,最为难的还是知县,更是诚惶诚恐。 “这是贡院罢,既是路过此处,顺道便进去看看罢。” 知府指了指贡院的地方,知县一早便派人修缮了破旧的贡院,而下知府要进去巡看,他心里也有底。 引着人往贡院里头走:“知府大人最是关心学生读书,为朝廷培养人手,下官忧知府大人所忧,时时有修缮县学贡院。” 知府点点头,贡院其实也不过是个考试的场所,倒是没什么看头,只不过贡院是否破败也能反映出当地是否重视学子选拔,响应朝廷的科考重事。 齐开胜顺着贡院往里头走,虽谈不上修缮的多好,好在是看得。 转了一圈回到门口,齐开胜道了一句:“今年有院试罢。” 话出口,人已停在了贡院布告栏边,一连几个月过去,风吹日晒下,原先的红榜已经褪色,不过依稀还是能看见上头的人员名单,以及旁头前无名考生的文章,自然,这头的是誊抄卷只是给读书人展示的,并非原卷。 见齐开胜看的认真,知县未敢多言。 待着人收回目光,知县巴巴儿道:“今年院试院试考生比上一回多了近乎一百余人。” 齐开胜点点头,道:“院试的头三名可在?” “在,在。” “严裕,张怀仁,杜衡。还不上前来见过知府大人。” 三个读书人闻言立马恭敬的走到前头去,一同行礼问好。 齐开胜看着走上来的三个人,高矮胖齐全了,两个上了年纪,独一个年轻,这年轻的相貌竟是一绝,在两张年纪大的面孔衬托下,更是翩然生姿。 “你叫杜衡?” “回禀大人,学生正是。” “恰巧扫了一眼你的文章,文章精简,倒是能称得上字字珠玑一词,颇有些见解,” 杜衡连忙道:“学生不才,多谢大人赞赏。” 齐开胜不由得又多看了杜衡两眼。 知县眼睛明亮,在一行人继续往县衙走时,同杜衡使了个眼色,让他走在了前头些。 虽是到县府一路上再没同知府搭上一句话,但杜衡倒是得益于走在前头看清了齐开胜的样貌。 齐开胜窄脸薄唇,喜怒不多行于色,是干练有为的官宦大官儿。 为今四品官员已经是他见过最大的官儿了。 快回到县府,齐开胜才同一应随行的乡绅举子说了几句,也算是不枉诸人陪随一场,随后入了县府便遣散了人。 杜衡松懈了口气,想着今日算是到此了,结果尚未折身,便有声音道:“杜衡,你留下。” 听到被点名,杜衡一脸懵,但也只有照做。 跟着留下的除却他以外,还有几个年轻读书人,杜衡看了一眼,大抵他都不认得,不过却是一水儿的眉目清正,上了年纪的乡绅是一概没留下。 杜衡不知所以,陪着知府在县衙里逛了逛,天色不早,县衙里准备好了接风宴,几人竟然被留下与知府同饮。 席间被留下的几个书生跃跃欲试,举杯敬了知府,齐开胜倒是饮了酒,书生心中窃喜,欲要歌功颂德,却被知府不悦呵下。 几个读书人再不敢说话,如同花瓶一般陪完了这场宴。 末了,酒过三巡,知府问:“杜衡,你可成家了?” 杜衡连忙起身,据实相告。 知府默了默,应了一声后,道:“当发奋苦读,不可懈怠。” “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6节 一场宴吃的摸不着头脑,出县府时,天已经暗透了。 书生这才敢开口道:“原以为被留下会有机会与知府大人多加亲近,不求博得青睐,好歹混个面熟。却是半句话也不曾说上。” “险些还受了斥责,果真大人是喜怒不形于色,吾等后生实乃欠些火候。” 几个书生叹息的摇了摇头。 “倒是杜秀才颇受大人青睐,到底是院试榜前。” 一直没说话的杜衡闻声道:“言重了,小生也未能可大人多说两句。” 诸人一道叹气,顶着冷风到县府街口,拱手告辞,这才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散了。 杜衡看着天色,黑云沉沉,半点月色星点子都瞧不见,街市上虽是点着年节用的红灯笼,但天寒地冻的,人影稀疏,灯笼倒是衬的街市愈发的冷寂。 他吸了口冷气,搓着手走在廊檐下,风像是刀片一样刮脸,这时候不管是穿的再厚实也一样的冷的骨头僵。 也不怪书生埋怨,巴巴儿陪酒一通,局促着饭也没吃饱,一星半点的好没讨着,还得漏夜归家。 杜衡没走几步,只听哒哒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风声,抬头才发现下雪粒子了,在冬风之中撒落在屋宇上溅射坠地。 他行到自家的铺面前,这条街尤为寂静,一条街的铺子早都齐整关闭了,半个人影也没有。 知府留他吃饭吃的意外,磋磨到这个时辰,家里怕是以为他不会回了,秦小满早早关了铺子回去也是常事。 杜衡漫无目的顶着风雪,明晓得县城门口这阵子是寻不到牛马车了,却还是举步朝城门口走了去。 “还不快些,再慢两步城门都要下钥了。” 恍惚间,杜衡见着城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小马车,马车旁头有个裹着头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人朝他招着手。 杜衡有些怔住,忽而一笑,小跑着迎风奔了去。 第77章 秦小满看见终于从城门前出来了的人, 眼中闪过了细碎的光。 这人虽是为了见知府特地换的一身服帖冬衣,出门时十分挺拔俊气,但在夹雪寒风之中再如何挺拔的人也被冻得微显些狼狈了。 不过秦小满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欢喜总算是见到了人。 他下意识的迎了两步上去, 正欲要给跑过来的杜衡扫去头顶上的雪粒子, 刚是抬手却被一把抱住轻推靠向了马车背后。 杜衡的唇有些凉, 嘴里还有一丝薄酒的味道。 他的两只手被杜衡连带着腰一并抱在了怀里, 力气也好像比往昔收敛下要大了很多,不容他一点动弹反抗。 只觉得这人有些急促, 又好似很欣喜。 气息转唤之间, 两个人被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碰在一起, 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更凉谁暖和。 吻很热烈,只不过才在冷风之中跑过的杜衡呼吸有些短促, 两人贴在一起很快就喘不上气了。 “这么晚了, 你怎还在此处?吃了晚饭没?” “等了多久了?有没有冻着?” 秦小满从马车里取出了一块毯子丢在杜衡身上, 听着人像是天上撒落的雪粒子一样,哒哒哒就是一连串的询问。 他倒也不嫌聒噪,答道:“我回家了一趟才过来的, 早就吃了夜饭了。不在此处,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去?” 杜衡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许是天寒飘雪之际, 人的内心会更加的渴望关怀。 就像下雨的小时候, 学校门口的小朋友会因为爸爸妈妈送了雨伞来而高兴的跑过去,没有家人来接的小朋友也会因为看不到家人而失落。 小朋友的情感脆弱敏感,其实大人何尝又不是呢。 一样也会伤春悲秋, 也会在寥寥雪夜, 在风寒之中希望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亮。 “你也不怕我今儿不回家去, 在这头白等,都飘雪粒子了,多冷啊。” 杜衡声音很轻柔,看着裹的像是个肥蝉蛹一样的哥儿,甩着缰绳不如以往的干练,微有笨拙却显得异常可爱。 他心中温和的像是一滩水,忍不住便伸手圈住了秦小满的腰,看似圆滚滚的,一勒便现出了纤细的原型,他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头上,语气之中听不出一丝埋怨,尽数是缱绻。 秦小满压根儿就没想过杜衡回不回这事儿,好似没有特别交代过,潜意识里就觉得杜衡不可能会不回家。 为此他揣着手,在外头等着人,就像是杜衡提前跟他说了让他在这儿等着一样。 兴许这便是两人心中的默契。 “不回等着城下钥了,我自就晓得你出不来便自个儿回去了,总不会在这儿守一夜。” 乌漆嘛黑的,一个人在雪夜里架着马车回去,杜衡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可怜,哪里真舍得他如此。 他把人抱的更紧了些,心里喜欢他的不行,却又说不出那些甜腻腻的话来,只将脸贴在了秦小满的侧脸上,只是秦小满包着的头巾把两人的脸颊隔开了一层。 心里很想亲近怀里的人,嫌头巾有些碍事,杜衡便把头巾撩开了一点,一眼却看见秦小满有点发红的耳尖。 他偏头看向正视着前头,好似在认真赶马的人,凑上前低声问道:“怎么啦,你也害羞了?” 秦小满抿了抿唇:“我就不认识你说的这两个字。” 杜衡看着那原本像蔷薇一样色泽浅淡的唇而今像春日海棠,不免失笑。 未曾再多言语些什么,却又在秦小满的耳朵上啄了一口,这才把自己的脸贴在了秦小满被捂的有点暖和的侧脸上。 秦小满的脸上看着没有二两肉,但贴起来其实跟承意一样软乎乎的。 “你这是做什么,勒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秦小满觉得杜衡忽然变得很黏人,像是家里已经长得十分壮硕了的虎子一样,说了他竟还把摊子一盖,将两个人都给裹住了。 “想多抱抱你。” 秦小满心想哪天夜里不是抱着睡的,天冷猫儿狗儿的喜欢钻灶膛往暖和的地方凑,这人也变得矫情起来了,也喜欢扎堆儿团在一起。 不过他倒也不反感这样勒着,如此就是冬夜里赶着马车,他也觉得很安心。 只是不免有些感慨,想当初有些人可端的高的很,摸一下都能弹开一丈远,只道世事无常,而今倒是一点不害臊,能在城门口抱着人就开始啃。 寒风虽盛,如此依偎,倒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过了些日子,知府押着几车粮食回了州府,县里上头一直紧绷着跟弦儿的人也齐齐松了口气。 落霞县里的粮食囤积的虽然不算丰厚,但好歹是有拿的出来的粮,不至于让知府满意,但也凑合应付的过去。 这县里的知县也不是个业精于勤、励精图治的,否则也不会来了这县里好些年也不见得往上升。 县里糊糊涂涂的,小事不断,大事不出,上头应付着也就过了。 当今许多县城其实也都是此般态势,不温不火。 杜衡听秦知闫说,也是那秋阳县实在不成体统,粮食欠收,百姓饭都没得吃,城里尽数是讨钱要饭的。 知府此番前去巡查气的要死,过来见着县里,两厢一对比,就是原不满意落霞县的,这头也还看得过去了。 知县未曾受到上司为难,老爷高兴了,小官小吏自也不会受到责难,能踏实等着过个好年。 “外头又飘雪了!” 过了些日子,杜衡埋头正在写夫子布置下的文章,听到课室里难得一阵躁动。一抬头,窗外已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片子铺天盖地的来。 今儿早上冻的很,他在来书院的路上见着小水池子上头结上了一层薄冰,鸟雀站在上头跳,也不见得裂开。 这才多少时辰,竟是就下起雪来了。 落霞县里雪天并不多稀奇,但是鹅毛大雪究竟还是少。 学的晕头转向的学生见着外头的雪景,纷纷也都放下了手头上的课业,立在窗边或是出了课室的门观起雪景来。 更有诗性大发的径直念起以雪为题的诗来,倒是应景的很。 杜衡就坐在窗边,占了位置的便宜,坐着也一样能观雪。 瞧着雪中一道身影走了过来,他面上带笑:“穆师兄回来了?” 穆惕应声,冲杜衡点了点头。 外头雪大,他是打着伞来的。 “幸得是赶回来了,否则雪后难行,怕是更要耽搁路程。” 穆惕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信,说是母亲病重,他为人孝顺,立即同夫子告假了几日回了锦团府。 穆父是锦团府的同知大人,家宅也在州府上,穆惕是在州府上听了向夫子的讲学,新生敬仰这才特地前来白榕书院读书的。 杜衡问候了几句令堂的情况,恰逢午休,两人便相携前去用饭。 “听说我不在的这几日知府大人来县里巡检了?” 杜衡应了一声,若是穆惕在县里的话,定然也会一同前去相陪。 “你可有前去作陪?” 杜衡笑了笑:“师兄料事如神。” 他简单说了几句那日随行的情形。 穆惕点点头,又道:“知府大人还留你吃饭了罢。” 杜衡见人笃定的神色,不免惊讶。 穆惕嘴角噙笑,凑上前低声道:“知府大人为人倒也清正,他重视读书人,对州府的读书人课业时有查检,不过齐大人有个癖好。” 杜衡挑起眉,这是能听的? “他喜好美人,宴上作陪者需得是貌端体正之人。”穆惕笑了笑:“为此我便想定然是留你吃饭了。” 杜衡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情理之中,怪不得当日留人不看才学功名,只余下了年轻体貌好的读书人。 那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倒是也没多想。而今听穆惕这么一说,确也解释的通作何宴席上知府不爱听读书人话多,只要陪宴,原则是拿来做花瓶,秀色可餐了。 知府是同知的顶头上司,想来穆惕没少和知府同桌宴饮过,也难怪他晓得这些私密事。 杜衡微有尴尬,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不过还是拱了拱手,谢了穆惕告知。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京中那些个达官显贵沉浮于朝中,诸事烦忧,总也有些爱好以做消遣。否则朝中事千头万绪,真当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穆惕道:“知府大人问及你是否婚配,想来也是真的赏识于你。齐府侧室所生的五小姐正当妙龄,她的母亲美貌很得齐大人宠爱,为此婚事上齐大人定也会亲自费心。此次巡检一览整个州府县的年轻读书人,有看得上眼的询问一二也是常事。” 杜衡了然,不过又微有庆幸,幸好他成亲的早。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7节 许对于旁的年轻读书人来说,得到官员赏识提拔做女婿是求不来的好事,不过对于这般婚事,他不太能恭维。 还是眼下这般实打实的小日子更让他踏实和欢喜。 趁着年关,杜衡和秦小满把粮铺料理出来开了张,一切都挺顺利的。 生意这事儿上手以后就好办,其实难的是打通路子,而今比之寻常的商户人家,他们家有功名的读书人,自是受限少,事情也便容易的多。 这朝家里有了两个铺面儿就要雇人看铺子了。 虽是开销了大了一些,但总要人手来干这些事。 新铺子开业,家里这个年倒是过得很是喜庆。 次年,忙忙碌碌的,杜衡在潜心苦读之中,一晃眼就进了七月。 骄阳似火,地里的农户又在忙着收庄稼,今年杜衡是再没有一点空闲去地里看上两眼了。 家里新开了粮铺,也迎来了头一个忙碌的时节。 杜衡哪里都空不出手来帮忙,原则是乡试的时间已近在眼前。 秋闱八月初八就要进考场,且乡试在府城举行,此次要进府城赶考。 路上需要三五天的功夫,到了州府上还得提前熟悉一下环境,按照秦之枫以往的经验,提前十日左右出发是最合适的。 也就是说杜衡最晚要在七月二十五左右动身。 此次秦之枫也要下场,两人自然是结伴而行,如此两家人也都更加的放心。 看着他爹收拾着衣物和文宝,承意晓得这是要出门的预兆。 巴巴儿跑到杜衡跟前去,伸出一双手,展开了十个指头:“小爹说爹爹要去这么多天吗?” 杜衡放下手头上的活儿,把小娃抱了起来,此行是提前十日出发,秋闱放榜在九月五日,算上考试放榜等时间,起码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抱着小家伙,不想让他伤心,便糊弄道:“对啊,爹爹就是去这么些日子。” “那承意就那么久不能见到爹爹了。” 小家伙还不会数数,但是看着两只手所有的手指,还是感觉出了时间会很长。 他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过爹爹,想起来已经有点伤心的趴着杜衡的肩膀上了。 杜衡也不舍得小崽子和秦小满,但也不可能带着老婆孩子前去赶考,就算他不怕别人笑话,家里最是忙的时节里,便是叫秦小满同他一道进府城,他还不肯放下手头上的生意和活儿呢。 他不免摇头,到底是不比当年才成亲不久童考那阵子了,不过是在县里几日的功夫,隔得那般近也舍不得。 这般酸溜溜的话还没说出口,秦小满便顶着一额头的汗进了屋子来,身上就像是带着一身热气一般,赶紧要是张口铁定喷火烧人。 杜衡赶紧抱着小崽子躲去了一边:“爹爹会尽肯能的早些回来,到时候再给我们的意哥儿带些府城里的点心回来好不好啊?” “承意可以不吃糕饼,只想爹爹早些回来。” 杜衡在他颇有良心的崽儿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好,爹爹一定早些回来。” 七月末,杜衡与秦之枫乘坐同一辆马车,秦家派了一个马夫,一个小厮随行。 秦小满带着承意送行,小崽子紧紧的攥着小爹的手,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上了马车的爹爹,抿着嘴巴一直没有说话,虽是一句不舍得也没说,忽闪忽闪的眼睛随时好似都要落下泪珠子来一般。 小家伙看得人揪心,秦小满原本的那点子离愁也都被父爱给占据了,他把孩子抱了起来,崽子像是三伏天的小茄子一般,焉儿吧唧的贴在他的胸膛前。 秦之枫与妻子也是颇有些难舍难分,比之杜衡与秦小满这般算得上一句老夫老妻了,人成亲尚不足一年,自是新婚情热。 且妻子又已有孕在身,当然是很放心不下彼此。 相互嘱咐了好一会儿子的话,还是秦知闫发话,马车这才动身启程。 马车都跑了一截了,一向说话都小声的承意忽然大喊了一声:“爹爹早点回来!” 车窗里探出了个脑袋,朝着这头使劲的挥了挥手。 秦小满怕孩子看久了哭,同他堂叔还有堂嫂说了一声,带着小崽子回了家里的铺面儿上。 “瞧垮着一张脸,先时还说我矫情离不得家里的男人,我瞧那杜衡一走,你不也跟霜打了一样。” 秦小竹逮着家里那个胖小子,崽子身体健朗,而下都能扯着步子走路了。 时有被秦小竹抱着过来和承意玩儿。 秦小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倒是有点子共情起秦小竹来了。 李开隔三差五的就要进货做生意,而今铺面儿也从一个成了三个,可出门却愈发的频繁起来,也是难为秦小竹时常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孩子,虽然今下也买了仆役伺候并不劳累。 可再有人伺候,到底是不如一家子团聚更好。 话虽如此,但是秦小满张口却是:“毛焦火辣的天儿,打什么霜,我事儿多忙得很咧,谁有功夫一直惦记着他。” 秦小竹撅了撅嘴。 “弟弟吃糖糕。” 低头看了一眼白乎乎的承意把自己喜欢吃的糖糕掰碎了慢慢往自家那小子嘴里塞,堂兄弟俩倒是有爱的很,比他们俩这长辈的关系可好多了。 甭管天气多毒辣,承意这孩子在村里没少在太阳底下跑,可就怎么都晒不黑,还是白的很,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可招人稀罕。 真是不晓得秦小满那么糙的一个哥儿怎就生出来个这么可人疼的宝贝疙瘩来。 孩子长得更像杜衡一些,不过秦小竹心中诧异,听说这夫妻之间是谁更厉害孩子便会更像谁一些,他们家李老五床上厉害,这胖小子简直随了他爹,生出来就骨架大,人也憨实,可不就活脱脱他爹小时候一样嘛。 可这秦小满不是说他们家那个不如何强势嘛,怎的崽子那么像他? 他看着两个人畜无害的崽子有点心虚,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想那些污糟事儿,真是该打。 瞧着崽子也是心中发软,不理会秦小满,秦小竹一手牵着一个去街市上买寒瓜解暑吃。 秦小满确实也没多少工夫念着杜衡,他走的正是家里最忙的两个月。 秋收家里要查收雇农的粮食,今年家里的地也足有四十五亩了,地越多,账就更复杂了些。 虽这两年一直都在经营生意,他算数看账已经提升了不少,却还是不如杜衡理账的本事,为了不出错,一应账目都看的慢,且还要清算个两三遍。 再来秋收后粮铺是最为忙碌的时候,秦小满今年跑了村子,本村不少卖粮食的乡亲都想把粮卖到他们家的粮铺里,提早就过来联系了。 秦小满少不得又要周全,实打实是没有闲散功夫。 杜衡这头是在第四日抵达的府城,恰逢秋闱时节,锦团府下的六个县城的考生纷纷都前往府城赶考,路上倒是一点不觉寂寞,时时都能碰见考生。 每回赶考之际,是州府县城下治安最好的时候,各个关卡官道上都有巡逻的官兵,就是为了确保考生能够顺利的进府城考试。 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匪徒一类的事情,知府若是晓得事情发生在哪个地界儿上,知县是要被问责的,为此秋闱的时候巡查严格。 匪徒也不敢冒险行事,一则官府管的严,二则赶考的学生也没多少盘缠。 杜衡和秦之枫一路顺顺利利的到了府城以后,头一件事就是前去找住处。 他们来的时间不算早,提前到的考生一早就已经租下了好的客栈在温习书本了。每年七月末到九月中,府城的住地是最为紧俏的时候。 然秦之枫并非头一回前来应考了,比之初来乍到的杜衡熟稔的多,提前就写信给以前租住过房宅的户主,人还未到,住处已经先行解决了。 客栈里头鱼龙混杂,秦之枫以前就找的是民宅租住,一应都方便不说,安静又人口简单。 杜衡这个头次秋闱下场的人也就乐享其成了,随着秦之枫住进了一处叫三烩民巷的地方。 虽是个小院子,但一应东西齐全,杜衡和秦之枫一人一个房间。 夜里安静,油灯烛火下还能静下心来温书。 落脚的头一夜,杜衡未曾看书,他洗了个澡,拂去一半的舟车劳顿之苦,在油灯下展开习纸先行同家里写家书。 小满,为夫已经顺利抵达府城,而下安置妥当,一切顺...... 杜衡忽而停下笔,琢磨了一下这一行字,随即又把安置和顺遂两个词划掉,改成了安全妥当,一切顺和。 接着才往下写,待到通篇家书写好后,白纸上水墨开花,已经涂改了十余处。 他叹了口气,写文章可不能养成这般坏毛病,否则文章写得再漂亮也要被考官大打折扣,为着美观,又取了一张纸出来誊抄了一遍。 也是没办法,谁叫他们家的哥儿认不得几个字呢,素日教也不上心学。 写好家书风干装进信封以后,杜衡才安然上榻。 在府城的这几日,杜衡和秦之枫都没有在外头闲逛,府城地广足比他们县城大两三倍,又很是繁华。 只怕是出门逛着乱花迷人眼,除却择了半日的时间出来从这头到贡院踩点外,两人就都在屋子里读书。 八日午饭过后,两人便相携前往贡院,排队等查检。 “你可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这个月份里已有早开的桂花,风中隐隐能够闻到一阵芬芳。 秦之枫闻言顿足细嗅,微微一笑:“是有桂花的香气。” 杜衡道:“都说乡试九月放榜,正是金桂飘香之时,为此又称“桂榜”,今你我进场前都闻到了桂花香味,好兆头。” 秦之枫颔首,他虽未言语,但杜衡的话也让他眉梢间染上了喜意。 第78章 乡试搜查严格, 但基本形式上和院试一样。 考试只能带一床褥子,携竹篮装笔墨砚台,纸张由贡院发放。 搜查的差役由二变为四,八只眼睛查检。 这个时节衣裳穿的虽是单薄, 但为了防止夹带, 还需进室中褪下衣裳一一检查, 衣裤一应都只能是单层。 室内一群书生宽衣解带, 场面多少有点壮观。不过好在都是读书文明人,都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 一应检查完进贡院, 杜衡领到了个“洪”字号牌, 府城的贡院是按照《千字文》上的字列排序,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也就是说杜衡的号房距离正门较近。 同秦之枫挥手道别后, 他信步寻到自己的号房, 正要进去,抬头竟然看见了一座矗立在院中的高楼,再瞧, 贡院里竟然东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座。 上头有人立着, 巡视着贡院里考生的一举一动, 是做监察的瞭望楼。 虽是并没有什么不端正的小心思, 但是这般高处时时有一双眼睛盯着, 也怪叫人后背生凉。 杜衡踏进了号房,到底是府城,虽号房规制一样, 但这头的贡院不管是外观还是内设都比县城的要美观一些, 至少未有漏雨墙角长苔藓生霉的迹象。 先时听闻穆惕说齐开胜重视科考, 进了贡院确是可见一斑。 八月九日才正式开考,今日可以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8节 不过能熟悉的也不过就考试这一间号房,进了贡院便不可随意走动,也不能高声喧哗。 虽人性化一些的是茅房在巷尾,不必在号房之中解决忍受异味,但想出门如厕,还得先报告,这才有人看守着一道行至茅房门口,且还不得多做耽搁。 不过杜衡觉得这已经比院试好了,至少在号房里坐的手脚酸麻的时候能接着上茅房松快一下手脚,呼口鲜气儿。 八月夜里不凉,杜衡把褥子垫在床板上,上头盖一件外衣,一夜也就这么去了。 翌日天微微亮,不过卯时末的模样,响起了梆子声,随后一阵响动,书生接连起身来。 先有房官依次发放纸张。 纸张发毕后,头场的经义考试开始。 天虽已明亮,但背光一带的号房昏暗,有书生点起了蜡烛。 杜衡这头条件好一点还算亮堂,但号房的床板局促,躺在上头一夜睡不舒展,起来之时肩腿酸痛。 其实不单是他,许多考生因为条件简陋,又忧心考试,一夜几乎都没如何入睡,今早起身双目浮肿浑身不适。 不过录下考题时,心思也全数不在自己身上,尽心于钻研题目。 杜衡真正下场考试的次数不如那些反复下场的考生多,但一路考上来林林总总的也进行了上十回考试。 一应是先做草稿,再誊文章。 草稿上先行想出考题是出自何篇文章,再思其所意,破题以后结合自身观点看法洋洋洒洒落下文章一篇。 虽万变不离其宗,但比之先时的考试,杜衡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乡试题目比之以往是更上一层楼。 好在是向夫子时有提点着学生练乡试题目,且又编做收纳了近五场乡试考题以及前三名优异考卷的文章做册子,细细的注释了绝佳之句、文思妙想云云。 杜衡拿了册子拟看学习了前三场考试,摸了摸套路,余下的两场先不看优秀考卷而先进行模考。 文章拟好后端于夫子评断,夫子捋了捋胡子,留了一句尚可。 乡试日落之时缴卷,卷子缴纳以后出考场,下一场考试在十二一日,但也需得提前一日进场,也就是说可以在外头休整两天。 杜衡离大门近,出了考场便在一角上等着秦之枫。 陆续有考生携着物品出门来,神色颇有些倦怠,像是干了一日重活儿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 也有当是考的不错的,出门便急不可耐的说起考题和自己的破题思路来。 这些倒也都是考毕后一贯的模样。 “杜衡。” 秦之枫出贡院看见等在一头的人,连忙提抱着东西朝人跑过去。 家里的马夫过来,把两人考试的东西都接下。 两人上了马车,都有点尴尬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汗味,八月天气热,在号房那龟壳一般的小室里憋着,身上难免起汗,又不得沐浴。 读书人爱干净,简直是煎熬。 “堂兄有乡试经验,觉之此次乡试题目如何?” “出题之人结合时世,边关战乱,考问军策。往年不曾考校,怕是今年不少考生又得栽跟头。” 杜衡应声,他做过前几场乡试的考题,确实军策一类的题目考的极少,处在太平之年又远离边关的考生,自然对军策不够深刻,下笔也干巴。 不过这也并不是难在一人身上,看考生出场反应,大抵也都惴惴。 两人也没有仔细谈题目的事情,这不过是头场考试,不可因为第一场而把信心消磨,如此后头两场考试会更难。 相携回去沐浴了一番,好好休息了一场,养回精气神以备后两场。 十一一日到贡院之时下起了一场小雨,天色不佳,入夜雨更大了些,带着夏雨的急促,噼里啪啦的咂在屋顶上。 杜衡曲着腿躺在衣服做枕头的硬木板床上,感慨这条件恶劣得还不如当年小满带他回家睡的床好。 薄薄的瓦片盖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头顶上,吵也就罢了,他都有些担心密集的雨点子砸破了瓦片摔在他脸上。 杜衡艰难的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睡。 翌日发放考纸时,纸张都微微有些湿润了,杜衡怕笔记晕开,留了两张纸做草稿,拿了一张叠好贴放在自己中衣外头一层的胸膛前,借着温热的体温想把纸给烘干些。 答题之间,他屡屡听见咳嗽声,昨日一夜的雨看来是把情绪本就有些低迷的考生给折腾病了,这无疑是让考试雪上加霜。 杜衡凝眸,天公不作美是一回事,但自身体质抗压能力也有待提高。 要不是他风评屡屡被害,出于自尊默默锻炼,这番条件下只不准也要落下个头疼脑热的毛病。 思及此,他不免望向窗外的天色,不晓得县城里是否也一样急风骤雨。 ...... “阿爹,爹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小朋友趴在柜台上,偏着脑袋看着自己白中透粉的手指。 他原先是睡一晚上就会弯下一根手指,这样记录着爹爹回来还有多少天。 但是记着记着他就记不得弯了几个手指了,他用力的回想着到底已经弯了几根手指,可把肉嘟嘟的手指折腾来折腾去的,依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时候他也只有求助他的小爹了,小朋友记性不好,一会儿就忘记了自己问过的问题,所以一天求助小爹不在十次以下。 他抬起脑袋,有些憧憬的看向铺子门口,希望哪次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爹爹站在那儿叫他小宝贝了。 “阿爹,信!” 秦小满正在柜台前打算盘算的正入神,听到小崽子的声音有点迷糊,不晓得他说了啥,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立着个信使。 “有我的信?” 秦小满从柜台前绕出去,刚刚柜台高的承意见小爹去了门口,他也从凳子上滑下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小满的腿边。 承意大了,杜衡又前去赶考不在家,秦小满便把小崽子带来铺子里频繁了些。 不过他把小孩子看的紧,隔三差五的就要喊上两声,平素里就算在铺子里也不让他乱跑,多数时间都在柜台前。 承意安静也听话,跟他说了乱跑会有人伢子抱走小孩儿,他就更不会乱跑乱走动了。 秦小满忙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趴在柜台前拨着算盘上的盘珠玩儿,或者是把他爹爹小时候给他做的七彩绣球抱在怀里。 来往的客人见着柜台前坐着个乖巧的福娃娃,偶时都喜欢上前逗逗他。 “是谁的信啊?” 承意扯着秦小满的衣角,仰着下巴。 “除了你爹爹,谁还写信来啊。” 秦小满矮身把小朋友抱了起来,回到柜台前坐下,小家伙就安静的坐在他的腿上,趴在柜台前期待的看着秦小满拆信封。 “小满,相公到了府城,一切都好。在家里不要太辛苦,拿不定的事放着等我回来.......” “爹爹怎么都没有说到承意呢?” 听着小满念了一会儿信,小朋友叠着眉头,着急的回头看着秦小满。 “来了,来了。快听着!” 承意闻言睁大了些眼睛,赶紧又看向信纸,虽是一个字也认不得,却看的认真,好似真能读信一般。 “意哥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觉有睡的香吗?” 秦小满道:“啊,我得给你爹爹回信去,有些孩子一到饭点就要喝一大碗的糖水,肚子撑圆儿了就不肯吃饭;晚上洗澡贪凉玩着水又不起来,还不要盖着被子睡觉呢。” 承意抿着小嘴,慌张的抓住了秦小满的手摇了摇,可怜巴巴道:“阿爹不要写信告诉爹爹。” 秦小满道:“可是我们的小孩子不就是这样的吗?小爹又没有胡说。” 承意犹豫了一瞬,赶紧保证道:“我再不吃饭的时候喝糖水了,夜里洗了澡澡就盖着阿爹的被子睡觉。” 秦小满挑起眉毛:“真的啊?不会是骗小爹的吧?” 承意摇摇脑袋:“不会。” “那好吧,如果小朋友的表现很好,小爹就不告诉爹爹了。” 承意开心的一把抱住了秦小满:“阿爹真好。” 秦小满小心把信给折上重新放回信封里,他看着外头晴朗的天气,算着日子,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场考试,杜衡晚上些就要出考场了。 也不晓得他考的如何,这一行赶考顺不顺。 秦小满琢磨了一通,决定明日还是忙里偷个闲去庙里一趟,烧个香拜拜菩萨,不求保佑杜衡金榜题名,好歹也求个平安顺遂。 十五一日,杜衡考完最后一场,从贡院出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边的云霞洒落了一地,细碎的铺在贡院大门的阶梯上,从贡院跑出的考生也似是镀了一层金辉一般。 是了,不日在这群考生之中便会有人裹上金辉。 “杜衡,这里!” 闻声杜衡扬起头,瞧着秦之枫已经在马车前头等着了,后头这一场他抽的号牌在前头。 “如何?可都还好?” 杜衡笑了一声:“还成。” 秦之枫也肉眼可见的比前两场出来神色要松快的多,倒不一定是因为考的好,而是考试心里一直紧着一根弦儿,一连八九日的时间,现在总算是能松懈一口气了。 不管考试结果如何,眼下忧心是那么个成绩,放宽心也还是那么个成绩。一切尘埃落定,是做不得改了。 秦之枫主动提议:“回去洗沐一番,夜里我们到外头吃一顿如何?” 杜衡应声,来了府城半个多月了,还没怎么出门转转,吃饭顺道再给家里人挑点东西回家去。 考生离了贡院自是可在县城里吃耍把酒言欢一通,但考官此下可就忙碌了。 乡试一级考试已然不是儿戏,俗称“大比”,按照惯例是越往上走的考生人数愈少,但考场也从县城转到了府城,人员范围增广,人数上也就看着不少。 然则秋闱严苛,千数之名的考生不过录取几十名作举子。 唯独是顺天府那般天子脚下,能人辈出,这才能有录用上百名举子的机遇。 录取人数少,试卷批阅也便十分严格。 一应试卷送往阅卷处,先行“弥封、糊名、誊录”,以防止阅卷房官在阅卷之时辨认姓名字迹作弊。 试卷也是要经过层层批阅,先由房官初览卷子,好的留下为何好的评语,再转入主阅官手中进行复阅。 待着考卷一应批阅完毕后,写榜之前这才揭开糊上的名,一一誊写上榜。 阅卷严格,放榜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需九月五日才行放榜,还需等待二十日之久。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09节 杜衡原是想着考完就回县里去,桂榜出来后自会递送到各个县城,成绩终归是会晓得的,只不过是不能亲眼看榜而已。 比起早日回去与家里人团聚,这些也都是小节。 秦之枫却劝他留下,放榜之后若是中榜,衙差会亲自敲锣打鼓寻到考生住处告知,翌日知府还会组织考官、学政、房官等举办鹿鸣宴,新科举人都是要参加的。 杜衡盘算了一番,要是真的中了这鹿鸣宴不参加的话实属失礼,若是回了县城再放榜前些日子赶回来这一来一回的在路上得耽搁上十天,回家也待不了两天,反倒是十分波折。 如此倒是不如在府城里老实待着等看了榜回去。 才过了大试,杜衡还不至于刻苦到立马又捧着书苦读了,闲散之余自是更为惦念家里人,家书一封接着一封的往回送。 问及了小满,承意,家里秋收,琐碎鸡毛蒜皮都不放过,就差连带着把虎子也问候一遍。 在县城的秦小满先时还十分热衷的拆信回信,这后头信是越来越多,越写越长,他就只读不回了。 “外头的那口子又来信啦?” 秦小满正在把信纸往信封里塞,见着门口立着的妇人,他将信封放在了柜台下头,笑着招呼人:“庄娘子快进来坐。” “坐啥,这午时没啥生意,我一坐下就打瞌睡,索性站起来走走。” 妇人面相和善,总是笑盈盈的,是小满铺子旁头的邻商,开药铺的。 偶时秦小满带承意来铺子里玩儿,庄娘子瞧见了总要招承意过去抱上一抱,时常都拿些小吃食给承意,也是欢喜孩子的紧。 本身隔得就近,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相熟了。 中午没生意的时候,商户们便端着个小凳子出来,一并坐在太阳倒晒倒不晒的地方一起唠唠嗑儿。 秦小满有时候也喜欢去凑凑热闹,能听到不少县里的消息,哪里又新开铺子了、谁家生意好啊等一系的事儿。 “常言道读书人负心薄幸,偏生杜秀才不一样,顾家顾的很。不像是我们那口子。出门进货一月两月的都见不得一封信。” 这县里好些铺面儿都是妇人、夫郎的望着铺子,原则便是家业算不得多大,男人在外头闯荡拿货。 秦小满谦虚了一句:“他是读书人,就爱写字,我字都认不得几个,一封封的信儿来我也读不整。” 庄娘子笑了一声,左右张望了一眼:“你们家意哥儿今儿没有来铺子里顽噢?” “叫他小堂伯喊去家里跟堂弟耍了。” 庄娘子道:“你也是辛苦能干的,一个人带着孩子,每日还得从村里一来一回的守着铺面儿。” 秦小满递了条凳子过去,两个人就在门外的屋檐下坐着闲唠:“他爹就要回来了。虽是也习惯了来回的跑着,但是到底也不多方便,我也有些心思想在县里置个落脚地儿。” 粮铺营收不错,比起纸坊挣钱,这几年又一直不停料理着营生,手头上倒是有些积蓄了,他心下置办宅子的愿望也就更加强烈了些。 “那敢情好啊。” 这边半条街的都晓得秦小满的相公是读书人,素日出入里都见着,温和有礼,相貌端方,去年还中了秀才,商户们都敬重着这样的人家。 庄娘子是个长久商人了,最是晓得盘人脉,虽不说是有意巴结秦小满,但也是比对旁的商户人家热乎友善的多。 这也便是读书人家的好处了。 “诶,我倒是听说福积巷那头有处不错的宅子要卖,主人家我也认得,是咱县里的一个老医师。家里儿女好几个,但是一家人亲热,儿子成家了也不肯分家单过,这朝就想着把原住下的小宅子卖了,换个更大的宅子,一家人也就宽敞住得下嘛。” 秦小满眸光一亮:“果真?那宅子多大,样式可好?” “好着咧,福积巷你晓得的嘛,在县里地段儿治安都不错。宅子是二进的,舒坦的很,要不是换三进大宅院儿,也舍不得出这宅子。” 庄娘子见着秦小满有兴趣,说的也更起劲儿了。 “只是这么好的宅子,怕是价格也高啊。” 秦小满有些心动,其实他一开始也是想着置办个一进院子的,像他堂叔家里,也算是宽敞了。 不过杜衡告诉过他,户籍在落霞县里,大抵就是在此处谋生了。将来家里人口多了宅子也就局促,若是再换住处也多有不便。 定下一个宅子,那就是要想着做积年累月的祖宅家宅来看的,而今讲究落叶归根,就算年轻的时候到了别处谋生,年老也是要回归本家的。 就是那京城里的官宦,年老之时也要被遣回老家,告老还乡。 如此一开始不如就一口气置买个大些的,也省得往后挪动麻烦。 秦小满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堂叔家里的一进院儿虽是比之秦小竹家里的那般院屋要轩敞大的多,但他们家里只两个孩子,之枫堂哥成亲有了堂嫂以后,孩子也眼见着要落地,家里还真就紧凑了许多。 不过他们的宅子选的好,周围空地宽,要是嫌小了也还能扩修一些。 “价格好商量嘛,张老医师最是敬重读书人的,若是把宅子卖到你们家,他一准儿高兴。” 秦小满被说的有些飘飘然。 庄娘子见状道:“要不然我跟张老医师说一声,你空了去看一眼宅子怎么样?反正是要卖的宅子,就是要给人家看的,买不买都不妨事。” 秦小满应声:“那我就去瞧瞧看,要是宅子合适等我相公回来就能定下。” “好的很!” 过了两天,秦小满拾掇着去福积巷里看了看宅子。 庄娘子还真没吹嘘,那宅子样式板正,进去是真的敞亮。 一应的花园儿啊,池子啦,该有的都有不说,且宅子不觉陈旧,倒颇能看出原宅主是爱惜家宅的。 那张老医师听闻庄娘子说是户秀才人家要看他的宅子,亲自来带秦小满看宅,还十分客气:“这宅子以前住着每年都有修缮,一应房屋绝无问题。且我们是医者人家,这宅院里头一应是没有出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的,尽可放心住。” 秦小满实打实的瞧的顺眼这宅子,向阳,宅中花木欣欣向荣,屋宇敞透。 杜衡见了肯定也喜欢。 他心下有些主意,便径直打听了价格。 张老医师道:“此处宅子原是爱宅,若非家事也不会卖了去。价格倒是其次,要紧是寻到可心人家。听闻庄娘子说秦家实乃和善之辈,若是夫郎中意这宅子,可三百六十两相售。” 秦小满早有些心理准备这宅子不会实惠,听到实打实的价格还是心里打了下鼓。 “宅子是好,不过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相公秋闱下场赶考尚未从府城回来,届时我与他商量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张老医师点头:“置买宅院自当是需要家中主事人亲自定下。” 秦小满很喜欢这宅子,但是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做了主意说让人家把宅子给留下,便道:“若是在此之间张老医师寻到了可心的买主也不必考虑我们。” 张老医师正要答话,忽而传来一道倨傲的声音:“这宅子除了受人住过老旧了些,看着倒是还成。” 话音刚落,旋即便有四个人不请自来。 见着宅子里有人,为首的男子摇着把折扇,腰间的玉佩晃来晃去:“听闻宅子是你这医师的吧,领本生瞧瞧看。” 所谓来者是客,虽是语气不善,但老医师还是说了句请,又让秦小满先行自便。 秦小满看来者阵仗不小,他也没急着走,唤住虽他一道前来的大壮,想看看旁人是怎么查检宅子好坏的。 男子摇着扇子,东一览西一观,进出屋子重力把门推撞的砰响,又不时用脚试揣门槛屋木:“你这厅堂里的几根承梁木用的是甚么木材?” “当初建造之时选用的是松木。” “松木?”男子直摆头:“这堂室是待客之所,松木未免也太过寒酸了些,最次怎么也得是黄花儿梨吧。” 又举头:“屋顶的砖瓦也都有长青苔的了,实在是旧。” 被这么挑三拣四的,张老医师脸色也不多好:“这毕竟不是新修的宅子,谁家屋顶上没有些青苔。” 秦小满咂舌,感觉这人不似是来看买宅子,倒是像砸场子的。 自觉跟着这样的人看宅子晦气,秦小满便不一道了。 “那人是谁啊?” 他一折身,男子倒似是看见了他一般。 “是前来看宅子的客人。” 不料男子却嗤了一声:“那副穷酸样买得起宅子嘛,你这屋主倒是好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买不买又关你什么事。” 秦小满凝眸顿住步子,不由得辩了一句。 “你什么人,竟敢这么说话,可知道这是谁?” 男子跟着的不知小厮还是壮丁厉声道:“这可是王秀才!” 秦小满心中气闷,他们家也是秀才呢,也不见得这般耀武扬威的像做了皇帝一般。 他觉得真真是晦气,同张老医师道了一声:“我们先告辞了。” “欸!这哥儿,不知礼数的粗鄙乡下人!连秀才都不晓得!” 张老医师很是不愉前来看房宅的人,这品性就算是忍着将宅子卖了去,也难保往后不会多事再上门纠缠。 却又碍着来者也是个秀才不敢冒犯,便委婉推脱道:“王秀才,我这宅子已经被人定下了。” 姓王的秀才瞪直了眼睛,摇着头同张老医师道:“你莫不是要说是方才那人定下的!那酸相哥儿拿的出钱来?” 张老医师道:“那是杜秀才的夫郎,今年秋闱还在场上。” 王姓秀才闻言有些震惊,转而又觉愤慨:“他出多少钱?我能再往上添!” 张老医师闭眼道:“四百两。” “你这破宅子值四百两?!可别想着蒙我这秀才!” 张老医师道:“福积巷这地段,这宅院大小,王秀才大开去问问周遭房舍的价格。” 王秀才咬了咬牙:“那我出四百二十两!” 话毕,他从身上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来:“这是定金,你这宅子我要了!” 张老医师心中惶然:“王秀才,我这已经答应了杜秀才家,夺人所好怕是不和礼数啊!” 王秀才未曾言语,带着的几个壮汉便抱着手朝张老医师靠近:“我们秀才相公看得上你这破宅子是你的福分,再别多话,那姓杜的秀才不服大可来找!” 言罢,几人气势汹汹的便去了。 张老医师气恼的直拍大腿,怎么的招惹上这般士人混子,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这另一买主也是秀才,咱们这般抢下,会不会......” 王秀才瞪了小厮一眼:“既都是秀才,还有谁大谁小之分?看他那姘头的样子也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忌惮的。” “听说是下场了,就怕......” 听到这话王秀才径直在小厮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当那乡试是好考的?下场就能做举人了?如此天底之下尽数都是不值钱的乡绅举子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0节 小厮抱头瑟缩:“是,是。” 第79章 九月初五一日, 府衙门口的布告栏前人头攒动,丹桂飘香下的“桂榜”也终于出来了。 等待放榜之人是一贯的多。 杜衡和秦之枫天还没亮就过来等着榜单,人挤人下清早就折腾出了一身汗来。 红榜布上,更是一阵骚动。 杜衡原和秦之枫站在一道上, 忽的几个强壮家丁挤进来, 团在一道的人被挤的七零八落, 纷纷不满骂咧。 “中了, 杜衡,中了, 中了!” 正立在红榜下头的杜衡忽然被强行挤过来的秦之枫攥住了手腕, 只觉得他一双手都在颤抖。 杜衡看着红榜, 连连点了两个头。 他着实是榜上有名,自己都还没来得及乐呵, 倒是一贯稳重的秦之枫高兴的一反常态。 紧接着他看见眼中有光的秦之枫笑意渐盛:“我终于中了!” “什么, 中了!?” 杜衡反应过来, 原则是秦之枫自己中了。 登时在原本就喜悦的上又添了喜意,杜衡是打心眼儿里希望秦之枫榜上有名的,也不枉这些年的苦读和坚持了。 “你呢?你可中榜!?” 杜衡面上无色的顿了顿, 旋即笑起来:“双喜临门了。” “果真吗!?” 秦之枫双目光芒更盛, 两人又一齐看向了榜单, 不过这回看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而是看的对方的名次。 此次秋闱锦团府录用举子合计六十六名, 杜衡在第六十名上看见了秦之枫的名次,而秦之枫则是在第五名上看到了杜衡。 两人名次虽然相差不小,不过能够同在榜上也已经足够欣喜了, 秦之枫读过杜衡的文章, 早知他的才学不在自己之下, 而今的结果倒是情理之中。 不管名次如何,两人都实打实的为对方高兴。 听闻有榜下捉婿的习俗,虽一贯是春闱榜下才常见,但在府城之中也不乏商户也想捉个举子做贵婿。 两人看了榜后便默契的退了出去,未有在榜单之下做显摆,都已是成家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还得回住处安心等着报喜信的衙差上门。 回到小院中,两人整理了一番,不多时就听见了巷子里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报喜衙差来了。 听到锣鼓之声,周遭的住户都开门出来看热闹,晓得今日秋闱放榜,都想瞧瞧是哪家幸运儿中了举。 一路跟在衙差后头,看见人进了杜衡和秦之枫的院子。 为首的衙差展开一张红纸,朗声询问道:“此处可是杜衡举人与秦之枫举人的落脚之处。” “正是。” “恭贺二位秋闱中榜,喜提举子之名。此乃举人一应恩赏。” 为首的衙差一挥手,登时便有人送上来两个系着红绸的盒子,衙差客客气气道:“知府大人设宴鸿鹄馆,做鹿鸣宴以恭贺诸位新科举人,还请二位举人老爷明日赴宴。” “多谢各位官爷辛苦一趟。” 杜衡奉上了一荷包的赏钱到为首的衙差手上:“此乃我与秦举人的一点心意。” 收了喜钱自是高兴,衙差道谢:“恭喜二位了。” 衙差还要前去下家,自是不会多留。 眼见差役离开后,周遭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下子便团上了门口,一个又一个连连道贺讨喜钱:“恭祝杜举人,秦举人!” 喜庆话儿不绝于耳,秦之枫又洒了许多的铜板出去,诸人欢欢喜喜的前去捡铜板。 打发了看热闹的,杜衡和秦之枫这才抱着盒子进屋,前头的考试中榜以后皆由自身前去府衙学政处领取恩赏,而下中了举人果真是不一样了,一应都亲自送上门来。 杜衡开盒瞧了一番,照例是举人令牌一枚,一张录有举子特权的纸,以及一套举人的专属衣帽,这是明日赴宴要穿的。 这些东西都是中举之人都有的,是每个府城中举之人的基本赏赐。 但是每个府城的知府对读书人还另有奖赏,这是按照知府喜好来赏的,各个府城都不一样。 根据府城大小,富庶繁荣以及当地知府对读书人的重视程度,颁发的赏赐便有丰厚与单薄之别。 杜衡便在盒子里拿到了府城的一家盐行和一家铁铺的地契,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他颇觉不可思议。 反观秦之枫,他则只有二十两的赏银。 “你秋闱入了前五名,又叫做“经魁”,是了不得的成绩。每回乡试前六名知府大人都会厚赏,前三名赏赐最为丰厚,四五次之,第六“亚魁”还往下走些。六名之后的都叫“文魁”,赏赐便没有区分。我先时略有耳闻此赏赐,今日倒是也得一见了。” 杜衡听完,觉得倒是有些意思。 当然了,他名次靠前,确实觉得有意思,只是苦了六名以后的考生。 “此次府城入闱者六十六名,即便先行刨开前六,剩下的六十名一人赏赐二十两,如此也要花费一千二百两出去。” 秦之枫笑道:“每回大考朝廷都会给地方上拨款,其实也算是朝廷给的钱。说句不该说的,这是一朝中举才有的一次恩赏,过去那几十年的光景里,哪一年没有给朝廷缴纳赋税,商税和田产税的。赏钱就算是给中榜的考生报销了一应考试的费用了。” 像他们这般远县里来的考生,一应赶考住宿吃以及打赏就用了起码二十多两去,且还算是节约的了。 朝廷肯报销,确实也抚慰了贫寒书生的心。 秦之枫还透了一声底给他:“待咱们回到县里,县府还会另有赏赐的。” 杜衡迷之一笑,旁的不说,他就喜好这赏赐。 日以继夜的苦读,不惧天寒也不畏地冻,而今也合该领些实打实的好来。 这五十两的银子其实已经消耗了有一半,最合人心意和让人艳羡的还是两张地契,盐铁属是天下最挣钱的营生之一了,但却归朝廷所控。 现在他受赏得这两家铺子,再也不必同小商小户争利,以后吃穿是再不必发愁。 杜衡心情大好,他总算是能给小满买宅子了。 两人高兴之余,连忙给家里书信一封过去,给信使加了钱,快马加鞭不出三日家里就能收到好消息了。 杜衡和秦之枫则预备着参加鹿鸣宴,做一回意气风发的年轻新科举子。 落霞县这头,秦小满被周挽清喊去吃饭,而今晓得秋闱已经放榜,但是县里却并没有两人的消息。 若是信先到,则说明有人中了,若是人先到,那说明此次乡试又无功而返。 家里人心里都紧着一根弦儿,心里有所盼着。 这日,秦知闫才从县衙里回来,方才到在家宅门口,便被信使叫住:“秦主簿,有信!” 秦知闫下意识的心里屏了口气:“可是府城过来的。” “正是,想必是秦少爷有喜讯传回来。” 秦知闫笑眯眯道:“许是出榜前递过来的信件,不过也是借你吉言了。” “来信啦?” 周挽清听到信使的声音,连忙也走了出来。 秦知闫算了算时间,放榜已经有三日,这时候收到信八成就是报喜的信。 他提着气,寻摸着不晓得究竟是哪个孩子中了榜,一时间拆信的手都微有点发颤。 一目十行下去,秦知闫骤然收上了信纸,震惊无可复说的看向了自己夫郎。 “如何了?可是枫儿来的信?” “中了。” “哪个中了嘛?可是枫儿?” 秦知闫缓缓吐出一句话:“说是两个都上了榜。” “两个!” 突然而来强烈的喜悦冲的周挽清脑子发昏,差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头的秦小满也收到了杜衡的来信,他二话没说,抱着孩子就直奔了他堂叔家里。 入夜,主角虽是未到,一家人却是先行团圆聚了一桌席。 “出息了,实在是出息。也不枉这些年一直读书,而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饭桌上秦知闫几杯酒下肚,竟欣喜的抹起了眼睛。 “秦家也总算有了出人头地的孩子了!” 昔年自己一直没得摸上的举子,而今自己的儿子达成心愿,也是圆了他的一桩夙愿,心下如何能不动荡。 一桌子上的人无不欢喜的。 秦小满自也是高兴的快没了着落,杜衡有本事,不单上榜,还在乡试拔得头筹,要不是觉得在家里无人庆贺,也不会巴巴儿就跑到了秦家来一道喜悦了。 而下一家子的人就盼着两个人能早些回来,再次之前,谁都没有透出风声出去说家里有两个孩子中了榜。 杜衡和秦之枫实在九月八日才从府城里出发回县里的。 六日参加鹿鸣宴,七一日杜衡把新到手的两个铺子巡查了一通。 一应事情交托完毕后,两人才踏着一路的桂花芳香返还县城。 回县之时除却两人,还有此次一道中举的落霞县人士,共计十二名举人,由着府城派遣的衙差护送几人回县。 一则是给足了新科举子的排面,二来也要前去县里汇报交接一些公务。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抵达落霞县时已经是九月十一了。 家里人虽是晓得了两人皆中举,却是未在信中得到确切的返还时间,晓得中举后有应酬宴会耽搁,为此都不知两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秦小满隔三差五的便领着承意到县城门口转转,也是想着哪次去就撞见回来的队伍了。 晚霞铺地,城门口红光一片,倒是美的有些醉人。 “想吃一块像天上那种颜色的寒瓜再回家。”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1节 承意眼巴巴的看着路边上吃食,抿了抿唇,在要出城门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天色不早了,秦小满关了铺面预备回村里,驾着牛车快到城门口了。 坐在马车里头的小朋友探出脑袋一直在马车窗前看着外头的街市,眼巴巴儿的望着。 “行吧,小爹给你买一块。” 秦小满勒住马儿,跳下车正要去小贩那儿买寒瓜,承意连忙道:“阿爹我也想下来。” “一会儿的功夫下来干嘛。” 秦小满嘴上说着,但还是把站在马车上的小崽子还抱了下来,他牵着人道:“街上车马多,可不能乱跑噢。” “知道。” 承意跟着秦小满的步子,小跑着到街边上去,小爹跟商贩讨价还价的功夫,他偏着脑袋看着似火红霞的城门,眼睛眨了眨。 “阿爹,马车,好多马车!” 秦小满正在掏钱,被小崽子摇着衣角,他眉心微动,顺着声音回头便见着一列车马队伍往着进城的方向来。 也不晓得是谁呼了一声:“新科举子们回来了!” 秦小满心中一窒,连忙跨出了两步出去观看,承意连忙问道:“是爹爹回来了吗?” “许是吧。” 秦小满正隆着眉毛看车马队伍,不晓得杜衡有没有在其间,就见着为首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已是一个半月有多没有见过的人,此时从车上走了下来,秦小满都有些不可确信是真的。 “我回来了。” 杜衡看着夕阳下喧嚷的街市边上,一手抱着寒瓜,一只手还牵着个小崽子的人,心中欣喜之余又微有酸楚。 “爹爹!” 承意软糯糯的唤了一声。 杜衡信步而来,一把就将小崽子抱了起来。 承意高兴的小腿儿直蹬,紧紧抱着杜衡的脖子将脸蛋儿贴在他脖子上,嗅着熟悉的味道,欢喜的很。 秦小满看着人,抿了抿唇,眼底也是微有些湿意。 杜衡握住了他的手:“回来了。” 秦小满微低下了些头,轻轻点了点。 “杜举人,还得去见一面知县大人。” 衙差倒是不想打断人家一家三口团聚,但是他们也公务在身。 “去,先去县衙,我跟承意在铺子里等着你事情处理完了再一道回家。” “好。” 承意才被抱一会儿就听杜衡又要走,心下舍不得:“爹爹。” “乖,爹爹有事要忙,待会儿就来找你和小爹,在府城里给你买了好些吃食,晚上回家让你拆好不好?” 承意看着杜衡,再是不舍得也乖乖点了点头。 这次乡试落霞县中举十二人,锦团县下六个县城,录取人数六十六人,若是平均县城中举人数,落霞县也超出了平均线。 且还又有一个名列前茅的,作为一直不温不火的县城,此番知县也长了些脸,对这批举子自是欢喜的很。 知县少不得是要牵头再办宴席做贺,只不过念着考生舟车劳顿,自是没有急于一时,宴会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简单的夸许了几句,举子们也便能散了各自归家。 一行人在路上早已经结识,往后在县里少不得来往走动,大家又相互告辞了一番。 杜衡连忙赶回了铺子上,与老婆孩子团聚一场。 “买这许多的东西,也不嫌带回来麻烦。” 回去的路上,小马车里塞满了杜衡从府城买的一应礼品,倒是叫人都没法落座了。 杜衡便抱着承意小朋友,和秦小满一同坐在马车外头,迎着秋日晚风,一家三口满心欢喜的一道回家去。 “都是些吃食糕点,还有府城里时新的料子。好不易去一趟府城,不单给家里带点,也能把料子拿些送去二叔家里,大嫂二嫂的估摸也瞧得上这些料子。” 秦小满嘴上带着笑:“你倒是想的周到,只怕是没少花钱。” 杜衡道:“这回中举名列前茅,知府大人恩赏了五十两银子,够花。” 秦小满一笑:“那自是该你手头阔绰。” 回到家里杜衡谁也没有惊动,先自家看了府城带回来的诸多礼品,小承意欢喜的吃了好几块甜糕,夜里入睡嘴里都还甜丝丝的。 只是小家伙怕了杜衡又走,要他抱着才安心睡去。 杜衡搂着小崽子,亲了好几口,这才让芹哥儿抱去睡。 瞧着小崽子安然睡下,杜衡心里也暖暖的。 见小满前去洗漱了,杜衡在堂屋中坐下,家里虽是简陋还不如在府城租住的小院儿,但却是让他心里无比的安稳。 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他吃了一口茶水,闲把水芹菜叫到了跟前:“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一切可都还好?” “回东家的话,一切都好着。” 听闻家里好杜衡心里也宽慰,道: “雇农可都按时缴纳粮食,村里城里是否有人寻麻烦,找主子不痛快的?” 水芹菜想了想,确实东家走的这些日子家里都安生,并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他眸子忽动,想起一桩事来:“主子一直想在县城里置办处宅子,前阵子听说有合适的,倒是去瞧了瞧。” 说起宅子杜衡确有打算,听到说小满已经有看过的,若是合适倒是一举两得,他不禁赶紧询问:“什么地方的宅子?主子可看得上?” “福积巷的,二进院宅子,主子看了很是喜欢。宅主也十分愿意把房舍卖给咱们这等清白人家,原本说好了等东家回来再做定夺,只是忽又来了个十分蛮横的秀才将那宅子抢了去,言语之间对主子还十分不客气。” “秀才?” 杜衡叠起眉头:“既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奴婢不知,只听说是姓王。” “姓王?”杜衡眸光微动,他记得认识的人里好似并没有这号人物,还需打听:“好了,我晓得了,不必在主子面前多言,你去忙吧。” 回了县里又是一番应酬忙碌,杜衡先回了书院报喜,又带着一家三口在秦知闫家中一同庆贺。 村里也是乡亲里正的前来道喜,紧接着又是知府大人设宴,杜衡忙得不见空闲。 他原本不是个厌烦宴席的人,这一茬茬的酒宴下来也实属有些烦闷了。 酒量原就并不多好,偏生乡试拔得头筹,一应庆贺他都有在做主客,拍马屁奉承,自谦应酬云云......简直把他几近掏空。 这日休沐了,他才得出空闲来,前去打听了自己不在县里的日子欺负他夫郎的王姓秀才。 “他祖上原是做点小生意的,在县里倒是有点小钱,陛下恩准商户之子科举之后,王家便送了子孙读书,到这一代的王益康总算是中了个秀才。王家欢欣鼓舞,对这王秀才喜爱的紧。” 王家的生意做的并不大,又爱装面子,银钱自是流水一般花销出去。只不过这王益康中了秀才后,可减免些商税,便有小商户投奔在门下,少不得会给些庇佑补偿的费用,为此王家过得还挺是滋润。 自是唯利是图,早就没了读书人的风骨,县里的清流人家都很是瞧不起王家,不愿如何与之来往。 那王益康年纪已经三十有余,借着秀才的功名飞扬跋扈欺压贫寒老百姓,一贯是欺软怕硬,遇到厉害的便马屁拍的响,遇到不如自己的,从不睁眼相瞧,这朝丁忧并未曾前去府城赶考。 “这王益康不讲理,也不守孝道,且还在这丁忧期间竟酒楼吃宴也便罢了,偷摸着还混迹花楼瓦肆。” 杜衡听着百事通说着这王家的事儿,越听眉头越紧:“当朝重视孝道,丁忧期间当闭门守孝,如何还这般张扬吃酒耍乐,就不怕学政消他功名?” “寻常老百姓谁敢说他个不是,他笼着些县里的流子,谁让他不愉就去找人麻烦。大伙儿都怕他,谁敢招惹。” 杜衡心下了然,从兜里取了些赏钱丢给百事通,起身离去。 “多谢杜举人,多谢杜举人。” ...... 这日,青雨茶楼里。 “王秀才,您说要那我那宅子,定金是交了,可这究竟什么时候把钱结清,也好钱货两清嘛。” 张老医师四处打听,可算是在茶楼里寻到了王益康。 只见人翘着条腿,由着身侧跪坐着的有些姿色的小妞给他捏垂着腿,身前又是一桌酒菜,一准儿纨绔子弟的派头。 听到这苦口婆心的声音,王益康偏头瞧了一眼前来催账的张老儿,漫不经心道: “既是缴纳了定金,你那宅子我就是要的,只不过而下我还不急着搬家。” 王益康凑近了些张老医师:“还在侍孝期呢,哪里好大张旗鼓搬家,都说医者父母心,张医师也体谅体谅嘛。” 张老医师苦着张脸:“可这宅子我是急着出手,也还等着用钱嘛。这都一个月有余了,不然这样可行,王秀才把余下的钱结了,我便把钥匙交给您,想什么时候搬进去您也方便不是。” “诶,不着急嘛。” 怎能不急,这缴纳了定金就把他那宅子霸着,也没有旁人再敢去看宅子,原是不想卖于他的也只能卖给他,此番竟还拖延着不肯给钱。 张老医师也是哑巴吃黄连。 “王秀才便行个方便,不然我将这押金退于王秀才,您再寻他宅如何?” 王益康听闻这话砰的摔了碗碟,怒骂道:“不过一个破医师竟然还同我这秀才相公叫嚣起来了,我瞧得上你那破宅子是你的福气!那积年老宅可有出过什么有功名的读书人?我若是住进去那是你们张家祖坟冒青烟!” “来人,快把这不识得的老儿给赶出去!” 张老医师吓得腿一软:“王秀才!” 只听门外应声冲进来了几个人,张老医师手发抖,正要蜷缩于一旁,然则进来的人未曾动他,反倒是将那王益康一下子给扣了起来。 惊得那衣着轻快的陪侍女子尖叫一声躲到了一侧。 王益康也被突来的变故惊吓一跳,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摁在了桌面上,他不免叫嚣:“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秀才相公!你们这般粗鲁对待文人秀才该当何罪!” 衙差冷声道:“你还是什么秀才。侍孝其间不守孝道出来喝酒狎妓,败坏读书人的名声,学政大为恼怒,这朝扣你回衙门听审,你还能保住秀才功名?” 王益康听闻要被扭送去衙门审理,心中大骇:“你们,你们!” 张老医师吓了个趔趄,跟在衙差后头就那么瞧着王益康被拖了去。 第80章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2节 张老医师心中疑惑, 不晓得王益康怎的突然便被衙门的人扣了去。 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王益康是个秀才也小有些权势,此番被带走若是真被撸秀才功名也就罢了,怕只怕他好生生的出来。 届时以为是他对其心有怨恨私下去学政那儿检举了他, 要是用些手段整张家可就麻烦了。 张家不过是个正经营生的小医之家, 哪里斗得过有权势和功名傍身的士人。 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之时, 忽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跟前。 车帘子卷起, 内里露出一张清俊的陌生面孔:“可是张老医师?” “正是。” “还请张老一叙。” 张老医师不明所以,只当是来者是寻医问药的, 心下虽有事要破, 不过素有医德, 微微整理了心绪还是上了马车。 他在马车中坐下,正欲要开口询问, 倒是邀他的年轻人先行自报了家门。 “今日冒昧打搅了张医师, 我姓杜, 是今年秋闱的新科举人。” 张老医师闻言一顿,只觉得这姓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见着眼前相貌过人年纪尚轻的举人, 他心中十分恭敬:“杜举人安好, 不知可是有什么用得着老朽的地方?” 杜衡温声道:“我不是需看诊, 张老医师勿要见怪。事情是这样, 月前我夫郎曾看过张老医师要售出的宅子, 他甚是中意。” 张老医师晃然:“可是秦夫郎?” 杜衡颔首。 张老医师闻言顿悟,他微微往后靠了些,王益康此番被衙门扣了去一下子便有了解释。 他不免更加敬佩起眼前的人来, 先时只听了秦小满说自己丈夫府城赶考下了场, 没想到当真就中了举。 “想必那王益康是不会再买张老医师的宅子了, 不知张老医师可再将宅子售于秦家?” 张老医师正忧愁这事儿,只觉得宅子变成了烫手山芋,秦家若是不计前嫌还肯接手而下事情即可迎刃而解。 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卖的。 不过张老医师依然谨慎:“若是能将宅子售于杜举人这般的忠厚之家,也是这宅子的一番机缘。只是.......” 杜衡晓得张老医师要说什么,他道:“您只需把定金退于王家便是。王益康嚣张跋扈实乃毒瘤一颗,此番既被学政拿住,他的功名自是保不住的。” 张医师听杜衡这话,心便落回了肚子里:“好,好。” 这日,县府门口的布告栏上出了一张新告示,看热闹的老百姓团了上去。 见着昭告竟是秀才王益康因仗势欺人,侍孝期吃酒狎妓被剥了功名,打回为庶人,且被勒令此生不得在下场科考一事。 警示读书人当恪守礼仪孝道,不可依仗功名为所欲为。 一时间县里议论纷纷,不过多数人也都称赞叫好,王益康在县里的名声不好,受他欺压过的平民老百姓早就巴不得他被整治了,而今心想事成,自是欢喜一派。 而下没有了功名保身,王家手底下的商户纷纷散去,不单是失了供奉王家吃香喝辣的人,昔时霸道欠下的债务一并上门讨钱。 张老医师趁此把定金退还了去,王益康哪里还有心思惦记买宅子,只觉得天降一笔横财,赶紧拿着二十两银子前去能还一点债务算一点。 秦小满听人闲说了这桩事,乐呵的嘴角翘起,全然不晓得背后的弯弯绕绕,还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小满。” 听到有人唤,秦小满这才从大伙儿热烈的议论声中抽身,收起南瓜子从门框前站直了身子,看见是杜衡回来了。 经行门口,一起说闲的商户都恭敬的同杜衡打了声招呼。 “都快申时末了,今儿书院下学的怎这么晚?” 杜衡道:“我去了县府一趟,在那头耽搁了些时候。” “去县府作何?”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牵进了铺子里,递给了他一个盒子:“这回中举,县里赏了东西,我去领了回来。” 秦小满闻言双眼放光,连忙抱过盒子:“你不早说,不然我就跟你一道去了。” 一边念叨,秦小满一边开了盒子,见着里头安然躺着的地契,他匆忙拾起:“三十亩地!” 见着上头的数字,他当即便没忍住呼出了声来。 杜衡笑眯眯好心提醒:“把地契看清楚一点。” 秦小满眉心一叠,依言又仔细看了一眼地契:“县北田湾村以南宽水坝,田地三十亩。” 杜衡十分认可的点点头,很好,这回竟然每个字都认得。 秦小满后知后觉,再次呼了出来:“宽水坝那头不是连片的荒地嘛?狼尾草长得比人还高!” “是了。” 秦小满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可在铺子只怕隔墙有耳,只得咬牙愤慨:“这知县大人怎么回事啊,恩赏咋拿着荒地赏人!当真是看着三十亩数字大好糊弄人不成!” 杜衡摇了摇头,知县有心赏东西,不过到底是不如知府出手大方,这回奖赏了三十亩并未开垦的荒地,说若是有余力可自行开垦。 这也是对他这个“经魁”额外的恩赏了,旁的举人才赏了十五亩荒地。 他们这个知县大人是算盘打的当当响,晓得县里的赋税是再从他们这批举人身上剥不到一点,又不好落个苛待读书人没有赏赐的名声,拾掇着便赏赐了荒地让人开垦。 这地开垦出来县府虽是收不到产税,但好歹县城的耕地增多了,上报朝廷之时面子上也好看些。 秦小满瘪了瘪嘴,他先时听到杜衡说知县可能会有赏赐的时候还巴巴儿想了好久,这朝看到赏赐下来顿时就焉儿了: “这倒是还不如先时中了秀才,至少还有五亩直接就能粮产的水田,而下赏赐的地倒是多,却全是荒地。荒地能干个啥,还得费人力物力前去开垦,不晓得得多少年才能培成肥地。” 杜衡也有些遗憾,不过他也早已经想清楚了,好歹是多了三十亩地的使用权,左右现在是不必再缴纳赋税了。 届时雇农那缴纳给朝廷的三成产税他们家就可以收下,原先只赚三成的粮产,现在能直接赚取六成。 光是粮产上家里的收益进项就能翻倍,为此他预备再招纳些雇农,到时候把那三十亩的荒地开垦出来。虽是荒地不好开垦,但届时开出来的荒地粮产与雇农五五分,定然有雇农乐意干。 秦小满听了他的盘算,瘪了瘪嘴,虽是不尽人意,但也只有这样了。 回去秦小满也有些恹恹儿的,他心头对杜衡这回中举的赏赐怀着不小的期望,主要是近日来一茬又一茬的恭祝让他飘忽的感觉家里的日子当真是会立马大不同。 眼下看来除了被杜衡花销的差不多的五十两银子赏赐和这三十亩还需仔细打理的荒地外,并未有肉眼可见的好来。 他心头不痛快,一头栽在了柜台上。 “下雨了。” 外头一阵骚动,说闲的商户端着凳子匆忙散了,两人闻声看出去,只见青石板街上湿了大半。 “得了,关门回家去吧,待会儿路打湿了不好走。”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一落下来就能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秦小满赶着马车吸了口凉气。 “这般晚秋了也实在冷,马车也不敢赶的快了只怕打滑。” 他悠悠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咱什么时候才能不必落雨天赶回村子里。” “想住县里了?”杜衡搓了搓秦小满冷冰冰的手:“我听说乡试的时候你去看了宅子了?” “看了一眼嘛,价格太贵了,人家说要三百六十两,倒是诚心也没叫高价。但我一算手头上的钱差着一大截,就是砸锅卖铁的买上,家里的生意一应还得要钱来周转怎么敢动嘛。再者那宅子又有旁人瞧上,我哪里好意思喊宅主把房子给咱们留下。 ” 杜衡问道:“那你怎的也不同我说?” “没成的事儿,提他干嘛。且这阵儿你应酬又多,不想你操心。”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头发,将人往怀里揽着些,不叫他受冷。 回到家里,秋雨越下愈大,又夹着层层雾色,很快就不辨东西南北了。 两人都被冻的发僵,幸而是家里已经烧了热水。 吃了晚饭洗个澡倒是就热乎了。 秦小满洗沐完擦着头发回屋里,正想倒杯热水喝,抬头乍然一哆嗦。 只见一身亵衣的杜衡耷拉着两条长腿侧躺在床上,胸口隐隐敞开且还散着头发,托着脸意味深长的朝他拍了拍床。 像是鬼上身了一般。 “你干嘛啊?!” 秦小满一脸惊异,水壶里的水直接冲到了手背上。 杜衡坐起身:“你不喜欢?” 秦小满擦着水渍:“你再这样我要请道士了。” 杜衡瘪了瘪嘴,真是没良心。 “承意呢?今儿下雨冷,平素里冷的时候最喜欢钻被窝里了。” “我让芹哥儿抱去屋里睡了。” 秦小满一口喝了水:“你想干什么啊?” 杜衡笑看向秦小满:“这不是很明显吗?” 秦小满站在桌子边上,却并不肯过去。 “怎么了?今天没兴致?” 秦小满丢开擦头发的帕子,蹬了鞋子直挺挺的躺上了床。 “冷得很,不想动弹,想睡觉。许是又有崽了吧。” 杜衡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真的?!” 秦小满赶紧扯住杜衡的衣角:“我随口胡诌的,你还真信!除了没消化的夜饭,屁都没有。” 杜衡默默躺了回去:“瞧你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我还当是真的。” “好了,睡觉吧。” 杜衡额头抵着秦小满:“可是我很想你。我都出门那么久了,你就没有想我吗?” “闭着眼睛就能想,用不着动弹。外头雨淅淅沥沥的落着多冷啊。” “是我动,你又用不着。” 秦小满冷不伶仃道:“往时你不也许多托辞。”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3节 “我没想过推脱,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功名见涨,敢情脸皮也变厚了。” 秦小满看着杜衡:“府城里那么些日子,你没出去开开荤?” 杜衡眯起眼睛:“那你便看看我有没有去开荤吧。” 他掀了被子连头一道盖住了秦小满。 “我都说了我不想z......唔......” 管你想不想。 过了些时辰,秦小满手脚虚浮的推开了不知节制的人,说什么都再不肯了。 杜衡正在兴头上,不愿意罢手,他扣住秦小满的腰,看着面色潮红眼睛迷糊的人,更是有些难以自持。 他微微喘着气,像是站在铺子门口推销的想吸引客人进门的小贩:“有新的。” 秦小满脑子有些糊:“什么新的?” “新花样。” 秦小满乍然清醒不少,倒是没被杜衡的话吸引,反而警觉起来:“你哪里习的什么新花样?!” 杜衡从床边上抽出了一本册子来:“自然是书上!” 秦小满看着那册子有些眼熟,好似是他们成亲后不久杜衡带回来的启蒙读物,他微松了口气。 杜衡扬起眉毛:“想不想试试?” 秦小满哼哼了一声:“不好生读书,竟还有空闲功夫看这些。” “这不是临去赶考前你塞到我书箱里,说是让我想你的时候看吗?怎的现在倒是反咬一口了。” 秦小满微有些尴尬:“谁晓得你还真看。” 府城等榜无所事事,漫漫长夜总是要找点事情来做吧。 “我看的时候都是想着你的,试试?” 秦小满看着撑在他身上的人,嘀咕道:“那你方才不试。” “我给忘了。” “不要。”秦小满偏过脑袋:“以后再试吧。”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叮叮的声响,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串长柄钥匙。 一眼即可瞧出是宅院所用的。 秦小满眼睛睁大了些,回头看向杜衡:“这哪里来的钥匙?” “自是我们县城宅子的钥匙。” 杜衡凑近秦小满:“怎么样,喜欢吗?” 秦小满爬起,正色问道:“是福积巷张老医师的那宅子?” 杜衡点了点头。 “可那不是让王益康……”秦小满话还没说完便明白过来:“是你检举了王益康,把宅子从他手上抢回来的?” “哪里是抢,他霸占着张医师的宅子不肯交钱,人家本就不想把宅子卖给他,我前去寻了张医师,人家恨不得敲锣打鼓的把宅子卖给咱呢。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秦小满又惊又喜,全然不晓得杜衡这些日子忙着应酬竟然还抽出了时间来办了这事儿。 也不怕钥匙冰凉,他揣宝一样就给揣在了光溜溜的怀里。 “对了,你钥匙都拿了过来,岂不是已经给了钱!” “这是自然。”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杜衡吐了口气,又给秦小满算了个账。 而今中举家里的商税一应不必缴纳,纸铺一个月能有十两左右的进项,粮铺能有二十两的营收,两间铺子就能赚取三十两的银子。 府城的两间商铺收益十分可观,盐行月可进五十两,铁铺月三十两,合计八十两。 也就是说家里现如今手底下有的商铺一个月就能进账一百余两。 往后土地增多,粮产增收,粮铺还能更多的赚些银钱。 自然了,这买宅子的钱还是先拿家里的积蓄再自添了些才买下的,虽有了铺面的营收,可也不能立马变出这许多的银钱来。 只是就算眼下借钱买了宅子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三两个月就能把钱还上了,自是掏空了家底买宅也不愁。 “你不早同我说有这些!” 秦小满气捶了杜衡一下拳头,还以为没有什么赏赐,没想到竟是藏着没与他说。 “我只是想盘算好了再告诉你,让你高兴些。我一个上门的,这些自都是你的。” 杜衡听闻中了举日子便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原先他以为除了免除赋税和有做官机会以外,好像也不至于能让日子有极大的变化。 甚至于有些好奇县里的乡绅作为地位那般高,家中营生又是何处而来。 倒是晓得因可免除赋税,为此会有富农和商户愿意投身,借着举人羽翼躲过朝廷繁重的赋税,届时会奉献给举人老爷一大笔补偿。 但文人清高,自诩清流,想要留下个好名声以此获得做官的机会,好些举子是不愿意与商户纠缠在一道染上铜臭味的。 为此自是不会做商户富农的保护伞。 而今杜衡自己中了举才晓得其中门道,原是层层赏赐下来,也已经足够举人过得体面了。 像杜衡这般本就有些家业,而考试成绩又突出的,自是能过得更加体面。 只不过这阵子忙,这些他都还没有算给秦小满看。 “我现在就翻翻黄历,选个好日子早些搬进去!” 杜衡一把拉住了薅起裤子就要起身去的人:“不是说乏了嘛。” “都要搬新宅子了,谁还乏啊!” “明早再选。”杜衡摇了摇秦小满的手:“下雨了冷。” 秦小满眉心微扬,哪里是下雨了冷,分明是要陪却不好意思说。 他做回善解人意的夫郎,笑眯眯的又缩回了杜衡怀里。 翌日,杜衡和秦小满就近选了个好日子搬家,此前又有的忙活了。 秦小满安排着水芹菜请了两个杂工把宅子给打扫出来。 二进院的宅子不小,入住以前各个屋子定然是要撒药驱虫甚至水冲洗过地板才行。 上十间屋子大大小小的,收拾起来够呛,外在园子也不小,这头要卖空出来已经一两个月没有人住了。 晚秋花园里的草木落叶被风吹的到处都是,园子看起来很是杂乱不像样,这清扫起来也麻烦。 倒是承意这娃不干活儿开心的在园子里追着地上被风吹着走的落叶。 大门一关,宽敞着足够孩子跑了,再不怕叫人抱了去。 秦小满却是累的手脚乏力,回家同杜衡说还得再雇买两个仆役才好,反正举人家中是不缴纳赋税的,自是仆役也一样。 要是不雇人宅子单凭他们两口子定然是收拾不过来。 其实就是秦小满不说杜衡也要置办的,不单是宅子大了要人看,而今也是能做官正儿八经的乡绅,事情也繁杂,没有两个帮闲跑腿的仆役怎能行。 除了料理家事的,还要身强体壮的看家护院。 事情倒是好办,杜衡清算了今年雇农的账本,号召着人给新得的三十亩荒地除草开荒,有意愿的自可送子孙前来。 不日就领来了六个人,四个小些的,两个年长的。 小的可在内院里做事,年长的能跑腿做差。 届时搬去县城里大壮是要留在村子里料理事情的,倒是也有人看着老房子。 总之一番打仗似的忙碌,十月初六一日秦小满带着相公孩子,大车小车的东西举家搬去县里。 清早上,听说了消息的村民都赶着在秦家门口看热闹。 “真就要去县里住了啊?” “以后还回不?” “小满当真是好福气噢,杜衡一路考上去,这才来咱村里几年的光景嘛,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往后可都是享福的好日子咯,听说县里的宅子两进院儿咧,还是好地段的福积巷!” “放眼去咱这村子里,现在还就秦家了不得了。一连是两个举人老爷,简直不得了。” 村民们询问的询问,议论的议论。 这些年虽是有过大小争执或是冲突,但秦小满毕竟也是在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是老一辈看着长大的。 而今举家都要搬往县里去住,再不似昔年一般在村里的道上田间可碰见唠嗑两句,心中不免也生出些离愁别绪来。 “小满,以后在县里好好过日子,若是要吃点什么村里土疙瘩的瓜果菜蔬的告诉婶子,咱给你送来。” “有啥用的着的地方就吱应一声,咱们都是乡亲!” 秦小满心中也动容,虽是争过吵过,到底是一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情谊。 他也纷纷同乡亲们道别:“大伙儿往后有需要的地方就来找我和杜衡,都好好的。” 来帮忙搬家的秦雄驾着牛车宽慰:“在县城也不远,往后少不得要时常回来走动的,大伙儿这是做甚嘛。” 一番劝慰后,这才缓缓往村主道上去。 看着三四俩的牛马车行在村道上,秦家的几个壮力赶着车,风风火火的往县城方向去,朝着红火的日子前去。 在旁道的土里翻泥的赵家娘子长长叹了口气。 她瞧着抱着像个玉团子一样的孩子,坐在马车边上一脸平和的秦小满,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哥儿已不似昔年在村野地里到处乱窜的荒唐模样了,多了许多沉稳。 她晓得这辈子是再也够不上秦家的门槛了,谁能想到秦小满弄回来的一个瘸子,竟然带着他过成了今天的光景。 不晓得乡亲还记不记得昔时对人的调侃,自己倒是记得自己以前多不看好。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4节 只道是世事无常,而今人家已经放下了锄头可以吆三呵四做主子了,而她们这赵家还埋在地里,忍风受寒地刨着地。 赵杞看着那一派风光的秦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庆幸秦小满没有同他在一起,还是该伤怀他过到了如今自己决计给不起的日子。 总之这一页是翻了篇章。 他只晓得而下是不能在村里时时见到秦小满了,殊不知在此一别,再见到秦小满,已是许多年后,两鬓花白时。 杜大人携着夫郎告老还乡,知县在城门前带着一众乡绅士人迎接,他在人群之中匆匆一瞥。 第81章 虽是在村子里营生了这许多年, 可仔细把东西一收拾,零零碎碎的物品很多,值钱的还真没有两样。 村里人看重的衣柜,床榻这等大件儿在土坯草瓦房里看着倒是气派, 可真放在了宅院里头, 确实有些被衬的寒酸。 秦小满原本还想着搬去县里的宅子, 可思及杜衡而今是举人老爷了, 也是要些气派门面,于是便割爱把这些村里所谓的大件儿留下了。 倒是一些衣物被褥一类的都打了包带走, 好些是近年来才置办的, 还很能派上用场。 像是锅碗瓢盆的也没带, 新宅打扫的时候就已经去瓷坊定下了新的,而今都已经送上了门。 大人做着割舍, 倒是承意小朋友虽然小, 却还挺念旧。 知道要搬去新的大宅子里了, 家里的仆役收拾东西,他也把自个儿从很小到没有那么小的玩具全都收在了一起,抱着自己小时候睡的摇床要杜衡给他一并带去县城里。 杜衡和秦小满都一致很认可小朋友的行为, 这些东西以后弟弟妹妹还能用的上,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但许多都是杜衡亲自给承意做的, 父爱绵长, 可以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感受。 村里的家当不多,几车拉到县宅里,仆役整置, 半日的功夫也就收拾安置妥当了。 “这宅子当真是气派, 比闫三儿那处大不说, 瞧着也新。行医之家果真是挣钱,宅子修的比好些士人的宅子都大气漂亮。到底还是咱们承意有福气,两三岁的光景就能住大宅子咯。” 秦雄虽早晓得了杜衡跟秦小满置办了宅子,但是两人也定的急促,宅子买下了他都没怎么得空过来瞧上一眼。 先时打扫的时候倒是过来了一趟,只粗略的看了朝向和风水,皆是都不错也便没有细看。 这朝完全收拾打扫了出来逛着,可叫人舒坦。 他把穿的毛茸茸的承意扛在肩上,从前厅逛到了后院儿里。 像头棕熊偷到了只白兔子一般。 承意小时候看见浓眉牛眼的秦雄还被吓哭过,会走了以后见着秦雄来家里就赶紧躲到秦小满的怀里,把眼睛蒙着不看秦雄,闹的一家人哭笑不得。 秦雄看着粉雕玉琢又软趴趴的小崽子又十分喜欢,时常从县里生意回来都会给崽子带点吃食。 先是拿给他爹转给小崽子,次数多了小崽子就晓得他一来家里就有吃食了,秦雄亲自给他,拿人手短的小家伙慢慢便会小声的叫叔公了。 不单有吃的,又只有叔公才会让他坐的高高的,在肩头上能看见好远。 承意愈发喜欢这个身材魁梧长相凶悍的叔公。 他埋下脑袋,在秦雄的耳边软软道:“小爹说有很多屋子,叔公也可以住一间。” 秦雄被小崽子逗的一乐:“你想叔公跟你住一起?” “想啊。要是叔公在的话承意就能每天都坐马马肩。” “行,那叔公就时常过来。” 这入了新宅,头事自是要先给新家添些烟火气,当日里杜衡和秦小满便请了帮着他们搬家的秦雄一家吃饭,一连把秦小竹也喊了来,堂叔家里也没少。 秦姓的一家人吃了顿饭,暖房几日,往后还得定下日子要宴客一番。 中举以后应酬来往不少,却也都是他人请宴,于情于理他们家也该回请。 借着乔迁之喜,一并就把宴给做了。 杜衡把日子定在了十五,整好休沐有空闲。 头一回要在县里做东宴客,方方面面自也都是要顾及周全,如此方才不会显得失礼。 住进宅子以后杜衡就让家里的仆役在市场上囤买鸡鸭鱼肉进厨房里,提前预备着,等到了十五一日再外请些帮忙跑闲的人来,也不至于慌慌忙忙的。 夜色凄凄,十月夜里的风吹着园子里的樟树窣窣作响,虽是在置了炭炉的屋子里很是暖和。 但常年受过风寒天冻吃过苦的人,只要听着这般风声,也心生一股冷意来。 这不是一朝一夕即可改变的思维。 杜衡正在烛光下拟着过几日宴席的请柬,笔尖落在宣纸上端正雅秀,是县里的读书人家瞧得上的模样。 正端详着请柬,忽而间屋里似是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他抬起头,看见竟是秦小满端了一盏烛,弓着身子把屋里灭了的灯树又给点亮了。 “夜里昏暗,你点一盏灯也不怕熬坏了眼睛。本就读书夜里用眼多,还不好生爱惜着。” 杜衡放下笔,望着人道:“在村里习惯了一个屋子就点一盏油灯,乍然间也还留着这习惯。” 起初刚到秦家时他也觉得夜里好生昏暗,只一盏烛火朦胧,远远不似后世的白炽灯,后头慢慢也就习惯了;现如今多点上几盏烛火,他觉得书房好生亮堂。 秦小满给灯树上的烛火盖上灯罩,叹了口气:“以前吃苦是家里就那条件,就只点的起一盏灯,现在既然有了更好些的条件也便不必那么清苦了,否则那么刻苦读书,费心经营产业为着是什么。不就是想日子更好些嘛。”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拉到了怀里,他看着宽敞的跟他们以前住在村子里的卧房一般大的书房,虽是住进这宅子也有两日了,却也都还有点陌生不习惯。 在书院下学回来,偶时他跟秦小满也都还下意识的要往城门口那方走,行了几步方才想起已经在县里安家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秦小满抿了抿唇,他原本也是个节俭的人,可现在家里的光景不错,那合该享受好的光景才是。 “请柬拟好了没?” “已经差不多了,明儿我去书院顺道把素日有来往的同窗师兄弟们也相邀一番,他们昔时没有瞧不起过我,待我也颇为照顾,而今我有这日子,也合该请他们。” 秦小满点点头:“这些你拿主意就是。入冬里就是晴朗园子里也不好摆席面儿,上菜一会儿就风凉了,还得是在厅堂里吃。” “是,会客饭堂也够大,足以容纳几桌人了。” 说起这事儿杜衡又不免叹气,宅子虽是大却也就那么些人吃饭,饭桌终究也便那么两三个。 平素里自是够用,但一摆席面儿宴客就紧缺了。 若是专门为了席面儿和置办那十多张桌凳的放在家里又有些浪费,毕竟谁家也不是隔三差五的就大摆筵席请客吃饭。 县里的人情往来到底是不如村子里,三步一个亲,五步一个表亲的,谁家有点事老早就有人前来帮忙摘茶刷洗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这家借一点,那家拿一些,一桩事办着也容易。 不似这县里,邻里之间要生分的多,要办席面儿除了自家仆役忙碌之外,要跑腿帮闲的还得花钱去请。 这桌椅板凳的还得去熟悉的酒楼借用,花钱自是少不得的。 杜衡道:“虽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是能把厨子和酒席置办的东西都给寻齐,就是麻烦了些,若没有门路的就更加恼火。” 秦小满应声,县里就是这样,他偏头看向杜衡:“所以呢?” “所以要是有处地儿可以把烧菜的厨子请到,能把置办席面儿一应的东西都能置齐全多省事儿。” “却是如此,可问题是没有啊。” 杜衡弹了弹秦小满的额头:“没有就让他有啊,以后不就省事儿了。” 秦小满晃然:“你的意思想开个专门承接席面儿的铺子?” “若是有钱能挣,倒也可做一桩生意。” 秦小满乐呵:“好啊!改明儿我就打听打听去,咱铺子那片儿的商户我都熟,看看他们做席面儿的时候是不是也为着这事儿发愁,若是许多人都有这麻烦,那这生意许是做得的。” 杜衡笑了起来,他自是放心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让秦小满做的,左右家里的铺面儿都是他在料理。 秦小满眼见有新的生意苗头可干,心里乐呵,捧着杜衡的脸埋下头正想亲一口,忽而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迷糊的:“爹爹~” 杜衡吓了跳,椅子后倾倒差点闪了腰。 “爹爹和小爹在干嘛?” 杜衡面色微红,看向揉着眼睛的小崽子:“小爹牙疼,爹爹给他看看。” 承意听到这话赶忙担心的小跑过去拉住秦小满的手:“阿爹很疼吗?” “不疼了。”秦小满干咳了一声,从杜衡身上起来,一把将小崽子抱住:“怎么还没睡觉?” 水芹菜追着上来,一脸歉意的站在门边:“小公子原是睡着了,不知何时自个儿又醒了来自己下了床,奴婢倒个洗脚水的功夫小公子就到书房了。” 秦小满看着小崽子穿着毛绒亵衣,脸蛋儿一边已经睡的有点发红,外头跑了一遭身子已经凉丝丝的了。 他把崽子抱紧了些: “不妨事,你先下去吧。” “是。” “想跟阿爹一起睡觉,自己睡觉要梦见大嘴巴怪物。” 承意趴在秦小满的怀里,抿着嘴巴,紧紧的抱着小爹的腰。 到了新的地方小孩子有点认生,夜里睡不安稳倒是难免害怕。 杜衡顺了顺承意柔软的头发:“怎么又梦见大嘴巴怪物了,是不是又长新牙了?” 承意闻言叠起眉毛,从秦小满的怀里抬起脑袋,轻轻舔了舔自己的乳牙,好像真的嘴巴里多了一颗很小的牙齿。 “来,爹爹看看。” 承意乖乖张开了嘴巴让杜衡检查。 小孩子的乳牙三岁左右就全部长齐全了,一般长二十颗。 前阵子杜衡便看过,已经长了十九颗了,接着好长一段时间都再没动静,他原本还以为自家的小朋友只长十九颗,没想到还有一颗后进生现在才冒头。 “乖,别怕,就是又长了一颗新牙。” 以前长牙的时候小家伙总会梦见大嘴巴怪物,夜里睡着了被吓哭,浓密卷长的睫毛被眼泪糊湿,吸着哭红的鼻子要杜衡抱着才肯再睡下。 先时杜衡也心疼的不行,可小孩子长牙齿做梦也属常事,只能哄着说只有长牙的时候才会梦见大嘴巴怪物,这是告诉小孩子长牙齿了要爱惜好乳牙。 承意这才没有再做梦被吓哭。 杜衡哄了哄孩子,对秦小满道:“左右是屋里睡的下,今晚就让他跟我们一道睡吧,你先抱承意去睡,我这里收个尾就来。” 秦小满应了一声。 书房外头的风呼呼的吹着,距离卧房其实也就几步路远。 承意把脑袋藏在秦小满的怀里,好奇的问道:“爹爹也抱阿爹的吗?” “是啊,承意是爹爹的小宝贝所以爹爹会抱,小爹是爹爹的夫郎,他当然也会抱小爹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5节 承意咬了咬嘴巴:“可是爹爹抱承意是因为梦见大嘴巴怪物了,那爹爹也做梦了吗?” “嗯。小爹做梦也会梦见大嘴巴怪物,所以爹爹就抱一会儿小爹。” 承意眨了眨眼睛,有点欣喜:“爹爹说只有长牙的时候才会梦见大嘴巴怪物,阿爹是长新牙了吗?阿爹张开嘴巴,承意给阿爹看看有没有长新牙。” “你爹爹已经给看过了,没有长。” 承意顿时焉儿了下去,又很惊奇:“为什么会没有长呢?承意长新牙的时候都会梦见大嘴巴怪物。” 秦小满顿了顿,眸子微动,道:“因为小爹跟爹爹亲亲了就不会再长新牙了。” 承意不可思议的蒙住嘴巴:“亲亲就不能长牙了吗,爹爹说牙齿没有长完就啃不动骨头,那承意是不是就不能再亲亲了。” 他可喜欢吃叔公送过来熬汤煮粥的大棒骨了,如果不能再吃他一定会很伤心,于是连忙嘱咐秦小满:“小爹也不要再亲亲承意了。” 秦小满失笑: “爹爹和小爹亲亲承意还是能长牙齿的,但是别人亲亲了就不能长了。所以承意不能让别人亲亲。” “真的吗?” “那是当然,先时小爹亲亲承意不也还是在长牙吗。” 承意想想好像有道理,认真的点了点脑袋。 两人回到屋里,秦小满便把外衣都脱了的崽子放在床上。 小家伙少有跟杜衡还有秦小满一起睡,趴在床榻上兴奋的不愿意睡觉,在床上爬来爬去。 新床又宽又大,还有爹爹和小爹的味道,他欢喜的一会儿钻到了被子里,一会儿又在被子上面爬。 秦小满把他的脚丫子给盖住,只怕着凉了,素日消腾的小家伙今日却是躺不住。 他索性把炭炉里的火拨开烧热些,就由着他在床榻上顽皮。 玩了好一会儿自觉得累了,小家伙这才抱着床上的小软枕睡着。 十五一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一阵儿又一阵,乔迁大吉,秦家门口挂了红绸,车马轿子都赶着福积巷里来。 “这宅子就住上人啦?爆竹扎的山响,谁买下的?” “不晓得,听说是姓秦。” 做了好一阵子的过街老鼠,王益康而今好不易喘口气,远远路过福积巷的外头被鞭炮声吸引,循着声音进去,瞧见正是先前看中的那宅子正热闹着。 他躲在巷边的屋檐下,偷打量着这户人家。 只见着一辆辆马车赶到宅门口,下来的一应竟还都是县里有些头脸的人。 王益康缩着掰算着手指,孟举子,周举子,钱举子……以及白榕书院里好几枚他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官宦子弟读书人。 除却这些他认识的熟面孔,还有好些他不识得的人,但看派头也是有头脸的读书人。 这不由得让他更想晓得究竟是谁在此处落了户,会有这么大的脸面。 正当他想朝路人打听,就见着一个微有些眼熟的哥儿笑意盈盈的走了出来,迎着人朝宅子里请,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派头。 “是你?竟然是你!” 秦小满方才把杜衡书院来的同窗请进了宅子,见着没有新的马车过来了,预备回宅子,就听到一道粗噶的声音传来。 “王秀才?”秦小满挑起眉毛:“噢,而今已不是秀才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着您呢。” 秦小满原是想说您还活着呢,不过而今也是体面的城里人了,大好日子的也就不说这些乡野粗话了。 王益康气的鼻孔生烟,是旁人买下了这宅子也就罢了,竟是这哥儿,这不是叫人甩了个大耳刮子嘛:“你竟盘得下这宅子。” “我盘不下可我相公盘得下啊。”秦小满翘着嘴角,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王大哥要是眼红,实在不行的话也寻个相公呗。” 王益康被这么羞辱,脸青一阵红一阵,正欲要叫嚣,忽而出来个清俊的男子。 来者扫了他一眼:“王兄这是把家事都料理好了,如此雅兴光临敝寓。” 王益康看着面前的人愣在了原地,一贯是油滑惯了的他挤出了个笑:“杜,杜举人。” 今年乡试的新科举子回县,家里虽是烂包一般,王益康还是晓得这位正是风光的新举子。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那哥儿的当家人。 杜衡皮笑肉不笑:“想来王兄贵人事忙,便不请王兄寒舍落座了。” 言罢,引着秦小满和美回了宅子。 王益康愣头一般在宅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小厮看着出了神的人,小声道:“主子,您先前不是说乡试没那么容易考过的嘛,这,这怎的……” 话还没说完,小厮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脑子叫狗吃了,蠢死你得了!遣家奴的时候和该把你头一个赶出去!” … “杜师弟,不是我夸耀。你这宅子不错,敞亮,树木花草繁盛,待到了春夏定是一番好景色,决计不输我那府城的宅子。我可提前同你说啊,开春了你可得邀我过来赏花吃茶。” 杜衡带着书院的同窗逛着园子,笑道:“游师兄愿意赏脸我自是乐意,且还可夸翻海口,届时可亲自下厨做一席好菜待客。只是可惜……” 穆惕接下话茬:“可惜了明年春里我们都得赴京赶考,这顿师弟亲自下厨的庭宅赏花宴是没得口服咯。” 几人也是恍然,不由得笑了起来。 “师弟了不得,原是比我们这一杆子人后进学,倒是我们原地踏着步子,师弟一路猛进。” 杜衡道:“也是师兄们个个拔尖儿优异,我也只有埋头急赶了。” “不论如何啊,总之我们能春闱一同下场,这便是好事。” “就是不晓得我们能不能一同进京去。” 穆惕道:“我年底书院休沐便要回府城了,开年当是会从府城直接去京城里,在春闱以前当是不会再过来了。” “我也年底休沐回京。” 杜衡听着几个同窗的安排,心下微有感慨,晃眼做了这两年的同窗,日日同堂而坐,多少还是有些异于旁人的情谊。 春闱之后,势必有人中榜,届时课室里的人可就聚不齐了。 天下之大,车马缓慢,山水一方,只怕是再难见上一面。 能聚一回也就少一回了,杜衡道:“看今年这天色只怕也是要下雪,既是各位师兄都有安排,不妨今冬初雪过来围炉煮茶如何?我也不改初衷,亲自下厨。” “好啊,杜衡这提议不错。我们便在此说下,初雪之日前来再一聚。” “极好,届时我把收的暖春茶带来。” “这些年轻人当真是不错,到底是世家少爷,气韵不凡。不过我们这杜衡虽是贫寒出身,站在这些官宦子孙之间却也是不输半点人才。” 秦知闫笑眯眯的,坐在堂中吃着热茶,看着园子里几个意气风发且又相谈甚欢的年轻面孔心下愉悦的很。 所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也格外的红润。 末了,秦知闫挑起眉头,还特地问了一句身侧坐着的人:“岳父大人,您说是吧。” 周举人干咳了一声,放下茶盏:“确都是些不错的年轻人。” 他哪里不晓得秦知闫是有意膈应他的,这被压了许多年,而今手底下一连出了两个举人,虽自己也跟着沾光,到底是不如他这个父亲堂叔亲。 昔日自己可以对着秦知闫指手画脚,而今却也要掂量三分。也不光是他,县里的乡绅都要高看他秦知闫一眼,县衙里的人嘴都快恭贺烂了。 他心头既是舒坦多了两个熟识的举子,却又不痛快再是不能随意拿捏这女婿了。 周举人暗暗说道:“我记得这杜衡好似是秋阳县人嘛,听说昔时家里是做生意的人家,倒也不算多微寒。” 秦知闫听出他岳父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想说杜衡不是秦家的人,他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得意。 “早落户过来了,人家小满领回去的上门女婿。杜衡为人仁厚温和,待夫郎儿女是最好不过的,他这是一门心思都在秦家上。当真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想来也是人品卓然,这才能够结交上这些姣者。” 他捧着手里的手炉,还同周举人指着认人:“那个最高挑的叫游豁,是京城游骁将军的小子,家中特地送来白榕书院读书的。” “再瞧那个,皮肤黑些的叫穆惕,是咱们府城同知大人家中的少爷。” “还有那个……” 周举人面色多有些挂不住:“既都是些不错的年轻人,你也合该叫之枫好生结交一番。” “这之枫不是个爱结交应酬的,再者年轻人交朋友都有自己的章法机缘,强扭的瓜有什么意思。” 周举人道:“好歹是出息中了举,年轻轻的,先时就该听我的乡试过了再说亲,这般门第也能说高些,如今选的那什么微末子武官。” 秦知闫却乐呵呵的:“之枫看的中过门的媳妇,现在孩子快生了,功名也有了,一家子和和美美最是难得,娶高门第的还不一定有这日子。” 周举人讪讪闭上了嘴,而今是他说一句,秦知闫都能顶三句了。 茶没喝,肚子里却已经鼓胀。 虽是不满,可却也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冷脸喝责,周举人憋屈的紧,脸上像是撒了苦瓜水。 外人看不见苦,自己却满嘴都是。 第82章 乔迁办宴以后, 日子逐渐归于平静。 虽是乡试已过,短暂的喜悦庆贺了一番,但开年三月需得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 此乃重中之重的大考,多少读书人一生都未有机缘摸到的门槛, 放眼天下, 真正能参加会考的都是佼佼者。 时间紧凑, 大事马虎不得。 白榕书院里已有举子二十余枚, 此次会试皆将赴场。 像是游豁、穆惕等人三年前便已经下了一回场,如今又预备了三年, 这临门关头上依然不见轻松之色, 反倒是如初考一般严阵以待。 杜衡明年也是要参加会试的, 他没有一刻能松懈的时间,迅速整理起乡试中举的心情, 又投身于读书备考之中。 而今生活条件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再不必是凌晨过半些就摸黑起身赶着来书院读书, 也不必午时去食堂温热家里带来的饭菜。 现在是两刻钟即可抵达书院,午时早早就有家里的仆役把热乎的饭菜送到书院门口。 条件变好了,杜衡却是未改以前读书养下的习惯, 只是把那些多余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读书。 早时晨读, 前往书院的路上默读, 课室上做文章, 晚间巩固温习....... 杜衡书案前堆叠的书本, 笔记,文抄越堆越高。 小承意每天都扒在书房门口去看看他的爹爹,小爹说爹爹要读书会考, 他不能进去打扰爹爹写文章的思绪, 小崽子都只能可怜兮兮的在门口边偷偷的看几眼。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6节 不单是杜衡, 还有一并中举的秦之枫,皆是比往昔读书更为刻苦了些。 转眼进了冬月里,秦小满打听收集了些周围人办席面儿的难处,合计着杜衡先前所说的席面一条龙是可以办的,于是便着手料理起生意来。 他新又聘请了个伙计看着纸铺,杜衡刻苦读书,他自己也又开始跑起了生意。 一应是选租铺面儿,聘请厨子,找木工坊做桌椅板凳,瓷器行采买锅碗瓢盆......价格的商讨,人员的裁定。 这许多的事情琐碎起来不比杜衡清闲。 秦小满以前在村里喜欢驾着犁头耕地,家里有铺面学着料理生意以后,而今对经营铺子的兴趣不亚于昔年种地。 事情再是繁杂,却也做的开心。 总之他和杜衡倒是逐渐形成了默契,一个人主要读书,一个便料理营生。 如此两人相互扶持,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平顺。 这日,冬雨淅淅沥沥的,寒天落雨不比下雪暖和。 向夫子见着课室里的学生近来铆足劲头读书,心中虽是欣慰,但是也嘱咐众人不可绷的太紧,届时学不进不说,反倒是还坏了应考心态。 翌日休沐,下午向夫子讲学完毕便提早了一炷香的时间给诸人放学,让课室里的学生回去早些休息,养养精神。 天冷杜衡也不打算继续在冰窖一般的课室里磋磨着,他搓着手把东西收拾了,又把砚台里的墨端去水渠旁洗干净。 这冬雨倒大不小的,光是寒人。 提着书箱到书院门口时,外头已经有些来的早的车马等着接人了,今儿各户人家的小厮也都配着伞。 书院里下学的早,杜衡嘱咐了家里不必来接,他喜欢自己走着回去。 有时候会顺道拐去筹备的新铺子里看上一眼,届时和秦小满一同回家。 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目的,要紧是搬来县城以后,家里车马仆役一应都有,早时坐车到书院门口,午时有人把饭菜送到手上。 他埋着头读书,一日也走不了两步路。 原也是在村里下地的人,如今连路都不走两步,骨头都坐僵了,实在是让人憋得慌。 为此家里来接了两日后,杜衡就不让人来了。 自己步行回宅子,活动一番夜里温书反倒是更精神一些。 只不过今日天公不作美。 “杜衡,今儿还走回去啊?我捎你?” 闻声,杜衡抬头看见是站在马车前正预备回去的穆惕。 “多谢师兄了,我走回去还赏赏雨。” 穆惕摇了摇头:“可别贪凉风寒了,到时候耽搁温书。” “你来,我把这伞给你,也省得你再买一把伞了。” 杜衡听这话巴巴儿跑过去:“多谢师兄。” “走了啊。” 杜衡朝着马车挥了挥手:“雨天打滑小心点。” 送走穆惕,杜衡撑着伞落进冬雨之中,合着街市上的油纸伞一同轻轻攒动。 前阵子才打过霜,县里的青菜萝卜卖的很好,霜冻后的瓜果菜更清甜,大壮前两日也才送了一车的菜蔬来宅子。 今年的冬笋长的少,价格也卖的比往年高些。 杜衡前些日子还嘱咐了大壮,让下回送菜来的时候也带些冬笋来,到时候炖个鸡汤或者是蹄花儿都鲜美。 “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好心给你一口饭吃,竟是还不知足跟老子叫嚣起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杜衡正看着雨天街市的热闹,想着昔时和秦小满一道买菜做些小生意的日子,忽而却被一阵嘈杂打乱。 他举头,瞧见前头的武馆外团了一堆人,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 是人都有看热闹的习性,杜衡想着这临靠年关,怕是不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想攒点过年钱粮,行偷盗之事。 前些日子在永安街上就有三户人家失窃,这县里跟村里不同,村子一般是秋收会遭强盗小偷,而县里却是冬时年关之际常有此类事情发生。 贼人还没抓到,这几日夜里巡街的衙差也增派了两个。 杜衡连忙围了上去,心头想着莫非是贼人白日也敢出来行窃了,这是被当街抓住? 他方才上前去,就听见一阵拳脚相碰发出的闷响。 只见着七八个精壮的汉子一同在围打一个衣着破旧的小郎。 杜衡仰着下巴,瞧见那被围着的男子一身粗布拼接的旧衣,个子算不得高大,许还只到他的耳朵上头一些。 虽是有些灰头土脸的,可从眉眼脸的轮廓中可以看出此人年纪并不算大,甚至还微有一丝青涩。 面向虽是不大,但眸中的冷静的刚毅却又不是少年人会有的,一时间倒是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年纪来。 杜衡想如此几个汉子围打,这朝不吃大亏才怪。 他也不明情由,也不好呵人住手。 然则是武馆中□□头挥上前,却被破衣男子一把捏住,攀上手臂,径直一个过肩摔将人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一人被打,两人受殴,三双挨揣。 七八个人竟还奈何不住一个,不过片刻间都龇牙咧嘴的都挨了一顿打。 围观的老百姓像看杂耍一般竟然还鼓掌喝起彩来:“好!” “再来一个!” 武馆方才还叫嚣的厉害的中年男子见状,往后退了两步踩到武馆的门槛,险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破衣男子面不改色,目光凌厉,逼近在武馆管事人跟前,伸出手冷声道:“拿来!” 杜衡来的迟有些看不清形势,问道身侧挽着菜篮子的妇人:“这是发生什么了?” 妇人不耐的眉头一紧,偏头看清杜衡的面向后,登时又和蔼可亲起来:“那小郎说是武馆欠了他工钱没给,这朝前来讨债的。武馆仗着都是练家子想把人家赶走,没成想却叫那小郎都给打趴下了。” 杜衡蹙起眉,武馆里的人一贯是霸道,也是所从营生的原因。 平素操练了人手给县里的大户人家办事,自是比平头老百姓都要凶悍。 营生之由能理解,但仗势欺人便不可苟同了。 “你拿还是不拿!” 杜衡闻声,见着那小郎竟然扯住武馆管事之人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凶厉的好似就要一拳头打再人脸上。 “快来人!把这疯子扣下,报官去!” 眼见又要起事,杜衡连忙从人群里挤了进去:“有事便好生说事,拳脚相向也只能把事情恶化。” “杜老爷,您来的正好,这有个闹事的小子。进了衙门您可得给我作证啊!” 杜衡看向那小郎:“你把人放下来,有什么事尽可一说。我可佐证。” 小郎看了杜衡一眼,虽是未曾答话,却还是依言把人放了下来。 武馆管事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脸的憋屈相。 “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在此处做事,他合该给我八吊钱,结账的时候却巧言令色只想给五吊。” 杜衡见着小郎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说着事情经过。 他不知真假,扭头看向武馆管事的:“你克扣人家工钱了?” 武馆管事的偏低着头,恼道:“这小子做事没轻没重的,前些日子去给钱员外看酒肆,有人吃醉了闹事,他前去扣人的时候把酒肆里的桌凳踹烂了好几套。钱员外来我们武馆索赔,我还赔了不少钱呢。” 小郎冷声:“你就说我把闹事的扣住了没。” 杜衡大抵是理清了这思路,便是东家不满前来退人索赔了,武馆这头就把人辞退,结果钱不是原先说的那么多。 “那你是赔了钱员外多少银两?”杜衡询问道:“可别诓我,我认得钱员外,一问就晓得。” 武馆管事的闻言未答话。 杜衡见状道:“武馆和钱员外也是老交情了,只是过来退人却没真的要钱吧。” 武馆管事的嘴一撇,杜衡就是说中了。 “临近年关原就不好寻差事儿做,这小伙子做错了事儿你提点训斥几句便是,若真觉得他不合适武馆的差事儿要将人辞退不要了,你作为东家也是你的权利,但合该把工钱全数结给人家。” 杜衡道:“如此仗着武馆练家子多教训人家合适吗?” “前阵子县里才遭了贼,近来知县大人多有派衙差出来巡视管理街市秩序,若是见着你这武馆门前闹事,真闹在县衙里就不影响做生意?” 武馆管事的听到此处这才松动下来,原只是心头不愉这木脸小子想扣点钱做教训,还真没要闹到衙门的地步。 他不耐的在柜台前取出了三吊钱丢给了那小郎:“你打伤我这好几个人,今日是看在杜举人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否则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言罢,又冲杜衡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杜举人百忙之中还抽出空闲来做调解。” 杜衡拎着书箱,他收下的伞在武馆里都滴了好些水珠子下来: “都是县里人,这临近年关,大家和气平顺的生意过日子知县大人也安心。家里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 “天寒地冻的,你也早些回去罢,以后在县里不管是给人做什么差事儿,谨醒一些。” 临走前,杜衡朝着那小郎道:“出门在外谋事不比家里,总有要低头的时候。” 小郎依旧没有答话,只看着武馆管事的送着杜衡出去。 外头看热闹的人见着事情处理好也散了去,武馆管事的回头来,那小郎也已经不知去向。 杜衡撑着伞到了顺和街,小满在这头新盘下了个铺子,预备做席面儿承接。 今儿门口正热闹着,工坊的人正在往这头送先前定下的桌椅凳子。 “可还顺利?” 秦小满捏着个小本子正在勾记核对,见着过来的人顿下了笔:“你今儿怎的这么早?” “向夫子提前下了学。” 秦小满道:“也好,左右今儿下雨冷的很。午时我见着有个猎户叫卖经过福积巷,我买了只山兔等着你一块儿晚上吃。”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7节 杜衡把伞收在门口,甩了甩水:“好啊,我也好些时候没有下厨了。” 他进屋巡看了一番送进来的桌椅凳子,虽不是什么名贵木料所制,但细缝贴合,坐按不摇,质量过关就是极好的。 此次一并置办了三十套桌凳,够三户人家同时做席面儿了。 起初东西先少置办些,待以后生意起来了若是桌凳不够用再定也来得及。 两人一道点了货,给工坊结了余款就关了铺面准备回家。 秦小满也没叫马车,这头到家里也就两条巷子的功夫。 杜衡撑开伞,把秦小满揽在自己怀里,两人笑呵呵的贴在一块儿,就着一把伞往回走。 也就是能如此,倒觉得下雨天气没有那般惹人生厌了。 “小心着些,别踏着水洼了。这有些石板也是活的,一脚下去稀泥水能溅一丈高。” 天色见晚雨又下的更大了些,滴滴答答的,街路上不平整的地方都积了水洼,也不见得县衙工房典史门子的人出来休整。 杜衡的话音刚落,啪嗤一声,道上疾行的马车碾过水坑,他半边身子都溅上了水。 不单是他,路边行过的人都一并遭了秧。 然则那赶着马车的车夫却装聋作哑,像是半分看不见一般。 仗着马壮车快,也不顾路人的不满,继续往前跑着马。 “什么人啊!溅了人一身水也没一声告歉!” 秦小满看着杜衡湿了的衣裳,气鼓鼓的擦着水渍,看着那马车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不曾想那车夫非但不是聋子,耳朵还好使的很,当即就回了秦小满一句:“雨天儿嫌水打湿衣裳,那便坐马车去啊。” “欸,你这人!你还有理了!” 那马车夫仰着脖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挥着马鞭正要往马屁股上甩,忽而马儿一声嘶鸣,尥起了两只前蹶子,显然是被什么砸了蹄子。 车夫被狠狠的颠了一下,连忙扯住了马。 秦小满见状,赶紧拉着杜衡上前去:“你谁家的车夫啊?这么横。” 那马车夫见着人追了上来,先前被溅水的人也围了上来怨声载道,他不敢赶马撞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只得悻悻同诸人告歉。 杜衡拍了拍衣角,好在是不是污泥水,否则这院服洗了两日还干不了,家里那套换洗的洗了好几日了天气不好都还没晾干呢:“这人怎么喜欢把水往人身上溅,心眼儿也忒坏了。” “许是哪户人家的车夫,素日受欺压惯了,这日子里就想耍混撒撒气。” 两人受了告歉也没再做为难,折身预备回家时,抬头便看见了先时碰见的那个小郎。 雨水逐渐将屋檐水拉直,那小郎也没打伞,就戴着一顶斗笠,和雨日乡野里的农夫一个装扮。 杜衡眉心微动:“是你刚才扔了石头将那马儿叫停的?” 秦小满不明所以的看了杜衡一眼,又望向那小郎。 “是。” 杜衡紧了紧眉:“这大的雨怎的还没回去?怎么还到这里来了?” “易炎恳请杜老爷赏口饭吃,小人会些拳脚功夫,可给老爷看家护院。” 虽是效忠的话,小郎也说的面无过多的神色。 杜衡自是见识了易炎的手脚功夫,确实是难得,没想到他竟然想找他寻个差事儿。 他微抿了抿唇,看向了秦小满。 临夜只听见屋顶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雨夜天寒的杜衡看那小郎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于是便领他在新置办的铺子里住。 宅子虽是屋子多,但家里妻小都有,他是不可能贸然将一个手脚如此凌厉的往家里领。 其实听到这孩子投诚,杜衡心里也有些打算。 他们家到底是穷家薄业积攒到今天这地步的,比不得那些已经沉淀了下来的人户。 手头上确实是缺些可信能干的人手。 今日见着这小子的身手属实不易,若是真是个踏实忠诚的,留在身边用着自是难寻的人才。 他询问了一番,易炎话很少,但还是言简意赅的交待了他的家世。 这小子是落霞县下石岩村的人,那村子是县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已是地靠秋阳县的地界了。 石岩村原本就算不得富裕,土地贫瘠人口不多,每年纳粮都稳稳垫底。 易炎家也是贫寒,家里有兄弟姐妹六个人,他年纪尚小之时为了糊口便进了山里做猎户,倒是拉扯着把日子往下过着。 原本穷也就穷着过,但因在边境上,这两年秋阳县并不太平,那头生的许多匪盗嫌秋阳县穷没有什么能掳抢的,眼睛便落在了落霞县这头的村子。 石岩村便是隔三差五的要受这匪盗的骚扰,村民的日子过得很不安生。 今年易炎家里最后一个待嫁的妹妹也出嫁了,受匪徒所扰而不得安心打猎的他这才出来讨生活。 只是他自小就长在了山林里,整日的同些山禽走兽打交道,性子也养的生冷,纯粹惯了的人并不能适应县里这般人员繁杂的地方。 杜衡也是叹息一场:“你多大岁数了?” “十九。” 杜衡道:“你这年纪都该娶妻安家了。” 易炎道:“没有人会和一个未有积蓄的猎户安家。” 杜衡止住了话头,这该死的话题终结者。 秦小满托着下巴,道:“我小时候倒是去过石岩村那头一回,村子里属实是没有几户人家,那头人少山林里的熊瞎子也多。” “猎户的身手确实不错,那也叫我看看你的身手如何。” 秦小满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 他一哆嗦,旋即就嚎出了声: “我的桌子!!” 工坊才送过来还没收拾完的四方桌当即就变成了三方桌。 “哎呀呀!你这小子,怎的就是不改坏人物件儿的毛病!” 杜衡蹲下身拾起那被徒手劈断的一个桌角,心中也是一阵暗疼。 “杜夫郎不是让小人展示。” 秦小满瘪着嘴:“你这么会展示咋不去街口摆摊儿表演胸口碎大石去。” 易炎没有说话。 “明儿一早带你去县衙那儿查户籍,若是所说属实家里就留你看户门院。” 秦小满冷飕飕道:“这损坏了的桌子就从你工钱了扣!” 易炎眉头一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杜衡叹了口气:“得了,既然夫郎都做了主,你今儿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去县衙。” “多谢杜老爷,多谢杜夫郎。” 两人受这一番折腾,到家时天都黑了。 路上杜衡问秦小满:“你瞧的中易炎,怎的就答应了带他去查户籍?” 秦小满道:“我是见他身手实在是好,那多结实的桌子,手掌,肉长的手掌,就那么一巴掌就给拍断了,可见得多厉害。” “开年你又得去赶考,京都不比府城,山高水远十天半月的路程,去了那头又没亲没故的,我可不放心。” 要是有个手脚功夫厉害的小厮跟着,如此也有所傍身跟安生些,不去惹事,也能不怕麻烦找上门。 杜衡点点头,出门在外就是得要有人照应才好。 上回乡试是占了秦之枫之便,这回进京赶考两人都是一摸黑,什么都不清楚,如此也只有自身准备的更为妥当才是。 第83章 是日, 杜衡带着易炎去县衙里查证户籍。 户籍之事主要是秦知闫在管,杜衡想着查起来会更加方便。 他领着易炎到县衙门口,发觉平素里不过两个人守着的大门口多了好几张生面孔。 几个兵役一身厚甲,神色肃穆, 直挺挺的宛如是几颗劲松, 气态与县衙门口那两个尖嘴猴腮的守门衙差大相径庭。 “杜老爷, 您今儿怎的过来了?” 杜衡看着迎上来的熟悉门差, 低声道:“可是新雇集了差役?这几人瞧着眼生的很。” 县衙里常守门的压着声音同杜衡道:“上头来人了,这是随行带来的兵役。” 杜衡眉心微动。 “杜老爷来的不是时候, 知县大人正在里头接见会客, 这会儿子怕是没有功夫见您。” 杜衡道:“我只是来查个户籍,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劳烦不了知县大人尊驾。” 差役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杜老爷径直前去寻秦主簿便是,他今日未随知县大人接见。” “好。” 杜衡心头诧异上头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若是有人来县里, 知县定然会提前安排, 这朝他都没得一点风声,似是人来的急。 他有心想要打听一二,不过见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兵役, 他还是没有开口。 今儿县衙里格外安静, 连走动的人都不见两个, 杜衡带着易炎一路到了秦知闫素日办差的地方。 “堂叔忙着呢。” 秦知闫闻声抬起头, 见着是杜衡来了, 面上一笑:“再看簿子,不如何忙。” 他瞧了一眼杜衡带来的陌生面孔:“今儿怎的过来了?” 杜衡说明了来意:“可要麻烦堂叔一场。” “说的什么话。”秦知闫抬出一条凳子来:“坐下慢慢查。”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8节 杜衡倒也没客气,见着办公处只有秦知闫一个人在, 他才道:“方才我听守门的衙差说上头来人了?” 秦知闫点点头, 低声道:“年秋起了战事, 败了。而今朝廷预备囤兵,主理此事的是六王爷,各府皆要设囤兵点,此番前来的是六爷手底下的威平将军,就是来巡地选址。” 杜衡近来虽是一心扑在会考准备上,但边疆战败这等国家大事还是通晓一二,即便是他们地处偏远闭塞,但消息相较于比他们灵通的夫子也会提及一些。 也是为了预防会试成题,若是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此侥幸过得了会试,殿试上只怕也要出丑。 先时临秋起的战事,初冬朝廷的军队便战败而归。 这场仗打的快,也便是说朝廷的军队输的极快,竟然在三两月之间就结束了战事,可见而今朝廷的兵力是何等不堪。 听闻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一应赔地,痛失边民,军队折损,皇帝气的大病了一场。 正在痛处上,朝廷下达划地囤兵的政策倒是情理之中,想来此次惨痛教训下,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那可是要在咱们落霞县设囤兵点?” 秦知闫摇摇头:“这还不晓得,事情不会办的那么快,看上头的意思是要各个县城都看看,如此再综合选下合适的地点。” 杜衡应了一声,囤兵点在哪个县城,那此处必当是比旁的县城安生些,匪盗一应的都不敢再猖狂;但是距离囤兵点越近,被征兵的也便越发厉害。 两人低声说谈了一番,核查易炎的户籍无误后,心里也就稳妥了下来。 顺道也把易炎的手续过了一遍。 “你带个有手脚功夫的在身边我也更放心些。” “尽数是让堂叔费心。” “说的哪里的话。” 秦知闫拍了拍杜衡的肩膀:“晓得你准备春闱事忙,但得空还是到家里来吃饭。你小堂叔总念叨承意。” 杜衡笑了笑:“那孩子身子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多好,而今隆冬天冷,贪睡的很,总躲在屋子里都不喜欢走动。待着哪日天晴暖和些我带他过去吃饭。”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杜衡没再继续打扰秦知闫料理公事,带着易炎回了宅子。 他同易炎约法三章,未听差遣切勿动手,尽心,忠诚。 易炎保证了只听杜衡的差遣。 杜衡见这小子也不是油嘴滑舌的料,既是出言承诺,其话可信度比寻常人要高的多。 如此,宅子里也便多了个看家护院的人。 他让下人领着易炎下去,量量身体的尺寸,也好做两件合身的衣裳。 以后在家里做事,总穿的跟个猎户一样也不叫事儿。 处理完易炎的事情,杜衡抬脚往卧房前去。 休沐的时候秦小满一般也都不出门去铺子,带着家里的账簿同他一块儿就泡在书房里,不通之处正好能问他一二。 如此时间好打发的很,一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今儿倒是奇怪,他都去把易炎的事情办妥了,却不见秦小满过来书房。 不晓得是不是承意又缠着他了。 “还未起?!” 杜衡踏进里屋,见着床榻的帘子还没撩起,他早时起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 他话音刚落,床帘轻轻晃了晃,随后一个软乎乎的小脑袋便探了出来。 承意小朋友竖起食指在撅着的嘴边轻轻虚了一声:“爹爹小声。” 杜衡见状眸子微挑,很配合小崽子夸张的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忽而一个矮身把小崽子捞了起来:“爹爹的承意怎么也在这儿?!” 他将举高的小崽子抱进了怀里,许是方才从被窝里钻出来,整个崽子都暖呼呼的。 杜衡爱不释手,搂着吸了几口,正预备亲亲一下小朋友白白里透着粉的脸蛋儿,忽然却被小肉手捂住了嘴巴。 “爹爹不要发出声音,小爹睡着了!” 看着一本正经又没穿袜子的小朋友,ban杜衡把他的脚丫子藏进了自己的大氅下的怀里,挑起眉毛:“小爹还在睡啊?” 承意点点头。 杜衡睁大了眸子:“小爹怎么这么能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承意小声道:“刚才有个伯伯来过了,他给了小爹好多的药。” 杜衡眉头紧起:“怎么了?小爹生病了吗?我走时还好好的啊。” 承意摇了摇脑袋:“我问了阿爹了,他说没生病。” “是肚子里有了小崽崽。” 承意高兴的抱着杜衡的脖子,在他的怀里翘着小腿儿一蹦一蹦的:“阿爹说小崽崽想睡觉,阿爹就也想睡觉。所以阿爹并不是懒虫。” 杜衡原本还楞了楞,但听闻这话却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小爹当真是为了开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们父子俩说悄悄话的声音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一只手捋开了一角,秦小满懒洋洋的看了两人一眼。 见着杜衡一脸泰然之色,秦小满托着侧脸:“怎的也不见你高兴?我有你儿子了不好啊?人意哥儿听说会有弟弟了都高兴的在屋里跑了一场,你这个做爹的倒是还杵那儿笑。” “那今日的儿子是面条还是馒头做的?” 秦小满抿了抿唇,扬起眉毛:“是有些人实打实造的。” 杜衡眼见秦小满嘴里又要没个把门儿,下意识的把承意的耳朵给捂上。 他睁大了些眼睛:“可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 秦小满瘪了瘪嘴:“这回是真的。” 言罢,秦小满手一放,帘子又恢复如初 “什么?!” 杜衡见状赶紧上前去,他撩开帘子,看着床上安然躺着合上眼睛的人:“你是说真的又有了?” 消息来的突然,杜衡颇有点怔住未能反映过来。 他将承意放在了床上盖好,在床沿边挪了挪,更靠近秦小满一些:“当真?” “一回生二回熟,你当还像怀承意时那么傻啊。” 秦小满挑起眉毛:“我请张老医师给我看的,准确无误。” “怎的你也没提前同我说?这就突然请了大夫前来把脉。” 杜衡心下喜悦无复言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秦小满盖的更严实一些。 小承意见状也爬进了被窝里,又钻到了秦小满的胳肢窝下。 秦小满抱着肉肉的小承意,睡的别提多舒坦。 “这回没像以前那么不舒坦,我都没如何察觉。不过是有些微乏力犯困,只当是最近忙着铺子的事情才累了,为着保险起见还是请大夫来了一趟。倒是不曾想还是真的。” 杜衡长吐了口气:“谢天谢地!是我太马虎大意了,得亏你谨慎。” 秦小满摸了下平坦的肚子,笑了笑:“也是才一个月些,小着呢。” 杜衡也将手覆在了秦小满的手背上,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心绪,嘴角就没放下过,他凑上前去在秦小满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缱绻的贴着秦小满,如此心里的感情才好似得到了些抒发:“太好了,这下承意就有兄弟姊妹了。咱们家这宅子来年可就能更热闹些。” 承意安静的在一旁听着说话,他将下巴撑在秦小满的胸膛前,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杜衡:“小爹爹的肚子里真的有小崽崽了吗?” “嗯。”杜衡揉了揉承意柔软的头发:“阿爹有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到时候会很辛苦,你要乖乖听阿爹的话。知道吗?” 承意很认真的点了点脑袋:“承意最听话了。” 他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吃饭吃一大碗。” 杜衡和秦小满都被小承意给逗笑了,抱着一人亲了一口。 夜里,杜衡揽着秦小满,心里的喜悦还未曾散却。 “只是我开年又得前去应考,此行少不得又是一两个的月的光景,都不能在家里好生照料你和孩子。” 秦小满心里却放的宽,承意很乖巧听话,带着只有贴人心窝的,用不着费心。 肚子里这个还那么小,就是杜衡会试结束了回来也还在肚子里。 而今偌大的宅院,又那么七八个人照料伺候着,日子已经比昔年在村子里好的多了,全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安心考试就是,我还照顾不了自己嘛。到时候几个铺子都给雇上人看着,我都不必费心前去守着,只管在家里养胎。” 杜衡轻笑了一声:“倒是安排的很让人放心,只不过你那性子是会老实在家里养胎的,我还能不晓得。”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还能爬树蹿河不成。” 杜衡搂着秦小满的腰将人带到了怀里,圈着狠狠亲了几口,而下身体还不笨重能如此,等肚子大了他都不敢紧着他了。 两人笑抱做一团。 家里又添喜事一桩,近来杜衡读书都更有精神气了,白日更为卖力些,夜里紧着陪秦小满。 日子倒是好消磨,过的好生快。 晃眼进了腊月,书院十八一日便要休沐让学生回家团聚过年节。 学生各有安排,届时开年人也就再不能齐整了。 十二休沐之时,夜里杜衡在书房听见了雪粒子砸在屋顶的声音。 他放下手里的课业,移步到窗前,温黄的廊檐路灯下能看见从树木上跳跃的雪粒,果真是下雪了。 杜衡伸手在炭火炉子前搓了搓修长的十指,这雪来的很恰当,若是再下的晚些只怕是书院都休沐了。 届时相约一场的师兄同窗们各回州府都城可就再难相会。 翌日一早,果然县里的屋顶街路都裹上了一层白绒毯,杜衡遣了家丁前去请人,自个儿和秦小满一道去了一趟市场。 早市的菜肉都新鲜,虽说而今瓜果蔬菜的品种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好菜。 杜衡选了羊肉,又是鸡鸭,买了好些新鲜的菜回去。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19节 方才把羊肉腌上,住的最近的穆惕便到了。 “瞧着我是赶了个早。” “亭子里炉子都升起来了,而今怕是都烧暖了,可算不得早。” 杜衡笑着迎了人进来。 不多时游豁和他住的相近的祁晨远一同到了。 几人闲坐觉得乏味,竟是和杜衡一道在园子里给羊腿上料,几人挽着袖子竟是还做了回菜。 烤鸭进炉,羊腿迎雪烤制。 几个人得闲一道围坐在火炉前,饮着游豁带来的暖春茶。 亭外的雪纷纷扬扬,饮着暖茶,实在是一桩美事。 “原是诗茶赏雪,好不雅致,心中也是超脱凡尘。只是杜衡你究竟是对那羊腿撒了什么奇料,这飘出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留驻烟火之气。” 游豁苦笑:“我说便是那羽化登仙的得道之人嗅到这烤羊腿的味道,只怕一切修行也得前功尽弃。” 祁晨远郎也笑:“游兄一贯是最会做比喻的。” 穆惕摇摇头:“烤着羊腿干喝茶,便是这极好的暖春茶吃着也是寡淡了。” “如此便是我不周到了。”杜衡笑了一声,去了厨房一趟。 很快回来时手上端了个盘子,内里盛着几块新鲜的猪瘦肉。 只见杜衡又挪上来了个烧的正旺的炭盆子,上头架着块铁丝网,就那么把猪肉径直放在了上头。 嗤的一声,肉碰上那烧烫的铁丝,发出喜人的声音。 杜衡只在烤肉上撒了点薄盐和花椒粉,烤熟了就那么分给几人。 “精细惯了,几位师兄也试试这乡野粗俗的吃法。” 几人探头看着微有一点糊的烤肉,比起桌上盘中的精致的菜式肉食,这烤肉属实是让人有些不敢轻易下口。 倒是连猪下水都吃的进去的穆惕有些迫不及待的取了刀,从中切开了滋滋冒了一点油的烤肉。 原本以为肉质会很柴,没想到竟然还冒着汁水,纯正的果木炭烤鲜肉,鲜肉味道受到激发,未曾多加烹饪,卖相不尽人意,味道竟是出奇的可口。 他连连点头:“妙!这叫什么,粗犷的别有风味。” 游豁和祁晨远见状也不顾什么卖相了,当即趁热尝了一块。 “嗯~一股置身于丛林之中,独自生火烤肉而食的感受油然而生,倒似像是做了一回猎户一般。” 游豁嘴上发表着评价,手却又朝盘子伸去:“尚且还未做过猎户,让我再做一回好生体悟一番。” 几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尝到了甜头,也不顾什么风雅不风雅了,几人各自都开始霍霍盘子里的鲜肉。 一番酣足,便也又闲说起来。 “我见着县里京兵增多,囤兵驻地一事当真办的风风火火。只是不晓得此次朝廷战败,对我们春闱是否会有影响。” 祁晨远擦着嘴说道:“这些年当今陛下重视科考,大举选用天下之才。会试所出贡生也再逐年增多,虽说对我们这些应考之人来说是好事一桩,只不过也屡见弊端。” 几人熟识亲厚才敢在此处说些朝廷之事,倒也是互通消息。 当今陛下光允帝做皇帝起便广开言路,重视科考,而今的读书人有诸多厚赏也是光允帝之功。 朝廷如此恩待读书人,这些年确实是为朝廷招纳了许多的才学之士。 只不过广扩录用未有节制,读书人也便越来越多,朝廷逐渐用不了这许多的人,导致了近几年来考生上榜,进士出身却无官可做的现象遍布。 六年前的进士,因为名在三甲而靠后,又未有亲眷门路牵线,再两袖清风家业单薄而不能打点,而今都还未曾排上官。 有些门路的被牵线送往朝廷六部下或者是州府上做见习,原本是三年考核一过就该转正,但是因迟迟未有官位空闲出来,见习待转正的都排了好些个。 便是那些个偏远的小县空出个职位来,也有的是人抢着去干。 落霞县天高皇帝远,这头的百姓读书人只知道春闱中榜光宗耀祖,却是不晓得中了榜也有诸多门栏等着人。 这些年朝廷冗官冗吏越积越厉害,迟迟也未有整改。 看似太平,实则只不过是薄薄一层纸在粉饰。 此次边关迅速战败,无疑是给这层纸戳破了一个洞。 大家不免忧心,只怕朝廷会因为这回的战事而有大动作,风向会朝着武官一头吹,届时重心偏移于武,他们这些从文的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那可就比先时要难得多了。 游豁道:“朝廷这两年并不安生,此次边疆战败,只怕再掀起大的波澜。” 几人都是官宦子弟,通达的消息自是比寻常读书人多的多。 而今在此一聚,又几年同窗关系亲近,一道或明或暗的提点杜衡。 光允帝年轻之时开创了太平盛世,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论谁都得说是个好皇帝。 励精图治四十余载,手下育有六子,均已成年。 皇后所生嫡子早年之间已早早立为了太子,陛下教导有方,太子也是贤能之才。 但光允帝如今已经年老,身子既是诸多不适,且号令下策也远不如年轻之时,而今冗官冗吏和战败便是见证,合该是早当颐养天年才是。 朝中也有公正不阿之人上谏皇帝退位让贤,左右都是自己亲选的嫡长子,当是未有任何不妥,也是为天下黎明着想。 然则皇帝非但未曾采纳,反倒是暗暗将上谏之人调离原职。 皇帝迟迟在位不肯退贤,以至于原本安生的朝堂风波暗涌,诸皇子已经成年,且也并非是庸懦之辈,既见皇帝此番作为,难保不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朝中私底下拉帮结派各自为主不在少数。 他们几个官宦之子倒是不愁做不了官,但凡是中榜做了进士,家里自然有人脉能让自家的孩子进入仕途。 然则他们忧心的是家里被卷入党争之中,那可是轻则流放,重则满门覆灭的大事。 再说杜衡,几人则是怕他上榜以后,因是农耕出身未有人脉而迟迟排不到官做。 其实按照杜衡的品貌来说,倘真能金榜题名,有的是人瞧的上他有意于培养。 只不过前提自是结为亲好,而今是决计不可能了。 总而言之,此次春闱不如昔年安定,不论是风向,亦或者是朝廷易主,这些都将会对春闱有所影响。 至于说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谁都没有定论。 这场相聚,几个同窗吃了顿合口珍馐,杜衡也得到了不少有用消息。 初雪一连下了三日。 几人一聚后,书院也很快便休沐了。 落霞县里污雪堆积,似是预示着牛马车轮将驶过,一众同窗依依惜别,在年节氛围之下,竟还生出了离别的伤愁来。 杜衡一个个的把交好的同窗师兄送走出城。 细细飒飒的冬风微雪下,马车里的人同杜衡挥手: “不管他日如何,又在何方,杜衡,当是多多书信来往别忘同窗之情!” “一路平安。”杜衡也冲着那马车挥手:“师兄,若是有缘再聚,再一道围炉煮茶!” 第84章 今年是县里过的头一个年节, 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回前来置办年货都感慨一句住在县里的人便捷,而今也成了县里人,杜衡和秦小满都想着过个热闹欢喜年,为此早早的便开始预备上了。 二十一日, 家里的仆役采买了不少过年用的装点之物。 门帘, 剪纸一贴, 红灯笼、喜绸一挂, 原本寂寥萧条的冬日园子顿时便喜庆了许多。 杜衡又让采买了好些爆竹,趁着年节氛围也好好热闹一番。 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杜衡和秦小满就来采集的了年货回家过年, 虽是距离年夜还有些日子, 但县里也已是人头攒动, 买卖东西的人格外多。 县里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小童都在街巷上顽, 点着小些的鞭炮炸水洼或是路边的破坛子, 笑闹调皮成一片。 听闻从小年夜开始县里会取消宵禁, 届时鞭炮声可以从上半夜闹的下半夜。 县里到底是人口密集,不似村野一般住的稀散,且人口又多, 这户人家的爆竹停下, 下一户又接上, 自是会热闹不休。 二十四一大早, 秦小满取了一套白兔毛点缀的福绣小红袄给承意换上。 过年了, 要给小朋友换上新衣服。 小家伙才从暖和的被子里出来,眼睛还迷糊着,像是没有长骨头的小软鱼一样任由秦小满随意揉搓。 崽子承袭了杜衡的冷白皮, 自小就生的十分白净, 但因不多爱动弹又安静, 多少显得有些病气。 倒是绯色料子的衣裳衬的气色很好,配着那双湿漉漉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暖呼呼的活泼些,活像是年画娃娃。 “阿爹,我今天可以到门口看巷子里的小朋友放鞭炮吗?” 承意翘着脚丫子,方便秦小满给他穿新鞋子,最近县里愈发热闹,出门的小童也比平素多了。 他昨天跟爹爹出门的时候就见着巷子里有好多小朋友在一起顽,今天早上他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鞭炮的声音了。 小朋友都知道,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那是大人放的,如果偶尔响一声的鞭炮,那就是小朋友放的。 到底是小孩儿,天性是爱玩的,也是喜欢热闹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 秦小满应声:“可以啊,但是不可以跑远了。” 他小时候没少在山林地里撒欢,自是不会阻着自家孩子。 说来承意小朋友也是可怜,几乎都在宅子里养着,以前在乡野下还能出去走动一二,不过那时候还太小了,并不知事。 抱着个拨浪鼓就能玩儿大半日,好打发的很。 现在也是会嫌拨浪鼓和小彩鞠无趣的了,但来了县里几个月了却还是连一个一起顽的小朋友都没有。 倒是秦小竹家里的小堂弟有时候会过来,但到底是比承意还要小一岁多,而今还不足两岁,又怎么玩的在一块儿。 承意开心的点点脑袋:“我就在门口看,哪儿也不去。” 秦小满揉了揉承意的头发,说了声好,牵着孩子吃了早饭,就叫水芹菜领着去巷子里玩会儿。 他还得忙着年节应酬的事情,而今在县里落户以后,人情来往也不像以前在村里那么简单了,随意送点肉条都好得很。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0节 两篮子鸡蛋一只鸭的礼是再送不出手了。 为此要拟定好礼品,做礼单,分送不同的人家。 他们送人,人家也送来,如此往来。 杜衡也是一大早上早食都没用就出了门去,家里的新铺子开张,原本试着营业还未曾多推销,倒是不想接了几个席面儿口碑就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年底席面儿又多,来租桌凳和请厨子过去的人家也便颇多。 这头人手都不够使,杜衡清早就去料理了。 承意早饭吃了一大碗粥,这才牵着水芹菜的手一跳一跳的到门口,虽还是清早上,外头尚且笼着一层晨雾,不过却并不清净。 福积巷这头是富贵人家的住地,巷子也比寻常的民巷宽阔不少,前头些还有一个园子。 而下过年,顽皮的小童们已经在巷子里点鞭炮丢到水渠炸水花了。 “小公子要不要和那些小朋友一起耍乐,若是要点鞭炮奴婢前去买。” 水芹菜要牵着承意出去,他却摇了摇脑袋。 “我就在大门的阶梯上看。” 他知道自己跑的很慢,要是去巷子里跟他们一起顽的话,鞭炮点燃了他肯定来不及跑远,有可能会被鞭炮炸到或者被水花溅在身上。 所以就在门口坐着看一会儿就很开心啦。 水芹菜也只有由着承意,看见他就站在宅子的屋檐下,一步都不多走,前去门房端了个小凳子出来。 承意就托着脸坐在凳子上看着外头的小童跑来跑去。 水芹菜守着一头,不一会儿跑来了个小婢,闹不清厨房的东西放在何处,请水芹菜过去看。 “易炎哥,你在门房这处看着小公子罢,我得去厨房一趟。” 水芹菜晓得承意不会乱跑,但是决计也是不能离人的,他四下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门房处跟个木桩子一般冷脸的易炎上。 “嗯。” 水芹菜知道这新来的长工是随行听命于东家老爷的,素日又都是冷脸,也不跟谁搭话。 宅子里的下人都怕易炎,倒是不想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水芹菜谢了一声,又嘱咐了承意两句才进去。 承意看了一眼易炎,抱手立在门房处的易炎也看了过来。 他抿了抿嘴巴,先时这个大哥哥来家里就凶着一张脸,还不说话。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哑巴,可怜了他好久,结果有一日吃饭看着他和爹爹竟然在说话。 素日里他跟易炎接触的也不多,有些生疏,现在都还不敢跟他说话。 易炎看着他一只手就能拎起四只来的小奶娃,不晓得看着他在想些什么,但人畜无害十分漂亮,平素看着杜衡抱着软趴趴的耷在他怀里温顺又乖巧。 杜衡特别疼这小崽子,不过看着确实是可人疼的。 他看着眼睛大而有点迷糊的小崽子,学着杜衡平素里的关切模样:“要不要喝水?” 承意才喝了一大碗粥一点也不想喝水,而且看着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凶的易炎就更不敢要他给自己拿水喝了。 他觉得这个哥哥不是在问他要不要喝水,而是在问他要不要喝药。 连忙就摇了摇脑袋。 易炎心想小崽子真是麻烦,不过只要不哭闹就好,他再不开口,就在旁侧像是门墙一样守着门。 承意坐在小凳子上看了好一会儿小男孩顽皮,东边跑了跑西边,怎么看好像也不觉得无趣一样。 跑累了的小男孩们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注意到了宅子门口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有个壮实的小胖子突突的跑过来,看着承意粉雕玉琢红彤彤的的承意,小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好看不好看,但也总是会朝着没好的东西靠拢。 他抱着个圆滚滚的小蹴鞠,站在阶梯下望着承意。 “你怎么老是看着我们,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顽?” 承意抿了下嘴巴,没有应话。 小胖子见承意不说话有点不高兴,巷子里的小孩儿可都由着他吆三喝四。 他凶巴巴道:“你要是敢不想和我们顽,待会儿我们就去前面的园子里,不让你看到我们顽了。” 承意小声说道:“我跑不动。” “云夺,不要叫他跟我们一起顽,他看起来笨笨的,待会儿摔倒了肯定会哭。” 小胖子身边跟着另一个小胖子,拉着他就要往前头走:“我们快点去炸水渠吧。” 一群小孩子簇拥着小胖子,又跑开了。 承意垂着眸子,有点焉焉儿的。 易炎见状,眉头微紧。 “我去把他们抓过来跟你一起顽?” 承意听到易炎的声音睁大了些眸子:“可他们是小朋友,又不是小鸡,可以抓过来顽吗?” 易炎没说话,径直下了阶梯。 “啊啊啊,坏蛋。不要抱我!” 哇哇哇的大叫声传来。 刚才叫云夺的小胖子被易炎单手拎了起来夹在腋下,随手又抓了个胖的夹在另一边。 一群小孩子见着小老大被抓走了,连忙都追着易炎跑。 承意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有点吓到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易炎走过来,身旁还围着一群小朋友。 方才还凶巴巴的小胖子蹬着腿儿:“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易炎,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衡刚从外头回来,方才从轿子上下来,就见着易炎一手夹着个张着嘴嗷嗷哭的小胖子,活像是偷人孩子的歹人。 易炎见着杜衡,直言道:“把他们抓过来给小公子顽。” “......” 杜衡闻言赶紧上前把两个小胖子解救下来:“哪里有这么玩儿的!” 看着哭的中气十足的两个小胖子,杜衡掏出些果子给好生哄了哄,两个小胖子吸着鼻子,拿了杜衡的果子连忙跑掉了。 杜衡气的没安置:“我再迟点回来待会儿这各户人家的就要找上门来说偷孩子了。” 易炎不明所以:“满大街都是只会嗷嗷哭的小崽子,还有人稀罕偷?” “......” 杜衡把小承意抱了起来,头疼道:“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该怎么带啊。” 易炎面色更冷俊了些,他还真没想过这种问题。 杜衡叫着人进去,一路走一路输出:“小孩子嘛,能一起顽就一起,不能是不可以强迫的。” “虽是力气小哭声大还闹腾,但又不是小猫小狗看见了就能抓来往家里带的。” 他喋喋不休颇有些老夫子的韵味。 易炎木着张脸,也不晓得听没听进去。 倒是承意把耳朵给蒙上了:“爹爹今天的话好多噢。” “你也乖乖听着才是,不然跟着易炎哥哥都学坏了。” 承意抿着嘴巴:“我知道错了。” 杜衡看向易炎:“你呢?” 易炎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 几人刚要进堂室中,忽而小厮匆匆跑了上来:“老爷,秦主簿家里方才差了人请您和夫郎一道过去一趟。” 杜衡眉心一紧,一家人倒是要过去吃一顿团圆饭的,只不过先时商量的是二十八一日才去的,这怎的就过来唤了。 “可说了什么事?” “好似是秦大少爷受了伤。” 杜衡:“什么!” ....... 杜衡和秦小满一道着急忙慌赶过去的时候,在秦家门口方才撞见大夫离开。 “究竟怎么回事!” 秦小满性子急些,在门口见着秦知闫送大夫,连忙上前询问。 “今日一早枫儿去了一趟村里,城外道路泥泞,马儿打滑失脚踩进了个暗坑,马车翻进了水沟里。” 秦知闫说着也是惊险一场。 “那可要紧?!” 秦知闫叹了口气:“大夫说了伤了骨头,而今在床上下不得地走路。这大过年的,竟是不想遇见这般晦气事儿。” 月前落了雪,这个月虽是未曾继续下雪,但雨水却没如何停下过,城外的路不似县里乃石板镶嵌,稀泥能淹没到脚踝上。 杜衡以前在村里住的时候也没少吃亏,只不过先时就是个瘸子,记性长得深,一直都很小心。 其实过年里遇上这事儿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是开年的春闱。 且不说伤着腿不易前去赶考,就算是一路车马遣人护送到了京城,可会试严格,也不准身有伤病残缺之人应考啊。 几人一路进了屋里,秦之枫的妻子已经哭了一场,周挽清眼睛也泛着红。 “我不多要紧,倒是劳你跟小满跑一趟。” 秦之枫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泛白,许是惊吓一场又伤脚失血而致。 看着杜衡和秦小满进来,还招呼了一声。 “放宽心些,我昔时也是伤了脚,还曾跛脚了好一阵,而今照样是好好的。”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1节 秦之枫道:“我相信大夫的医术,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是我无缘此次春闱了。如此也好,贤兰临盆在即,我留在家中陪她正好。” 他这话说的颇为看开,但读书人怎会不晓得其间的遗憾。 家里人都晓得,其实此次去不得应考家里人也没什么怨言,怕的是秦之枫想不开。 杜衡看了秦知闫一眼,秦知闫会意,唤着周挽清还有儿媳等人出去:“让他们姑舅俩说说话儿,瞧你们眼睛都哭红了,快去洗把脸,大过年的倒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不吉之事。” 见屋中只余下两人,杜衡才道:“堂兄还当宽心些,你我中举不算晚,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会考。” “书院同窗提点与我,此回春闱只怕是不如往年顺遂,朝廷正直多事之秋,此番你因故不能应考,也不见得尽数遗憾。” 秦之枫闻言眉头凝起,他自晓得杜衡是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已做宽慰。 “乡试中榜已属不易,紧着便要会考,实话来说,我觉得自己准备的并不妥当,而下也算多谢时日备考。去了也不一定考上,多的是人经年不中,其实此次前去也不过是多一回考试机会。” 秦之枫心里很有数,会试翘楚云集,他多半陪跑。但作为读书人考都没考,和考了不中还是两种心境。 不过听杜衡这话,他心里倒确实更宽慰了些微。 杜衡在床边的凳子坐下:“是矣。” 秦之枫道;“只是可惜了此次不同与你一同前往。否则还能有个照应。” 杜衡自嘲笑了一声:“堂兄害怕往后没有机会嘛。” 秦之枫嘴角也上扬了些:“切勿说这番丧气话,你的文章才学是能大展身手的。我看了往年的会榜,金榜题名者不少是各州府乡试榜的翘楚。你一路考上来稳健,乃已一骑绝尘,此次大有指望。” 两人说了好一番,杜衡和秦小满在这头午饭吃了才回的宅子。 马车上,秦小满不由得叹气:“县里本就进京赶考的举子不多,原本想着有堂哥作伴,倒是也不必太过忧愁,而下倒是好了。独你一人前去赶考,一路上可就无人照应了。” “没事,过了府城赶考之人便多了,再者到时候我带上易炎,还怕什么。” 秦小满应了一声:“希望堂哥早些把身子养好,也实在是不凑巧。” 大年元宵过后,因只杜衡一人前去赶考,秦小满让他早些过去。 县里到京城要小半个月的时间,若是路上再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一二,拖的时间也就更长了。 进了京城是全然不熟悉,按照前去府城赶考的经验,还得是提前找好地方住熟悉环境。 且秦小满还听闻有些偏远之地的考生赶着前去京里,结果水土不服而误了考试的。 这赶考,可以早到,但决计是不能晚到。 于是乎十五以后就收拾着行装,预备月末就出发去京城。 这尚未开春的天气里,还冷的很,京城一带比落霞县还要冷些。 等到了京城,二三月的光景里,天气只怕是和落霞县还一个气温。 为此春闱赶考是最艰难的,天冷还得长途跋涉不说,需带的行装又多。 杜衡预备多带点银钱在身上,到时候像进贡院用的被褥一类的就到了京里再买,寻个实惠的买下,也就考试的时候用,也不必再带回来如此反复折腾。 从家里带走的东西也就是衣物,还有书本笔记一类的用具。 “这玩意儿你也还是带着吧,省的人生地不熟的想我。” 秦小满帮杜衡料理着书箱,顺道塞了两本册子进去。 杜衡睁大了些眸子:“搬家的时候你还给一并收拾了来?” “什么啊,先前的放在床上压皱了,我就给扔了。这是新的。” 杜衡放下手里的笔,走过去道:“哪里来的新的,我怎不晓得?” 秦小满道:“秦小竹给我的,那哥儿什么不着边的东西都有,拿来我就塞箱子里了,左右近来是派不是什么用场,拿出来又能作何。” 杜衡闻言把那册子掏了出来:“他们夫妻俩不会看过吧?” “我咋晓得。”秦小满耸了耸肩:“我又没在场守着。” 杜衡把那册子取了出来,不肯带着走。 “怎了嘛?” 杜衡耳尖微红;“我想着有些尴尬。” 秦小满叠起眉毛:“还怪讲究,不要就不要嘛。” 虽是尽量的精简,但真把东西收拾整齐的时候,还是装了一大箱子。 承意看着家里又在收拾东西,便是晓得杜衡又要出门了。 小崽子就站在屋子里看着两个爹忙碌,嘴上什么没说,但是眉头却总叠着,兴致也不高。 他耷拉着腿趴在桌子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路边上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肉猫一样。 “爹爹这次出门还是像之前一样要去那么久才回来吗?” 杜衡把小崽子抱了起来:“可能还得更久些,因着爹爹这回去的地方比上次的远。” 承意抱着杜衡的脖子,脸蛋儿紧紧的贴着杜衡:“可是承意一点也不想爹爹走。” “爹爹也舍不得我们的承意,但要是爹爹不出门的话,我们就买不起承意喜欢吃的蟹粉酥、千层糕、豌豆黄......还有很多好吃的。” 杜衡哄道:“而且小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朋友,他出生了像承意一样也得吃很多好吃的。” 承意想说自己可以少吃一些甜糕,但是弟弟还那么小一点,他不能不吃甜糕,不然就长不高了。 “那爹爹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小爹噢。” 承意点点脑袋:“我知道。” 杜衡是在正月二十八出发,出发之际就坐的一前村里用的那一辆小马车,只带了易炎一个人。 轻车简从,十分简朴低调。 此行山高路远,只怕过于招摇了遭到贼人惦记,进京赶考路程长,到底是不如前去府城赶考安生。 二十八日清早上,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是卯时末了,天还是将亮未亮之色。 秦小满撑着伞把人送着出了巷子,让杜衡赶着些走,不是自己心狠想他离开,小崽子大些了反倒是不如以前好糊弄,许也是有了上回杜衡赶考的经验,这回听说杜衡又是要去考试,比先前还要黏人了些。 时下小崽子还在睡着,趁着现下出发,也省得承意睡醒了舍不得人哭闹。 小家伙眼睛里蓄着一汪清水,泪珠子挂在脸蛋儿上,哭红的鼻子一吸一吸的,直叫人看的心里难受。 未免多添离愁,也就只有如此了。 看着消失的灰色雨雾中的马车,秦小满也是在巷口站了好久,他抱着风中的肩臂搓了搓,不免微微叹了口气,也是不晓得此番赶考分别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第85章 杜衡抵达京城, 已经是十二日以后了。 原本预计需得足半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倒是不想易炎把马赶的又稳又快,缩短了几日的路程。 如此早些到京总是比在路上蹉跎的好。 安置了住处以后,还能多两日的功夫温课。 在路上虽也是坐的马车, 但长久在那不大一方之间, 想要聚精会神的读书实乃也是不易。 头一两日还过得, 时间长了当真是手脚酸麻, 恨不得步行舒展一通。 进京当日已入了戌时中,二月份的京都尚且还冷的很, 与落霞县腊月之际差不多。 但毕竟是天子脚下, 虽已入夜, 但在城外的官道上便可一窥首都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远瞧着身子也好似暖和了一些。 待更近城门些, 已可闻鼎沸人声。 虽是舟车劳顿, 但下车之际看着繁荣的京都,一时间赶路的沉闷不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总算抵达的喜悦。 “这个时辰怕是不好寻民宅来住了, 今儿姑且只能先找个客栈落脚。” 杜衡道了一句。 “老爷做主便是。” 杜衡从城门口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车, 紧随身后的易炎牵着马。 两人方才入城, 还没来得及一览京都的繁荣, 登即便有人冲了上来, 然则却是还未近杜衡的身便被易炎用胳膊挡住了。 “这兄弟,胳膊可真结实!” 眼见是被阻,上前来跑闲打扮的男子还是笑呵呵的。 杜衡轻轻拍了拍易炎的胳膊, 示意他别冲动。 易炎便退去了一头。 “不知小兄弟有何事?” “郎君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吧, 可要安排住处, 小人此处的落脚点遍京城,好的实惠的,什么样式的都有。” 小郎连忙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地图:“您瞧着,上头做了红标的地方是都可以租住的。” 杜衡闻言才晓得原是自己多虑了,有的是人想趁着春闱做生意。 既有需要,他也没清高,接过了地图扫了一眼,一边看一边道:“你们这儿是客栈还是民宅?” “都是有的,郎君进京的还算早,而下城里外租之所不算紧俏,价格也好商量。” “如此便寻个安静人口简单的民宅。” 杜衡和闲腿商谈了一通,最后定下了一处步行离贡院将近一炷香有余的六合民宅住下。 民巷是城里不错的巷子,听说不少朝廷官宦都在此处置了宅,房宅大套倒也安宁。 只是说二三进院的宅子不可能只租给一人住,杜衡来的早要了一间较大的屋子,易炎也能安置在外屋里。 待着晚些,定然是还有旁的考生也要住进来。 其实也是可以一个人把宅子盘下,只不过光是一间屋子就要上二十余两银子,整个宅子自是少不得几十两的开销。 即便是家里现在不差这点住宿的钱,但杜衡也觉得没必要如此花销,实乃不划算。 安顿下后,杜衡照旧是冲洗了个热水澡,屋里上了炭盆,这才不再觉得冷。 六合民巷距闹市有两条街的距离,这不夜京都城即便是外头再喧哗,住在这里头竟也不觉得多吵闹,倒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2节 夜里的风呼呼刮着,十分凛冽。 杜衡站在窗前瞧了一眼,只怕这样的天气还有雪来下。 他修了一封家书预备明儿一早寻信使送回去,赶路十月日也没睡上个安稳觉,今儿也就不温习功课了,早早歇下养回精神才是。 折腾一通时辰也算不得早,杜衡躺下两个翻身便睡着了。 也是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半梦半醒之间,他好似听见了嘈杂的宴饮歌舞声。 杜衡睡的迷糊,潜意识里觉着不该有这些声音,当是在做梦才是。 可越睡声音却是更为明晰了些。 他不耐摸黑坐起身,外头的风还在吹,刮的园中树叶簌簌作响,然则风声之中是实打实的夹杂着饮酒嬉笑的声音。 杜衡把灯点亮,走出屋子。 看见枕着双手睡在外屋的易炎也还睁着眼。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杜衡蹙起眉,不绝于耳的欢笑之声,又隐隐传来。 “是隔壁的。” 易炎从床上爬了起来:“亥时后有个小厮引着几个勾栏之人进了宅子,后便嬉闹一片。” 杜衡紧着眉头,听这情形看来是有人嫌在秦楼楚馆之中寻欢作乐不够意趣,这朝竟还将人接到了宅子里作乐。 早听闻京中勋贵豪爵之多,纨绔子弟也不计其数,风场作乐倒是寻常,民风也比偏隅之地要开放的多。 可不论如何开明,却也不该夜半歌舞,平白扰了邻里清休才是。 “小人前去提醒一二?” 易炎见杜衡睡下被吵醒,请示了一声。 杜衡摆了摆手,这京都里落下一块砖砸中的十个人里只怕有九个都是皇亲朝官,他们这般远地而来赶考的读书人自当是尽可能的低调,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惹上了麻烦如何能与人相辩。 “无妨,且看看明日是否也是此般,若还是这般喧哗扰人睡眠,届时再寻跑闲的换个住处便是。” 易炎应了一声。 杜衡回去躺下,断断续续的听着隔壁宅子的声音,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时辰了才消停下的。 翌日,一贯是起的早的杜衡也懒怠了些,盥洗之时天都已经大亮了,便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也觉得外头格外明亮。 推开窗来,一阵冷风灌入,园子里竟然积了一层雪。 果不其然,寒风冷夜里最是容易下雪的。 他在屋里添了一件中衣穿在里头,仔细保暖防寒。 简单吃了点早食披上大氅把家书给寄了,既是出门顺道把置办点笔墨,再者把进贡院要用的褥子也一并采买了,免得到时候再出门去。 雪后难行,外头人又繁杂,还是安静在屋子里烤火读书好些。 杜衡出去办完事情,带着东西回六合巷时已经快午时了。 方才上了宅子阶梯,隔壁的宅门嘎啦一声被拉开。 想着昨日夜里总总,杜衡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只见那宅里先出来个小厮:“少爷慢着些,这才又落了雪,街上的雪皆被踩坏,当心打滑。” 紧接着才走出个弱冠年的年轻男子来,身披狐裘大氅,脚蹬皮质蜀绣长靴,一身锦绣。 腰间上也挂着珠玉宝石和三五个香袋,颇可见得风流之性。 许是常年久泡声色场,男子虽面目还算端正,但体态孱弱且还有些虚白。 “昨儿那几个戏伶姿色也太过平庸了些,若非是天黑灯暗,本少爷还真瞧不上。这些个办事的也越来越不尽心了。” 小厮见状言道:“不敢大张旗鼓寻城里名声大的,只怕惊动了家里。少爷既觉得寡淡,春闱在即,近来京里来了不少待考的举子,不妨寻两个年轻姿容好的陪少爷宴饮如何。” 男子闻声傲气的眉毛微挑:“是矣,城里的读书人是愈发多了。今年赴考之人不在少数,一想着过些日子便要进那龟壳一般的贡院里待上好些日子,本少爷心中便是一阵烦闷。” 杜衡听着交谈,不想那男子竟还是个读书人。 他不免摇头,眼见进场不过还有十数日,考生一应紧着弦,此人竟还有闲情耍乐。 想来也不由得唏嘘,如此之人,不知是如何上的桂榜。 不过也由不得杜衡深究,既是晓得了隔壁住的是何人也就罢了,他举步正欲进宅子,忽而却被叫住。 “你是进京春闱的举子?” 杜衡听着声音是从隔壁的大门前传来的,他闻言回头望过去,那男子明显一顿。 “正是。” 曹幌瞧着如此清俊的读书人,倒不是耍桀骜不说话,实则一时间贪看,好一会儿才想起搭话。 他勾起嘴角,忽而觉得狗腿小厮的主意当真是不错,若能聚上三五个如此相貌的读书人一道吃酒寻欢岂非乐事。 “先时不曾见过,可是近日才搬来此处?” 杜衡简单说了是昨日才搬进来的,那男子一改先时同小厮说话时的倨傲,同他交谈不单和颜悦色,竟还从隔壁走了过来。 “这时节地方上进京属实不易,雨雪夹杂,必然舟车劳顿。今能做相邻实在缘分一场,吾乃京中之人,合该一尽地主之谊。” 曹幌嘴角带着笑,一派热情好客模样:“贤弟不妨今夜到府上一聚,你我皆要下场,来时若金榜题名,这缘分岂非更深。” 杜衡微微挑眉,会试前知府巡县,穆惕便同他言之富庶之地的人喜好美人,不在乎男女。 尤爱年轻又懂诗词风雅的读书人。 而今入京,他倒是再一回见识了。 杜衡哪里愿意同这般声色犬马的少爷痴缠在一处,既不是个可结交的,与之行事也是毁坏读书人的清誉。 他客气拱手:“小生多谢贤兄盛情,只是小生文章粗陋不比贤兄胸有成竹,春闱在即,心中难以安闲,只想趁着晨光夜色再温习一二,不求金榜题名,但寻个安心。” 眼见被拒,一向是娇纵惯了的曹幌心有不悦,不过他一向是对待美人耐心超比寻常,倒也未曾立即翻脸。 又道:“人言道读书人需得把重心都放在读书二字之上,然则不过是笨拙之人如此。需知要想行的长远,光是靠死读书可是不行的,还得多加结交应酬。” 曹幌看着眉目如画的杜衡,勾起嘴角,他上前低语道:“贤弟无非求个榜上有名,于兄而言并非难事。你我能相逢于此便是上天之赐,同兄饮宴一场,吾保贤弟春闱无虞。” 曹幌笑着退开:“如何?” 杜衡面色不改谦逊,然则心下已是大为惊骇。 秋闱已是何等的严苛,然则此人却轻描淡写的与他透露只要将他陪高兴了可保他榜上有名。 一时间他竟是不晓得此人背景家世是何等强悍,手可通天至此,亦或者说不过年少意气,酒醉未醒而胡侃。 他保持着镇定,道:“贤兄厚爱,小生实乃不敢承受。” 曹幌压下眸子,凝视着杜衡:“你不信?” 杜衡拱手作揖,欲要告辞。 曹幌这朝变了神色:“不识好歹,来日春闱场上,你必为今日而失悔。” 他用只两人听到见的声音道了一句:“日中为市,治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1 “好生记着本少爷的话。”曹幌轻弹了弹名贵的狐裘大氅,折身而去:“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举子,美则美矣,不识时务。” 杜衡长看了一眼信步而去的清瘦背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 既见人不在纠缠,他连忙带着易炎进了宅子。 曹幌与他所透露的一句话出自《周易》,说的是神农氏开设集市,聚集人交换货物,各自得到想要的物品。 平素读之也不过是寻常一句,四书五经日日研读,哪个句子不熟悉,哪个句子也都觉得会考,然则只有在科考场上再见熟悉的句子时,方知此句之要紧。 他不晓得是自己惹得纨绔子弟不快,信口开河哄他一哄,故意叫他揣摩在春闱入场之前坐卧不安,还是当真他晓得些什么。 无疑,杜衡时下心里乱糟糟的,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午后,杜衡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思索一番后,他觉得决计不能再让旁生的心绪扰乱了温书,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将此住处退还了去。 立马再寻个别的住处落脚,即便是这头有意为难要扣下些押金也是无妨。 花钱能消灾是好事,只怕灾祸到时候钱都消不了才是真麻烦。 整理好行装,杜衡正预备出去找人,方才到大门口就见着隔壁停了一辆大马车,门庭处还立了四个带刀侍卫。 杜衡心下一惊,连忙往后躲避,掩藏在了门口头。 不过片刻,他便窥见上午还同他得意叫嚣的曹幌被五花大绑,由着两个魁梧壮汉拎着丢进了马车里。 与之同行的是个中年男子,不怒便可自威,而下眼中盛怒,自是远可窥其怒气。 在门口指着曹幌怒斥了几句,但声音很低,这头并听不清切。 “逆子,嫌家中不安宁要寻安静之地温书以备春闱,竟是在此处喝酒狎妓!” “若非是春闱在即,老子非打断你这逆子的双腿不可!” 杜衡吃惊的回头看着站在他身侧的易炎,竟然一字不差的把他听不清的话转述了出来。 须臾,马车便消失在了六合巷里。 杜衡这才道:“你竟还有这本事!” 易炎面无表情道:“昔时打猎就住在林中,山野深林之中时有熊瞎子出没,需得时刻警醒预防,久而久之耳力便练了出来。” 杜衡抿嘴点点头,倒是一桩不错的本事,听墙角一绝。 眼见是曹幌被弄走了,杜衡笔直了腰杆站着,听方才那男子的斥责,看来那曹幌本就是个纨绔,虽杜衡不晓得他究竟是何背景,不过方才见其父,像是武官之家的子弟。 倘若真如此,曹幌那一副肾虚之相,也不怪朝廷打仗未有数月便战败。 曹幌既是被家里带走,如此杜衡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换住处了。 寻个安宁的落脚地不容易,且搬来搬去也麻烦。 杜衡微做盘算,还是留了下来。 此后,杜衡便安心的在宅子里温书,过了几日,又住进来了两个书生。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3节 打了个照面以后,大家也都未曾多做交谈,各自都在屋里做最后的冲刺。 能租赁下此番民宅居住的书生家境也都尚且还过得去,自是带了一个小厮书童料理着生活起居,平素也就几个小厮能常碰见,闲来还能说说话儿。 不过易炎这般冷脸不热切的,自是融进不得集体,不过他也不稀罕。 小厮素日要出门采买饭食,倒是了解这外头的消息,易炎也听了一二转说给杜衡听。 像是越近考试,城中的客栈民宅坐地起价等一应杂事。 还有个老秀才多年科考不中,今见大批举子入京春闱心中妒忌,发了狂竟然见着考生便殴打,已经导致有三五个考生受了伤,轻的破了相,重的都下不得场了。 最后还惊动了顺天府府伊。 杜衡吃饭的时候听点闲,越听眉心越紧,京城当真是人多事杂。 幸好他寻了个安宁的宅子住下,也没有往外闲走,不然还真不晓得会遇些什么事情。 不过有易炎傍身,他倒是也安心不少。 春闱三月初九一日开考,照旧是初八一日就得进入考场。 虽是考试地点不同,但考试程序大致也是相似的,杜衡倒是没多心慌。 此次进入贡院以后要十五一日才能出来,拢共要待上七日。 天气并不见多暖和,携带食物进去倒是也不多怕容易腐坏。因在贡院的时间待的久,是允许考生带米进去自行烹煮的,不过杜衡还是没有带,考试时间宽泛,但还煮饭多少有些麻烦了。 不过他还是带了点炭和一个小炉子,这寒冻的天,烧口热水吃或者是夜里取暖都是好用的。 他带着大包小包前去排队查检,望着茫茫读书人,心中还是有些期许能碰见昔时同窗好友。 然则京城之大,贡院也大,读书人云集,又都是被褥食物等一系东西带着,场面颇有些凌乱,杜衡一个熟悉的面孔都不曾看到。 落霞县就那么几条街熟人也不易相逢,又何况是偌大的京城。 他心中微有些伤感,倒是真应了那句今日一别,相逢再难。 就快排到自己,杜衡又嘱咐了易炎几句,这才放心的进了贡院。 他站在贡院里头,望着考生们或扛或背的带着被褥、考篮,默声寻着自己的号房,倒是颇有一些打工仔进城的模样。 不免失笑,带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号房。 一应又是收拾整理,倒是颇有些得心应手。 此次会试由礼部侍郎和皇帝钦点的钦差大臣主考,参考者除却各府县的举子,还有京都国子监的监生。 其监考严苛程度杜衡觉得和乡试相差无几,其实只要是自己老实考试没有旁的心思,也就不会觉得监考这些外物严格。 杜衡捡了两块儿城里买的银骨炭进炉子点燃,烧了点热水吃了暖身子。 他望着贡院外头昏昏沉沉的天色,心中如同进京以后就没有敞开过的天一般,微有些沉闷。 不晓得此次会试是否还能像先前的那些场考试一般那么顺利。 若是春闱可中榜,往上殿试,此后是不是就真的能踏进仕途,造福一方百姓? 如此岂不是要干起老本行? 忽而杜衡又摇了摇头,去年一甲至二甲中游的新科进士方才得顺利授官,还不晓得今年的情况,只怕是会更加惨烈。 届时若中榜无官做才恼人。 要真授不了官,他也不在京城磋磨,回了县城去,腆着脸到白榕书院求个夫子之职,老婆孩子热炕头也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杜衡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梦里也一会儿是科考做官朝廷,一会儿又是小满承意还有那未曾出生的孩子。 支离破碎的梦境夹杂在一起,在贡院里的夜自是没多睡好。 翌日杜衡是在绑子声醒来的,外头飘着白糖一般的毛毛雨,他按了按有些胀的眼睛和脑子。 昨晚上做了好多梦,但是这朝竟都记不起来了,但他唯独深刻的一个梦竟然是——自己站在人头攒动的红榜之下,摇了摇头。 他落榜了! 杜衡长吐了口气,觉得这梦多少有些不吉利。 不过容不得他多加遐想,很快考纸便发放了下来,接着便是考官放题。 头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照旧是考官举提巡游,考生把题先行抄在草稿上。 天色尚早,为了避免考生看不清切,放题的考官身侧还跟着四个提灯笼的辅考。 杜衡远远的看着考官带着题牌走进,他严阵以待。 然则题目清晰的落进眼里时,杜衡后背忽的一僵,手中已然蘸好墨的毛笔啪的一声落在了草稿纸上。 他看着题牌上第一道题目赫然是:“日中为市,治天下之民,聚......” 题目冰冷无言的在题板上,但杜衡的耳朵前去响起曹幌自信又桀骜的吟诵之声。 杜衡甚至都没有勇气把那题目读完,只觉得浑身凉的厉害。 面上因失态露出的震惊之色未曾让都在埋头抄题的考生起疑,他心下早已经是惊涛骇浪。 眼见放题考官将要走过,他才后知后觉的赶紧把笔捡起来,木讷的把后两道题目抄在草稿纸上。 第86章 七日后, 贡院的门放开,杜衡带着东西从北门出来。 阴霾了将近一个月的天气,竟然在这日下午漏出了些许阳光下来,落在人身上倒是微有些三月暖春的味道了。 贡院门口一贯的喧杂不已, 车马拥堵。 在人群之中, 杜衡步子有些沉, 不单是在那龟壳号房之中憋屈了好些日子, 更多的是复杂的心境。 他回头望了一眼京都修建的十分巍峨正气的贡院,轻轻摆了摆头, 举步朝着自家马车去。 “老爷一连进了考场七日, 今日可有安排?” 易炎素来冷淡的性子也察觉出了杜衡的心绪不佳, 他在贡院门口等了有些时辰,看见了从门口一应出来的考生的神色, 有喜有忧, 不过是忧者居多。 只是不想自家主子也是后者中的一个。 他理解不得一场考试对读书人的重要, 但还是开口说了句话想转移杜衡的注意力。 杜衡放下书箱,坐在软垫子的马车上吐了一口浊气,摇摇头:“回去好生休息两日, 不做旁的。” 易炎看了人一眼, 没再多话, 赶着马车往回走。 春闱次月初八放榜, 盘算日子还有二十余日, 比之往昔考后的期待和焦灼等待,杜衡此次对放榜未有抱一丝的期许。 在贡院的三场考试,他考的心猿意马, 并未曾有认真作答。 一路从童考走到会试场上, 便是最低级的童生考试起便给读书人树立了科考公正森严的形象, 谁曾想到了天子脚下何等要紧的会试竟然出了舞弊之事。 杜衡不免心生失望,会试录取名额有限,每多一名舞弊之人,原本该上榜的才学之士便要被挤掉名额无攻而返。 普天之下那些清寒读书人不惧寒分冷雪刻苦读书走到此处本就难于常人,然则偏生有些人利用身在京都之便,只手遮天。 思及此,实乃是让人心中愤恨。 他失望的同时,心下也断定,这朝廷京城只怕是真的要乱。 会考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主理,又派有钦差大臣,此乃朝廷权臣,信重之人,而今出现泄题,如此便说明是上头出现了纰漏。 他一个偏隅之地无权无势的小书生,纵是有些才华届时进了殿试,此番多事之秋,只怕沦为争权夺利下的炮灰。 考试之时他心中一直不得安宁,朝廷现今之势风起云涌,他试想过中榜后的情形。 三甲无用授不得官位,只得苦熬;挤进二甲名列,虽能得官可做,可朝中无亲无眷,如何摸得清楚权势斗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再往上了说,倘若侥幸中得一甲,自可是春风得意,但他被透了考题,即便是一切都是无意,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何种可能,杜衡始终不认为他此次中榜可以独善其身。 与其如此,又何苦挣扎。 昔年他和秦小满一起许诺不过是中个举子之名,得护一家老小,不愁吃穿过些小日子。 今朝愿望已然实现,自当知足常乐。 杜衡倒是看的开,他对会试执念算不得深。 只是遇到这些事心里不免还是乱糟糟的,他既是对榜单不抱希望,出了贡院当即便想离开是非之地,立即回到落霞县。 然则若是他立即动身,届时抵达县城春闱还未放榜,如此必然引人猜疑。 为了稳妥,他还是待着快到放榜之时,这才动身回县里。 三月初八一日,春闱放榜。 童试至今,杜衡头一次落了榜。 不过一切早有心理准备,草走了个过场,杜衡便回宅子退了住处,驾着车马回县。 ...... 四月里的天暖烘烘的,午后的青石板被晒的干舒,春暖明媚惹人眠。 屋子里静静悄悄的,四月春光落在窗棂上,随着风飘进来了几瓣粉红色的桃花瓣。 承意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他看了一眼睡在身侧合着眼睛的秦小满,呼吸渐稳。 他小声喊了一句:“阿爹~” 睡熟的人未动声色,承受意又爬上去了些,伸出胳膊抱住秦小满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亲了一下。 就像爹爹不在家的时候,他每晚快要睡着前秦小满亲他的脸颊一样,轻轻的亲了一口。 这样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有大嘴巴,长舌头的怪物到梦里来吓小朋友,晚上可以睡的更好。 他也想小爹中午睡觉可以睡的很好,因为最近小爹吃饭的时候总是想要吐,以前要吃三大碗饭现在都只能吃一碗了。 芹哥哥说是因为阿爹肚子里有了小宝宝,小宝宝不舒服闹腾,小爹也就跟着会不舒服。 承受意亲亲了秦小满以后,又爬到了秦小满微隆的肚子前,他偏着脑袋,轻轻的把脸贴在了秦小满的肚子上。 他睁着大眼睛,轻轻的拍着秦小满的腰,低声细语。 说了非常多的好话哄了小宝宝。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4节 做完这些,他才从床上爬了下去,自己在一边的软塌上把衣服穿好。 小心的开了门出去。 园子里的阳光很好,廊子上撒了一片春晖。 四月的阳光不晒人,只觉得柔和。 他一跳一跳的沿着廊子往大门口去。 “小公子要出门吗?” 水芹菜正在园子里忙碌,看着廊子上的承意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了一声。 “不出门,云夺说中午想来我们园子里顽,我去给他开门。” 水芹菜笑了笑,巷里云家的小少爷现在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找承意一起玩耍,秦小满没拦着,小孩子就来的更勤了些。 “大门那般重,小公子如何打的开。门房的小六这当儿只怕在打瞌睡,奴婢去给公子开门。” “好。” 承意开心的拉住了水芹菜的手往大门口去。 云夺说今天上午他的娘亲要带他出城去庙里,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给他带小橘子。 他很喜欢云夺给他带的小橘子,阿爹每次不舒服的时候都要橘子皮,他把小橘子吃了以后正好可以把皮给阿爹。 大门打开,暖阳随之撒进了宅子的门槛前,承意正准备叫云夺的名字,却看见门口停了一辆小马车。 那辆很熟悉但是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见的小马车了。 车上先跳下了个冷脸的易炎哥哥,接着车帘子撩开,他当即就跑出去迈着小短腿扑了过去。 “爹爹!” 杜衡一把捞起小崽子,欢喜的在脸蛋上一边亲了一口:“你是晓得爹爹今天要回来是不是?” 全然是意外之喜,承意抱着杜衡的脖子,高兴的浑然忘了原本是出来做什么的了。 趴在杜衡的肩头上开心的像四月春光下的葵花。 “我不知道爹爹今天要回家,如果知道会到巷子口上去接爹爹!” 杜衡看着可爱的小崽子,一时间什么不快都浑然忘了,望着园子里四月春光,同京城的天色全然是两幅模样。 他心中不免也阴霾尽除,到底还是家里好。 “小承意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承意连忙点点脑袋:“有,阿爹还说承意长高了。” 杜衡心下欢喜:“小爹呢?” “在屋子里和小宝宝睡觉,爹爹不要吵醒小爹。” 杜衡点点头:“好。” 父子俩小心翼翼的把门开了条缝,尽量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的走进屋。 屋里床榻上的人尚且还安然睡着。 “承意,又不睡午觉跑出去顽吗?”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迷迷糊糊的秦小满微微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摸了摸身旁睡着的崽子,一摸摸了个空。 他睡意有点浓,发现人不见了嘀咕了一声。 正欲要醒来问一声小崽子,在他意识清醒之前有只手先握住了他的手。 秦小满觉得颇为熟悉,心中下意识的心安,又合着眼睡了一会儿。 不过须臾,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面前眼含笑意的人,秦小满叠起了眉头,恍然之间竟是觉得好似是在梦中。 他赶紧撑起腰,杜衡连忙伸手扶他起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杜衡歉意一笑:“你相公不才,未能进殿试,所以早早打道回府了。” 秦小满闻言舒展了眉头,忽而笑了一声,他反手握住杜衡的手:“平安回来就好,中不中又有何相干。” 他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瘦了。是不是吃了苦?” 杜衡握住放在他侧脸上的手,合上眸子温存了片刻:“我只是太想你和孩子了而已。” 秦小满伸手抱住了杜衡:“回来了就好,无妨,都无妨。”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而下看着你好好回来我就放心了。许是肚子里这个小崽子闹我才如此。” “小崽子月份大了,会闹腾也是常理。如今我回来照看着,想来是不敢再胡闹了。” 秦小满笑了一声,旋即又高兴起来,拉着杜衡说县里的事情:“堂哥家里的孩子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堂叔一家可高兴了。你现下回来正好赶得上吃酒席。” 杜衡点头:“是大喜事。” 秦小满说了一通,晃然才想到:“我们家承意呢!” 杜衡笑道:“在园子里,有个小胖子在门外哭,方才去接进来了,两人这会儿正在园子里栽桃树。” 说着,他从身旁拿起个小橘子:“咯,承意给你留的。” ...... 杜衡落榜之事很快传遍了相熟之人,看着县里此次赴考的举子陆陆续续的返县,倒是也未有人说风凉话亦或者是嘲讽,听闻消息的都或多或少的宽慰了一番。 会试非同小可,不中者如过江之鲫,杜衡初次下场落榜实属常事,就是那些皇族宫亲进场都有落榜的,杜衡一路考到现在的天资也足以夸耀。 那些个人自是不敢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比不得旁人强。 诸人皆未有深究落榜的缘由。 倒是这日,杜衡去县府里领取这月的举人月银,叫人短住说了几句。 县里为了让举子乡绅感沐朝廷恩德,让知县压这这些地头蛇,月举人和秀才的俸禄需得本人亲自到县里取用,美其名曰增进县学士与县官的关系。 银钱数目不大一点,倒是月月叫人笑脸相迎的跑前跑后,且还不能不去领。 诸乡绅也是心照不宣知晓这是县府压人的手段。 杜衡进了县衙,合该前去户房典史门子寻典史领取月钱,今儿典史告假不在,便只有主簿待其劳。 县里有两个主簿,一个是秦知闫,另一个是位叫马有才的主簿。 名字有才,本身却是没什么才,顶着个童生的功名,早年间还是花钱捐的。 不过和知县七拐八弯的能攀上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便在县衙里混到了个主簿的差事儿干。 比起秦知闫,此人更会拍马屁,又唯知县马首是瞻,倒是更得知县信重一些。 此处的信重,自是办些自家宅里不利于官声的私事。 马有才和秦知闫隶属于同一职位,属竞争对手,自是一直就面和心不和。 杜衡客气进了办事门子,自是预备找秦知闫就把月钱领了,正准备做登记之时,坐在另一头的马有才轻咳了一声: “杜举人是来领这个月月钱的吧。黄典史不在,他告假之前不事情嘱托给我了,你到我这儿来办便是。” 杜衡看了秦知闫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过去。 “如此便劳烦马主簿了。” “不麻烦。”马有才慢腾腾的从柜子里取出登记手册:“杜举子长途跋涉前往京都会考才辛苦。欸?话说回来,杜举子怎的这般早就赶回了县里,可是家中有事?” 杜衡看着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演技未免拙劣。 然则人家重心也不在装上,他听得出来,这是有意笑他会试落榜了。 杜衡也未遮掩,径直便道:“实乃不才,无缘此次殿试,这才回了县城。” 马有才哎呀了一声:“瞧我这办事当真办糊涂了。” 他手上拿着册子,却没递给杜衡:“犬子不才秋闱堪堪中榜,我倒是没想过他能有出息面见天子,竟不想还未回来。杜举人是县里举子一辈的翘楚,合该是那个面见天子的才是。” 杜衡微微一笑,他在秋闱上名列前茅,知县曾大肆褒奖过。 因秦知闫手底下出了两个举子,秋闱后知县有意的重用秦知闫,倒是有些冷落了儿子也中了举的马有才。 本就跟秦知闫不对付的马有才心中自是更为气恼,此次春闱秦之枫因受伤未能参考,他又接连落榜,倒是马家之子秋闱之时垫底的反而一举上了会试榜单。 家里出了个贡生,马有才自是得意。 而今有着机会,他如何能不酸杜衡几句,顺道把秦知闫的脸也给打了。 左右是家中有了依傍,入仕指日可待,自是再不必忌惮两个举子。 杜衡恭贺了一句,也未见气。 他能走到今日,见过太多小人得志的嘴脸了,自是不会将这三言两语放在心上。 倒是在前头的秦知闫听到这话脸色并不多好看,开腔道:“还劳马主簿快些把月钱结给杜举人才是,杜举子家中夫郎有孕,还得杜举子照看。” 马有才睨了秦知闫一眼,并不买他的账,原就是刻意说给他听的,自是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人:“杜举子不曾说忙,秦主簿倒是通晓他的心思,莫非是杜举子肚子里蛔虫?” 秦知闫手中的笔紧了又紧。 马有才又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想我家那一直不如何拔尖儿的小子还有这等机缘福气,杜举子学识渊博,你说能不能用这句话来说一嘴?” “马举子厚积薄发,自是能称得起这句赞。” 杜衡看着马有才说了几句竟还不尽兴,拖着给他结钱的功夫阴损,他也逐渐失了耐心。 “不过马主簿当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机缘和福气次数有限,许是这回用了下回便没有了,还得是自己肚子里东西才稳妥。” 马有才自是参不透杜衡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他说自己儿子过得了会试也过不得殿试,他嗤笑道:“便是下回没了机缘,凭着得到的机缘也比许多人强了。” 杜衡笑了笑:“是矣。” 马有才未再多言,把钱一并结算好后丢在了桌子上,其倨傲之资连掩都懒得掩了。 过了些日子,杜衡前去书院里报请了一声,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在书院里就读。 倒不是因为会试落榜受了打击损了自信不愿意再继续走这条路。 若要再次参加会试是三年以后,光景还长。 这两年在书院里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而今有了会试下场的经验,他并想再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书院里头。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5节 请辞以后自在家中温习读书也是一样的。 许多读书人在中举以后皆是如此,小地方的读书人少有中举以后还继续留在书院读书的。 便是有些中了秀才的也只是挂名在县学里头,只有遇上大节庆或要事之时才会前去参加点卯,多数时间都是自行在外。 像穆惕游豁等人是少数,那是家中底蕴厚,姑且年轻不必养家,头等要事便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为此这才特意前来白榕书院尽心修身读书。 说起穆惕和游豁,看榜当日杜衡见着皆数上了榜单,他回县里后写了信恭祝。 其实能看着同院师兄弟中榜他心中是高兴的,只是不晓得此次中榜究竟幸与不幸,他也不敢多说一句什么,只怕是节外生枝,给人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杜衡一直留心观察着京中的动静,但落霞县毕竟地处偏远,除却极大的消息,寻常京都的消息自是传不来这般小地方。 且就算是能来些消息,也是先过州府最后才到达地方上,如此蹉跎的时间也就长了。 会试过后四月殿试,又布榜昭告,好似一应都还太平着。 也不知究竟是一切都还顺遂,还是风云早就再变换,只是县里不得一观。 如此日子过的平顺,眨眼进了夏。 今年适逢知县五十大寿,人上了年纪喜好热闹,再者又是个正大光明私相授受的名目。 大耘朝规定官员六十辞官告老,知县这些年在地方上做青天大老爷养的姿肥体胖,倒是不显年龄,但实际也不年轻了。 顺顺利利的话还能再干十年请辞,但在落霞县却不能再干十年了。 官员年年都有考校评定,五年一大选,待到明年这任知县已满限期,升迁也好,平调也罢,总之是不会继续留任落霞县。 此番临走之前,自然是要多收揽些家财,也不枉这些年在落霞县折腾。 大寿这般得天独厚的名目,如何能不借题发挥。 知县遍邀了县里人家,有些头脸的自不在话下,要紧的还是请了不少商户,预备热火朝天大办一场。 杜衡作为县里的乡绅自然也是受邀需得前去参宴。 他一早和秦小满准备了礼品,原本就不是巴结拍人马屁的人家,再者明年就要调走了,他们又不是商户需要打通官府留人情,自是不会预备多贵重的东西,拿的出手就成了。 早上,连带着肚子里那个一家四口吃了早食,杜衡便收拾着东西预备和秦小满去参宴。 总觉得县里的夏日比村野要更炎热些,秦小满怀着孩子本就辛苦,夏热就更不好受了。 今年杜衡大手笔的买了点冰块回来,放在卧房里就想让秦小满睡的好一些,二宝比小承意闹腾的多,孕吐也比头一胎厉害。 他是舍不得秦小满再受暑气。 两口子想趁着太阳变热之前到知县府上,如此也能躲过在马车里闷热。 马车驱使进了主道上,杜衡把车帘子给卷了起来。 秦小满扶着自己的肚子道:“听说知县大人此次寿宴大办,什么鹿肉山珍都有,我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杜衡好笑道:“礼都随了,合该多吃些。承意也还让我给他带个小寿桃回去呢,这孩子。” 两人正说笑着,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杜衡正想探出头去看看谁人竟大胆在闹市纵马,便听到一道沉重的声音。 “急报,闲杂人等自行避让!” 更近了些,杜衡和秦小满一同听到垮着急马的带甲士兵单手举着上令朝县衙奔驰前去,两个字落进耳朵:“国丧!” 第87章 国丧二字无疑是一声惊雷在晴空之中炸响, 打得沿街生意的老百姓猝不及防。 一时间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计望向那匹急速奔走的马,好一会儿后街市上才恢复热闹,近乎为喧嚣。 老百姓都在议论这个最热乎的一手消息。 天子威重但距此地山高水远,许多平头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落霞县, 就更别说有面见天子这等事了。 只晓得皇帝是天下万民主宰, 但也只是个空头一般, 毕竟最底层的老百姓未曾见过, 也未接触过。 而今骤闻噩耗,实难流露出多伤怀的情绪来, 倒是更为热切的议论着国丧期间当如何过。 凡老辈经历过国丧之人都晓得, 天子薨逝间, 规矩众多。 且不说皇族宫亲朝廷臣子的规矩,单说素衣百姓就有白日之间男女不可婚嫁、不得剃头、不得宴饮成席作乐云云。 各个寺庙道观还需得撞钟三万次, 对皇帝以表哀思。 秦小满看着沿街议论的老百姓, 偏过头去看杜衡:“那今儿的席面儿是吃得成还是吃不成了?” 杜衡也没想到这消息来的这么突然, 且还这般凑巧,既是老百姓都晓得国丧期间不可宴饮,知县作为一县之长, 自是知道其间的厉害。 这场席面儿是白干了, 倘若还坚持办完, 只怕明年大选就不是平调而是贬黜了。 再者怕是也没有人还敢顶风作案前去吃席。 杜衡吩咐了马车夫一声, 直接打道回府。 他把秦小满安然送回宅子里, 这才独自前去打听消息。 到县衙的时候,不止杜衡一个,还有好几个乡绅闻风都过来了。 一则也是领俸禄的人, 少不得关心一番国家大事, 二来知县办宴刚巧触上眉头, 还是得过来宽慰一二。 杜衡没冒头,站在老辈乡绅后头,在县衙外头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受了传召进门去。 为了办宴今日特地休沐的知县原本气色红润,颇有寿星之相,而下匆匆换去了一身喜庆寿服,脸就差拉到胸口。 即便是胸中再有气,却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他稳着心神不让人看出笑话,传达了上头才传来的讯息。 “尔等细细听来,陛下薨逝,新帝继位......” 杜衡一字一句的听着方才兵差急马而来带的上令。 一连竟就是两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月前光允帝薨逝,皇位由三皇子燕呈启继承,年号为明。 此次春闱之榜作废,一应中榜者全数打回举人出身,三年后方可再考。 一应的乡绅跪听上令,知县宣读完毕之前诸人不敢发声,实则心下早已哗然。 皇位竟然不是太子承袭,如此也罢,径直又越过了二皇子,直立了三皇子燕呈启。 原本顺当连榜都布告出来的春闱金榜,竟然说废就废! 在场皆是读书人,即便是上令之中未曾直言是出了舞弊之大忌,心中却也有些数。 春闱何等大事,多少年来一应皆是规规矩矩在办,从未出现过废止的情况,而今倒是见了一回新鲜。 县衙中的一应官吏以及县里的乡绅跪听上令后,县衙才在府衙门口出了告示,以供老百姓读闻消息。 接着知县还得立即召集县下各个村庄的里正前来传达上令,需得让农户也知晓此消息,以免不知而违反了国丧之忌。 一众来听上令之人才被遣散。 “马主簿,此次春闱县里独马家得上恩宠,高中进士归来。这朝中风云变幻,一朝是改朝换代,又作废春闱,吾等偏隅小吏不知上况。马少爷从京折返,想来是晓得不少内情,不妨同我们透些风声也好啊。” 知县前去办公务,诸人这才敢议论。 其实即便是作为小吏和乡绅,这改朝换代之事也是无伤大雅。 皇帝总有人去做,是好是坏一时间也不得而知,即便是不如先帝,那他们这等远京小民也不多直观感受得到。 为此自也不会比平头老百姓多几分伤愁,只不过到底是受朝廷恩泽的,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国丧之态。 然则此次惊变,脸色最难看的无疑是正要办宴的知县,还有一个便是春风得意了好些日子的马有才。 儿子中了三甲进士,虽又在末尾,可那也是凤凰尾巴,县里的举子各个无功而返,独他一份荣誉,自是用鼻孔看人。 这些日子马有才在县衙里耀武扬威,同等小吏皆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是对着官身的教谕也趾高气扬,惹得县里的一众官吏敢怒不敢言。 倒是不想这马有才还未得意上两个月,竟就遭撸了进士出身打回举子功名,诸人见此怎能不看笑话。 马有才被几个同僚围着,面上是一副询问打听京都情况的模样,实则是一肚子坏水。 心下本就气恼烦闷,而下还被同僚笑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袖子:“犬子潜心科考,哪里会晓得朝廷易主这等大事,只是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秦知闫道:“也是,毕竟一个人心怀有限,这把心思放在科考上了,自是装不下旁的。” 马有才扯了个笑:“新帝继位,想来翌年当开恩科,犬子既是这回能殿试面见天子,想来恩科上也能得见新帝。届时各位再想知晓朝廷的什么消息,我必当让犬子留心。” 诸人笑而不应,只道是这马有才倒是颇为自信。 相携着要出县府,在县衙门口,忽而惊惶前来个小厮。 同马有才相熟的都晓得是马家的小厮。 “这般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马有才心中不痛快,对着冒失赶来的小厮一通呵斥,声音引得同僚驻足。 小厮当众受责也没工夫委屈,只急慌慌道:“方才宅子里来了几个衙差将少爷带走了!” 马有才怒道:“好端端的来带走少爷作何!哪里来的衙差?” “是上派下来的衙差,说是,说是要带少爷前去问话。” 马有才听闻是上头的衙差,当即便慌了,匆忙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回宅子。 诸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杜衡眉心微凝,先时他便觉得奇怪,马家举子学业功课并算不得拔尖儿出色,这朝竟然一举过了会试,不免让人心生猜忌。 而下有人来带走,不免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只怕是这马家举子成绩有问题。 否则怎的春闱已经作废还来抓应考之人。 杜衡心中微有些不安,上头当是在查此事,他怕也查到他的头上来。 他匆匆回宅子,同在京中的游豁书信一封,想要打听一下京城的情况。 倒是未等他书信,京里先来了信。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6节 这阵子杜衡一直在留心京城的消息,为此腆着脸没少给他的同窗师兄们书信,只盼着能晓得些情况。 而下已然有信送来。 信件不如朝廷下传地方的急报快,但所言却比朝廷放的上令详细的多。 此次春闱出现泄题一事,乃是二皇子与太子斗权所致,事情败露陛下勒令革除了一杆有牵扯之人官职,为首的主考一夕惨遭流放。 皇帝怒急伤身而无回天之术,崩殂前夕下诏由三皇子继位。 事情急促,国丧,新帝继位等一应事宜办了月余才堪堪办完。 朝中现下才微微有安定之相,三皇子是个有抱负之人,而下空出手来办的头一件事就是料理春闱舞弊。 榜单自是作废,除却主考官难辞其咎受了贬黜责罚,所有入榜的考生不单是被撸下进士贡生功名,一一还要受考问查验。 而今已有数人牵扯舞弊不单被贬斥为素衣,且还永禁科考之权,其间不乏高官之后。 游豁和穆惕也受了盘查,索性是清者自清,倒是不曾受到责难。 只是说这次春闱可谓空欢喜一场,不过经逢此番大事,能保全自身未受牵连便已是莫大的安慰了,哪里还敢奢求多的什么。 杜衡微吐了口气,他也是庆幸盘查重心在榜上的考生,还好先时所做的决定。 若是所有考生通查,也怕被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信中又与杜衡透露,新帝上位朝廷势必会有大的动静和改革,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更何况是年轻力壮又心有抱负的新帝。 且三皇子为亲王之时便不满冗官冗吏之事,而今上任只怕往后会在这头有大的整顿。 陛下未有继位开设恩科的打算,且还将加大对官员的考校,届时科考必然会更加严苛,读书人的恩赏待遇可能会有所消减,录用人数上必定大不如前。 游豁嘱咐杜衡若是心思还在春闱之上,定要费昔日几倍之功读书,如此方才科考有望,否则在新政下想要科举入仕只怕难上加难。 杜衡吐了口气,新帝要整顿冗官冗吏,对他们读书人来说确实算不得是一件好事,想必边关战败,新帝会文武一同重视。 他既已从文,半道上哪里还有能力来从武。 距离下次春闱还有三年光景,殊不知这三年风云还当如何变幻。 杜衡算是按部就班的在读书科考上,现如今忽然出了茬子,倒是让他才发觉好似除却盘算考试以外,他都不曾仔细考虑过往后。 一时间前途迷惘,不知当如何盘算以后了。 过了些日子,县里张贴了告示,马有才的儿子受上盘问,清查出会试舞弊,而下消了所有功名和恩赏俸禄,又被终身禁考。 县里出了这等读书人,作为知县脸皮上也无光。 再者国丧一事倒是知县的算盘落空,心中无气可出,而下有人撞上了枪口,正好作为排解。 不单是召集了读书人以此事作为由头警示批责,马有才在县府的职位也未能保住,此番马家真当是奋斗半生却落得个颗粒无收了。 “而下县府里空出来了个职位,你可想去?” 午后,杜衡和秦小满吃饭的时候闲聊了马家的变故,才从秦家回来的秦小满把秦知闫的话带给了杜衡。 “主簿只是个小吏,你已经是举人了,去做这等职务确是有些屈才。若是在州府衙门上做个主簿倒是还说的过去,但小吏也有小吏的好处,就是前去任职了也还能继续科考。” 秦小满吃了一口凉拌胡瓜,这炎炎烈日的午后吃什么都没胃口,倒是泡菜坛里起的酸水拌胡瓜清爽。 杜衡没有在书院读书后,给秦小满下厨的机会也多了不少。 秦小满吃食细致,这朝脸上都长了些肉了。 家里的亲眷都笑说他在县里住了还不到一年就有了富贵人家之态。 他只觉得现下孩子马上九个月了身子很重,比怀小承意的时候肚子要大些。 许是日子舒坦,吃的好照料的也更好,胎儿养的更大了些。 夜饭过后,杜衡都会带着他到巷子外头走走,只怕胎儿大了生的时候不好生。不过常有张老医师过来看脉,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不晓得是个小子还是哥儿,亦或者是姑娘。 这孩子只怕是比承意还懒怠些,连梦都不曾托给他的爹。 杜衡给张着嘴巴的承意投喂了一筷子小青菜,天热杜衡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宅子里照顾秦小满和逗承意,日子过得倒是舒坦,也不曾安排往后。 小满快到产期了,他心思都在这上头。 “我倒是不嫌职务高低,能有个差事儿做也是好事。” 若不是秦之枫跟秦知闫乃是父子不好在同一衙门里共事,不然也会问杜衡。 秦小满道:“若你以后要进仕途,也不好在家里料理铺子营生,读书人嘴巴多,到时候肯定会说一身铜臭味,谋官考校的话名声不好听是过不了考校的。” 为此读书人都会寻些体面的差事儿做,譬如在衙门做事,或是做夫子,开办学堂一系。 做这些事容易攒起名声威望,朝廷会更为青睐。 昔年那些个二甲进士,有名声的都会提前被安排官职,为此读书人心在仕途上的都会早早的维护起名声,只待来日。 杜衡应声:“我晓得,既你都觉得好,那下午我就去县衙里看看。” 饭后,杜衡把秦小满扶去午睡下,待到衙门开门时,他才去县衙里。 问问县吏是怎么个应职法,不管是要不要落职心里都有个底才好。 然则他才到门口竟见着了好些县里的读书人,老早的就已经等在县门口外头了。 一打听才晓得,不知是谁放出新帝要整顿科考与冗官冗吏的消息,往后是科考难,要想谋个一官半职也更难。 原本还想全心科考的老秀才听了风声心头着急来求职也就罢了,竟然连原本清高瞧不起小吏职务,还在等着朝廷空官位的举子竟也都过来了。 朝廷做官渠道紧缩,诸读书人只怕是再赶不上这茬儿往后就再没有机会踏进仕途,自是都上赶着来县府求差事儿做。 先帝在位之时积攒下有功名的读书人不少,此下更是可见一斑。 诸人面面相觑,只秀才功名的见着来了许多举人,更是心中不安,比之功名定然是比不上的,只盼着安排了举人以后还能捡个漏。 知县倒是可亲的见了一应读书人。 现下县里能招用的是两名典史,县学中一名县夫子以及刚空缺出来的主簿。 可纳之人不过五个,然则光是这一日来的读书人就有十余个。 知县见着一众读书人似是唠家常一般,未有专门的考问什么,如此倒是更让人摸不准了。 “杜衡你是我一直看着走到今日的,才学满腹,秋闱上给县里长了不少脸面,你要是肯来县里谋事做再好不过。” 知县笑眯眯的同杜衡说话,言语之间对他倒是十分的满意。 “不过本官觉着你做主簿实乃有些屈才,不妨到县学做夫子如何?一来是能传道受业,二则时常摸着书本,往后会试也能更为得心应手些。” 县学夫子是能领俸禄的,比之外头的夫子要更靠近朝廷一些,往后若是有官位空缺,履历上有一笔县学夫子,那是一个加分项。 杜衡默了默,前些时候他心中迷惘前去拜会了自己的恩师向夫子,同他探讨了一番将来的打算。 也问了自己的恩师白榕书院是否还缺人手,向夫子给他的建议是希望他走仕途之路。 “你在老夫手底下虽只两年光景,但老夫还是对你有所了解。你是从底层上来的学生,于才学而言,你全然不比师兄弟们逊色,但与师兄弟们不同的是,你更比师兄弟们知百姓之苦。他日若能踏进仕途,更知为民着想。” 朝廷更迭变换是寻常,即便是会有一时的动荡,但将来终究会走向正轨,只要朝廷还在,那就始终需要德才兼备的人才替朝廷做事。 他现在还年轻,若是一头扎进了白榕书院,传道受业,只怕是往后也就都在书院里了。 若实在是要养家,他更建议去县府里寻事做,一则到底是有糊口的事情做,二来更容易累积名声,要是能在职位上做出点小成就来,将来进仕途会更添光彩。 即便想做夫子,那也去县学里更好。 杜衡把话听进了肚子里,今日来了县衙。 听着知县这话倒是让人觉得给他考虑的极其周全,颇有父母官的模样。 杜衡连忙拱手道:“多谢知县大人夸赞,早仰慕县学已久,若是能进县学为县里的教育献上一份微薄之力,学生自是求之不得。” 一同前来的读书人纷纷朝杜衡露出了羡慕之色,到底是年轻有才学的好,能得知县如此青睐。 诸人也不敢开口说句不是,毕竟杜衡在秋闱榜上名列前茅,这是在场的举子都不曾取得的成就,自是无话可说。 “近来县里谋职的读书人不少,本县先将你的名字录下,后头再有合适的也一并录下,届时也简过考校,如此也公平。杜衡,你说如何?” “知县大人英明,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杜衡话毕,知县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同两个举子说了几句,一并也将名字录下,此番算作是初试了。 名字未曾录下的,也就初试被淘汰。 杜衡瞧着初试五个职位录下的名字有八个,被淘汰的人只有四个,也未曾说后头的考校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只待着通知。 过了可能有十来日,从县衙散职的秦知闫匆匆到了家里来。 “县衙新招用的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 杜衡闻言眉心一动,他也有点懵:“定下了?可自先时把我名字录下后就再未有过任何通知啊。” 秦知闫长叹了口气:“这名字录下是给了脸面机会,能不能真的得到了差事儿,还得靠着后头运转,哪里会再做考校。” 杜衡晃然,眸子微微睁大了些:“堂叔的意思是.......” 秦知闫叹了口气,点点头。 知县任期将满,先时预备办宴做个收尾,结果撞上国丧,宴席未做自然算盘也打空了。 其实把马有才被解用一面上是知县严格,实则也是在为私相授受寻个新的名目开个口子而已。 杜衡这才想明白,录下名字等着的考校,是场不上明面的考校,上道的自然能应上。 这些时日里自有人把东西往知县手头上送,比得是谁送的更让知县欢心。 怪不得那日初试他见被淘汰的几人皆是乡中秀才,他原还以为是嫌功名不够,原则是举子家业更浑厚些。 他不得不摇头,这些地方官员,为了中饱私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凡是把这些心思用在政绩上也不至于在知县一职上干个大半辈子。 秦知闫道:“朝廷官员俸禄原就算不得高,更何况地方官员。知县妻妾三五,又儿女成群,能把一大家子养的富贵,自是少不得走这些路子。只是可惜了你未能到县学谋个差事儿。” 他也是遗憾,家里两个举子,如今都没沾上好,也是怪他没早些给杜衡提点一二。 不过他觉得杜衡为人中正,只怕是也不屑于此番歪门邪道。 杜衡道:“事已至此,也是再无法子。” “你心里想开些就是。” 杜衡倒是没多难过,只是又陷入了新的迷惘,这朝连县里的职位都已经顶满了,那他寻何差事儿来做? 叔侄俩正在说要不然往州府那头看看,忽然砰的一声闷响,易炎就像是只大蝙蝠一样落到了杜衡跟前。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7节 “夫郎马车被人撞了一下,肚子痛的厉害,要生了。” 第88章 杜衡慌忙站起身来, 一下子撞着桌角险些把桌上的茶杯撞翻,也顾不得腰间的刺痛:“人呢,时下在哪儿?可要紧?” “方才送回来。” “这车夫是怎么一回事,我都叮嘱过八百回了!” 杜衡急匆匆的便往产房跑。 一边疾步, 一头吩咐易炎去请产婆和大夫, 又立马让宅子头的下人烧水 秦知闫也赶紧跟着杜衡前去查看情况。 慌忙之中见杜衡还能安排的滴水不漏, 想来不是一日之功, 倒是都叫做祖父了的秦知闫看得瞠目结舌。 杜衡冲进产房里,此时挺着个大肚子的秦小满正躺在榻上, 羊水已经破了, 他捂着肚子面如苦瓜, 犬牙要紧。 一头是肚子疼,外在天气还热,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把头发都湿了。 看着杜衡进来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紧紧的掐着杜衡的手腕:“疼死了!我觉得比上回还疼!” 秦小满嗷嗷叫着:“要是我这朝没了, 你可得给我守寡!” 杜衡心中慌乱,他搓着秦小满的手,蹲到了地上:“乱说, 不准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转头问下人:“不是好生生的怎就又被人撞了马车?” 下人战战兢兢解释道:“近来城里有运秋收玉米的马车, 所载货物多, 街市上拥堵, 倒也不是真撞了马车, 只是马儿勒的快,轿子被颠了一下。” 县里的街道本就不宽,一直都是牛马人同道, 街市上车马相撞之事屡见不鲜。 早两年里秋收街市拥堵之时县衙里还会派衙差出来加紧巡逻管理秩序, 而今知县任其将满, 是越来越渎职,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如何盘算腰包上了。 杜衡自知也是怪不得下头的人,事态便是如此,也只有怨自己不该让秦小满挺着大肚子还出门去。 看着秦小满一脸的汗水,心里着急也是后背起汗,他捧着秦小满的手到自己鼻尖前:“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产婆马上就来了。” 秦小满原本肚子痛着,龇牙嚎了两声想杜衡心疼他,看着杜衡这模样握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也不想再吆喝着让他更害怕了:“你别慌,不是生头一个不会那么难。” 杜衡紧着眉头,上回生承意杜衡还在县城里,也不晓得生的时候多艰难,他一路赶回去心虽一直都悬在嗓子眼儿上,但到底是没有亲眼见着,等到家孩子都出生了。 自觉得孩子生的没有那么艰难,而下才确切见着生孩子,他方深刻警醒有多不易。 他抓着秦小满的手道:“咱们也不图孩子多了,二宝生了再不让你受这苦。” 秦小满闻言咬着牙,抽出手拍了杜衡的脑瓜子一下:“说的什么话,叫人听去了像样不。别家只嫌孩子不够多,门庭不够兴盛,你倒是还不要多的了。嘶~” “我不给你生,你还指着旁人给你生啊!” “若是你不同旁人滚一个榻子就给你生个孩子出来,我倒是也认。” 杜衡:“.......”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不过片刻,产婆和大夫几乎是被易炎提着进来的,杜衡不便在产房里头再守着,被产婆赶去了外头。 隔着窗棂,杜衡还能听见屋里的动静,他着急的来回踱着步。 “爹爹!” 小承意见着宅子里乱哄哄的,小孩子警觉也高,虽是奴婢哄他不让过来,一溜烟儿的还是扯着步子跑来了爹爹这边。 “怎么过来了?” 杜衡闻声回头,看着扯着步子跑的极快的小崽子,只怕小家伙摔倒,赶忙上前把孩子抱了起来。 承意耳朵机敏的听到了屋里是小爹的声音,他抱紧了杜衡的脖子,叠着眉头:“是阿爹,爹爹阿爹怎么了?” 杜衡哄着小崽子:“阿爹在生小弟弟呢,很快的,没事的。” “可是阿爹听起来好疼,承意怕。” 小崽子抱着杜衡,望着屋里,眼睛很快就红了:“承意想去看看阿爹。” “阿爹生小宝宝是不能进去看的。” 杜衡轻轻揉着承意的后脑勺:“要是进去吓到了小宝宝就更不容易生出来,小爹会更疼的。承意乖,就在外面等着好吗?” 听到这话,承意不敢再吵,只紧紧的抱着杜衡的脖子,抿着番石榴色一样的小嘴,泪眼汪汪的,一吸鼻子泪珠子就在脸颊上拉出了一条小水沟。 杜衡看的心疼,两头都疼。 只见着仆役一盆水接着一盆水的端着进出,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左右是里外的人都煎熬出了一身汗后,这才听到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的承意听到声音一下子从杜衡的肩头上抬起了脑袋,眼睛湿漉漉的,连浓密的睫毛都湿哒哒的粘在了一块儿:“是小宝宝的声音。” 话音刚落,产婆就出来报喜了:“恭喜杜老爷得了个小少爷,母子俱安!” 这话无疑是一剂平心药,杜衡连忙抱着承意跑了进去。 屋里尚且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才生下来的二宝被抱去擦了身子包进了襁褓中,秦小满已经虚脱气喘微弱的躺在了叠着的枕头上。 看见哭儿吧唧的承意,道:“有弟弟了怎还哭唧唧的。” 承意连忙从杜衡的怀里滑了下去,跑到榻子跟前,刚比榻子高一小半的承意连忙抱住秦小满,将脑袋放在秦小满的胸膛前:“阿爹疼不疼?” 秦小满摸了摸承意柔软的头发:“不疼。” 杜衡也在床边坐下,握住了秦小满的手,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依偎在一起。 “杜老爷,小少爷有八斤重呢,可是个大胖小子。” 好一会儿后,产婆才把二宝抱了过来。 杜衡接下沉甸甸的二宝,小奶娃还泛着肉红色,方才落地啼哭,眼睛微有点湿润。 承意也很惊奇,在小爹肚子里待了好久的弟弟终于生出来了,他趴着杜衡看了看襁褓里比自己小了一半的奶娃。 感觉非常的软,像是爹爹做饭搓的面团,又像是成熟的柿子,轻轻戳一下就会破开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偏头去看秦小满: “阿爹,小弟弟像阿爹。” 秦小满闻言虚弱的笑了一声:“这么小一点,你能瞧出来像谁?” 杜衡把二宝抱近些让秦小满看:“眼睛和嘴巴是挺像你的,承意都瞧出来了。” 秦小满瞧了瞧崽子,嘴角上扬:“倒是不枉我费力生一场。” 承意望着脸色苍白的秦小满,拿自己的小手巾给秦小满擦了擦汗水:“阿爹也是这样生承意的吗?” “嗯。” 承意很心疼:“以后承意一定乖乖听阿爹的话,每顿都吃一大碗米饭,再也不偷偷吐掉小青菜了。” “真是阿爹可心的崽儿。”秦小满笑眯眯的:“来让阿爹亲一下。” 杜衡心中甚是满足,冲着屋里一杆子忙前忙后的人道:“今日大喜,都有厚赏。” 忙碌了一通,料理收拾好,杜衡把二宝给在这头也焦急守着生孩子的秦知闫抱了抱。 秦家又是欢喜一场。 这朝得了二宝,又生在秋时,杜衡在一句“霜作晴寒策策风,数家篱落澹烟中”取了澹和策字,唤做澹策。 家里得了儿子继承香火,秦家里外都高兴。 秦知闫这个做叔公的旁的做不了,就赶着给二宝上个户籍。 不过上户籍之前还是来问了两口子的意思。 “前几年生承意的时候孩子的户籍是落在秦家的,澹策的户籍你们俩打算如何落?” 村里的人都晓得杜衡是上门女婿进的秦家,先时两人成亲的时候杜衡礼钱给的多,牵了一头牛到秦家,虽说外头的人也不晓得这钱究竟是谁出的,但是名声上反正好听。 后头杜衡又接连中了秀才做了举人,村里人巴结都来不及,哪里敢拿着人家是上门女婿的事情说事儿。 久而久之,这事儿也就淡了下去,没什么人提过,县里的人好些更是都不晓得。 先时秦家见杜衡是根苗子,便游说把孩子的户籍落在秦家,自也就是跟着姓秦。 杜衡倒是答应的爽快,也没多说什么。 现在终归是不同了,杜衡已经中举做了举子,是有从官资格的乡绅,时下生的又是延续香火的儿子,为了不伤及一家人的情分,自是不得擅自做主给定下。 若是因此生了龃龉,小两口过的也不顺心。 “就按着原先的办便是。” 杜衡从未曾在这事儿上计较过,当初若不是小满自己哪里来的这日子。 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又何必那么较真,左右孩子是跟小满一起生的,跟谁姓又有什么要紧。 再者若是一个姓能让小满和秦家更安心,他何乐而不为。 正在喝鸡汤的秦小满拉了一下杜衡的衣角:“承意已经记在了秦家,澹策可以记在你名下的。” “那未免麻烦了些,一家人何必弄两家姓。你我百年之后承意和策澹两个姓,你让他们兄弟俩如何处,到时候徒惹些事端。” 秦小满蹙起眉毛:“我只是怕你心头不痛快。” “不妨事,就这么定了。” 秦知闫道:“凡事你们两口子商量好一致了意见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得左了你们的意思。” 秦小满:“那就依杜衡的吧。” 家里添丁添福,偶时能听见小奶娃的哭声,不过是多了一个小家伙,宅子里就好似热闹了好多一般。 不少人捎来礼品,都恭祝杜衡得了少爷,自是以为总算有了儿子杜衡高兴,而今后继总算是有人了,然则那些个别有心思的人家也被断了念想。 实则杜衡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多了个崽他纯纯乐呵,倒是无关儿子哥儿的。 小承意也不同他的小伙伴一道玩耍了,终日在宅子里头,拿着他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逗二宝。 一家四口在一起过得也是恬淡平和。 秋收尾声的时候,杜衡趁着好时节给二宝办了个百日宴,也好是一场热闹。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8节 次年初,适逢朝廷官员考校大选,激起了好大一场浪。 朝廷每年都对官员有考校,不过年年考校的较为松懈,只要是任职当年手头上分内公事儿办理的未有大的过错,一应都不会如何处罚。 倒是五年一回的大选才叫严格,先帝在时的后两回大选已经进了高龄,对官员的考校也相对松弛,许多官员在任期间无功无过便可算是不错的了,有些在任犯错却也只做平调,以至于光允帝老年之时朝廷大走下坡路。 官员养成了混职恶习,虽是晓得新帝上任少不得烧把火,倒是有心想要做点东西出来大选之年能混个好些的职务,然则早些年已经懒怠成习,哪里那般容易改正,前几年又都未做起点什么来,半年的光景也干不出样子。 不想新帝秉雷霆之势而下,此次的大选远比诸官员想象中要严苛的多。 朝廷冗官冗吏,新帝趁着此次大选狠狠的切了不少官员。 且不说京都朝堂上的那些官员,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考课自是不必说的严苛。 就谈老百姓总容易接触到的地方小官,皇帝亦严从地方人口、耕田、水利、狱讼、文化教育等各项内容考核严查。 凡是三项未曾达标者,从以前考课的无功无过沦为在任亵职,往年能混个平调的此次大选一律降任。 知府有贬降为通知通判的,知县调动也极大,多有从富庶县城调到贫县的,也有知县降任县丞的,更甚有考课严重不佳的直接被罢免。 一众官员见着发落,这才知晓新帝是何等铁血手腕,再是哭丧在职之时未有挣扎一把。 譬如本县的知县大人,此次大选便从一县之首降做了大县的县丞,官阶径直从正七品掉做了正八品。 像落霞县这般小县城并未设立县丞一职,此职位处处受知县压一头也就罢了,对于本县知县这般做惯了老大的,哪里受得日日有顶头上司压着的日子。 只可惜再如何失悔和惋惜现在也做不得任何改变。 朝廷此次的动作很大,裁剪了大批的官员,昔年待官的进士被新帝重新召用了起来。 曾经等官的三甲进士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杜衡和秦之枫一道在酒楼吃茶时,也是闲谈了一番。 现下是个茶馆酒肆都在说此事。 新帝此番不顾朝官不满而考课裁官,也不光是为了解决冗官冗吏,朝中不少官员昔年乃是太子和二皇子党,此番大力清扫,有一部分便是朝中旧时太子和二皇子党羽所去。 又立即安置上等官进士,这些进士待官多时,而今承蒙上恩总算是谋得一官半职来做,自是对新帝感恩戴德,如此成为新帝的人。 此番整顿,新帝是一举多得。 秦之枫也是认同这个说法,他道:“只是这地方官员也多有裁剪,届时也当空出些职位来,待官的举子趁着这股风想来也是能如进士一般等来个选官的机会了。” 杜衡应声:“不错。” “是时你作何打算?” 杜衡闻言微顿,他自是知道秦之枫是问他倘若有了选官机会,自己要不要去参选。 “说来我还当真未曾想过此事。若是选官上任,那便不可再行科考。” 秦之枫点头:“是矣。” 举子可以做官,但通常来说做不得什么大官,凡事倒也有特例,但举子就做官的,通常都是会试屡次不中,最后断了科考念想这才以举子出身前去做官。 读书人谁人不想以进士出身为官,且不说清正荣耀,更要紧的是起点更高,前途也更为敞亮。 为此寻常人都会觉着举子出身的官员能力不济,只做得芝麻小官儿。 杜衡和秦之枫心里也都有些迷惘,未有坚定的想法。 三月里,收到考课结果的官员收整行装要赶往任地赴任,落霞县里的新知县不晓得何时才能到任,县里的乡绅和小吏都在观望。 倒是有消息说是临府大县的县丞升迁至此的,能在如此大选之下升职,想来是个勤政爱民的官员,诸人倒是未有忧虑。 然则新任知县还未曾到任,倒是州府上先来了文书。 “本县凡举人出身,年二十于四十间名声能力出众者,可至府城考校选官任职。再,陛下文武一视同仁,今规整重开武举途径,凡年轻力壮精于武者,皆数可参与武选。” 州府上的官差宣读了文书之后,当即命人张贴于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以供县里的百姓阅读传达消息。 竟是叫杜衡与秦之枫说了个准,地方上的官位受裁剪已有空缺,而今州府要选人任职。 一时间县里闹的沸沸扬扬,举子都在感庆,进士得了出路,他们这些举子也总算是等到了官位空缺。 心中有意向之人不少,也不管那文书上写着什么名声能力,凡是满足了硬性条件,比如举子功名,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四肢健全肢体完整者,都觉得自己是能参与的,摩拳擦掌的预备要赶往府城参与大选。 两道文书下来,便是未曾猜中重开武举,但也觉得新帝招纳武才也是情理之中。 “你是如何想的?可要去府城参加选官?” 新令文书在县里传的火热,秦小满自也是晓得了消息,他把二宝哄睡了放进摇篮小床上,不由得发问杜衡。 原本杜衡是不能前去选官的,举子需得参加过三回春闱而不中后才能在朝廷留下记录,以备官悬之时选官。 但新帝上位有新政令,如今只要是举子都可前去参选,不必提前在朝廷做下登记了。 自打去年春闱回来后,一直也在寻着合适的差事儿干,结果却并不顺遂叫人顶了去,而下已经闲了得有一年光景了。 秦小满倒不是催促杜衡要找事情干,就是在家里安安心心的读点闲书,日子一样过得不错。 只是说男子心怀抱负,年纪轻轻就闲散养老度日,未免也是消磨。 杜衡也简单盘算了一通,眼下来了两道文书,一道鼓励举子前去参与选官,一道又鼓励青壮年投身武举。 想来先时游豁说的不错,往后科举会更加艰难,那日和秦之枫吃茶说谈一番后他早就想好了。 有机会他都不想错过,一应前去试试,多个机会多条出路,也不能把全副身家都给压在科举上。 朝廷波云诡谲,谁知道往后还有什么变故。 “我也还是打算前去碰碰运气,长一番见识也是好的。” “那你可想明白了,一旦选上官,那可就不能继续科考了。” 杜衡笑了一声:“而下不少年轻举子也是如此瞻前顾后,只是我看陛下这政令,对读书人考课的如此严苛,想要选上官可没那么容易。你瞧着咱们县衙里选个小吏我也不是没能去成。” 举子选官先帝在时竞争就很激烈,更何况是现在,官位虽然多了,但政令变化,考课也更严格了,可不是前去参选事情就能成。 秦小满气鼓鼓道:“先前那哪里是选吏,分明就是看谁送的银钱更多。知县也活该被贬降。” “是矣,为此我想去府城参加选官,大选杀鸡儆猴,想来此次选官也能更公正些。” 而下科举之路势必是不如昔年容易了,一旦有旁的机会,杜衡怎能不去尝试。 倘若将来春闱过五关斩六将能高中,若能名次靠前自是可得新帝青睐,会做新政自己人来培养,只是就眼下的政策来看,谈何容易。 若是在三甲名次上,而今裁了许多能力不济的官员,往后朝廷的官位不会那般紧凑,许三甲也能顺利有官可做。 只是三甲进士若家中未有通天之能,绝大多数也只有外派地方上做个小官,前程一样不如留京发展的进士。 杜衡看了文书,此次可选的官职有地方知县,县丞和教谕等职务,虽都是末流芝麻小官儿,但进士授官也不过是从七八品做起。 有能力的磨砺往上升,没能力者一辈子也升不得两阶官级。 其实这做官也不完全是看学历,进士出身固然是好,但这三年一回的春闱会试出来的才学之士,便是得意一时的一甲前三,而今在朝廷上混的开的也没有两个,干到三四品的也是凤毛麟角。 倒是不少要么做了乘龙快婿,要么当了驸马爷,仕途已经一半搁置。 说到底读书科考之时学的是理论,然则做官高低还得看实践。 理论好的实践能力不一定强。 自然了,家学渊源者另有神通,只是像他们这般农耕供读起来的人家若是在朝廷上,也只有任人宰割厮杀的份儿,哪里做的起什么实事。 杜衡心里原本就是更倾向于地方上做官,多一些干实事的机会,少一点人情往来。 “你既下了决心,那便前去参选就是。” 第89章 府城选官的时间定在三月二十。 文书是月初到地方上的, 中间留给举子准备的时间也并不多,地方官位多悬,趁着考课大选之后官员调迁的机会,需得尽快把空悬官位补齐也好早些到任, 以免耽误了地方之事。 杜衡定下赴选后便前去寻了秦之枫, 若是他也和自己想法一致, 如此就又能一道结伴前去府城。 然则秦之枫考虑了一番, 还是决定继续潜心读书,以备两年后的春闱。 人各有志, 杜衡并未劝说什么, 于是乎便独自前去应选。 左右也不是头一回去府城了, 倒也算是熟门熟路。 “一应的手续户籍信息我都给你整理好放在了书箱里,虽是已经开春, 但天气容易变化, 还是多带两身衣裳, 免得着凉了。” 秦小满照例还是给杜衡收拾出门的行装,这回去不了多久,倒是不如先时分别的那般不舍。 “我晓得。” 杜衡道:“趁着此次去府城, 还要把城里两家铺子巡一巡。” “这都是应当的。” 杜衡不免看向在小床里爬的二宝, 小家伙睡眠不如承意旺盛, 白日里睡的少, 学会爬以后就十分热衷这项活动, 倒是不怎么吵。 要是承意过来陪他顽,他更是愉悦闹腾。 他将睁着一双黑溜溜眼睛的奶娃抱了起来,看着不小只, 抱着也实打实的有分量。 “到底是男孩儿, 一点都不像哥哥那么软和, 小腿儿蹬人可疼。” “叫爹爹~” 像是晓得老父亲说他坏话一样,澹策看着杜衡,没有跟着老父亲学着声音叫爹爹,反倒是张着嘴巴口水噗噗,弄了杜衡一脸。 秦小满好笑道:“连我都蹬,也就喜欢承意。” 杜衡拍了一下二宝的屁股蛋子:“对了,承意呢?” “一大早云家那个小胖子就过来找承意去顽了,说是家里进了几个莲花水缸,在街上买了些小锦鲤养在里头可好看了,让承意去看。” 杜衡道:“也好,那我收拾着便出发了,不让小崽子见了舍不得。” 秦小满早让易炎套好了马车,天气好倒是随时都能出发。 “早去早回。” 秦小满照例还是把杜衡送出了巷子,朝人挥了挥手。 这当儿的承意还不晓得自己老爹又出远门了,正在云家的园子里头蹦蹦跳跳,两个小崽子从这个水缸跑到那个水缸前。 现下还是春日,睡莲尚未开花,不过春时长新叶,嫩绿的圆叶子贴在水面上也很好看。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29节 要紧的是水缸里养了不少小锦鲤,红尾巴白斑点的,个头不大肚子圆圆,摆着像舞扇一样的尾巴,小孩子看着十分喜欢。 “小鲤鱼真漂亮,我也要在街市上给我弟弟买一条养着。” “我抓一条给你好了,反正水缸了很多。” 云夺赶紧让仆役去取盒子过来装小锦鲤。 “那孩子是谁?” 廊子上,一个正扶着老人家闲晒春光的夫郎看着园子里的两个小矮墩儿顽的欢喜,云夺自是识得,只是瞧着那粉雕玉琢如同温润白玉的小哥儿却眼生。 “生得倒是乖巧。” 老太太笑了一声:“你懒得从秋阳县回来一趟,自是没见过那孩子。是咱们巷子邻里家的哥儿,素日同云夺倒是玩乐得到一块儿。” 夫郎凝起眉头:“可别是什么小门小户,又想攀着孩子的打闹情谊托咱们家办事。” 老太太道:“是清流读书人家,县里的乡绅举子呢。夫妻两人都很宽厚好说话。” “最是龌龊的便是读书之家,穷酸却还自视清高,端的跟官老爷一般。这些乡绅也是,一头瞧不起商户的铜臭味,一头还不是靠着商户扶持过个体面。” 老太太听着一通又一通的埋怨,好好的天气也被说的有些不大舒坦了。 “也不是每户人家心思都坏,我知你嫁到秋阳县吃了苦头,那姑爷风流婆婆也不好相与日子是难过。可昔年我和你爹劝你莫要嫁过去,你自不听醉心在那读书人身上,今日苦果也是一早该有些预料。” 夫郎听到自己母亲说这般话,心里很是不快:“母亲不偏帮着自家哥儿说话,倒是还埋怨起我来了。我少不知事,爹娘如何不好生阻拦,便是嫌哥儿麻烦,到底是偏袒着哥哥。” “越说越是不成体统了!” 老太太面上带了愠气,剥开扶着自己的手:“你自行转转吧,春来困乏,我且去趟会儿。” 云青文见着母亲离开,心中更是气闷。 他踏着步子往两个耍的正欢的小崽子跟前去。 “小叔,你来啦?” 云青文垂眼看着云夺:“你这小子合当也少吃些,脸圆的跟那银盘长了眼鼻嘴一般,往后长大了生的肥头大耳的就是家业再大,只怕也难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哥儿。” 云夺叠起眉头,撅着嘴凶道:“祖母说了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高!” 云青文嗤笑了一声:“那是把你当猪养呢,等你爹回来看你胖成这样看还让不让你吃肉。” 话毕,他又看向捧着个里头装了锦鲤小陶罐的承意:“你这小哥儿叫什么名字啊?” 承意觉得面前的叔叔有点凶,但还是礼貌道:“我叫承意。” “捧着这鱼作何?” “这是我送给承意的,带给他的小弟弟。” 云青文道:“你弟弟多大啦?” 承意说道:“八个月啦。” “那么大点小家伙晓得看什么鱼。” 云青文看着白乎乎的承意道:“你可真是个傻孩子。” 云夺叫嚣着:“承意才不傻!” “他不傻还巴巴儿端鱼回去给他弟弟。” 云青文没好气道:“现在家里有了小弟弟你爹可就不疼你了,心思都放在你那能承继香火的弟弟身上。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贵重的要紧的都想着你那小弟弟,你可就没人管咯,再长大点随便找个人家也就匹配了。” 他看着承意大大的眼睛:“你家里什么就都是你弟弟的咯。” 承意眨了眨眸子:“才不会,爹爹对我很好。” “家里就你一个自然是对你好,有了弟弟那还能一个样?” 陶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小锦鲤失了水在地上啪啪打着晒热的石板。 云夺看见陶罐摔的粉碎,承意都要哭了,他连忙过去推云青文:“小叔,你讨厌!你赶紧回你家去!” 云青文看着眼睛红彤彤的小崽子,大眼睛湿漉漉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挑起眉毛:“看吧,等你小弟弟长大了就跟云夺凶我一样凶你。这里本来是我的家,但他却要叫你回别处去。” 承意揉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突突就往外头跑去。 “欸,怎么就走啦。” 云青文抓住小胖子的手:“你的小伙伴都走啦你还在这儿推我。” 秦小满方才送走了杜衡走回来,还没到家门口就见着了从云家哭着出来的小承意,他蹙起眉头:“承意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 “阿爹。” 承意扑到了秦小满的怀里,吸着鼻子嘤嘤啜泣:“有个,有个叔叔说有了弟弟爹爹就不疼我了。” 跟着云夺到门口的云青文看见抱着孩子的秦小满,掩嘴轻笑了一声:“你家这孩子,秉性也太弱了些,我就同他说笑了两句就哭闹起来。” 秦小满看着陌生面孔,也不顾他装模作样,当即便道:“要是不会说话就甭说话!你家是只生了一个娃专眼红旁人家孩子多,是非搬弄着好听耍闲是不是!” 云青文听说这户人家是读书清流人家,没成想嘴巴却如此毒辣粗鲁。 倒是说的他愣了一愣,旋即脸色一愠:“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理,知道是读书人家,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市井人户。” “你清贵,你了不起说哭小孩子,打小是没被爹娘疼过见不得人好吧!” “你!” 云夺见着自己小叔同人争吵,扯着小短腿儿往宅子里跑:“我要去告诉祖母!” 云青文连忙呵斥云夺:“你这小崽子往哪里去。” 看着两人折回了宅子,秦小满才气恼的把哭唧唧的承意抱回了家里。 他哄了好一会儿:“那叔叔心眼子坏,只晓得说人坏话,以后不同他来往就是。” 秦小满拍着小崽子的背:“爹爹和阿爹最疼承意了,我们承意也知道的对不对?” 承意吸着鼻子点了点脑袋:“叔叔说弟弟长大了家里就是弟弟的家了,承意要到别的家去。” “承意永远都是爹爹和阿爹的宝贝,就算以后长大了,这家里也都还是承意的家。” “澹策以后长大了不是跟承意抢家里的,而是保护哥哥,照顾哥哥,爹爹和阿爹疼澹策也疼承意,都是阿爹的贴心宝贝。” “真的吗?” “当然了,阿爹不会骗承意的。” 承意偏过脑袋去看在小床里抓着拨浪鼓的澹策,许是二宝也见着了他哭儿吧唧的,叠着眉头一直盯着他,朝着承意伸着手脚。 见着承意在秦小满的怀里半天都不过去,他张开嘴巴:“鱼玉,鱼玉......” 承意听到声音惊奇的看向秦小满:“弟弟是在叫我吗?” 秦小满也看向二宝,八个月倒是该会说些简单的话了,只不过这崽子光是好动,却并不喜欢张口。 这朝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喊人。 “方才你爹爹让澹策喊爹爹,还被噗了一脸口水呢。” 承意连忙从秦小满的怀里滑了下去,突突跑到小床边上,伸手握住了澹策又软又小的手。 小家伙又喊了一声:“鱼玉。” 承意欢喜的直跳:“弟弟会说话了。” ...... 杜衡到州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八了,此次大选也不过两日功夫,用不着在府城待许久。 他便定了一间客栈住下,拿了半日的功夫前去巡了巡两间铺子。 而下剩余的时间他就在客栈里翻翻书,大选不同于科举考试,由笔试和面试两项考核组成。 杜衡先前没有过选官的经验,每回选官的准则也并不相同,外头便未有系统性的教学过怎么应对选官,倒是有些年纪大点的举子有些应试的经验,可今是竞争对手,谁会愿意同你推心置腹。 他从秦知闫那儿讨得了些许的经验,又早早的置买了些关于水利,修筑等一系杂书看看。 既是选的地方官员,想来文章不会考的太多,当更多从政治、经济、文化三项实际问题出发。 二十日一早,前来参选的举子便早早的到了府衙外,等受传唤前去受考校。 杜衡到之时,外头已然人头攒动。 前来的举子比杜衡想象中还要多,不过大抵上是上了些年纪三十出头的举子,像杜衡这般二十几岁的到底还是少。 他草草数了一数,估摸有百余人,积年累计下来的举子不会少,若是没有年龄做限制,只怕前来的人还会更多。 大抵是戌时,府教谕前来把众人领进了会堂。 府教谕同诸举子道:“此番考选为面考,诸位抓阄按号受考,三位大人询问的考题为三五道之间。预祝诸位面考顺利。” 教谕话毕后,微微嘈杂了片刻:“此次独只面考不做笔试了?” “不知会问何考题。” “但愿不是头一个应考才好。” 杜衡也有些意外,竟然只面试。 不过须臾,教谕端着抓阄盘出来,诸人自行成队,有序抓阄。 杜衡随意摸了个纸团,他迅速展开,接着看着上头的序号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这手气。 “肃静,一号考生前来做准备。” 杜衡默默的带着自己的相关手续和功名文书上前去,一应抓阄的都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不是头一个进场试水的。 等待传唤的时间里,杜衡自我安慰,打头阵也有打头阵的好处,那便是没有时间紧张忧虑,径直便上场了。 杜衡见着屋中此时已坐了三位考官,他只认得一个本府知府齐开胜,另外两个都认不得。 三名主考大人,旁又三名录言小吏,六双眼睛看过来,还是让人挺有些压力大。 齐开胜似乎对杜衡还有些印象,不着痕迹的扫了他两眼,似是有些诧异他怎么也来应选了。 紧接着便有小吏将杜衡的身份信息户籍一系呈了上去,虽在县上的时候就已经报了名,府衙也少不得提前把应考举子的信息先调了过去。 但现在面考也是要再做核对检查的。 三位主考拿到身份信息后,方才的小吏才逐一介绍,中位主位的乃是陛下的兄弟平南王,左位上的是朝廷钦派的翰林官差,右位上的是知府齐开胜。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0节 杜衡也是意外,早料此次选官严格,没想到皇帝竟然下派了王爷和翰林官员,可见陛下对地方也是十分重视。 “可是叫杜衡?” 杜衡恭敬道:“回禀大人,考生正是。” 翰林官差道:“原地缓慢自转三圈,再露出手脚来。” 杜衡按照考官的要求做,转身的同时,考官也随之提笔写画。 这是查看应考者的体态外貌,若是面目可憎,带有伤疤破相,气质猥琐等都是要被扣分或者免考的。 过了头一关的体态后,知府率先发问:“适逢天灾,朝廷下放了一批粮草至县城救济灾民,然有民能所温饱,却占取朝廷之便,伪装前往粥棚骗取救济灾粮而屡禁不改。是矣,若是你作为一县之长,你当是如何迅速而有效制止此行径?” 杜衡微微一默:“其一,考生当加强巡防,抓一严惩以儆效尤;其二,吩咐厨役降低灾食口味,以成粗鄙难哄入腹之食,能温饱者必嫌粗鄙不愿再占取便宜,真正饥困灾民则不会嫌粮食粗陋,如此方能达到灾民果腹。” 一直未曾开口的平南王忽而抬眸扫了杜衡一眼:“狡诈之法。” 杜衡心下一咯噔。 “不过倒是实际,符合地方治理,比之秀面文章功夫可用。” 杜衡又松了口气,不熟考官的秉性,着实是很容易触及霉头。 紧接着,翰林又发问:“若是任官县上,你当先兴何业?” “考生当是因地制宜,实地考巡方可得答案。不过农桑耕种是乃首选,民以食为天,苍满方可兴业。” 翰林未置可否,只又做了写录。 “本王查阅了你童考院试和乡试的成绩,倒也出众,作何前来参选而未继续待春闱会考?” 最后是平南王发的问。 “科举入仕便是为了报效朝廷,为民做事。而今大选为地方筛选官员,又何尝不是为民为朝廷的机会。既有机遇,考生不负机遇。” 平南王听完,徐徐收了录纸:“今便到此,你回去等候通知吧。” 杜衡恭敬拜别几位主考,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出了门以后,饶是面上镇定自若的杜衡也长长吐了口气,问的问题其实也算中规中矩,算不得刁钻,只是阵仗不小。 倘若是地方上未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举子进去再次环境下受到考问,心理许是承受不住说话都结巴,思路自也难得清晰顺畅。 其实这等面考也不失为一种选举人才的方法,读书人多是埋头读书,功夫用在写文章上,大考之时也在号房之中一人安静作答,独有殿试才有可能受问一二。 光是只会默声写文章口头表达不通也是不行的。 “杜举子,应考如何?” 杜衡正在想着此次面考不知结果可近人意,便听到方才他头一个进去面考之时在后头长吐气说幸好不是他,合该年轻人先上阵的一个年长举子。 他微微一笑:“心头局促发紧的很。此次主考实在厉害,京城派下来的人。” 见着年长的举子面色发白,他心中便满意了,拱了拱手告辞而去,由着他继续去发抖紧张。 面考的结果出的会很快,三日后府衙门口便会出榜布告。 届时入闱之人就可以到府衙里再行抽签,抽到是贫瘠还是富庶的任地,那都全凭运气了。 杜衡翘首以待,他考的早不知后续考试情况,晚间,他到客栈楼下吃夜饭,同住一个客栈的举子坐了一桌正在谈论今日的面考。 看见杜衡下来,连忙招手让他一道来坐坐。 听闻后头进场面考的举子,知晓主考是亲王和翰林,当即就有吓得浑身发汗考问都答不清楚而被请出来的。 也有人身有伤疤体貌不过而失去大选机会的。 面考到后头,主考也已疲乏,侃侃而谈长篇大论者也有被请出者。 今日面考了一半人数,明日还将面考剩下的一半。 而今日顺利考完通场的就只有五十余人,此次空悬官职不足十个,只怕是十取一。 诸人都感慨,看此情形只怕是入仕会越来越难,不管是这朝能不能录用下,幸而也是来了。 否则错过了此次机遇,只怕此生都无缘于仕途。 杜衡同几人吃了点茶酒,待着入夜了才回客栈里去。 三日光景无所事事也不大好混,举子心中的煎熬着,像是过了三年光景这才终于等到出榜。 一大早一众举子便亲自挤在了布告栏下,也不顾什么乡绅读书人的体面了。 杜衡两回都没能挤进去,还是易炎如同一块铁木一般走到了榜下,旁人是想把他推开也只有把自己攘倒的份儿。 “老爷。” 杜衡仰头看见了在布告栏下的易炎高高抬举起了胳膊,他心中登时有了数。 举手即中,摇头落榜。 他竟真考过了,不久就能去任地做官了! 杜衡第一反应竟然是心里有点乱,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能选上,自也没有全数考虑过如何迁家等事宜。 他往府衙里头走,只盼着能抽中个稍微近些的县城,如此也不必过于繁杂劳累。 最后留下的只有八名举人,静静等待次日抓阄抽官。 翌日几位中选者一并按时进了府衙,大伙儿紧张等待着,好一会儿了才见着抓阄盘端出来。 知府道:“而下府下悬出的官位有知县一,县丞一,教谕二,训导二,府经历一,知事一。共计职务八,最高者为正七品知县,其余皆为七品以下官职,任地以及职务是何就自看诸人。” 闻言,举子面无波澜,实则心思都落在了正七品知县一职上,需知这可不是多得的机会。 倒是杜衡愿望朴实些,他微微咬牙,只盼着可别又手气爆棚径直捻住那独一份最小的正九品知事了。 他暗搓搓捋了捋袖子,正预备大展身手之时,知府道: “杜衡,你便不必抓阄了。此次面考王爷和翰林对你印象不错,面考成绩为首,王爷将知县一职授予了你。” 第90章 一应已是准官员的举子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点子不登台面的心思尽数被浇灭。 不由得面露惊羡的看着杜衡。 需知一级官阶足以压死人,运气不好的抓阄抽到九品,那与杜衡中间就隔了从八品和正八品两阶,平庸之辈两级官阶就足以干大半辈子了。 杜衡年纪轻轻不足三十便做上了正七品知县, 虽是不如进士出身赐官的正七品荣耀, 但面考得到了朝廷下派的两位主考的青睐, 难保将来不成大器。 几位举子心下不得不叹惋, 到底还是年轻人头脑清醒会盘算,舍下了科考前景另谋出路。 杜衡眉宇挑起, 也是意外, 竟是不想这官职还提前议定了。 统管一县和被知县压着, 谁也知前者胜于后者,他连忙拱手:“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紧接着教谕主持几位举子抓阄抽官, 杜衡则被齐开胜唤去了一旁。 “锦团府下知县一职独一空悬, 也便是秋阳县了。” 杜衡闻言眉头紧锁, 秋阳县他自是晓得的,乃落霞县的邻县,且不说是原身故乡, 这两年他也没少听到秋阳县的长短。 知府一边取出相关的任命文书, 一边说道, 举头见着杜衡面色凝重。 他把先行将文书放在了一头:“嫌秋阳县地处贫瘠, 百姓生活不富裕不乐意做这知县?” 杜衡连忙道:“学生不敢。承蒙主考厚爱委以重任, 学生感激不尽,如何又敢嫌而推脱。” “学生不敢欺瞒知府大人,昔时学生旧籍乃在秋阳县, 朝廷有令, 官员任命有规避之策, 不可在原籍任职。” 齐开胜闻言眉心舒展:“你的户籍文书上有录载,本官同王爷和翰林也商讨过此事,并不要紧。旧籍虽在秋阳县,但你新籍落在了落霞县里,且一应的科考功名也都在新户籍上取得,家室也安于落霞,为此无甚妨碍。先帝之时便有此相关之例,你不必忧心于此。” 杜衡听知府这般吐露也就放心了,他既已言明自己的疑虑,主考做了决断,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也就不必自己担着。 “你也算是我看着走到今时的门生,按照你的天资若是潜心科考多几年磨砺,未必不能在春闱展露头角。但你决定早日踏入仕途,未尝不是好的决断。往后你既是在本府手下做事,自当勤勉尽忠职守。” 知府同杜衡单独嘱托了几句:“秋阳县这些年屡有灾疫,县贫民困,知县不作为在大选上受黜远调。如今你接下秋阳县,当是谨记先人教训,万事躬亲,将秋阳县拾理起来才是。若是尽心而为,本府自是少不了向朝廷美言。” “你年轻,尚有前程。” 杜衡怎不晓得秋阳县是一副什么状况,倘若是富庶繁荣易治理之地,又怎会悬出官职来让举子做一县之长。 凡若光景好,那自必是朝廷的大能为子弟谋选之地,如何轮得上无权无势的地方读书人。 前来应选之前,其实所有举子心中也都有数,也是做下了些心理建设。 “杜衡谨记大人教诲,必定忠于职守,勤勤恳恳,以不负朝廷所托和诸位大人赏识。” 齐开胜点了点头,他倒是颇为欢喜杜衡,清俊挺拔,文章也做的漂亮。 鉴于自身的一些爱好而言,是极其和心意的。 只不过他一块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姜,见的皮相之人不少,此类虽姿色有所长,但大抵是以色侍人,能力却并不出色。 场面话都会说,不过凡事看真章。 “大人,抓阄已毕。” 齐开胜应了一声,吩咐道:“按照章程走就是,发放文书到地方上,拟贴布榜昭告,官员一并授官。” 地方授官自是没有科考殿试后皇帝亲自授官光彩瞩目,此番大选之后官位多悬,地方官员又在赶往任地,为此地方正处于一种相对于混乱的阶段。 州府需得尽快补齐官员,恢复地方秩序,授官等一应事宜自当从简。 抓阄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紧便要领取文书得授官职,到底是堂堂正正的踏进了仕途当中,举子也是不枉这些年读书。 为此也是暂时放下了任地不满以及官位不和心意等心绪,面上也都一派喜气,互相道喜恭贺。 随后教谕唱出各举子的抓阄结果,宣一名即发放一名官员的相关文书令牌以及官服等。 人数不多,倒也快。 但是许多程序也是冗杂,再简也不可违朝廷礼制,一日不可全部办完,一应事宜全数整理结束后,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授官结束,前往任地就职有期限规定,诸人也都不敢在府城耽搁,收拾了东西先赶回家中,再行整理行装前往任地。 杜衡径直套了车马连夜回县。 虽未曾先书信回家中报喜,但面考结果布榜之时无功而返的同县举子而今脚程快的已经到了县里,自也将杜衡过了面考的消息带了回去。 “县中此次前去的举子二十余名,过面考者独只二人。杜举子年轻有为,顺遂通考,实乃令人艳羡。”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1节 秦知闫听闻有举子回来,马不停蹄便赶去问结果。 听闻返县举子言说此次面考的考官和考法以及许多细枝末节的情况,秦知闫既是感慨大选之难,又欣喜杜衡选官中了。 举子说完,想着杜衡打头阵面考还过了选,又想在新政之下像自己这般上考不行,选官又不得的举子,只怕是这辈子都无缘于仕途了,心下难免伤怀。 不免酸溜溜道:“到底还是杜举子,科考拔尖儿,面考亦不在话下。” 话锋一转:“只是此次选官官位多悬的是些地方微末,杜举子才学满腹,而下做个地方末流,实在是令人惋惜。” 惋惜是假,埋冤杜衡年轻又有能力春闱的竟然还来跟他们这等屡试不中,只能将希望压在选官上的举子抢位置倒是真的。 秦知闫自是听出了人有说酸话之嫌,但欣喜杜衡过了面考之余,这话无疑也是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杜衡有才学是科考料子,而今早早的断了科举之路踏进仕途,不晓得是幸与不幸。 做个地方上八品的教谕训导,确实起点很低了,虽说一甲进士也只是从七品做起,但即便官阶相同职务上也是有着天差地别。 一个乃是地方上天高皇帝远难得发展和上升的微末,一个则是皇帝做朝廷储备人才的翰林官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道是命运弄人罢了,许这才是他们这等未有雄厚背景的小吏读书人之家挣扎一番才能得来的光景。 不管怎么说,他们秦家宗族里,总算也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官儿了,也甭管高低,总之是个好的开始。 既是这一代人两只脚踏进了仕途,后世子孙也会比之当下这一代要更容易些。 昔年他祖父不过是泥腿子饭都不多吃的饱的庄稼汉,辛劳一辈子到他爹一代攒下了不少田地山林成为了富农,出资送子孙读书成才,到他这一代便出了一个童生和一个秀才,往下之枫一代又有了两个举子。 盘算下来,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按照这般历程,孙辈指不准能走的更高。 秦知闫心下已被愉悦替代:“春闱才人济济,杜衡也就在地方上出彩一些,未必能在春闱谋得个好成绩。说到底还是先把着机遇将能握住的机会握住。” 他道:“机会历来都是给有实力的人。” 举子被呛,却也只能微微一笑:“秦主簿所言极是。” 秦知闫乐呵呵的回去给秦小满也报了喜,虽是不晓得究竟抽中了什么官职,总之是能做官了。 “妈呀,还真给中了!” 得到消息的秦小满正在给二宝洗澡,杜某人的崽坏毛病相传,坐进澡盆里就怎么叫也不肯起。 澹策这娃手脚又有劲儿,沾了水就跟牛滚池一般,溅的他一身都是水渍。 他在小崽子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你爹回来看我指定跟他告状。” 正还恼着,好消息就来了。 “可说是什么官职了?任地在哪里?” 秦知闫却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让家里人又欣喜,又怀有期待。 全家老小都高兴。 秦之枫也为杜衡祝贺,知晓往后他将在另一翻土地上作为,而自己还要继续科考谋前程,倒是又激励了他一道,读书更为勤奋刻苦了些。 杜衡还未到家,秦小满揣着好消息面色红润,左右没得排解,索性盘算收拾东西,倒不是他急着想走,在县里的宅子住的好好的,谁乐意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住着。 但杜衡既已经中选,那势必是要前去任地的,总不能叫他一人前往任地自己和孩子就在家里吧。 其实这倒是现今官员任职较为普遍的现象,自己只身赴往任地,或者是带个儿子妾室在身边,举家都到任地的并不多。 一则是麻烦,二来任地上也没有那么大的住处。 要是家业丰厚倒是可以在任地上置办家宅以供家里人住,要么就是任职官位高,有专门的官邸。 朝廷倒也鼓励官员赴往任地时带上妻儿,如此也能在任上更安心的做事。 只是朝廷光口头鼓励而未有实际行动,多的是家业单薄官职微末的人家不得不独往。 租赁也好,挤在朝廷分派的小官宿也罢,他们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这些年了都不曾分开,可不会因着一时做官反而叫家人分离。 再者他不信杜衡舍得下他,就算是舍得,那总舍不得承意和澹策吧。 如此一来,又不在本地做官,任职还有时间限制,迟到任地是要受训责罚的,那不得提前准备着啊。 一应到任地上的衣裳用具,还有这头老家宅看顾的人手等等,事情可繁杂的很。 他一边收拾着觉得真麻烦,又一边想着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做官夫郎,好似做梦一样。 杜衡风尘仆仆回到家里时,家里忙遭遭的,他讶异道:“这是过年要大清扫了不成?” “爹爹!”正在园子里和澹策一起顽的承意听到杜衡的声音,欢快的跑了过去:“爹爹回来了!” 杜衡一把将小软糕抱了起来,可是想死崽了。 澹策正在铺了席子的敞地上爬,看见杜衡把承意抱住了,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杜衡就好似不认识了一般,张着嘴巴担心喊道:“鱼玉,鱼玉......” 像是怕人贩子把他的小哥哥偷走了一般。 “这崽子倒是会开口了,先时可凶的很,只晓得噗口水。” 杜衡意外又惊奇,过去把澹策也抱住,小崽子一点也没有因为老爹先抱了哥哥而不高兴,被抱反而还翘着脚踹了杜衡两下。 “二宝力气也忒大了,以后不下地拉牛耕种实在可惜。” 杜衡调笑了一句,一手一个,两个家伙加在一起可有些沉了。 “杜大人当真是慈父心怀,孩子还亲自抱啊。” 杜衡闻声回头,看着抱手斜靠在廊柱上的人,不由得笑了一声。 “瞧着是消息先回来了。” 秦小满过去把澹策接了下来,两人一人抱一个往屋里去。 多日不见,即便是这般并着肩走不说话也心里满足高兴的很。 不过秦小满不是个娴静的性子,急性就问杜衡所受官职。 杜衡自是一应未有保留。 “知县!?竟是知县!” 秦小满听到结果人都惊傻了,家里以为大不了就是正八品教谕,而非从八品训导或者是九品上最微末的官流,竟是不想还能捞上个知县。 他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落霞县,常有见到的最大官员便是知县了,昔日见着秦知闫对知县点头哈腰,唯恐不敬的模样,知县的官权已然是在他心里封了顶。 祖坟青烟冒的都呛人了这朝家里怕才出了个知县,他二叔要是晓得了这消息,那还不得抱着一捆香去他爹的坟前说上大半日的话? “堂叔还说教谕训导的可能最大,都未往这上头去想。而下就不愁任地住所了,县衙有知县的住处。” 杜衡应声,后道:“先帝之时少有官位空缺,所出大抵都是你想的那些官职,自是没有想过还有知县可选。” 秦小满眼睛亮晶晶的:“那在前去任地之前可得唤上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这是自然,这些待明日再说,我一身尘土,先洗沐一番。” 秦小满看着杜衡眼角难掩的乏色,也是心疼,不过是到了家里见到孩子才振作了精神起来:“好。” “不要爹爹走!” 眼见杜衡要松开,趴在身上的承意紧张的抱住杜衡,先前就是出去顽,回来爹爹就不见了。 “爹爹不会走,从府城回来爹爹累了,让爹爹去休息。” 杜衡无奈:“爹爹都要臭了。” 承意埋在杜衡的脖子上吸了一口:“爹爹一点不臭,香香的。” 秦小满先吩咐了下人烧水让杜衡去洗沐,说是带着两个黏着杜衡的小娃去看从府城带回来的礼品,如此才分散了崽子的注意,让杜衡脱了身。 接着秦小满又吩咐小厮出去报喜,安排杜衡回来了的一应事宜。 这等好消息一出,少不得迎来送往上门祝贺之人,他自是不会再让杜衡今日还劳累应客。 处理好这些,他去厨房看了一眼,热水已经安排去了净房里,瞧着水锅中热水还多,他又拎了两桶水去净房。 进屋便见着屏风后头的大浴桶前乌发长散,在一片氤氲雾气中合着眼的杜衡。 杜衡受着温热的水包裹,浑身的尘土疲乏好似都随着舒展开的毛孔流散了一般。 这几日急着赶路夜未安眠,白日在马车中倒是也能小憩一番,但到底舒展不开睡不平整。 时下舒坦多了。 忽而听到水桶落地的声音,他不适的睁开眼睛,下意识想往水里潜一些让水遮挡住身子,他洗沐历来不习惯人伺候。 见着进来的是秦小满,顿时又放松下来。 “怎的还亲自拎水进来,也不嫌重。” 秦小满站在浴桶前,伸手试了试水温,拿瓢添了些热水进去:“我一个农户出身,在城里两年未毕就把骨头都歇软了不成,这点算得了什么。” 看着在水线上若隐若现的锁骨,白皙皮肤受热水泡的微微发红,秦小满倒是忽的有些理解了书文上所说的一池春色。 他挽起袖子:“来,我伺候杜大人洗澡。” 杜衡闻言连忙双手环抱住了自己,微低了些眸子一派可怜样:“路上奔波劳碌了几日,实在有些累了。” 秦小满按住了杜衡的后脖颈:“你把我当什么了,就给你搓搓背。” 他捏了捏杜衡的耳垂,虽是秀色可餐,但他还没那么冷情压榨:“我心疼你还不成了。” 杜衡眸眼含笑,偏头蹭了蹭秦小满,他将胳膊挂在浴桶边沿上:“来吧。” 秦小满哼哼了一声,给光洁发红的后背浇上水,指腹揉了揉,取了搓澡的丝瓜网出来。 杜衡方才又舒坦的微微合上眼,有点刮人的丝瓜网一下又一下的从他的后背至腰间,刮蹭的不疼,反倒是有些痒。 痒在皮肉上,像触电一般沿顺到了腰腹。 他微侧了点身体,屈了屈腿,合眸未动声色。 “也没甚可搓的,很干净。” 秦小满道了一声,杜衡素来喜好洁净,还当赶路了身上可以搓搓,没想到还是那么整净。 他放下丝瓜网反手提起水桶,把剩下的水倒了进去。 水花荡漾,秦小满看着浴桶里眉心一动,他瘪了瘪嘴,男人可真是…… “少泡会儿起来吧,我去把床给你铺一铺,洗了睡会儿,一觉起来整好吃夜饭。” 杜衡闻言连忙伸手抓住了秦小满。 他忽而站起身,桶沿到小腹,将秦小满拉进了怀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2节 “你不是……” 水花四溅,秦小满贴着杜衡一并跌进了水里。 净房门打开已然是半个多时辰以后了,秦小满擦着头发,斜了杜衡一眼。 “我来给你擦。” 杜衡在秦小满身侧坐下,另取了一张帕子给秦小满擦着湿漉漉的发尾。 挑眼看见秦小满手腕上的红痕,微有歉意。 他伸手用指腹揉了揉秦小满手腕上的淤红,浴桶太小又硬,难免撞蹭到。 “你不歇息了?” 秦小满看着给自己擦头发的人。 “我把头发给你擦干了,你同我一道歇息。好些日子没同你宿在一块儿了,你在我睡的更好些。” 秦小满虽没应话,但心里却是受用。 翌日,两人都起的有些晚,方才吃了早食自家常做来往的几户亲戚陆续都过来贺喜。 杜衡前往任地后想要聚上一回就不易了,此次人到的很齐,一来庆祝杜衡做官,二来团聚一番也当践行。 秦雄家中老大老二老三各都带了人,秦知闫一家子孙也都来了,只是秦姓人就做了三四桌子,很是热闹了一番。 “知晓你上任秋阳县,我早早同我岳父大人书信了一封,到时候一应事宜定当更是尽心配合,你只管放心差使。” 杜衡心中是无任感激,初到一方地上做父母官不是件容易事,最怕孤立无援手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办事也支展不开,只能空让人欺辱。 秦之枫的岳父乃是秋阳县的巡检,掌管着县衙的衙差捕快,就好比是朝廷里掌兵的将军,皇帝要做事,还得要兵力。 凭这秦之枫这层关系,他过去也能更放心些用人,届时发号布令有巡检支应,事情会好办的多。 “劳你费心,堂兄潜心科考还挂记着我的事。” 秦之枫道:“如今我也帮不上你旁的什么,独只这些小事上帮衬一二。” 秦家里的人是尽可能周全的送物送东西,只盼着杜衡在秋阳县好生安顿下来。 今日奉上一份心意,来日家里有点什么也好开口,一个宗族便如此帮护着。 上任限期为五月十五,朝廷也是按照任地的路途规定时间,落霞县到秋阳县算不得远,两日路程便可抵达。 杜衡和秦小满收整好家什,预计初八一日就出发,提早几日到,先行前去把县衙收拾一番,把住处安置好,如此也能舒展些上任。 初八一早,几辆马车套好在宅门前,预备着便要出发。 第91章 两个孩子春夏秋冬的衣裳, 玩具,吃惯了的小花碗等一系物品就装了四个箱笼。 杜衡和秦小满的衣裳大套,一件顶小娃的四五件,又装了六个箱笼。 除却这些衣物, 又还有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杜衡的书本笔墨…… 外在此次到任上自带的两个仆役, 两个内屋伺候的奴婢, 另就是易炎了。 奴仆东西不多,但是人数上不少, 还是装了两个箱笼, 唯独是易炎, 一个小包袱捆在背上就完工。 杜衡还感慨,到底还是独身男子洒脱,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行李也轻。 运行李的车套了三辆, 外加一辆坐人的马车。 队伍拉的老长。 五月天亮的早,空气格外清爽,天边破了一层曦光, 宅子外头已经整顿完毕。 天色尚早, 承意一早就被从床上扒拉了起来, 穿衣洗脸吃早食, 现在人都还迷迷糊糊着, 歪倒在水芹菜的怀里,强撑着黏糊的大眼睛看着叔公们。 倒是澹策精力旺盛,起的老早还在大人怀里不安宁, 好似也晓得家里有什么大事, 新奇的左顾右盼。 “到了秋阳县定要同家里写信。若是秋阳有事, 用的着家里的切勿顾忌定要来信,届时家里会尽可能想办法。一路平安。” “定然,这几年外任,虽是任地离家算不得远,但回来想必是没有那么多合适的时间。家宅一应还劳烦二叔和堂叔照应。” “你们放心去便是,这头定然会时常过来看看。” 又是一番告别,秦小满这才先行带着两个崽上了马车,承意在车帘子前探出脑袋和外头送行的人软软道:“叔公们再见。” 澹策看见承意如此,也挥舞着肉肉的胳膊。 秦知闫和秦雄等人看着两个孩子心头一软,小孩子长得最是快,稍不留神就像春日山岗上的竹笋一般,拔节的老高。 此次一别,就不知再是相见之时长多大了。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街时,承意趴在秦小满的胸口,虽是有些犯困,但小朋友心里也闷闷的。 现在才四岁多一些,但他已经经历过了两次搬家。 第一次的时候还很小,尚且没有太多感知和情绪,只晓得车马拉着他离开了有很多田野和鸟儿小动物的小家,搬进了大宅子里。 这两年在县城里长大了许多,又懂了很多的事情,在这里吃好吃的,还交到了一起顽的小朋友....... 可现在又要到新的地方去生活,虽然爹爹说以后还要回来的,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小爹告诉他,要是实在舍不得离开家里的话,那就他和弟弟还有小爹一起留在县城,只有爹爹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做官。 他也不舍得爹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还很久都不能回来。 能和爹爹小爹还有弟弟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秦小满拍着小甜糕的背:“睡会儿觉吧。” 在杜衡怀里动来动去的二宝看着哥哥抿着小嘴,他伸手握住了哥哥的手:“不哭。” 马车方才驶出巷子拐角处,车队后头突然传来大喊声:“承意!” “承意!” 澹策耳朵极好,闻声赶忙踩着杜衡的腿爬到了车帘子边,看到车队后头的人,立马就叠起了眉头。 承意也坐起了身子:“是谁啊?” 澹策凶巴巴:“坏人!” “是云夺吗?” 每回云夺来家里找他顽,澹策就很不高兴,会简单说点话以后看着云夺叫他去家里顽就要说坏人。 他爬到车帘子边,回头一望,真的是云夺。 虽是同龄人,但小胖墩儿长得比承意高了大半个头,因为人圆滚滚的看着并不高。 夏天的时候他们躺在铺地的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碧蓝的天空上一团又一团的白云很慢很慢的飘过,承意觉得云夺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 都是团团的,而且跑的慢。 但是今天云夺跟在马车后面却跑的非常快,他捧着个罐子,里面的水随着扯开的步子不断的在往外面洒。 承意害怕他摔倒,连忙叫停了马车。 小胖墩儿气喘吁吁的可算是追上了,他站在车窗边:“承意,这个送给你。” 承意看着双手捧上来的陶罐,里面装着两条红红的小锦鲤,和之前在云夺家里水缸里看见的一样。 “谢谢。” 他小心的接了下来。 “承意,再见。” 小胖墩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声。 “再见,云夺。” 澹策在杜衡怀里叫,催促着:“走,走,走啦!” 马车车轴再次运转后,小胖墩又大声的说了三遍承意再见,直到马车消失在了眼睛里再也看不见。 ....... 此去一路走官道,路面倒是还算平整,天气干爽也好赶路,只是怕孩子没有经过长途跋涉,车也不敢赶的太快。 到了午时天气炎热怕孩子受不了,尽可能都会寻茶棚或者阴凉的地方歇息一番。 才出县城的一日路上大抵都是见惯了的景色,没什么稀奇,倒是第二日路行远了,眺望山峦起伏,崇山峻岭让人心情十分开阔。 杜衡带着一家人在官道边的茶棚上歇脚,也给牛马喂喂草。 还有半日估摸就要进秋阳县的地界了,杜衡吃着粗茶,越是靠近秋阳县,心里越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这些年对秋阳县的了解其实不算多,但秋阳二字总也能落进耳朵里。 昔年县里受灾,大批老百姓卖儿卖女远走他乡讨生活,科考之时,府城下的六个县城中举人数少有七八个,多则十余,唯独秋阳县一枝独秀独五人中举。 朝廷打仗,知府下巡,各县城铆足了劲儿把粮草攒齐,整治县里以应上查。又是秋阳县粮草欠缴,受知府直言批评责备。 就是平头老百姓听说秋阳二字也都直摇头,张嘴就要说一个贫字。 杜衡接任,无疑是接下了个烫手山芋。 家里人也都喜忧参半。 这般赴任,不免杜衡想起曾经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会儿毛头小子初出茅庐,走进山区之时他心里既有着雄心壮志,见着土坯房和落后的面貌,顿时又心生忐忑起来。 想要大展拳脚,又害怕能力有限,治理不好一方土地。 任职以后,他睡的晚起的早,奔忙于所管辖的乡村各地,不敢有一丝停怠。 而今再度回头望,竟然已经是上十年前的事情,他颇有些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时下他再次做起了官,接手的依然是个穷寒贫地,只是心境却已经不似往昔,平和了许多。 “你这是甚么茶,入口涩嘴,简直难以下咽!” 忽然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杜衡的思绪。 “夫郎,我们这路边小茶棚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茶叶也次,只是给赶路人提供个歇脚喂马的地儿,味道自是比不得县城的茶肆酒楼。” “我瞧着你们这就是看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仗着地势用烂茶昧人钱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3节 秦小满听着这刁人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不免也多看了一眼。 然则扫了一眼后顿时心情都差了不少。 “认识?” 杜衡看着人变了神色,不免疑惑。 “是坏叔叔。” 正在啃甜糕的承意听到声音也看了一眼,赶忙就躲到了杜衡怀里。 “那人姓云。” 秦小满同杜衡简单说了此人长嘴弄哭孩子的事。 杜衡听闻凝起眉头,搂着承意:“此人怎这般不知礼数,见其刁钻面孔,倒确是做的出这样事情的人。” 秦小满道:“罢了,咱们继续赶路吧。孩子看了都不喜。” 杜衡点了点头,抱着两个孩子回了马车上。 然则马车才启不过片刻,忽而有马车追了上来,在他们的马车前放慢了些步子,对面掀开车帘:“不知尊驾的车马队伍可是前往秋阳县?若是不妨同行一场,也能相互照应热闹。” 秦小满听到声音按住了杜衡,他一甩车帘,探出头去和云青文对上:“你要跟我们一道?行啊,正好一路上我嘴皮子都要寡了。” “竟然是你!” 云青文看着这列车马队行李之多,前头还有勇武的家丁开道,还以为是甚么大户人家,见到看出来的脸,顿觉晦气。 “不是我你还想是谁?” 云青文冷嗤了一声:“好狗别挡道。” 言罢,甩上了车帘叫车夫快些,很快就跑到了秦家车队的前头。 杜衡道:“他是秋阳县人?” “先前听街坊说他本是我们县城的人,后头看中了个读书人嫁到了秋阳县去,这两年倒是常有回来。” 杜衡诧异道:“他娘家与我们同在福积巷,虽不是门对门,怎的也不晓得我们此番前去秋阳县上任?” “他历来是盛气凌人,街坊都不愿意同他闲说。也不晓得哪日出发的,不知咱们家的事也并不意外。” 杜衡应了一声。 很快此事就得到了解释,云青文原本赶在了前头的车马很快又落到了他们的后头。 此人是富贵娇养大的,坐个一个时辰的马车便受不住了,要下来休整一番,遇见茶棚店家都得前去试试,按照这般赶路,只怕是要十来日才能到秋阳县里。 杜衡倒是晓得云家是商家富户,在福积巷就属云家的宅子最大,将进四进的宅子,家里现在就只有老人家坐镇,子嗣都在外头跑生意。 像这样的人家自是不缺钱财消遣的,只是这云青文已经嫁了人,不知怎的还能在路上如此搓磨。 杜衡微思索了片刻就抛之脑后,别家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探究。 车马很快进了秋阳县的地界,虽是山川依旧,但越是往秋阳县方向走,肉眼可见的荒凉了起来。 路遇的村庄房舍不多,且黑瓦房都是凤毛麟角,几乎都是土坯茅草房。 而今五月里正是庄稼郁郁葱葱一片盎然之景,乡野田间却是杂草横生,真正种上了庄稼的农田难寻几亩。 偶时从官路上经过的几个路人,衣衫褴褛的就连过了不少苦日子的秦小满都叠起眉头。 杜衡和秦小满的心里都不太好受。 马车悠悠行驶,抵达秋阳县时已经是四日以后了。 承意在马车上一直昏昏欲睡,这两日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人也焉儿了不少。 倒是年幼的澹策体格好,一路上叽叽咕咕,看着骑马相随的易炎很是兴奋,驾驾驾的想让易炎带他骑马。 秋阳县城门倒是同落霞县一般巍峨高大,只是进城以后方才知晓其中不同。 此时正是上午生意好做的时分,合该是小贩出摊热情叫卖,菜农运着田地里新摘取的蔬菜瓜果出售,来往繁杂最是热闹的时候。 然则城门进来的主街上人口稀疏,叫卖之人两手可数清,别说是推车摆摊的小贩少,就是沿街的商铺竟也好些关门闭户。 这番景象同落霞县里未曾集县下,接近黄昏诸商户收摊归家之时的景象差之不多。 做生意的人少,但是沿街杵着竹仗,蓬头垢面端着破碗乞讨的人倒是不少。 其实在进城的路上草草看了农户过的日子,心里合该就晓得县城里的情况也不会多好,但当真看到这幅萧条的景象时,心里也不免再次受到了撞击。 秦小满偏头看见杜衡一脸凝重之色,他伸手握住了杜衡的手背:“秋阳县是逢二四六集县,今日并不是集县的日子,待到了集县日子许会热闹些。”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背,笑道:“我没事。这街市宽阔,倒是不怕再撞车了。”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这罩门费你今日究竟是交还是不交!” 杜衡巡声望去,前街上几个粗蛮汉子围在一处豆腐坊前虎视眈眈,一派凶恶之色。 “还请雍二爷高抬贵手,再容小的几日,这光景里生意不好做,今日开门到这时候了也还未开张,实在是手头紧。” 商户一脸求饶,合着双手弓身告歉:“只要有了盈利必然第一时间给二爷奉上。” 叫雍二爷的却并不听这般乞求,一把扯过商户的衣领:“你少同老子推,宽限三日又三日,你当老子是路边的狗好糊弄不成?” 豆腐坊老板的小女从后院听见闹事出来,见着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把自己老父亲解救下来。 “雍二爷,近来县里的生意您眼明心亮瞧的见,我爹并不是有意拖欠的。您打坏了我爹岂不是更误了生意拖延罩门费用嘛。” 雍二爷看着忽然上前来求情的妙龄女子,甩手把商户丢在了一旁:“哟,不想焦老板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底是商户人家啊,小娘子也会算账。” 男子勾着嘴角露出一脸下流,伸手便往女子的下巴上一勾,小姑娘吓得连连往后躲避。 “这小娘子可当真触手生滑啊。”雍二爷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方才碰到了人的手:“焦老板,你既是手头紧,凭着多年的交情,我也就不为难了。你就把这女儿送于我,如此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豆腐坊里何其劳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这日子好?” 豆腐坊老板连忙把小女护在身后,惊慌失措道:“雍二爷万万使不得,我这儿女儿尚且年幼,如何离得家人。这铺子的一应物件儿,您瞧的上的尽管拿。” “放肆!”雍二爷一脚踹翻了铺中的凳子:“多番商量你反倒是推三阻四,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看你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雍二爷一抬手:“这些个贪户,光是想着生意饱足自己的口袋,既是不念着我等恩惠,就把他的铺子给砸个稀巴烂!我看你还如何做生意!” 粗壮汉子一跃冲进了铺子,又是打又是砸。 外头听到动静的百姓也只看了一眼,似是这般景象已然司空见惯了般,只是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子离去,别惹到一身骚就再好不过。 “爹!”女子哭喊:“你们放开我!” 杜衡见此民风是再看不下去,让秦小满看好孩子匆匆下了马车:“都住手!” “当街砸乱铺面,强抢民女,眼中可还有法律纪律!” 看着前来的年轻男子,几个汉子微顿,一致看向了为首想去抱住女子的雍二爷。 雍二爷被人打断,心中很是不满,龇着镶嵌的金牙,厉声道:“哪里来的不知狗头嘴脸多管闲事的小子,怎的,你是这小娘子的姘头,还是说想来个英雄救美?” 许是太久没见过街市闹事之时有人站出来,路过的老百姓觉得稀罕,不由得顿住了步子观看。 “你是放也不放?” 雍二爷看着杜衡来了兴致:“我不放你又能耐我何?这秋阳县里,我雍二说的话,抵得上小半个县太爷!” “如此蛮横,我还当你就是县太爷了。”杜衡冷声道:“易炎,把他抓起来,既是要去县衙,顺道捎他过去。” “一个小子还能.......” 雍二话不曾说完,易炎一个飞腿抬起便踹在了嘴上,登时一颗牙飞了出去。 几个汉子惊了一吓,没想到来人这么凌厉。 “蠢,蠢货!”嘴上剧烈的刺痛袭来,雍二捂着嘴上如清水流出的血骂道:“还不赶紧上,上啊!” 壮汉后知后觉一窝蜂围了上去,然则不过须臾,皆数抱头鼠窜。 雍二被易炎反扣着手拽了出去,捆了双手拴在马匹后头,一气呵成。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见着雍二满嘴是血被发落,登时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多谢恩公相救,吾携小女感激不尽。”商户见状带着女儿赶忙给杜衡跪下,不断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切勿行此大礼。”杜衡连忙将父女俩扶起:“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怎的敢如此嚣张行事,县府怎的没有巡街官兵管理?” 焦老板凄然道:“本县知县大人月前已经调离了县城,而今县衙未有大人坐镇,雍二早在县里嚣张多时,如今仗着县中无长,更是凶蛮。三五日就要来商铺收罩门费,老百姓都不敢开门生意了。” 杜衡紧起眉头:“大选方过,地方官员调职这是朝廷政令,即便是地方上暂时无首,但县衙也不曾闭门,当有教谕训导巡检主事才是。” 焦老板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只道是:“恩公今日仗义出手,只怕是因小民惹上了不该惹的事。” 杜衡道:“我自是不怕他。” 他负手转身看着外头的一众百姓:“如今我到此处便是接任秋阳县知县一职,往后必当整改秋阳县秩序,诸位百姓若有冤仇,可到衙门伸冤。可尽当放心生意营生,县衙会加强巡查,取缔非法罩门费。” 老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似是在思量这话的可信度,杜衡实在年轻,说之是官员,倒是更像个温和儒雅的读书人。 这番话虽是动听,可老百姓却并不尽信。 “杜大人!下官接驾来迟,还望大人降罪!” 主街另一头,秋阳县巡检马英幡带着县里的衙役官兵急急赶来,见着杜衡连忙跪了下去。 “恭迎杜大人临县任职。” 一众老百姓认不得杜衡,但却是认得马英幡的,既见马英幡和诸衙差都跪了下去,连忙也跟着跪下:“参见知县大人。” 杜衡叫诸人起来,他一早并没有通知县衙里的官吏前来迎接,搞些虚张声势的阵仗。 他也接见过上官,自是晓得地方上会搞些什么花样。 此般静静悄悄的来,这才能更直观的看到秋阳县的现状。 倒是不枉折腾,一进县城就送了份大礼到手上。 唯独是秦之枫的岳父,一开始收到了信件,这才晓得了些风声。 秦小满从车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马英幡,他那小堂嫂眉宇之间倒是有点跟眼前的男子有些相似,不难看出是父女。 被绳子拴在易炎马后头的雍二见着这朝是撞到了枪口上,原本还一脸桀骜不惧之色,而下也开始害怕起来。 只盼着他身后的人还能施展神通将他捞出。 车马队伍再次起身,在空旷伶仃的街市上显得浩浩荡荡。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4节 老百姓哗然:“这新来的杜知县也忒年轻了些,文弱读书人一个,来咱们县城这般穷乡僻壤还不得虎狼吞的骨头都不剩,如何镇的住这块儿地盘?” “只愿着知县来了有人坐镇,城里能加强些管制,否则生意都没得做,县里的铺面儿还得关上一大批。” “我见着方才知县倒是教训了雍二,又鼓励营生,说不准儿县里能好些。” “这些做官儿的历来是会做面子功夫,前头那几个看的还少?且看雍二什么时候被放出来也就晓得他今日对着大伙儿说的是不是空话了。” 街市上倒是很热闹了一会儿,都不必衙差沿街通告,很快县城里的老百姓都晓得了新任知县杜大人到了城里。 第92章 杜衡的车马到秋阳县衙时, 大门外头已经悉数等了十余名官吏,见着杜衡当即叩拜相迎。 在街市上露了面,杜衡倒是并不意外县衙里的官吏会在大门处等着。 都是县里的老神通了,新任县官儿老爷都到了县城地界上消息还未得到, 那确实混的也不多成样子。 杜衡草草扫了一眼跪着的老少, 一应倒是尽显恭敬, 只是不晓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县衙班子是少不得要整顿一番的, 但决计不是现在,杜衡带着家眷, 首要的是先行安顿下来。 他露出一贯温和儒雅之气:“本官初来乍到, 往后还要诸位尽心协助方才能接手下县里的一应公务。此番赴任未有声张, 就是不想你们多礼,诸位勿要多礼, 快快都起来。” 仿佛是当真年轻未曾见过世面好说话的模样, 还亲自将为首跪着的教谕扶了起来。 眼见着知县不在, 独正八品官职最大的教谕起身,其余一众官吏才跟着站起。 “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此番到县里下官等人未曾到城门跪迎实乃失礼。” 教谕一脸愧色:“还望大人准许下官亲自为大人整理县衙内宅, 方此将功赎罪。而下已近午时, 知县大人携家眷必当是饥肠辘辘, 由下官做东, 请大人往千秋楼稍作歇整。” 马英幡立马道:“知县大人清正, 如何会见罪于教谕大人,下官此处都是些兵莽子力气大好搬扛行李,便由下官引大人前去内宅便是。大人劳累, 不妨从酒楼叫了菜送来, 岂不是也少一番周折。” 杜衡眉宇微挑, 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暗中较劲,瞧着这两人似是并不对付。 只不过对付与否,他又哪里会让县里不知肚子揣着什么心思的下属给收拾内宅: “本官知你们有心,早来几日任上便是不想因个人琐事而耽搁了县中事务,带来的人手够多,不妨事。” 眼见教谕还不甘心,再欲开口,杜衡当即朝易炎使了个眼色:“尔等既是有心,不妨便将此在街市打砸闹事之人提到牢中。” 易炎便将雍二扯了出来。 一众官吏看着嘴上糊着血的雍二微微一顿,再有一嘴花团锦簇的话时下说来也都不合时宜,教谕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知县方到地界上就撞见了这等民不安生之事,自是他们办事不利的过错,既被抓住了错处,再说旁的也是无用。 众官吏默着,兵房典史门子的主事典史悻悻上前谢罪:“小人有罪,未能料理好城中秩序,致使此等恶霸惊扰了大人。往后必当勤谨,还望大人切勿因此事而扰了任职心绪。” 杜衡微微一笑:“各府各县流氓地痞乃是寻常,本官如何会责怪,兵房典史有勤勉之心,如此本官就放心了。” “诸位不必为本官安置一事烦忧,尽回前衙各司其职,处理办好手头上的事情,待本官上任之日有个清闲可躲,如此本官可就乐开怀了。” 官吏还想多说什么,杜衡直接道:“既是马巡检从街市上接应本官过来,那便引我进后宅吧。” 杜衡既已点了人,旁人自是不敢多言,只一同道:“恭送大人。” 见着杜衡进了县衙,诸官吏眼观鼻鼻观心,都看了向了教谕。 “大人既是做了安排,诸位同僚按照大人的话做便是。” 诸官吏这才各往前衙去。 一名姓赵的主簿凑到了教谕跟前:“这马巡检当真是消息灵通又殷勤呐,今日在知县面前竟然还敢下大人您的脸。” “他算个甚么东西,以为新任知县赶着巴结就前途敞亮了。”教谕弹了弹衣角:“天底下能有这么容易的事儿,本官也便不会叫个毛头小子占了位置。” 话毕,教谕走到了雍二跟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雍二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蠢货,撞在知县的手底下,坏了一县清誉,丢到南狱去。” 似是清正一般教训犯事之人,又似是发泄心中的愤懑。 大耘朝下各地县衙府衙建筑构造大抵相同,只是应地方大小而略有不同,但基本的建造是一样的。 秋阳县县衙坐北朝南,自南大门进去有一道仪门,穿过两道门后乃县衙空场,中立石坊。 坊左右两边为六房,分别是对应朝廷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吏部为例,在县衙则唤做吏房典史门子,主管县城的官吏任免考课和人员调动等事宜,相当于人事部。 余下五房为户房典史门子,主管财政,礼房典史门子管理礼仪考试等事务,兵房管理县防,刑房主理司法,工房主理县城建设。 分工办事,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石坊正前方则为知县审理办案的大堂,西南仪门方向是监狱;大堂往后乃是二堂,用做于审理案子时的退思地和接待上级官员的地方。 大堂和二堂统做前衙,是知县行驶权力的地方,而二堂之后便是内宅了,为县官日常生活起居所住之地。 杜衡在落霞县做乡绅的时候没少跑县衙,去的次数多了也就晓得了大概的布局。 倒是秦小满做农户的时候老实本分,去了县城又跑着生意,从来没有吃过官司,鲜少有进过县衙,并不晓得内里的确切布局。 即便有了官司,寻常老百姓光是踏进县衙里便后背绷直,畏惧权威,哪里敢东张西望,至多也就晓得受理案子的正堂和左右六房,二堂以及后宅不是谁都有机会能进去的。 一行人过了大门以后,就到了县城里的仪门,又做礼仪之门。 文官需得下轿,武官应要下马。 秦家奴婢将两个孩子抱着,其余人和马英幡带着的兵差便将行李尽数卸下步行抬着送往内宅,过了仪门从旁廊子即可绕到后宅,就不必从正堂穿过了。 一路来见着老百姓的房舍破败,县街也陈旧,杜衡原本觉得县衙也不会多乐观,许是长久不曾检修,而下破败陈旧,倒是不想县衙一应陈设都还不错,甚至比落霞县的县衙还要整洁和敞亮不少。 不单如此,县官所住的内宅里花草向阳繁盛但规整有形,地板擦的清亮,桌椅凳子纤尘不染,全然是不必打扫,只肖将被褥将床一铺就能住下。 杜衡负手看向马英幡:“想来这是马大人之功吧。” 上任秋阳县令即便是个再爱整洁的人也不可能在四月调离后,将近一个月的光景下内宅还能如此洁净。 初夏风大,天气干燥,沙尘也多,即便是住着人两日不打扫就已经积灰了,哪里还能这么多时日还如此。 马英幡道:“收到小女和贤婿的信件下官便遣人简单做了打扫,知大人赴任不易,下官多的也做不了什么,唯一在这些小事之上能尽一尽心。” 杜衡心中微微有了点数,怪不得方才在大门口教谕那般积极要替他安置,原来是想讨个好,马英幡不顾脸面驳斥,就是不想他占了便宜。 “马大人过谦了,若无大人操劳,只怕本官还得劳心不少。对外您是我的下属,对内我也还得叫您一声伯父,往后在秋阳县共事,还有的是劳烦伯父的地方。” “大人的话下官愧不敢当,为大人尽责分忧乃是下官分内之事。” 马英幡也识趣:“只要大人安心,那便是秋阳县之福。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好生歇息养护身子,下官便不再多做打扰,若是大人有什么尽管传唤,下官必当尽心尽力。” 杜衡乐得相应,让易炎送马英幡出去。 “走啦?茶都没得喝上一杯。” 秦小满从内室里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一壶茶,他给杜衡倒了一杯递过去:“方才烧的。” 杜衡确实有些渴了,只是水烫着不敢下口,他先行放在桌上凉着,偏头看向秦小满:“可把后宅都逛看了?” 秦小满点点头:“看过了,这县衙的知县住的后宅没想到还挺大,正房就有五间,都快赶上咱们家的宅子了。我让两个家丁再仔细的查检一番,没什么就能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住下了。” 杜衡道:“一县之长住处自是宽敞些,只是这县衙未免也太漂亮轩敞了,但愿只是前者充门面而建造,并非搜刮民脂民膏所为。” 秦小满道:“往后就会知道了,现在不急这些距你上任还有几日呢。” “幸好是有堂哥的岳父提前安排了一二,否则不晓得还得收拾多久。只是不晓得这人可不可尽用。” “日久见人心,左右是现在一切小心为上。”杜衡也有点疲倦,却不忘问:“两个孩子呢?” “赶了这么几日的路,两个家伙都困倦的很,床铺收拾好就爬上去敞手敞脚睡了,而下睡的正熟。” 杜衡应声:“睡了好,等睡醒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吃个夜饭熟悉熟悉。” 他喝了点茶水醒醒神,进卧房看了一眼。 一大一小两个小朋友并肩睡在一个枕头上,清晰可闻平稳的呼吸声。 孩子睡了,杜衡和秦小满却还休息不得,虽是有仆役打理收拾,但两人才来,许多事情还得亲自上手。 待着忙碌完太阳已经微有些偏西,易炎传话来说县衙里的官员又请他用饭,杜衡没理会,以舟车劳顿为由拒了。 此时内宅的厨房也升起了火,米饭的清甜香味传出,看着袅袅炊烟从烟囱中飘上黄昏如火的天空,即便是前路波澜,但此刻也多出了一份心安来。 杜衡休整了两日的时间恢复了精神,已是五月十六,距离他上任的时间还有四日。 该他办的事情不管早一天还是迟一天都得办,为了一切尽早进入正轨,他决定早些进前衙处理一些公务。 县衙夏秋卯时二刻就要坐堂,春冬为卯时末刻,五日休沐一回。 天灰蒙蒙亮,杜衡便起了身。 他绞了冷水帕子醒了醒神,敷一下微微浮肿的眼睛,盥洗过后,秦小满取来了他的绿袍官服。 读书人是习惯早起的,不过春闱之后,杜衡一直在县城,又未谋上职务,日子过得有些懈怠,若无要紧事已经许久不曾这个时间做事,乍然再如此,不免微有不适。 秦小满挠了一下他的胳肢窝,杜衡一个激灵:“别闹。” “谁闹,我瞧你还有睡意,怕你杜大人进了前衙叫下属看了笑话。” 杜衡展开双手让秦小满给他整理穿戴官袍:“怕什么,他们见我一副不理事的模样心里只怕是更高兴,也便露出些马脚来。” 秦小满把衣袋系的紧紧,一身绿色官袍把杜衡衬的更加白皙,看着挺拔清俊的年轻大人,只怕是那人人传颂的潇洒探花郎也不过如此。 他反手在杜衡的屁股上拍了一把,露出了一抹狡黠笑意:“好了。” 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耳尖:“拍出些褶皱来,叫下属瞧见了才真被笑话。” 两人戏谑了一番,倒是没了睡意,一道前去吃了早食,距离县衙开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杜衡才抱着乌纱帽往前衙正堂去。 杜衡进了正堂便直奔靠着仪门的礼房典史门子,他没进去,就杵在外头,瞧着正对礼房立着的告示栏。 时间逼近卯时二刻,杜衡老远便听见了停轿的声音。 不过片刻,一名提着衣摆急慌慌跑进仪门的官吏就和杜衡撞了个正巧。 礼房典史门子的李典史看见天色微亮下,长身玉立在礼房门口的杜衡,吓的一个趔趄。 杜衡到了县城三日,他只在门口接见时见过一面,而下天色不明一时间可能眼拙认不出是何许人,但那一身官袍却是看不走眼。 “大、大人,您今日怎过来了?” 杜衡笑眯眯道:“本官过来瞧瞧,顺手处理一二政务。” 李典史额头起了一层虚汗:“大人宵衣旰食,当真是让人钦佩。” 杜衡懒得同之说些客套话,道:“你是何许人?”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5节 李典史当即自报了家门。 杜衡道:“那县衙官吏点卯也当是你办吧?” “回禀大人,点卯一事正是由礼房负责。”李典史主动告罪:“是小人渎职了。” 杜衡看了一眼可以说是静悄悄的县衙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既未迟到,又还能点卯,毕竟同僚尽数未到。” 李典史听杜衡语气轻松,但却不知他究竟是喜是怒,这天未央,倒是像到了盛夏正午一般。 “你既来了那就在此处点卯吧,本官先进正堂。” “是。” 杜衡扭身便去了正堂受理案子旁的理政堂。 李典史又擦了擦额头的汗,老实巴交把快积了灰的点卯册给取了出来。 约莫到了卯时三刻,陆续才有声音传来:“李典史早啊,当真是勤勉之表率啊~” “李典史今日怎还站在外头,莫非消遣早食?” “知县大人过来了?!怎也不早通知一声,我今日是车马堵在了道上才迟来片刻,还请李典史通融。” “小人如何敢忤逆知县大人的意思,白典史明日早些前来才是。” 杜衡在靠窗的位置听着外头的声音从朗声调侃变成惊诧,接着变成一阵急切的窃窃,他不动声色悠悠翻了一页县志。 约莫到了卯时末,礼房典史才带着点卯册前来。 杜衡接过点卯册扫了一眼,迟到者八人,分别是教谕训导各房典史等人,其中教谕来的是最迟的一个。 他当着礼房典史道了一句:“好啊,迟到的竟都是为尊上者。” 李典史冒着威势将教谕的名字录下手都在发抖,而今又闻杜衡的话瑟缩着不敢回答。 教谕倒霉只怕他在县衙的差事也干到头了,正欲开口说两句好话周旋,杜衡先行合上册子:“你去通知一声,辰时一刻所有官员以及六房典史到二堂会室一趟。” 李典史也只能应声:“是。” 到了时间,杜衡才往会室前去,这朝人倒是齐整按时到了。 杜衡站在讲堂上看着或心虚或未有事发生的诸人,面上挂了一抹笑。 “本官今日来前衙看看,顺道见见人。”杜衡把手里的点卯册往桌上一丢:“而下县衙里的主事齐聚,本官甚是欣慰。” “下官今日来迟,还请大人降罪。” 此时底下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请罪。 有人开了口,接着便有人述说迟到缘由,什么老母病重,幼子哭闹云云,杜衡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重新恢复安静。 他忽而看向居在首位的教谕蒋作无:“教谕大人,你呢?” 蒋作无似是没有料到杜衡会当众点他,微有一顿,随后起身告罪:“下官来县衙之前先去了一趟县学查看学生读书,是下官不对。” 杜衡笑而不答,凡县官皆需到衙门点卯以后方才能去他处办事,若有急事也需有人告假,这教谕迟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竟还有脸给自己贴金,也不怪县衙里的一众官吏一个比一个来的晚。 “教谕如此关切劳心县学之事,想来院试与乡试县里能增不少才学之士。”杜衡道:“当真为勤勉之表率。” 话毕,杜衡又转头看向诸人:“满堂可有人知晓朝廷上朝迟期者作何处罚?” 料也无人应答,杜衡径直道:“迟一刻者罚款三千,两刻二十大板,一应记录在册年底考课。” 堂下已有人在暗暗抹汗。 杜衡却话锋一转:“不过那总归是朝廷,这是秋阳县是地方上,自不可能如此严格要求诸位。” “春夏点卯时间不同,本官也是血肉之躯,能体谅春夏交替乍然更替了点卯时间不适,今日迟到也就作罢。从明日起礼房按时点卯,若有迟到者一律记录在册,届时誊抄一份贴于县衙门外的告示栏上,也好鼓励秋阳县的老百姓勤勉营生。” “可有异议?” 诸人谁敢有异议:“大人英明。” “吏房典史散会后来一趟。” 诸人神色各异,吏房典史神色凝重的跟着杜衡走。 杜衡倒不是要继续问责,他首要了解县衙人员情况,需得把县衙里的人员配整齐全,之后的公务才好开展。 先配齐,原来不行的才能慢慢罢免。 现在县衙里缺一个主簿,两个攥典,六房干员四名,衙役若干,以及专门服侍伺候知县的长随。 所缺的都是吏员,知县可以自由任用和罢免,倒是好办。 若像教谕巡检等实际有官阶的官员知县是不可随意任用罢免的,只能把人才上报或者犯事的官员做停职处理,再上报由朝廷和知府定夺。 现缺的吏员杜衡能自己招满意的用,也正是知县安插自己人手的时候。 主簿为知县的秘书,需得好生招选,攥典则是六房典史的助手,六房干员顾名思义是专门负责六房各房差事的吏员。 衙差就不用说了。 杜衡看了花名册,对吏房典史道:“张贴告示按照空缺的职位招人,为期六日,届时到县衙来本官亲选。” 话音刚落,门便被敲了敲,杜衡循声望去,见着是蒋作无。 “教谕何事?” “原是想过些日子等知县大人正任之时再把这些要务拿过来,今大人既是过来了,下官便不可再代其劳了。” 杜衡见着教谕抱着两尺高的账簿县中各事册子,他眉心微动:“快快进来,拿这么多东西在门口也不怕累着。” “多谢大人关切。”蒋作无把账册放在杜衡的公案桌上,又道:“还有两箱,须臾后下官让干员抬过来。” “好。” 蒋作无看了一眼旁头站着的典史,忽而面露难色:“有句话不知下官当讲不当讲。” “你说。” “大人可是要招吏员?依县衙当今的库房情况,衙门里许是养不起如此多的人员。” 不等杜衡询问,蒋作无又道:“大人若不尽信,可查一番县衙的开支用取,下官不敢冒言。” 杜衡微微发笑:“看来本官这是问也问不得了。” 蒋作无道:“大人哪里的话,财政事关重大,卑职实不敢胡言乱语扰了大人清判。” “你先下去吧。” 杜衡保持着笑容。 “下官告退。” 吏房典史道:“大人,如此这吏员是招也不招?” 杜衡直言:“按我方才做的就是。” 吏房典史到底不如教谕硬气嚣张,他只是个吏员,只得老实按照杜衡的意思办事。 “是,那小人这便前去草拟公文。” 杜衡点了点头,人方才出去,四个干员便抬着两个箱笼进来,落地发出沉闷的重响。 他抿了抿唇,这么些公文帐本怕是每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不尽,他揉了揉太阳穴。 这蒋作无当真气性不小,看来是为了回敬他今日问责他迟来一事,自己未曾给他甩脸子,他倒是先给了下马威。 杜衡未看这数不尽的账册,吃了两口茶,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做自己的事。 第93章 午后, 杜衡才拾起蒋作无送来的县账翻了一翻,越翻越是头疼,一下午足足吃了五碗浓茶。 秋阳县就是一笔烂账,虽他早料到会是烂账, 却是没想到会烂的这么彻底。 而今公账上现在只有不到二百两的银子, 偌大一个秋阳县, 账目上能支用的就这一点钱, 还不如个开铺子的小本殷实商户之家。 这点子钱连给在职的一百余号官吏发放一回月俸的钱都不够。 账目上没钱也就罢了,秋阳县穷本是众所周知之事。 前几年县里受旱灾竟又给朝廷借了两千两银子赈济灾民, 杜衡记得昔年县里并未如何赈济, 否则也不会有大批的灾民离县到他乡讨饭。 灾民不见得赈济到, 左右是钱借下且没有了,积年累月的往上伸手或多或少的借, 而今已经欠着朝廷六千多两银子。 府衙上头下来的催缴文书都已经积了二三十封合着账目一道存放着, 杜衡看的生气。 县衙开支不小, 养着一班子的官吏且不说,又按月给秀才举人发放月银,修缮县城设施, 举办祭礼, 扶贫支用等等, 总之是哪里都得用钱, 但凡县里要办点什么事, 县库少不得又要抖一抖。 而县衙的收入则主要是靠田产人口赋税商税等,收入的名目也不少,但所得收入六成需得上缴朝廷, 剩下的四成方能留用于县上。 秋阳县自从受灾开始, 人口减少, 粮产不多,商户生意不好做,逐一背井离乡,以至于县衙收到的田产口赋税和商税急剧减少。 县衙账里钱不够用,又畏惧朝廷要保朱砂帽,只得加大对赋税的征收来应付朝廷。 百姓踏实种地,商户本分营生是越发的难,多的是受压迫之后无奈沦为山匪盗贼之人,或是卖了铺子远走他乡谋生的商户。 如此便是个恶性循环,越过越穷以至于造成今日的景象。 杜衡知道想要改变这一切并非一日之功,积累了好些年的困境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他晓得蒋作无把县里最让人头疼的烂账直接砸过来无非是想要他惧怕,最好就是低声下气前去求问他如何稳住局面。 休息的两日里,他也未干躺在家里歇息,没少打听县衙之事。 据闻蒋作无原是有心于这知县一职,他到任秋阳县的时间不满五年,大选之后自不必调任,前任知县受贬黜后他便上请考课,结果考评不过未能如愿升迁于知县,心中很是郁闷不平。 上任知县调任以后他接管县里的事务,倒是过了一把知县瘾。 只是花期过短,杜衡一来蒋作无的梦就得醒了。 蒋作无本就不满朝廷调新的知县前来取代了他的位置,而下他来也对之算不得恭敬,蒋作无又如何会让他好过。 杜衡按了按太阳穴,又吃了一口浓茶醒神。 班子整不起来,旁的什么也不别办。而今想要把班子料理好,看来首要便是把蒋作无给办妥当,否则有个老油条统辖着下头的人,又顶着他。 欺上瞒下,如何还得安生。 杜衡微做思索,把县衙里而下唯一的主簿叫了过来,简单的询问了两句县衙里的事务。 寻常人做主簿一般也就只能做个五年的光景,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知县到任,少有会继续用上一任知县用过的主簿,为此知县离任,有的主簿便会自请离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6节 当然,有的官员却喜好有过主簿经验的吏员,觉得会办事,不必再特别的教,到任之时会特地招这般的吏员用。 有些不想离任的,会继续留下让新任知县考察,有手段的也会再次被任用。 杜衡看着前来蓄着八字胡的男子,背微有些驼,人并不高挑消瘦,反倒是有点发福,许是长久对人点头哈腰致使于体态并不好看。 长期一副笑脸,老辣的脸上纹路都是笑纹。 “本官任职之前县里的事务由教谕代管,县中事务千头万绪,当是你为教谕分忧吧?” “回禀知县大人,六房各司其职县中事务处理有序,小人只做自己分内之职,不敢居功为教谕大人分了忧。前任知县大人调职之时正值县中春耕忙碌时节,教谕大人接管县衙劳心劳力,夙兴夜寐下人也消瘦不少,小人每每见之总自责不能为大人分忧。” 杜衡微微一笑,倒是很为蒋作无说话。 上任知县离任以后,王良鑫也就顺势做起了代管知县的主簿,两人很是合拍。 “教谕大人如此尽心,实当该褒奖。” 杜衡看着王良鑫:“本官今日草草翻看了教谕送过来县衙库房账簿,县里的财政实乃紧张,若是大批招揽吏员少不得费钱耗力。” 他顿了顿,道:“若是原班人马能用着最好,既是办事熟练,又能节省开支。王主簿,你说呢?” 王良鑫闻言眼中微有异光,他自然明白杜衡话里的意思,八字胡敞开,当即道:“便是大人不说,小人自当是为大人尽心办事。这官吏只是县衙的官吏,但主簿却只是知县大人的主簿。” 杜衡勾起嘴角:“本官年轻且方才到任上,若有王主簿从旁协助诸事,必当事半功倍。” 王良鑫从理政堂得意洋洋的出来,不多时借着给知县移交公务扭头便去了教谕办事处,将杜衡一番邀买人心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蒋作无听。 蒋作无道:“知县大人既是器重王主簿,是跟着知县做事还是老样子,自一切由王主簿决断。” “明人不说暗话,前任知县庸碌无用,若非是教谕大人掌着县里的大小事务,他哪里能撑过五年到大选。小人虽是愚钝,却也晓得跟着有才能之人方有出路,咱们这知县老爷年轻,如何能和纵横官场多年的教谕大人相比。” 王良鑫献媚道:“还请大人不嫌小人愚钝留下小人当牛做马才是。” 马屁拍得蒋作无心中欢喜:“若无王主簿,本官也不会顺畅走到今日,往后若有腾达之日,必定不会少了王主簿的好。” “那小知县不知深浅今日敲打本官来警示县衙里的人,我倒要看看县衙的烂账拿到手上还能得意几日。” ....... 翌日,卯时初天色尚且灰蒙蒙一片,前衙六房与各公事房均已亮起了灯火,礼房典史点了点人,竟然一应人数到了个齐整。 就连每日姗姗来迟的蒋作无今日也踩点到了县衙。 昨日杜衡简做敲打,诸人到底是不敢再迟来,倘若真把名录张贴在县门外的告示栏上,让县里来往百姓观之未免惹人笑话。 人有脸树有皮,官吏最在乎面子二字,若是在老百姓面前损了威严,往后又还还如何让百姓信服。 “知县大人何在?” 蒋作无赶着时间来,就是想让今日杜衡无话可说,然则人到前衙却并未见着理政堂的烛火亮起。 “知县大人今日似是并未前来。” 蒋作无压低眸子:“并未前来?” 许久未曾早起赶来县衙的他今日连早食都不曾吃,知县倒是没来。 “大人当真随性啊。” 蒋作无一甩袖子,想骂上两句又有失身份,憋青着一张脸。 一贯是会察言观色的王有鑫上前道:“昨日知县在县衙里翻看县账至日落才带着一脸疲色回去,只怕是累的够呛。” 李典史也道了一句:“毕竟尚未正式任职,知县大人自也可随心来前衙。只要诸位同僚按时到职,也就不怕被大人问责了。” 蒋作无并未把李典史大话听进耳朵,王有鑫的话倒是让他心中微有愉悦,扫了一眼李典史后边折身而去,惊起典史后背一阵虚汗。 然则此时的杜衡早已经起来了,他在内宅书房里写了两封信交给易炎拿去给信使送出去,一封明着送回落霞县,一封暗着送到了马英幡家中。 过了两日,再次前去前衙的杜衡带着个信箱挂在了理政堂门口。 “本官初来县衙不甚了解一众同僚,诸位想必也是有话但碍于诸多情由而不敢亲近,此番本官在理政堂角挂上此信箱,凡诸有话有鉴借可以信投于此。” 杜衡指着信箱:“此后每日本官一观,王主簿,便由你将信递到本官手上。” 诸官吏闻言面面相觑,忽然都有些不放心起素日一道共事的同僚,看着信箱如同悬了颗随时会炸开的惊雷一般。 唯王有鑫似是得了重任一般,乐呵呵上前道:“小人定当办好大人交代之事。” “知县大人这是甚么意思,莫不是还信不过县里诸位同僚不曾。” 蒋作无在杜衡走后,凝着眉头道了一句,似是真的关切爱惜同僚一般。 随后又无奈摇摇头,对诸人道:“诸位同僚回去做事吧,团结一道办好事情,大人定当安心。” 诸官吏把团结二字听的明晰,晓得蒋作无是甚么意思,约莫是猜出了两人是较上了劲,没人敢多说,拱了拱手回了各自岗位上。 “好生盯着。”教谕低声朝着自己的干员道了一句:“若是有人不规矩,别怪本官不客气。” 蒋作无负手看着理政堂,两日功夫才想出个诱使人与他通气儿的法子,实在是年轻。 此后倒是安生了两日,这日一早,杜衡冷着一张脸到县衙,皆然可看出杜衡今日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冒失。 辰时,杜衡便将蒋作无唤进了理政堂中。 “教谕好生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蒋作无拾起桌上的两份举发书,是有读书人不满他在县学不公,凡够入县学门槛的读书人若未缴纳高额学费到手上便不准许入县学受教。 他心下微愠,不过面上却是一派屈辱模样:“大人,下官主理县学之事并非一日两日,岂敢行此不公之事。还请大人将举发之人叫来,下官敢与之对簿公堂。” 随后,蒋作无便将月前两个捐钱买了童生功名要进县学之事被拦而闹事的证据提来,洗脱了嫌疑。 杜衡面上微有些挂不住:“是本官失察了,险些错怪了教谕,还望教谕别往心里去。” 蒋作无道:“县学关乎县城教化之大事,大人关心则乱,下官怎会往心里去,往后定将县学之事更加上心不让大人烦忧。” 教谕一脸恭敬,离开理政室却当即变了脸色冷嗤了一声。 以为抓住了些蛛丝马迹便急吼吼的来问责处置,这性子也未免过于急躁了些。 回到办事房,蒋作无叫来了干员:“近来可有谁上了匿名信?” “小人日日仔细盯着,便是下衙以后也吩咐了人,不曾有人递过信啊。” 蒋作无凝起眉头:“那是他见了谁?怎晓得县学之事?” “盯着内宅的人前来回报,这些日子知县都不曾出门,也不见有人来拜访。” 蒋作无眉头更深了些:“既是不曾有人匿名,杜衡也未见什么人,平素里谈公事也有王有鑫在旁伺候着,同六房典史谈话一一都转述而来,并无不妥之处,那还能是谁。” “小人愚钝。” 蒋作无看着日日贴着杜衡殷勤的王有鑫,眉头微凝。 虽有猜测,但却也并不曾叫来王有鑫,不叫一点小事伤了老下手的心。 二十一日,杜衡到了正式任职的时间。 他一早沐浴换了官服,自县衙由巡检开路,各下官六房典史相随进行游街仪式,供老百姓瞻仰。 提早发放了公文,一早上老百姓都沿街观看热闹,寂寥的县街倒是在非集县日里难得热闹了一日。 杜衡高头大马,一路的朝拜和问安,置于高处受着一众目光瞻仰,任凭什么人心中皆会油然生出一股成就来。 读书人挤破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不乏也有游街受瞻仰之功。 “阿爹,是爹爹,爹爹高高!” 承意站在街边最高的台阶上,这才看见了人头攒动的街市上远处过来的游街队伍。 看着为首一身官袍的杜衡开心的乱跳:“爹爹好威武!” “驾驾驾!” 澹策只看到了好多马儿:“爹爹驾驾驾!” 秦小满一手拉着个崽子,翘首观望:“这阵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该找个作画先生把这场景画下来,往后也有所回首才是。” 沿县主道游行一圈后,回到了县衙门口,再一同见乡绅读书人。 接着进前衙与代管教谕做交接,点香上祭,礼仪程序繁杂琐碎。 午后,又接着召见县下十二乡里正,训话认人以后,里正方可把消息带回村里,通知昭告村户新任知县到任。 最后才是县衙的百余名官吏一并在会堂集会。 待接任礼毕以后,早过了平素下衙的时辰,杜衡没讨人嫌继续留着人,散了一众官吏。 “王主簿,你再多忙一下与本官对接点公务。” 主簿职责本身便唯知县马首是瞻,自是不敢说不好。 杜衡慢条斯理的在理政堂里整理公务,磨蹭到了用夜饭的时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都这般天色了,竟一埋头就忘记了时辰,倒是耽搁了你回家用饭。” 王有鑫道:“知县大人心系公务,处理政事忘我,真真是秋阳县之福。小人伴于大人左右收获可是不小,如何会觉得大人是耽搁。” 杜衡笑道:“眼下时辰不早了,不妨你便随本官到内宅用了饭再回去,也当是本官弥补心中的歉疚。” 王有鑫倒是不贪这顿饭,但听闻杜衡要引他前去内宅却有些意:“大人盛情,那小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衡笑眯眯的拍了拍王有鑫的肩膀,领着他往从仪门绕着去内宅。 初夏夕阳落山大雁归巢,清爽的夜风拂面而来,吹却了人一身的疲乏,不由得让人心情松散舒快。 杜衡话也多了起来,一路上与之闲聊秋阳县的风土人情,询问王有鑫当地吃食特色,倒是打开了王有鑫的话匣子。 言谈一番又说到了邻县落霞县,杜衡感慨由多,不免说起昔日穷苦在白榕书院辛苦读书的往事。 “昔时家中贫寒,白榕书院每年的束脩费用便需十两之数,本官初入书院办理入学之时还曾被办事门子的人收要辛苦费,因手中并不宽裕给不起银钱而遭人白眼,暗骂寒酸。” “数九寒天里,从村里坐着牛车摸黑受着刀子一般的寒风赶去书院读书,待到书院之时,四肢早已冻得不可自由行走,天寒之最,连头发丝都已结霜成冰。” “为了贴补家用,不惜脸面做小贩之状在街头叫卖,只为挣取三两文散碎铜板,还曾因此被书院同窗撞见而心生嫌恶失了读书人风骨。” 杜衡说起往事语气轻松,但却满目怅然:“从那时起,本官便立誓要出人头地,不叫再为两斗米而折腰。” 言之此处时,眼中多了一抹凌厉。 王有鑫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话,倒是见杜衡平素装束简朴,以为是人有意做清廉之姿,不想是手头真不算宽裕。 他微微弓着背,一副恭敬之色,也叫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疏忽慢慢抬起袖角竟揩起了眼睛来,不知杜衡的事迹当真是感人,还是自己入戏的极快:“大人乃是刻苦寒门读书人之典范,走到今日不免让人泪洒衣襟,能如此年纪便做上知县实乃让小人钦佩。” 杜衡负手仰起脖颈:“是啊,今日本官高头大马游街于县中,受到百姓瞻仰,受读书人仰慕之时,恍然觉得昔时那些屈辱仿佛已是上辈子所发生的事。”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7节 “怎的才回来?饭菜已好多时!两个孩子都已饿了,是还要等你几个时辰?” 两人相谈盛欢,不知觉到了内宅门口,一声粗大的吼声径直传来打断了闲说。 声声责备让王有鑫不免有些惊诧,举头见着院子里正叉腰站着个神色凶蛮的小哥儿。 杜衡连忙冲人解释:“今日正任事情繁杂,自是回的迟些,若是孩子饿了,你便和孩子先吃就是。再者午时不是说今日要去庙里烧香吃斋饭,不在家里用夜饭的么?” “你个做父亲的不陪着孩子吃饭反倒是惦记我不回来吃夜饭,怎的,我不在你是想往哪里吃去?莫不是还给想着着在外头吃酒消遣?” 王有鑫几句话听出此人是杜衡的夫郎,听之句句数落,连忙帮杜衡说话:“夫郎莫要见罪,大人在前衙一直处理公务,完工未做片刻歇息便回来了。” “这是?” 杜衡当即介绍道:“此乃衙里的王主簿。” 见着来了外人,秦小满的脸色稍有缓和:“怎的也不提前说有人来,进去净手吃饭。” 言罢,秦小满便扭头进了饭堂,虽全无礼数,杜衡却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王主簿之时,面上微有些尴尬之色:“拙荆脾气大了些,勿要多心。” 王有鑫心下早已是震惊层层荡开,却尽量的压抑着:“夫郎是直率之人,小人如何会多心。” 杜衡只道:“去用饭吧。” 经此一事,王有鑫发觉杜衡非但没有疏远,倒是愈发的依赖和信用他起来。 他陪同左右慢慢打听到知县竟是个上门女婿,昔年入赘在了农户之家,连两个孩子都是跟着哥儿家姓。 这些自然也悉数进了蒋作无的耳朵里。 蒋作无心中大喜:“此般苦寒做官之人见多了,且还受内人压制的却是少见。看来想要送这位年轻新知县下马比之想的还要容易的多。” 王有鑫眼露狡黠:“教谕大人要办这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不在话下。” 这日,杜衡到了休沐又在埋头翻看公务迟迟不肯走,王有鑫依照经验猜出杜衡是有意不想那般早回去和自己那夜叉一般的夫郎同处屋檐之下,且在前衙又能博得个勤政的名声。 王有鑫也不忙着走,继续帮着杜衡整理公务。 “大人累了一天了,吃杯茶吧。” 杜衡接过茶杯:“你今日也早些回去吧,不必再此同本官作伴。” “下官知大人心中苦楚,能同大人作伴是下官之幸。” 杜衡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王有鑫眼见试探杜衡并未有反感,又胆子放大了些:“下官多言,大人而今已是正七品知县,若是还受内人压着,不论是对大人乃至对官声都并非好事。” 杜衡道:“可若没有他,也未有我今日,两个孩子也还小。” 王有鑫见杜衡愿意推心置腹,接着道:“大人自是重情重义之人,说白了会被内人压制,也是没有掌家的缘故。” 杜衡揉了揉眉心:“我知其中道理,只是入赘以后便是他管着家,倒是也有意争取过,只是秦家的叔父乃是强硬之人,屡不得果。” 王有鑫微声道:“若是大人想手头宽裕自在些,小人愿意为大人肝脑涂地。” 杜衡眉心微动:“你有何法子?” 王有鑫凑上前低声耳语了一番。 杜衡闻言色变:“不可,收受贿赂乃朝廷大忌,轻则停职查看,重则直接罢免!” “大人言重了,县衙里的但凡是个有些神通的哪个不收点好处。大人乃是知县,日理万机为县为百姓,自当收取些献礼。” 王有鑫十分贴心道:“再者是他人自愿表授心意,又并非大人有意要求,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杜衡吐出口浊气:“近来倒确实有不少乡绅员外同本官表授心意,顾忌朝廷纪律,本官也便拒了。听闻被拒之人颇有微词。” “水至清则无鱼,大人若严秉朝廷律令而拒了这些乡绅员外岂非寒了人心,往后县衙有号令发布,这些个乡绅员外不加配合,县衙的号令也不好执行下去。” 杜衡默了默,好半晌后才道:“上任之前有人曾与本官说主簿还需亲选,而下本官倒是要庆幸得你在旁献策排忧。” “大人好小人才得好,自是忧大人之所忧。” 杜衡微微一笑。 不日,王有鑫便留意到带着东西前去杜衡宅所的再不是无功而返,已然空着双手出来了。 蒋作无心中喜不自胜,同王有鑫道:“都是些名贵好东西,可别让宝物册上无名。” “蒋大人只管放心,小人晓得当如何做。” 秦小满看着库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金银器物,珠宝珍翠,打开箱子便亮灿灿的一片。 许多东西他长这么大见都不曾见过,原本以为杜衡做了乡绅,他也长了不少眼界,而下见着这些献礼实在是眼花缭乱,方知自己尚且还是个井底之蛙。 也不怪人贪心不足,做了举人便想当官,当了小官儿想做大官儿。 地位不同,献礼毅是不同。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快钻进箱子里的脑袋:“好啦,我得一一录数,这事儿可万万马虎不得,否则到时候不但是坐实了贪官之名,且还落了把柄在人手上。” 秦小满扬起脑袋:“我这些日子可是为了你装足了凶悍,你不得好好犒赏犒赏我?” 杜衡提着毛笔,悠悠道:“你还用得着装啊?” 秦小满反手就在杜衡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谁凶?” 杜衡倒吸了口冷气,连连告饶道:“我凶,我凶。高抬贵手饶了小人罢!” 第94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近来县衙里的官吏都发现县太爷总是把笑颜挂在脸上,旁人也不晓得人因何气色好,但上司心情不错,底下的人日子也更好过些, 自也跟着高兴。 六月初的天气炎热, 秋阳县虽距离落霞县算不得太远, 但天气却比落霞县要更为炎热些。 杜衡在理政室里吃了一杯冰饮汤, 初入口倒是清亮神爽,但不过须臾凉气就被空气中和炙热的口腔转做温汤。 接到礼房送过来的文书时, 他心中烦躁, 就好似针扎过的炎热。 杜衡把文书往桌上一丢:“本官方才上任不过十日, 府城的催缴文书便下来了,只怕是一早就给预备好的。” 王有鑫闻言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 狗腿的上前来给杜衡打着扇子: “天热大人切勿恼火, 这文书隔三差五上头就要下来一道, 不过是提醒着县里还差朝廷这笔账而已。县里账上没有银子,上头是晓得的,就是催破了嘴皮那县里也没法儿啊, 总不能叫老百姓不吃不喝还这笔钱不是。” “若是上头真会怪罪, 那这笔账也不至于再落到大人手上是不是?” 杜衡听了这话似是舒坦了不少, 展开眉头靠到了椅背上, 静静享受着王有鑫的殷勤服侍:“这秋阳县夏日也太热了, 在这屋子里便是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风丝儿都没有。” 王有鑫立马道:“不妨前去采买些陈冰如何,装在大盆中置放于屋中, 甚是凉爽解暑。” 杜衡闻言挪动了身子:“只是这夏时的冰本就贵, 秋阳县冬暖, 只怕是更不好存冰,价格比之别处定是更为高昂。若用着是否太过奢靡了些?” 王有鑫打着扇子拍马屁:“大人乃是一县之长,且又才来此地,不适应天气也情有可原,用点冰块解暑怎能叫奢靡。旁人早都在此处生活多时,自然受的热。大人要是中了暑气,身子有恙还如何处理政务,这乃是为了老百姓才不惜高价买冰解暑。” 杜衡琢磨了片刻,举头看着窗外似是能把天气煮沸的日色,道:“王主簿所言极是。” 王有鑫眼中笑意狡黠:“小人这就去办。” 理政堂理放了大盆凉爽陈冰,蒸拿房顿时就成了清风楼。 前去汇报任务的官吏不免咂舌,一盆冰便要耗上二两银子,且还只能用大半日的时间,论享受还是县太爷会享受些。 天气最热的时辰,往理政堂中汇报公务之人是肉眼可见的多了。 过了两日,下了一场大雨,天气难得凉爽半日,杜衡心情不错又大摆筵席,请了县衙里的一众主事好一番筵饮。 席间,其乐融融,好一派上下和谐。 蒋作无在旁看着受一杯杯酒水敬的双颊驼红的杜衡,觥筹交错之间好不风光。 “我看你倒是还能得意几日。” ....... 六月中,杜衡正在理政堂中处理公务,王有鑫一个健步冲进了理政堂。 “大人,大事不好!” 杜衡放下公务,不愉的扫了人一眼:“跑的满头大汗的是做什么?” “大、大人不好了,知府大人来了!” 杜衡慢条斯理道:“大选各县官职有调,而下各县官员皆已到位,知府都要例行下巡,这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王有鑫慌张道:“是矣,只是不晓得知府大人作何会最先巡本县,而下衙役来报,知府大人已经到城外的驿站,只怕这会儿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什么!”杜衡闻言当即站起了身:“怎的也未早些来通传!?” 杜衡慌慌忙忙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桌案,看着还杵在屋中的王有鑫:“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通知了众人前去迎驾!” “是,是。” 一番折腾,杜衡带着人着急前去迎接知府,尚未到县门口,在县街半道上就撞见了齐开胜。 此时蒋作无正伴在知府身侧,两人步行徐徐往前,只见知府频频点头,不知两人在交谈些什么,远见着相谈盛欢。 杜衡吸了口气,下马快步上前:“下官迎接来迟,还望知府大人降罪。” 齐开胜背着手看了一眼杜衡,默了一刻未曾答话,好一会儿后才道:“起来吧。” 蒋作无在旁看着杜衡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心中暗愉。 齐开胜虽未曾出言责备,但一路上他可白陪少做功夫,知府审视的这须臾,已有大戏可做。 杜衡小心起身来,陪在齐开胜左右:“天热严暑,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 “骑马倒是费不得两日功夫。” 齐开胜看着街市,杜衡来的当日便提了个地痞进南监,都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地的地痞稍有收敛,最近街市上比以往安定,倒是热闹了一些。 他突击如此,看来还是做了一点功夫。 “杜衡,你上任多久了?” “回禀大人,已将近足月。” 齐开胜道:“秋阳县原是个好地方,当初让你任职秋阳县本官可是对你给予了厚望,你可得把这块地给拾理好方才不辜负本官的期望。” 杜衡连忙拱手:“下官不敢望知府大人的交待,时常也以授官之时大人的话为自勉。”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8节 蒋作无闻言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齐开胜在城里简单的转了转,临近午时,太阳毒辣,他也有些受不了这头的天气,同杜衡先回了县衙。 在衙里查看了任职录记后,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衙中官吏的话,折转去了二堂。 “秋阳县的天气大,下官已经吩咐了仆役热了水,待会儿大人沐浴一番会舒坦些。” 杜衡端出了个冰盆放在屋里,将门窗前的遮阳帘子放下来,拾起把蒲扇在冰盆前打着凉风,屋里倒是凉快了不少。 齐开胜抬手摒开了众人,一改对外的严色,拾起杜衡准备的蒲扇自顾自的扇着,他与杜衡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屋中并无旁人,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秋阳县是府下六个县中最为炎热的一个县城,本官夏时少有过来,倒是秋冬天暖来的多些。气候极端不好过,遥记当年本官头次进京春闱便因京城初春天寒感染了风寒而误了考试。落霞县气温还算适宜,你骤来这月余光景可还过的惯?” 杜衡笑了一声:“除了天热有些过不惯外,倒是都还过得去。” 齐开胜望了一眼冰盆:“天热就靠着这度日?” “一盆便将近二两银子的花费,下官不敢久用。方才天热时差些中暑,用了些日子的冰,现下倒是差不多习惯了这头的天气。” 杜衡打趣道:“昔时读书住在村子上,耕种一整个春夏,秋收之时足要卖上两石稻子才堪堪换得来二两银子。若是用一整夏的冰,那可要食不起粥了。” 齐开胜闻言也笑道:“你老师向夫子本官是认得的,他到府城来讲学时我时常叫子孙前去听教,若是遇上休沐,本官也会亲自前去听上一堂。听他说起过你是耕读之家读出来的,今朝与你交谈,倒是果真富贵不忘清寒,会过日子。” “大人总是夸奖,下官受之有愧。” 齐开胜看见杜衡有些害羞的样子,朗声笑了起来。 又道:“你正任后的头一件事做的极好,秋阳县缺钱,即便有心办事万事却也都办不起来。这两年战乱,又新帝登基,国库空虚,地方上便是想上朝廷借钱都难。” 他叹了口气:“更何况是秋阳县这般借了款项却屡催不还的。你若是开口想上借点款项,便是本官体谅你新任,只怕朝廷也不会再批下来。” 齐知胜道:“自有一笔钱到账上便好周转了,也算是给朝廷减去了些负担。” 杜衡:“只是秋阳县的欠账只怕是要缓缓归之。” 齐知胜道:“慢慢来。” “这县衙班子里的官吏可还勤勉?可有不恭之人?” 杜衡答道:“一切都好,可不可用秋收就在眼前一试便知。” 齐知胜冷声道:“不必遮掩,本官晓得地方上的牛鬼蛇神也不是简单的。你方才任官待人过于良善不是好事,今日那教谕未免伶俐,你可晓得他是什么心思?” 杜衡叠起眉毛:“多谢大人教诲。” “你得王爷看重,本官也有心提拔,但凡事也还得看你本事。” 杜衡晓得这所谓的有心提拔半真半假,不过是上官笼络下属的惯话而已,看本事倒是真的。 他自深知这些。 午后,齐知胜舟车劳顿,在二堂歇息午睡,杜衡回了内宅前去料理夜饭。 为了避免耽搁地方上秋收诸事忙碌,知府会在秋收前尽早巡完各县回城。 如此自不会在哪个县城多耽搁,只要县里未有大的纰漏,隔日便会前往下一个县城。 蒋作无做了五年训导,又干了四年教谕,自是晓得上官下巡大抵的路子。 眼线回报杜衡回了内宅,他便借着县学之务禀告而去二堂等着见齐开胜。 齐开胜方才午睡起来,净手洗了个脸,窗外日光仍盛。 他把官袍穿上,想着明日得早些启程。 “大人,蒋教谕求见。” 齐开胜擦了擦手:“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县学之事禀告 。” 齐开胜重视读书人,听闻是县学的事,虽是不喜这般老家伙耍心眼,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下官参见知府大人。” 齐开胜坐于主位上,冲着跪在地上的蒋作无招了招手:“起来。” “知府大人素来关切读书教化之事,这些年秋阳县贫瘠读书人少,经费有限县学也办得不好,下官管着县中教化之事心中常有惭愧。” 秋阳县在六县中样样屈居末尾,这些齐开胜也早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所幸是今年比之往年县学中多记了五名读书人,下官见此不经感怀安慰。” 齐开胜看了一眼录册,面上微微一笑:“不错,陛下加大了科考录用的标准,县学能在此增添生员实属不易。” 他合上册子:“这也是你的功劳,想必新县上任后,在杜衡的领导下秋阳县会越来越好。” 既见说到新知县,蒋作无借机道:“杜知县年轻,自是临政能干,只是……” “可有不妥之处?”齐开胜看向欲言又止的人:“本官前来巡县便是想见新任官员是否尽职,有什么你说便是。” 蒋作无当即跪下:“知府大人清断,杜知县自正任后便暗示号集当地乡绅富户献礼祝贺,揽收钱银千两之数。生活过得骄奢,日供陈冰解暑,又大肆宴宾请客……” “朝廷律禁官员私收财礼,下官看在眼中实为不妥,秋阳县本为穷困之地,若是让老百姓知道县太爷如此,百姓作何所想。” 齐开胜凝起眉头:“你这是要谏告杜衡?” “下官不敢冒言,只是一心为秋阳县百姓所想。此番绝非胡言,有账本为证!” 蒋作无跪地将一本账簿附上。 齐开胜取过账簿翻了一翻,看向蒋作无:“你的意思是杜衡私收财物后,用这些钱生活奢靡?” “下官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证据确凿,下官也伤怀,上任知县才走,好不已易迎来新县正任,却不想杜知县如此不端。此番作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老百姓岂非苦不堪言?” “下官终日惶恐,深知知府大人公正严明,这才战战兢兢据实上禀。” 齐开胜看着一派衷心正直,不畏强权模样的蒋作无。 他捏着账簿,面色铁青,却道:“陛下继位尚才在朝中查处了两位贪官污吏,最是厌恶一个贪字。” “杜衡尚才上任不足月便私收财礼的话,若是长久留任秋阳县岂非民不聊生。” 齐开胜面露忧愁:“只是秋收在即,县中难免忙碌,县衙不可一日无主。若卸其职务,一时间又再难寻人顶上,当如何是好……只怕是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年底再做定夺了。” 他看向了蒋作无。 “下官一切听从知府大人安排,大人清断,必不会让违法律令之人逍遥法外。只是知县心在财物之上,只怕秋收老百姓要再吃苦头了。” 齐开胜道:“蒋教谕,据本官了解,你做官也有上十年之久了。” 蒋作无提了一口气,暗暗期待着齐开胜接下去要说的话:“大人好记性。” 然则想听到的提拔之语,话锋一转却成了一句:“做这许久的官,你可晓得参谏上官失察该当何罪?” 蒋作无闻言一惊,他连忙叩首:“大人,下官句句属实,绝非虚言!” 他脑中飞速运转,理着杜衡和齐开胜是否有亲联,便见蒋作无抬手。 须臾,随侍取了一本账簿:“你递上来的东西不巧本官也有一本,来秋阳县前便已经到了手上,且还是杜衡亲自派人送来的。” “私收财礼视为贪,这是却是禀明了上意的公收。秋阳县账上空乏,杜衡将这些私礼充之公账,以此做民用。” 齐开胜啪的一声把账簿摔在桌案上,原就是一桩算不得多光彩的公事,但自己和朝廷一同赞许,这朝有人前来参举,无疑是直接挥手打他打朝廷的脸:“你监察上官本是无错,错在急功近利未查全貌便冒失参谏。” 蒋作无看着桌上两本一样的账簿袋怔在了原地,脑子里只有怎会如此四个字。 “大选之时你上递过请升,原也该是个上进有心之人,但这些年秋阳县教化不佳学子也少而未过考课。而今你不把心思踏实放在政务考绩上,倒是把心思放在了新县身上,究竟是初衷变了,还是怨恨朝廷?” 蒋作无吓的连连磕头:“是下官失察,下官绝无此心,还望大人息怒!” 天热气躁,一丝火星子就可把人点的脾性变大,齐开胜怒言:“杜衡初来县上不适气温,寻方解暑,你作为县中老人,非但不体恤上司解决困难,倒是暗中记上一笔作风奢靡。” “宴请下属官宦吏员朝廷并不曾有禁令,你既参之,此宴可有超过规制?” 蒋作无头一次受到严厉斥责,一张老脸羞的发红。 齐开胜叱怒了好一通,越责越想起这些年来不成体统的秋阳县,再见当地官员竟是如此品性,更是来气。 约莫训骂了一刻钟的时间,齐开胜口中发干,端了身侧的茶水吃了一口消了消气。 后道:“你既心不在职务之上,那也不必再继续操持了。堂堂教谕,能不成,品不济,又怎么做的好教化管的好县学。” “手头上的公务且就先放着,由训导帮你料理着,待本官下巡结束后再做定夺。” 蒋作无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听到齐开胜对自己的安排,顿时人都瘫软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却又无从争辩,哑巴吃了黄连。 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大人明断,下官谨遵教诲。” “人走了?” 杜衡见到信步进来的下人时,正在和秦小满在慢条斯理的折菜,夏时桌上少不得一碟的凉菜。 以前在白榕书院读书时,游豁曾说凉杜衡做得凉拌胡瓜比京城中三鲜居的还要爽口。 天炎知府怕热,又大发脾气一通,晚食若有一份清爽的凉拌菜,必然敞开了胃口吃。 “蒋作无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听闻知府大人已然停了其职务。” 秦小满闻言扬起眉毛,他丢下手里的豆角:“就停职啦?” “回夫郎,正是。” 秦小满笑着看向杜衡。 “他若是不停职,咱们这些日子的功夫也就白做了,可惜了流水出去的银钱,那可都是咱们家的私账所出。” “常言道破财消灾,没了他再碍事,你也就能放心差遣衙门里的人好生办事了!” 杜衡勾起嘴角:“秋收可是好时节,再留他到七月多不吉利。” 翌日,齐开胜走之前先在前衙宣布了私礼公账以及蒋作无停职一事,手中事务由杜衡再做安排。 训戒了一班子人当尊重爱戴上司,勤政为民后才离去。 一时间诸人哗然,没想到待人儒雅温和的知县竟然把老狐狸的蒋作无给打倒了,原以为会遭老人生吞活剥的结果安然无恙,倒是稳胜者被击落下台,谁人不意外。 经此一事,诸人自是晓得了这新来的知县看着年轻,却不似表象那般似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县衙究竟是谁当家作主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更何况知府训诫,风往一头吹。 王有鑫看着这般天翻地覆,人都懵傻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的靠山竟就倒下了。 看着杜衡仍旧让在理政堂里做事,他心中惴惴不安,一头又暗自期望杜衡是真的信任他,自己还能在县衙里继续混下去。 “王主簿,你去把蒋教谕叫来一声。”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39节 王有鑫心下一窒:“是。” 不多时,蒋作无便大步走了进来,既已如此,表面那点子平和也大可不必再装。 “杜大人好心计啊。” 杜衡静看着一脸灰败之相的蒋作无,只怕是昨晚回去一夜未眠,人老了,一夜未曾休整好气色便难看的很。 “哪里又和蒋教谕比得。” 蒋作无冷笑了一声:“从一开始你便故作急躁不成事而让我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又一步步下套引我入局,知晓秋收以前知府下巡,我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参你,只怕参言单薄,于是还故作骄奢。” 杜衡托着下巴:“蒋大人若本分无心,本官再如何有意事情也办不成。不是本官急躁,到底还是蒋教谕急躁了些,太过想取本官而代之。” “你今日事既已成,自是得意。确是本官小看了你。” 杜衡意味深长的看向了一旁默不敢言的王有鑫:“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本官贴心的主簿,若非是王主簿一应协助,本官也难成事。” 王有鑫骇的不敢发话,左右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他一个吏哪里敢喊一句冤枉,只睁大了一双眸子,却再无往日的油滑。 “是你!你引我入套!” 不等王有鑫回答,杜衡替人说道:“王主簿也没错,良禽择佳木而栖,他只是想在县衙多做几年而已。” 蒋作无双目憎恶:“我早觉得你不对,念及多年上下之情也不曾深究,不想你果然见利忘义!” 王有鑫听这一句早有怀疑心中也是发寒:“小人听不懂蒋教谕在说些什么!” 杜衡闲看着狗咬狗,虽是喜闻乐见,还是适时的打断了人,把蒋作无请了出去。 他既已经停职处理,自是不必继续留在县衙里头晃,再者如此丢人,他也不想再留于县衙看昔日下属的嘴脸。 “他必是不会放过于你,说到底他是官,你是吏,想要整治你太过容易。” 杜衡吹了吹茶沫,继续敲打着王有鑫:“再和你不同的是,过一两年他即调任别县,甚至他府,而你却是本地户籍,妻儿老小都在秋阳县,要你在此处身败名裂岂非易如反掌?” 王有鑫连忙给杜衡跪下,早已是两股战战:“大人,求您给条活路,小人定当万死不辞!” 杜衡道:“你蛊惑本官贪污腐化,本官是不会继续留你在县衙里做事了,不过看你表现,倒是能给你留条生路。” 王有鑫涕泗横流:“小人全凭大人差遣。” 第95章 王有鑫跟在蒋作无身边多年, 没少狗腿帮蒋作无办事,凭借他教唆杜衡贪污腐败,便可晓得王有鑫和蒋作无蛇鼠一窝并非什么清正之辈。 杜衡既然敲开撬开了条口子,那定然是要一口气掀开。 他让王有鑫吐出蒋作无这些年在县里所做的违律之事, 没想到像是平素过节生辰收授钱礼早已是寻常。 蒋作无由嫌不足, 又利用职务之便在县学收取高额献礼, 学生缴不齐献礼即便功名足够, 也一样不准进学,儒师的挑选也不看才学品德, 依献礼高低依次入选教学。 更甚是代管县城之时, 将外商进县的关税费提高了两成之数, 而则多余的银两自进了腰包。 户房形同虚设,县政几乎由之一人挟管。 也不怪县衙中的官吏皆然惧之。 杜衡得到消息后, 当即命不愉蒋作无多时的马英幡彻查。 蒋作无到底是外调而来的官员, 做事全凭职务, 此时已无权职早没了昔日神通,马英幡收集证据也快,待着一桩桩罪证证据递上来时, 还真没一样冤枉了蒋作无。 杜衡心中也不免气恼, 秋阳县民穷县困, 教化不良, 读书人凤毛麟角, 殊不知和内部腐化有着洗脱不得的责任。 他当即便将一应罪证递上了府城,很快通判大人便有了发落。 证据确凿,蒋作无被定了为官不正, 贪污腐败, 滥用职权等多项罪责而贬剥官职发回原籍, 这些年在秋阳县贪污的几千两银子尽数归还,充之秋阳县公账。 处置文书就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众声哗然,当初因手头紧而未能进县学的读书人见贪官得报,不免泪洒衣襟。 县中不满蒋作无多时的老百姓也一派欢欣鼓舞。 杜衡也依诺没有为难检举了蒋作无的王有鑫,听闻蒋作无离县后,王有鑫自也携了妻女回了村下老家过日子。 接着杜衡提举了做事还算勤恳的原训导顶上教谕一职,重新整顿县学,考教儒师是否合格,学生又是否功名据足,以此改善县学的风气。 有蒋作无做警示,想必新任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而杜衡看着原本的空账上一下子就多出来了六千两的银子,心中微有宽慰。 他召了礼房的典史前来,先发放了拖欠了官吏两个月的月俸,秀才举子的月赏钱,又把先前搁置下来的吏员招聘重新拾起来,此次暂时不必考虑经费不足,尽可把缺的必要吏员一应补齐。 “总算是去了一桩事了。” 杜衡整顿完县衙一应人事变动之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下衙后,杜衡没有直接回内宅中,难得出了县衙大门,往街上走去。 秋阳县有天地和玄黄两条纵横的主大街,县衙出来就正上天地大街。 而今村野之间已经开始收玉米了,县里比先时要热闹一些。 “杜大人安好。” “知县大人好。” 杜衡沿街行走,一路上竟听到不少百姓问好的声音,先前他出街虽少,但也并不是从不来街上,像今日这般受到百姓热情问候还是头一次。 他心中晓得是何情由,见此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满足成就来,把心里填的满满的,一一温和回问了过去。 杜衡翘着嘴角,在街边的瓜农前抱了个大寒瓜起来敲了敲,绳子捆了拎着慢悠悠回家。 “今儿这么早就下衙了?” 秦小满才午睡起来不久,刚到后厨去烧了点水,待着杜衡回来了好沐浴。 秋阳县这天气,一日洗两回都不嫌多的。 刚把柴火丢到灶膛竟然就看见了杜衡,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睡误了时辰,他眯着眼睛站起身:“水才刚刚烧起。” 杜衡放下寒瓜,上前道:“蒋作无的事情告了一段落,今儿我也下了个早衙。” “眼睛怎了?” 杜衡看着秦小满揉着左眼,握住了他的胳膊。 “怕是劈柴的时候尘子落到眼睛里了。”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动手。” 秦小满道:“我无事嘛,来了秋阳县内宅的事情料理好了也只有操持三餐,厨艺又不好,烧的菜两个崽子都不肯吃,前些日子请了厨娘就更闲散了。” 杜衡看着揉红的眼睛像是被勾了红线丝,晕开了些眼泪出来,虽是自己揉红如此的,听到有点哀怨的话,他不免还是觉着心疼:“我这阵子忙着料理衙门的事情,确是疏忽了你。” “说得什么话,我又不是那起子娇滴滴的小夫郎,没得丈夫围着就过不了日子了一般。” 杜衡轻笑了一声: “眼睛还有没有异物感?” “嗯。”秦小满扬起下巴,仰视着杜衡:“你给我吹吹。” 杜衡自是依他。 秦小满的眼睛迎风直流泪,滑过脸颊有点痒,他却颤着睫毛一直看着杜衡。 眼前的人离他极近,俊逸的脸庞也更清晰的落到眼中。 杜衡生着清逸的眉宇,鼻梁高挺但偏雅秀,不似粗犷男子一般五官生的那么大,总之是得当适宜的一脸多情风流相。 可他眸光总是很柔和,气韵儒雅,倒是清逸正派。 “好了,还不舒服吗?” 杜衡看着眼睛里好似再无异物,问了两声却也没得到回答:“嗯?” “没有了。” 杜衡抬手抹去秦小满脸上的泪痕:“那想什么,这么出神。” 秦小满笑眯眯道: “什么都没想,瞧你好看。” “你啊,就喜欢好看的。”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耳尖:“要是我面目粗鄙,当初你还能带我回去吗?” “我又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自是重新塞进沟里了,又还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怎么样。” “………” “你这没良心的。”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搂进了怀里,虽是两人都各自冒着热气,但也不嫌彼此。 他把下巴放在了秦小满肩上:“不好看,我都老了。” 近来忙公事,眼底有乌青,且青胡茬子也长得快了些,但也不至于说老,知晓人语气有撒娇之嫌,秦小满还是瞪圆了眼睛:“你而立都不曾,老什么老?” “老了,孩子都四五岁了。” 秦小满挑眉:“老拙无力,这么说力气也是不行了。” “那决计不能够,带根锄头耕个两亩地也不是问题。” “真的假的?”秦小满忽而搂住了杜衡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那我试试?” 杜衡看着园子中空地上清晰可见的花草之影:“青天白日的。” “我想要。” 秦小满抬起头,径直看着杜衡。 没被温热的气息把耳朵蒸红,言简意赅的话倒是让他心头过了一道电流。 “整好锅里方才烧了水,一会儿烫了洗正合适。” 杜衡一把将秦小满抱了起来,四下无人,他早被撩拨的没了在外的正经:“这天气水热要不得半刻功夫,若是紧着烫了就洗,只怕是你还刚开始哼哼就结束了,你能依?” 秦小满龇牙咬了杜衡的下巴一下。 自来了秋阳县里,县衙暗流涌动,秦小满还得装个凶悍的,杜衡为了把戏做全自是摸不得。 一来一去两个月,两人还真未好好亲近过。虽不比昔年新婚燕尔,隔不得三的就要来上一回,而今生活琐碎与公事参杂减少许多次数,可并不代表也就腻味了这事儿。 这朝乍然得了滋味,很是难舍难分。 天气炎热,帐中气温升腾的似在扇大了炭火的蒸拿房一般,汗如浴洗,秦小满索性伸出脚把青色床帐给踢开透丝风来。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0节 独余下一层蚊帐遮挡,影影绰绰,活像是总放在密处的册子上看不清人脸,独只有交叠姿态的图制。 …… 夜里,两口子是久旱逢了甘霖,气色和心情都不错。 杜衡念着好久没有陪两个小崽子了,索性太阳落了山天气凉快一点一家四口去酒楼吃菜。 杜衡和秦小满昔年在家里勤俭惯了,后头搬到了县里也少有下馆子去吃,两个小家伙听说能一起出去吃饭都很高兴。 在马车里承意和澹策就开始唧唧哇哇商量着要吃什么了。 “要吃两个冰酥圆子,放很多甜水香梨和寒瓜。” “还要豆黄糕,软软甜甜。” 秦小满揉了一下承意的肚肚:“在家里就吃了不少寒瓜了,出去还吃得下那许多东西嘛?” “吃得下!”澹策先大声的回答了秦小满的话,看着承意掰着手指数着去食肆里要吃的吃食,眼睛亮闪闪,他张着大嘴巴咬咬咬:“哥哥吃不下了的给澹策。” 杜衡听到两个小家伙的话不免好笑,把澹策抓到了怀里:“你待哥哥倒是好脾气,在外头怎么那么凶的。” 前些日子秦小满去了马英幡家中做客,与马家家眷一起带娃打发时间。 马家老二的小子比澹策年纪稍微大些,已经快要满三岁了,和秦家两个孩子能玩到一起的年纪。 马家小子见了承意巴巴儿的就拿自己的小鞠球送给承意,想跟承意一起骑家里的大木马顽。 结果澹策非不准人贴着他哥哥坐,霸道的坐在两个人中间,一屁股就把马家比他还大上一岁的小子挤掉下了木马。 闹得马家小孙孙嗷嗷的哭。 杜衡也是闹不明白,他和秦小满都不是粗武的骨骼,怎就生出了个大体格的崽子。 澹策打小力气就大的惊人,先时他还以为是因为承意太软和了才衬的澹策力大还凶,男孩子都是这样,结果偶时带出去,遇见同龄男孩子一比较才发觉并非如此。 二宝胃口好什么也都吃,个子窜的快,现在抱着已经和承意一样重了,但是看着却不是肉乎乎的胖,壮实的很,比同龄男孩儿都高了半个脑袋了。 以后还不晓得得冲多高去。 马车在安平街的百善食肆停下,听说是县里生意最好的一间食肆。 杜衡牵着崽子到食肆里时,正是晚间热闹的时候。 车马在外头就真听到了内里的喧闹,伙计跑的没歇脚的。 杜衡跟秦小满在门口也没慌忙着,待着伙计过来招呼,喧杂声中,柜台前的算珠被盘的噼里啪啦清响,倒是别有些吸人耳目。 他微微偏了偏头,柜台前的算账先生竟是个年轻人,十指拨盘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伙计拿上来的一大叠记账单,不过须臾就算写出了结果回给了伙计。 “江账房,你这一手的算账功夫好似比先前还厉害了,可比那干了几十年账房的先生算的还快的多。” “我近日特地在练学算术功夫,又得了些巧,算账的也就更快了些。” “江账房算账已然数一数二,竟还这般上进学算术。” 姓江的年轻账房偏着脑袋同他闲侃的客人道:“县衙门口的布告栏里不是出了告示,说衙里要招两名主簿,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那可是好差事儿啊,衙门里吃的是公家饭,又同县太爷走的亲近,虽是月俸不多,但那也比在外头看人脸色挣点散碎银子强啊。” “就是这个理儿咧,要我能成,我爹娘保管高兴。”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介入其中:“江岂,你连个童生功名都没得,还指望着进县里做事儿?” “若是给县太爷做个轿夫扇郎的指不准儿还有些指望,只是咱这县太爷素俭不招揽这些人。你还想着前去应招主簿,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让人笑话秋阳县没人了。” 那同账房侃话的男子看见插话的人,虽是不愉人这般没礼数,但还是扯了个笑招呼:“魏秀才。” 男子扬起下巴,敲了敲柜台:“听见唤我什么没。你且老实本分把守着这柜台把账算明白吧。” 账房年轻有些急躁,虽是这般受人欺辱想要回敬过去,可堪堪一思便晓得小老百姓跟人斗不得,也只得道一句:“魏秀才说的极是。” “瞧什么呢?” 秦小满戳了杜衡一下:“伙计问往哪儿坐。” 杜衡回过神来,又恢复温和道:“带着孩子在堂间吃有些不方便。可还有雅间?” “有的,有的,几位楼上请就是。” 一家四口上了楼。 杜衡才拿过菜录,承意赶忙就跑了过去,站在杜衡身侧埋着脑袋瞧:“爹爹,哪个才是冰酥圆子呀?” “喏,这角上写的四个字就是冰酥圆子咯。” 杜衡把菜录递给伙计:“西湖醋鱼,炝炒鲜肉,炙羊肉和青碧时蔬各来一份。再者你们食肆的夏饮宴有些什么?” “拢共有四叠吃食,汤饼一叠,槐叶冷淘一叠,以及甜碗子与冰枕果子。” 杜衡道:“可把汤饼换做冰酥圆子?” “成。” 杜衡看向秦小满:“那就这些如何?” “行,再多了也吃不下了。” 承意和澹策见吃食都点好了,乐呵的在雅间里跑来跑去。 门一关,秦小满也坐得闲散了身子:“承意快满五岁了,我瞧着那些大户人家五岁的孩子都已经会写字作诗,承意虽然是个小哥儿,但家里又不缺孩子读书的一点银钱,还是让他读书识礼的好。” “我原本想着你这个做爹的学问不小全然也是足够教孩子的,但上任以后公务繁忙,总不得那么多空闲,现在承意会的还是去年你在落霞县里教的那些。” 杜衡闻言把已经站的高高的承意搂到了跟前:“我也有心让他读书,先前总觉得孩子还小,不想让他没时辰顽乐自己的,而下快五岁了,也确实可以慢慢受点教。” 他们家既入了仕途,今也有了一点官身,后世子孙定然是要好生教导的。 孩子若是不知书,不识字,虽大环境下也不会有谁嘲笑,但多些本事在身上那也多一项傍身本领,出门在外也能让人知之教养。 要想经营个书香门第,子孙后代的定也要有些学识的。 杜衡和秦小满虽然都是良善秉性之人,可以对孩子言传身教,但一个是乡野出身的小哥儿,一个又是商户出身,自是不如那些个累世官宦人家通晓的礼数多,还得要专门的人教才成。 “承意愿意读书吗?” 承意点点脑袋:“爹爹给承意买了冰酥圆子,承意愿意。” 杜衡点了一下小崽子的鼻尖:“你这个贪吃鬼。” 秦小满道:“那是送到外头去,还是请人来家里?” 澹策盘腿坐在桌子一头,一巴掌下去拍碎一颗花生,粗手粗脚的把拍碎成几瓣的花生从灰灰里捡出来放在一边,准备给承意吃的。 一知半解的听到秦小满的话,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承意身前,张着胳膊把承意拦在身后:“不能送哥哥出去!” 秦小满看见壮小子耸着浓黑的眉毛,凶巴巴的像只小土狗,失笑:“你不过是还小暂且用不上读书,等你像哥哥那么大也一样要去读书的。” 杜衡索性把澹策也抓到了怀里,道:“好的夫子学究不好寻,专门教导哥儿姑娘的学究就更难找了,不管是出去也好,还是把人请到家里来,还得看能不能寻到人。” “是啊。”秦小满道:“我先时到马家做客的时候也同马家人提过一嘴,许是他们并没有教导哥儿姑娘的打算,也都不晓得哪里有专门教导哥儿和姑娘的学究。” 县城是小地方,很多东西都不具备,更何况是秋阳县这般能温饱富足之人乃凤毛麟角的秋阳县。 “无妨,既说定了这事儿,我便好生留心着。” 秦小满点点头,两人没说好一会儿的话,食肆里头虽生意不错,但上菜却依然还是挺快的。 不多时方才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就上桌了,小崽子喜欢的夏冰宴也一并端了上来,热菜冷食摆了一小桌子。 承意已经完全可以靠着自己一个人完成吃饭这一项伟大的任务了,他端着小碟子一边吃一边喂澹策,完全不用爹爹操心。 张着大嘴巴的澹策就像个桶,喂什么进去吞什么:“哥哥把不喜欢的青菜放澹策嘴里。” 杜衡觉着两个小崽子吃的有意思,也便由着两人自己吃去。 他夹了一块淋了酸甜汁的醋鱼挑了刺放进了秦小满的碟子里。 秦小满毫不客气,端起盘子把鱼肉都倒进了嘴里,又把盘子给杜衡推了推。 休沐日后,杜衡回了前衙的头一件事便是考课前来应招的吏员,当日天公不作美,清早上就响了雷鸣声,天亮的时候大雨倾泻而来,屋檐水都给拉直了。 杜衡到前衙倒是近,伞都不必举就能到理政堂。倒是衙门里的官吏从外头来上衙,多多少少都受了点雨淋,清早上诸人都有些狼狈。 原本预备是在衙场石坊前面试的,但是今儿个衙场上水都起股了,面试只有转到二堂去。 杜衡自是不必说做主考,另外又把各部门缺人的主事叫了来做陪选。 前来应选者有富足人家,但多数也都是些平民老百姓。 快到时辰,报了名前来应选之人都在二堂外头的走廊上排队等着,各自都擦着身上的雨水。 天公不作美大家体态都有些狼狈,想来县太爷可以理解,但即便如此,诸人也尽可能的想在面考的时候稍微体面一些。 “还没开始吧?” “赶的正巧,马上唱名了。” 好心应话的人说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年轻人,浑身湿的跟落进了水池一般,一步一个水脚印在廊地上,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年轻人弯着身子拧着湿哒哒的裤腿,水一股股的拧出来。 “你这是不小心跌到了水池不成,如何打的这么湿?” “我今儿一早从村里过来的,雨大路泥泞,鞋子半面都是稀泥。我想着与其泥腿子来县衙脏污了地板,干脆跳进了路边的水渠里洗了个干净,反正雨大都淋湿了,这天儿也不冷。” 男子大量了年轻人一眼,摆了摆头。 “江岂,魏佰,陈原林.......八人进门面选。” 念到名字的几人暗暗吸了口气,随着干员一同进了室中。 杜衡看了一眼一连领进来的八个人,让其落座以后由着干员发放测题。 题目不多,一半考的是以秋阳县为考点的题,一半是算术题。 杜衡让礼房典史监考,根据题目完成速度带着考题再到他的手底下进行面考。 然则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杜衡就见着一身就差衣领子没湿的江岂带着考题来了。 杜衡扫了一眼考题答案,未置可否,随后抬头看向年轻人,让江岂先做个介绍。 江岂一身水渍,虽夏日衣着单薄,但尽数打湿了还是有些重,像是有双手往下拽着衣摆一般。 他偷偷瞧了一眼端方清俊,一身正气体面的知县,微有了点局促,中规中矩的做了介绍。 杜衡在手册上记录了一二,又道:“可读过些甚么书?”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1节 “啊?” 江岂先前看见布告栏招揽吏员的要求,并未有写要求有功名才能报考,他看到告示的时候心中还暗喜以为县太爷不看功名,没想到这朝前来面考还是要拐弯抹角问的。 他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正想挑拣着体面些的书来说,却听杜衡道:“读过什么便尽数说来,不必刻意掩藏。” 江岂吸了口气,道:“小人多有研读《九章算术》,秋阳县志也常有翻阅,除此之外,还有些水利天文山林地势等杂书......” 大耘朝重视科考,读书人皆以四书五经为研习之主,旁此之书大通被叫做为杂书,若是科考的读书人常翻读是会被人笑话不学无术的。 越说到后头江岂的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杜衡又在手册上记写了几句:“你既是研读《九章算术》,那本官便问你一二。” 他随口又考了几道联系实际生活的算术题,原本是打算给人一个算盘的,没想到不过须臾,江岂只默了一默就应答出了答案来。 杜衡微有惊艳,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 “好了,你且下去吧,回去等着通知。” 江岂心里没有任何底,想着还是老实回去做个小账房才是。 他恭敬跪扣,小心退了出去,方才到门口又听到一句:“夏时也要注意风寒保暖,当早些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才是。” 江岂一怔,旋即心下发暖:“多谢大人关怀,小人定当保重身子。” 退出去的江岂越想越欢喜,来不及喜笑颜开就撞上了等着下一个面考的魏秀才:“你倒是出来的快,瞧着县太爷也没甚么考问你的。” 江岂没应话,折身出了去。 下午,天放了晴,吏员面考也已经结束,前去面考的都在议论。 江岂乐呵呵的在食肆柜台前拨着算盘,人见着他手指灵动,凑上去问道:“江账房,你今儿也去应考了,咋样嘛?” 江岂正想说县太爷仁厚,许有点戏,就听见来食肆里吃茶同去应考了的人扯着嗓子朗声道: “咱这县太爷就是体谅老百姓,今儿我去面考衣摆子打湿了,原还怕在县太爷面前丢了礼数,没成想人县太爷非但没有怪罪,末了还让我注意身子别惹了风寒。” “你说咱们这县太爷,我这点儿事他也都还关切,家里头那婆娘都未必问一声的。” 一桌子的人磕着南瓜子儿,听得乐呼:“那说不准儿是县太爷瞧你一把年纪了不容易。” 众人皆笑起来。 江岂听了这通侃,嘴边的话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第96章 不过两日, 府衙外头便出了告示,布告了此次县衙吏员录用者的名单。 虽是不如科考放榜前去看榜的人多,但还是有不少老百姓前去凑热闹瞧看两眼,毕竟上头出现的名字以后就要时常出入衙门了, 老百姓办事过手续等一应事宜说不准儿就要求上人。 比之科考放榜, 这上头的人倒是更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 早上食肆没甚么生意, 江岂知晓今日放告示, 他虽心中早觉得没了指望,但到底前去应招了, 便是没被录用过来看一眼热闹也是好事。 旁的不说, 回去把消息带给爹娘乡亲也不错。 此次县衙里一共招录十四人, 两名主簿,四名六房干员, 还有六个衙差。 另外还有两名专门服务知县的听差。 报名的时候职务出来, 想应招哪个职务就得报哪个职务的名, 为此就不会按照面考成绩的高低再进行分配。 江岂应考那日是头一个进去面的考,也就不晓得后头的人面考如何,但也晓得自是佼佼者众多。 “怎可能!我怎可能没中!” “这怕是衙门里弄错了吧, 怎可能不中!” 江岂还没瞧见红榜倒是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嚷声。 “选用无常, 这位郎君也不必太伤怀了, 县太爷亲选的总不至于出错。” “我可是秀才, 哪有秀才应个县衙主簿还不得上的道理, 定然是县衙里弄错了!” 江岂见着已经在榜下闹开了的魏秀才,活像个粗俗地痞。既见他闹事倒并不多稀奇,他在食肆里来吃酒饭若是吃醉了十有八九都会闹, 食肆的掌柜见着他都头疼却又没法子, 他自是早已经司空见惯。 只是听其喧嚷的声音心中也有些诧异, 他竟然也没中? 江岂不免有些暗愉,让他总得意总显摆自己有个秀才功名,又背靠着魏家一族在县里的人脉地位耀武扬威,不想竟也有吃瘪碰壁的时候。 倘若真让他在县衙里有了差事儿,往后还不得都拿鼻孔瞧人。 不过乐乎归乐乎,他也很意外,魏佰有秀才功名也不中,那县衙的录用条件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正直他出神之际,忽而有人围了上来。 “江账房,恭喜恭喜!往后可得对我们这些老面孔多加照拂啊!” “我便说江账房年轻归年轻,可是有本事,县太爷惜才,必定不会叫明珠暗投。” “江账房,今日上我那儿吃酒去如何?” 随着一声恭维响起,接着便群起效仿,恭维祝贺声愈发的多了起来。 江岂懵着被推到了布告下头,红纸黑字的录榜上赫然落着他的名字。 他一下子脑袋晕眩,迟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上榜了?我被选中了主簿?!” “那可不是嘛,上头端端正正写着你的名字咧!” “他怎么中得了?一个农户泥腿子,又无半点功名在身上!县太爷莫不是故意偏袒!” 魏佰见着被围着恭维的江岂,心中更是气愤,才被自己嘲讽过的一个小账房竟然选上了主簿,这不是打他的脸是什么! 历来是骄横惯了,魏佰嚷上了头竟也不顾在县衙外头就骂到了知县头上。 话音刚落,恰巧路过的马英幡听闻此话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辱骂知县大人,实乃目无尊长!亏得还是读书人,简直不知礼数。来人,押去县学让儒师好生教导一二,没得口无遮拦落到知县大人耳朵里叫大人不愉!” 魏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两个衙差上来就把他给扣住了。 “你们竟然敢扣我,放开,我爹可是......” 没等人话说完,嘴里就被塞上了麻布,叫衙役拽着就走了。 见着被押走的魏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鼓起了巴掌。 翌日一早,杜衡到县衙时,新录用的十四人已经早早的过来报道了。 此时吏房正在给新来的吏员做分配和简单的培训。 杜衡背着手进去,听了一二,间隙中道:“两个主簿本官先领过去,衙门里的规矩就由着吏房和礼房教,具体事宜本官安排便是。” “是。”吏房典史连忙应咯一声,冲着新人道:“江岂,钟圆志,跟着知县大人去。” 一老一少随之出了队伍,江岂两眼发光的看着杜衡,活像只等着主人投喂的小灰狗。 两人恭恭敬敬的给杜衡行了个礼。 杜衡当初选人的时候看中江岂心思活络机灵,算术又快又准,像此般人就适合干些灵巧活儿,跑腿做事,丈量测算等都好;而钟圆志则有些上了年纪,瞧着也一板一眼的,但为人踏实稳重,适合做些细心的活儿,像是录记户籍,过办手续等事情就很合适。 现在既已经选上了人,他也便不吝对两人夸奖,且言明了录用两人的缘由,也好叫两人好好发挥自己的优势长处。 另又简单的说了些自己的规矩,又给两人分配了活儿。 “小人定当谨慎周到办事,不负大人赏识。” 杜衡应声摆了摆手,叫两人回了理政堂旁主簿办事处先熟悉一二县衙环境去。 江岂捧着怀里的一叠册卷,领了命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已经垂下目光开始处理政务的杜衡。 他眼中嘴角藏不住笑。 他就晓得大人是赏识他才关切他的,要不然关切了别人怎就没有录别人去? 大人声如清泉郎溪。 大人面若月色暖玉。 他现在就要化作明月身旁的一颗星子,即便为大人做不到排忧解难,那也要时时萦绕,叫人看到了大人必定也会在身后再瞧见他的身影去。 两人一间屋子的主簿办事处,书案轩敞,周遭几大书架的卷宗,一派书卷气之地,叫他心里舒坦的很。 这可比在食肆的柜台前算账好上不止一二分。 江岂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对杜衡的感激之情来,想要报效知县大人的心越发的充盈。 县衙拾腾完人事变动的事情,已经是七月中了。 午饭后天炎人乏,县衙里下衙的时辰早,午时休息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吃了午食也就差不多该上衙了,想要午睡片刻时间多是不够。 人大都昏昏沉沉的。 杜衡去了一趟县学回来,前几日马英幡把魏佰扣到了县学教育,对此一事他十分的赞赏。 倒不是因为他心眼儿小看魏佰暗骂了自己几句,自己受到县衙中人维护这种行为的愉悦,实乃是作为读书人不知礼义廉耻,目无尊卑该被好生教化,否则顶着功名不对县府做贡献,反而以此嚣张成为毒瘤,那读书科考还有何意义。 县里针对此专门做了规矩,若是读书人不自行约束自身,做好礼仪表率,受人检举或是被抓住,一经查证便送到县学去再做教化,好好的臊臊这些读书人的脸皮,否则也太过嚣张了些。 一时间县里的风气倒是好了不少。 “大人,新沏的茶。” 杜衡回来带着一身的正午热气,提着笔正在出神,听到声音,他又把笔放在砚台上。 看见是江岂又端了茶来,他道:“这些事儿让听差干就是。” 江岂道:“这当儿天正是人困乏的时候,不是小人有意告状,瞧着听差靠着廊柱都眯眼睡着了,小人也不忍喊醒了人,也不过是端盏子茶的功夫,小人送进来要也整好醒醒神。” 杜衡笑了一声:“都说年轻人精力好,没甚么困劲儿,也便是说你这小子了。” 江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杜衡捧起茶杯饮了一口,旋即又吐了一口浊气出去。 “小人见大人从县学回来后便隆眉不展,可是还有甚么烦心事?” 杜衡道:“去了一趟县学,我倒是又想起了家中幼子也当得寻教了,这都打听了些日子,还没寻着个合适的。” 他没想到小哥儿姑娘的求个教导这么难,也不晓得是秋阳县太偏贫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犹豫着要不要写封信回去让打听一二,若是有合适的就是多花点银钱请过来也不碍事,就是怕找不到人。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2节 “大人可是要给承意小公子寻教?” 江岂年轻心思活络,全心辅佐杜衡做事,他虽然没来几日时间,但是却也留心打听了顶头上司的家事,即便不知全貌,可家里有几口人,哪些主子仆役的小事还是通透的。 杜衡次子还小,也只有大公子到了能受教的年纪,若是男孩子要开蒙求学的话也不会说老师难寻,独也只有小哥儿姑娘家不好找学究。 知晓杜衡是读书人,有心经营书香门第,这才要给哥儿也寻教。 江岂不免又自我陶醉起来,大人果真是慈父心肠,对待孩子一视同仁且又目光长远,他怎的就这般好运气跟随了这么个上司。 “大人莫要恼,秋阳县里少有人家给家中哥儿女子的请人专门教导,待着年岁大些了教几个字能识就算是开明不错的人家了。受学的哥儿女子本就凤毛麟角,哪里还能出来甚么教人的学究,寻不到人也属常事。” 江岂道:“小人见不得大人烦忧,也只有将晓得的一些琐碎事说与大人听,倒是秆巧村有个人做的小公子的学究,还得看大人有没有意。” 杜衡眉心微动:“是何许人?” “早年间朝廷里选后宫服侍的宫女儿,咱们县里幸也选上了几个。几个人随着朝官一去就是几十年,中间也都没有音信传回来,大伙儿还以为人只怕是早没了。去年先帝驾崩,后宫里放出来了一批宫女儿老嬷嬷,没想到咱们县里就回来了一个,姓汤,正巧就住在小人的隔壁村。” “宫里老嬷嬷放出来若是无人赡养一应都是要发还原籍的,那汤家原先好似也是个书香门第,后头没落了半道落户到秋阳县秆巧村的,在村子里是个也就成了个小姓人家,当初送女去应选做宫女儿也是家中贫寒想多条出路,正巧汤嬷嬷识字就被朝廷选走了。” 常言道侯门深似海,又更何况是进了宫门。 相隔千里之外,一去就再难晓得是生是死。 “昔年走出去的是少女,而今再回家乡已然两鬓斑白,人老珠黄也就罢了,伤怀的是汤家早已经绝户。那嬷嬷既已回原籍也再无处可去,而下就在村子里给人写写信赚点散碎铜板糊口。大人若是有意,小人愿意跑一趟,想必比起给人写信,老人家也更愿意教授孩童些。” 上了年纪的人喜好热闹,会喜欢小孩子的。 再者后宫之中沉浮几十年,最后于村野给人有一封没一封的书写家书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杜衡听闻便觉得是个好人选,像这样的老嬷嬷见识深厚眼界大不说,最是通晓礼仪之人,若能请来教承意可是一桩机缘。 不过既是有心想请老人家来教导孩子,杜衡没想耍甚么官威,觉得让江岂跑一趟诚意不够。 待到休沐的时候,杜衡带着秦小满,两人携了些礼品,亲自去了一趟秆巧村。 杜衡正任以后,一直都没得机会下过乡,而下正是村野丰收之际,倒是可以顺道瞧瞧你们的庄稼收成如何。 红火辣阳下,田地山野之间倒是多了不少穿行的农户身影。 秦小满瞧着一派收割的景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度的勾起昔时在村野之间生活的记忆。 下了马车,秦小满便快着步子上了田埂上,七月里老百姓还在收玉掰玉米,田间的稻子尚且还黄绿交杂一片。 秦小满弯下腰捏了捏稻子,微微叹了口气:“瞧这片片水田,几乎都不见得有水,天气旱的厉害,这稻子有五成都是秕谷。” 都是老庄稼人了,杜衡自也是看出了稻子的长势与收成,再又看了一眼农户正在掰的玉米,棒子不大,颗粒稀疏且不满颠。 “老人家,今年庄稼收成可好?” 顶着草帽的老农打量了杜衡和秦小满一眼,见着两人眼生的很,又有车马的,自是不必说都晓得是县里的大户人家。 他没好气道:“好也不好左右苦的都是农户泥腿子,与尔等金包银裹的贵人有何干系。” 在后头的江岂闻言斥道:“怎么说话的!” 老农梗着脖子道:“老鳏头这等粗俗之人说不来甚么上台面的话。” “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作何!” 老农道:“这秋收干活儿的是农户,腰包撑满的却是衙门和乡绅地主之户,老鳏头还做甚么客气,装甚么孙子。” 江岂听见老农夫口无遮拦的话惊的后背一凉,当着县太爷的面说衙门不好岂不是打县太爷的脸。 他正想阻止,杜衡却先他开口道:“这话怎么说?” 老农虽是不满,却也把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只怕是真的要招惹来麻烦,这些年秋阳县过得苦楚,他能熬过灾荒,躲过病疫活到今天不容易,还是惜命的。 “老鳏头被这太阳晒昏了头,胡言乱语来着。” 江岂微微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有继续大着舌头多说,只是而下太阳也才出来不久,泥地都还没晒热,说甚么晒昏了头的话来,这不是故意如此嘛。 秦小满拍了拍杜衡的手:“别打搅人家收庄稼了,咱们走吧。” 杜衡自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叹了口气,让江岂引着路。 江岂看杜衡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心中为老鳏头捏了把汗的同时,望向杜衡的两眼不免又冒出星光来,他们大人就是温和宽厚。 弓着腰伸手指引:“往这边走便是。” 一路穿过乡间的小路,落在了一处栅栏小院前。 屋舍陈旧,房顶都有了青苔晒死的大片痕迹,虽可见清寒,可院落一应却打扫的干净。 杜衡跟秦小满看着房子的坐朝,恍惚间还以为回了自家曾经的小农院儿。 听到门外有声响,内里循声走来了个老嬷嬷,说是老嬷嬷却是尊称,来者背端颈长,体态十分的端庄,发髻挽的一丝不苟,看着不过像四十来岁的妇人。 “不知尊驾何许人也?” 江岂连忙上前道:“汤嬷嬷,昨日我过来同您说过的。” 嬷嬷恍然:“原来是知县大人,还请莫嫌屋中鄙陋,入寒舍一坐。” “嬷嬷院子打扫洁净,不见鄙陋之相,何有心嫌之说。今日贸然登门拜访,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汤嬷嬷未做推辞,接下了礼品,迎着人进屋,旋即泡了茶水来。 “昨日江小郎君已经同老妪言说了大人的请求,不想大人公务繁忙竟还携夫郎亲自前来,老妪何德何能。” 汤嬷嬷说的倒也不完全为客套话,天底下父母虽之爱子,多为子孙求学儒师不惜卑躬屈膝,但这多为可继香火的男丁所求,心中更为偏爱男丁,少之甚少为姐儿哥儿的求师。 其实京城时兴请宫中放出的老嬷嬷作为子孙教仪,也有过勋贵同她抛出过橄榄枝,她若是留下,日子自是不必说。 只是离乡多年,昔年一道进宫的故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少,临到头也独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人老了反而越发的思念故土。 到底讲究个落叶归根,她退了邀枝回了原籍,只是没想到家里人早已经不再人世,哪里还有甚么后世子孙,只不过孤独闲散度日罢了。 秦小满自惭道:“我是个乡野小哥儿出身,字也识不得多少,自小就是个不知礼数的,实在是不敢轻易教导孩子。汤嬷嬷人品贵重,若是能请您老人家教导家中的顽童可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汤嬷嬷见着对夫妻倒是有意思,她也未多做刁难,道:“大人和夫郎屈尊前来,老妪喜不自胜,能有幸教导小公子也是一桩美事。” 杜衡和秦小满听这话便知汤嬷嬷是答应了,颇有些意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汤嬷嬷这一生见过的达官显贵放眼整个秋阳县也可说上一句无人可比之,若是寻常人来请她未必还请的动,杜衡这点官职也还真不会让她另眼相看。 官宦常见,可对哥儿姐儿的一片慈父之心却不常见,杜衡对哥儿的疼惜倒是叫她作为一个姐儿出身的女子有些动容来。 生于时间,谁人不想得一位好父亲。 汤嬷嬷到底上了年纪,不好日日来返周折奔波,杜衡和秦小满便把人接到了县衙内宅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老人家住,如此既方便不少,也能随时教导孩子。 事情也就说定了下来。 三日后,汤嬷嬷拾掇了自己的包袱搬进县衙内宅时,头一次见到了承意。 白若凝脂,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家伙站在门口,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汤嬷嬷好。” 许是家里教了他行礼,小手握在身侧微微蹲了蹲,惹人心疼的紧。 怪不得能让做官的老父亲亲自去请她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妇人,这般可人疼的孩子哪个做父亲的不想多教他点东西,只怕来兮轻易被人哄骗了去。 她伸手把孩子招过来:“乖孩子,往后嬷嬷定然好生教导于你,虽不能让你避之世间困苦,却也能让你在困苦之间能有所应对。” 此时在柱子后面暗中观察一名小崽子默默收回了圆溜溜的眼睛。 澹策清早上就听见给他穿衣服的下人说家里要来一个学究,是爹爹和小爹专门请来教小甜糕的,叫他不许大吵大闹冲撞到了嬷嬷。 他衣服都还没有穿齐整就躲开了下人跑了出来,果不其然,人还真来了! 他小心的躲在后头,看着被老嬷嬷牵走了的哥哥,耸了耸鼻翼。 突突突的跑进了秦小满的房间去。 “现在你总放心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可比那些女子哥儿学究更眼界更开阔些,定能把咱们家的小甜糕教的更乖巧,读些书,识别礼,往后也能更多些自己的选择。” 秦小满虽然关心自家哥儿的事情,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拍了杜衡的嘴一下,凝起眉头道:“刮胡子的时候别说话,要是刮花了可别赖我。” 他自来就干不了这些细致功夫,但是又不想那些小丫头给杜衡刮胡子,今儿特地找来了片不太快的刀片来练练手。 看着杜衡还叭叭叭儿的一张嘴乱动,他就上了火气。 “好好好。” 杜衡只怕再挨大嘴巴子,连忙抿起嘴,微微扬起下巴配合的看着自己夫郎。 秦小满捏着刀片,谨慎小心的朝着杜衡的嘴唇上方伸去,砰的一声响,秦小满一个哆嗦,大片便往杜衡嘴皮上给招呼去。 “嘶!” 合着的门骤然大开,秦小满一时间都不晓得是先去看门外还是先捂住被刀片划破了点皮的伤口,还是杜衡先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咋过来了?” 澹策诧异的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个爹,扯着步子上前:“爹爹和小爹在做甚么?” 杜衡微有点尴尬,拍了怕秦小满的后背让他从自己的身上下去。 “小爹在给爹爹刮胡子呢!” 澹策睁大眼睛:“那小爹怎么坐在爹爹身上?” 杜衡干咳了一声:“小爹眼睛不太好,坐的近一些才好刮嘛。”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理直气壮的对澹策说:“你爹爹就晓得胡说八道,长了胡子就都是这么刮的,以后你长大了自己长了胡子就晓得了。” 澹策将信将疑,不过他什么都挂记着自己的哥哥,立马就问:“那我能给哥哥刮吗?” 秦小满气的鼻孔出气:“你哥哥又不长胡子!” 澹策不明白都是人为什么小爹就那么断定哥哥不会长胡子,不过哥哥那么白那么软,要是长胡子出来了还真奇怪。 他摇了摇脑袋,差点忘了正事:“澹策也要嬷嬷教!” “你一个小子要嬷嬷教甚么,教你怎么逗小哥儿小姑娘不成。” 秦小满把澹策抓了起来,一天到晚就晓得闹幺蛾子:“待你再大一些爹爹会给你找夫子开蒙的,你还跑得了不成。” 澹策不依:“哥哥也教!” “你是男孩子,哥哥是小哥儿。” 杜衡擦了嘴上冒出来的一点血丝,有点疼却忍不住教育一下闹腾的小家伙:“汤嬷嬷教给哥哥的和教给男孩子的有些区别,男子和哥儿的礼俗都不一样,好比是哥哥嫁人的东西,你是男孩子不必学。你将来娶妻,哥哥自也不用学。” “不要,不要。澹策也要跟哥哥一样,教嫁人,澹策也要教嫁人!” 澹策哭闹起来不得了,杜衡一个头两个大:“哎呀,你这小子!再吵就把你嫁出去哥哥给留家里!”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3节 第97章 翌日清晨, 杜衡在铜镜前拾腾了半天,迟迟没有去吃早食。 秦小满原本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但屋里一直有些细微动静,他皱着眉头爬起来, 看见竟然是杜衡还没去上衙。 “你搁那儿折腾什么呢, 这个点还不去前衙。” 杜衡回过头去, 咬着下唇用舌头顶了一下唇。 “看你干的好事。” 秦小满瞧着昨日被刀片碰了皮的唇而下已经发紫一片, 他也没想到能脆弱至此。 不过听到杜衡的话就不乐意了:“关我什么事,要怨就怨你那好大儿去。” “好大儿也好, 好夫郎也罢, 我这幅尊荣, 怎么去上衙?” 杜衡行到床边坐下,杜大人很爱惜脸皮。 秦小满看着一脸不高兴的人, 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旋即迎身上去。 杜衡昨日的伤口随之轻痛了一下。 “谁人问起, 你索性便说是我啃的算了。” 杜衡瘪了下嘴,果然这天底下脸皮薄的人吃罪: “那些个老狐狸若是听了这话,还不得当即孝敬几个人来服侍, 你确定要我这样说?” 秦小满一掀被子将自己裹回了床榻上:“可以啊, 多好, 正巧我终日在家里事情也不多, 来两个每天早上给我请安问好, 捏捏腿捶捶肩,夜里再来给我搓搓脚,好的很。” 杜衡意犹未尽的埋下头在秦小满的脸上啄了一口:“这些我都能办, 就不必旁人再操心了。” “上衙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 秦小满又从床上爬起来, 看着窗外廊檐下的背影,不由得一笑。 一早上,前衙里的人问安,杜衡都没有应答,只抿着唇点点头。 折身一头就钻进了理政堂里头去,闹的诸人摸不清头脑。 今天的知县大人好像有点高冷! 在理政堂里翻了许久的县志,杜衡实在是一个人憋闷不下去了,这才把江岂叫了进来。 江岂大半日没得杜衡唤,还以为自己失宠了,听到杜衡叫他巴巴儿就蹿进了理政堂里。 “大人你这嘴!” 江岂话还没说完就被杜衡瞪了一眼:“昨日净脸被刀片刮了,嚷嚷什么!” 他赶忙捂住了嘴。 大人还挺傲娇。 “此次能顺利请到汤嬷嬷,本官知是有你的功劳。” 江岂听到杜衡这么一说,顿时又像哈巴狗一样,全然忘了方才被呵斥。 他忍不住心中的愉悦,虽说身为知县的主簿自当是为之肝脑涂地,可受到正面的鼓励,哪里有不高兴的。 但他嘴上还是说道:“小人也不过是多嘴同汤嬷嬷提了一句,她老人家愿意前来,还是受大人对小公子的慈父心肠多打动。” 杜衡笑了笑。 “江岂,你虽是年纪不大,办事却机灵细致,往后本官也可放心把许多事情交给你去办。” 江岂受到杜衡的表扬心中飘飘然:“能在大人身边做事已经是小人莫大的福分,若是办不好事,若何对得起大人的赏识。小人自当全心全意为大人。” 杜衡轻叩了叩书案,他意味深长的看向江岂:“既是如此,你也是村野农户出身的,本官且问你,那日在秆巧村遇见的老农所说的话可有甚么内情?” 江岂闻言顿时微怔,忽而有点后悔方才把话说的太满了。 他看着杜衡似笑非笑的神色,干干道:“乡野老鳏头没读过甚么书,不明道理,一有些微不顺就埋怨朝廷,埋怨乡绅,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杜衡颔首浅笑:“你也瞒本官?” 江岂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初出茅庐不够圆滑,话到嘴边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将人敷衍过去,再者他也不想敷衍杜衡。 “昔年我读书的时候也和夫郎居于乡野,锄地耕种,收割庄稼,缴纳赋税,是甚么路子我都有数。” 那一年秋收丰收,缴纳赋税的时候官差前来耀武扬威,秦小满还好言好语给了不少辛苦钱,官差见其主动又恭敬这才没有再度为难。 后头他有了些功名在身上,一年好过一年,自是就再没见着官差了不得的嘴脸。 他们家虽是因为科考而没再受这般腌臜气,但那两年同村的乡亲却一样还在受盘剥,秋收缴纳赋税以后,村子里一贯是骂声。 其实辛苦钱与朝廷所收的献费大同小异,只不过前者并未过明路,而后者是朝廷律令如此。 县衙官吏俸禄不多,就是他这个知县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才七石粮,以粮价换算差不多就是五两到八两之间。 乍一听好似还不少,可论及做官来说,一个官吏单靠这点子俸禄如何养的起一大家子,又维护得起一个官宦人家的体面。 光是吃用都不够,更何况于应酬,体恤下属和贡献上司。 银钱不够用自就要想旁的路子来钱,这时候不少官员便要落入贪污的陷阱里去。 若非是在做官以前家里做了点生意,盘得有铺子营生,他们家也一样过得寒酸局促。 可并非是所以官吏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和能力去经营铺子挣到银钱,比之生意经营,自还是收取乡绅商户的献礼来的快又轻巧些。 只要是未曾涉及根本,不像蒋作无一般强求和利用职务之便收刮钱财,节日生辰等收些贵重点的礼品,朝廷也不会严厉处置,至多是损了清誉,待大选之时会因为这些清誉名声而影响官途。 为此老百姓要官吏办点事,总要塞点钱才更好办,官吏给老百姓主动办事,也要老百姓给点辛苦钱。 几乎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百姓也潜意识的晓得这么做,一时间也追溯不到,分理不清究竟是谁的错,谁造成今日的局面。 大环境如此,只要维持在一个相对于平衡的状态,官吏和老百姓倒是也能和平共处,只是偏生有些官吏不晓知足在此基础上压榨,天平失衡,自是有一方会极其不满,闹得再不能和平。 江岂见杜衡与他是推心置腹的言谈,他顿了顿道:“正是大人所言,九十月县衙下派人手去各村乡收取赋税,农户依例或多或少都会给上一些辛苦钱,以前倒是还过得。只是自从县库没钱,拖欠着吏员的月俸不发起,吏员便开始找门路充腰包,像每年收取赋税之时索要的辛苦费已然是昔时的三到五倍。” 自家里也有种植庄稼,薄田不过十来亩,缴纳田产税以后余粮不过四五石,卖了粮食的钱缴纳赋税以后余钱不过一二两银子,县衙前来收赋税的官吏从先时收取几十文的辛苦钱,到后来几百文,更甚黑心的还有要上千文的钱。 吏员也是见人下菜碟,瞧着家境好的便要的更多,差的也就要的少些,保管农户能拿的出最大限度的辛苦钱来,如此既不会把事情闹大,又可中饱私囊。 江岂昔年家中光景也还过得,他打小就机灵,对数字十分敏感,家里为着前程一咬牙送他进了私塾读书,本是盼着进仕途路的。 然则好景不长,他十岁才进的私塾,本就开蒙的晚,结果只读了三年家里就已经不堪重负缴纳不起他读书的费用了。 虽是喜爱读书,江岂也只晓家中困境,哪怕自己十岁开蒙比那些五岁开蒙的孩子都要聪颖许多,却也只能将读书就此搁置。 在家里种了两年庄稼,一年年盘剥下来,所剩无几,也就堪堪只够吃饱饭。 江岂自知这般日子过下去只会越过越差,凭借自己几年读书的本事,跑去县城里找了差事儿,先是做伙计打杂跑腿,因着机灵倒是得了些赏识,后因识字会算数才被提拔做上了账房先生。 一月可领个几百文,怎么也比埋在地里种地强,家里的光景才稍稍有所好转了些。 如今他也不过才十七岁,但看着也已经有二十岁人的模样了。 但他能有今日,不单是因为本身努力,也是有些运气在身上,而绝大多数的农户没得运气,在年年压迫之下,越过越穷苦,最后多的是卖田卖地沦为雇农。 然则雇农落到乡绅地主手上,更又是另一番惨无人道。 “你既也是深受其害的一个,为何不早些同本官说这些?” 江岂道:“小人正任后便除却了蒋作无那贪官,想来老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了,老百姓都赞您是好官。可又怎好事事全数叨扰大人,这些事牵扯甚广......” 他没说话,杜衡却晓得了他的意思。 若是想要老百姓真的免受盘剥,势必是要动许多人的利益,其间不乏县里的官吏,还有秋阳县的乡绅地头蛇,届时可就再不是除掉一个蒋作无那么简单了。 江岂是不想他知晓百姓是何其水深火热,到时候卡在秋阳县的乡绅地头蛇之间难做,若是得罪了人,日子必定也不好过。 “本官明白你的心意,你一心想报答本官的赏识,昔时本官受知府和朝廷的主考提拔接下秋阳县,和你此时想要报效的心情是一样的。若是来稀里糊涂混日子,五年后大选,本官又当以何脸面去见知府大人。” “该本官做的本官义不容辞,要想秋阳县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些困境势必是都要过的。” 江岂眉头蹙起,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大人深明大义。” 九十月之间便要开始收缴赋税,杜衡需得提前分派好下乡的队伍。 秋阳县下有十二个乡,要分组下派去收赋税。 杜衡预定一个队六名吏员,一个为录册,一个账房,四个衙役。 虽秋收后的主要公务便是收取赋税,但也不能把县衙里的人都派出去,大部分还是要留守在县衙之中。 为此杜衡准备派四个队出去收税,一队完成三个乡的公务。 过了些日子,杜衡把草拟好的计划拿给江岂,让他贴在礼房外头的告示栏上,宣布一下此回县里的秋收计划。 县里的官吏都前去凑热闹看一手的热乎消息,毕竟是一年一度鼓腰包的时候,谁不关切。 “今年只派二十四人出去?一个队就要收三个乡的赋税?” “这可怎么忙的过来?” 江岂见着诸人看人数有限,大有摩拳擦掌想要挤入名额的趋势时,适时道:“大人明令,各队下乡办公务之时有三不可。” 一,不可因公懈职,需早日完成赋税收取之公务; 二,不可强取和诱导农户缴纳辛苦费,愿给则收,不愿不可收; 三,不可收取各户人家辛苦费超过二十文钱,即便有农户愿意给,但是超过二十文多余的数目亦不可收。 江岂道:“届时会以知县大人为首,再组成一个监察队,不时下乡探访检查吏员是否按章办事。若有违命者当即记一过,年底考课不过,不必我说,诸位也晓得会如何。” 众吏员哗然,这辛苦费其实并不是谁去收到多少就自进腰包多少,而是要分给所有参与此次公务的人,大头还得献给上司,其实到自己手上的不多,为此每年办秋收公务的人都想尽可能的都要些辛苦费,如此去了上交的大头,分到手上的也能多些。 以往知县都不做提的,哪里有人这般仔细管过这些,此次安排未免也太过详尽了。 虽心中不是滋味,但又觉得好像是杜衡能做出来的事情。 原本跃跃欲试的吏员顿时又不想再干这遭苦差事儿,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江岂道:“大人说了,晓得这是一项辛苦差事儿,届时秋收公务完毕后,凭借下乡吏员的办事成果会做奖赏。” 倒是听到奖赏二字又来了兴致:“有甚么奖赏?” “咱们知县大人是实诚人,县衙有公庄,届时会宰公庄上的牲口作为奖赏分发。” 吏员一听这话便神采飞扬起来,县里有衙门专门的庄子,一样也是养些鸡鸭猪羊的,外也种植些粮食。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4节 当年公庄建起来时,朝廷是专门用作给地方官员生活用度的补贴,全然是只有官才有的殊荣,竟是不想杜衡会拿公庄上的家禽牲口粮食做奖赏。 吏员也是食五谷杂粮的老百姓,只是比之在外头谋生的平民多了一层县衙的关系,俸禄其实也是很低的,若是有肉食米粮的奖赏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十分受用。 江岂看众人已经有了动容,捏着时间道:“想要参与此回下乡秋收的便到我这处来报名,人满即截止。” 水至清则无鱼。 杜衡没有立马完全取缔收取辛苦费的行为,但是做了打压,立马又再有奖赏作为补偿,可谓是有赏有罚。 衙门里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者杜衡一来就把拖欠的月俸都给还了上去,大家的逆鳞反感意味也就那么强烈。 这件事最忌讳的是严命下去,一刀切,一刀断。 到时候一应吏员接受不了,群起暗攻之,杜衡只怕也是棘手难办,为此才迂回做这许多的花样出来。 不过不枉杜衡安排,吏员议论了一番,倒也就接受了这件事。 冲着奖赏,下午就到江岂手底下报名的人还不少。 其实降低辛苦费好办,不好办的还是奖赏一事,那公庄毕竟不是杜衡一个人的公庄。 虽然来秋阳县做了知县暂时拥有了公庄的使用权,可同时拥有使用权的还有教谕训导,巡检等小官儿,虽看杜衡行事,可他也不能一个人就做了公庄的主。 合该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若是伤了下属的心,自也不是上策。 杜衡自是把人都寻来做了思想工作,至于怎么说通的,内宅里有答案。 下衙后,杜衡回了内宅。 刚进门就瞧见园子里有个矮墩墩,一手一把大刀,左一挥,右一砍,下盘还扎的挺稳当,竟是没叫自己张牙舞爪的动作给甩出去。 缩小版的木制关公大刀在风中划过一道弧度,哈!的一声软糯呵声,随之大刀迎风刺过去,砰的脆响。 杜衡眉头一凝。 安安静静蹲在梨树下的睡莲水缸顿时开了个口子,绿悠悠的水在空气中也滑过一道弧度,嗤嗤嗤的往外外喷。 “秦澹策!” 杜衡快步过去,听见老父亲抓狂的声音,小崽子头都没回一下就赶忙收起大刀躲到了一旁抱手靠在柱子上的易炎身后。 “你这是在干嘛!哪里来的大刀?” 澹策抓着易炎的衣角,只探出半个脑袋:“是易哥哥做的。” 杜衡咬牙:“那也是易哥哥教你往水缸上戳的!” 那倒是没有,不过早就想戳大水缸了。 杜衡寻了块布揉成一团把窟窿给堵住:“承意的小锦鲤就养这缸里,水流尽了鱼渴死了我看你哥哥会不会生气!” 澹策闻言突突跑到了水缸跟前,扒着水缸沿看了一眼云家那个胖棒槌送的鱼,还好生生的游来游去,顿时松了口气。 他仰着下巴同杜衡道:“澹策最讨厌小锦鲤!” 杜衡捏了一下他紧实的脸蛋儿,矮身把他抱了起来:“你怎就这么小心眼儿。” 澹策哼哼了一声。 “好端端的如何武起刀来了?” “汤嬷嬷都已经教哥哥读书了,小爹还又接了些小朋友过来和哥哥一起读书,不准我过去。他们也不跟我一起顽!” 澹策撅着嘴,叭叭儿的控诉他小爹多不公道。 等着他学会了武刀,像易哥哥一样能单手把他拎起来的时候,那些再敢粘着他哥哥的烦人精他就拿大刀一刀戳一个。 杜衡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压下笑意,道:“那爹爹问你喜不喜欢耍大刀?” 澹策看了一眼手里栩栩如生的木刀,点点头。 虽然拿着很重,但比什么小鞠球、虎头娃娃可要威风多了。 “澹策喜欢。” “那你再去问问来和哥哥一起受汤嬷嬷教导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哪个喜欢你这关公大刀的。” 澹策蹙起浓黑的眉毛,易哥哥把做好的大刀拿给他的时候他可喜欢了,赶紧拿去找哥哥还有那些新来的小朋友,但是他们好像都不喜欢,一点都没有想要一起玩的意思。 也只有小爹说大刀好看,还给抢走玩儿了好一会儿才肯还给他。 杜衡应了一声:“对了呀,小哥哥小姐姐们又不喜欢耍大刀,怎么跟你一起顽,他们喜欢汤嬷嬷教的东西。要是汤嬷嬷教读书写字的时候也就罢了,但教什么绣花儿啊煮茶啊,这一类的要是你也喜欢,不嫌乏味在课堂上闹腾的话,那爹爹就让你也过去。” 杜衡也不是骗小孩子,反正这些他都会,澹策要是喜欢他能让他去学。 澹策默了默,没说话,然后趴在了杜衡的肩膀上,看着手里的关公大刀。 “去不去?” 澹策抿了抿嘴:“还是在园子里耍大刀好了,哥哥下学我再跟哥哥一起顽。” “既是你做的决定,那可就不能再闹了。不准拿着大水缸撒气!” “知道了。” 父子俩说定好,杜衡这才幽幽看了一眼旁头的易炎:“你把缸给我补好。” 易炎摸了摸鼻尖:“小少爷有练武天赋。” 打小就晓得往屁股要挨巴掌的地方戳,简直就是每个武夫的必经之路。 杜衡懒得理易炎,抱着二宝去了一趟偏堂,在门口瞧了一眼。 小崽子正在捧着书读三字经,承意坐在第一排,读书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却十分认真。 前儿个过来给他写了两个字瞧,已经小有些模样了。 倒是足以见得汤嬷嬷教导的好,孩子也学的仔细。 而下除却承意,另还有几个小孩子,分别是县衙教谕训导以及马英幡等人家中的嫡出哥儿姑娘。 秦小满经马家家眷识得了县衙其余官吏家中的家眷,一同闲散之时便说起了家里给承意寻了女学究一事,自是先在杜衡这里学了一派很上场面的说辞,转又当唠家常说给了这些家眷听。 诸人也就晓得了内宅中有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承意,这个中好处用不着提点太多,家眷自也就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都是自己生的,当然想孩子也多知晓些道理,但凡有人开了头,都是官宦人家也有点家底,当然想有样学样。 只是这县里不好再找这样的人出来教导哥儿姑娘,秦小满当然知道不好找,于是借此透露出承意读书孤单的话,不过凡事还得要杜大人做主才是。 家眷夜里同自家的大人吹点枕头发,毕竟都是自己生的孩子也会为之考虑,上衙之时也就厚着脸皮去寻杜衡求个同学的机会。 杜衡当然好说话卖这个人情,顺便提及公庄奖赏一事,教谕巡检等人自然满嘴答应。 如此也不会伤情面,反倒是上官下属更为亲近了些。 九月里,县城中明显的热闹了不少,庄稼成熟早手脚快的农户已经开始再把粮食运来县中售卖了。 秦小满打听了一嘴县里的粮价,玉米一石七百文左右,稻子为八百五左右,价格比落霞县那头丰年都要低不少。 各县各地粮食的价格有偏差倒是并不意外,秋阳县穷,物价自也低。 一年一丰收,为了避免刁商欺民的事情发生,杜衡在城里加派了不少衙役巡检,以此维护秩序,让农户能顺利把粮食卖出去且拿到钱。 农户能卖粮取钱,与此同时,县里分派好的下乡收税队伍也能更顺遂些。 夏日的余热转到了秋时,杜衡忙着安排县里的事情,嘴角都忙上火起了燎泡。 秦小满在郊畔摘了不少野山菊回来晒干了给他泡茶降火,日日吃着清火茶水,这才没有继续蔓延恶化。 原本以为应对上任以来的头一次秋收已经安排的妥当,没想到却是还是岔子层出不穷。 九月下旬,各乡里正整理完了本村的产税粮食,陆续送往县里缴纳。 距离县里三个时辰脚程的芒平村在送粮来县里的半道上竟然遭山匪给抢了! 年过五旬的里正受惊,自知难以向县府交待,一时惊厥过去现在也还重病在床上没醒过来。 据上报之人所说,此次被劫走的粮食足有三十石。 芒平村今年收到的粮产合计七十二石,原本是收成不错的一年,里正想法很简单,新县任职的头一年,他早早的把粮食运过来也好给知县留下个好印象,谁晓得枪打出头鸟,竟然叫山匪给盯上了。 杜衡早有耳闻秋阳县山匪贼寇横行,上任后县里问题太多,说之千头万绪也不为过。 一时间竟把这事儿给抛之了脑后。 也是县里还算安生,不曾有这般贼人,杜衡也实在没想到这些山匪竟然敢胆子大到敢抢朝廷的粮产,在官道上行贼事。 “以前咱们县里也有小偷,那贼人不是也胆子大到敢摸到人家里头去,没吃没喝到了末路,什么事都是干得出来的!” 杜衡摇头:“也是我没有安排布置周全。” 秦小满宽慰道:“你已经尽可能的做好了,时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悔恨也无用,还得想法子如何补救才是。” 杜衡道:“我现在便调遣县兵前去追捕剿匪,只是怕效果微末。” 县衙里的兵未曾如何操练,在县里巡巡街倒是还办得来,若是去剿匪追粮只怕是困难,需要有合适的人带着才行。 “小人愿意前去。” 听到冷声开口的易炎,杜衡和秦小满对视了一眼。 第98章 “你要去?” 易炎难得没有抱着两只与世无争的手, 认真的点了点头。 “前去捉拿这些贼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且还危险重重,你在宅子里好生看家护院待着就是。” 杜衡手头正是无人可用,见着易炎在这棘手的关头毫不犹豫的站出来, 心中不免发暖。 虽是终日就在园子里乱教他儿子, 一顿又要吃三大碗, 脾气还又硬又臭, 脑子也缺根筋,到底是关键时刻还是能派得上用场, 他也是老怀安慰了。 不过杜衡也只是寻常人,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易炎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短了,虽因木楞总闹些让人无言以对的事情出来, 但在大事上却是从来不曾犯过, 反倒是一直守着秦家, 护着宅子安宁。 而下事发突然,虽易炎确实功夫够硬,但他也不能在这般时刻将人给推出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说罢了他只是个家丁护卫, 同拿朝廷俸禄的衙门吏员不一样。 杜衡眸中柔光闪烁:“我知你忠勇, 却也不必自设险境为我做到此番。” 易炎见杜衡一脸动容之相, 觉得有些不解, 他实诚道:“倒不是小人想替老爷分忧,是小人早就想收拾这些匪徒。” 当初他好好的在村子里打猎过日子,若非是秋阳县这头的匪盗越过边界跑到落霞县里打搅老百姓安生, 他也不会从林子里出来到外头谋生。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5节 秦小满听着这话, 抿了抿嘴, 他一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直率且说话不好听,而下见着杜衡的好护卫又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错。 人果然还是要有人垫底做比较才行。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如同一盆冷水直接从头顶扣了下去的杜衡:“既然易炎那么想去,你就成全他吧。” 易炎还怕杜衡不让他前去,又道:“山匪到村子闹事抢夺,小人和兄弟也号召过村里的壮年做过抵抗阻拦,老爷放心便是。” 杜衡从一派感动中抽身,闻言倒是想起了当初易炎是怎么来到秦家的,秋阳县匪到落霞县临边界的村子闹过事。 落霞县的县太爷也不是什么多忠正之辈,左右是本着一半糊涂一半清醒做官,收到里正来报有山匪作乱,想着牵扯秋阳县,自知那头一笔烂账,也便随意的派遣了几个县兵前去处理,匆匆然就给马虎了过去。 县衙没如何驱匪,山匪看出了落霞县不想管,倒是助长了其的心性,前来边界村庄骚扰的越发频繁。 村户受不到朝廷保护,叫苦无用自只能靠村中壮力组建队伍抗击匪徒。 易炎作为猎户,本就是勇猛的行当,作为主力抗匪倒是情理之中。 多回的阻挡和抗击,山匪知晓落霞县边界的村子不是软茬儿,时日久了自也不敢冒险继续前去骚扰。 虽然抗击匪徒算是成功了,可这两年费却的财力物力人力不少,村子也穷衰了下去,迟迟回不得昔时的安定。 许多年轻人也只能到县里去谋生,一改家中衰落的光景。 虽匪徒没再去村里,可许多年轻人离开了村子到底还是不安心,就怕山匪卷土重来,到时候村里又没有年轻人抵抗,老弱妇孺定然吃亏。 这是悬在这些外出谋生年轻人头顶的一把利剑,匪徒在一日那便多一日的威胁。 现今既有机会前去收缴了,易炎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杜衡见他心定志坚,但也不敢马虎,又问了些易炎当初村子里抗击匪徒的具体事宜,确保真实有效后,这才安排了兵房选调县兵前去剿匪。 县里的百姓自也听说了粮税被抢一事,虽说秋阳县匪盗横生,可每回听到哪里出事的时候未免还是心惊一场,更何况此次还抢到了朝廷手上。 人心惶惶,农户都不敢把粮食拉出来卖了,县城中又变得一派清净。 秋收地方县城清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杜衡当即亲自安抚了百姓一番,让百姓继续秋收买卖。 这日见着县里整队了兵役,气势威武的出城,老百姓才稍得了些安慰,但县里买卖粮却还是没有出事以前热闹。 “你在给谁写信么?” 秦小满换了身简单的衣裳,正想寻杜衡说事儿,瞧着他在书房里埋头写信。 杜衡应了一声:“我给威平将军写的。” 秦小满闻言在杜衡旁边坐下,他的记忆里好似家中并未和这号人物有过往来啊。 杜衡放下毛笔,同秦小满说道:“秋阳县匪徒盘桓多年,这回竟然大胆到敢截取朝廷的粮食,虽是有易炎带队,只怕也是没那么容易剿除。” 去年朝廷下令个州府要筑建囤兵点,事情原本是办的风风火火,可不想朝中局势骤变,老皇帝惊闻春闱有异怕有宫变,于是急召回朝廷下派的兵力保护皇城安稳,囤兵点一事便被暂时叫停。 先帝薨逝新帝登基等一系事情过后,当今陛下仁孝,念及先帝临终前尚未完成的囤兵一事,自本身又是重视文武共同发展的,为此月前又重新把停滞的囤兵一事重新捡了起来。 事情还是当初的六皇子,而今封了亲王的六爷主理,原一应人手未有变动。 “若是能让咱们府的囤兵点立在秋阳县,那些个匪徒还敢出来作恶?” 秦小满闻言脸上也有了光彩:“朝廷的囤兵日有将士带领操练,可比县衙里的县兵强的多,若是真的可以前来驻扎的话,到时候定然也不会容许匪徒扰民。” 好处自是有的,只不过秦小满又忧心道:“驻扎地由上头的人选,只怕是由不得我们所想。” 杜衡应声:“昔时威平将军在到落霞县的时候,我带易炎去查问户籍,在堂叔那儿窥过将军一眼,以面向来看倒是一身正气。我写两封信出去,一封送到知府大人手上,一封送往威平将军处,交待清楚秋阳县的困境,若是他们为民着想,也会思量考虑一番的。” 这威平将军是六王爷手底下的人,杜衡和六爷其实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甚至还曾说谈过两句。 先时在府城中面考,主考便是六爷南平王,今下有求于人,杜衡无权无势,也只有厚着脸皮提及一嘴王爷的赏识,左右是能沾点亲故,总比是干张着嘴求人要强些。 其实他也是为秋阳县做的争取,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总之是想过了法子的。 信件写好后,杜衡差遣县信使快马加鞭把信给送出去,这关卡上能早得到确切的消息也可早做些应对。 处理完这事儿,杜衡瞧着秦小满换了衣衫,才道:“你要出门?” 秦小满说道:“芒平村里正重病在床,一大把年纪了还遭这罪过,说到底是为了早日给县里送粮产税物前来,老人家卧病还因为丢了粮而终日惶恐不安,我带着点东西去看一眼。” 杜衡闻言心中一动,忽而笑着握了一下秦小满的手:“我忙着县里的大事不得空,还是你想的周到。” 现在民心不稳,老百姓都守着那不多点的粮食怕再出什么纰漏,农户也都闭门不敢出,各乡里正也再不敢贸然运送粮产进县里,一派惊惶当中。 此时若是前去看一眼事先出事的里正,也好叫农户知晓衙门是挂记着他们的,且并不怪罪积极缴纳粮产给县里的人。 杜衡和秦小满携带着简单的慰问品,一道前去芒平村看望了里正,届时顺道还能监察一番下派收赋税的队伍,倒是一举两得。 夫夫俩亲自访问关切,里正感激的老泪纵横,也是不枉原先那般主动的运粮进县。 不想这事很快就在各乡各村传了开,知县携夫郎问候农户,不单是安抚了民心,农户倒是更为感恩起了县太爷的体恤,对杜衡又深了一层信任。 既县衙里出兵剿匪,又加派了以马英幡为首的衙役兵力在沿途官道巡逻,农户和乡里正又开始陆续拉粮到县里,或是买卖或是送往县衙。 县里这才恢复了热闹。 杜衡正愁着怎么恢复县里原本的秩序,倒是不想前去慰问就把事情解决了,心中也安慰不少。 过了几日,兵房典史苦着一张脸回县衙报信,山匪凶悍,此行派遣前去的六十兵力队伍,有三分之一受了程度不一的伤。 “那山匪躲在山林之中,十分狡猾。幸而是易炎兄弟擅林中勘测,带着县兵寻到了山匪踪迹,只可惜山匪熟知山林地形,总出其不意的攻击,逃跑又快,两次正面交锋下,县兵都不曾讨到好处。” 杜衡闻报,只觉得情理之中,不过当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免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兵房典史请罪:“是小人无用,让大人烦忧。” “此时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典史带县兵剿匪已属刀尖舔血。” 杜衡见此情形,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你且带着人与之周旋,若无绝对把握减少和山匪的正面交锋。先拖着这些山匪,让各乡和老百姓顺利把粮食送到县里,倘若今年不能按时同朝廷上缴产税,届时朝廷怪罪谁都担不起这罪责。” “是。” 县衙里的一众官吏公认今年当真是最为忙碌的一年,外派的悬在刀尖儿上,留县的人也水深火热。 户房忙着清点各乡押送前来的粮产,两个主簿也是忙前忙后核算。 倒当真头一回这般各司其职过,一时间倒是真干出了点为官为吏的血性来。 十月初,杜衡正在理政堂里翻对秋账,一点点整理着要上献州府朝廷的税务粮产,老远就听着江岂匆匆跑着来的声音。 江岂从礼房的收发房役员手中拿到了两封信,还在石坊前就忍不住开始喊:“大人,府城来公函了!” 他难掩脸上的笑意,捧着信件匆匆往里头跑。 杜衡闻声放下了手头厚厚的册子,揉了下太阳穴,转头正要望向窗外,江岂步子倒快,已经到门口了。 因太过欣喜,以至于到了门口竟差点被早走熟悉了的门槛绊倒。 “府城来公函了!” 杜衡听到这话当即站起了盛,也不顾斥江岂冒失了,连忙把信接过来。 然则送来的却不止单单信件,竟还有一封文书。 杜衡微微提了口气,既来了公函,那说明先前他所求之事成了,上头若是回绝,也就只会回信,不会下文书来。 他连忙拆开,果不其然,上头已经答应了锦团府囤兵地选在秋阳县! 两封回函分别是知府大人和威平将军的,杜衡没想到威平将军还亲自给他回了信。 “太好了,太好了!” 杜衡看着公函上武官粗放的字,一时间觉得比看状元郎的文章还要让他赏心悦目起来。 “江岂,你,你立马去让礼房出一份告示,让县里的百姓都晓得朝廷要下驻囤兵,再略提一笔鼓励男儿参屯做兵。” 事情既已经定下,先把消息放出去,一则老百姓会更为安心,二来震慑山匪,三者也好让秋阳县里的人知晓有囤兵一回事,如此心中有所考量,待将军一到便可前去报名。 不论威平将军是为了百姓,还是因为和知府商定秋阳县本就适合做囤兵地而最后选定秋阳县,他作为一县知县都应该鼓舞百姓积极的配合将军的公务,否则也枉为将军此次同他行了个大方便。 上头选定了地方,事情办的也是雷厉风行。 十月初八一日,威平将军便带着士兵抵达了秋阳县。 杜衡原本是不喜欢带着官吏前去城门口迎接上官那一套的,这当儿本就是县里忙的时候,不过他还是一改心态一大早就前去城门口接应了人。 囤兵不在县里驻扎,而是在县外三十里外的飞霞地作为囤兵地点。 兵未进城,而是直接先派遣去了囤兵地,只有威平将军带着几个随行前来衙门过办文书手续。 城门处远就能听到马蹄飞踏的声音,很快几道魁梧的身影便落入人目中。 县里的老百姓也是头一次瞻仰到一身盔甲,浓眉大目的将军,与之过年时大门上所贴的门神当真还有些神似。 “下官杜衡携县中官吏恭迎威平将军。” 武夫多不喜文人,冯万河立在马上垂眸看向底下行礼的杜衡,见其面若冠玉一派读书人之气,登时便没多少好脸色。 他原以为这秋阳县知县乃是个留着胡子腆着肚子的中年人,倒是不想如此年轻。也怪不得齐开胜那老儿美言让他驻守秋阳,原则是这小知县对了他的口味。 倒是不知王爷赏识,又几分真假。 进县里冯万河匆匆过完朝廷的手续文书,拂袖就要前去驻地。 杜衡连忙道:“将军舟车劳顿,不妨在县衙歇息片刻喝盏茶稍作歇息。” “秋阳无囤兵驻所,需得囤兵自建。” 冯万河带着战场杀冷之气:“本将军会在此处闲坐吃茶而让手下的兵劳建所?文官一贯喜这些琐杂虚礼,本将武馆粗莽吃不来甚么好茶。” “是下官思虑不周,还望将军勿要见怪。” 本是例行公事的好意,没想到换来一通雷厉般的呵斥,杜衡却也只能立即告罪,又周全道:“下官这便遣人协助将军建所驻地。” 冯万河盔甲相碰,发出冷鸣,却并不领杜衡的好意:“你且还是先行管好自己县中的事务罢,不与驻兵徒增麻烦便是最大的协助。” 言罢,冯万河不等杜衡言语便大跨着步子而去。 县衙里一众接待的官吏皆是掬了把汗,这威平将军官职从五品,当真好生威严,气势压的人大气不敢出。 诸人被吓唬住,只揣摩往后囤兵在县里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唯江岂心中暗暗不乐,回到理政堂便道: “威平将军当真好大的官威,大人不过是例行公事好心邀他吃盏茶,他倒是摆着一派清正威武的模样,好似大人多腐败一般甚是瞧不起眼。” 杜衡原本神色有些紧,听着江岂给自己打抱不平,笑了一声。 “威平将军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士,官从五品,足足比本官高出四阶,他想不给谁好脸色自可不给谁好脸色,本官这般末流,如何还能指望上官和颜悦色。你这话在本官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到外头多嘴横生是非。” “小人知晓这些,只是心头替大人委屈。”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6节 杜衡吐了口气,他倒是顾不得什么委屈不委屈,心中只有县里的繁杂琐事:“本官看威平将军这态势是不打算出兵帮本官一同剿匪了,不过有了囤兵坐镇,好歹县里往后也安生许多。” 江岂忧心道:“可想囤兵前来的首要目的不就是为着剿匪一事?” 否则地方官员谁愿意来个粗莽的武官在县里驻着,且还官高己身,不时受到打压。 杜衡看向江岂:“他看不上本官不愿意出手也就罢了,但也总不至于谁都瞧不上吧。” 他把江岂喊到身前,与之耳语了几句。 江岂闻言后笑眯眯道:“大人放心交给小人办便是。” 杜衡应声摆摆手,让他前去办事。 下衙后,杜衡拖着一身疲乏回了宅子。 秦小满瞧着早早回来的人,问道:“怎的回来了?没请那威平将军吃个公宴?” 杜衡看着秦小满,人便贴了上去挂在秦小满身上:“吃甚么公宴,我说让将军吃盏茶都被当着衙门里的一众官吏训斥了一通,哪里还有张口让将军吃公宴的机会。只怕是让将军厌烦至极,以为要谄媚讨好。” 秦小满闻言嗤了一声:“那他与你亲自回函,我还以为是个平易近人的。” 杜衡摆了摆头:“武官多有气性,不似文人弯酸,倒也没什么。总之人是到县里了,我也算心想事成一半,累死了。” 秦小满看着杜衡眼底的乌青,县里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早不似先时在落霞县里的闲散日子,也不怪少有喊累的人都喊累。 他看着心疼,拉着杜衡道:“那我给你捶捶背,捏捏腿。” 杜衡看着说软话的秦小满,心里就已经很高兴了。 正想说不必,秦小满却直接拉着他去了屋里将他推在软塌上,还真就给他捏起了腿肚子来。 整日绷紧着的身子,被这么一捏,发硬的肌肉还真就松软了些下来。 杜衡靠在枕头上,身体像被按了休眠开关一样,顿时就再没精气神站起来了。 他索性就由着自己懒散一阵儿:“当初在白榕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回书院来了个已为官的大人同大家讲学,诸同窗皆羡大人谈吐儒雅,已入仕途。大人却道是一生最好的光景便是昔年求学在白榕书院读书的日子了。” “想必当时诸人不解其意,待到他时各入仕途或是安定了生活,方才明晓大人当初所言乃自肺腑。” 秦小满知道杜衡心有感慨,他揉着杜衡的腿道:“我原以为做官了你就不会像科考那般劳累,没曾想真正累的却还在后头。” 杜衡笑看着秦小满:“后悔了?” “倒也没有,你不知家里那边的人来信,多羡慕我们家。谁张口说起秦家不提起你。” 秦小满道:“而且刚来这秋阳县的时候什么烂七八糟的景象,而今我出去外头,常都有听到夸你的话。” 他不晓得与有荣焉这个词,但是就很骄傲。 杜衡听着秦小满同他说外头的议论,脸上带着笑容。 说了好一会儿的秦小满,发觉杜衡没有回他的话,一抬头,发现杜衡竟然已经合着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了下去。 他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秋末了,秋阳县气温暖和这关天却也再热不起来。 取了一块毯子,他轻轻盖到了杜衡身上。 秦小满没离开,而是坐在榻子边,安静的看着睡着的杜衡。 睡着的人眉目清朗,依旧很养眼。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看过杜衡了。 当年在田湾村的时候,他心里攒动不安着对杜衡的好奇和喜欢,总是会在夜里偷偷摸到杜衡的屋里去偷看他睡觉。 杜衡脸皮薄,怕他乱来,睡眠也很浅,老在他偷摸进去的时候把他抓个正着。 越是不许,越是心痒。 两人没少斗智斗勇。 后头在一起了,心头安稳了,倒是杜衡时常在他睡着的时候看着他。 而今秦小满再如此安静的看着睡着的杜衡,毫无防备之力,他心中却已经没有了当年攒动的想要对杜衡动手动脚的心绪。 看着那张脸反倒是多了许多的平和与温暖,现在不想乘机占点便宜的,反倒是更想他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也许热烈的感情会随着时间而褪变,可那并不是消逝,而是转变为长流细水去相伴一生。 秦小满敛开杜衡额间落下来的额发,随后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吻。 第99章 秋来秋阳县的天气不错, 既没有夏日的燥热烦闷,又没有它地晚秋的萧条冷寂,反倒是一贯的秋高气爽。 先辈定下秋阳二字作为县名,倒是也有些意味。 冯万河起早便赞了一句秋阳县这当头的气温不错。 晨光正好, 此时驻地上炊烟袅袅, 伙夫正忙着做饭, 晨操的士兵已经在练场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呵声。 霞飞驻地上的囤兵先行以帐篷驻扎, 不过一日功夫就已经安顿完成了。 因驻地不是短暂时间就会迁走,帐篷也只是暂时的住所, 还得要专门建造囤地营。 冯万河若是说要腾出手来把秋阳县的山匪给剿灭, 其实完全是腾的出手来办的, 带来秋阳县的士兵乃一千余数,随意抽出个百十来号人也够那些个山匪吃上一壶的。 他不信区区山匪还能如沙场之上的兵骑厉害? 只不过他瞧不得小白脸儿一样的杜衡, 公函一封上去, 与他不对付的齐开胜竟然主动寻着他推荐来秋阳县驻扎, 虽也确实有为了百姓着想选用此地之由,可他到底还是不爽应了齐开胜的安排。 来了县里见着杜衡,本是各自公务, 他自是不会配合与之剿匪, 届时倒是给他的功绩上添上一笔。 这些个文官最是会为自己歌功颂德, 有点子好就凭借口皮子功夫往自己身上揽。 小小知县, 他可不吃面皮子功夫那一套, 自己折腾去吧。 冯万河背着双手正得意,下属忽而来报:“将军,驻地外头来了好些农户, 说是要帮着囤地建所。” “农户?” 下属应声:“说是将军千里迢迢来秋阳县这般穷乡僻壤驻扎, 震慑山匪百姓感恩, 想来为将士们出把力,也好让将军和前来驻守的将士早些住上屋所。其间不乏有会建筑房舍的之人,言辞恳切,还自带了家伙,可要人进来?” 冯万河虽是个粗鲁兵汉子,但是上阵杀敌保卫疆土终归不还是为着老百姓嘛,所过之处却因自身威严而让素衣平民退避三舍,当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热情主动的县民。 “且容本将前去看看。” 人方到驻地门口,说是要前来帮忙的农户齐刷刷的便给跪下了,一阵行礼问好。 “将军从京城远下秋阳县,本地地方粗陋,还请由着草民们协助建所,以表对将军将士们的感恩。” 冯万河看着一个个粗衣补丁,面色蜡黄的庄户汉,对他如此的恭敬,心中顿时有些飘飘然,连忙叫诸人起来。 “既秋阳县民如此淳朴热情,本将也不好拂了诸人的意,便带他们前去协助营建吧。” 一众百姓谢过冯万河,风风火火的跟着前去建所。 ....... 这头县衙里的杜衡,还在核算着秋收县账。 秋收已近尾声,一堆琐账清算以后汇总,趁着年底前是该把产收往上缴了。 杜衡仔细的对了对账目。 大耘朝对地方县乡做了甲乙丙丁四种等级的村乡,村落户籍达到三百户人家,人口达到两千以上方可凭称为甲级村落。 人户在一百户到三百户之间,人口数量一千人到两千之间为乙级村落。 像甲乙级的大村落,因人口多且繁荣,多有形成镇的,村中的地主富农群居于镇上,宅子修的又大又漂亮。 苏徽一带富庶,常有此番大村所成的镇,巍峨擅建的甚至能抵得上偏僻之地的县城。 然则像秋阳县这般小县城,经年下来从未有过这般大的村落,绝大部分都是后两级的村乡。 丙级村落人户就只在五十户到一百户之间了,人口为三百往上,一千以内。 最次的丁级村落为五十户以内,人口不满三百的。 秋阳县地势宽广,然则地广人稀,十二乡有十个乡都是丁级村落,只有两个稍稍好些沾上了丙级的边。 早些年未曾灾害又遇县府腐败时,倒是也有勉强达到乙级的村落,且丁级村落也只有三两个。 然而一年年穷苦下来,如同温水煮青蛙,人口慢慢减少而不自知。几年前那场大的旱灾更是让人口骤减,如今多数都沦为了末级村落。 且这末级下限低,甚至最少的一个村庄堪堪二十户人家。 十个丁级村落的耕地几乎都在两百到五百亩之间,多薄旱地,产量通常在一千五百石到三千石左右。 丙级的也不过四千单左右。 今年未有太大的旱灾蝗灾等一系天灾,算是正常天时的一年下,县里收到的税产有七千五百石的模样。 自然了,按照县里给各乡的指标,还有村中没完成指标的拖欠等,林林总总可能还有个一千石粮的样子。 这指标的粮按照现在的光景根本收不到,设定指标是为了防止懒汉不种地,秋阳县这般县城只有没地讨饭的,没有有地还躲懒不踏实种地过日子的人。 为此指标在县里根本行不通,老百姓只产的出这么些粮食,指标完的成看天,完不成也看天。 杜衡预备暂时废了这用不上的指标制度,先行等民生过起来了才制这些饱汉才用得上的条令。 言归正传,也就是说县收只有七千五百石,朝廷要再此基础上收取六成,剩下的四成以供县衙的开销运转。 还得上缴四千五百石,余下手头的还有三千石可支用。 换成银子,不过两千多两。 产税是一个大头,再且说另一头的赋税。 按照口税户税,役费,晚婚税等一应正规款税,合计收取八百来两,另外还有百十来两的献费,那是直接上缴朝廷是给皇帝的税务,地方上是一点沾不得。 赋税所得不多,县上余下不过三百来两。 抛却十二乡,再者就是县城里的人口赋税。 县城住户密集,地方虽不如十二乡大,但人口却不比村里少。 可供人口税千余两,县城中的人种植庄稼的少,但也有大头可提供,也便是商税。 商税高,且县府能收到的数额大,每半年收取一回,下半年的就有将近五千两。 只不过朝廷要的数额也高,商税会收取七成,剩下手头的就只有三成。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7节 乱七八糟的账目忙的县里人仰马翻,最后总结下来便是今年给朝廷供献了粮产四千五百石,赋税以及商税合计五千余两,尽数换算为银子的话,约莫有一万两。 县衙公账上进粮食三千石,赋税及商税两千余两。 若是加上上半年的商税的话能有四千余两的公账,只不过上半年杜衡没赶上,只余下一笔烂账。 杜衡看着真正规规办下来后公账上得的钱,堪堪五千来两银子,据闻富庶之地的大商户三两个铺面儿一年的收入都是这个数目的几倍。可见得秋阳县何其贫困。 此番账目一算,且也就晓得同样是做七品知县官儿,作何读书人要费尽心力春闱殿试后再授官,一举派到大县中做个县丞也比看这让人羞耻的烂账舒坦的多。 在落霞县时,秦知闫作为主簿,杜衡听过一耳朵秋阳县账。 年底上缴朝廷的金额便有五万两之数,县衙公账上怎么也万余。 且知晓县衙那班子人的尿性,必定腰包还是撑饱了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账。 然则今年秋阳县是杜衡一应亲力亲为仔细盯着才拿出来的账,可不曾有人往腰包中塞的。 往年为了应付上头,秋阳县也不好缴的太寒酸,毕竟也都已经见底了,与之今年也就一千来两的差别。 官吏不敢动上头钱的自也就动下头的,公账上的银子大多都被各种名目给分刮了干净,为此杜衡前来时县账上出了不足两百两银子的笑话。 杜衡看着今年的账目,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还欠朝廷的六千两银子,心中无疑压着一座大山,今年还得给大三松松土才是。 他还是抽取了一千两银子的公账还给朝廷,表示一下态度。 虽然县上公账的钱紧巴并不够用,但有借有还再借才不难,若是再不还一点上去,只怕上头的催账文书都要能把他给掩埋了。 秋收结束年底,少不得要给县衙里的官吏发点奖金,否则他上任一来便收刮的这么干净,底下定然怨声载道。 针对农户庄稼收成少上,还得要法子整治,但凡动点土那就又得是海量的银子。 杜衡正哭丧着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岂又突突的跑了进来。 “威平将军来了!” 杜衡挑起眉,闻言他把账册往旁推了推,预备起身前去迎人。 武夫步子就是快,杜衡方才收拾好桌面人便径直进来了。 冯万河张口便直接道:“剿匪一事进行到了何处?” 没头没脑的一句,不过倒是尽在杜衡的掌握之中,他没说什么将军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了的话来惹急躁的兵鲁子恼火。 直言:“虽已派了兵房带县兵前去清剿,但山匪熟知地形很是狡猾,而下也只与之周旋。” 冯万河冷哼道:“一群不堪操练的草包,看看城门尚且还行,真派出去了能成什么事。” 杜衡当即就道:“将军英武,若是能操练一二县兵,那便是百姓之福了。” “你这是在同本将安排事务?” “下官怎敢。” 冯万河瞪了杜衡一眼,懒得与文弱读书人弯弯绕绕多说话,道:“剿匪一事你便别操心了,本将自会带人前去清肃干净。” 杜衡当即也没问人作何改变主意了,先行叩谢:“多谢将军体恤,秋阳县百姓若知将军为之亲自领兵剿匪,必当感激涕零。” “若非是看在秋阳县百姓受苦心中不忍,你当本将是为你?也是你这个小县官儿办不好差事儿,此等小事还用的着本将出手。” 杜衡只管请罪:“下官有罪,劳于将军。” 冯万河见杜衡就跟那没有气性的棉花一般,用再大力挥几拳过去都软绵绵的,叫他觉得好生没意思。 他冷哼了一声,话至此处,折身便要走。 杜衡却赶着道:“小官知晓将军英武善战,区区山匪自不在话下。但小官还请由着兵房典史从旁协助,毕竟县兵前去剿匪也半月有余,也微有心得。若是从旁协助将军,必定如有神助。” 冯万河微眯起眼睛,当真是舍不得那一点功绩,这时候了还指着分一杯羹。 他心中并不多领杜衡的情,反倒是以为杜衡想留着自己的人到时候好沾点剿匪的光。 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才上任的一个年轻小知县,自然事事都想着能做点功绩出来,往后也有些机会往上头走。 他没说不也没有可以,依旧走了出去。 杜衡看着行路有风的冯万河携带随行离去,既是没反驳那就是答应了。 江岂代杜衡送了人出去,回来见背着手站在窗前的杜衡脸上有笑的迹象,他也翘起了嘴角:“将军威武冷硬,先时不愿插手山匪一事,到底还是大人有主意,这朝还是乖乖的前去剿匪了。” 日前,冯万河到县里,杜衡提出要从县里派人过去协助修筑营所,冯万河直接就将他堵了回去,以至于杜衡都不好讨交情请囤兵出手援助剿匪一事。 杜衡只好作罢,转而暗中吩咐了江岂前去召集村户主动前去给囤兵修筑。 农户秋末方才忙过,本该好好歇息,杜衡也不想压榨农户的劳动力,然则让农户前去的主要目的却不在修筑之上,而是为了接近囤兵,方便求情让将军出手帮助剿匪。 秋阳县老百姓深受匪徒所扰,谁人不想求个安稳,再者杜衡而今在村户里又小有民心,这点儿事儿便容易煽动起村户去做。 那一席歌功颂德的话自是提前交给人说的。 兵莽子心眼儿直些,被百姓爱戴着心里多少有些飘,由着村民前去修筑,日里自是同囤兵说些恭敬崇拜之语。 时日长了,混的熟悉了些,将军喜欢,囤兵也喜欢,时机到了再让这群村民同将军求情剿匪还老百姓的安定。 这时冯万河自是再不好推辞拒绝。 给杜衡一个小官儿甩脸子容易,给这许多热情又朴实的村户甩脸子拒绝可没那么容易。 杜衡没开口的请求,换人开口请求就不一样了。 而今不是让那兵莽子主动就来接剿匪的事情了。 自然了,杜衡其实也是为了试一试这将军为人究竟如何。 若是他是个清正的,自见不得百姓受苦,会改变原本的主意出面剿匪;倘若他是个冷情的,可以见着这些尊敬爱戴他的百姓哭诉而不管,他心里对此人也知晓敬而远之。 这件事无论是成与不成都有好处,不过事情成了,自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杜衡也没有光占便宜,村户前去求情见威平将军忠正为民,倒是给老百姓树了个好形象,原本教的恭敬之词也发自了真心。 不少村户壮年还生出了想加入囤兵跟随冯万河的打算来,这对冯万河的公务来说也是大有助益。 杜衡乐呵呵的,拍了拍江岂的肩膀:“你把这事儿办的很好。” 很快冯万河便领兵进了山,与县兵一同剿匪,朝廷下来的兵到底是操劳齐整的,不论是体能还是各项能力都比县兵强的多,当即就把县兵给挤兑去了一侧。 原杀上山很有一番气势,然则正当是进了山同山匪玩儿起了你追我逃的戏码时,却把冯万河带的队伍气的够呛。 习惯了在沙场上提刀搏杀直接砍的,让他在林子里耐着性子抓耗子,无疑是让兵鲁子们跳脚。 这朝才晓得杜衡所言山匪熟知地形而善逃跑狡猾的很,只得又厚着脸皮重新把县兵用起来。 半月后,冯万河清剿了山匪六十余号人,以及被抢走还未吃完剩下的十余石粮食。 当日山匪被扣押出山游街示众之时,县里好一派热闹,临街还给老百姓给剿匪的士兵送菜送吃食以做感激。 冯万河好一通威风后却把人全部丢到了县衙,南监一时间塞满了人。 杜衡有些诧异,怎么人全都给提到了县衙里来,他还以为冯万河会把人扣押在囤地。 毕竟此番剿匪主要还是他的功绩,到时候考课之时添上一笔,也是好看的很的了。 倒是不等他前去探口风,冯万河自行找了过来。 “此次剿匪之功尽可算于你头上。” 杜衡瞧着倨傲的冯万河,不知是一来一往的算有些熟识了,脸上竟好似少了些威视霸道。 “这怎能行,将军带兵剿匪县民有目共睹,下官怎有脸占将军的功劳,到时候上书知府,自当是一一详尽禀告。” 冯万河一摆手:“你不必同本将说些弯酸客套话,我也不与你掰扯,此次你派出去主理剿匪的那人,本将要了。” 杜衡眉头凝起:“兵房典史?”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冯万河吼道:“什么典史!那个叫易炎的!” 杜衡眸子睁大,没料到冯万河竟然看中了易炎,他微有意外。 “不瞒将军所说,这易炎是小官内宅的一名家丁,也是事出紧急这才派遣出去剿匪,他并非县衙里官吏。” “他是甚么出身并不要紧,此次剿匪本将见他勘测能力过人,耳力也奇佳,且最难得是手脚功夫不错。若是留在本将身边,难保他日不成气候。” 冯万河说着易炎脸上有了些赞赏的光,他也是个惜才之人,剿匪一遭一下子就看中了易炎。 要不是为着才干来,他才不会同不喜的臭墨子文人说这么多。 是金子总会发光,杜衡今日倒是也再次领悟了这句话。 杜衡给急吼吼的冯万河倒了杯茶。 他当然也晓得武将出身并不要紧,但要紧的是易炎那破脾气,要他趋炎附势前去讨好谁,往仕途上走,只怕是路还长的很。 倒不是他存心阻他好前程,舍不得人想给留在自己手上用,实则便是因为了解,这才不免担忧。 要是因为他的脾性得罪了人,此般让他出去不是白白害了他一生嘛。 他同冯万河说了易炎的出身,包括往日是如何做猎户的。 “有才之人自是有些脾气,你们文人清高傲骨,这不做那不肯的,琐碎屁事儿一箩筐,难道武将就不能有脾性的了?易炎那般秉性的军中常见,话不多,开口就把意思说到位,比只会写酸文章,分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要扯一篇文章才能说清楚的文人不强得多?!” 杜衡看着言之凿凿的冯万河一时语塞,他竟无从反驳。 “将军惜才,小官自是感佩。只是这人究竟是去是留,小官也不可全然做主,不妨问问本尊的意思如何?” 冯万河道:“跟随本将有此前程,还会有人不要前程不成。” 杜衡微微笑道:“这有才之人脑回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凡事有万一。” 冯万河不耐:“行吧,按你所说的做就是。” 既是话头都展开了,冯万河顺便又道:“不日本将家眷要来秋阳县居住,你且安排一二。” 朝廷感念这些上场沙敌的将领常年与家眷别居两地,而今囤兵又去了地方上,也不知何为归期。 皇帝拨了拨款,给了驻地将领一些补助,让囤兵将领把家眷接到驻地安置。 一来家人不必分别,作为父亲也可好生教导将门之后,他日继续报效朝廷。 二则以安驻地将士之心,让将领知晓朝廷对武官的挂记。 冯万河的家眷自是不能跟兵将一起在营地居住,还得安置在县城里,武官虽粗放些,但该注重的礼仪也都注重。 杜衡把这事儿应了下来,下衙后先行前去询问易炎,要不要前去囤地发展。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8节 第100章 “不去。” “你不去?” 杜衡听着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出人意外又觉得好似情理之中。 他看着踩着凳子正埋头擦着刀的人,不免眉头蹙起。 “威平将军青睐可是难得,你若是前去了囤地,有将军提拔, 来日做个百户千户是大有指望的。” “而今虽恢复武举, 但制度并不严明, 不似科举一般历经了几百年, 条条框框十分明晰,若是从武谋得一官半职也更容易些。” “再者新帝重武, 武将将来是有大展拳脚机会的。” 杜衡一条条分析给易炎听, 只怕这小子太年轻意气用事, 机会摆在眼前不晓得抓住。 易炎把刀放下:“将军带兵剿匪小人感念他恩德,只是小人自由惯了。” 秋阳县的匪徒已剿, 他悬着的心也彻底的放回了肚子, 往后他们村子的农户也能好生过日子。 杜衡看着易炎, 知晓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闻言在一头坐下,问道:“你既是心头的大石落下, 那以后作何打算, 是要回乡还是如何?” 易炎看了杜衡一眼:“小人就在此处。” 杜衡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奈叹了口气:“我左右把话带到, 你且再好生想想, 届时做甚么决定我也依你的意思。” 易炎颔首。 杜衡正预备把今年的粮产和税款派人上缴往府上,却在出发之前先行收到了上头下来的公函。 囤兵驻扎秋阳县少不得要粮草,朝廷要下放粮草养着这些囤兵, 秋阳县既要缴纳粮产, 索性就直接送往囤地, 省的送去朝廷,朝廷又再下运粮草,来来回回折腾浪费人力物力。 最后杜衡只用派人上缴账本和税款,倒是轻松不少。 杜衡把朝廷规定的粮草数送往营地,顺道让易炎押送过去回了冯万河。 “依你的拳脚功夫,在营地磨砺些时日,届时建立点军功,将来升做千户也不在话下。手头上领着千个兵士,岂非比你做个看家护院的强?” 冯万河听闻易炎的意思,颇觉不可思议。 “小人一介猎户,没想过做甚么千户。” 冯万河道:“你这糊涂小子,做上个千户拿朝廷俸禄,娶个三妻四妾,生一堆儿子延续易家香火,光宗耀祖的好事情,别人是不敢想,而下你是有这机会了。” “老爷只有一个夫郎,后院和睦,很好。小人也没想过要娶这么多妻妾,而下秋阳县匪剿灭,已然光宗耀祖。” “......” 冯万河只怕这乡野小子目光短浅,尚且只挑拣了老百姓觉得好的好处来做引导,并未说甚么报效朝廷,保卫疆土这等大话来。 没想到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冯万河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衡,只见人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既是他的老东家,合该好好劝劝,做官的怎能埋没才干。” 冯万河梗着脖子对杜衡道:“往后若是做了千户,你不也跟着沾光?” “下官也是想沾这光,早劝了却劝不听,总不能将刀架在人脖子上吧。” 冯万河紧了下嘴皮子,就晓得不想帮他劝。 牛不吃水强按头也无用,冯万河只得眼睁睁看着易炎巴巴儿的跟着杜衡又回去了。 也是不晓得杜衡给喂了甚么迷魂汤,放这大好前程不要给人鞍前马后。 冯万河心头觉得可惜,又感觉有些在杜衡面前下了脸,只得摇摇头说那小子在小地方目光过于短浅。 会拳脚功夫的也不止这一个,错过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总不至于叫他一个大将军还追着个猎户转,而今也算礼贤下士了。 秋收毕,县衙里闲散了许多,杜衡日里除却白日断两个案子,旁的事情也没有。 只是那帮匪徒麻烦,冯万河把人丢过来以后,易炎不愿过去他也没毁先前的话再把匪徒带去营地看管。 杜衡只好安排刑房做审问看教着。 人数多,审理起来也琐碎,不怪冯万河直接把人赶到县衙南监关着,连功劳也不要。 很快进了十月下旬,冯万河的家眷到了秋阳县,当日杜衡要在衙门断案,人便由着秦小满去接应的。 其实安排住宅等事也是秦小满办的,他和县里的官吏家眷常走动,又喜欢听街坊闲唠,对县里的房宅巷子倒是比他还了解。 打听选了几处不错的宅子让冯万河自己亲定,事情倒是办的很好。 临冬的夜晚风悠悠的,杜衡休沐完毕后也躲懒躺到了床上,翻开了一本书看,等着还在妆台前薅头发的秦小满来床上:“冯家家眷如何?” “挺好说话的,比冯将军温和的多,此次来的有冯将军的正妻,还有两个小的。” 杜衡张口便问:“多大年纪啦?” “一个当十七八吧,还有一个看着有二十几了。” 杜衡闻言从书中抬起头:“这么大啦?我瞧着冯将军也不到四十,那他成亲生孩子可早。”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坐到床边去抽了杜衡的书:“你魔怔了不成。武官能上官阶大多都是战场搏杀才来的功名,这冯将军又不是世袭的将军位,年轻的时候大半时间都埋在沙场了,他那孩子大的尚且及笄,小的也不过三四岁。” 杜衡晃然:“我当你说那小的是孩子呢。” 秦小满沉默着爬到了床上。 杜衡见状合上书,侧身看着掀开被子进了被窝的秦小满:“怎的不说话了?” 秦小满看着帐顶:“也有人家说想送人来家里。” “那就不同这样的人家来往了。” 秦小满闻言偏头看向杜衡:“你真不想要?” 杜衡托着脸,伸手戳了秦小满的脸蛋儿一下:“我要来做什么?” 秦小满咬了咬嘴皮子,眼珠子在动,他虽时常跟杜衡戏言说叫他也弄两个小的来家里,其实当真说的只是笑话。 他打小从村户里长出来,村里人家条件有限,多的是男子娶一门亲都费力,更别提说还有小老婆了。 也只有宅子修得几进几出的那般地主老爷乡绅大户才有正室小妾,可那样的人家在村里少见,很多村户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一个丈夫就是一个妻子夫郎。 后头他们家的门第逐渐高了,到了县里以后倒是也开始接触到三妻四妾的人家,但那也多是商贾大户或者是官宦人家,与之也有一大截的差距,自有没真往那些地方想。 然则到了秋阳县后,杜衡跻身官宦之流,七品知县在地方上已然是了不得的官儿了。 官眷见杜衡风流倜傥,听说只有秦小满一个人,连通房都不曾有甚是惊讶,明里暗里的都有人表示想送人来伺候。 这样的话听多了,到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来。 而下见着杜衡的回答,他心里忽然就有点美,说不出来的美。 嘴角也翘了起来。 “那我可就当你真心这个意思了,以后也不准在做悔。” 杜衡眼角弯了弯,凑上前贴着了秦小满的肩臂:“先时不是说想找人伺候的嘛,给你捶背搓脚请安,现在改变主意了?知晓杜大人也是受人垂涎的了?” 秦小满掐了杜衡的手臂一把。 “嘶~” “你不是要给我搓脚吗,叫了旁人来这活儿不是叫人抢走了!” 杜衡好笑,掀起被子一下子把两人都裹在了一块儿:“旁的不管,总之我是你一个人的,别人抢不走。” 翌日,趁着手上空闲,杜衡坐着牛车和秦小满一起前去村子深入巡看一番农地。 现在县衙班子肃清了,扰民的山匪也剿灭,合该是能好生拾腾一番秋阳县的农桑之事了。 农桑搞起来,百姓腰包鼓了,县衙账目也能起来,无论要怎么发展,决温饱始终都是第一线。 两人出发的早,秋阳县初冬的早晨空气尚且温和,路边上的水珠晶莹,空气中是久违的泥土草木味道。 好久没有驾着牛车了,迎着清爽的晨风,两人的兴致都不错,到村里时太阳也才刚出来。 村野田地上一派晚秋临冬的灰败,昔日的稻田玉米地,现在只余下些还未耕翻的稻子玉禾根。 有农户正扛着锄头在刨地挖这些根须,冬日好做柴火烧。 秋阳县的冬天不冷,火炭在这头并不多用,这当儿上山砍柴烧炭的人不多,农户大抵都埋在地里拾腾土地。 冬日用炭不多,老百姓也就少一样谋生知道,本就萧条的冬日,也就更少有补贴之处了。 没有多的补贴进项,农户只有尽可能大把土地翻耕的松软,如此明年地里庄稼长的好些,指望着收成能多一二。 杜衡和秦小满把牛车停在村主道上,走过乡野,发觉秋阳县里的农户很勤劳,对待手头的土地也格外的珍惜。 “秋阳县气温高,沙土地多不说,夏时都得抢着引水浇灌,时有因为上游堵水两个村打架的事情。” 秦小满捏了捏翻出来的干燥的泥土,他在街边买菜的时候,偶尔会听到村里的农户埋怨。 杜衡应声:“我看了县志,历年来就是天干,到了夏日村户都会在河里引水灌溉,且多是担水,临河也就罢了,远河田地的村户夏日光是担水就是极大的工程。” 这还是河流有水的前提下,多的情况是上游把水堵住自村灌溉,不许下游的人用水。 更甚至冬春降雨不多,江河水少,村乡的小河流直接断流。 杜衡觉得要想提高收成,还得把灌盖的问题给解决了,否则开春以后临夏正是长庄稼的时候,天气干旱庄稼又得遭殃。 秋阳县有条大河,趁着冬时加固堤坝合理蓄水,到时候夏时浇灌打开堤坝,清理水渠管制性引水,到时候肯定会有所改善。 杜衡和秦小满一边走,一边规划着图纸。 把民饮河的堤坝筑起蓄水后,各乡也要修建水利引灌,临近河流的田地可以直接使用筒车,没有湖池的水田使用水车。 他草草的把规划记写在册子上,待回了县衙再和工房的人商对。 两人不厌其烦的穿梭在田地间,眼看着冬日日头都到正空了,微微有些晒人,杜衡和秦小满才准备折返村主道上,吃点东西再去别的村子看看。 “车呢?” 秦小满走到前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村道,插着腰回头同杜衡大声道:“咱的车没了!” “啊?” 杜衡闻声快步上前去,左右瞧了先前就是把牛栓在树上的,而下独只有树。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49节 秦小满连忙去看车轱辘印儿,村里少有牛车,新印子很容易瞧出来,然则却似被精心处理过一般,楞是寻不出印子了! 杜衡和秦小满气的不行,只得去找村里正帮忙。 里正听闻县太爷的牛车在村里主道上丢了,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半截,火急火燎的召集了村里人寻牛车。 时到正午,放在牛车上的干粮也一并没了,在里正的邀请下,杜衡和秦小满也就在里正家中吃个便饭。 前佑村的里正是个才上任没两年的中年男子,媳妇也还年轻,拴着围裙很是能干。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烧好了几道农家菜,杜衡和秦小满许久没有吃村户做的菜了,上午又勘测田地累了半晌,时下吃的还香。 里正娘子看着县太爷未嫌农家酒菜薄淡,心中很是欢喜,连连给杜衡和秦小满倒自酿酒。 杜衡不如何喝酒,倒是秦小满把酒当水喝一般吃了不少。 瞧着一村里正家的院子也不过是茅草顶,比起寻常人家也只堪堪多了两个泥坯土屋,家中的条件一派艰苦,杜衡心里微有些不是滋味。 午后,约莫未时中的时候,急的一头是汗的里正把杜衡和秦小满的牛车给找了回来,而随之压回来的还有瘦的干瘪有些脱相的男子。 “还不给大人跪下!” 里正一声呵斥,扣着始作俑者的两个村民连忙把人给压来跪着。 “你是何许人,作何在村道上偷人车驾?” 那男子没说话,倒是里正道:“回禀大人,这人是个哑巴。” 他楷了一把额头上因为跑着去找牛车的汗水,不想让本村在杜衡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解释:“此人是魏家手底下的雇农,主要在村西那边帮东家耕地,只怕是午时瞧着地里没人,恰好有牛便动了歪心思。” 说着,里正忽而给杜衡跪下:“大人是秋阳县真正的父母官,来县上不过半载,打倒贪官,又派兵剿匪,今秋收缴纳田产赋税一应也不曾为难,大家伙儿都记挂着知县大人的恩德,而下大人到村里来竟叫人偷了车马,草民实在心中愧疚。” 里正红了眼,周遭的农户也是一脸愧色。 杜衡道:“你们这是做甚,牛车找回来就是了,人心有好有坏,这也不是你们的错。要紧是弄清事情原委才是。” “牛是生产要物,朝廷不准许随意宰杀耕牛。这人既然是雇农,牛这等大牲口就算偷去了能养在哪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秦小满心生疑惑:“迟早也是会被人举发的。” 一直埋头跪着的哑巴闻言,连忙抬起了头冲着杜衡和秦小满挥舞着双手,一会儿指着牛,一会儿指着村西,接着又摆了个很是粗俗的村野人手势。 周遭的看热闹的妇人当着知县的面,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 “大胆!在大人面前还如此粗恶!” 杜衡叠着眉头:“可有人晓得他说的是甚么意思?” “大人,他,他......”有个年轻的男子抬起手,小声的说着,直到看见杜衡示意的眼神,这才敢大声道:“他的意思是村西他们雇农手头上一头东家的母牛,大伙儿一直想给母牛配个种,见着村道上的牛正好是公牛,他才给拉了过去,并不是想偷。” “也不是什么难事,作何不找公牛的主人说明情由,此般不是未应自取吗!” 都是农户,日子过得不好,大家倒是也都能互相体谅,有人低声道:“能用的起车马的人大抵都是贵人,便是说了请求,只怕人家也不会应承这般事。” 贵人自是觉得牲口配种腌臜,轻易哪里愿意的。 秦小满问道:“那村里也总有牲口的人家,再者还有种牛,花个十多文钱就能把事情办成了,何必这样。” 里正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像草民这般农户,挤一挤给牲口配个种的钱还是拿的出来,只是雇农......他们自是更难些。” 杜衡吐了口浊气,雇农的日子杜衡昔年也是见识过的,再者落霞县里也还有他们家的雇农,他当然清楚雇农的日子比普通农户还要惨淡些。 秋阳县的普通农户日子尚且挣扎着难,更何况是在此基础上更底层的雇农。 且先时江岂就同他透露过,秋阳县乡绅手底下的雇农日子惨淡,很容易触及到地头蛇。 当时杜衡首要处理的是秋收田产赋税,一时间也腾不出那么多手来管理雇农这一块儿的事务。 晓得这些平头农户也不敢多言什么,一个哑巴也更问不出话来,杜衡道:“今日本官来村里巡看县里地势农地,预备管理水利浇灌庄稼,农闲壮力可到里正处报名参与修筑,顺道带本官去村西看看雇农农桑罢。” 农户顿时明白了杜衡的意思,若是发现了雇农什么,一应是县太爷自行下乡探访发现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下哑巴立马给杜衡磕了几个响头,连忙要引着杜衡前去村西。 杜衡和秦小满当即去了一趟雇农住地,方才踏进,才知道真正惨淡的尚未展现到官吏眼中。 雇农居住的地所远离村道和官道目所能及的山坳里,因天气暖和,雇农男子的几乎都只穿了一条破旧补丁的裤子,衣裳和鞋子一应都是没得穿的。 如此更是直观的能看见雇农薄薄一层贴着骨头的皮,远瞧着竟似是饿鬼穿行于白昼之下,不明所以之人误入此处只怕是还得吓得惊魂一场。 杜衡和秦小满看得眉头紧锁,昔年他们村的雇农日子再不济也不像这般惨状,即便不加询问,也是猜出一二究竟过的是何种光景。 哑巴从村西直接被扣走,雇农们也都很着急怕惹出祸端来,毕竟配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眼见着人回来了,大伙儿都想询问状况,哑巴先行一同着急的挥舞手势。 到底是朝夕相对的人,雇农大抵都看得明白哑巴的意思,知晓竟然拉到了县太爷的牛,雇农吓得几乎撅了过去,赶紧同人跪下。 “事既已了解清楚,本官并不怪罪,而下过来是看看你们的农桑情况。” 说及此处,雇农震惊之余,不由得又悲从中来,心境弱的竟是抹起了眼睛来,既是感念县太爷公务繁忙还挂记着雇农,又是伤心过的日子。 一番了解,杜衡这才晓得此处雇农每年农桑秋收后竟然要上缴八成粮产给东家,逢年过节一应携礼相送,任何时间东家叫人前去供劳力使便要前去。 农桑之际上头还会派管事前来监督雇农耕种,动辄打骂,全然是把雇农当做牲口使。 雇农一年下来的两成粮产连果腹都不够,还得变卖了钱置买家禽礼品逢年过节送去东家,否则便会受到辱打欺压。 杜衡不免吃惊,此处的雇农竟然上缴粮产之数足足比落霞县的要高两成,按照这般收取,雇农如何能够过得下去,只怕是年年拖欠,再不得翻身。 他心下凝重:“你们的雇主是何人家?” 说及此处,雇农激慨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是魏鸿明,魏举人家。” 旋即怕徒惹事端,立马又道:“大人,县里的雇农大抵都是缴纳七八成的粮产,不单是魏家如此的......” 杜衡对魏家是有些印象的,昔时前来应选主簿的有个秀才就姓魏,当时魏佰落选在县衙门口叫嚷还被马英幡拉去了县学教导,后头他的长兄还带着礼品前来多番告罪,也就是雇农说的魏鸿明了。 当时那人十分客气,责训了魏佰许久,他与之印象还行。后头县里事情繁杂,魏家再没舞出什么事情出来,他也就没怎么继续关注这魏家人了。 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干出如此苛待雇农的勾当,而下一经思索,魏佰那般张扬霸道,若是家学严谨的身为读书人也决计不会是那般脾性。 杜衡安抚雇农:“此次前来巡看一番,本官心中有了数,届时查明,定当恢复朝廷该有的律令规制。” 雇农闻言心中暖流阵阵,感怀不已,当即跪下给杜衡磕头:“多谢大人体恤!” 下乡前来查看农地,却是不想还另查到了一番隐情。 这秋阳县穷当真不是一日之功,更也不是一人之功。 杜衡和秦小满探访了雇农后,重新套了马车准备回去,回了县衙这朝是又有的是事情干了。 “你们早些回去吧,别送了。” 杜衡看着紧随相送的村民,跟着马车都快走到了村口。 “大人夫郎慢走,一路平安。” 秦小满笑挥了挥手:“回去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都放心回吧。” 然则村户却还是又下意识的跟了几步,颇有些像是舍不得大人走的小孩儿一般。 杜衡蹙起眉:“可是还有甚么话要说?” 里正见此连忙小心问道:“大人所说要修筑水利之事可是当真吗?” 杜衡微怔,想必是农户以为方才他说的只是开脱之词,旋即确认的应声:“这是自然。” 周遭一同相送的农户屏着呼吸,听闻杜衡准确的答复后,当即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他们一路跟着杜衡就是想知道这个,方才前去看了雇农,杜衡神色凝重,诸人也不敢再提水利一事,心中却又放不下,只得这般送着杜衡迟迟不肯散去。 村中农户保受夏干之苦,时时都挂记着能够修水渠,可不管是聚集人心,修筑款项,只是凭借农户之力如何办得成事情,为此不知期盼了县府多少年整修水利来灌盖庄稼,而今听到杜衡有此计划,心中怎能不高兴。 当即便有人抬手道:“大人,草民便是放下手头上的农桑活计也愿意前去修筑水利。” 立马又有人跟着附和:“俺爹闭眼前都还惦记这事儿,而今县里总算是要修筑水利,草民全家都前去。” 众声沸腾。 杜衡欣慰之余,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本官知晓你们有心,且先去里正处报名,届时县衙会尽快的安排,你们空闲之际可以提前把经村河流好生锄草加固一番。” “村里的河每年都有加固锄管,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杜衡坐在牛车上,道:“天干温高人力不可改,可人总得要过下去,既是改变不得天气,那也就只好从旁出手。县里的水利工程肯定是要做的,只要你们勤恳,定然能早些完成,也好早日增收。” 村户闻言心中满是期许,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秦小满驾着牛车载着杜衡走了好远,依旧还能听见后头农户跪在地上谢两人的声音,不免也更多的生出了些为百姓做点的心来。 第101章 杜衡回了县里, 上衙头一件事便是叫了工房商谈修筑水利一事。 这几年县衙公账上没钱,自是没如何搞过建设,工房的差事清闲,几乎都被派做他职打着杂。 得知县太爷有意要搞水利建设, 典史赶忙把堆放在角落里快要积灰的水利卷宗给翻了出来。 “县里若是要想秋冬蓄水, 也只有从民饮河下手。昔年也曾做过修筑, 不过距今已过去了八载光景。” 杜衡听了典史的简报后, 带着人前去城外的民饮河前去考察了一番。 这条河并不是水运长河,反倒是有些像大型的水库。 前头再往前的一任知县倒是也曾有搞过这条河的建设, 规划是有做, 但这项工程耗人费力, 所招揽的人数有限,按照工程进度时间还完不成就得调任, 不想让后头接任的占便宜, 为此加快了进程草草收了尾。 上任知县在任未曾作为, 公账空虚,即便是有心,也拿不出钱来搞建设, 为此距今已有好些年没有维护过县河了。 杜衡考察下发现先时赶工筑起的河堤都已经受夏雨腐蚀冲垮了不少, 很多地方都泄水。 往下的水渠荒草丛生, 旁泄之多, 水没能好生引到村庄上。 考察了县河和水渠后, 杜衡在县衙里召集了六房集议。 “今年秋收大家也几乎都参与了其中,虽是各房参办的事宜不同,但最后的账目却也都看得到在眼中。本县天旱收成不高, 水利迟早是要搞的。” “既是要办, 不如早办。早日将事情处理完毕, 也能早日改善民生。” 杜衡先提了此庄事宜势在必行后,让六房发言此举的困难之处。 吏房典史道:“本县人口数量小,若是要兴修水利,目前可用的县役只有六十人左右。” 大耘朝对百姓服役做了专门的律令规定,凡成年男子需服役“更卒”、“正卒”、“戍卒”三种。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0节 其中“更卒”是指一年之中成年男子需要给当地的县府义务劳动一个月,受县府安排为县府做事,像是兴修水利、充当衙差县兵,看守城门,开荒垦地等等......若是不愿意前去服役,那就需要交纳一百文左右的赋钱,让县府另外雇人做你不愿意去服役做的事情。 “正卒”是去京都做兵役,此项成年男子一生只用服役一回,但是一次要前去半年的时间。 “戍卒”则是戍守边境,前往边境戍守,只用服役三日。 这后两项服役同地方县府几乎没什么关系,主要利用人力还是得看“更卒”,县人口数量充足够多,自然前来服役的人也多,县府也就有更多的免费劳力办事,人口少能办的事情也就少,若是又非要做的工程不可,人口不够就只有自行花钱请人了。 “不知大人预计是多久前完成此项工程。” 杜衡道:“自然尽可能的快才好,最恰当的是今年夏旱时农户能够灌溉上庄稼。” 按照秋阳县的天气,起码四五月份就得要灌溉,如此一来可用的时间就只用六个月左右。 时间很紧凑,而今生产力和劳力都不发达的情况下,想半年的时间完成水利整理实在困难。 吏房典史道:“若是用县役,一个月便会换上一批人,新旧县役交替尚得有一段时间来交接适应,如此必定会有所耽搁进程,只怕在此时限内,还需请人做事。” 说到请人,那就得花钱,户房典史便简单的算了账出来:“按照县工日钱,请一名成年壮力一日得四十文,但若是按月请的话最低也得八百文每月。倘若请上一百人,一个月就要耗费八十两银子。” “且十月到次年二月的壮力才好请,待到春耕之时人力便少了许多。” 江岂站在杜衡身侧,一一把六房提出来的问题以及粗算给记了下来。 杜衡安静的听着诸人的意见,道:“人肯定是要请的,本官已经提前同村户通了气,另外各村子还得建造水车运作浇灌。” “那建造水车的这个钱是老百姓自掏腰包还是县府出钱?” 杜衡道:“大家是什么意见?” 工房典史道:“修筑水利原就已忙碌,若是县衙出资建造只怕有钱也忙不开啊。” 户房典史干干道:“虽然今年公账上还有些钱,可也全然没到阔绰的地步。” 而今账上还有八千来两的银子,说起来已经是近几年来县账最充盈的时候了,不过六房也看出来他们这新知县是心有抱负的,要办事这点钱还是紧巴的很。 他好心提醒:“毕竟还欠朝廷五千两银子。” 说到此处,诸人也是微微叹了口气。 礼房典史道:“可是农户手头拮据,这一座水车的造价少不得也要十多两银子,哪里有人拿的出这么多钱来。只怕到时候让他们筹钱,怨声载道一片不说,钱还拿不出。” 杜衡看着诸人各抒己见,虽然没有争出个结果来,他还是有些欣慰,比之当初来县里官吏各怀鬼胎只想着自己那点子腰包已经强的多了。 领导者以身作则,心系县里的百姓和建设,倒是渐渐的把县衙班子的氛围给带了起来。 “诸位说的都有理,目前的情况便是公账不充盈,老百姓也没银钱,既是如此,那就由县府牵线建造水车出资一半,剩下的一半让农户想办法。如此可好?” 六房典史微微顿了顿,随后看着彼此都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大家既然都有难处,那便各自使使力气,如此农户也没有话可说了。 一上午的集议,兴修水利,引渠建造水车灌溉庄稼的事情也就定下了。 礼房出具文书告示,吏房主理招工,工房测量水利,户房忙着算账......而刑房还在料理匪徒之时,兵房的人更是叫苦不迭,自打被冯万河嫌弃过县兵不济后,这段时间兵房的人几乎日日都要前去囤地报道。 总之县衙六房没一个落闲的又忙了起来。 杜衡也把十二乡里正召集前来,县衙里忙着,乡里的农户也当办起事情。 首先各村得先把自村的河流水渠除却杂草,丈量计算清楚哪些田地是临水渠可以使用筒车灌溉,而哪些地势高需要用水车灌溉。 一个水车能灌溉的范围有限,距离近的花钱自然少些,距离远的要增修木渠引流,花费也更多。 村里要做的是规划好哪些人家田地在一块儿共用一个水车,一起出资。 核算出一个村子要建几个水车,清算好把钱款收齐,如此也能早些开始伐木建设。 十二乡里正也早得到了些风声县太爷要兴修水利灌溉庄稼,村里热闹议论的跟过年一般,都有些担心事情黄,却是没想到没过多少日子县太爷就召集了里正前来集议,配合修筑水利一事。 而下村民可都踏实了。 各乡里正详细记录下杜衡交待的公务,听闻水车建资县府出一半自出一半,纷纷都叫政令好。 “还有,现在县里已经开始测量水渠,县役人手不够,还得要各里正会乡动员村中壮力前去帮助建设才是。” “已然是有青壮早报了名,只待着县衙出告示等召了。” 桃水村里正面色红润激动道:“本村的青壮在二月春耕以前愿意全力配合县中修筑水利不取工钱,而下已有十余人报了名。” 杜衡闻言眉宇扬起:“果真?” “不敢欺瞒大人,村民十分支持此次水利建设。” 恢复了身子的芒平村里正急忙也道:“回禀大人,本村也已经有近二十名青壮报名。” 先时村子丢了上缴的粮产,县里没有怪罪,村中十分感激,现在杜衡一有什么动作,芒平村总是第一个响应支持的。 “好好好,如此太好了!只要县里老百姓支持,农户上进积极,官民齐心协力,事情定然可在春夏灌溉之际完成。” 许多农户愿意义务协助县里搞水利工程,对杜衡对县衙来说都是意外之喜,如此不仅解决了县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又节省了财政开支。 不过杜衡想着总不能叫人全然白来,还是每人每日补贴二十文钱,早晚各在家中吃用,午饭这一顿总是要补贴的。 十一月原本是一派萧条寂寥的冬,今年县里却风风火火十分热闹,乡野之间四处都能见着清理水渠的村户,又能见着村中伐木修筑水车。 “看我大鹏展翅!呵!呵哈!” 冬日落光了叶子的梨树枝干光秃秃的,索性是梨枝还有些曲线,如此迎在风中倒是还有一二可观赏之处。 树干下头的两个小壮崽一人一把关公大刀正舞的高兴。 一通胡乱命名的招式使完以后,冬日下额头上也一层薄汗了。 “累死了。” “新做的梅花香饼好了,两位小少爷快过来尝尝歇歇吧。” 澹策听到水芹菜的声音,连忙抱着关公大刀跑了过去,抓了一块尚且热乎的糕饼塞到了嘴里,狼吞虎咽下还不忘记评断一下今天的糕点味道怎么样:“小虎,快来吃果子,很甜。” 小壮崽闻言扯着步子跑了过去,崽子和澹策差不多高矮,但却比他大将近一岁,壮壮的脸虽然还很嫩,但依稀却能瞧出冯万河的影子来。 澹策随手拿了一块给冯小虎,然后仔细在一盘子的果子中挑了一块最好看的梅花香饼,从交领里边取出了一张小帕子给包好。 喜欢关公大刀的不行的冯小虎吃东西也舍不得把大刀放下,就夹在腋下,两只手捧着梅花饼啃的很香。 男孩子吃东西很是粗糙,不一会儿干干净净的一张嘴上就全都是饼酥碎屑了。 他吸了吸鼻子,睁着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澹策做着这精细活儿,学着他爹说话的语气:“读书人家就是瞎讲究,你这是干嘛呀?” “给我哥哥留一块。” 冯小虎闻言又睁大了些眼睛,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就见着秦澹策把大刀放在了桌上,扯着步子往园子深处去。 “你等等我呀!” 冯小虎连忙把糕饼咽了下去,抱着大刀追着澹策去。 澹策跑的可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他一路追到了园子尽头,看着秦澹策站在廊子外,正想说你跑来这里干嘛,话到嘴边就被秦澹策捂住了嘴巴。 “嘘,不许说话!吵了汤嬷嬷是要被骂的!” 冯小虎看着秦澹策认真的样子,连忙点了点脑袋。 澹策松开了他,蹑手蹑脚的挪到了屋堂窗边处,只探出了小半个脑袋偷偷瞄了一眼讲台处。 汤嬷嬷正垂眸不知写着什么,神色认真未曾留意旁处,他踩着小石墩儿轻轻的趴到了窗子边。 室中的几个哥儿姑娘正在提着笔,但澹策却没心思去管他们提着笔在干嘛,只把眼睛都落在了挨着窗边落座的承意身上。 入冬了,虽然县里并不很冷,可终日坐在屋中未有像澹策一样上蹿下跳,本就身子弱些的承意比澹策多穿了一件衣衫,且连外衣也更厚一点。 今天穿着一件银白做底,以灰兔毛装饰的圆领缎子,有点毛茸茸的,衬托的本就白白的承意更加白皙可爱。 澹策很喜欢他哥哥穿白色衣服,因为看着就像个细润可爱的雪娃娃,但他自己却不喜欢白色的衣服,因为不到一刻钟就能把白缎子弄成灰缎子,也只有小甜糕可以穿着这样白的衣服写字也不会弄脏。 他看着哥哥提着一只小羊毫毛笔正在白纸上勾勒兰花,几笔下去,一株墨兰也便跃然纸上。 澹策看得比承意还满意那兰花,他虽然也不想出声打断认真的哥哥,可只怕再晚一些手里的梅花香饼就凉了。 于是撅起嘴轻轻的吹了一吹。 承意偏过脑袋就看见了头发有些凌乱,一张脸蛋儿红扑扑的澹策趴在窗边上。 瞧着模样他就晓得澹策肯定又在园子里耍大刀了,刚才肯定还是跑着过来的。 他叠起眉头,想给澹策擦一下额头的汗,但是自己的手帕方才用做擦墨了,也就只好作罢。 澹策赶忙把手里的点心递给承意,希望他能吃。 承意看着手帕包着的糕点,虽然心里暖呼呼的,可是现在他已经读书识礼了,哪里能在课上吃这个。 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澹策他下课再去吃。 澹策却不乐意了,撅着嘴不高兴也不肯走。 顿了顿,自己掀开了手帕把梅花饼轻轻递到了承意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抿嘴叠着眉头要承意吃一口。 承意拿他没办法,只好微微侧了一点身子到窗边。 在一侧蹲着的冯小虎只看着秦澹策又是拿饼,又是撒娇的神色,很是不解到底在干嘛。 心里好奇的很里面的人什么样子,虽然澹策让他蹲着别出声,可他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刚一抬头他就看见了一张白乎乎粉雕玉琢的脸,微微张着樱桃色般的嘴巴轻轻咬了一口澹策正拿着的酥饼。 承意余光之中看到突然又冒出了个脑袋,脸蛋儿微红,下意识的躲了回去,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书册发了些声响。 汤嬷嬷闻声看了过来,眉心微动:“承意,怎么了?” 承意歉意道:“回嬷嬷的话,是承意刚才画画动作太大碰到书本了。” 汤嬷嬷应了一声,又收回了神。 躲在窗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的澹策连忙拉着冯小虎跑回了园子里。 冯小虎还微微张着嘴巴一脸呆相,尚且还没有从见到那么好看可爱的小朋友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吓傻了呀?” “刚才的就是你的哥哥么?” 澹策啃着刚才被承意咬了一小口的梅花饼点点头。 冯小虎看着澹策啃饼才后知后觉的擦了一把嘴巴,然后伤心的发现自己一嘴巴都是糕饼碎屑,当即嗷嗷叫了出来。 母亲说小孩子要干干净净的,别人看了才会喜欢,他像个大花猫竟然被漂亮小哥哥这么看了去,肯定不会被喜欢了! 澹策以为他羡慕自己,心里又抓狂,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没有哥哥吗?”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1节 问了他又立马道:“你喜欢关公大刀送给你一把就好了,但是哥哥我是不会分一半给你的!” 冯小虎听了这话气鼓鼓的,恐为人后的着急道:“我也有哥哥的!哼!” 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只是没有这么小的哥哥。” 澹策哼唧了一声,吃完了手里的饼,又喝了一大碗水。 他抱起关公大刀:“我们继续顽吧!” 冯小虎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关公大刀放在了石桌上,朝澹策的方向推了推。 “你不要大刀啦?” “大刀就放在你这里吧。”冯小虎道:“我经常过来找你一起耍大刀。” 澹策瘪了瘪嘴:“好吧。” 两人说定好,很快又一起顽了起来。 杜衡下衙回来就听见满园子的虎子,虎子,你快来追我啊的声音。 他扬起眉头,虎子不是在落霞县的村子里养着吗? 当初过来的时候不方便再带条狗,为此就把虎子放在老家的小院儿里看家了。 而今听到熟悉的逗狗声音,杜衡恍然如梦。 还没等杜衡开口询问,他先瞧见了两个耍着大刀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两个小壮崽。 而自己那儿子正亲热的喊着冯若何的宝贝儿子虎子。 杜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 “爹爹回来啦!” 澹策开心的抱着大刀跑到了杜衡身前。 “瞧这一身的汗,也不嫌热。” 杜衡蹲下身给澹策擦了擦脸,看着跟着跑过来的冯小虎喊了他一声杜叔叔。 “小虎也过来顽了。” 冯小虎点了点脑袋。 先时秦小满前去接照过冯万河的家眷住进县里,冯家家眷为表感谢便叫秦小满前去做客,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崽子精力都旺盛,很快就顽到了一处去,而下两人关系可好了。 杜衡对澹策道:“你干嘛叫人家小虎做虎子啊?” 澹策是在宅子里出身的,并没有怎么见过虎子,且那会儿很小记忆也模糊,虽然觉得喊着冯小虎的小名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不晓得为什么熟悉,他还以为这就是好小伙伴才有的感觉。 就像之前小甜糕在老家宅子的云夺一样,他还可高兴咧,满园子的不停的喊。 没等澹策回话,冯小虎先自豪道:“虎子是我的小名,我爹爹给取的!厉害吧!” “......” 杜衡抽了抽嘴角:“不愧是你爹。” 冯小虎一派我和澹策天下第一好的模样:“我让澹策这样叫我小名的。” 澹策兴奋的点了点脑袋:“嗯!虎子!” 杜衡看着两个开心的小崽子,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杜大人,您下衙了?” 杜衡正想笑,忽而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落进耳朵,他一回头,见着是个锦装小哥儿。 微有恍然,旋即他客气道:“冯公子。” 小哥儿面向于男子来说要更柔和一些,但因父亲是个粗猛武将,冯家公子的脸比寻常的小哥儿要多一些锋利。 谈不上多好的容色,但也是眉清目秀。 “小虎出来大半日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带他回家去了。” 正在和澹策捣蛋的冯小虎见着来者,叫了一声哥哥。 杜衡客气留客了两句,人家打定主意要走,自是不会因两句客气话而留下。 杜衡倒是晓得近来小满和冯家家眷常有些走动。 虽然冯万河和他刚开始是有些不对付,但武官粗莽初始看着确实不好惹,日久见人心,公务上来往的多了倒也慢慢融洽了些。 两人都各有公事忙碌,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家眷来往的事儿两人都没如何管。 就拿这冯家大公子冯若景来说,杜衡也只见过三两回,小满与之见过的次数倒是多的多了。 与杜衡作别后,秦小满就送着冯若景往外头走,杜衡避嫌没跟着前去。 两个小朋友有点难舍难分,约定好什么时候在一起顽后才给分别开了,杜衡抱着澹策,倒是觉得今日只是一桩寻常做客而已。 “易炎,你护送冯公子回去,务必保证冯公子安生到宅子里。” 像是门神一般杵在门房处的易炎听到秦小满的吩咐,应了一声。 冯若景看着面无神色的男子从阶梯上先行下去,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 杜衡原本抱着小崽子要往里走,预备去接该下学的小甜糕了,听到秦小满的这一声吩咐,他又顿住了脚。 “你干嘛叫易炎送?” 秦小满折回来听到这话,睁大了些眼睛:“我使唤不得你的易炎啊?” 杜衡让下人来把澹策先抱走,他啧了一声,对秦小满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怎要送那冯家公子?” 秦小满道:“冯公子说他才来秋阳县不久一应不熟悉,前些日子还差点被地痞骚扰,心中有点害怕。人家来咱家做客,我安抚安抚喊个人护送一下也是诚意嘛,再者人家是冯将军的公子,要真回家路上有个好歹,咱们家吃罪的起嘛。” “我们家就易炎手脚功夫最厉害,喊他护送也没错吧。” 杜衡点头:“如此说来是没错。” “只是冯家可是武将之家,便不说冯公子一个小哥儿沿承父业能打两拳,贵家公子不学这些柔弱是常事,但冯家总不缺精兵强干的护卫吧。出趟门千娇百宠的公子要是害怕流氓骚扰,那护卫还不围的马车跟铁桶一样?用的着咱们家的人送?” 秦小满挑起眉毛,觉得杜衡说的很有道理。 “我今儿看冯若景前来并没有带两个护卫,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杜衡问:“你仔细说说他如何同你说的?” 秦小满道:“他就说害怕地痞,又说才来秋阳县不久,家里那些蠢笨的家丁护卫县里的路都摸不清楚,回去的时候只怕要兜好一会儿。” “那我就想着喊个人给他开路护送他就是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杜衡听完觉得很是离谱:“怕地痞自然要手脚功夫厉害的,不熟县路的自然要在县里待过了一段时间熟悉的,咱家拢共没两个家丁,兼具这两样的除了易炎还能有谁?他这跟点名要人送他回去有甚么区别?” 秦小满瞠目结舌,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 “都说兵不厌诈,冯将军这个老贼,看重易炎人家不赏他脸拒了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贼心不死,这朝又叫自己的哥儿来勾我们易炎!” “.......” 杜衡扶额,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第102章 “冯将军说甚么都是个正五品将军, 即便再惜才,那也不至于拿自己唯一的哥儿来做玩笑。” 冯家有一正室两个妾室,但孩子却只有两个。一个还是冯万河发妻所生,也就是说冯若景和冯小虎虽然是兄弟, 但却并非同胞所生。 冯万河的发妻因病去世的早, 独留下了个哥儿, 冯家香火需得人继, 后又续弦了当今的正室。 正室是个有手段的,成亲的第二年生下了冯小虎, 如今冯小虎将近四岁, 但宅子中却只他一个嫡子, 冯万河的两个妾室都未有所出。 家里孩子少,冯万河再粗武, 可对孩子却是没得说的。 他怎会头脑不清的要自家公子做这种事。 “倒也是这个理, 那就是说两人早有了来往?” 秦小满听杜衡所言, 又觉得不太可能: “可他们也没见过几回啊,唯独一次正面碰上还是冯家来县里的时候。那天在冯家宅子外头,一众人忙着卸搬行李, 冯若景下马车的时候马儿颠了一下, 是易炎扯住了马。” “总不至于那一回就看中了人吧?” 杜衡闻言道:“有甚么不可能, 有的是深闺小姐读了些杂书就仰慕上起笔人的, 更何况这还面朝面见着了, 又还出手相助的,已经很够个少有出门的贵家公子青睐的了。” 说到此处,他幽幽看向秦小满:“也不晓得当初谁见三天就要上手的。” 秦小满闻言摆了下手, 英雄不提当年勇:“我那是没得挑得把着机遇。人家冯公子合该多的是选择之地。” “那你的意思是没得选了才选我的?” 秦小满龇开嘴:“那哪能够啊, 说正事儿呢, 说正事儿。” “要冯家公子真的看上了易炎,那怎么办?” 杜衡自觉得受了敷衍,耷着脸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道:“这事儿要是真的,两人都得倒霉。” 易炎就是那深山老林里一根不闻人烟的木桩子,就是到了县里有了些人气,那本质里还是木桩。 冯若景要看上了他,能撩拨的动? 只怕是送他一条定情的手帕,易炎也只以为是块材质不错的方布,拿来擦脚也并不稀奇。 若是易炎也看上了冯若景,两人身世悬殊的如此之大,他敢有逾距冯万河还不得提着真的关公大刀冲到县衙里来拿人。 杜衡叹了口气,不省心啊,不省心。 ....... 晚风拂面,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炒栗子香,秋阳县冬日温和,闻到炒栗子的香味更暖和。 “哥哥,我要吃炒栗子!” 马车里的冯小虎鼻子可灵,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车帘外的冯若景闻声恍然回神。 他正想说回宅子就要吃夜饭了,若是再在路上吃零嘴,待会儿回去势必又吃不下饭。 但话没出口,他先扫到了阔步跟走在马车边面无神色的男子。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2节 “好吧,不过不可以贪吃。” 冯若景将身体微微探出了点出窗:“你是叫易炎吧?” “嗯。” 冯若景听到回答,眉毛微微挑了挑:“县里你当熟悉些,可前去买些味道好的炒栗子前来?” 易炎没答话,但是步子明显快了些,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马车前头去。 冯若景见状叫停了马车。 不过片刻,一袋子热乎乎方才起锅的栗子就送到了手上,冯小虎高兴的一兑儿抱了过去。 冯若景目光却还在外头寡言的人身上,见他把栗子拿了来,一语不发的,又是一贯冷肃着脸跟着马车走。 连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又谈何与之说一句话。 他记得他娘在世的时候曾和他说这天底下真正的好男子,并不都是那般一开始就待你十分好的,他待你亲切热情,若非是心怀目的而来,要么便是他生性使然,他待你好,也一样待旁人好。 而那些冷脸让人不便靠近的,就像是栗子,只要忍着坚硬剥开了硬壳就能吃到软糯的栗肉。只要他认定了谁,也便独认定这一个。 冯若景觉得易炎就是这样的男子。 他抿了抿嘴:“秋阳县......会下雪吗?” “明知故问。” 冯若景听到这四个字恍然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眸子怔怔的看向了易炎。 在确定了这话是他答的,他咬了咬牙关:“我初到秋阳县,不知此处天气。” 易炎抬头看了一眼安坐在马车里的人。 冯若景被这忽然而来的目光瞧得耳尖子一红,他正期待着易炎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到了。小人回去了。” 言罢,易炎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冯若景看见易炎回去的步子明显比来时要轻快的多。 冯若景咬牙,气恼的一把夺过了冯小虎手里刚刚剥好的栗子塞进了嘴里。 “啊!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回到内宅,天色已经不早了,易炎去厨房领了一份自己的晚饭,一贯的带到门房去吃。 他拿着饭盒,方才进门就看见两个笑的十分慈祥的人在门房处候着了。 “有事?” “可把冯公子安生送到了?” 易炎点点头。 “你吃饭吧,吃饭。” 易炎闻声在桌前打开了食盒,拾起筷子准备开动,抬头看着还没有走的两个人,又放下了筷子。 “老爷夫郎有话可以说。” 杜衡见状,便和秦小满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了。 “易炎啊,我今天也盘算你年纪也不小了,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我差不多已经快成亲了。” 易炎瞧着两人都坐下了,他也实在有点饿,便一边吃饭一边听杜衡说话。 听到此处他大概也晓得杜衡后面要说什么,不过他没开口接腔,只嗯了一声。 “当初我来秋阳县上任,你亦然相随,这份忠心我和小满都是记在心上的。常言道别人想着你,那你也得替旁人想想。而今你年岁见长,我也不能不为你考虑。” 易炎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老爷是要给小人安排娶亲?” 秦小满见状连忙道:“安排什么安排,你杜大人是最为民主的,且想听听你中意什么样子的。” “小人没有想过。” “别不好意思。”秦小满道:“而下我在秋阳县里也识得了许多家眷,你说说心里怎么个想法,总能给你寻着合适的。” 易炎看着今日格外热心的两个人,顿了一阵。 “小人想去参军,这些事还是往后再说吧。” 原本就是前来试一试易炎,这小子倒是实诚,对内也不藏着什么话。 闻言,杜衡和秦小满都有些吃惊,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你是想去冯将军的屯军地?” 易炎未置可否,秦小满见此登时一脸尽在掌握之中我就晓得的神色。 秦小满看向杜衡,等着他开口。 杜衡默了默:“男儿当自强,你尚还年轻,多去闯荡去经历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当初作何不愿意去的原因是什么,而今让你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否足够支撑往后一直走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但凡还得你自己想清楚。” “是。”易炎道:“小人记得老爷的教诲。” “你好生吃饭吧,我跟小满先回去了。” 出了门房,秦小满插着腰杆,急不可耐道: “我说什么来着,你还偏不信,跟我分析的头头是道!你仔细看看,你那平日里老实巴交只听你话的易炎,这朝不是已经鬼迷心窍了?” 杜衡被秦小满的一番说辞逗笑:“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男子何尝不是。” 秦小满道:“我只是没想到易炎他还真有那意思,就那平素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性子,我只当他一辈子都要如此过了。” 杜衡摇了摇头:“感情的事本就说不清。” “那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有甚么用,还得靠人自己。” 杜衡无奈,别说而今门第之见大,就是他曾经活的时代也一样不曾更改太多。 往后,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看易炎自己。说到底他也是个成年人,万事有自己的想法与考量,旁人也只能给个建议。 但杜衡心中却是支持的:“但凡是能催人上进,做正向改变的感情,即便坎坷要越过的沟壑洪流异于寻常,我认为这就是好的没有错的。” 不管结果是否尽人之意。 秦小满吸了口气:“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竟然还能叫铁树开花。” 杜衡眉心微动,有些人表面冷淡,内里谁晓得揣摩些什么。 过了阵子,易炎还真去了囤兵地报道,这事儿把冯万河乐得不行,还到杜衡跟前炫耀了一通。 “便说是无人不为光明前程所想。” “做了这么些日子家丁,到底是想明白了不如从军威风。” “说到底还是本将之风姿让这些后生心生敬仰改变了主意。” “......” 杜衡心中不得不想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是说武将都这么直接。 不过他还是笑眯眯的替易炎说了几句好话,听到冯万河承诺会好好培养易炎时,笑容更为明媚了些。 他就等着看冯万河一手培养的好人才转手把他儿子给拐走,希望届时还能瞧着他这般春风得意。 十一月底,刑房典史把匪徒审理的结果呈了上来,让杜衡做处理定夺。 “此次收缴的匪徒共计六十八人,其中男子四十二名,妇孺二十六名。审查下来绝大部分都是秋阳县本籍人士,只极少许是外籍的。” 杜衡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翻看典册。 这回剿匪端了秋阳县匪的老窝,虽还有零星流散的匪徒,但也不会再成气候了,又有囤兵驻扎,哪里再敢出来作乱。 在山寨子里清缴到的一应财物先补偿了给朝廷的公粮损失,又做了公账填补,倒是没消耗太多剿匪的费用。 现在棘手的就是这些被抓的匪徒该怎么处置,按照朝廷律令,投身为匪搅乱百姓安定视情节重则斩首,轻则发配边疆。 但杜衡查看了审问结果,这团匪徒成形还是因为昔年那场大旱灾,村野几乎颗粒无收,农户实在过不下去,一部分选择背井离乡乞讨于他县,而有一部分则做上了匪徒这一行当。 后又积年穷困,县府腐败,不断有老百姓不堪剥削重负加入了山匪行当,以至于原本只有十几个人的山匪壮大至今。 甚至有的山匪还娶妻生子,延绵要传承起来。 匪盗横生,也是因世道不太平。 按照朝廷的律令,这些人大半得判处死刑,剩下的多发配于边疆。 律令是死的,人到底是活的,究竟是重还是从轻,抉择到底还是掌握在地方官员手上。 “这批匪徒都快要赶上县下丁级村落的一半人口了,倘若从重处罚,县里人口只怕是更少了。” 刑房典史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总归是作乱之辈,倘若不做个像样的处置来,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啊。” 杜衡应了一声。 “山匪头目依律行事,也算是以儆效尤。另情节重者贬为奴身,其余男子一应充做县役使用,正好县里修筑水利缺乏人手,五年若是表现勤恳改过自新就放回原籍。至于那些妇孺孩子就放到县公庄上做事。” 刑房典史见处罚有轻有重,于上下都有了应对,还能上县里多些做事的劳力,自私来说比之将这些人发配边疆去守着他地要好些,到底是秋阳县水土养出来的人丁。 “小人这便前去与各房商谈将事情办下去。” 于是乎,水利修筑上又多了一批免费劳力供用,倒是更为加快了些建设进度。 杜衡给工房新增了可用劳力,典史顺机却拿着几份材料前来寻他。 “怎的,不满使用这批人?” 工房典史笑道:“大人派人前来助力水利修筑,小人如何会不满免费的劳力,这些人体力健强,干起活儿来快。” “那是何事?” 典史道:“现今手头上劳力够多,民饮河的查补和水渠路线测量都快要收尾了,县里归府衙多有的木料石料不够水利的建筑所用,户房前两日做了核算,只怕是还得要再另买建造的材料。” 杜衡倒是在规划要做水利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县账上不仅可直接支用的银两少,连一应的囤积物资都不多,先时的那班子官吏,恨不得把县衙都拿去卖了换成银钱进自己的腰包去,也是为尊上者没有带好头。 “那可有备选的材料购买处?” “若是花钱买,且是县府出资那可买的地方倒是多。” 典史给杜衡翻开带来的册子:“县里的乡绅地主员外不少都有石场,私山。像是魏家、黄家、原家.......这上头都已经罗列出来了。” 杜衡翻看着各家眼花缭乱的山林田地产业介绍,悠悠道:“他们倒是产业不少,手头很是阔绰。”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3节 典史尴尬一笑,谁叫人家扎根这秋阳县多年呢。 这地方小县越是积年累月的穷,那土地兼并便越是严重,当地的乡绅士族便更为豪强。 杜衡瞧着举选上来的人家除却有产业介绍,还有详细的家族成员功名等拿的出手的记载,他打算好好的看看。 “你先下去忙吧,本官斟酌一番,届时给你答复。” 下午,杜衡处理完一桩案子,把放在一头的县乡绅资料给带回了内宅里头,预备晚点再加加班。 冬日再是暖和天暗的也比往时要早,吃了晚饭后,杜衡在书房里检阅了承意小朋友一天的功课,又教毛毛躁躁的澹策小朋友写了两个字。 “为什么哥哥的名字笔画少好写,澹策的名字笔画那么多,那么难写!” 杜衡看着捏着笔的澹策,撅着能挂个茶壶的嘴巴,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好好写,话真多。” 承意站在杜衡的身侧,这两年读书了个子也长得快些,而今站着已经能到坐着的杜衡耳朵上头一点了。 他乖乖的给杜衡还有澹策研着墨,最是枯燥的事却做的很有耐心。 秦小满端着一盏驱寒的淡姜汤进来时,就见着杜衡一左一右两边各自一个娃,三人眉眼上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出些相同来。 他觉得很有意思,把姜汤放在了一头的桌上,问道:“写好了没?” “再难的字澹策都能写好的。” 秦小满凑上前去,看着白纸上落着秦澹策三个字,虽因孩子小笔力不稳,但却也端正。 三个字写好,原本叫着难的小崽子却又不停笔,在旁头记着添了几笔,写下了承意二字。 秦小满见状展开眉宇看着杜衡:“澹策倒是记性不错,竟然教了几遍就会了。” 杜衡也微有意外,他只握着澹策的手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小崽子不乐意写字,哥哥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一边,倒是让他看就给看会写了。 “跟你小爹一样,脑子是个活络的,就是不肯在这头上下功夫。” 秦小满刮了杜衡一眼,道:“快来喝汤了,身子暖暖就该去睡觉了。” 澹策放下笔,把写好的字往杜衡身前推推:“爹爹我写的好不好嘛?” “好。”杜衡看着撒娇的儿子,抱着亲了一口:“若是每日都能写这么好爹爹便放心了。” “那澹策就每天都写这么好!” 杜衡挑眉看着儿子:“今天说话怎这么贴心,又憋着什么坏?爹爹可同你说,你易叔叔已经去给别家的人做关公大刀了,爹爹可不会做那大刀。” 澹策道:“哥哥说了,易叔叔他是大人,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澹策不会缠着叔叔的。” 接着又在杜衡的手臂上蹭来蹭去:“但是哥哥不是大人,澹策今晚想跟哥哥一起睡。” 杜衡抿起嘴,他就晓得这小子平白无故才不会这么听话。 秦小满道:“承意明儿个不必读书,让他们俩回房间多玩一会儿也没什么。” “小爹最好了!” 澹策高兴的欢呼,赶忙拉着承意的手就跑过去喝暖汤了,还一边同承意道:“哥哥,我待会儿给你耍大刀,可比虎子耍得好多了,明天他过来你就别看他耍了。” 杜衡看着一个乖巧坐着,一个跪趴在凳子上一起喝暖汤的两个小朋友。 承意一贯是食量不大,但是喜欢吃东西,半碗暖汤也喝不完,还是澹策把自己的喝光了再帮他把剩下的汤也喝了个干净。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小朋友回了屋子,杜衡才取出了从前衙带回来的册子。 秦小满便盘腿坐到了杜衡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册子上的内容。 “县府要采买水利建造材料,选中谁家,不单谁家就有一笔大单子,更要紧的是与县衙便有了往来。” 秦小满道:“你不往来不就是了。” “我倒是可以不往来,只是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底下的人去办,拦不住他们有往来。” 秦小满也晓得地方大户多还是想和县衙建立人情往来关系,自是多有好办事的地方。 此次买建材被选中的人家自于他们而言乃是一项好差事儿。 “拦不住那就选个不错的人家。” 秦小满翻看着册子,一下子就瞧见了为首的魏家,不由得凝起眉头:“这魏家怕是不行,先前魏佰对县府出言不逊也就算了,上回走访这魏举人又压榨雇农。” 杜衡道:“我知道,听江岂说魏家是县里的老乡绅户了,人脉广,产业多,乃是一方豪奢。” 若是个良善的,杜衡倒是还会酌情与之来往着,只可惜未曾细细了解就已知不是甚么好的,哪里还能助纣为虐让其更嚣张。 “首要便排除了这魏家,其余的还得在做一番调查才是。” 两人一起翻看研究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不过倒也又了解了一番地方势力。 水利一事到目前都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眼看年关将至,杜衡也不打算对县衙班子里的人抠搜,预备着还是给县衙里的一众官吏做点年终奖赏,毕竟这半年县衙里的人办事也还算勤恳。 往年是忙过秋收以后就闲散了,今年冬县里和村里都在忙着做水利建设,一桩公务忙完又接着一桩,属实也是不易。 兵房把改教的匪身妇孺押送往公庄上时,杜衡和秦小满便顺道一起前去乡里的公庄看看,把庄子上的一些家禽猪羊等牲口选备好,等县衙里年节休沐前把东西发放下去。 于此同时,还能看看各乡里的水渠水车的建设进度。 杜衡去了一趟公庄,把事务安排好后,与秦小满一道出去逛悠。 乡里修建水渠引水灌溉的热潮很高,势必都想明年春夏之际秧苗就能得到水车的灌溉,杜衡召集里正做了集议以后,十二乡便争先恐后的量地搭伙儿,未有十日就有村子赶着前来缴纳了测量册子,工房前去核对一番无误后,户房很快就下放了款项。 现今十二个乡都已经前后去县衙里领了补助款,风风火火的在做水车建造。 乡野上热闹,跟春耕时候一般。 杜衡和秦小满拿着工房绘制的村地图,看着村里的水车建设点是否得当,也算做是抽查了。 在靠近河流水渠的地方建造的筒车,只要将堤坝固起阻住水流过下面部分,轮子转动可将水引筒进水槽直接流到水田中,如此就直接节省了人力在春夏之时担水浇灌了。 但位置高的田地远离河流水渠,建造的就是另一种水车,就需要耕牛或者人力踩踏来转动水车引水进田,据闻一人之力转动水车浇灌,一天可以灌溉五亩地,用牛的话就更为省力且能灌溉更多的田地了。 这筒车和水车的建造工匠师傅一般都会,江南水地也多有书本记载,引过来就能使用,杜衡倒是比之自己操手要放心的多。 “慢着些,慢着些。” “当心点,可别挖坏了县里规划的水渠经道。” 秦小满听到远处如同老父亲一般呵训着人做工的声音,他抬头瞧了一眼,指着地图对杜衡道:“这地图上没有标红啊?怎的也有人在此处建水车。” 杜衡也看了看地图,做了核对。 正当他预备做下笔记时,一名工房干员连忙上前道:“大人,此次不是县里规划的水车点。这片地是黄地主家的,听闻县里要兴修水利以助乡民农桑灌溉,黄地主便自行出资给雇农地也建造水车,届时接上县里规划的水渠。” “此番可是不妥,大人?” 杜衡摆了摆手,让那干员先退下去自忙自的,他和秦小满未惊动人,看着雇农与之东家建造水车的场景。 第103章 “这黄家也是秋阳县的老大户了, 距今已经得有十几代人的传承。虽并非是秋阳县中最显赫了不得的人户,但因为人良善仁厚,一直都很得当地百姓信重。” “而今雇农同东家耕种农桑,按照朝廷的律令乃是四六分成, 部分地方可以当地的情况自做调整。前任知县在时不知如何做的整治, 雇农与东家农桑分成乱象, 尽数高于朝廷的规定。” 杜衡听着江岂打听前来的消息, 他先时在乡中已经走访过,这点所言不虚。 “大户对雇农的分成有四六, 有三七, 二八, 更甚者还有完全吃雇农骨血的一九成!” 杜衡闻言眸色一凝,冷声道:“这些大户未免也太过贪了!县里当初匪盗横生, 焉知不是这些乡绅大户压榨把人逼上的绝路。” “然则现在县里也只有黄家和几户与之交好的人家还在按照四六与雇农分成。雇农都晓得黄家为主的老爷良善, 只可惜黄家土地有限, 招揽的雇农并不多,许多雇农也只能望着叹气。” 自魏家从上任知县在任之间崛起后,对县里的大户人家多有试探, 凡是未曾与之靠拢交好的, 多番对其生意做打压, 许多根基并不稳定的人户迫于威势也只能靠拢魏家。 以此魏家在秋阳县倒是愈加强大, 几乎是无人与之能敌。 前几年魏家兄弟前后有了功名, 长兄魏鸿明中举,老二魏佰也有了秀才功名,魏家门楣上的不止一层楼。 自从魏鸿明中举后无需再行缴纳赋税便大肆的兼买土地, 招揽成批雇农, 极尽的压榨雇农的分成。 魏家作为表率, 与之交好的人户纷纷效仿,县里大部分的雇农分成农户拿到手的都比他县的雇农要低,也只有在这些黑心大户的手上拿个低一成还是两成的量。 时间一长形成风气,黄家这般维持原状的反倒是成了另类,这几年魏家没少打压黄家。 与之开同样的铺面,挖黄家的人,兼买黄家的山林田地,几乎是把人压的喘不过气。 杜衡道:“我看魏家手上的田地有将近三百亩,早年间魏家也不过是县里的平庸之辈,田地山林产业都是近几年才置办上的,虽是读书之家,可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钱财供他发家啊。” 江岂说道:“魏鸿明早些年读书的时候,慕名白榕书院,他曾前去落霞县里求过学。不想才学算不得通透,未能通过书院的考核。虽是求学之愿未成,倒是谋得了一桩亲事。” “他年轻之时颇有几分风流之资,又一贯会撩拨,机缘下结实上了云家的小公子。” 秦小满一听云家,登时就睁大了眼睛:“你说的可是历代从商的云家,不会这魏举子的夫郎便是云青文吧!” 江岂点点头:“云家乃是有名的商贾之户,茶叶生意做的大,想来在落霞县里也是颇有名声,一说夫郎便想起来。” 秦小满压下眸子,颇有点嫌晦气。 杜衡瞬时便明了了,自接着往下说:“魏鸿明结识了以商户出身的云青文,有了个有钱的老丈人,魏家才有钱置办起这众多的产业来?” “大致便是如此。云家是一介商贾,虽是喜欢读书人做女婿,可魏鸿明毕竟是秋阳县之人,云家本是不舍得把哥儿嫁的那么远。不想云公子和魏鸿明早已经私定终身,云家也只能答应这门婚事。” 当初魏鸿明前去求学也不过是个童生功名,云家扶持女婿,没少花钱打通关系,这才将魏鸿明送进了白榕书院里。 倒是不枉百年名誉的书院,魏鸿明读了几年书中了秀才,后回秋阳县里又中了举子。 不过回了秋阳县后,离了老丈人的地盘,又有了功名在身上,魏鸿明也逐渐暴露了风流的本性,没少厮混在勾栏瓦肆里头,又三五个安置妾室通房。 云青文也是娇养长大的,一到秋阳县丈夫就变了嘴脸,自觉受骗,他哪里受得了这腌臜气,同魏鸿明大吵了一架便回了娘家去。 云家就断了对这女婿的财政扶持,不过届时魏鸿明已经功名在身,也有了不少先时云家扶持的铺面产业,他手头有点钱便前去置办了山林田地雇农给自己生钱。 魏鸿明出手大方,花销不小,虽是有产业生钱,到底是不如老丈人拿钱的时候快和多,他便竭力的压榨雇农与手下与之劳作的老百姓,以此来维持他的大开销。 杜衡叹了口气:“枉云家对他此般扶持。” 秦小满恍然,怪不得云青文脾气那么差,原则是内院不和,气也只有往旁处撒。 不过听其遭遇,他又觉得唏嘘,也并非是每个受妻家扶持的读书人都是良善之辈,多的也是负心薄幸。 他暗暗抓住了杜衡的袖角,所幸是杜衡待他和待秦家数年如一日。 杜衡轻轻拍了拍自己袖口上的手以示安抚:“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4节 见着江岂走了,杜衡拉着秦小满坐下:“魏家这秉性是肯定要打压的,否则老百姓只有被剥削的命。” “可这魏家狡猾,明面上又未曾有大错,雇农的事情也能钻朝廷律令的空子,你若是整顿他,只怕是他会领着人抗衡,届时许多事情都不好办下去。” 杜衡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哪里会直面前去铲除,这般势力盘桓的人户,也只能做制衡。” 县府这头做了调查,权衡利弊,外头的人户也早已经在热议。 “先时县太爷正任,县库上一笔烂账,若非是魏举爷出资大笔献费,县太爷哪里来今日的安生。当日县里做了表彰,对魏举爷大做褒奖,想必此次不必多言甚么,县太爷心里自也有一杆秤。” 魏鸿明宴了一桌子贴心常往之客,席间听着诸人一通马屁拍的溜响。 自从正任公收献礼以后,县里的乡绅商户每每想去宴求县太爷赏脸,每回都被县太爷以公务为由给推了回来,大伙儿也便估摸出了县太爷的意思。 这是不愿意与乡绅商户以公务之外的事做结交,免得沾了浊气。 先时蒋作无被端,他心中便有些不安,只怕杜衡晓得了些什么,不过好在那蒋作无虽是无用被除去,好在昔年收了魏家许多供奉不曾与杜衡袒露什么。 他以此过了一劫,不想二弟个蠢材,竟骂上了县衙还被扣了去县学受教,好在是未被撸去功名。 既见了这县太爷的阵仗,魏家也不敢太过嚣张,这大半年来都尽可能的敛着些做事,不落下甚么犯事的把柄进这县太爷手里。 他老实龟缩了这许多时日,而下便是一见魏家在县太爷心中的位置了。 席间听着常往的宽心话,魏鸿明也心中颇为受用,只待着县府里宣告,他不信还有人家敢同他魏家争些甚么。 不日,县衙里就出了告令。 然则收到告令的却是并不报任何期望的黄家。 收到工房的消息声称县衙要采买家里的石料木料,黄闻广颇为吃惊,若非是工房的人亲自前来传的消息,他还以为是误传了。 毕竟他并未有同县太爷有过甚么交涉,实在是意外县府作何会选上黄家。 早前听说县衙兴修水利,少不得要采买些建料,待得到工房确切的消息时,县里有条件的人家都递交了申料。 黄闻广料想这好差事儿多半是要落到魏家去,便是如此,家中既是符合条件,左右递交个申料也不费事,竟是不想还被县太爷选中了。 得知此事他甚是欢喜,连忙前去县衙过办手续。 同户房一应的商谈价格,定金预付等,县衙急着水利之事,事情自也办的快。 “辛劳典史忙碌了,届时草民定然派人竭力配合工房办事,早日把县里的水利兴修完毕,也好让乡里的农户农桑减却些麻烦。” “黄老爷为县衙老百姓着想,是本县民生之幸。” 户房典史整理好手续,将其递交给黄闻广:“好了,黄老爷不妨前去拜见一面知县大人吧。” 黄闻广接过手续,觉得事情顺利的有些不真切,正当是心中不安定时,听到典史这话当即眉毛一挑。 前往二堂前去见人的路上,黄闻广心中都有些惴惴的。 进堂黄闻广便见着了端坐于书案前的年轻面孔,他倒不是头一次见到杜衡,先时杜衡正任的时候游街县里的老百姓都当街瞻仰过。 后头也就没怎么近接触,县中的大户都有些忌惮这年轻的县太爷。 当初杜衡上任之时,县中的大户觉得此人年轻又一副好皮相,诸人并未如何放在眼里。 又见其方才正任,县中大户献上的财物照单全收,料想也是个容易拿捏的。 不想一转头县府里便出了红榜,表彰了一系献礼之户,大赞这些人家为县库做充盈,连知府前来也做了口头表扬。 一众献礼的大户自知吃了哑巴亏,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心中对新来的知县微有不愉,没想到未过多少时间竟就又送走了蒋作无,先前县里和蒋作无多有来往的好些人户都受了震慑,对这年轻知县倒是生出了些敬畏。 黄闻广历来是不喜溜须拍马的,献礼之时他也只意思了一二以表诚意,并未大做献礼。 倒是杜衡借助囤兵剿匪一事让他心中颇为敬佩,转这又兴修起水利来,让秋阳县里能看到了些生机。 “草民黄闻广见过知县大人。” 杜衡闻声,放下手头的笔:“起来,无需多礼,可去户房经办好了手续?” “回禀大人的话,已经办好了。” 杜衡道:“本官意在春夏浇灌之时老百姓就能用上水车,此番你们林场和石场可要积极配合。” “大人为民着想,草民定当是全力配合的。” 杜衡满意的点点头。 “黄老爷才秋阳县一带民心之向,本官甚为欢喜,乡绅大户之家作为地方上的主心之骨,若是多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那便是朝廷县府与天下之福了。” 黄闻广听杜衡这话,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原是诧异这好事儿怎落到了黄家头上,原则是县太爷早做了些调查。 这些年秋阳县不安生,奸恶当道,老百姓吃苦,黄家作为秋阳县历经年久的大户想为当地的百姓出出力也实在是力量单薄,也只得保持族训初心,即便如此,走到今日却也已经遭受奸恶挤兑的早不如昔年繁盛。 而今忽得见到秋阳县的父母官选人做事考察来断,而非看重献礼和谄媚,像是乌云盖天过久而乍见天光,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起来。 他虽有一腔子的感慨与想说的话,可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言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有简短郑重的一句:“草民自当以县府百姓为先。” 杜衡看着黄闻广:“我信你与本官是同一路人,你莫要令本官失望,好生协助把水利一事办好,县府自记恩情。” 黄闻广心中有了数,连忙叩谢了杜衡。 这头黄闻广才从县衙里出来,杜衡选定黄家的林石场一事便在递交了申料的人家已经传开了。 先前吹捧了魏鸿明一番的人脸上微有些挂不住,一时间都噤声不做话。 还是魏鸿明巩着脸面,说县太爷这么安排自有高明之处,待着人散以后,当即便摔下了杯盏。 “黄家什么狗头嘴脸的人家,竟还敢同魏家争,我早瞧他不安分了。那小知县又是何意思,魏家偌大的山林难不成还不够他采石伐木,竟用黄家那小山小地!” “他也就不过是个举人出身的知县而已,若非是当初大选我未曾前去参选,而今还有他来压在我身上的机会?” 管家见魏鸿明气的够呛,连忙安抚道:“那小知县如何敢同老爷相斗,不过是黄家溜须拍马得来的机会而已,咱魏家摆在此处,不过是一个和县衙合作的机会,便当是不屑丢给那黄家就是。” 魏鸿明缓了缓气:“只怕是那小知县记着仇,先时老二在县衙门口破口大骂,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儿却是失了些体统。” “快年底了,既然黄家这回捡了大便宜,那就派人前去给热闹热闹,也添些节气。好让县太爷晓得哪些人户办事得当,哪些人户就是赏他脸面机会也办不好事。” 管家自是晓得该如何办,不过而下不由得面露难色:“只是当派遣何人前去?” 要生事端利用匪徒是最妥当的,只是而今已被县府剿灭,现在都在施工地上干着苦力呢。再有便是雍二那蠢货在杜衡来任那日就被抓个正着,关进了县衙里好几个月的光景,魏家也不屑去捞一个废物。 雍二在牢里被打的厉害,自行刑期满了以后出来,记恨魏家不曾前去打点关系把他捞出来,现今已不如何听魏家的差遣了。 魏鸿明听到而下手头上已经没有可以最好掩人耳目的人手可用,不免心中更为烦躁:“这个杜衡!” “多拿些报酬,我不信雍二那个废物不做的!” 管家讪讪道:“是。” 十二月下旬,秋阳县今年也张灯结彩挂起了过年才用的红灯笼和剪纸窗花儿,以备着要过年。 街市上隐隐也可闻些爆竹声,出来玩乐追跑的小孩子也更多了起来。 县衙里也快要休沐闭衙了,地方衙门到底不如书院自由,按照朝律春节只做十日的休沐。 以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都是半个月之多的,杜衡虽是也有些感慨假期缩短,不过县里还有大事未完,他也不想休沐太久,到时候误了工期。 二十六一日,最后天上衙。 杜衡提前说了可以晚一个时辰到县衙里,虽说是上衙,其实这日是县官吏做聚的日子。 不办公务,只图一乐。 前一日下午公庄上就送了许多家禽大米蔬菜到衙里,杜衡提前做了些活动安排。 清早上,杜衡和秦小满就给两个娃拾掇了一番,承意和澹策还没有去过前衙里看过,今天听闻能和爹爹一同去前衙都十分的欢喜。 一点没有贪睡,起了个大早不说,主动还把早饭给吃了,就等着杜衡带两人去前衙。 杜衡和秦小满领着娃出去的时候,在门口就撞见了不少官吏,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 虽说是准许官吏晚些时候到,但因通知了官吏可携带家眷一乐,许多人还是早早的前来热闹一场。 衙中单独劈了个小园子让小孩子一起玩乐,其间有很多糕点和吃食,小孩子初来还有些怯生生的守着礼,多玩一会儿就乐呵开了。 一起前去骑木马,吃点心,一时间有这许多的孩子在一道上,都很开心。 官吏及其家眷见县太爷安排的如此周到,诸人也都放宽了些,县衙里很是热闹。 待到了时辰,一众人齐聚,杜衡简短的做了工作总结。 “既是同乐之日,本官也便不多说公务之事,诸位辛劳一年,当过个好年。” 衙里请了歌舞妓看表演,重头戏还是杜衡准备的抓阄活动。 官吏只试过抓阄定事,鲜少以抓阄为乐的,眼见巨大的抓阄盒端出来,都有些蠢蠢欲动。 杜衡也没有吊胃口,毕竟早结束集会早回家过年。 “还请夫郎代劳。” 秦小满搓了搓手,毫不客气先抓了个纸团,当着众人展开。 “恭喜知县大人和夫郎,羊腿一条!” 江岂瞧见纸上的内容,在提着的铜锣上哐当一敲,大声唱出了结果。 杜衡连忙鼓掌:“到底还是夫郎好手气!” 两个倒霉催的夫夫,手气都一样倒霉,抽到了里头最次等的奖品。 秦小满昨儿夜里和杜衡一起写的纸团,自是晓得都有些甚么奖品,虽只抽到了条羊腿,但却依然乐呵:“晚上整好你烧了吃。” 杜衡答应的爽快:“成。” 下头的人不晓得夫夫俩说的甚么话,只见得两人如此高兴,还以为羊腿已经是大奖了。 直到教谕抽到了一方鲁墨,这才晓得县太爷的手笔不小。 一应又有人抓到家禽大米茶盐的,还有笔墨纸砚布匹绸缎的……更甚还有抓到两亩荒地要自行开垦的……总之预备的奖品五花八门,诸人都笑抓了个意外和欢喜。 第104章 年后, 县府复衙后,县里又赶着停休的水利工程。 黄家对此次县府采买建料的事情十分重视配合,还自派了人协助工房的人采集石料和伐木,民饮河的堤坝也是肉眼可见的补筑了起来, 开年给水渠镶石已经到了县城外的起巧村。 秋阳县的天气暖和, 春日到的也比其他地方要早。 不过一月底就能见着晚秋落完树叶只剩下枝干的树木长出嫩芽来, 像是急促向阳的李树已经有开花的。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5节 休沐的时候天气暖烘烘的很柔和, 杜衡要去村里看看水渠水车的建造进程,外在到黄家的石场去瞧瞧采石。 看着过年吃的很多, 已经明显有点圆滚滚的两个崽子, 尤其是澹策, 抱着已经比哥哥还要沉了。 杜衡觉得好笑,想着休沐不忙也便带着崽子出去走走, 当是消减一番年节里长圆的身体。 开年县里还有些过年的余热, 人来人往马车驶过县街有些慢。 承意和澹策一起趴在卷起了帘子的车窗前, 看着外头的街市。 秦小满很想把两个崽子抱进来老实坐好,只怕撅在窗口前看到街市上的小玩意儿吃食的又吵着要买要吃。 不过杜衡知晓崽子的脾性,提前约法三章, 若是在街市上又看见想买的东西吵着要买的话, 那就不能继续去乡里。 小崽子都答应只看看热闹, 不买。 “爹爹, 爹爹!停一下马车吧!” 杜衡才安静了一会儿, 听着承意的声音,他挑起眉头:“不是说了不买东西的嘛?不想去乡里啦?” 澹策连忙指着外头道:“那个人好可怜,给他一点钱吧。把澹策的压岁钱给他。” 杜衡和秦小满循声看出去, 瞧着街边上有个老伯在乞讨, 衣衫褴褛的在过年余热下一众都穿的整齐的百姓面前显得愈发的可怜。 他抬手叫停了马车, 让下人领着两个崽子前去布施。 秦小满见着两个小崽子给乞讨的人碗里放了一把铜板,紧接着好几个人都围了上来乞讨,不免叹了口气:“而今县里生意往来倒是比咱们刚来县城时要热闹了一些,可县里乞讨的人却还是四处都能看见。” 杜衡当然也晓得,只是县里事多冗杂,也不是一来就能处理每个问题。 但这些没有田地依所的流民肯定是要解决的,在县里影响市容倒是事小,好好的人口当该是安置才是。 “一样一样来吧。” 进了村里,小家伙都很开心,空气之中已经有春风泥土的清新气味。 澹策张着嘴巴大口的吸着空气,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一会儿给承意摘点开了的白李花来带在头发上,一会儿又拉着人到长了细软青草的干田里去捉只有小指头一半的新蚱蜢。 秦小满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了个纸鸢,春风把蝴蝶风筝轻轻扬起,父子仨在旷地上迎着春风放风筝,其乐融融。 杜衡正预备也去扯扯风筝线,工房的一个干员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石场上抓着了个滋事的,黄老爷听说大人在这头,可要过去看看。” 杜衡闻言眉心一紧,同家丁说了一声,连忙同着干员去石场。 “杜大人来了!” 杜衡此次来乡里本就有意要去石场看看,前去的村子距离石场并不远,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他从马车上下去,石场上嘈杂后随即便安静了下来。 当即几个被扣住的人就按跪在了杜衡身前:“这些人怎么回事?” 黄闻广立回禀道:“昨日下夜里这几个人偷偷混到了石场,意图将场棚中屯放的炸药点燃投于新采打磨好的石板上损毁石料,幸而是石场巡逻的人将其当场抓获。” 杜衡见为首之人一直低垂着个头,他微抬下巴,扣人的县兵便当即捏着滋事者的下巴抬起。 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杜衡紧着眉头:“雍二?” “这年前才放出去没两个月,怎的,这是手脚又痒了安生不住还是说已经痛改前非想来石场上服役啊?” 雍二斜着眸子没脸面看杜衡,两回撞到铁板上,自是心情不佳,也是没得狡辩。 “作何要来石场上滋事?” 雍二未有作答,后头的县兵把雍二的胳膊捏的咯咯作响,雍二咬牙道:“老子就是不爽,看不惯人来人去的修什么水利。火药炸山石轰隆作响吵得老子睡不着!” “在大人跟前你还敢出言不逊!” 县兵更加大了些力道。 眼见着雍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嘴里却不吐一句实话,杜衡摆摆手:“把他押回南监去,关在最里的一间,那里隔音好,吵不到人睡。” 雍二闻言张了张嘴,却又无从反驳,闷声被扯了去。 黄闻广见人散去,上前同杜衡道:“草民觉着雍二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只是这地痞子嘴巴严实,草民无用未能撬开。” 便是黄闻广不说,杜衡心里头也有数,一个县里的流氓,若是无事怎会想着来炸石场,便是不服先时被县衙扣押,那也不会用这般得不偿失的法子来报复县府。 他既前来毁坏石料,显然是冲着黄闻广来的,修筑水利所需的石料需先开采大石出来,再由工匠打磨成所需的石板石墩形状,所需人力不少。 雍二把打磨好的石料炸烂,势必会影响修筑的进程,到时候县府问责下来,自是黄闻广兜着。 好在是黄闻广接到此次县府的采买很谨慎,知晓有些人户势必不会让他安生,且不说先时并未有直面的利益冲突便如此,更何况现在有了利益冲突。 他加强巡守,果然是逮着了不安份的。 杜衡道:“你且好生看着这头,县衙里会再做审理。” ..... “雍二被抓了!” 魏鸿明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家宅子里同云青文掐架。 晃眼二十好几,芳华不在。 云青文看着周遭的同龄之人都已经儿女双全,他年少之时落过孩子,身体受了些损伤,和魏鸿明感情和睦的那两年光景里大半的时间都在调养身子。 后头来了秋阳县,魏鸿明暴露本性,他傲气同丈夫没少大闹,一吵便回娘家去吓唬魏鸿明,起初两次倒是还能震慑魏鸿明一二,前去好言好语的将其哄回来,次数多了,这招自也就不再管用。 不单是魏鸿明烦了不再理会,云家也受不得云青文这般闹腾。 当初云家本就不看好这桩亲事,云青文不守礼数先斩后奏和魏鸿明搅在一起本就伤了云家情分,后得偿所愿却又不好好过日子,闹来闹去的让街坊邻居常看笑话,惹得云家的名声都不堪了起来。 云青文每回吵架后回娘家说话也不好听,还像出嫁前一般半点不稳重,时常生些是非出来,幼年时如此家里人也只是觉得娇气些,这成亲了也不见收敛改变,那便是不懂事了。 又成亲近乎七八载了,竟也还没有一儿半女,娘家人自也渐渐不待见起来。 云青文眼见是已经两头都不讨好了,日子稀烂也得过,年初又从娘家回来预备和魏鸿明和睦过着,怎么也得生个孩子傍身。 然则回来就见着自己不在这段日子魏鸿明竟有纳了个新的妾室,家中小的已经七八个,通房更是没得数,他当即气焰就起来了。 进门瞧着魏鸿明斜躺在软塌上,这几年养尊处优早没了年少之时的风度翩翩读书人模样,身子发福腆着个肚子不说,原本棱角分明的脸而今像块长了眼睛口鼻的菜板一般,肥腻的让人不想看。 而下竟和那卖唱出身的娇娘勾做一团,张着嘴让那娇娘喂剥开的葡萄。 云青文看着这景象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反胃,登时什么好生过日子生孩子傍身,立即就摔杯砸盏起来。 “你这是做甚!同那街市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你还有脸骂我泼妇,也不瞧瞧你是什么狗头嘴脸!” 两人粗俗的互相指责起来,娇娘见着这阵仗连忙瑟缩着钻了出去,眼看着两人就要动手,管家急匆匆的跑进来叫停了两个人。 “若不是还有要紧事,今日非赏你两个嘴巴子不可!还不赶紧滚回你院子去!” “你以为我还想见着你这张脸!” 两人不欢而散。 魏鸿明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同管家询问了事情经过。 本就被云青文闹得生厌,而下听闻下头的人办事这么不谨慎,更是生气。 “这雍二在牢里关了两个月脑子也给关锈了不成,做事这般马虎,而下被抓了活该死在里头!” 管家自知魏鸿明说的是气话,道:“所幸雍二嘴巴是个严实的,黄闻广拷问了好一番都没吐出一个字来,而下虽被关进了南监里,但他也都是县牢的常客了。” 魏鸿明吐了一口浊气:“他嘴巴是严,这些年没少替我办事,我是晓得他的。怕就怕那小知县对魏家生了疑。” “他就是再生疑又如何,没证据的事情又能耐人何?” 魏鸿明压了压眸子,嗤笑了一声:“也是。那小知县就算听了黄闻广的话对魏家有所怀疑,他又能如何。” 然则过了几日,县衙里便出了张公告,此次水利兴修进程稳健有序,黄家不单协助配合得当,还抓住了意图阻碍水利建造的滋事之人。 县府对黄家大为褒奖,赏了城南的五十亩荒地的开垦权,鼓励县中乡绅大户向黄家看齐,同县府朝廷出力。 县中大户早知与县府搭上关系少不得好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好到如此。 临春农桑,紧接着黄家大肆招揽雇农开垦荒地,念及荒地耕种头两年收成不好,同县府请示了收成做五五开。 一时间许多雇农都涌向了黄家想开荒地种植。 原本跟随魏家的许多雇农不堪压迫,只要是未曾拖欠魏家钱银田产的立马都辞了魏家转而投在了黄家门下,情肯前去开荒地种粮食拿五成的田产,也好过在魏家的手底下拿现成的土地一两成的粮产。 魏家不把雇农当人看,但凡有旁的选择雇农也都不愿意投身于此,而下有了新的去处,自是能跑的都跑。 一时间魏家手底下的雇农便走了四分之一数,没走的也是已经在压迫之下拖欠了魏家钱银轻易走不掉的。 县府又鼓励乞讨要饭的流民重新安家立户,凡县中大户愿意先接济流民提供粮食和住处者,按照流民人数可得相应的荒地开垦资格,但与开荒前几年与雇农的田产所收只能同黄家一般五五分成。 有意的人家可进县衙做考核,一旦通过就有了资格。 县里的大户也会盘算营生,田地是民生之本,谁户人家不愿意手头上多些土地出来,即便这秋阳县地广人稀,可没有县府的令,寻常人买不到也没资格开垦,而下这是一桩长久营生,许多有些能力的人家都想前去碰碰运气。 率先的自是黄家与之交好的人户,县府评断了之后好几户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荒地开垦权。 与此同时,好多的雇农都涌向了荒地上,先前占拿高田产分成的人户手底下的雇农都走了不少。 眼见春播在即,原本拿捏的死死的雇农一下子腰杆子硬了起来,县里好些大户都慌了,连忙重新招纳雇农。 然则需要土地的雇农甚至于流民都有了去处,在那般严苛的分成条件下,谁人有得选下还直直往火坑里头栽,哪里还招纳得了新的雇农。 县府要求申领了荒地开垦权后今年就必须开垦种植,手底下的雇农原本就已经不够使,这些人户不单活生生的错过了申请机会,还得愁今年土地春耕人手不够的事。 一众以魏家为首的人户纷纷前去寻魏鸿明商量对策。 魏鸿明看着县府里开年来接二连三的告示,气的肝疼。 这朝是看了出来,县太爷耳聪目明,只怕是早晓得了雇农的事情,于是跟黄家撺合在了一起,眼下就是要整顿雇农产收之事。 “你们怕什么,手头上又不是雇农都跑了,多分些地给剩下的雇农还不是一样能种地。熬过了今年的风头也就是了。” “可雇农没日夜的干也只耕种得了那些田地,分到手的太多,春耕下种的时节也就那些日子,若是错过了时节,秋收产量定然受损。届时亏损的还是......”地主小了声音下去:“邹家是小人户,比不得魏举爷家大业大,就看着一点田地粮产过日子......” 却也不是地主见风跑,比之魏家的产业,自家确实是亏损耗不起的。 魏鸿明听这般话心头恼怒,但还忍着一副和善:“那你们的意思是什么?” “要不然就降低些与农户的田产分成罢,否则,这当口上实在是招揽不到人了。县里天气暖和,春耕农桑早,还需得尽快招到人......” 眼见着魏鸿明脸色越来越难看,地主噤了声。 魏鸿明听手底下人的这话,便晓得是那小知县赢了,他做那么多不就是想打破原来秋阳县雇农分成的规则嘛,要逼着大户降低与雇农的田产分成,否则依照目前的分成,定然是招揽不到雇农。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6节 “你们既早都有了主意,又何必再一同前来此处寻我商量,自去做便是。” 因利而聚,现在还得因利而散,魏鸿明自知大势所趋是拦不住这些大户了,若是闹得太僵只怕被反咬,毕竟一户好对付,群起就不好对付了。 现在魏家已经失去云家大半的助力。 不过他最气恼的是因为这些人降分成,他也必须得跟着降。 原先县里的分成与他地不同能持久至今,那是因着本县八成人数都是东家分成高于朝廷的规定,大环境如此雇农再苦也没得说,换了这家那家只会更高。 而今一旦大多数东家降了分成,县里的分成大多数都是四六,若是有三七二八的存在,那就是特立独行,与先前的道理一样。 雇农不满前去县衙闹,先时是法不责众,一旦落单县府定然处置。 人散后,魏鸿明气的血气翻涌,堂中的桌凳没少受罪:“杜衡还真有两把刷子,怪不得能把蒋作无那老东西给整走了,还真是我小看了他!” 杜衡得到县里的人户暗暗都降低了粮产分成以后,正在内宅的书房里给他的那些曾经交好的同窗师兄们写回信,交换着离开白榕书院后的生活。 “总算是熬不住了,幸得是有黄家作为开口,不然事情还真没那么容易施展下去。” 秦小满道:“我今儿出去买菜看见街市上乞讨的人少了好多,都没如何看见了。” 杜衡笑道:“已经到户房去登记重新立户了,不过手脚好能干活儿的先被选走,还剩下不少老弱病残。但能安置下多少就先安置着,等过了春耕就晓得还剩多少,届时县衙在安置这些老弱病残的也更容易安排些。” 先时的流民群体过大,县衙实在也是接不下来。 秦小满乐呵道:“现在流民被安置了一大部分,县里少见,过两日府上过来考课的官员见着印象也能更好些。” 地方官员五年一次考校大选调任,但并不是五年才考察一次,实则是每年都有考评的,只要没有极大的过错或者大功,或者朝廷有特别的安排,五年内的考课是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且考察也不会像五年一回的大选那么严格,一般就看看粮产赋税收成一类的,再看看官员的风评名声,比较轻松一点。 因每年下半年的时候适逢秋收,地方上事情繁杂,上头也不便过来考察,一般都是第二年开年春耕之前来评考,这时候前一年的赋税产收上头也已经收到了,又是县里相对于清闲的时候,过来评考是最合适的。 杜衡倒不是为了应付评考才安置的流民,只是时间恰好而已。 当然给百姓做了实事,上头能赏识自己再得个优评,那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了。 第105章 府城的同知徐大人为今年地方上的年考课官, 正月底,人就到了秋阳县。 府城上同知有两位,一个是徐成效,一个是穆同知, 也就是昔时白榕书院的师兄穆惕的父亲。 每年考课的时候两位同知都会下派, 以抓阄定考课的县城, 想必今年徐成效抽到了秋阳县这头。 此次前来不单是考课地方官员任职的情况, 锦团府的囤兵驻地在秋阳县,下派前来顺道还要前去看看囤兵的情况。 徐同知下县后还未到县衙, 头先就去了霞飞驻地, 然则威平将军却在前一日折身去了府城下的他县招兵, 同知前去扑了个空。 冯万河最是就见不得上头下来考课,武官囤兵一事本是朝廷兵部派人下来巡检, 这朝府城的人要来看情况, 他才懒得领着文官在驻地上转悠说些弯酸客套话, 明知这日府城要来人,提前就给走了。 同知官低冯万河,瞧人此般无礼也不敢动怒, 毕竟这威平将军和知府都能干起来, 他一个同知, 也只得在小本本上记上冯万河一句没有礼数。 不过武官大致如此, 记了也是无关痛痒。 冯万河耍脾性倒是爽快, 就是害得杜衡倒霉。 同知在驻地吃了瘪,心绪不佳,对杜衡的考课上自然严格不少。 徐成效也不是头一次来秋阳县做考课了, 此番进了秋阳县地界, 荒旷地上是大批的老百姓在开荒垦地, 下车一问竟是安置下来的流民。 再往里走些,路过的乡落上也是热闹不已,村村都有水渠经过,矗立起来的水车已经初具模样。 进了城,来往之间也是肉眼可见的喧嚷热闹了不少。 往昔这秋阳县是府城官员最不愿意下临的一个县城,荒凉、粗蛮,上缴田产赋税最为恼火不说,借了朝廷的钱屡下催缴文书连知府每每提及也迟迟不做归还,连知府都头疼不已。 也不过是一载未曾经临秋阳县,没想到竟然变化这么大。 他记得大选之时还因为秋阳县的知县不作为被贬黜调任,这新任知县才上任不过半年之久,县里就做出了此番改变来。 虽每年考绩之时,地方上屡有为了应付上头的考课而临时做调整搞些面子功夫,倒是已经屡见不鲜了。 可秋阳县上肉眼可见到的工程以及变化却并非一日之功,不是为了应付考课一时间能搞成的,徐成效见着府城下的老顽疾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心头也是大为欣慰。 一改在驻地踢到铁板的不佳心情,对着杜衡和颜悦色了不少,捏着胡子笑眯眯道:“知府大人常有提及杜知县,说年轻有为,是才学务实的官员,当能把秋阳县治理得当,今一见,果真不枉知府大人之赏识。” “同知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今上任许多地方事宜尚未处理妥帖,还需府上包涵。” 徐成效道:“杜知县心系地方百姓,府上看得到,自会尽力支持地方兴立起来。” 考课官在秋阳县待了两日时间,对地方上的地区户口、垦田、水利、盗寡等多方面进行了简单的考课。 杜衡此回安置了流民新增了户籍,又开荒建造水利,甚至还清除剿灭了山匪,一桩一件的都是大考绩,如此算下来已经是地方上大有作为的县官。 徐成效如实做了记录,对杜衡也越发的满意。 翌日,徐成效要赶往下一个县城前去考课,秋阳县呈欣欣向荣之态,考课官回府城也有话能说,便没在秋阳县多做耽搁。 杜衡在府衙门口送徐成效上车:“秋阳县暖和不觉初春冷意,他县倒春寒,同知大人此行前去还望照顾好身子才是。” 徐成效看着站在马车帘子前的清隽面容,春光融融下更是赏心悦目,听到此番关切之语,他倒是头一次对知府的喜好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好,本官定然会保重身子,杜知县不必辛劳远送,回吧。” 马车缓缓驶向主道,杜衡负手而立,看着车马前去,他面上带了一抹笑。 “这回上头来官员,当真是最为轻松的一次。” 秦小满笑眯眯的,小声同杜衡道了一句,正欲同他此次考课当能评个优。 话还出口,忽而冲上来了两个人。 光天化日之下,动作之快,杜衡站在前头,见着这阵仗下意识的护住了秦小满。 不料扑上来的人竟然扯住了他:“阿衡,你真的回来了!听人说你做了知县老爷,原还不信,今日我带着你表妹前来,不想还真是你!” 杜衡看着仿佛是乍见光明的妇人携着个年轻女子,拽着他的衣角喜悦不已。 “你是什么人?” “我是姑母啊!阿衡。”妇人说罢连忙拉住一头的年轻女孩儿道:“便是岁月悠长,一别多年你不记得了姑母,也当记得表妹才是啊!” “昔年你们俩青梅竹马,你还说要娶表妹的,两家也定了亲事啊。后来你离家一去多年不见回,音讯全无,表妹苦等你多年,而今都熬做了老姑娘了。” 秦小满一听甚么青梅竹马娶不娶的,登时脾气就上来了:“你少胡说,哪里来的人张口就胡乱攀亲!” “这话怎么说啊,亲戚骨肉便就是实打实的亲戚骨肉,还能做得假不成,户籍登名造有册,我一介妇人怎敢虚假攀亲?” 说着妇人就掩面哭了起来:“阿衡,莫不是你而今飞黄腾达不认我这姑母了?” 一头的年轻女子也是说落泪便落泪,一副我见犹怜,柔弱着声音问道:“表哥,你已经成亲了吗?这就是你的夫郎?一别多年,你果真还是将我忘了?” 两人一唱一和般,当街就啜泣哭诉,又在县衙门口上,大有杜衡始乱终弃,飞黄腾达了不让旧亲之嫌,来往之人不由得都驻足看起了热闹。 “出了甚么事?” 原是已经驱车而去的徐成效竟又车马折返了回来。 杜衡连忙上前请罪:“叨扰耽误了大人赶路,只是一些家事。” 徐成效看着哭的无助的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衣着简朴,头无钗环,俨然就是村野的清贫妇人之相,方才的一席哭诉之语自也听到了个七七八八。 “这可真是你的姑母?” 杜衡乍然之间也是怔住了,这些年经历的事情不少,他已经很少有去回忆过原身的记忆。 但仔细的看着眼前的面孔,搜索了过去的记忆,秋阳县里确实还有这么一桩亲戚。 当初杜家落败,双亲离世,原身只余个嫁到了乡里地主人户的姑母。 家里头出事欠了一大笔账,这姑母唯恐与之沾染上分毫,连哥哥去世也不曾来席面儿上。 后原身债务压身,无虽晓得这姑母寡情,只怕不会如何帮扶,但走投无路也曾厚着脸皮去求助过这个唯一的亲戚,然则别说得到分毫的资助,连姑母嫁的段家的门都没能进去。 原身心灰意冷,对外声称再无亲眷,流落到落霞县里,才有了后头的故事。 先时原身家破人亡这姑母置之不理,而今见人飞黄腾达竟还有脸前来攀亲,谁遇见这样的事不觉得恶心,只怕是原身还在今天遇见此番情景也不愿意认下这姑母来。 旁人不知事情原由,又见妇人女子声泪俱下哭啼可怜,杜衡态度越是坚决反而越让人觉得妇人所言不错,他当真是飞黄腾踏就忘糟糠旧亲,与人有婚还始乱终弃。 这些弯弯绕绕一时间分说不清,但事实的亲戚关系却有证可查做不得假,杜衡迎着徐成效的询问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禀:“是。不过昔年小官在落霞县中成亲安家,已经入赘他姓了。” 徐成效闻言凝起眉头,得知杜衡还是入赘的,观感顿时下降不少:“虽是入赘,可你还姓杜。既是同姓姑母怎由着人在此处哭诉的如此可怜,你是县里的父母官,也是宗族的顶梁柱,虽是为官要为国为民,但也要体恤照料亲眷才是。” 杜衡咬牙拱手告歉:“同知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必定谨记于心。一点家事,累得大人劳心,小官惭愧。” 徐成效道:“身为官员,家事与公事密不可分,若家事处理不得,又谈何处理公事。外在公事办得漂亮,但也得内闱兼修。” “你且好好处理家事罢,望下回考课之时,德行无亏最好。” 他叹了口气,上了马车,这回是真的去了。 “哈哈哈哈!” 远处茶楼上一声郎笑。 “老爷当真是妙算神通,把这知县老爷的故亲一请,缠得他方寸大乱,看着好好的一年考课功绩多漂亮,只可惜这德行一栏上怕要大打个折扣了。也叫他吃一回哑巴亏,方才晓得厉害。” 阁楼上吃着茶水的魏鸿明见这一出好戏,春茶清冽,浑身畅快。 眼瞅着徐成效摇头而去,杜衡又把他你姑母表妹请进了内宅里头,方才慢悠悠的起了身。 秦小满撅着张嘴,拧着眉头把两个人带进了内宅里头。 他原还气着杜衡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从未同他说过分毫,预备要关起门兴师问罪一番,可不料徐成效竟然去而复返,斥责了杜衡一通。 眼瞅着此次考课能得个好考绩,而下这两人好巧不巧的来一闹,侮了杜衡官声,考绩只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他不免又心疼起杜衡来。 杜友燕进了会客堂中便左右打量着,摸摸桌凳又瞧瞧茶盏,一改方才的可怜模样: “瞧这县衙内宅我还是头一回进来,可真气派。我们阿衡打小就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了哥哥嫂嫂去的早,没能见着阿衡今日的光景。商户人家一贯受人欺凌,若是看到家中有孩子做上大官儿,定然高兴坏了。” “四下已无人,姑母又还装甚么。是谁派你们母女俩过来闹事的?” 进了堂中,杜衡的声音当即便冷了下去。 杜友燕看着一贯温和的脸忽而冷冽下来,心中受了分震慑,随后又扯上笑容: “阿衡说的什么话,姑母知晓你而今做了大官儿,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穷酸亲戚了,可怎说话这般难听,给姑母盖上这样的帽子。咱们可是亲眷一家人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7节 “早不来寻亲晚又不来,独独在府上官员前来考课之时前来相寻,三两句不说明白就在县衙门口哭诉一通,叫人以为我杜衡嫌贫爱富,你还说不是人指使你前来?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人,如此见不得人好?” 见着声声质问,杜友燕往后退了一步,记忆中的那个侄儿一派读书人的庸儒,心眼儿也少,很是好拿捏。 而今字字珠玑,聪颖的让她觉得判若两人,若非是那张招人的脸还是同记忆中的一样,她都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能少年中举又混到今日的官身,果真是变化不小。 “姑母不晓得上头来官员来考绩,方才那个就是考官?哎哟!瞧姑母这不是坏了你的事嘛?” 杜友燕继续装糊涂:“姑母一个粗人,又不似你读过书,哪里晓得这些,就是乍然见着你高兴坏了,你可别怪姑母。” 言罢,杜友燕立马拉过身旁的姑娘:“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昔年同表妹定下的婚约也当完了才是,如此也好告慰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才是。” 说着她惋惜的看了一眼旁头瞪着眼的秦小满:“虽说你已经娶亲正室,可当了官儿三妻四妾也不为过,表妹待你真心一片,只要能嫁给你,委屈做妾也是心甘的。” 不等人开口,她上前去拉着秦小满的手:“瞧你夫郎当是体贴贤惠的主儿,家里多个开枝散叶的定然也乐意。杜家人丁单薄,当延续香火繁茂。” 秦小满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怎么着,你女儿也想跟着赘婿做妾上赶着过来伺候我啊?” “欸,你这哥儿。” 杜友燕蹙起眉头:“我们家阿衡是官老爷,怎能只一个婆娘?” 段雪上前意欲拉杜衡的手:“表哥,我这些年可都在等你,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老天有眼,但是你却要负我吗?” “荒唐,无媒无聘,哪里什么婚约辜负。” 杜衡见着这母女俩嘴里是不会吐出一句真话,就是本着痴缠前来的,与之多说也没用。 “来人,把姑母和表妹请去西厢房安置着,乡里上县里来也是一番劳累,好生休息就别在出门折腾了。” “欸,欸!杜衡你甚么意思,你这是要关押你姑母表妹不成!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两人被拉了下去,杜衡烦躁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抬眸看见立在跟前两只眼睛像猎鹰一样的秦小满,他立马又站了起来。 伸手要去拉秦小满的手,却被他一下子给躲开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不好,就要生气!” 杜衡闻言抿嘴,看样子不是特别生气,还有转圜的余地:“怎么说话跟澹策一样。” 秦小满却真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在闹小孩子脾气了?” “我哪里敢呀。” 秦小满凶道:“你什么不敢,心眼儿可多了!当初我问你可有家眷亲属好送你回去?你怎么说的,你说没有家眷,也再无亲属了!现在不仅有姑母,还有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流等你好多年的表妹呢。” 他瞪着杜衡,忽然就想到云青文他家的破事儿,眼睛有点红:“你就是骗我!我要回去跟二叔说!” 杜衡一把拉住折身要出去的秦小满,告饶道:“别,二叔要真知道了还不来打断我的腿嘛,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他将人抱到了怀里,安抚的摸了摸秦小满的后脑勺:“且不说早许诺了你不会再娶旁人,这什么表妹沾亲带故的,我历来不喜什么亲上加亲,怎么会娶亲戚的女儿。” “这事儿定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就是要咱们家宅不宁。” 秦小满趴在杜衡的肩上,他没应话。 杜衡将记忆里关于杜家姑母和表妹的记忆都同秦小满说了一遍。 “姑母冷漠,有和没有并没什么区别,当年我才那么说的。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我一定会把事情处理明白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 秦小满抬起头,看了杜衡一眼,听闻往事不免心疼一场,他嗯了一声:“我去看看澹策和承意。” 杜衡却并不放开他的手。 “干嘛呀?” 杜衡知道秦小满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许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过了,也许是转个头自己就忘了,但他还是认真道:“我说的话你听进心里没有?” “我知道了。” 杜衡这才松了口气,放他出去。 来县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村里消息闭塞,但大半年过去,他又大刀阔斧办了不少事情,杜衡不信他这在乡里的姑母会不晓得他是县太爷。 当时没过来认亲,想必是也晓得先前已经把侄子得罪的难做挽回,就算前来攀亲也讨不着好处,说不定还会自讨苦吃。 而趁着考课前来,目的只怕也不是为了认亲,主要还是想痴缠闹事。 背后没有人催使,她哪里有这个胆子。 杜衡琢磨着把这母女俩弄来的,必当是与他有过节之人。 放眼秋阳县中,现在与他最不对付的除了魏家还能有谁。 他心中气恼,魏家行事果真奸诈,捏着时间反将他一军,弄两个妇人来闹着实能恶心住人。 而下不单是让上头来的考课官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还得把这两个妇人好吃好喝供着,不可拿她们怎么着,否则到外头喧闹,他这官声势必要被闹个稀巴烂。 也不怪当初江岂要他小心魏家,地方官员忌惮地头蛇也不无道理。 事无绝对利弊,既把人送上来,那也就有了一条可开的口子。 杜衡叫来两个人,仔细吩咐了一番。 夜里,吃了饭以后承意和澹策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儿,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只有杜衡一个人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承意偏了偏脑袋,没有看见秦小满的身影。 澹策摇了摇承意的手,把他拉去了一边:“今天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婶婶和姐姐。” “怎么奇怪啦?” “婶婶说要姐姐给我做小娘。” 承意睁大了眼睛:“不要胡说。” 澹策认真道:“我没有。” 承意拉着澹策突突跑到了正间去,看见秦小满已经盥漱过了。 “阿爹要睡觉了吗?” “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秦小满冲着孩子招了招手,他摸了摸澹策的后背,见着没有汗湿说明饭后没有乱跑。 “阿爹今天怎么没有在书房陪爹爹处理公务呢?” “爹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陪啊?阿爹要睡觉了。” 承意拉着秦小满的手:“爹爹和阿爹吵架了吗?” “没有啊。” “那承意去叫爹爹过来陪阿爹睡觉。” 秦小满笑了起来:“阿爹也不是小孩子了,睡觉是可以不要人陪的。爹爹有很多公务要忙,不要打搅爹爹。” “那澹策没有公务要忙,澹策也不觉得打搅,陪爹爹睡觉好了。” 秦小满一回头便瞧见澹策已经趴在蹬掉了鞋子,翻身要爬上了床铺。 他正想说得回自己房间睡觉,想了想改了口:“好吧,那承意和澹策今晚就陪小爹睡觉。” 澹策高兴的在床上跳起来:“好啊,好啊!” 杜衡处理完事情回房的时候,屋里的灯都灭的差不多了,只余下了两盏温黄的油灯。 有些诧异小满今天怎么睡的这么早。 他下意识的放轻了些脚步声,褪却衣袍,轻轻掀开帘子正要上床,入目便看见床上有三道身影。 睡在正中间的是秦小满,左边是睡相老实,乖乖窝在怀里的承意,右边则是摆开身子呈大字睡的澹策。 “小崽子怎么在这边?” 秦小满看着杜衡:“说是要陪我睡觉。” “那我睡哪儿啊?” 秦小满扬了扬下巴。 杜衡扭头看了一眼窗边的榻子,他扶了下自己的腰,委屈道:“那儿睡了我腰疼。” 秦小满斜着眸子,置若罔闻。 “我把小崽子抱回房间去。” 睡熟了的小承意暖呼呼的,身体还是很软和,杜衡用小毯子盖着抱回了房间里。 接着又去抱四仰八叉沉甸甸的澹策,夜风凉,有点动静澹策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他老爹有点青茬的下巴,带着睡气轻轻的唤了一声:“爹爹。” “嗯?” 杜衡低垂下眸子瞧着怀里的澹策,不耍大刀的时候还是很安静乖巧的,毕竟眉眼有点像承意。 他心中不免慈父心起,正欲温声说马上就到房间可以好好睡觉了,就听见崽子道:“爹爹可不可以和小爹每天都吵架啊。” “?” “澹策和哥哥就能每晚都跟小爹一起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衡:要不然还是抱去丢了吧。 第106章 把两个小崽子都安生送回了房间里, 几趟下来,杜衡在书房里坐得僵冷的身子还没上床倒是就已经先热乎了。 他掀开帘子进了被窝,见着床上的人合着眼睛,伸脚勾了秦小满的小腿一下:“睡啦?” “否则呢。” 杜衡挪了挪身子, 圈住了被两个小崽子贴的暖呼呼的秦小满, 挤走了崽子, 美滋滋独占下老婆。 秦小满被贴的有点热, 他睁开眼睛看着杜衡:“孩子没被你捣腾醒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8节 “承意睡的安稳,放被窝里都没发现被挪窝了。” 杜衡抿了下唇:“倒是澹策那小子, 出了房门就直溜溜的盯着我。” 他幽怨的看着秦小满:“还说让我跟你天天吵架呢, 好天天都同你睡。” 秦小满闻言笑出了声。 “傻小子, 又不是非得天天吵架才能过来睡。” 秦小满眨了下眼睛:“要是他老爹再娶个小娘不也就能成了。” 杜衡捏了一把秦小满的腰:“我就晓得你心里还念叨着这事儿。是不是故意把小崽子放屋里气我的?” 秦小满抓住杜衡作乱的手:“谁要气你。” 他只是心里有点乱,像是平静了许多的湖面忽然掉进了一颗小石子, 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忽然晓得杜衡其实也有个一起长大的表妹, 还曾有过婚约之谈, 虽杜衡已经同他许诺了不会有旁的心思,他还是忍不住要乱想一二。 他也怕事情处理不好,闹些事端出来。 现在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 他也再不能像年少的时候那么任性, 不痛快也便不计后果的去干让自己痛快的事情。 “你气我, 我也高兴。晓得那是你心里在意我才如此。” 杜衡瞧着秦小满睡的有点发红的脸颊, 面色红润, 他凑上前去蹭了蹭。 秦小满被他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的脖颈痒痒,轻轻推了杜衡一下,不知道是人长沉了还是自己的力气变小了, 竟是纹丝不动。 既是反抗不得, 他转而便将手伸进了杜衡宽松的亵衣里。 年轻的躯体本就惹人稀罕, 更何况还是肤质细腻光滑还白皙的。 摸了两把,秦小满心情立马有了大转变。 “有时候我觉着上天当是要把你投胎做个哥儿的,结果临门却弄错成了男子。” 杜衡看着秦小满原本还有些郁郁的面颊,动手动脚起来登时就明媚了。 都说美色误人,看来偶时还有抚慰人心的正面用处。 “话虽如此,可你每次不也很受用?” 秦小满翘起嘴角,手从杜衡的腰腹上滑了下去。 杜衡呼吸一重,两人很快便叠到了一起。 翌日,休沐杜衡起的有些晚,太阳都已经上屋檐角了。 虽是起的比平素都迟,但昨夜真正睡眠的时间却比以往要少一个多时辰。 他难得是一副睡眼惺忪的出现在端水进来服侍盥洗的下人跟前。 双手泡进温水里,杜衡清醒了不少,抬眸看见前来服侍盥洗的小丫头脸微有些发红,杜衡眉心微动。 待他到铜镜前梳理头发的时候才晓得奴婢为何脸红,自己脖子上被啃了好几处显而易见的红痕,昨儿夜里才换的新亵衣而今皱起的衣纹将衣服都显旧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毫不掩饰没睡醒而打着哈欠坐在床边的秦小满。 秦小满接到目光,脑袋还有点昏沉,微微偏头回之一个晨好的笑容。 杜衡失笑,徐步过去,他指着自己的脖子:“立春过了,外头的人都把衣物往单薄里减了,我这出门再不能圈个围脖儿,你怎下得去嘴?” 面对大清早的兴师问罪,秦小满也没生气:“那小狗占地盘就往上撒尿,我已经很遵从你们读书人的讲礼了。” 杜衡笑出了声。 早食后,下人来报,说是在厢房里的杜友燕在屋子里又打又砸,吵着要出门去。 杜衡赶着过去看了一眼。 “姑母闹着要往哪里去?家里有的吃喝还不满甚么,莫不是要出去与之报信?” 杜友燕看着悠悠前来的杜衡,停下了手上的功夫:“杜衡,你把小雪弄哪儿去了?” “在另一间房里呢,幸得是表妹未和姑母一间屋子,姑母这般闹腾,岂不是吵了表妹歇息。” “你倒是关心你表妹。” 杜友燕道:“既是如此,怎的还不快快定个日子和雪儿把亲事给办了,你还想雪儿等多久?” “姑母,你到底晓不晓得甚么叫上门女婿?而今我已经入了秦家宗族了,没有秦家答应,我娶甚么旁人?” “你现在已经是县太爷了,是官!你想谁还敢忤你意思!” 杜衡沉声道:“姑母不就在忤我意思?” “当初家里落败,姑母不管不顾,否则我怎会流落他乡,给人做上门女婿去?而今我有了今天,姑母觉得我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杜友燕看着杜衡直言心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当初我也过得难,这才没法子接济你的。” 杜衡厉声呵斥:“过得再难,难道连见上一面前来给我爹送个行都不成?” 言罢,他道:“我既已到了今日,也不想扯着往事不放,左右这些年也跟没有亲眷在世了一般。姑母若是识相便把此行前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我还能给你们母女俩一条生路,如若不然,你也别怪我不客气。” 话也说的很清楚明白,杜友燕顿了片刻,随后道:“你是我侄儿,而今我日子过不下去,除却投奔你还能如何。你和雪儿有过婚约,你别想赖账!” 杜衡见人冥顽不灵,甩袖而去,又多安排了两个人看着。 过了两日,杜衡派出去的人总算折返,带了杜友燕所嫁的夫家段家的消息回来。 昔年杜家在县城中经商之时,原身的父亲给待嫁的妹妹广寻良人。 这杜家宗族人丁单薄,但是相貌却没得说。 当年原身的母亲肯随着原身的父亲从富庶的徽州来到秋阳县,很大缘由还是杜父有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英俊相貌。 杜友燕别说是年轻时的相貌,便是而今已是中年妇人却也难掩风韵。 待到及笄之时,上杜家求娶之人如过江之鲫。 不过女子美貌,未有强盛的家世,终归也难寻好的人家。 虽前来求亲的人家多,但尽数都是商户人家,要么便是高门第的前来寻妾。虽是商户出身,杜父也不舍得妹妹做妾,但商人又重利轻别离,杜父自己便是商户深知商人的难处,他想给妹妹寻一户家世清白安稳的人家。 求亲的人户里便有一户段家,家业算不得多大,农户出身在乡里有大几十亩的田地,是个地主人户,杜父倒是很是满意。 杜友燕起初也是满意的,但后来嫁了人去了乡里住,打小就在县城住惯了的她受不得村野寂寥,又嫌弃丈夫是个泥腿子,日子过得并不多顺和。 隔三差五的就带着段雪回哥哥家里住着,倒是因此段雪和原身有了不少相处的机会,青梅竹马便是这么来的。 原身的母亲见着妹妹成家总往哥哥家里跑也不是个事儿,家中诸事总要有主母操持才行,出于善意劝诫,杜友燕却多了心。 扯着段雪回了家去,埋怨起杜父给他草草寻了一门不好的亲事,就是看爹娘不在了,想把她早些扫地出门,年久而心生怨恨。 这是昔年往事,杜衡记忆里能拼凑的出来。 后头他离开秋阳县自就不晓得了段家的事情。 听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自秋阳县大旱灾后,县里百姓过得都苦,屡屡有地主商户落败。 段家就是落败的其中一户地主,地里收成不好,连年亏损下去土地被县里的乡绅悍户兼并而去,四处还欠了不少的账。 前两年一直是段父撑着,虽是时境难,但到底还能过。 只可惜几年忧思过重又积劳成疾,去年段父一病不起后撒手人寰,段家没儿子成了绝户,族亲欺辱分刮了余产,剩下的账却还要母女俩还。 杜友燕和段雪的日子可想而知的不好过。 “可有查到段家欠了哪些人的钱?” 下属连忙将一张欠款单子取了出来。 “两个妇道人家也没甚么挣钱营生归还所欠,倒是听闻村里人说有人在帮着段家还些钱,这才保住了母女俩没被人拖去发卖抵偿。” 杜衡默了默。 “对了,大人,现在外头.......” 杜衡闻言扬眉:“还有什么事?” “小人打听消息的时候听到外头都在传着大人飞黄腾达便不念旧情,始乱终弃的话。还说前来寻亲的母女俩进了县衙就没再出去过,不晓得是死是活。” 杜衡吐了口浊气,不就是那母女俩的那套话嘛,这两天母女俩都被扣在内宅中没得出去,外头还传的厉害,说明有人在刻意宣扬。 他这几日没如何出门,倒是不晓得竟然已经传的这么厉害了。 下午,杜衡下衙回去,见着秦小满正在园子里给种的葱苗泼水。 内宅里的园子很大,正堂后头有一片地,原本栽种的观赏竹被夏阳晒干了,杜衡原本想重新栽种点什么草木过去的,但却被秦小满开出来种了菜。 秦小满说左右是屋后的地,来客一脚踏进来也看不见,种点菜打发时间还有意思。 澹策和承意也很喜欢,没读书的时候就扛着小锄头和秦小满一起在那儿刨地,洒种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去看看种子有没有发芽。 连冯小虎有时候过来顽也不单单只耍大刀了,被澹策带着去看他的播种成果。 “那两个今天有没有闹腾?” 秦小满放下水瓢:“屋里没有东西能折腾了,每日吃饱喝足精力没得地方使,这便就一直嚷着让你跟表妹成亲,嚷了又骂,没得消停的。我让下人只给她一回茶水,她口干了也没得喝,今天倒是消停了些。” 杜衡点点头:“那段雪呢?” 秦小满闻言挑眉。 杜衡无奈:“我就是问问。” “她倒是安静,听下人说总坐在窗前出神。” 杜衡应了一声,道:“我几次三番前去和我那姑母交涉,她死咬着一派我爹对不起她和有苦衷的话,要紧的是一个字不肯吐露出来。她以前埋怨我爹娘,心狠的连亲哥哥出殡都能不去,而下见我过得好,自己却那副模样,想必是不会愿意我好过。” “没法子撬开她的嘴,还得从段雪入手。” 秦小满警惕的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做?” “问问她话而已。” 杜衡见着秦小满像只警惕的小狗一样,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必太紧张,我不会委身求全的。” 秦小满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去你的。谁管你委不委,我就在这儿浇水。” 杜衡笑道:“我夫郎真是大度。” * “表哥,你来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59节 杜衡一进屋,坐在窗边的段雪立即便走了上来,眼中含泪,一副无助惹人怜惜的模样。 他未置言语,先在屋里坐下。 “表妹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心里有日日夜夜挂记的人,怎么会过得容易呢。” 段雪看着坐于桌前,静静凝视着她的人:“小雪知表哥而今已经成家,日子和顺,小雪本意不想打扰,可实在又忍不住心中的挂念。” 说着人便要哭起来。 一席话委屈楚楚,再又段雪生着一张姣好的脸,更是能让男子动心了,转而真的就信了当真对他的一腔痴情。 然则杜衡却清醒的很,自有美色的人便对美色少了些痴迷。 幼时虽一起耍乐,可那般年纪能产生甚么旁的感情,最多是觉得这个小朋友性子好,想同他继续玩。 长大以后又少有相见,早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不信这些年就没有遇见过谁,反而还惦记着小时候。 杜衡直言打断她的一幅惺惺作态:“你真想嫁给我?” 段雪不明杜衡为何突然问得这么直白,但立马道:“小雪知道自己卑贱之躯配不上表哥,只要表哥留小雪在身旁,哪怕是端茶倒水做个烧火的丫头都是好的,小雪不要名分,什么都可以不要。” 杜衡笑了一声:“你当真什么都可以不要,就待我痴情如此?倘若是一位叫何为生的年轻人听到这席话不晓得作何感想,可要我请他进来一道听听表妹的一片衷肠?” 段雪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一白,当即一改泫然欲泣的凄楚模样,紧张道:“他来了?你把他怎么了!” 杜衡见她此番神色,心里便有了数:“我是秋阳县的知县,能把一个老实本分的白丁如何?” “我已经知道你跟他的事情了,姑母死活说不通,她一把年纪了大半都是怨恨,不想再谋甚么好日子。但表妹你还年轻,尚未成家生子,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难道就不想同自己和心上人谋个以后?” “姑丈离世后,何为生一直在为你们母女俩填还债务,此番真心世间几人有之。” 段雪听这一席话攥紧了手。 杜衡接着道:“你把其间所有事情交待清楚,我也好替你们排解掉阻拦,与你于我都好,又何苦这般两厢不得安生的痴缠闹腾,如此究竟是便宜了何人?儿时我读书的时候也教过表妹认字,表妹遇事也当该比不识白丁的姑母通透。” 段雪见此,凝起了秀长的眉毛。 半晌后,咬了咬牙:“正如表哥先前所猜测,我和娘确实是受人指使才敢来县衙闹的。” “这几年县里光景不好,土地欠收,爹爹连年亏损,魏家曾充正派乡绅慷慨借了一笔钱做周转,待着攒够了所欠之后爹爹立即便前去还账,不想这魏家却不按条约涨息。爹爹气不过去县衙里告,不想县衙主事之人早和魏家勾连,便是白纸黑字有理有据最后竟还是叫魏家胜诉了官司。” 段家落进了魏家的压剥圈套,不肯一次性收完欠款,以此拖着本金收息,被欺压却状告无门,只能受着这般压迫。 魏家借着这般由头,想拿钱便拿钱,想拿人便拿人,常有反抗的被打得手脚残缺。 段父心中郁结重病后离世,债务便落在了杜友燕母女俩身上。 杜友燕虽然脾性差,但段父一直给惯养着,出嫁以来就不曾干过重活儿,丈夫离世后哪里来什么能力还债。 所幸是段父在世时交好的何家暗中帮扶,魏家前来催账时,何为生都会提前送些钱来接济,这才度过了一段日子。 然则魏家两兄弟都是风流好色之辈,晓得了段家母女俩姿貌,哪里还在乎那点银钱,隔三差五的便找事儿上门想要拿段雪抵债。 魏鸿明有意要段雪给他做妾,以此债务一笔勾销。 且不说段雪和何为生早已经两情相悦,就是魏家几乎逼死了段父,害得家里走到今日的境况,段雪就是一头撞死也不肯答应。 事情闹的厉害,直到杜友燕情急之下吐出侄儿是县太爷以此来想震慑魏家。 “他叫我和娘在同知来的时候去县衙门口闹,不单是要府上来的同知大人看,还要求势必搅得表哥后宅不安生,名声败坏在外,如此影响官声。” “我知道这些年表哥定然也不好过,能走到今日不易。我是不想来的,可他胁迫我和娘,说若是不前来就要将娘卖到窑子去,还要对何家动手,要遣人打死为生,魏家人残酷不仁,他是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不来啊。” 段雪这朝是真真切切的哭了出来。 “无耻!” 杜衡一贯是温和的脾气,而今听到事情原委,不免也气得一掌拍在了桌上。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半响才平稳下来。 “我现在已经知晓了事情,你放心,我会派人前去看着何家,不会让魏家有可乘之机。你且将事情录下,再把证据收齐。” 段雪道:“可我出不去,如何收取证据?便是出去了,魏家问起又怎么办呢?” “你便说我与你相谈一番念及了旧情答应了娶你,同你母亲也这般说,不可告知她你我的这番话。” 段雪连忙点头。 “我这朝便让你和姑母自由出入,说是为了成亲而置办东西,事情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了。” 段雪正色:“我明白。” 交待清楚,杜衡准备出去一趟,他想去把易炎请回来两日,这母女俩还得要得力人手看着保护安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更是说不明白了。 杜衡门一开,一道身影便直接栽倒在了他的胸口前。 “小满?” 秦小满连忙站直了身子,尴尬的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 他干咳了一声:“我说你们聊好一会儿了,给你送点喝的进来。” 杜衡挑眉,抬手先摸了摸秦小满的鼻尖,又往门外的廊子上看了一眼:“是吗?那喝的在哪儿?” “我就、就说先来问了你们渴不渴再去准备,要是不渴先准备来不就糟蹋了吗。” 段雪在后头看着两人,笑了笑,上前同秦小满行了个礼:“嫂子。” 秦小满挠了挠后脑勺,方才两人的谈话他听了大半,既晓得人家并没有惦记杜衡这个表哥,也和善了不少:“你叫我小表哥就好了。” “嗯。” 杜衡扬了扬下巴:“你去寻姑母吧。” 段雪应了一声。 看着人走了,杜衡牵着秦小满回了房里。 “靠着这母女俩能把魏鸿明告下来嘛?” 杜衡吐了口浊气:“便是证据确凿,判下来魏家也不得重罪,一锤子打不死,后头定然还得更为阴损。我想的是运转一二,多些人能来告魏家,数罪并罚才是上策。” 秦小满摩挲着下巴:“确实得要最有利的证据才行。”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你也是听见了方才我对段雪的安排,还得辛苦我的夫郎,装装凶悍不满才是。” “我看往后你也别叫我小满了,更名叫秦不满算了。” 话毕,他又斜挑了下眉:“且不说这种装给外人看的东西,一回生二回熟,你先前不是说我用不着装也浑然天成嘛。” 杜衡心虚上挑眸子:“有这回事吗?我怎不记得。” 第107章 “他当真是答应了?” “是。他先时把我和小雪关着, 过了两日自就答应了下来。若非如此,我们母女俩又如何出得来,现准我回去采办些东西呢。说是二月里就选个好日子进门。” 魏鸿明听着杜友燕前来报信儿,既是意外杜衡会答应, 又觉得情理之中。 到底都是男人, 先前装甚么清高, 有人家送人前去都拒之门外, 无非还是人不够美貌。 段雪那容貌身段儿,是男人哪里会拒绝得了, 更何况还是年少有过些情谊的。 但既见着杜衡要纳段雪做妾, 他心中又不多痛快, 虽是以后那头有个自己的眼线替自己办事儿,也能膈应住杜衡, 但想着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没到自己手上转送了出去, 想想也是可惜。 他挑起眸子道:“既是如此, 那你便前去办着。” 杜友燕应了一声。 魏鸿明忽而一把扯住杜友燕:“你们母女俩最好老实些,若是敢生出旁的心思来,我便宰了段雪的姘头。” “至于你, 浪荡货。” 说至此, 他在杜友燕身上捏了一手。 杜友燕面色虽有屈辱一闪而过, 到底是没敢反抗。 半晌后, 杜友燕才从魏鸿明的屋子里出去。 “那妇人是甚么人?新找的仆妇不成?” 云青文正在偏园里修筑起来的高台上, 用他长兄走商得来的新玩意儿西洋远镜看春景,扫眼倒是清晰的瞧见自家园子后门方向有个三十余的妇人,沿墙低着头由个仆役引着快步往外头去。 魏家园子大, 足有四进大园子, 仆役也甚多, 里里外外的大几十号人。 但人再多,到底是这园子的主子,基本还是认得个面熟。 可这人鬼鬼祟祟一般又面生的很,他放下手头的西洋远镜,问了一声自己旁头伺候的嬷嬷。 “除却月前新进园子的女子,这几日家里并不曾有新采买仆役啊。” 云青文竖起眉毛:“可我见引着那妇人的是老爷园子的小六。” 他想着刚才瞧见那妇人虽然三十余的年纪,但身段儿颇有些看头,又是明艳相,心里觉得不对劲,有些气恼道:“你赶紧去问问。” 不多时,嬷嬷便回来了。 “听说那妇人是来见老爷的。” 嬷嬷顿了顿,还是道:“方才从老爷屋里出来。” 啪的一声,嬷嬷吓了一跳,云青文把桌上的茶盏子摔到了地上。 “魏鸿明实在是无耻!” 云青文虽心里有了些猜测,听到下人来回禀时还是被气了个结实。 魏鸿明风流他是晓得的,一篓子一篓子的往家里收人,好歹是年轻干净的,不想还不知足竟然还勾缠起这般半老徐娘了! 前几日同魏鸿明大闹了一架,他心头没曾平息下来还给气着,而下撞见这般事情,更是恶心个透底。 “和离,我这就要去跟他扯个明白!” 嬷嬷连忙拦住了气急败坏的云青文。 “公子息怒啊,公子前去也只能闹上一番,老爷怎会答应和离,只会徒增夫妻仇意。” 云青文听闻这话,心中更为憋屈,又扫了一只茶盏子在地上:“那要我死不成!”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0节 这几年魏鸿明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早就动了想和离的念头,可魏鸿明哪里舍得丢了云家这么大的助力。 虽说两人不睦以来,云家减少了对魏家的帮扶,但看着云青文的面子也决计不可能一毛不拔。 若是和离以后,魏鸿明再寻个正室也不难,但要想找到云青文这般家世的可不容易。 这些年每每云青文闹到这上头,魏鸿明作为一个举人老爷,他只要不松口这门亲事就难散,云家终归是商户,低人一头。 再者云青文急躁气盛,动不动就回娘家不管夫家料理宅院等一应,云家再有人脉家底丰厚,那也抵不住有个不懂事的哥儿,这破脾性全然足够他大做文章拿捏住人了。 为此这几年闹成这样,也还拉扯着在过。 “我这辈子是要葬送在此处了!多叫我再瞧魏鸿明一眼我都恶心,若是能和离了,哪怕这辈子是再嫁不出去也比好过在这头受这些腌臜气好!” 云青文想着不得重视还走脱不得,不免伏在桌上哭骂了还一通,直叫身体疲乏了才让嬷嬷扶进屋去。 ...... 春来,每年县里都会新起野珍宴,便是酒楼食肆里前去采买上乡野人家送到县里来卖的春生野菜,像是香椿啊、竹笋啊、荠菜、蒲公英等等,种数繁杂。 这些春生的野菜鲜嫩,市集上卖的农户多,大摊小摊的看着很喜人。 县里的人家也喜欢去买点来沾沾春意换换口味,秦小满以前在村里是把这些野菜给吃腻味了的,但搬到县里几年,没常吃着这些野菜,春天乍然看见倒是有些怀念起那一口味道来。 前两日买了些新鲜的荠菜回家做汤,本着亲手烧个汤给小崽子吃,结果就连不挑食的澹策也屏着气才把汤喝完。 自知手艺不如杜衡,可惜孩子他爹这两日奔忙着,没得功夫给小崽子烧菜,他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一趟酒楼。 “那不是县太爷夫郎嘛?今儿是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吃饭吧。” “知县大人好相貌,两个孩子也生的好生乖巧。” “倒是奇了,少见杜夫郎到酒楼来,今朝竟然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往常见着都是一家四口出来的。” “你不晓得?听说县太爷要纳个小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前些日子在县衙门口认的亲,被县太爷接进了内宅里,听说那表妹好资貌,这朝张罗着要接人进门了。” “这事儿真假?一直听闻县太爷和夫郎感情极好,成亲好些年都不曾纳小。县太爷是入赘的,没有秦家答应,事情能成?” “便是有这层干系,这夫夫俩不才闹嘛。瞧这不是独一人带孩子出门了都。” “要我说县太爷昔年落魄受秦家扶持才走到了今日,做了官儿便忘了本心,也实在是叫人叹息。” 一脚下了马车的人听见议论声,不由得伸长了些脖子,还真瞧见了秦小满。 以及站在身旁已经长高了一截的秦承意还有秦澹策。 云青文在家里撒气了两日,眼睛肿的快瞧不见人,敷了好些药才好,今儿仪态恢复了才出来转转。 不想竟碰见了秦小满。 当初晓得了杜衡是县里的新任知县,他是又悔又气,颇有些恼羞成怒,想着自己之前干的事,只怕是已经把人得罪下了。 为此有甚么能遇得见秦小满的宴席他一概都推了不曾前去,倒是还真没在县里如何碰见过他。 他脾性是骄纵了些,但也没干过甚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怕秦小满,只是怕他来笑话自己而已。 今听了闲,他不由得翘起嘴角,看来这落霞县里夫妻和睦恩爱的标杆也不过如此嘛,男人其实也都一个脾性,不过是有的浓烈有的淡然些。 他大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 “爹爹,是云叔叔。” 承意率先看到了云青文,下意识的往秦小满身上靠,连忙摇了摇秦小满的手。 “哟,这不是承意小公子吗,长高了啊!” 云青文看着叠着眉头还是跟以前在家里看到的时候一样白皙却愈发可爱的承意,伸手正想摸一下小朋友的脸蛋儿,忽然什么却抵在了他腰上。 “不许摸我哥哥!” 云青文瞧着忽然跑过来拦在秦承意身前的小男孩,凶巴巴的竖着眉毛,不晓得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木制的关公大刀戳在了他腰上。 “澹策,不要无礼。” 秦小满见着来者:“原来是魏夫郎,许久不见了。” 云青文觉得魏夫郎三个字颇有些膈应,他道:“知县夫郎贵人事忙,难得一见也是常事儿。” “说来也是老相识了,那要不然今儿一起?” 云青文一挑眉头,而今是谁不比谁好过,他还怕不成。 “夫郎盛情,自是奉陪。” 小二引着几人上雅间。 澹策见着云青文要一起吃饭,冲着人像生气的小牛犊一样哼了一声,牵着承意的手快快的跑去了前头。 ...... 二月初,县里茶余饭后议论的知县内宅之事没个定论,眼睛瞧着内宅的门,看那县太爷的表妹究竟哪日进门去,然则不曾等到个结果,倒是这本该要进县太爷内宅的表妹扭头一张状纸竟然把县里的大户魏举爷给告了。 这事儿实在是新鲜,一个是县里才议论个没休的人物,一个又是县里的乡绅大户,无疑是个大热闹。 得闲不得闲的跑去县衙外头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鸿明收到传唤之时,还在家里的软塌上躺着,受他那水盈盈的小妾剥着果子伺候。 听到管家急匆匆的前来禀告,一骨碌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你说段雪写状纸告我!她不是预备着给杜衡做小?杜友燕前些日子才过来说了日期,这当日子不进门,你说她反而给县衙递了状纸?” 管家也是汗颜,正预备着段雪进了县衙内宅以后让那小知县狠狠吃上一壶,不想一转却是变了风向。 “这女子竟然敢扯着成年旧账在衙门伸冤!” “她莫不是仗着自己那知县表哥撑腰而疯了不成?她还要不要他那姘头了!” 魏鸿明气的一巴掌拍在桌角上,旋即立马起身披上外袍。 “我瞧这婊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立马让看着何家的人动手,想那婊子是惦记她姘头的很,便给她送个指头耳朵的去也好有个念想。” 管家连忙应声,随之跟上去:“老爷可是要前去县衙回话?” 魏鸿明一甩袖子:“我是举人,吃了官司可差讼师前去本人不到堂,他杜衡也不过是个举人,还想当面审问我,笑话!” 早两年打通官府之前,魏鸿明也没少吃过官司,讼师也都是老人精了,应付下头一场官司不在话下。 待着休庭取证期间,魏家便可将事情摆平。 果不其然,讼师代出席后头一场诉讼很快应付了过去,魏鸿明人都未出面便给那县太爷摆了一回谱儿,提前给个下马威。 然则魏鸿明却未能得意两日,在等着下一场官司开庭前预备是把段雪给处置妥帖,没想到派出去何家的人却被扣住了。 魏鸿明打听消息不得,心头一沉。 这才估摸出段雪是一开始就跟杜衡已经串通了,就等着他出手去拿何家人。 魏鸿明自知草率了,原单凭段雪手头的那点证据不足为据,这朝派人出去胁迫人便罪加一等。 不等魏鸿明想好应对之策,县府里接连又收到了几张状告魏家的状纸。 其中有告魏家欺占粮产,逼良为娼;也有告魏家仗势欺人,辱打白丁。 “荒唐!魏家还没倒呢,这些贱货竟就想众人推!真当我魏鸿明死了不成!” 魏鸿明恼羞成怒,终于是在家中坐不住,在家里安排了一番,同讼师一道上了堂。 “被告魏鸿明,你可知罪?” 雄赳赳的魏鸿明立于审堂间,在跪叩于知县的原告前气势十分强盛。 “愚生于秋阳县几十载,勤学苦读,经营料理,方得立足于县上于乡绅之列。常言道树大招风,这些年多有嫉恨诬陷之人,还望大人明察。” 杜衡坐于堂前:“你的意思是自己无罪,而是状告之人嫉恨而为?” “大人明鉴,愚有过失之处,可为读书之人,怎会知法犯法。” 杜衡见人还装着糊涂,也不与之做口舌争辩,一招手,当即两个练家子被压了上来:“你既不认曾欺压段家一事,那作何派人前去暗害与魏家交好的何家人?供认画押字据一应皆在,你作何抵赖?” 魏鸿明早料想到派去何家的人被县府抓走受审必定招了,他厚着脸皮便道: “魏家确实曾借钱给段家,昔年县里受灾,百姓地主营生不易。愚家中尚有薄产,感念秋阳县养育一场,不忍县民受苦,便广施借款出去帮助县民度过难关。段家是地主之户,当时所借款项数额较大,愚对此事也有些印象。” “可家宅读书等事千头万绪,愚生意上多是下头的人打理,并不知晓催收段家欠账手段偏颇了些。确是愚未能约束管教好下头的人,如此才使段家受冤屈。” 他一派诚恳之色:“于段家之事,愚愿以段家欠款三倍之数补偿于段家。” 段雪冷声道:“我爹便是被你们欺辱含恨而终,你轻描淡写几个钱就想了事!” “段姑娘节哀。可段老爷去世也不是我们魏家的人打死或毒死的,因病离世也只能怪自己的身体,如何能怪到魏家来?” 魏鸿明给杜衡拱手:“大人可见,愚手下之人虽催收有所过激,但这些人也看魏家家业而想多讹,借钱之时千好万好,还钱却千推万阻,催收确实不易,这才促使法子过了些,还望大人明鉴。” “肃静!” 杜衡敲响惊堂木:“你言下之意是说此番受状告或确有其事,但并非自己所为,而是手下之人擅作主张,只是自己约束不力失察之责?” 魏鸿明道:“回禀大人,正是如此。若非此番有人前来申诉,愚竟浑不知手底下之人如此行事败坏魏家声誉,往愚读书一场。为免大人烦忧,愚已然将罪魁祸首带来。” 瞧见被压扯上来的男子,杜衡也不过堪堪扫了一眼,许是个没少为魏鸿明鞍前马后之人,但而今不过是个顶罪羔羊罢了。 杜衡都用不着审,那男子便道出催账不易,欠债之人拒债不还这才动用了些武力意外打残了人,一应认罪尽数往身上揽去。 “你是说催债借钱诸事乃是你派人所为,魏鸿明并不知晓?” “是,老爷仁善,并不晓得善心借出的钱被这些人户咬着不念恩德归还。” 杜衡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判。 魏鸿明眉心舒展:“大人,若是所诉准确,核实后魏家愿意补偿赔损。” 在堂中一同受审的人当即都想叫屈,本受魏家压迫多年不得喘息,而今好不易鼓足勇气孤注一掷前来状告,若是魏鸿明不倒,这般草草拿个人出来顶罪,又赔撒些钱出去便安歇了事情,回头他们这些人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再是让魏家躲过,往后在县里岂非更得意,谁又还敢受屈状告,左右结果都一样。 然则杜衡哪里不知这些道理,既敢开堂审理,就没打算再让魏鸿明再如往昔一般安然出去。 不等堂中人再言,杜衡冷声道:“满口胡言,不知悔改。” 杜衡举起案台上的一本册子:“这账本上一笔一账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说你不知晓全数是手下人所做,未得你授意,账本上多出本金连年高昂的利息数你一个举人还看不出不对?几年利息都够本金两三倍之数了,谁家人如此蠢笨要拖着本金不还连年还如此之多的利息!” 话毕,杜衡便将册子甩了下去。 魏鸿明心头猛然一惊,连忙将册子拾起,只防有诈。 草草翻了两页,他心就凉了大半截,这账本所计当真是他的私账! 他止不住心头的震惊,双手也发颤起来,头一次慌的乱了阵脚。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1节 “既是欺压临到头还不认罪,当堂狡辩拿人顶罪,罪加一等!” “这、这不可能!这账本、这.......” 魏鸿明囫囵片刻,竟突然当堂将账本撕扯开来。 “大胆!魏鸿明你这是做什么!” 当即衙差上前扣住了魏鸿明,魏鸿明还不死心的死死拽着账簿,尽可能的撕扯零碎。 “刻意损毁证据,再加罪一等。” 杜衡看着发疯一般的人,悠悠抽出另一本账簿:“这般要紧之物,本官如何会轻易再放回你手上,你看到的那本不过是誊抄的而已。魏鸿明,你堂中无状,又还有甚么可抵赖。” 堂中受审之人俨然没想到县太爷已经拿到了魏家账簿,登时心中生出一股热流来,既是感怀知县明察秋毫,又幸沉冤得雪。 跪在堂间的杜友燕见着魏鸿明竟然真被拿捏住了要害,原本还恐着发抖,登时便松了口气。 虽是自己先前也被段雪摆了一道忽然就被扯着来告魏家,介于曾经的经历,杜友燕差点晕过去。 她一直担惊受怕着,哪里晓得事情竟有转机。 受魏鸿明压辱这么些光景,一直忍气吞声不敢言语,而下她忍不住骂道:“魏鸿明,你个人面兽心的人渣,害得我们母女俩好惨!若非知县大人明察秋毫,就要将你这等人逍遥法外!” 魏鸿明始终明晰不得他的账本怎落到了杜衡手上,眼见杜友燕还嚣张了起来,他也不顾甚么乡绅的体面了,当即啐了杜友燕一口:“你这个婊子,浪荡货,怎么着,见着你男人要落狱了猖笑的厉害,是又急着寻新男人不成!” 杜友燕当即白了脸:“你胡说八道甚么!” “你不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眼见着堂中堂外如此之多的人,杜友燕再是泼辣也到底是个妇人,哪里受得这般堂而皇之的恶言,当即扑了上去:“你竟侮我清白,我同你拼了!” 杜衡见着这态势,连忙敲惊堂木,让衙役把人拉开去。 “魏鸿明欺占粮产,放贷骗息,仗势欺人数罪齐发,即刻打入南监看押,只待查明是否还有作奸犯科的罪项,择日再做惩处!” 第108章 魏鸿明在县里盘桓多年, 还是头一次落狱。 昔年虽也是小户起家,但也不曾吃过牢狱的苦头,进去不到两日便慌忙疏通关系,打点看守的狱卒前去魏家报信儿。 他还指着魏佰来赎救他出去。 过了些日子, 魏佰没来, 倒是云青文衣冠款款的前来看了他一趟。 云青文还是头次进这般耗子乱窜的阴暗之室, 他用一张帕子掩着口鼻, 蹙起的眉头毫不掩饰嫌弃之意,走了半晌总算是在一间牢房里见着一身囚衣的魏鸿明, 蓬头垢面。 他眉头更紧了些, 虽是这般落魄模样很是可笑, 可他竟觉得穿着素净囚衣竟是比平素穿金戴银的反而清爽许多。 “怎么是你来?魏佰呢?” 魏鸿明瞧着前来的云青文,有些意外来的人是他, 但当即就竖起了眉。 分明递信儿去给的是魏佰, 他可不信云青文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能把他给带出去。 “你来能抵甚么事, 还不赶紧叫魏佰来把我弄出去,这破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云青文闻言拿开帕子,斜了魏鸿明一眼:“都这关头了, 还对着我指手画脚, 我看你是不晓得什么叫做阶下囚!” 魏鸿明冷嗤道:“阶下囚?我可是你丈夫, 若是我出了事, 你一个后宅的小哥儿能捞着甚么好?!” 云青文见状笑出了声来:“那好处掰着手指都不一定数得过来呢。一茬接着一茬往宅子里娶, 好色成性,要品没品,说到你是我丈夫我都觉得恶心。” “我今儿来也不是来同你闲侃的, 云家虽然是商户人家, 但也是清白人户, 可容不得你这般仗势欺人不遵律的女婿。你若是识相些就自行在和离书上把字给签了,到时候云家也不会赶尽杀绝,要是不愿意好聚好散,那就不要怪云家无情了。” 魏鸿明看着递进来的一封和离书,他觉得又羞又恼,巴巴儿跑来竟是为了要和离,落井下石到这地步,当真是好笑的很。 他一把扯过和离书,当即撕了个粉碎,凑到牢柱前,面上带着阴险的笑容:“这关头你还想我同你和离,做梦去吧!我劝你最好是去想法子把我弄出去,否则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同我一起死!” “你!” 云青文见人这般强硬,当真是不念一丝上十年的夫妻之情,瞧着这幅嘴脸当真是恶寒,幸而是先前下决定狠对了心。 “你既不愿意签和离书,那我也不怕事情闹到明面上难看,届时就让县衙判,左右府衙也当承我一份情。要死也是你去死!” 魏鸿明看着云青文一派志在必得的模样,他眯起眼睛,忽而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是你,是你偷了我的账本拿给了杜衡!” 云青文云淡风轻的挥了挥手帕,想要挥散开鼻子前的异味。 “你不仁,又何须怪我不义。” 魏鸿明胸口起伏的厉害,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是他! 他虽和云青文早就撕破了脸,但一直把这人当个草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想到最后竟叫这块垫脚石给砸了脚。 他心里万千情绪,怎能不气怒,若不是有牢柱阻着,他定然要冲上去掐断云青文的脖子。 “你也别指着谁还来把你捞出来了,听说你被收监,昔年受你欺辱过的老百姓现在都挤着来告发,其间可牵扯出魏家不少勾当。魏佰而今已被看押,他已是自求多福,连自己那一堆的破事都洗脱不干净,就甭指望着还能空出手来保你了。” 魏鸿明这两日不晓得外头的光景,没想到杜衡秉雷霆之势而下,这是大有断魏家根基的意思。 他慌了神,脸色变得极快,方才要吃人的神色立马又变成了委屈相:“阿文,纵然这些年我们夫妻不如当年,可也是少年相识,多年情谊你不能说忘就忘啊。我承认这两年奔忙于前程忽略了你的感受,可我也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你去求岳丈大人,让他疏通关系救我出来好不好,我定然改过自新,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魏鸿明一派诚恳之色:“你不喜欢家里那些个小的,自就打发了去便是,我就只守着你一个人。” 云青文见着魏鸿明又流露出那一贯哄骗人而自以为诚挚的神色,年少时不说像杜衡那般丰神俊朗,但也是一派好相貌。 再正色说上几句承诺来,原本是最可笑不过的承诺也变得可信了几分。 昔年他便是被此般哄骗了过去,可时过境迁,且不说魏鸿明早已经发福清俊已不再,又历经一次次的争吵寒心,云青文再是拎不清此时也提不起任何的心软同情来,只觉得年轻之时当真瞎了眼瞧上这么个玩意儿白糟蹋了许多年。 “够了,这些年每每有求于我之时便用这派说辞,你不觉得腻味,我都听腻味了。” 云青文冷声道:“你便在此等着抄家流放亦是问斩吧。” 言罢,他信步而去。 “阿文,阿文!你不能不管我啊!” 云青文头也不回的踩着南监往外一点点亮起来的阶梯,从未像此刻这般痛快过。 那日在酒楼撞见秦小满,两人一同吃了一席菜,一开始他是冲着歪损秦小满几句前去的,没想到吃着吃着竟喝起了酒来。 酒过三巡,他竟然给秦小满吐露了想要和离回到落霞县的念头。 “商户出身想要二嫁可不容易,你舍得你那丈夫?” 云青文托着有点发红的脸:“丈夫?呵!他一没同我有过一儿半女,二又不曾给我一口饭吃,三还不见体贴。做些恶心事倒是不少,这样的丈夫谁稀罕有,便是孤寡后半辈子也比在魏家受那些腌臜气强的多。”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既是盘算的清楚,那就和离呗,反正云家产业能买下个秋阳县了,还养不了你一个小哥儿的后半辈子不成。” 云青文打了个饱嗝儿:“若是好和离,我还用得着发愁?当初为了嫁给这混账,我爹娘早就恼我了,这几年一直又没安生过,他们没把我直接赶出去就是好的了,哪里还会为了我和离的事情费心。” 秦小满实诚道:“你爹娘也是脾性好,倘若我有你这么个哥儿,早就不认了。” “嘁。”云青文也回敬了过去:“那我劝你和丈夫多生几个小孩儿,否则以后出了逆子念及子嗣少还舍不得不认。” 两人各自又喝了点酒。 秦小满道:“若你诚心想要和离,魏家倒了,也便就好办了。” 云青文听这话抬起头看向秦小满。 “看在与你母家是邻里的情分上,我倒是不计前嫌能帮你一把。” 云青文从南监出去,看着暖烘烘的春阳,离开了那密闭阴暗的环境,他这才敞开的吸了口气。 他并不多聪慧,但从小生在大商之家,也不是个蠢笨的。 认真的思考起一些事来,也未必不能想明白。 这件事多少有些巧合,而今看来秦小满哪里是诚心帮他,其实大有利用他的意思。 不是他想魏家倒,实则是知县容不下魏家了。 他虽不曾参与魏鸿明生意上的事情,但一道过日子,总归还是知道一二。这几年魏鸿明是愈发的嚣张,好多事情已经拱到了明面上。 但凡县令是个清正的,如何会容得下魏鸿明这般的乡绅。 总之,他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 即便是他能够忍受魏鸿明继续把日子过着,但按照魏鸿明兄弟的行事,魏家迟早要败,终归不是长久的营生。 二月底,县衙搜罗出了魏家兄弟俩的多桩罪证,除却放贷骗息,侵占田地等多桩罪项,魏鸿明还曾多次□□,草菅人命。 魏佰仗势欺人,逼良为娼,兄弟俩又曾遣人阻碍县府公务。 这些污糟事情不少还是从雍二手上审问出来的,眼见老东家都倒台了,雍二那张跟镶了铁的嘴为了自保也将魏家差遣他办的事情一吐为快。 这朝当真才是墙倒众人推了。 杜衡判处上历来是从宽处理,尽可能的给人改过的机会。 不过魏家所犯罪行实在太多,且又害过人命,他是再宽也不会给这般毒瘤机会。 县学剔除两兄弟的功名贬为白丁,判处魏家抄家,鸿明秋后问斩,魏佰手头上未有人命官司,留了一条性命发配边疆充军,至于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不过这般锦衣玉食的小老爷流放,可不会比死了痛快。 至于云青文,因举发有功,秦小满和杜衡自是也按照约定,判之两人和离,给了他一个体面,可自带嫁入魏家时的嫁妆回到娘家。 魏家抄家当日,县里热闹的跟过年一般,就是许多村里的农户听闻此事,也都不辞辛劳从村里前来看热闹。 当初受之欺辱的商户、白丁、雇农,谁不是拍手叫好。 这些年魏鸿明着实敛财不少,便是云青文带离了他的嫁妆,清缴出来的银钱定产将近五万两银子。 穷知县杜衡看着账本直摇头,怪不得县里没钱,原则都落到了魏家手上。 杜衡将银钱悉数的补偿给昔时受到魏家欺剥的商户以及农户,余下还有两万两银子左右。 他开仓做了一波大的布施,米粮面布匹广济县里的穷苦人家,剩了一万五千两自充做了公账。 办完魏家的事情,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杜衡拍了拍公账账本,身心松快,他偏头看向秦小满。 “县里兴修水利没少花银子,先前积下来的钱已经见底,眼看没得周转,魏家倒是狠狠的助力了一波。要说往后公账上没钱,干脆就指着这些大户办算了。” 每回都能有意外收获。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2节 秦小满瘪了瘪嘴:“办一回大户是容易事儿啊,不是演又是装的,倒是还不如以前在村里刨地,累了就睡,睡了又干活儿,没得这些勾心斗角。” 他以前多实诚一个人啊,现在也是变得刁滑,没少为了杜衡引人入套。 “辛苦了我的夫郎了。” 所谓是同进共退,秦小满笑了笑,只要两个人一心,便是有万难,那也能蹚过去。 “噢,对了,先前江岂送来了一封文函,叫我得空给你瞧。” 秦小满把文函取来:“方才见你在对账,我就没打断。” 杜衡拾起文函,瞧着烫金封面他就知道:“当是府城上头下来的。” 他打开文函,一目十行,实则上头也没有几个字。 秦小满坐在他旁头,眼睛指着要紧的看:“优?!” “是年考课的结果下来了。” 杜衡看到结果也展开了眉宇:“我以为因姑母的事情考绩受了影响,拿不到这个成绩了。” 秦小满笑起来:“是啊!” “当是综合考核,比之去年所办实事和成就,那一点德行考核就给拉平了,最后还是给了个优。想来也是秋阳县一摊烂账,眼见着有些起色,上头也不想伤了地方官员的心,给个好考绩,也能再接再厉。” “你也是,为何先前不在堂上让段雪把魏家指使的事情也吐出来?” 杜衡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若真把事情吐出来,也是辱没门楣,届时段雪母女俩的名声都不好听。 到底是两个妇道人家,又是死了丈夫没有兄弟儿子的绝户,而今这个时代过得本就不容易,又何必让母女俩都背上那般罪过。 左右魏家的罪行也已经够多压死魏鸿明,实在不必再多段家母女俩这条。 至于先时外头由魏家传出去他负心薄幸,入赘还要纳小等闲谈,他自有法子应对。 秦小满听杜衡这么一说,倒是也没责怪,他也是个小哥儿,晓得这世道是多看重名声的。 便是因为昔年名声不好才寻不得好人家,说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他这么好运气。 “这样也好,你想到很周道。” 杜衡应了一声,其实他也有些自己的私心,他终究是占了原身的身体才活到今天的,不光有了一个很好的夫郎两个乖巧的孩子,还科考做官走上仕途,虽说这些都是他辛苦经营得来的,可若是没有这幅身体,一切也都白谈。 他既因缘际会到原身的故乡来,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上一点他的亲戚,也算是对原身的尊重了。 即便他的姑母不像话,但他表妹却是无辜的。 杜衡道:“段家已经没有男丁了,家里也没有男子主事,旁支欺负绝户,现在魏家的事情尘埃落定,我预备出份嫁妆,送段雪出嫁。” 魏家抄家偿补受害人家之时,段家母女俩是最先得到补偿的,两人带着偿补款回到了乡里的宅子。 两个女子守着些钱财田地,难保旁支的人不惦记,若是段雪成亲有了夫家帮衬,庞支自不敢再猖狂。 秦小满早晓得段雪与何家的事情,他也是乐见两人成亲。 “好,嫁妆一应的我准备就是了。” 四月里,段雪是从县衙里体面送出去的,沿街喜糖喜钱撒了一波又一波,热闹的跟县令千金出嫁一般。 县里好些老百姓都前去看了热闹。 见着县太爷夫夫亲自送段雪上了花轿。 这桩热闹的婚事,一来给了段雪体面,叫人晓得段家虽是没有了男丁,却还有个做官的表哥; 二则,先时魏鸿明四处宣扬杜衡负心薄幸,飞黄腾达了便不理旧亲,私德败坏,而下不单是没有娶什么表妹做小,而是热热闹闹的送人嫁给了个体面人家,品性不修的闲话便不攻自破了。 而下又办了县里的毒瘤,老百姓都夸县太爷清正为县为民呢,再有甚么想污糟县太爷的话反倒是都成了小人尖酸之语,杜衡的民心已经收揽的差不多了。 杜衡大为松快,以为可算能好生歇上一阵子了,不曾想没过几日就又生了事。 “大人,夫郎,不好了!” 杜衡这日下衙后和秦小满正在园子里修剪树枝,下人便急慌慌的跑了进来, “甚么事?” “表小姐的母亲,没了。” 杜衡和秦小满闻言都意外又惊诧的蹙起了眉头。 晓得了杜友燕有个知县侄儿,段雪又嫁了个忠厚的好人家,段家的人自是再不敢欺拿这母女俩,合该是能过平稳日子了才是。 然则没想到开堂受理魏鸿明时,杜友燕与之撕扯的一席话被传了出去。 当日受理都是对外公开,看热闹的百姓多,这般议论不雅却又很得人喜议的男女勾当自就被拿起来说了。 许是确有其事,杜友燕受不得这般议论,脸面无存跳了河。 两人赶到乡里的时候,杜友燕已经被人捞起来了。 虽不见得是个好亲戚,好妻子,也不是个好母亲,但唯一的亲人也离去,段雪还是哭的肝肠寸断。 “娘是因我才这般了断的,是我对不起她。” “这话怎么说?” “说闲的人多,娘怕人说到我的头上,坏了我的平和日子,这才如此了结。” 杜衡和秦小满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杜衡和秦小满劝慰了段雪把杜友燕好生安葬了。 在逆境苦难之下,人的求生意识反倒是格外的强盛,宛如迎风的野草一般。 然则真当是日子顺顺和和美满下,倒是变得脆弱了许多,再者很多无形的刀子反而比真刀子还有凌厉伤人。 四月下旬,春夏交替之际,经过县中的官役和乡民的努力,水利修筑竣工。 十二乡连最远的一个乡也赶在了炎热的夏日之前,稻田里先用上水车灌上了水。 杜衡从乡里巡看水车灌溉回来,在后宅门口碰见了两辆才停下的马车。 马上之人见着他,连忙翻身而下: “杜大人,久违。这是我们家老爷遣小人特地送来的一点谢礼,还望大人勿嫌礼薄一定收下。” 第109章 东西是云家送来的。 在落霞县时云家小子很喜欢和承意一起玩耍, 两个小家伙溜达来溜达去,两家人便有了些来往。 杜衡在落霞县的时候偶有见到云家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倒是云家家主常年带着商队在外生意,他只见过两回, 虽照面打的不多, 但简单接触下也能让人觉着言谈举止舒快, 他的印象挺是不错。 杜衡晓得, 云家派熟脸送那么两大车的东西前来,主要还是为了答谢云青文一事。 两家掰扯了这么些年, 云青文能够全身而退于云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朝自是感怀秦家的恩情。 送来的礼有些多, 杜衡闲来无事同秦小满一起拆箱看了看。 云家倒是周到很会来事,并没有送些甚么金银器物留人话柄, 几大箱子都是各地特产吃食, 还有笔墨字画。 让杜衡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什么蹴鞠、九连环、竹蜻蜓等等,零零散散的塞满了一整个箱子。 “承意亲启?” 杜衡闻声抬头,看见秦小满手里有个信封, 他连忙凑了上去, 瞧见寻常的信封上落着几个有点青涩的字。 “云家小子写的?” 秦小满点点头:“我方才从箱子里拿到的, 瞧着着字迹, 应该是那小子写的吧。” 杜衡蹙起眉头, 连忙拿过信封:“拿来,我拆开看看,跟我儿子写些甚么!” 秦小满却突然背过手:“你这爹怎么做的, 还是读书人, 看人家的信件干嘛。” 杜衡顿下手, 干咳了一声:“说的也是。” 他招招手,让小厮上前来把信送到承意房间去。 承意收到云家送来的那封信,还在房间的案台前画翠竹。 听到小厮进来的声音,他叠起眉头:“有什么事呀?” “小公子,有您的信。是老爷让小人给公子送过来的。” 承意他一向读书作画认真不喜欢别人打断,这朝听闻有信件也不免惊奇。 他经常看见爹爹处理各地的来信,自己还是第一回 收到信件,心里忍不住雀跃,连忙放下了手上的羊毫笔。 看着封面上的字迹,他没问小厮哪里来的信,一下子就猜出来是谁给他送的了。 他连忙回到了凳子上,挪动着身子坐了端正,打开信封,果不其然。 承意,见字如晤。 你好不好?在秋阳县好不好? 今年县里又下雪了,我开始高兴,又不高兴,再又高兴了。 我高兴下大雪能捕鸟,围炉,可想着你怕冷肯定也不会常出门,那就没什么高兴的了。但听小叔说秋阳县的冬天从来不会下雪,很暖和,想到你不会在冬天受冷,那就太好了,我很高兴。 年尾爹爹从苏州回来,他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请了一位先生来家里教导我开蒙读书。 可你知道的,我早上起不来,冬天更起不来,怎么能去学堂呢? 爹爹生气,打我手板,可没用。母亲心疼,写信给外祖告爹爹的状呢。 可我忽然就想读书了。 我见母亲给外祖写信,我就也想给你写信了,可我不会写字,你怎么能收到我的信呢。 于是今年冬天我都再没有和巷子里的小朋友一起顽,终于,学会了写很多字。 箱子里的小玩意儿都是我一个个选的,送给你和弟弟,弟弟的名字有点难写,承意替我问他安,等我学会了写他的名字的时候再叫他好啦。 承意你能读明白我的信吗? 爹爹说杜大人是才学之士,又很心疼你,肯定会教你读书认字的,他要我好好写字才不会被杜大人笑话。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3节 我写了五遍,这回是字写的最好的,就算写的不好,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笑话我。 如果你学会了写字,也给我写信好吗? 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叫一个先生代你写,我给他钱好啦。 望回信,云夺。 承意读完信两眼弯弯,捧着信开心的在凳子上晃悠了会脚丫子,他可开心自己也有信能收了。 小心将信纸折好放了回去,不免又觉得好笑。 原来不止是澹策觉得他的名字难写啊。 他放好信要起看看云吞说送过来的玩具,一回头便竟见着背手站在窗外的杜衡。 “爹爹?” 承意扬起秀气的眉毛,开心的跑了过去:“爹爹今天没有处理公务吗?” 杜衡蹲下身看着身前漂亮的小朋友,在日色下白的像是能发光,眼睛里总是笑意盈盈的。 他伸手捏了捏小朋友软乎乎的手掌:“过来瞧瞧我们的小甜糕,收到云夺的信这么高兴啊?” 承意靠近杜衡,紧紧挨着他:“承意是看见爹爹才这么高兴的。” 杜衡闻言老怀安慰,点了下承意的鼻尖,把小朋友抱了起来:“真是爹爹的小棉袄,嘴这么甜。云夺给你说什么了?” “云夺说他学会写字了,还给我捎了好多好玩儿的过来。” 承意老实的把信交给了杜衡。 老父亲腆着脸,一目十行,见着云吞没写什么乱七八糟的才放了心。 都说小孩子的忘性大,这小子倒是记性好会惦记人,都搬到秋阳县这么久了,还想着跟承意顽。 不过字字句句倒是可见小孩子情谊诚挚,不由得笑了一声:“这小子。” 承意可不晓得老父亲的心思那么多,只道:“那爹爹,云夺的字写得好吗?” 杜衡沉吟片刻:“还能看吧。” 想必是请了白榕书院的夫子教的。 “那跟承意的比呢?” 杜衡没想到自家小崽子胜负心还挺重,笑道:“自然是我们承意的写得更好。” 承意欢喜,抱着杜衡的脖子,贴了贴杜衡的脸:“那爹爹下午教承意和弟弟写字吧,弟弟学写字可快了,前些日子我翻了千字文给他照着写,到今日已经能写二十几个了。云夺的字写得好,弟弟的字也得写好才是。” 杜衡道:“澹策倒也聪慧,就是不爱进书房。今儿一大早就去冯将军宅子了,现在八成在跟小虎耍枪呢。” 冯万河月前从它县征兵回来,带着冯小虎耍抢,澹策见了兴致可高。 承意趴在杜衡的肩膀上:“我叫弟弟回来书房,他会愿意来的。” 杜衡失笑,感慨了一句:“是,澹策也就最听你的话了,哥哥要替爹爹多叮嘱弟弟读书才是,不然以后字都不会写,怎么给别人写信啊。” 承意不晓得杜衡话里有话,只认真的点点头:“嗯!” 秦小满在园子里看着在廊子下闲转的父子俩摇了摇头。 承意打小就软和,而下都五岁多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任什么叔叔婶婶的抱过了都要夸一声,下回见到了都还想再抱抱。 不过承意跟着嬷嬷读书也已经有些光景了,现在觉得自己是大朋友了,再不是小时候那般谁都给抱,现在可会躲着了不让人抱抱。 别人哄都不让抱的,也就只有杜衡了,小崽子很喜欢他,老父亲不抱他还要撒娇让抱的。 而下见着好的跟要揉成一团面的父子俩,真真是父慈子孝。 他招了招手:“快过来把这些芹菜折出来,晚上熬汤。” 日子悠悠,县里近来没什么大事,岁月平和过得却快。 一日三餐,天气燥热,热着热着不知觉间就到了热火朝天的秋收。 今年县中水利工程竣工,春夏交替灌溉之际由县衙开闸放水,十二乡的地都得了水灌溉,再没上游堵河拦水两个村子争打的情况。 再又有了省时省力的水车浇灌,不单庄稼饱足了水分长势喜人,农户也比之往年轻松了太多。 老百姓感恩县府,秋收以后道路坦荡没有匪徒作乱,十二乡的里正都争先恐后的把粮产上缴进县府,甚至连下派前去收赋税也比之往年顺畅的多了。 秋收缴纳田产赋税百姓越积极配合就是对县府越大的敬重。 方才九月底,在官民两方积极办事和配合下,今年秋收的事宜便清算的差不多了,比去年足足提前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效率,县衙班子的一应官吏都感慨实在是高。 杜衡瞧着户房送上来的账簿时,早听江岂说今年庄稼长的好,收成定然有所提高,议论说谈的人多。 即便是不听人说谈,杜衡看着今年秋收县城里的热闹程度,便可知一二今年的收成如何。 打开账簿,杜衡才确切的看到数字。 此回秋收县衙收到的粮产共计一万石左右,比之去年多增了两千五百石的粮食。 这个成果可谓是相当喜人的。 自然了,能有今年这个数目的产收,也是因为水利、安定,以及新开了两三百亩荒地的成果,并非是单靠一项整治得出的回报。 但不得不说,杜衡夙兴夜寐与县中的诸多势力斗智斗勇,吃受了不少坑害与委屈没有白受。 产收肉眼可见的提高了,赋税倒是也有所长势。 去年赋税和商税一并上缴朝廷堪堪万两之数,此次核算下来有一万五千两的模样,直逼两万两。 不过此次多这么多还是因为收到了一整年的商税,去年上半年的商税杜衡并没有收到什么,只余下了一笔烂账,待上缴朝廷的时候大头也只有下半年的商税。 也就是说刨开上半年收到的商税,比之去年,也就增长了一千两税收的模样。 这笔账算下来,比之产收的增长,这点赋税钱长的当真不多。 其间还有一笔是流民安定好贡献的人口税,县里的商铺虽然陆续再有开张,收益却并不多乐观。 县里的商业昔年被打压的太厉害,终究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恢复的。 杜衡看了今年的关税,这一项几乎少得不好上账簿,须知这项税收可是他地的肥水之项,秋阳县却是垫底的项目。 昔年秋阳县穷,县衙里从老百姓那儿捞不到什么钱,只好大肆剥扣外来行商者。 秋阳县关税足足高出他地两三成,走商耗费极高的关税进来发现县民又穷买不起什么东西,又得顶着被秋阳县山匪抢货的风险,生意不好做,谁还愿意进来经商,每每经行只有亏本的份儿。 久而久之,虽秋阳县北接府城,东往徽州,南临苏杭,也算是个经行的要塞,但却无商敢来。 人穷县乱,任何商户提上一嘴秋阳县都要摇头,口碑在商贾中极差,便是绕远路过也不会愿意选择从秋阳县过。 就这般态势,秋阳县昼夜不热闹,花样少,商业一块儿的赋税少也是常情。 其实杜衡先前整治蒋作无的时候便简单的了解到了这些问题,只是当时事情多的棘手,他也没法子立马就重理行商的事情。 不过蒋作无下台以后,他立即便把关税恢复了正常,但秋阳县早已经“声名远播”,而今这般消息闭塞并不灵通的时代,即便是恢复了关税,外头的商户秉持着对秋阳县已有的名声,一时半会儿哪里会再来。 杜衡也是头疼,这都一年了还这模样,若不靠人力去改变,只顺其自然是别指望关税能起来了。 他也劝慰自己,秋阳县的名声不是一来就坏的,是日积月累慢慢坏下去的,那想要改变其名声,也不能靠一日之功。 即便现在他大肆的宣扬秋阳县的关税下降了,商户得到了消息人家也未必肯前来,关税是低了,可老百姓还是穷啊。 穷首要想到的就是吃饱饭,饭吃饱了才会有心思去想吃的更好,穿的更花哨,有了需求,商户前来才有钱可赚,才能把生意做起来。 最后关税才能涨起来。 杜衡盘算一通,还得下苦功夫啊。 ....... 秋高气爽,杜衡把今年需得上缴的产收以及赋税拟好文书,过了签字手续送上去后,今年县里的一桩大的公事也算完工了。 县里的大户人家忙着办诗会雅集,秦小满也多番受邀。 杜衡倒是也支持县里这些集会,他虽不喜欢去参加,但这般集会多,说明老百姓的日子再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能在好时节里坐下来吃茶闲侃,便是日子平顺。 “你真不跟我一起去,说有一大片的秋菊,盘子那么一大朵,好瞧的很。” 杜衡坐在软塌洗了一把脸,看着秦小满今儿穿了件青莲色的交领绣锦,衬得头发挽起来的脸气色很好。 秦小满长得其实并不多出众,五官不算精致但端正,组合起来是一张挺耐看的脸。 再者他有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清澈灵动,是让人越看越会觉得喜欢的长相。 许是他看了太久,正在收拾东西的秦小满顿住了手:“怎了?我今天这衣服不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这料子是府城那边的掌柜送来的吧,说是京城时新的。做了衣服你今天穿着去赏菊正是合适。” 紫色的衣料市面上不如蓝色红色的多,为此布匹也更为难得一些,做成衣裳走在街上也出众不少。 杜衡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只白玉簪子,轻轻给秦小满上在束好的头发上。 “这根玉簪是我的,待会儿便当是我陪着你前去赏菊了。” 话毕,杜衡在秦小满的后脑勺落了个吻。 秦小满摸了摸头顶的玉簪,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在屋里亲近了好一会儿,外头的下人过来催了两趟早食这才出去,吃了饭后一起出门却去了不同方向。 杜衡今日要去乡里转转,秋意深深,山野里的白色小野菊开的常见,偶然都能见着几个读书人对菊吟诵。 “大人来了,知县大人来了!” 杜衡方才从官道上下去,还没进村子便有农户眼尖儿的发现了马车,放下活计跑到了村道上来等着他的马车。 “大伙儿怎知是我来?” 杜衡下马车,瞧见团在道上的一堆农户,他笑呵呵的,农户也都笑呵呵的。 “老早就听见过路的说知县大人今日下乡秋巡了,看见马车便晓得是大人到这头了。” 农户热情的很,说完便端着水碗来:“天气还有大咧,大人一路下来口渴吃点水吧。” 杜衡没客气,接过水碗喝了一口:“是秋菊茶啊?” “这节气里山菊多,摘了些晒干泡水喝。” 杜衡应了一声:“倒是解渴。” 一路上杜衡走到哪儿,哪儿便是热切的招呼问候声。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4节 杜衡晃然,像是回到了以前在落霞县田湾村的日子,村前村后都是亲戚熟人,撞见个人都能招呼攀谈上几句。 这般热闹的氛围已经是许久不曾见了。 杜衡看巡的空当里,和农户招呼也顺便了解些今年耕种的民情。 “今年灌溉可容易些?” “松快的多了,往年就是家里有耕牛的浇灌也比不得现在有水车的浇灌进程。咱家中五口人,往年料理这十余亩田地早出晚归,而今夏天气大的时候都能闲在家中纳凉了。” 农户贴着杜衡争先恐后说着今年农桑:“往年夏灌锄地的节气里中暑气的人好生多咧,今年少得很。这都是知县大人修筑水利给大伙儿拨款修水车的功劳咧。” 杜衡轻笑道:“今年收成是比往年好些,可都吃得饱饭吗?” 农户嘿嘿道:“这几亩地产粮也就那么多,吃饱饭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里正连忙瞪了说到兴头上而口无遮拦的农户。 农户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拍了拍嘴纠正道:“不过已经是许多人家都吃得上饭了,这可比先时的光景好的太多。有饭吃乡亲们也不必卖儿卖女的过日子,家里有人口,肚子里吃进了饭有气力也好出去找活儿干嘛,如此定然能吃饱饭的!” “我知你们说的是实诚话。”杜衡道:“日子过好不是一日就能好的,只要大伙儿勤恳,日子会好起来的。” 农户见杜衡并未有不快之意,便继续道:“大人说的是咧,您瞧这水利修的好,省时省力,咱这些农户耕种松快不少了。可贱皮子就是闲不得,这左右是有闲力,要是能多开两亩荒地种点庄稼多好啊。” 杜衡闻言笑了起来:“大伙儿若是都有这般上进的想法是最好不过的。” “在县志上看了县里的地形地势,今日特地来乡里实地巡看,也来看看你们,听听你们的想法。” “大人贤明,有大人在,咱们县里的老百姓定然能过上好日子咧!” 杜衡选访了大半日,回县里直接去了前衙,又在理政堂里取出了县志来。 其实秋阳县的县志他已经看了好多遍,虽说不上烂熟于心,却也对上头所记载的内容颇为了解。 秋阳县天旱,地广,土质较为疏松。 他先前决定修水利的时候就看过了地,而今水利修好也取得了成效,算是针对天旱做了补救。 常言道因地制宜,天时无法改变,那就只有从别处下功夫。 单修水利肯定是不行的,针对土质农作物也可以做一定的调整。 老百姓吃上饭容易,但吃饱饭吃好饭却不易。 想要达到后者的吃饱吃好饭,光种植果腹的稻子玉米按照秋阳县的天时地势情况并不乐观,还得因地制宜种植些经济作物才好。 秋阳县地势宽广,可供开垦利用的土地多,现在老百姓农户手头上又能空闲出力来耕种更多的土地,已经符合了天时地利人和。 杜衡觉得是时候鼓励老百姓开垦荒地,利用秋阳县的天时种植改变穷苦日子的经济作物了。 他把早就已经草列好的单子又润了润色,预备待着上衙的时候集议继续大干。 第110章 “开荒地新种庄稼?” 县衙班子的人一早被通知进集议堂论事, 这晚秋时节了,诸人还以为县太爷集议的内容是总结今年秋收的事宜情况,一班子人进堂室之前还自省了一番,默了一遍今年秋收可有甚么纰漏不足之处, 可别在集议上受批才是。 不想县太爷三言两语便总结了秋收, 要紧的提出了新议题。 “大人的意思是要鼓动县里的大户再多承接一些荒地来做开垦?” “而今县中的乡绅大户不少都有了荒地开垦, 土地不可尽数流于一户或是几户人家手里, 否则时日一长,难保不出现第二个魏鸿明。届时雇农只会更多, 土地兼并加重。本官的意思是把荒地交给农户来开。” 杜衡道:“日前本官到乡里巡了一圈, 也和乡里正做了交谈。今年在县衙与百姓共同发力下, 县水利整顿完毕,农户耕种省力许多, 已经有闲力并且有意于开更多的地去增收。老百姓既有此般上进之心, 县里当给出政策满足才是。” 官吏们点点头, 这倒是好事。 “依照秋阳县的天时地势条件,本官认为也不能单只种植些寻常的玉米稻子。” 六房没有专门针对农桑种植的部门,倒是各部门都可以畅所欲言说上两句: “大人所言甚是, 玉米稻子在秋阳县产便是丰年也抵不过它地。开荒地扩产是好事, 不过水稻需得足水浇灌, 若是规模扩大种植, 只怕是秋冬蓄水夏时也不够用。若是种些少水浇灌的庄稼倒是更适合秋阳县。” “正理, 本官便是此想法。” 杜衡把先前草拟好的册子发下去:“诸位瞧看一番,凭借对秋阳县天时地势的了解,究竟哪些作物适宜秋阳县。” 天炎沙地适合种植的作物多, 好比是棉花、寒瓜、胡麻、大豆、枸杞、沙棘、枣树.......等等。 虽然可供选择的种类多, 但杜衡的意思还是别太种的五花八门了。 若是要种植这些作物, 初始少不得要县府牵头,比如说采买好的种子,传授种植技巧,秋收后售卖一系。 倘使种类繁杂,县府采集良种更为费时费力,也无法于统一的传授种植经验,最后秋收时,各种作物都有,但是量又不够大,如此便难以土地外县销售。 如果规模性的种植少样几种,届时打出点名气来,以后好卖不说,对县里的好处也更多。 “大伙儿便选出两三样觉得适宜的,且写下自己认为适宜种植的缘由交到本官此处来,本官再做意见统计。” 集议的官吏拿着杜衡提供的作物选项,瞧着不单是已经把适合的种子列了出来,竟然还录有种子的生长习性等,眼瞧不是一日之功,一头不得不感慨县太爷面面俱到,自也生出些兴致来。 杜衡说讲了好大一席话,趁着诸人选看的功夫,吃了盏茶水润润嗓子。 待到江岂把意见统一了上来,杜衡瞧着选票最多的三样作物分别是寒瓜、胡麻和棉花。 几样作物都是当年种下可当年收,比之枣树、枸杞等收效要快,再者沙棘的话,县里的天时地势还没到种植这般作物上。 综合意见下来,诸人大抵都觉得所选三样要合适很多。 秋阳县夏日炎热,寒瓜是历年来都有种植的,因阳光充足,瓜甜瓤厚,年年县城中常售且售的不错,这是可以扩种的。 棉花喜阳,可用于衣物棉被御寒。 其实早几年棉花还是观赏之物,但后有能工巧匠摘取御寒,逐渐才兴起。 本县虽冬暖少用御寒之物,可外地却需之若命,外销是很合适的。 再说胡麻,也就是芝麻。 这作物的可用度高,是杜衡很支持种植的。不单是能做菜做果子糕饼,还可榨油烹菜调味,所榨枯饼还能充为肥料,胡麻枯饼的肥力可比油菜枯饼还要强的多。 丰年枯饼能肥田,荒年里枯饼还能人食用,此间好处多多。 既是定下了作物,后续便要迅速出台政策了,趁着农闲的时候,把荒地开出来,明年春方可种上庄稼。 散会后,官吏议论纷纷。 “当是以为今年秋收收成好,农闲时节县衙里也偷个闲。” “我算是瞧出来了,咱着县太爷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主儿。农闲反倒是他搞大事的时候。” 典史笑:“县太爷雷霆手段,这才上任多长时间便接连除了县里的毒瘤,如今是再无人阻挡县太爷做事,他如何会让大家伙儿闲下来。” “如此也好,老百姓有了指望,县衙班子的人也有了盼头。” 十月上旬,县里出了新告示。 县衙开放农户对荒地申领开垦的权利,荒地开垦耕种前三年,可减少荒地产税一成。 三年后同县申领荒地开垦的大户一般还是按照荒地的实惠价格给朝廷田地钱买下土地,若是不能按时缴纳买地钱,县衙再将土地收回。 凡本地户籍的农身百姓,家中人口数均分低于五亩地者方能前来办理申领,耕牛、骡子、毛驴等可抵一个人口。 这是为了防止农户一时热潮,看着县衙新出的政策福利好一窝蜂前来领走荒地,不根据自己手头的余力贪多到时候春耕又耕种不过来,不仅空不出手开垦荒地,又耽搁了原本的庄稼种植,到时候得不偿失。 告示一出来,县衙门口前来看告示的人比春闱放榜看榜的人还多。 “大哥,您识字儿就再给咱这些老鳏头念念咧,告示上说些啥嘛?当真是可以先不要钱申领荒地开垦?” 会识字的在告示下头,又不厌其烦的给不识字的农户们朗声再念了一遍告示的内容。 “好啊!这可好!可以先开地,等着产粮了再给朝廷买地钱,这样大家伙儿手头也能缓缓嘛!” “新政策是好,可惜了咱家人口少,这朝是不符申领的条件了。” 一时间热议不断,有人欢喜有人愁,手脚快的当日就带了手续去衙门里办理荒地申领。 衙门里热火朝天,发现这回前来申领土地的不单有乡里的农户,就是县里也有老百姓过来申请。 好些县里的老百姓手头上都没甚么土地,多是靠着家里人力在县里摆个摊儿做点小生意,要么就是给人搬搬扛扛的干苦力。 虽是住在县城里,但日子却也不比农户轻松多少。 早也有买土地耕种的想法,只可惜县里土地兼并严重,地大都在大户乡绅手头上,一亩地价格高的吓人,哪里轻易置办得起来。 而今有这么个机遇,自也都想申领些荒地在手上,便是荒地开垦不易,头两年产出不高,可前景好啊。 荒地价格实惠,比旱地良田起码便宜一半,且还可以等着荒地开垦出来有了产收以后再给钱,如此就相当吸引人了。 老百姓的慌忙赶着去,虽说秋阳县地势广阔能开的荒地多,可也不是每片荒地都是好地。 有的草深,有的石多,早些前去也能早些抓阄捏个好地儿。 ……. “县里申领土地那么热闹,老百姓都欢喜的很。我这无所事事的去同那些个家眷做雅集也没意思,要不然咱也申两亩地开荒算了。” 杜衡正在书房里翻看资料,瞧着何地才能购买到县里需要的好种子,原本在窗前拾掇秋菊的秦小满不知何时蹿到了他身侧来。 他闻言从书册里抽出脑袋,偏头便见着秦小满托着下巴期盼的看着他。 “前些日子见你去赏菊踏秋不是很有兴致的吗?怎的不想跟他们一道打发时间,又想着刨地了?” 秦小满瘪了瘪嘴:“我原本就不喜欢这些应酬的,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说话没什么遮拦,先时要不是为了协助你整顿县里那些不安分的,我哪里会去跟那些家眷整日的圈在一起。” “若是遇见的是本就没甚么学识认不得几个字的就算了,说说家长里短的闲话还好,若是撞见个读了几本书的,说点子话咬文嚼字还动辄来两句诗词,我听着都头疼。” 杜衡笑了一声,看着两眼幽怨,微微撅起嘴的哥儿,他不由得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是委屈你了,你想要我让江岂把荒地拿来供你选就是。” 秦小满扬起眉,眼里又有了光彩:“真的?” “我还作假不成,这点事还是能做主的。” 秦小满抬腿便跨坐到了杜衡身上,喜滋滋的在他翘起的嘴角上亲了一口。 杜衡看着与他面对面实在近的人,笑容更盛了些:“我与你说往后县里要兴商,届时县城定然会热闹起来的,若是你得闲无事的时候还能去选买几处实惠的铺子到手上,待着县里热闹起来或是租赁出去,再或是转手发卖也是有的赚的。” “得,我过两日去看看便是。” 杜衡握着秦小满的手,空气中有一股甜甜淡淡的香味,他凑过去埋头在秦小满脖颈前嗅了嗅:“什么味道,好像很香。” “能什么味道啊,方才从外头给承意带了些凤梨糕回来染的味道。”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5节 杜衡觉得很好闻想再嗅嗅,却被秦小满捏住了鼻子,随之一只手便朝他衣襟里摸去。 他赶紧抓住了使乱的手:“书房呢,别闹。” 秦小满露出犬牙:“装什么正经,我还不晓得你的。” 杜衡面颊微红,青天白日的也就罢了,尚且还不是在寝屋里。 他下意识往对着廊子的窗户望去,有些人早已经蓄谋,窗户早被闭上,只余两株开的极盛的秋菊望着窗边。 他想制住秦小满,奈何人坐在他的身上倒是让自己落了下乘。 秦小满见他脸有点红,轻巧使力推不开他,又不敢真大力推阻的模样很有些意思。 颇像昔年在村子里时受到惊吓,红着一张脸想跟他讲道理又讲不通的样子。 他俯过身:“我再给你生个小宝,不好吗?” 杜衡闻言手指扣住了秦小满的手指,张了张嘴,最后又合上了唇。 秦小满见状停了手,原是说的调情话,见着杜衡这模样,倒是把话说到观窍上了一般。 “真不好?!” 杜衡抱住秦小满的腰:“一点就要炸,我都还没说话呢。” 秦小满微压着眸子:“那你一脸苦瓜相,怎么着,还怕养不起啊?” “瞧你说的,怎么会养不起。” 杜衡失笑。 其实他和小满都还年轻,两个小崽子也不算很大,但又稍稍懂得了些事情。 趁着现在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他们能有精力养,且将来和前头两个哥哥相差岁数不大,如此挺好的。 再者杜衡以前也是想要三个小宝宝的,一家人很热闹,只不过:“再生一个小宝当然是好,只是先前你生澹策的时候那般不易,我看着心疼,不想再叫你冒那个险。” 先时生宝宝让他很捏了一把汗,有时候看着两个小崽子他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而今医疗算不得乐观,他恐秦小满有任何不测。 秦小满见杜衡说的认真,道:“先时生澹策的时候,我当是你说那番话只不过是为了宽慰我,不想是真心实意的。” 杜衡摸了摸他额间的头发:“那你想要小宝吗?我自还是遵循你的意思。” 秦小满默了默,他小爹就是因为生孩子才没有的,即便是已经顺利的生了两个宝宝,他其实心里一直都还是有个坎儿的。 只是一贯来便是认为男子当养家糊口,兴盛门庭,而女子小哥儿就当担起传宗接代,繁衍子嗣的担子来。 杜衡如今都做上官儿了,不管外头怎么说,且也一心一意的守着他一个人,践行了昔年对他的承诺。 他只是觉得杜衡待他当真已经没得说,若是不为他多生两个孩子繁茂子嗣的话,好似有些对不住他。好比再生一个小宝,就跟着杜衡姓,如此也安他的心了。 哪怕心里也是有些幼时余悸,他还是想替杜衡多想想。 “可是那些做官人家的孩子都很多,庶子庶女的一大院子。咱们家可就只有两个。” 杜衡道:“孩子也不益在多,若是子孙不肖忤逆的,越多越气的人够呛;若是乖顺明理的,哪怕只有一个,且也省心贴心足够了。要紧的不是生多,而是在教养上。” “我知你心里也是有所惧怕的,现在日子就很好了,你不必要觉得现在我做了官便想那些,我的心思同以前说要和你成亲时是一样的。” 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后脊:“你要是觉得以后承意大了出嫁,家里只有一个澹策了冷清,那就不要承意走,招个女婿回来便是。” 他欣慰又苦恼:“左右咱们家的承意都讨人喜欢,想来以后要讨个入赘女婿也不会很难。” 秦小满斜了杜衡一眼:“先时谁把承意看得那么紧的,而下却又开始打算起人家往后的事情来了。” 杜衡蹭了蹭秦小满的脖子:“还不是为着你。” “那便顺其自然,咱们不刻意去要,能避着就避着,没避着也就顺应天时。” “好。” 十月底,早一批经办了手续领到荒地的老百姓已经上地开荒了。 秦小满原本是想多拿些土地来开的,只不过他想要临近县城的荒地,然则这般荒地抢手,分下来很是紧俏,他便也不好跟本地老百姓争。 最后不过要了两亩地。 杜衡同意他下地去折腾,也是为着让老百姓看到表率,且之后能实地种植传授经验。 秋末冬初是秋阳县最舒服的时节,农户扛着锄头镰刀,同深深扎在地里的狼尾草做着斗争。 先行要割砍掉荒草,接着翻土刨除土壤中的草树根以及石头。 为了泥土松软且土质好,还得将泥土粉碎后用筛子筛去碎石子。 开荒没那么容易,若是简单,那各地也不会任由着土地荒废却不肯利用起来。 老百姓知晓开荒累又难,县衙若是不出点帮扶政策,农户哪里敢轻易将劳力耗费在荒地上。 秦小满率之以表亲自扛着锄头刨地,一众开荒的女子哥儿大受鼓舞,原是荒原上当擦汗苦劳的沉闷劳作之景,而下却歌声寥寥,大伙儿干得喜气洋洋。 杜衡也没闲着,一一比对着各地采买回来的种子,最后才从平江府、南尹府等不同府地分别买回来了一批胡麻、棉花种子。 至于寒瓜,秋阳县的瓜种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赶着在过年休沐前,县府又出了新告示。 县里将给开了荒地的人家提供胡麻和棉花种子,鼓励老百姓在新垦的荒地上种植寒瓜。 耕种时会传授种植方法经验,秋收之时,县府会协同农户售销这些作物。 县府给足了农户时间思考做决定,再开年春播之时有意者可携带相关手续到县衙领取种子。 杜衡的意思是只要领了种子那荒地便只能种植县衙发的种子,如此是为了防止农户贪小便宜把种子领走又不种植。 之所以没有强制要求所有的农户都必须种植这些作物,还是让大家不能丢了原本的庄稼饭碗,一切还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农户见县衙又有帮扶,虽还是有不少保守的农户打算把新得的地种一贯的水稻玉米红薯,但也有不少原有田地足够吃喝的人家,摩拳擦掌想试试种植县府提供的作物种子。 第111章 年底, 杜衡把运送回来的种子关进干舒的仓里,正试闭衙休沐。 去年这当头还忙着轮流值班水利的事务,今年倒是松快不少,荒地分派了下去, 农户自有忙碌, 用不着县府派人盯着。 杜衡从前衙回去, 路过小书房的时候瞧见两个小崽子破天荒的在书房写字。 前几日他答应了两个小家伙, 待过年县衙休沐的时候要带他们出去放烟火看彩灯,这几日当真老实卖乖呢。 “阿策, 快写!” 承意放下手里的毛笔, 气鼓鼓的偏头瞪了澹策一眼。 他在认真写字, 弟弟却一点也不认真,写两笔就要戳戳他的脸蛋儿, 要么就捏捏他的耳朵。 自己不用心还打搅他。 澹策见哥哥生气了, 收回手, 连忙把册纸推过去:“我都写好啦。” 承意看见纸上乖顺的落着几排字,他抿了抿唇。 “哥哥让写的三字经我都能写了。” 澹策托着下巴,看着他原本白乎乎却因为生气脸颊上染了一点粉的哥哥, 更忍不住想去捏捏。 “倒是不知道云夺会不会写我的名字了。” 承意道:“干嘛要跟云夺比?” “因为虎子太笨了啊, 他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总想跟哥哥一起顽, 我说哥哥是不会跟不会写字的小孩儿顽的, 他还哭鼻子。” 承意睁大了些眸子:“你不要总欺负小虎。” “谁欺负他啦, 冯叔叔教我耍枪,说以后让虎子跟我一起结伴读书,我都说好了。虎子还闹说不要读书, 又挨了一顿揍, 哪里还用得着我欺负他。” 承意觉得有些好笑, 他抿着嘴,伸手捏了捏弟弟的鼻尖,又忍不住揉揉弟弟的脸颊。 澹策的脸蛋儿被揉变了形他也不生气,由着承意捏,他就想承意和他说话。 “冯叔叔虽然不喜欢读书人,但还是希望小虎读书识礼的。弟弟也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个进士回家就好啦。” “为什么要考进士啊?我要耍大刀打拳,以后才能保护哥哥。” 承意鼓起腮帮子:“我又不调皮,不会惹事的。” 澹策又戳了戳承意的腮帮子。 “小爹说爹爹以前是要考进士的,可惜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考上,弟弟要是考进士了,爹爹肯定高兴。” 澹策吐了吐舌头:“爹爹笨蛋,进士都考不上。” 杜衡在窗边看着两崽子,字没见得写,倒是你捏捏我,我戳戳你,叽里咕噜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旁的没听清,“逆子”的最后一句话倒是听到了。 杜衡敲了敲窗棂: “秦澹策,你还好意思嫌弃你爹笨考不中进士啊?你呢,每天吃饭三大碗,吃了就调皮,调皮完了睡懒觉。叫哥哥摸摸你的脸皮厚一点还是县衙的墙门厚一点吧。” 两个小崽子看见窗外的人,齐齐捂住了嘴巴。 杜衡瞧见崽子一致的动作,失笑:“小爹呢?” “小爹出城去了。” 杜衡眉心微动:“又下地去了?” 承意点点脑袋。 “那你们俩乖乖的,我去接小爹回家来。” “知道啦!” 临年节,县里已经挂上了红灯笼,今年肉眼可感县里热闹了些,这当头采买年货的人来往如织,倒是喜庆。 出了城,不过三两刻钟就能见着还在开垦荒地的农户。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1 秦小满端了一大盆沙土,正在过网筛石子,眼见活儿就要干完了,能安心回家过年了去,听到声音举头见着了个长衫打扮的男子。 留着一抹小胡须,微仰着下巴,半眯起眼睛一副沉醉模样。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6节 吟诵完毕,恰得其时的将目光落在了被他吟诵而吸引的人身上。 秦小满放下沙盆,默默的拾起了一旁的锄头。 男子微微一笑:“小郎君在开荒地?” 秦小满回之一笑:“否则我在耕田?” “小郎君果真有趣。” 秦小满道:“方才你叽里咕噜念的是些什么?” 男子见状面上添了几分自信:“乃是赞扬小郎君这般勤劳之人的诗词,小郎君可喜欢?” 秦小满看着这登徒子一般的做派,但笑不语。 男子见此还以为秦小满羞赫了,又道:“不知小郎君芳龄几何,家住何方?” 秦小满挑眉:“这可是私密事,我怎好作答。要不然你问问那位仁兄?” 男子不明所以,疑惑回头,一眼瞧见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人。 眼见来者不单是相貌过人,气韵也是不凡,很有读书人的派头,他觉得两人都是读书人很沾边,笑眯眯道:“莫非这位仁兄是家兄?” 杜衡脸色更暗了些,攀的哪门子亲戚,未应他的话,只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羌沅村人氏。”想着单说村户之民没什么亮点,男子立马又道:“在村子中教授村童,一边读书科考,现如今已有童生功名。” “这么说来还是个读书人了。只是不好生生读书来这荒地上冲着人吟诗作赋是何道理?” 男子腆着脸道:“只因在道上受小郎君辛勤劳作所吸引,这才顿下步伐前来一观耕种。若是此生能聘得此贤良之人,那可真当是福分一场。” 杜衡笑了起来,笑容却没甚么温度,反倒是有些瘆人:“多谢赞赏了,这福分我且收下。来人,把这爱吟诗的童生郎送去县学里叫儒师好生教导一二。” “欸,欸!你甚么人怎这般无礼!” 眼见上来的人直接将他扣住,男子慌了神立马叫道:“光天化日下,怎可随意绑人!” “还在叫嚷,县太爷送你去县学那是你的福分!” 话毕,男子登时噤了声儿,一张脸涨的通红,半晌想要解释两句,却叫小厮眼疾手快的用布条塞住了嘴,免得扰了县太爷清净。 秦小满看着被弄走的人,丢了锄头继续筛土。 “我把那人带走了你这是不高兴?” 杜衡过去蹲到了秦小满跟前:“他来几回了?” “你还想他来几回。” 秦小满掐了杜衡一把。 杜衡直直看着秦小满,左边瞧了又瞧右边,秦小满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 “嘶~” “胡乱瞧什么?” “我左右看着究竟哪里不像成家了的人,竟还有人不要脸凑上来。” 秦小满斜了杜衡一眼。 杜衡笑了一声,忽而伸手抓住了秦小满沾满了灰的手,蹙起了眉头。 方才发现哥儿掌心手指上多了好些狼尾草割破的伤痕,筛土以后沙尘进了伤口里,有点点发炎而引起了红肿。 “也不爱惜着自己一些,手都弄成这样了还来地里!” 秦小满无所谓的甩了甩手:“不过几年没有下地,疏忽间开荒来,竟是生疏了不少。这手也不如以前灵便,只怕是养废了。” “废什么废!先前就不该答应给你地。” 杜衡从身上抽了张帕子出来,轻轻给秦小满擦却手上的灰尘。也是他这些日子都忙着县衙里年底公务收尾的事情,竟是没曾注意到自己夫郎那么会折腾。 “我这有什么,不过是歇了几年再种地而已,你昔时不会种地不也一样什么都做。” 杜衡摇了摇头,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哄道:“都差不多了,回家吧。” 秦小满应了一声。 回到家里,杜衡去取了点外伤药,说是给秦小满手上的细碎伤口给上点药消消炎,伤口虽不大,但也能好的快些。 承意倒是比他更积极,听说他小爹手上受伤了,巴巴儿就把他准备的外伤药给抱走了,主动请缨要给他的小爹涂药。 一边轻轻的给秦小满手上的伤口搽药,怕他小爹疼,还给吹吹。 待遇倒是好。 澹策也跟在身后,让秦小满不要再去开地了,等他大一点就要养他。 秦小满哭笑不得。 过年两日,杜衡收到了落霞县那边的家书,书信里报了家里的亲眷们的安好,以及家中亲眷的发展情况。 开年里三年一回的春闱又要再次举行了,秦之枫今年早早准备就绪,预备要赴考。 杜衡微有些感慨,时间倒是过得快,他放弃继续往上科考读书竟然已经要三年了,忙着秋阳县的一应事宜,竟然快要忘记了春闱举行的时年。 而今秦之枫再次准备三年,他也回信一封,预祝他一切顺利。 另外,杜衡又给昔日的同窗师兄们书信了一封,年节问安,再祝春闱安顺。 此次春闱乃是新帝继位后的头一次会试,又经历了上一回春闱的事端,不必多说也晓得此次春闱何其严苛。 他也盼着他那些同窗友人苦读多年,能够早些金榜题名。 来时官途相见,也多一二亲切。 秋阳县里没几个举子赴考,为了鼓舞人才,杜衡拨了点银钱给正月便要准备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作为盘缠,也好叫清贫些的举子能够安心赴考。 春闱未在县里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是举子不多,前去赴考也静悄悄的,不似院试一般大批的读书人涌进县城之中,能够引起大家的注目。 开春后,倒是今年春播的热潮在县里掀大大。 二月种寒瓜、四月胡麻与棉花。 秋阳县开春早,气温高,在一贯播种的时节中,种子的下播时间都要比别地早个十天半月的。 农户按照时节将自家田地的应节庄稼播种下,分派出人手到秋末开的荒地上学种新作物。 杜衡亲自扛着锄头下地,给胡麻地起畦,作垄,以潮湿草木灰裹种撒播。 棉花地则把土壤处理出上虚下实,平整而疏松的状态。 荒地年末才开出,用筛子筛过土并无结块,点播种子除却肥力欠佳以外,疏松度上倒是适宜。 春色正好,杜衡每回下地做示范之时,地间热闹的都像县城一般。 “那处怎如此之多的农户?可是出了甚么事?” 官道上,一列车马缓缓行之,远见着山间低头上围着一大群提着镰刀,杵着锄头的农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回禀王爷,此番正是春播时节,是老百姓在农桑耕种。” 闻言,马上英武的男子睨了答话之人一眼:“本王虽是亲王,却也并非养尊处优而不知时节与五谷。” 冯万河立马自拍了下带着铁帽的愚笨脑袋:“听闻县里今年引了些新种子,知县带了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教初种的农户耕地下播。” 燕呈玦凝起眉宇,重复问了一遍:“知县下地教农户种地?” 此次他出京下巡各地囤兵的情况,并未曾大张旗鼓的宣扬,为的就是避免各地为了应检而做些面子功夫,届时囤兵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 为此是要到了地方才通知当地的囤兵驻将前来迎接。 他听到这有些离谱的回话,头一意识便是此地的知县是在做亲民勤政给他看。 不过想着行程安排,又当是不会提前知晓才是。 但事无绝对,比如来秋阳县前,他便提早给亲信递了信儿。 眼前的亲信冯万河见着燕呈玦微压起的眸子,虽自是个粗莽的兵汉子,可也跟随了燕呈玦多年,主子的一些心思还是能揣度一二的。 他连忙道:“这知县绝非是末将亲眷老交情,也只是来了县里才相熟的。末将也觉得匪夷所思,做知县读书写字的文人,竟教起天天刨地的农户怎么刨地了!” 想着杜衡这两年在县里的作为,以及对冯家家眷的关照,既是燕呈玦都问起来了,他还是帮杜衡说了句好话:“不知王爷可还有些印象,秋阳县知县还是王爷当初提拔之人。” 燕呈玦闻言疑惑:“本王何曾提拔过?” “陛下继位,地方官员大选之时,陛下曾派王爷做地方官员提选的主考,这秋阳县的知县便是王爷先时提选人之一。” 大选燕呈玦倒是记得,只不过当时他是各府巡选,要说确切的选了哪些人,任职于何处,他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都提到了是他选的人,燕呈玦倒是起了一二兴致,叫停了队伍,他翻身下了马。 “爹爹去哪儿,我也要去!” 见着队伍忽然停了,马车里忽然探出了个小脑袋。 “撒尿你去不去?!” 听到自己爹粗俗的吐了句话,马车帘子又默默放了下来。 “种子一穴入三到五粒种子方可,入土一寸深为宜。” “播种后,要时常松地保持土面疏松防止结块,一旦成结后便影响种子的发芽率。” 燕呈玦身形伟岸,虽是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农户,但他还是从一众矮个儿的农户中瞧见了正蹲在地上同农户示范点种的人。 为中的男子虽一身简衣,乍看眼生的很,但当燕呈玦看见那张清隽的脸时,疏忽便有了些印象。 他记得先时在锦团府巡考时,确实有个相貌过人的年轻举子,学识不错,谈吐也好,他还特地出了考题做问。 这朝再见,颇有些视觉冲击,此人一派世家养尊少爷的模样,不想竟然还能提着锄头亲自抠土刨地,宣讲且还有那么几分意思。 他方才听冯万河所言,还当是不过领着经验丰富的老农下乡来,由着老农宣讲,自己在一头监看,没想到真是自己动手来。 冯万河正欲清嗓让众人参拜,燕呈玦伸手拦住了他。 “不必打搅了,农桑时节不等人,又何须因这些虚礼而耽误了老百姓。” 燕呈玦欣慰,若是地方官员皆然如此,言传身教,想必我朝定然鼎盛。 他好脾气的抽出被农户踩住的脚:“进驻地吧。” 地里下种完毕后,已经是四月末了。 杜衡也不必再继续密集的下乡前去查看农户的耕种情况。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7节 许久不劳作,他干了些日子,也一样是腰酸背痛。 这日好不易休沐,作物种子又都下了地,杜衡不免松懈的睡了个大整觉,睁眼还是被屋外小孩子的声音给吵醒的。 “园子里怎么这么热闹?” 杜衡洗脸的时候,问了一句。 “冯将军府上的小少爷今日一早带了个小孩子结伴来园子里了。” 杜衡应了一声,洗漱完出去,当真见着三个小男孩儿在园子里踢蹴鞠,承意正在一旁帮忙记分酬。 小孩子结伴来园子里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杜衡不会细管这些事,小家伙就是要多跑多动身体才好,整日闭门让坐着端规矩身子都给憋焉儿了。 他正欲去寻秦小满吃个晚早食,恍惚听见开心的小孩子叫了声世子。 杜衡猛然顿住了脚。 “世子你渴不渴?澹策家里的梅子汤可好喝了?” 确认真没有听错,杜衡信步过去。 几个小孩子见着他,停下了踢蹴鞠,喊着爹爹、杜叔叔就过来了。 杜衡给几个小孩子擦了擦汗,看了眼约莫五六岁个儿高高的生脸小崽子,他问冯小虎:“小虎,这位是?” “他是小世子!京城过来的!” 杜衡眉心微动,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招手让下人给小孩子们准备些适口的吃食。 ...... “王爷来了?” 冯万河正在驻地上操练新兵,看见赶着来的杜衡,他扬起浓眉:“杜知县日理万机,稀客啊。” 杜衡知晓冯万河在故意阴损他,也没生气:“小官倒是常来,只不过将军不在驻地上而已。” 冯万河没回话,只擦着抢道:“王爷已经走了。” “走了?”杜衡诧异:“怎就走了?” 冯万河幸灾乐祸一般,抬头看向杜衡:“怎的,怪我没提前通知你王爷要来,错过了拍马屁的机会?” “我不是拍马屁的料子,冯将军心里没数嘛?” 两人谈话乍然一听仿佛唇枪舌战,不过实则是已经混的再熟悉不过了。 冯万河道:“王爷日前来驻地巡查,查检完便走了,我本欲是让你去拜见一番的,毕竟先时你不厚着脸皮说王爷对你有知遇之恩嘛,不过王爷不愿兴师动众要地方官员接驾,没让你来。” 杜衡应了一声,也好,他原本就不喜欢迎接上头的检查,春耕事情多,哪里有这空闲。 不过六爷昔时确实对他有知遇之恩,且为了地方上的事情好办,他还借过人家的名头,地方小官儿一辈子能有几回机会见六爷这般皇亲国戚,想着机缘来了秋阳县,合该当好生招待一番的,不想却没这个荣幸。 冯万河听他的意思,又继续擦着抢:“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的。” 杜衡没深思冯万河意味深长的话,只当是他良心发现宽慰了一句。 “王爷既是已经离开,那作何小世子还在县里?” “六爷下巡带了小世子出来见世态,舟车劳顿小孩子身子跟不上,让世子在县里休养些时日再回去。” 杜衡了然,冯万河是燕呈玦的亲信,孩子放在他那儿养几日倒是不足为奇。 他微微叹了口气:“哎呀,既是没荣幸招待王爷,那招待一番小世子也算是尽小官的心意了。” 冯万河嘁了一声:“马屁精!” 五月里,新地上的作物发出了嫩芽,今年秋阳县开了不少荒地,出了城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旷野水田农地比昔年多了不少,夏时田野间的庄稼长起来,更是显得葱茏生机。 庄稼人看着这态势,都十分的欢愉。 为此五月初五的端午节格外的热闹。 县里白日赛了龙舟,夜里还有花灯祈愿。 杜衡和秦小满也一道去看了热闹,县里少有节日像这么欢庆。 小崽子们也在外头看了花灯,意犹未尽,回了园子也提着漂亮的灯跑来跑去。 冯小虎和燕沅也在内宅里顽着不想回去,想着是节日,杜衡也由着孩子们高兴。 白日信使送了几封信来,杜衡前去观了赛龙舟还没得空看。 回到家里,他方才把信取出来预备看看。 虽是没有读信的内容,但他也大抵晓得是因何事而来的信件。 春闱殿试结束,年尾巴上他送了祝信出去,而下定然是来回报结果的。 “哎呀!堂哥又没中。” 秦小满率先看了家里过来的信件,读了一半就叹出了声:“太可惜了,先前耽搁了三年,又准备了三年,没想到竟然还是落榜。” 杜衡凑上去看了一眼,信里说到了秦之枫差三十名上榜。 “会试本就不易,多的是不惑之年也没考上的举子,之枫堂哥此次尚且算头一回下场,没中也没甚么。这是陛下上任的头一年春闱,堂哥能取得这个成绩也已经很是不错,若是下回再试,机会当更大。” 杜衡又拆了另两封信,一封是游豁送来的,一封是穆惕,上回春闱两人均上了榜,只可惜朝中作乱而白害他们苦等了又三年。 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两人此次均已中榜。 “信上提到穆师兄授官于徽州淮宣县上做县丞了,游师兄留在了京都,任职在兵部。” 秦小满挑起眉:“县丞?那不是官阶比你还低一等!” 杜衡把信折好放回去:“傻哥儿,徽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一个县城都快抵上清贫些的府城了。这淮宣县是个繁华的大县,当地村落形成的村镇跟秋阳县一般大了,虽是官阶为八品,可那般任地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得的。” “做个三五年的很容易就调回京了。” 秦小满微吸了口凉气,果然还是自己见识短浅了些。 “信上说穆师兄只是二甲榜,没想到进士这么好。” “也不尽然都好,得是看人脉。去年穆师兄来信不是说成亲了嘛,老丈人乃是翰林学士,他此番不负众望金榜题名,岳家自会提携替他疏通一二关系。” 至于游豁,他可以留在京城任职,也是因为家世够硬。 秦小满听着自己相公昔时同窗都有了这么好的去处,他趴在桌上看着杜衡:“若是你再等三年,也去参加了此次春闱,许也不会来秋阳县这般让人头疼的县城了。” “师兄们而今的去处起点确实让人心生羡慕,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我并不后悔先时的决定。倘若真中了进士,去处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多少,做官若无家世背景,能走多远多高还是得看自己的能力。我早早入仕,现下不是也做出了些政绩了吗。” 杜衡笑道:“已经两年考课是优了,若是一连三年为优,即便是不能立即调任升迁,那官阶也是能往上爬一阶或者是两阶的。破落地方也有破落地方的好处,那便是容易大干,朝廷也容易瞧见官员的能力。” “我今年好好使使力,明年考课要严格不少,争取个三连优,爬个品阶上去。” 秦小满闻言很有期,正欲要开口,书房的门却被哐哐拍得作响,屋外传来了小孩子因为着急而发出的哭声。 “爹爹,爹爹!快点开门!” 第112章 杜衡连忙起身去开门, 书房门打开便见着澹策一只手紧紧牵着承意,一只手攥成了拳头在锤门。 若是再晚上须臾来拉门,只怕是小崽子要用脚踢了。 “怎么啦?” 杜衡下意识的问了一声,话音未落便注意到了站在澹策身后的承意微低着脑袋, 小手捂着眼睛在哭鼻子了。 小孩子握紧的捂着眼睛的手上沾着一片血迹, 杜衡心里一紧。 “承意是受伤了吗?是不是摔倒了?” 杜衡一步上前, 承意见着爹爹了, 吸着鼻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脑袋埋在杜衡的胸口前,可怜巴巴的小声叫了声:“爹爹。” 许是小脸儿能整个埋在杜衡身上, 遮住了自己不会被人瞧见, 小家伙便哭的更伤心了些, 身子一抽一抽的。 承意打小就很乖顺,家里人也疼, 哪里有哭的这么伤心过。 杜衡抱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崽子, 哭的都有些发抖了, 不免心疼的摸了摸承意柔软头发下的后脑勺。 “宝宝乖,爹爹在呢,没事的。” 另外三个小崽子看见承意哭的那么厉害, 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担心的叠着眉头也不敢说话。 杜衡和秦小满安哄了小崽子好一会儿, 待着孩子情绪稳定了些才问道:“到底怎么了啊?” 承意吸着鼻子从杜衡的怀里抬起脑袋来, 小家伙眼睛鼻尖都红红的, 浓密的睫毛都被眼泪给打湿了。 杜衡轻轻的给擦了擦,方才一头就扎到了他怀里,而下才看见小家伙的脸蛋儿, 发现嘴巴上竟然还有血迹。 他连忙抬起了些承意的下巴:“嘴巴上怎么有血?是摔倒了吗?” 澹策见哥哥没有继续哭了, 才凶巴巴道:“我都说了哥哥不要小蛇花灯, 燕沅非要给哥哥!” 他竖着眉毛凶了一通。 杜衡和秦小满才听明白,原来是刚才几个小崽子在园子里玩花灯,小虎把他的小花灯给承意玩,燕沅见了也想把他的花灯给承意。 但是燕沅的花灯是做的小蛇形状,承意有些害怕就不想要。 燕沅却一定要给承意玩,小子年纪和承意相当,体格很好,推却之间就把承意给撞倒了。 “没关系,小朋友摔倒站起来就是了。嘴巴是撞到哪里才出血了吗?” 杜衡揉了揉可怜巴巴靠在他身上吸着鼻子的小崽子,听了经过虚惊一场,失笑道: “嘴巴张开爹爹看看。” 说到这里,承意眼眶又热了,他把紧攥的手摊开,里面竟然有一颗白白的小乳牙。 “嘴巴没有受伤,但是牙齿掉了。” 说着承意趴在杜衡的胸口上又伤心的哭起来:“天天梦见大嘴巴怪物才长起来的牙齿掉了!呜~” 秦小满听到小崽子这话无奈又好笑:“小孩子到了年纪都会掉牙的,乳牙掉了以后还会长新的出来,没事的。” 承意眨了眨眼睛:“真的吗?阿爹。” “当然是真的,小朋友的牙齿这么小,要是不掉了重新长的话,那长成大人了岂不是也是小牙齿吗?”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8节 承意抿着嘴巴,还是泪眼蒙蒙的:“可是、可是重新长牙又要梦见大嘴巴怪,承意害怕。” 杜衡抱紧了些软乎乎的小崽子:“不怕,爹爹抱着睡,大嘴巴怪就不敢来了。” 白日里在外头看了龙舟,夜里又耍了好一会儿的花灯,再受了惊吓哭了一通,许是小家伙也累了,承意在杜衡怀里受着安抚,抽抽搭搭的吸了会儿鼻子就给睡着了。 杜衡只好把承意抱去睡觉,澹策很不放心哥哥,丢下了自己的小玩伴,巴巴儿就跟着杜衡跑去了。 燕沅看着在杜衡怀里离开的承意,他抿了抿唇,想开口道歉,可是被跟着他爹爹要回房间照顾承意的澹策瞪了一眼,话又没说出口。 他是南平王府的小世子,爹爹是王爷,乃是当朝皇帝的同胞亲兄弟。 在京城里他身份尊贵,谁都要让着他,大人紧着他疼,小孩子谁也不许让他不高兴。 他性子素来是有些骄纵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在冯家园子里,和他打小认得的冯小虎天天跟他说秦家很好顽,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秋阳县一个偏远小县城,不如京都玩乐的多,他听多了好奇就跟着小虎来了秦家,倒是真就玩到了一块儿,也见到了小虎说的漂亮哥哥。 承意确实很可爱,而且性子也很好。 每次吃糕点的时候他都会喂澹策和小虎吃糕点。 他有点羡慕他们那么好,也想和承意亲近一点。 今天看见好看的花灯,他特地选了一个最特别的小蛇花灯想送给承意的,但承意竟然要小虎那盏最普通满大街都是的小白兔花灯也不要他又大又威风绝无仅有的小蛇花灯。 燕沅在京城里哪受过这种屈辱,他随便给个什么小玩意儿那些玩伴只有争抢着要的,从来就没有拒绝过他的小朋友,更何况还是自己精心挑选的。 他觉得有个叫自尊心的东西一下子就受到了刺激,所以承意跟他说不想要小蛇花灯的时候,他梗着脖子就一定想要他拿着,没想到却不小心把他撞到了。 承意摔倒他也吓到了,他想去扶他的,没想到澹策和小虎跑的好快,抢着他之前就把承意扶起来了。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就看见被扶起来的承意还哭了。 他心里很慌,他真的没想要欺负承意,情急之下嚷着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娇气!” 澹策很生气,吼了他:“哥哥都流血了!你才娇气!” 他都还没有看清楚,就见着澹策拉着承意去找杜叔叔了。 然后他才看见承意嘴巴和手上都有血,乳牙还掉了。 看到他哭的那么伤心,他心里非常懊恼,可自尊和骄傲以及恐慌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秦小叔送你们俩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承意不会有事吧?” 冯小虎还是很担心承意,虽然知道天晚了该回家去了,一边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看。 “放心吧,没事的,等你长大一些也会换牙齿的。” 秦小满送两个小孩子出宅子去坐马车:“明天再过来找澹策耍大刀吧。” 冯小虎开心的说了一声好。 秦小满注意到一直微垂着视线的燕沅一声不吭好像很不开心。 小孩子一起玩乐,人多了难免会起点摩擦,磕磕碰碰的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孩儿很快就会忘记不开心然后又玩乐在一起,大人也不可因小孩子一点磕碰而小心眼儿才是。 “小世子,今天的事情别往心里去,承意没事的,以后又开开心心的顽。” 燕沅看了秦小满一眼:“那我还能和小虎一起过来找承意和澹策吗?” “当然可以啊。” 听到这话,燕沅抿了抿唇,转身爬上了马车。 秦小满回去的时候,杜衡方才给睡着的承意擦干净了小花脸,又给洗了洗脚丫子,收拾好放进了被窝里。 澹策一直安静的在一旁,帮忙递帕子,拿鞋子,跑上跑下的。 看到哥哥进被窝了,他也爬到了床上,俯身用脸蛋儿贴了贴承意的脸蛋儿,俯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后,这才下床来。 他也累了,要回小房间去睡觉,杜衡原本是要抱他回房的,但是小崽子还不让,叫杜衡好好留在屋里陪哥哥,他自己跟下人回房间去睡觉就是了。 小崽子那么懂事,杜衡也很欣慰。 “送出去啦?” 秦小满点点头,眼睛还在床上的小承意身上。 杜衡上前拦住了秦小满:“刚才我瞧了,就是下边的乳牙脱落了一颗。承意以前没有换过牙,估摸是吓到了。” “只怕几个小崽子见到这阵仗也都吓到了。” “我已经安抚过小虎和燕沅了。” 杜衡:“那就好。” 夜里,杜衡和秦小满带着孩子睡觉,虽然小承意的睡相很好,但是许久没有和崽子一起睡的两人都没怎么睡好。 半夜小家伙当是做梦了,呓语了好几句。 杜衡把崽子抱进怀里,拍背背安抚了大半晌。 翌日,承意也醒的早早的,嘴巴里空了个小口子,舌头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舔一下,可舔到感觉又不舒服。 他赖在杜衡的怀里,昨儿晚上都已经跟爹爹还有小爹一起睡觉了,今儿起来反倒是更黏人了些。 杜衡看着怀里的小宝贝无精打采贴在身上,无奈抱去吃了早食。 孩子娇气也是自己给宠养出来的。 吃过了早食,杜衡实在耽搁不得要去前衙了,承意转又去了小爹怀里。 “爹爹说今天可以不去汤嬷嬷的课堂上,想要怎么顽?” 承意想了想:“在书房。” “澹策陪哥哥在书房!” 秦小满点了点头,送两个小崽子去了书房以后,他又安排了厨房给小家伙做点清凉的汤水在快午时些天气热了吃。 他方才从厨房出来,就听见下人说小世子过来了。 秦小满眉心微动,这大清早的,昨儿看见那小崽子走的时候那么傲娇,他还以为人再不来了呢。 到门口一见,发现竟然还是燕沅一个人来的,领了几个侍婢,抱了好几个盒子。 “秦小叔,我来找承意。” 小孩子经常一起玩乐,长辈未让称呼甚么大人将军夫郎的,都给叫叔叔、小叔、夫人以示亲近,燕沅从京城过来,自是高傲的不会轻易唤谁叔叔小叔。 今儿倒是破天荒。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 燕沅搓了搓手:“我想给承意道歉来着,昨天给他的小花灯他不喜欢,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多带些给他看看。” “用不上这么些东西的,买块儿小甜糕他就很开心了。” 燕沅没应话,秦小满微微叹了口气:“去吧,承意和澹策都在书房里呢。” 听到这话,燕沅步子轻快的跑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啊?” 澹策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厨房送吃食过来了,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居然是燕沅。 “我来找承意。” 怕澹策不让他进去,他立马道:“我给他道歉。” 承意听到声音探出脑袋,也看到了燕沅。 “弟弟,你让小世子进来吧。” 燕沅赶忙抱着带来的东西跑进书房,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往承意身前推了推:“昨天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想真的说你不好,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小蛇花灯了,但是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回去的时候我特地问了嬷嬷,你看,这些是我重新送给你的赔礼。” 他招了招手,下人带的五六个小盒子都拿了进来,接着又退了出去。 承意看着堆了一小屋子的东西,他连忙道:“我没有生气,世子带的东西太多了,我和澹策用不了那么多的。” 见着承意还是不要他的东西,燕沅抿紧了唇,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天还微微亮就催促着下人同他过来了,没想到承意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那我选一样就当是收下世子的心意好啦。” 承意见燕沅神色失落,又说了一句。 燕沅见状立马高兴了起来:“嗯!好。” 他连忙去开盒子,让承意挑选。 带来的东西当真是五花八门的,金锁玉石珍珠,书本笔墨纸砚,布偶蹴鞠拨浪鼓......甚至还有一盒子精巧的蟹粉酥。 澹策穿梭在一堆的珍玩礼品之间,也有些眼花缭乱了:“和云夺送过来的东西一样多啦!” 燕沅耳尖的问道:“云夺是谁啊?” 澹策举着手:“是我们落霞县老家的玩伴,他对哥哥可好啦!” 燕沅连忙道:“只要承意不生气了,我比他对承意还要好!” 承意抱了一本可临摹的画册,软糯道:“谢谢小世子。” 见到承意终于收下了他的礼物,燕沅心里特别高兴:“承意你再选一个吧!” “这本画册就已经很好啦。” “那好吧。”燕沅把蟹粉酥提了过来:“糕点也留下我们一起吃好不好?特地叫聚合斋做的。我知道很多好吃的糕点,本来想买给你的,可是县里没有,以后等回了京城,我再买给你。” 承意点了点脑袋。 燕沅赶忙打开食盒给取了一块蟹粉酥要递给承意,澹策见状光溜溜要拿给哥哥的糕点,连忙取出了手帕,从燕沅手上夺过去包好了再给承意。 “你这样给哥哥待会儿他的手会弄脏的,酥屑也会掉到身上的。我们是男孩子没关系,哥哥是小哥儿。” 燕沅见状点点头:“那我跟你学好了。” 承意接下蟹粉酥咬了一小口,燕沅连忙问:“好不好吃?” “嗯。”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69节 “承意你不要叫我世子了,你叫我名字燕沅吧。” “好。” 燕沅顿时笑了起来。 澹策也咬着蟹粉酥,他没有理会燕沅,看着哥哥昨天因为哭了很久眼睛还没有完全消肿,还有点红红的他就很心疼。 如果燕沅今天没有来跟哥哥道歉的话,那他以后就再也不会和他顽了,而且等长大以后他还要拿大刀戳他给哥哥报仇。 但是现在哥哥原谅他那就算了。 他密切的观察着自己哥哥的一举一动,见他吃糕点比以前还要小口了,不由得问道:“哥哥嘴巴疼不疼?” 承意摇了摇脑袋:“没有疼,只是少了颗乳牙有点不舒服。” 澹策想到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可把他吓坏了。 以前自己调皮从假山上跳下去摔到了膝盖破皮疼的他两天走路都走不好了也没有流好一点血,但是哥哥却流了那么多,肯定是疼的,但是怕他担心才不告诉他。 “亲亲就不会不舒服了。” 澹策像他爹爹和小爹平时亲他和哥哥一样,在承意的脸蛋儿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燕沅坐在旁边,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他的家里其实也不止自己一个孩子,其实是还有庶出的弟弟妹妹的,但嫡出一系里目前还只有他一个。 虽王府里教导兄弟姊妹之间要和睦亲近,可那也只是表面的和善,他第一次见到像承意和澹策这么好的兄弟,既是惊讶又不免羡慕。 “你干嘛呀!” 燕沅被澹策捂住了嘴往后推了下,他眼睛睁的更大了些:“我也亲亲承意啊!” “你不准亲我哥哥!他是我的哥哥,又不是你的。” 澹策插着腰把承意护在了身后:“爹爹说了,除了澹策一个男孩子,其他的男孩子都不能亲哥哥的脸蛋儿!” 燕沅微微撅起了些嘴,往后坐了一点,耳尖子有点红,委屈巴巴道:“澹策,你好凶。” 澹策哼了一声。 秋阳县的夏日一如往常的炎热,燕沅在县里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都和澹策承意和小虎泡在一起,不过承意是要读书的,自也和三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多。 即便是不能日日都有几乎见着,燕沅却每天都换着花样的给承意捎些零嘴吃食来。 京城里来信儿,说是秋阳县酷暑,怕燕沅的身子受不了要接他回去,燕沅刚到秋阳县时倒是巴不得立马回京城去,现在县里熟悉了却又舍不得走。 磨蹭到了八月里,南平王巡兵结束返程回来才把他捞了回去。 小孩子们有些难舍难分,南平王看着跟自己出了城的小崽子沉默不语,甚至还有些要哭的痕迹,诧异间觉得接错了儿子。 一别三两个月,发现燕沅性子变了不少,昔时在京城王府里那般霸道高傲,谁都入不得眼的模样,而今竟然也会舍不得玩伴了,且还说着回京了要派人送些什么好东西回来,想的安排的还很是周道。 南平王意外之喜,先时带他出来的本心就是不想他在王府里被骄纵坏了,想着看看外头也磨些性子,虽是没能把崽子带去把各府地走一遍,但是性子却是有所改观,也算是殊途同归达到了目的。 八月天里,今年秋阳县的荒原新地上,开花结实的胡麻与吐出白云一般的棉花交织成片,形成了一道格外喜人的景色。 成熟早的胡麻与棉花已经可以陆续采摘了,农户都格外小心的收这荒地上的头一批庄稼。 沙地贫瘠,土壤并不肥厚,且又是头一年种植,地里的收成并不乐观。 一亩新开的荒地,产量不过半石到一石之数,能到达一石之数的已经是顶破天的收成了。 唯独是秦小满亲自开出来的两亩地达到了此番产量,实则也是因为下了不少肥料才有的收获。 但是即便收成不多,农户们也欢呼雀跃的很,毕竟这可是新地,头一年能有产出就不错了,哪里还指望着能和自家常年精细料理着的土地一样。 九月里,粮产按例送到了府衙,自是不必说今年粮食又增产了。 除却原本的稻子玉米等传统作物,还有与之往年不同的胡麻与棉花。 今年县里荒地新开了三百亩,其中有两百亩地种了胡麻与棉花。 合计共产了一百二十石,其间胡麻八十石,棉花四十石。 县府里收取了胡麻三成二十四石,棉花十二石,虽是数量不多,可经济作物的价格高,其实能抵不少粮产。 再者这还是第一年呢,往后定然会越来越好。 年夏的时候县里便应景的提前开了几家新铺子,有棉花铺和胡麻铺子,入秋收成之时,老百姓的胡麻棉花就能直接朝铺子里头卖。 杜衡在秋收以前就在忙活这事儿,他自出资盘了几间铺子下来,选了一间开胡麻铺。 早年间家里种植过油菜,他对这些能榨油的作物还是有所了解。 胡麻榨出的油精贵,而今外头价格卖的高,一斤麻油便要小一两多的银子。 一石胡麻可以榨油四十斤,也便是说榨油以后一石胡麻可以赚取四五十两。 但这是毛收,实际上种植、榨油等诸多人工算下来,一石胡麻是决计赚不得这么了不得的价格。 为此几番算下来,从地里收的未经榨油工序的胡麻铺子的收购价格是二两到三两银子间一石,其间确切的价格自然是要看胡麻的成色,品质来定的。 至于棉花,布行自是乐于收,价格也自有定论。 县中商户知县府有意于扶持这桩生意,也都大胆的出资做这项并不多了解的生意,纷纷开了铺子。 老百姓的胡麻棉花有地儿可卖,且价格又高,都欢天喜地自留好种,预备明年再种植。 杜衡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 只不过他也有难题,秋阳县穷,这胡麻所产的料油能吃的得起的人说到底还是不多,寒瓜那般价廉的吃食县里自己还能销的走,可精贵些的吃食可就不行了。 现在县里的大户都望着县衙想出路,若是到时候没有出路做了亏本买卖,商户定然是要关铺子的。 届时铺子一关,老百姓的胡麻棉花卖不出去,自也就没人会继续种植了,一切都白折腾。 杜衡盘算了一番,这样的好东西,还得是往外销,卖到那些个繁华富庶之地去。 至于要如何流通出去,还得好好想办法。 正当是杜衡一筹莫展时,来了一封格外意外的信。 第113章 “是谁来的信啊?” 秦小满瞧着送来的七八个大箱子, 未问清楚来由自也不能开箱,可即便是没有打开瞧见内里究竟是些什么,那么几大个能装下三四个人的箱子就是放的地瓜也够人吃上几个月了,那么大的手笔, 家里可没有两户亲戚有这种条件。 来者又全数是生脸, 其实不单是秦小满疑惑, 便是杜衡也有些诧异。 若非是前来的人捧着一封信上来, 杜衡当以为是寻错了人。 “杜大人,小人是徽州派过来的人, 这是我家老爷给大人的信。商队路过落霞县, 听闻大人任职秋阳, 老爷特地遣小人前来问候一声。” 听闻徽州二字,杜衡恍然大悟, 未曾开信当即便晓得了是何人来的信件。 他捏着信封:“舅舅一切可好?” “谢大人挂念, 老爷一切都好。” 杜衡看着前来的几个人, 不由得问道:“舅舅可是在落霞县?” “老爷此次未曾随小人这支商队经行锦团府这边,但也事先吩咐了小人路过落霞县时打听一番大人的消息,得知大人在秋阳县任职老爷十分挂念, 先行差遣了小人过来问候。” 杜衡微微一笑:“难为舅舅经商繁忙, 还挂记这我这个不成器的外甥。” “既是来了秋阳县地界上, 那便在县里好好休整两日, 待本官书信好劳你同舅舅带个安回去。” 领队的男子连忙同杜衡拱手道了谢:“大人孝心, 只不过此番家里到锦团府生意的商队不止小人几个,队伍大抵还在落霞县上,小人不敢多留, 还当前去府城与之直接汇合。” 杜衡道:“本官知你们出来一趟不易, 歇息两日也是无妨, 秋阳县距府城路程近于落霞县,你们歇两日走恰能与队伍汇合。” 领队男子道:“如此便多谢大人盛情了。” 杜衡招了招手,府衙里歇住不得这么多人,自是要安排到县里的酒楼去。 作为县官儿,这事儿自是好安排的很。 等着杜衡把人安置妥当,秦小满赶紧攥着杜衡进了屋:“你快瞧瞧信里说甚么了,不是又想把你喊走吧!” 杜衡看着慌慌忙忙的秦小满,失笑道:“而今我都成家立业了,又不是小孩子,舅舅能叫我去哪儿?我就是要去旁地那也是朝廷才能安排,舅舅家业再大,那也不过是商户人家,没这个本事的。” 秦小满想想也是,只不过昔年这舅舅来的神出鬼没,趁着他不在家差点就把杜衡给他接走了。 虽说杜衡还是为着他留了下来,经年累月,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而今又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谁知道又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难免有点心慌。 杜衡受着催促,只好当着秦小满的面开了信封。 怕哥儿不能通识信上的文字,他在椅子上坐下,朗声给秦小满念了起来。 “阿衡,见字如晤。自落霞县一别,已是近乎于六载光阴,两厢茫茫不得讯,今幸再得你消息,闻侄官居秋阳.......” 魏舅舅信里没写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说再次得到杜衡的消息,听闻外甥现在入了仕途,举家都很欣慰,特地送些礼品前来慰问一番。 一家人分隔两地本就让人心伤,当是常来信函多多挂念才是。 秦小满听完信上的内容,又凑上脑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见着确实就是杜衡念的那样后,吐了一口气。 不过他又道:“先时咱们在落霞县里头都不见得那边再来信函联络,而今都搬到秋阳县里做官了,那头反倒是得到了消息。” 杜衡把信折好放回了信封当中,揉了一下秦小满的脑袋,他知道小满话里的意思。 当初他拒绝了魏逢前去徽州生活,魏逢定然是心中有所气焰恨铁不成钢的,即使杜衡心里知道舅舅昔时并不是千里迢迢特意去落霞县寻他。 许是商队恰好要路过落霞县,这才打听了消息去找的人。 可那时候他不过是魏家一个庶女所生的孩子,魏逢作为嫡长子能顺道花费精力寻他一场也是极为难得了的。 结果杜衡还不领情,魏逢怎么能不生气。 后来魏家的商队也还去过落霞县生意,只是再没有联系过,杜衡那般地位,自也不好意思再给人书信,只怕让人以为另有所图。 至于今朝那头会来信,其实也并不奇怪。 杜衡如今做了官,这两年在考课也还不错,是有些前途可言的,虽是人没有在落霞县了,可秦家人在落霞县的地位却稳步提升,如此少不得人嘴中常常提起他这个做官的侄婿。 魏家商队经行,浅浅一打听许是不打听或都能得到他的一二消息。 商喜官,历来都要花费不少银钱前去疏通打理关系,如此方可保经营顺遂与富贵。 无亲无故的官员尚且要费心前去维护,这一个沾亲带故的官员怎又会白白放着不要呢?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0节 商户利益为首位,算盘很会打。 昔年虽是有了些小的矛盾,可终究无伤大雅,魏家自是能遣人来问候。 出发点可以说他不纯粹,但却不能说他是坏的。 杜衡这些年摸爬打滚走到今日,也愈发把这些掺杂着利益与厉害的关系看了个明白。 没人会平白无故诚心诚意的待你,总归还得是看一眼你的价值。 便是那至亲骨肉,擅学擅料理营生的都要得家中看重些呢,更何况是旁的。 杜衡道:“瞧瞧舅舅捎来了几大个箱子,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 秦小满也有点好奇,跟着他过去开了箱子,此次的礼品当真很是丰厚。 两箱锦缎丝绸,两箱瓷器古玩,又两箱子特产吃食,什么板鸭、酥糖、梨膏、鳜鱼、大闸蟹......等等。 秦小满取出顺滑漂亮的绸缎,道:“县里都没有这般成色的缎子,到底是富庶之地的商户!” 他先时听闻杜衡说母亲娘家是徽州大商,也不过是空听了句大商户,现下瞧着这手笔,方才把这大商户给具体了些。 杜衡也感慨,果然不同价值阶段别人给的东西也大不相同。 想当初魏舅舅走时就只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现在却一个瓷瓶也不止这个数了。 可即便是今朝送的礼品已经是昔年那笔银子的几十倍之数,但对他的用处却大不如那二十两银子。 昔年他可是用那二十两银子聘妻读书生子,安家立业一路有了今天。 其实不管魏家是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多一个人脉而关照,他也都打心底承当初的那份情谊。 杜衡当即便写了两封信。 封好信,翌日杜衡将信件带去寻了此次过来的魏家人。 能单独带上一支商队的,那都是魏家的亲信。 此次前来秋阳县的便是魏家手底下用了十多年的老人,叫袁安。 杜衡作为魏逢的外甥,有一层亲眷关系在身上,他派人过来问安,定然不会找那些个不放心的人。 必然是信得过的,以此防止有什么私密之事不方便交待。 “舅舅挂记本官,这些年本官也一直都挂记着舅舅。当初未有混出个名堂本官无言问及舅舅安好,而后任职在秋阳县,此地贫瘠穷困,公务繁杂也是叫本官无暇分身。合该是本官这个不孝的外甥主动问安,倒是叫舅舅挂念前来问候,说来也是惭愧。” “大人励精图治,秋阳县中百姓夸赞,大人乃是舍小家而顾全大家。” 袁安走商多年,很会说话:“老爷最是钦佩清正官员,若得知大人在秋阳县为官如此明德,定然欣慰不已,必然会理解大人的难处。” 杜衡笑道:“舅舅一贯是如此。” 言罢,他从身上取出准备好的两封信,同袁安道:“若无小家又何有为大家的今日,舅舅的恩情杜衡没齿难忘,这朝也为小家筹谋一番。” 袁安闻言一喜。 “本官记得儿时去过家里几回,魏家主宅坐落于徽州淮宣县上,如今县里当是新任了一位县丞乃二甲新科进士。” 袁安自是对县上的一切事宜十分了解,于商户来说,县中一应的官员调动更是了如指掌。 “杜大人长目飞耳。” “并非如此,实乃这新任县丞是本官昔时的同窗故友。” 杜衡把信件交给袁安:“这一封是给舅舅的,一封还劳你跑腿送到穆县丞手上。” 袁安心领神会,当即谢过杜衡:“多谢杜大人周全。” 徽州富庶繁荣,上任的地方官员看似不过小小芝麻官儿,实则是背后都各有神通,可并不似偏僻小县的官员容易应付。县里新官上任,那便要重洗一次牌,各方商户都得再度使力。 有了杜衡这封信,事情定然会好办的多,可谓是意外之喜。 穆惕在徽州新官上任,魏家也在徽州,杜衡从中牵根线,同处一地上官与大商能结好,不管是对官还是对商来说,其中的好处杜衡在秋阳县里做了两年官是能深刻体悟。 这不是贿赂,是人情。 杜衡抛出了好处后,引着袁安在县里逛了逛。 “舅舅家里生意做的广,早年间经营丝绸、瓷器等贵重之物,各地走商边行边售。听闻后来商队做大,队伍也从一支分做了三五支同时出发前往各府县,经营的商货也不再单是丝绸、瓷器,涉猎甚广。” “正是,商队扩大以后,单做丝绸、瓷器利润有所减少,老爷便带着商队采取各地特色,一路进货一路卖货,生意倒是比之昔年独做丝绸、瓷器更为红火了不少。” 走商队伍经行到县城,县里的商户会从这些大商队手上进时新的货再自行销售,而商队也会从县城里采购特色货物,吃食、布匹、蚕丝等等各种物品,转而就倒卖到他地去。 商队一边做着生意,其实也随之带动了地方上的经济发展,各地货品流通,谓之双赢。 “你走商多年,对各式各物大有一番见识,瞧瞧这棉花与胡麻如何?” 杜衡带着袁安进了一间铺子,带他看了今年县里新得的棉花与才榨出来的麻油。 既是让看,袁安也未有推辞,按照自己走商选物的经验品看了一番。 “棉花雪白蓬松,胡麻浓香油亮。不说是极致上品尖儿货,倒也能称得一句好。” 袁安连年出门走商,早年间跟着魏家人开辟过魏家的商路而游走各地,不说踏遍了天下,但也在大耘朝下的每片土地都留过经商行的印子。 其实早先秋阳县也是魏家商路的经行地之一,只不过后来政策变换,地方穷困又有匪徒,魏家的商队不想冒险来赚几个薄钱,秋阳县便从商队的地图上给划去了。 距今他也有好几年的光景没有来过秋阳县了,来送信之前,商队里还特地派了几个手脚最出众的练家子随行,就是怕进了秋阳县的地界儿上出事,不想过来一路竟是坦荡的很。 进了县里,发觉秋阳县倒是比想象之中要热闹许多。 他也有些意外县里竟然还有好几家胡麻棉花铺子,按照秋阳县的商繁情况来说,不该有这么多胡麻铺子才是。 倒是不等他问,杜衡先行解释了其中缘由:“这是县府鼓励农户种植的作物,商铺也是县府支持所营。秋阳县穷苦如死水一滩,总归是还要商队经行才可以。” 袁安很上道:“大人的意思是想家里的商队过来?” 杜衡应声,果然商人便是一点即通。 “魏家商队各府县经行路线乃是在出发前便做了规划,自然到了地方上也会因时而做些调整,但是否经行秋阳县这等大事独小人也做不得主,只怕还得要老爷才能决定。” 杜衡道:“这是自然,不过本官先行带你在县城中赚赚,你也好将一切据实回禀给舅舅,到时候是否到秋阳县,他老人家做主便是。” “小人定当将消息带到,届时早日回信。” 杜衡颔首。 送走魏家的商队,杜衡心里也多了一层盼望。 “你说魏舅舅会不会答应啊?要是商队不肯来,县里的胡麻内销有限,外销不出,到时候定然会关门。” 杜衡宽慰道:“商队而今来秋阳县没有甚么弊端,便是过路去府城或是苏杭都要比绕路近,舅舅当不会不肯。再者就算他不愿意前来,我也早做了二手准备。” 他已经书信回了落霞县联系了云家的商队,魏家的商队不来云家的也会来。 先前之所以愁也是担心太依赖于云家了,还让舅舅的商队前来,其实也是为了多多益善。 县里不能独靠一家商队,一旦依赖于独一户,届时把人胃口养大养刁了以后,县里的商户势必会受到打压,本县商户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 还需要两厢制衡才是,一家独大终究不能长远。 云家的起家产业是茶叶,魏家起家是丝绸、瓷器,在主产上未有冲突,也只有倒卖的商队生意上会有竞争,如此两支队伍都过秋阳县才是最好的。 倒是不出杜衡所料,年底的时候徽州那头就回了信,秋阳县将添进魏家商队的经行路线,明年十月左右的时候商队就会到。 而在此之前,与秋阳县为邻的云家商队先行过来带走了大批的胡麻与棉花,倒卖送去了别地。 年底的时候商队是不会休息的,下半年里的生意就是看着过年节,老百姓采买年货舍得花钱,商队也便将各地的花样倒卖。 云家商队从秋阳县平平安安的拿货而过,不单是把秋阳县的胡麻棉花给倒卖了出去,要紧的是打响了商队再次进入秋阳县这个名声极差的县城的第一枪。 枪声算不得响,但是周遭各县与府城还是听到了声音。 年关的时候,杜衡惊喜的发现,已经有他地商户运送东西从秋阳县地界经过了,更甚于有府城上的商户来县里做生意了! 虽然也只是凤毛麟角,可这无疑是往秋阳县这摊平静了太久的死水里投入了小石头,涟漪不大,但也是开了个好头,届时涟漪叠生,那便可以撼动湖面了。 杜衡看着这喜人的态势,心里美的很。 今年过年,他也“大发慈悲”的提早两日闭衙,让县衙班子的官吏过个欢喜年。 杜衡从理政堂里出来的时候,一阵冷风直接灌进了领口里,冷的他一个哆嗦。 秋阳县里的冬天暖和,往年他都是敞着个脖子来去自如,这几日天气有些阴沉,脖子没有护着还怪冷的。 他举头看了一眼天色,昏沉了好几日的天总算是把雨落下来了。 牌坊的空地上石板已经打湿殆尽,六房的官吏也都处理完政务回家去了,各部门都把门闭着,只余两个打扫的干员还在扫地。 县衙里安静的有些凄清,雨声清晰可闻。 可于秋阳县来说落雨却是件好事,秋收以后的土地翻耕了一遍,雨水下去正好润了土地,水渠水库也好囤水,明年夏时足水灌溉庄稼。 为此秋阳县里的雨纷纷可叫人生不出伤愁之意来,多的也只是归家的缱绻。 杜衡搓了搓手,也一头钻进了内宅里,刚到院子,一团毛茸茸就扑到了他怀里。 “爹爹快看看承意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杜衡瞧着腿边毛茸茸的小承意,穿了一件全是白兔毛的冬衣,还有一个小帽子带在脑袋上,像是小兔子成精了一样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 这当儿张着双手,圆溜溜的模样要他看新衣服呢。 他笑了一声,矮身把小崽子抱了起来,忍不住埋进去吸了吸,兔毛柔软舒适,整好让人取暖。 “这件兔毛冬衣还是在落霞县的时候做的,今年这边冷可算能翻出来再穿一回了。” 先时做衣服的时候承意就很喜欢这件白兔毛的冬衣,暖和还可爱,就是做的有些大了,穿着很不灵便。 本想等个一年再穿的,结果搬来了秋阳县先时的厚冬衣几乎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今天冷,许是小满给小崽子翻出来的。 杜衡抬起承意的胳膊瞧了瞧,只是可惜放了两年袖子又已经有些短了,小孩子长得快,以前抱着还只有一小团,脚丫子也不过到他的腰腹,现在抱着脚丫子已经到他大腿了。 承意张着嘴巴让杜衡看:“前头再掉的小牙又长好啦!” 杜衡瞧了瞧承意嘴巴里两排整齐的牙齿,点了点头:“是又长好了。” 承意开心的抱着杜衡的脖子:“那就又可以吃爹爹做的羊骨啦!” 杜衡亲了亲小崽子的脸颊:“好,爹爹晚上给承意还有澹策做炙羊排。” 冬雨绵了好些日子,杜衡闭衙后的几日里都在内宅里待着,给夫郎孩子烧菜,教小甜糕还有调皮蛋写字读书。 日子倒是过得舒坦,眨眼就到了正月里头。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1节 第114章 县里也没甚么亲眷, 再者两夫夫又不如何爱交际,几日就可以窜门完。 今年冬天雨水多,以落雨天气冷为由头便更少出门应酬吃席了。 春节前后,家里陆续收到了些落霞老家那边送来的东西, 有自家地里雇农产的, 也有秦家亲眷送的年货。 收到的时候已经是初几头的日子了。 “今年落霞县雪大, 道路结冰雪厚难行, 只怕耽搁了送年货的日子提前了两日出发,不想出了落霞县的地界, 进了秋阳县阴雨绵绵路更是不好走。” 前来送年礼的老家人士十分歉意。 刚来秋阳县正任的时候, 确实缺东少西的, 老家那头什么都有,也只是邻县隔得并不远, 年底的时候家里那边便准备好一应的年货送过来, 也省得这边再花钱采买了。 不过来秋阳县也都两三年的光景了, 一切早已经安顿好进入了正轨,自也不必巴巴儿等着老家那边送年货过来。 虽是不再都指着老家送东西,但过年的时候还是会有年礼送上, 也是家里人挂念的表达。 今年秦小满这头跟杜衡早早的准备好了年礼, 县里新产了棉花和胡麻, 两口子给家里人准备了不少好的, 就等着老家那头的人送年礼过来, 届时就把这边准备的年礼给捎带回去,省的两边派人浪费人力。 然则这个年节却是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来,一直吃了年夜饭, 都进了正月里方才瞧见老家的车队。 “既是平安到了就好, 倒是累得你们连过年都在路上。” “这都是小人行程过慢才致使如此, 如何能喊累。” 杜衡和小满把准备好的礼品让老家的人快些带回去,如此还能赶在大年以前与家里人团聚。 这个年节阴雨绵绵,两口子都没怎么出门,这日天气好不易晴朗起来,听闻老家的人说秋阳县官道难行,两人套了马车送老家的人出城,顺道瞧瞧外头究竟如何了。 上午点太阳出来,雨毕了,出门的老百姓也多了不少。 马车快到县门时,肉眼可见入街口一片全是稀泥印子,石板已经瞧不出本色,叫稀泥糊了个平整。 其实过来的路上就能见着稀泥印子了,脚印车马印子都有,只不过是沿街的商户为了门前洁净会拿水冲干净。 县里的主街巷路都是用石板镶建的,常年有人走动,不管是天晴下雨都好走,只是城外就没有这般待遇了。 杜衡和秦小满的马车一直出了城才晓得,这阵子县里下雨,城外的官道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踏烂的稀泥一两尺厚,坑坑洼洼水凼子随处可见。 马车不过才出城几里路车轱辘就裹了厚厚一层稀泥,卡在轱辘上,陷在了路中间,往壮马屁股上怎么挥鞭子都拉不动车。 “停下罢,再是挥鞭子只怕是马受惊发狂。” 杜衡和秦小满从马车上下来,瞧见不单是他们家的马车陷在了泥地里,不远处也有马车一样卡了车轱辘。 “早说了绕路,你非要从秋阳县过,这条破路耽搁的时辰就是绕路都到了,而下却还在这头给卡着。” “有商队过秋阳县了,过来瞧瞧县里,看着往后能不能做生意。今年天寒,到处不是落雨就是下雪,论哪家商户都行的慢,有这劲头埋怨,倒是不如把天气使在推马车上!” “真他娘够折腾人的,秋阳县就是关税降下去了,就这条破路,谁敢拉货进来做生意,都得给折腾在路上。” 杜衡背着手,看着迎面要进城的两个汉子一边骂咧争论,一边同随行的仆役在推焊在泥地里的马车。 “杜大人,您这是要出城去吗?” 杜衡正在出神,忽而传来了热情的招呼声,他回头,瞧见过来了好几个村户。 “嗳,天晴了,就是出来转转。” “可是马车陷泥里了?” “正是。” 农户一挽袖子,几个手脚麻利的就跟着一同去了马车边。 也不怕脏污,两个弯着腰去掏泥,两个在后头推车,一道使力马车一下子就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县里这条路天晴的时候都还好走,就是下雨污泥多了些,容易卡车轱辘。今年下了这么些日子的雨,路就更烂了,这些日子又过年,进出城的人多,路踏的更烂了些。” “大人可要叫马车夫慢着些,前两日就有马车翻进了沟里,卡车都是寻常了。” 农户七嘴八舌的提醒关切着杜衡和秦小满。 杜衡看着这些村户,没有车马步行,半条腿上都是溅起的稀泥。 他抿了抿唇,指着前头的马车道:“大伙儿去前头搭把手吧,瞧着也是卡住好一会儿了起不来。” “欸,好。” 村户一同上前去,许是这些日子在路上撞见卡车轱辘的多了,推起车来很是顺手。 回去的路上,杜衡一直看着车帘子外头。 两人下了马车鞋子踩了稀泥,为了不把马车内里踩脏,秦小满上车来就把鞋子给脱了。 这当儿寒冬腊月的,虽是出了点太阳却还是冷。 他抬腿把脚伸到了杜衡的怀里,轻轻踩了一下杜衡的肚子:“你看什么呢,脑袋都要钻出去了。” 杜衡收回目光,伸手搓了搓秦小满冰冷的脚,随后给捂到了自己衣服里。 “先时进出城我便发现了秋阳县的道路不平,官道坑洼很多。但胜在晴朗的日子多,天晴路总是好走些,其实早就该修缮了。只是前两任知县都不曾派工房的人管理。” “去年大片开荒,泥土砂石的没少弄到道上去,这下些雨,路是没地儿下脚了。” 杜衡靠在马车上,方才听到经行的人埋怨,他倒是听到了心头去。 县里有意想吸引商户进来经商,可这官道不好走,最是基本的条件太差,即便是有心想来县里,只怕也得重新再掂量。 秋阳县的名声好不易有所转圜,可不能在这关头上再传出去些什么不好的话来了,眼瞅着年秋徽州那边的商队就要过来。 元宵过后,县里重新开衙,杜衡当即便提出了要整修县里的官道。 “进城的主路就这么一条,不单是本县的老百姓要走,外头经行的商户也得走。说白了,这县道就是县城的脸面,若是脸面不好看,也是叫人瞧不起。商户经行做生意也好,还是上头的人下来巡检也罢,若是再叫而下这番模样,只怕是进了地界转道就走。这县城好坏,在路上就能分辨出一二了。” 去年县里增收,账上有些钱,再者县城里有商户慢慢的开始进来,城里也热闹了不少。 县衙班子的人也晓得县城是往上走的观窍上,县里这条烂路是该修修了。 对此倒是没有甚么人反对,毕竟他们着县太爷能折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哪一年不找些事情出来干。 钱有一些,人倒是也好号召。 杜衡有些矛盾的是采用什么建材修路。 现今能取的修路材料有熟土、石头、灰浆、地砖以及石灰。 所谓熟土,其实就是将生土过火炒熟,如此修建的道理防潮长虫,经年累月的很少生长杂草。 不过熟土需得细腻的黄土夯实才能达到常年不生杂草的效果,很是耗费人力。 石头的话更是寻常不必说了,地方上多有用石头修路的,先将石头碎成小石头铺洒在路面上,再填上泥土夯平整。 这般建造适合于天气好的地方,若是地方常年多雨水,如此很容易就冲走了路面的泥土裸露出石头,人走也就罢了,车马通行却是十分困难。 车马受不得石头的磨损,很容易造成事故。 秋阳县的天气倒是适宜于用石头修路,但前头修建水渠筑堤坝采了不少的山石,要再想大批采石修路就没那么富足了。 至于说灰浆,修造出来的建筑倒很是坚固,十分耐用受人喜爱,只是用材造价太高了些。 灰浆技术需得用上糯米浆和桃藤汁,秋阳县并未广播糯米,要用这些材料还得去别地采买,成本自是不必说。 再来就是地砖,倒是美观又耐躁,只是多用于宫殿建造,哪里能奢侈到修造官道。 一番盘算下来,也就只有用石灰最合适了。 县里有石灰石场,常年供应煅烧石灰出来,届时就用石灰、黄沙、碎砖混做三合土。 开年,杜衡便泡在乡里,一头监工工房带县役修路,一边带着村民利用去年的胡麻枯饼肥田。 去年胡麻和棉花都卖了不错的价钱而尝到了甜头,先前保守的农户不少都买了胡麻与棉花种子在新开的土地上种植新作物,希望今年也能赚些钱,都不必县里在宣传鼓励种植胡麻棉花了。 据户房的记录,今年量地的时候,种胡麻与棉花的农户比去年新增了一半。 待到秋收的时候,不管是胡麻还是棉花定然会比去年的产量以倍数增长,到时候商队前来整好倒货。 县里县外都热闹,这当头上面的考课官到了秋阳县。 地方上官员大变迁是五年一变,升降调任贬黜会依据五年来官员在地方上的作为进行变动,但京城那头的官员大变迁却是三年一变。 也就是说官员从地方上熬到京城,升迁考核的会比方上快不少。 这三年一考课,主要考课的还是京官,只不过中央都有大动作,地方上自是也要陪着跑的。 此次考课在地方上虽是不及五年的大选严格,但是面临官员升迁调动,上头还是十分重视,除却州府的知府会亲自下县考课,京城里还会另派官员从京城下来到地方上监考。 杜衡也不是头一回接见考课了,也没搞什么大阵仗带着乡绅读书人去县城门口等见,不过礼数还得做全,他一早惯例的出城去看修筑进程与春播,在半道上就能等见到进城来的队伍。 “杜衡,有些日子不见你了!” 听到干员来报说能瞧见上头来的队伍了,杜衡忙从乡里出去等在官道上,骑着马的人前来,老远就同他招呼了一声。 说话的正是知府齐开胜。 杜衡也不是头一日与齐开胜打交道,倒是晓得他为人不错,做官这些年也从不曾有过为难,不过此番热络还是头一回。 “大人舟车劳顿了,还望不要怪罪,县里还在整路颠簸难行。” “修道平路乃好事一桩,本官与翰林大人是听闻县里在种植胡麻与棉花,这才特地弃马车而改骑马,以便于观览农桑之乐。” 杜衡连忙又同此次的监考翰林大人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 此次监考的翰林杜衡甚是眼生,先前是一面不曾见过的,不过杜衡觉得人倒很是和善。 他原预备着带上司先回县衙休整,倒是不想考课官直接就让他领着在县里逛逛。 所谓的逛并非纯粹闲走,实则便是对各项做考察。 这两年齐开胜虽不曾下县到秋阳来,但是每年的县考课他都能听到杜衡在地方上的作为,心中是越来越赏识。 此次前来县里考课,实打实的见着县城的变化,他更是欣慰。 巡看间,倒是没等杜衡多嘴,齐开胜边乐呵呵的指着哪些建设、土地是杜衡来了之后才搞的。 翰林大人头回来县里,自是不晓得先前秋阳县的光景,不如齐开胜对变化的深刻,但翻看了卷宗一一比对,又查了杜衡正任这两年的田产、赋税后,倒是颇为满意。 “去年六爷下巡屯兵驻地归京,同陛下斥了不少地方官员在任不作为,少有褒奖两个地方官,秋阳县倒是被六爷夸了一嘴,今来考课,正如王爷所言啊。”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2节 正事办完,王翰林也同齐开胜闲说了几句。 “齐知府慧眼如炬、知人善任,地方上治理的好,想必是期满就要回京了,届时定然要常来府上吃茶才是。” 齐开胜笑呵呵道:“借王大人吉言了,他时若能回京任职,怎有不上门拜访的道理。” 两人说笑了几句,这王翰林上了些年纪,赶路又巡县考课身子已很是疲乏了,齐开胜也没多做打扰,劝人歇息后就退了出去。 “杜衡,王翰林休息了。” 齐开胜出来就见着从廊子里引着下人要去送茶水的杜衡,招了招手,把人唤了过来。 杜衡连忙跟了上去。 “这几年在县上你事情办的很好。” 闭上门,齐开胜便没有再吝啬对杜衡的夸赞。 杜衡听这话便晓得此次考课稳妥了,这几年在县里没少办事,倘若是无冤无仇的,论谁来也说不出他的一句不好,为此他确实是不虚考课的。 但年轻人不可骄傲自满,杜衡依旧毕恭毕敬道:“倘若没有大人鼎力支持,领导有方,下官也是事事行难。” 齐开胜笑了笑:“你不必自谦,这几年你的作为本官看得到,着实于让本官刮目相看了。进士者常见而有治理才能者不常见,你年轻又有才能,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把秋阳县这摊子梳理好,对你只会有利而无害。” “下官谨遵大人教诲。” 齐开胜摆手示意他不必虚礼,又道:“六爷下巡之时对你颇为赏识,倘若他日进京续职,你也能有所依傍。” 杜衡道:“进京任职乃为官者之期盼,下官自知才能有限,只怕是辜负大人所望。” “本官知你为难,自来仕途重出身,你是举人功名任职,前朝之时举子多任不得甚么大官儿,顶破天了做个州府同知通判,可那是前朝了。” 齐开胜道:“前朝何其重视科考,读书人遍地开花,举子确实算不得甚么好的出身。可而今陛下重塑了科举,比之光会做花花文章的,更为看重务实能力之士,你切不可妄自菲薄。” 话毕,齐开胜压低了声音:“闻陛下有出京南巡的打算,虽不曾着手落实,倘若一旦南巡,那便是不少人的机遇。” 他没说的太通透细致,点到即止,毕竟皇帝出京这等大事不可随意外传,稍有不慎便可引来杀身之祸。 “杜衡,你是聪明人,当是明白本官所言何意。” 杜衡闻此一言,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若非是有心提拔,他也断不可能从齐开胜这里得到这般消息。 他晓得齐开胜的任期将满,想必是不会再继续做这锦团府的知府了,想来凭借人脉于这些年的政绩是有信心可以往上头走了。 此番调任前,提拔一二他看重的,来时宦海浮沉,还有的是能碰上的机会。 杜衡既是感慨于齐开胜长远的目光,又感恩他的赏识,不由得深深做了个礼。 “此次见了齐大人,不知再见又是何时咯。” 送考课的官员出城后,杜衡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不由得也生出了一丝惆怅来。 这些年从田湾村到落霞县,又从白榕书院结业,再来秋阳县任职,一路上相识又别离了太多的人。 亲眷、故友、仇人,有的相识了一别,别后再有重逢纠葛,不停的聚散离合,未曾有过停歇。 所幸于如何变换,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始终如一,从不曾有过一刻的聚散。 三月花开正好,桃李辉映,杜衡旁若无人的握住了身旁人的手。 秦小满本是想就着杜衡的感慨说一句到齐大人任职的地方任职不就能常常见着了,话没出口,手背上暖意传来,他不由得抬起眸子看了杜衡一眼。 “你今日当着下属的面拉我手不害臊了?” “没事,我脸皮长厚了。” 第115章 考课结果下来到县上的时候, 已经六月份了。 五黄六月天,秋阳县热得人后背的衣衫就没离过皮肉,稍微动弹一二便湿哒哒的一身黏糊的厉害。 这季节里的寒瓜成熟了,大街小巷里都是整的、切开单卖的瓜, 又脆又甜。 园子里的老槐树下铺着两张并在一起凉板平床, 午时也没甚么风, 树荫下稍稍凉快一点。 “哥哥吃这块儿, 这块儿更甜些。” 承意翘着光脚丫子趴在凉席上,正在翻看带插画儿的小书, 嘴边上递过来了一块红红透着汁水的寒瓜, 他眼睛还在书册上, 张开嘴巴咬了一口瓜。 “甜不甜?” 澹策把脑袋凑了上去,和承意一起并着。 “甜。” 承意点了点脑袋。 听到承意回答了, 澹策开心的又把瓜送上去:“那再吃一口。” “不要了, 寒瓜吃多了一会儿又得上茅房。” “你要是嫌懒得跑, 我背你去就是啦。” 承意听到这话抬起脑袋,伸手捏了捏澹策的耳朵:“那怎么可以。” 澹策笑着露出了小虎牙,用自己光着的脚丫子蹭了蹭承意。 杜衡拿着上头的文函进园子时, 就看见两个小崽子在凉席上顽皮。 他干咳了一声, 正在玩捏捏游戏的小崽子停下手来, 乖乖叫了一声爹爹。 杜衡走过去, 看着就是趴在树荫凉席上的小崽子额头上也出了不少汗, 他拿出手帕给承意擦了擦额头。 “热不热?” “有一点。” 澹策从一旁抽出扇子:“我给哥哥扇扇。” 杜衡笑了笑:“那好好玩。” 秦小满从屋里出来:“考课文函不是下来了?还在那儿磨蹭,快瞧瞧。” 杜衡拿着文函过去:“你这急性子,是一刻多等不得。” 秦小满连忙接过了文函, 匆匆打开。 杜衡等着秦小满说结果, 半晌不见他开口, 不由得脑袋凑了上去。 “两阶?!” 杜衡有些不可置信,伸手捏住了文函的一角,反复看了两遍才确认,他真的升了两阶,也就是说正七品的知县升到了正六品。 他咂摸了一声,寻常来说地方官员在三年一考课上可以根据政绩提一阶或者是两阶,不过做官这事儿,贬黜容易升迁难,这三年一课能升个一阶已经很不错了,两阶确实是凤毛麟角。 杜衡吐了口浊气:“好啊,好。” 读书科考做官,折腾了这些年,晃眼也奔三了,按着势头,三十以前能混到州府,也算是不瞎这些年了。 “我说你一点不忧心考课结果,原来是心里早有了成算。” 杜衡道:“我也不是有成算,只是踏踏实实办事情。” 秦小满戳了杜衡的腰一下:“现在得了好你自是想说怎么说好听就怎么说。” 杜衡把文函收拾好,道:“下午天气凉快些咱们去官道看看,天气大了官道整修的要快些,前些日子工房说已经快到边界了。” “这官道倒是修的快。” “县里就守着这么一条路用,地基在那儿呢,也只是修修补补,整起来自是快。” 秋阳县官道重新拾腾以后,经行的商户肉眼可见增多了不少,夏时天气热,秋阳县荒地开垦了不少的地出来,寒瓜种的也比往年多。 县里的瓜好吃,今年经行的商户多,附近县城的都捎带了县里的寒瓜到别地去卖。 秋收以后,魏家的商队浩浩荡荡如约而至。 让杜衡意外的是,此次带队前来秋阳县的竟然是魏逢。 杜衡得到消息,带着秦小满和两个孩子一同去接人。 原身这边亲戚本就不多,魏家帮了他大忙,亲戚一场,说来成亲这么多年,魏逢都还没见过他的家眷。 上午进城的摊贩市民多,街市口一段儿很热闹。 秦小满牵着安安静静的承意,就在路边上等着商队。 澹策却是闲不住,攀着杜衡的手腕,垫着脚仰着脖子往外瞧:“舅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才到?” “到了你就晓得了。” 约莫着辰时,县城门口明显的嘈杂声便更盛了些,不一会儿,商队的人以此押着车马货物进到了县城。 “阿衡!” 魏逢的眼神倒是好,杜衡小两口牵着孩子四个人八双眼睛都没瞧见人,倒是在马车里魏逢先瞅到了在路边等候的一家子。 “怎的还亲自出来迎了,杜大人.......” 杜衡连忙扶住了从马车上欢喜的下来,走到跟前就要行礼的魏逢:“舅舅这是做什么!这朝是外甥来接舅舅,不是县官儿查检商队!” 魏逢双手拍住杜衡的肩:“一别多年,瞧着你都好舅舅可就安心了。” 杜衡笑了笑,牵过秦小满:“舅舅,这是我的夫郎,小满。” “这是一双孩子,大的叫承意,小的叫澹策。快叫叔公!” 承意和澹策甜甜的叫了一声叔公,魏逢看着两个已经半大的孩子了,模样都机灵俊俏的很。 “都这么大啦?” 魏逢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蛋儿,伸手就要掏点见面礼。 杜衡连忙止住:“舅舅,咱就不在大街上唠嗑了,在前头望江楼里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瞧着商队一路过来也都累了,咱们到酒楼里再慢慢说。” “好,好!” 商队一行四五十人,车马啊、货物啊,长拉着都小半条街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3节 县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商队,忍不住都瞧一二热闹。 “先时我听袁安说家里三支队伍走不同的方向,舅舅带着最大的一支队伍往京城方向走,没想到舅舅今年竟然带着队伍过来了秋阳县这边。” “我收到你的信就计划着带队伍过来了,秋阳县以前盗匪横生,商队都不敢过来才变了道,而今你在县里做官治理的好,秋阳县安生了,商队也就再走这头了;再者,这也好些年了,舅舅不得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杜衡笑道:“还是舅舅疼我。” 魏逢食指点了点杜衡:“我这回来给你带了几箱子东西,待会儿就叫人直接送到你宅子去,也不废你什么功夫。” 不等杜衡开口,他又道:“这是舅舅早该给你的新婚贺礼,昔年也没送成,现在补上你也就别推脱了。舅舅主要是给你夫郎准备的。” 魏逢冲一头的秦小满扬了扬下巴,当初到落霞县去接杜衡的时候,他也只打听了他夫郎的一二消息,并不曾见过本人,时下真当是头一回见。 时过境迁,当初他是哪哪儿都觉得这桩婚事不恰当,现在却看杜衡的夫郎孩子个个都顺眼的很。 魏逢精明的很,自知杜衡带着一家子从昔时那般光景走得今日,那可不是靠着运气能得来的。 比之魏家那群喊着金汤匙出身,从小在富贵窝里养坏了的小辈后生,杜衡不晓得强过多少。 便是那些个不成器的都金银堆着用,怎能教成器有本事的吃清苦的道理。 “承意、澹策,来!”魏逢给两个小朋友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身边来,从身上掏出了两个钱袋子:“一人一个,舅舅来的突然,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送到家里的箱子里给你们俩准备了下小玩意儿。这点儿就自己留着买果子吃,好不好?” 澹策手脚快,很好奇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扯开一瞧,从里头便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金珠,沉甸甸的小巧可爱的很。 这样的玩意儿他还只在珠翠满头的富家夫人头上见到过一两颗簪在钗环上,哪里有见过这么一包一包胀鼓鼓的装的。 “谢谢舅公!” 澹策开心的晃荡起手来。 承意也跟着一并道谢。 “舅舅上回送来的东西便已经足够多了,这朝怎有带这么多。” 魏逢道:“上回东西准备的不周全,这回人都过来了,做舅舅的不给小辈们准备些像样的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多少年没见过的叔公,总不能扣扣搜搜的吧。” 杜衡笑了一声,这是堵他的嘴呢,叫他不好再说往事。 “好好好,舅舅的心意一家人都明白,这些日子既到了县里就好好的歇息。一家人好生聚聚。” 此行魏家的商队来县里,所携带的货物遍及衣食住行,许多都是从苏杭徽州和大府城倒过来的好货,许多花样是县里见都不曾见过的。 县里的商户都紧着跟商队进货,签订往后生意来往的单子。 商队也没只卖下货,今年秋收县里上好的胡麻、棉花拿下了不少,且拿价还低,到时候倒手卖到别的地方还能有不少赚。 魏逢会来秋阳县其实很大头也是看杜衡的面子,卖他人情,真当是到了县里,他才发觉秋阳县这两年老百姓是有挣到钱了,消费力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回一来不单卖了许多货,还签了几十单单子,虽然一单数额不大,可积少成多,核算之时发现竟是了不得的数目。 魏逢喜出望外,如此盘算来不是他卖人情给着大外甥,实则是他也给魏家争利啊。 商队还得继续往下走,魏逢也不可在县里多加逗留,临行前,他同杜衡吃了定心丸:“你放心便是,舅舅带着商队走,所过之处定然会把秋阳县重可通关的消息带出去,往后着县里的生意能做起来。” 杜衡连忙拱手:“多谢舅舅周全!” “你为着舅舅,舅舅也想着你!若无你的信件,老家那头也没法那么快和县府新通关系。而后当多多通信才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给家里写信,有什么家里帮的上的忙,你开口舅舅定然会竭尽所能。” 魏家的商队从县里一过,秋阳县的商路名声总算是重新做了起来。 明五年,杜衡在秋阳县正任知县的第四年,县商税从一开始的年一万两之数,逐步递增中,在这一年实现了大跨越而达到了五万两之数。 田产赋税合计上缴近乎十万两,一跃成为锦团府下六县纳税之首。 新任知府上任的头一年便接到了府下县城如此政绩,亲自下县表彰了杜衡。 明六年,杜衡在到秋阳县正任的第五年,也是在一个地方上任职的最后一年了。 年初,播种农桑,录地造册,巡防秩序.......不等杜衡开口安排,他到前衙里,连集会都没开,各房各办事处都各司其职已经把活儿干起来了,压根儿用不着他再多提醒什么。 训诫带领了四五年的县衙班子,如今已是办事效率极高的一个班子了。 杜衡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儿,又去城里转了一圈儿,跟着又不死心的去乡里转了一圈儿,竟然哪儿都没找到要自己操心的事情来干。 这让已经习惯了劳碌命的杜衡忽而又得了清闲命,当真是哪哪儿都不自在。 他寻不得事情做,干脆在街边买两尾才打捞起来的新鲜河鱼带回家给孩子们烧汤算了。 “不收,不收。这尾鱼就当是小人送给大人吃的,您为咱们县里做了这么多,小人哪里还好意思收您的鱼钱。” “哪里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这不跟昔年那些个流氓地痞霸道过市一个行径了嘛!来,收着,收着!” “大人看得重小人着摊子上的鱼,那是小人的荣幸,小人高兴愿意送鱼给大人,您便收着吧!” “不行,不行.......” 秦小满抱着双手看着一老一少推来推去,旁的摊子人家是讨价还价,他们这倒是好,一个非不收钱,一个非要给钱。 两个都执拗,半天没给拉扯出个名堂来。 “得了,老人家也是一片心意,给一半的钱,折个中两人的心意都能得到了。” 秦小满上前去提起青鱼,往老渔夫塞了钱,扯着杜衡回家去。 “到底还是你有办法些。”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你就搁那儿装和善去吧,坏人都我来干。” “那哪儿能啊!” “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回来?不在前衙里集议?” 杜衡摇了摇头:“如今县里县外井然有序,都快用不上我这县老爷了。” 秦小满笑了一声:“偷着乐吧,旁人巴不得闲,你还愁着没事儿做啊?” “往年哪回开年县衙里没有大事儿讨论啊,今年疏忽没甚么大工程大事情办,总觉得少了些甚么。” 秦小满道:“敢情多好,那就好生等着年底大选呗,辛劳了那么四五年,歇歇能死啊?” 杜衡摆手:“歇不得。” 如今他只有一年的任期时间了,好不易还清了秋阳县欠的债务账目上有了钱,他当尽量的把公账上的钱用之于民,到时候换任下届官员来县上,若是个好的给他留个好看的账目也就罢了,若是个不成事儿的,只怕公账上再多的钱也是肥人腰包。 只要是没有留下一县的烂包事情和一屁股烂账,下任知县来就已经很好做了,至于县库嘛,要想丰厚就自己去挣。 杜衡盘算着,县里日子红火好过了,账上有钱,那还能搞搞公共设施建设提高生活品质嘛,鼓励鼓励生育促进人口增长嘛。 “那你打算规划建造些甚么能公用的?” 杜衡盘腿坐在书房的蒲团上,他提着笔:“这两年县里的生活好了,牲口也越发的多,你看每回集县的时候,那些个骡子、牛啊驴的,县里到处都能见着。四处拴着,随地就拉屎拉尿,夏时味道简直不得了。” “就建几个公用牲口棚,把这些牲口统一管理,届时粪便一系的收集在一处,到时候还能用做肥田呢。” 秦小满靠在椅子上:“这倒是可行,牲口多了若不注重些整洁,县里哪儿都是一股臭味儿。” 杜衡在册子上记下:“你看,现在县里的人多了,还可以建避雨楼或者亭子,秋阳县雨水少,避雨可能用的少,但遮阳纳凉还是用得上的。还有啊,牲口棚能供应牲口拉撒,人也有三急,县里也当修两个像样的公用茅房出来。” 杜衡没少下乡去,村里的人粗俗不讲究,三急就村野地里解决,其实地广人稀倒是也还好说。 然则县里其实也不少人粗俗至此,那些个人少偏僻些的巷道里,就有人随地解决的,实在是不成样子。 其实之所以县里人也不害臊的像牲口一般当街拉撒,也是因为而今流行的都是里坊,也便是说茅房一般都修建在自家里。 且还只有大宅院才有专门的茅房,而寻常小门小户都是用的香炉,县城里哪有专门供人拉撒的地儿。 倘若好好建造起来,不单是能解决老百姓的刚需,提高些县民的素质,也能让县城保持干净整洁。 两人闲说商量着,罗列出了牲口棚、避雨楼、公厕、井亭等不少设施出来,这些玩意儿修起来快,半年就能完工,可以在杜衡走之前让老百姓用上,就不怕后头的官员过来停工。 “要修建什么倒是容易,规划上了户房拨款到位也就成了。只是你说要县里增加户籍人口,那当如何办啊?” “其实这是项大工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办不好的,倘若我正任的时候就开始搞,那四五年也可以见些成效了,可惜当初秋阳县穷苦,老百姓日子不安定,朝不保夕的,哪里还有能力成家生孩子,就算推行了政策那也实施不起来。” 秦小满托着脸:“我觉着吧,现在日子好了,大家伙儿安安心心的过着日子,那人口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吧,凡事还得知县大人起个带头作用,就像澹策学的书本词儿,什么以身作则来着。大人觉得呢?” 杜衡挑起眉头,看着眨眼看着他的秦小满,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有什么没给办好的,不免疑惑:“我哪桩事情没有以身作则了?” 秦小满见状却站起身,他舒展了一下手脚:“不说了,睡去了。” “欸!你别走啊。” 杜衡看着人还就真回屋去了,他眉心微动,放下手里的纸笔,念叨着跟了上去: “知县大人事必躬亲,这事儿肯定也能身先士卒!” 原以为正任的最后一年可以轻松一点,简单搞点最后的建设,站完最后一班岗踏实等着大选后的调任。 没想到临末尾了,竟还接到了一桩大公务。 第116章 县衙里出了公告, 工房要修建城里的设施。 杜衡今年的公务不算多,一头扎进了工房和工匠老师傅一起商量画建设的图纸。 出了图纸后,县里便风风火火的把事情办了起来。 开年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县城的工房领着施工队敲敲打打, 知县老爷亲自监工大半的日子都在建地上, 工程的进度很是迅速。 原定是要七月份才完工的建设, 五月底就在收尾了。 杜衡想着看来下半年是能闲散着过时, 府城连夜传来了一道紧急的公函。 “扫帚好生扫扫,虽是茅房, 但也得保持洁净才行。过两日一切就绪就能试着用了, 届时把以前专门收倒夜香的人请来做维护和打扫。” 杜衡正在领着工人收拾建造留下的杂物, 江岂急匆匆的从外头跑了进来:“大人,有公函!” “慌慌忙忙的作甚, 茅房里呢, 慢着些跑!” 杜衡抓了人一把, 只怕是跑的太急把人撞到了厕槽里。 姜岂连忙把公函双手呈递了上去。 杜衡凝起眉头,他擦了擦手一边接过公函一边道:“这头都要收拾好了,回去再处理公函便是, 何需这般着急送到此处来。” “是府城加急刚刚送来的, 官差说不必要立即交到大人手上, 小人这才赶紧给大人带了过来。”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4节 回话间, 杜衡已经把公函打开, 扫眼之间,他呼吸一凝合上了公函。 “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江岂少有见到杜衡如此凝重的神色, 周遭的诸人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回县衙去!前衙所有主事人都回去, 江岂, 你立即通知所有人到二堂参加集议。” 临近午时,衙门里才处理完公务方才捧到茶杯,松散着身子挂在椅子上预备等着下衙吃午饭的官吏,屁股在椅子上还没坐稳就见着县太爷步子带风的从外头回来了。 伴随着江岂从这房办事处蹿到那个部门的喊立马去二堂,官吏们吓得手一抖,险些把茶给泼了出去。 “我也就是刚才闲坐下说吃杯茶,天儿又热了,县太爷当不会那么大火气吧!” “可是建地上出了甚么篓子?不应该啊,县太爷时时都有去指挥,这都做收尾了。” 官吏急急往二堂赶去的功夫里,咬着耳朵交换消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可都到了?” 二堂里鸦雀无声,江岂唱完名后前去同杜衡回禀:“大人,除了个把下乡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杜衡应了一声,转身同众人道:“眼看着到饭点了,若非事出紧急,本官定然也不会耽搁大伙儿用饭的时间。” 他也没过多废话,拿起了公函:“府城方才送到县衙里的公函,陛下南巡已然定下,朝廷定了三条路线,其中两条线都把秋阳县规划进了经行点。知府大人的意思是让县里做好准备,以待陛下南巡。” 此话一出,堂下哗然。 地方县城上的官吏无非都是些芝麻小喽啰,见过的大官儿无非就是每年考课或者是几年一回的公务下巡时,州府的官员和京城下来的人,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瞻仰,多数都是县太爷与之接洽。 此次皇帝要南巡,竟然有可能经行秋阳县,届时必然满县到城门口跪接。 倘若能够瞻仰天颜,别说是平民老百姓,就是寻常官吏也可以吹嘘一辈子。 虽公函中并未提及皇帝一定会从秋阳县经过,可秋阳县是京城前去苏杭的必经路线,除非是绕路走小偏道,否则秋阳县就是陛下稳妥的经行县城。 五月底的临近午时的天气本就有些燥热,而下得到这么个消息,无疑是直接将人燎了起来。 “陛下南巡途径秋阳县,那可是全县的荣耀!势必得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才是。” “是啊,秋阳县百余载,何曾有过此番荣誉。” “县里得把县役都带上,把县街起码冲洗个三遍,可不能叫京城的人过来看笑话。” “还有县衙也得整修一二,墙皮脱落,刑房的屋顶都有些漏水了,实在是不雅观。” 堂中像是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在盘算着如何迎接皇帝,原还觉得自己县城样样都开始好起来了,而下一听皇帝可能经行,顿时便甚么都上不得台面了。 杜衡看诸人七嘴八舌讨论的面红耳赤,由着他们热议了须臾才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本官知晓大家心中激动,虽说事无完全,但陛下有可能经行秋阳县,哪怕只是从县里路过,但大家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趁着还有些时间,县里抓紧时间该整则整,该修则修。诸位有甚么想法的都在下衙以前给书写好提交上来。” “是!” 上头给出的消息皇帝南巡地五月初出发的,朝廷低调,并未曾大张旗鼓天下昭告,而是快到地方前才给出消息陛下会亲临,如此一来既是避免过早的暴露皇帝的行踪徒增危险,二来皇帝既然会出巡,那便是想能看到些民生民情,而非提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的“太平盛世。” 杜衡算了算时间,皇帝出巡势必带着大批队伍,且又不赶着抵达目的地,南巡的目的地其实并非全然是苏杭,而是路上的每一个府县。 如此算来,从京城到秋阳县,若是快的话也是六月底了,慢的话正赶上秋阳县秋收。 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做些准备,大的动静这点时间是搞不出来了,政绩也历来不是一日之功,别说是田地农桑,就是建造点什么也不是短时间能搞好的。 常言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临时也管不了什么大作用。 不过皇帝经临说着只是经过,但实则分量和可官员考课还重的多。 考课官即便是再不满地方官员的作为,那也只能记上一笔回京在行复命,然则皇帝却是天下之主,那可是当即就能罢免贬斥一个官员的。 且皇帝南巡的时间也选的很微妙,正是地方上五年大选这一年,地方官员心头如何会没有些数。 杜衡想着接见最大领导,虽是旁的他已经来不及办了,可简单的准备还是没问题。 不单是为了应付,也是表现对皇帝的敬重。 杜衡先行将上半年修建的公共设施查检完工,紧着将修筑的队伍安排下去,把县里的破屋烂顶,折损城墙,各处修修补补。 修补以后不单能让上头看着好看些,再者迟早都是要维修的,不过是把事情提前办而已。 县衙班子里的一众官吏,从未像此次的公务一般齐心过,各项事宜的效率是前所未有的高。 杜衡拉短时间,提前启用了修建的公共设施。 派遣了礼房的干员每日进行宣讲,又让县巡检官兵日夜巡逻对还在随地大小便的人员牲口进行罚款处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县里就大变了样子。 原到了夏季县中被太阳暴晒而四处飘散的粪臭尿骚味不见了,夜里走路也不会在小巷子里撞见光着屁股蹲在暗处的人,解决了这一大麻烦,外加重新修补粉刷了县建筑,一时间秋阳县焕然一新,干净整洁的都让人有些晃神。 七月初的夜里下了场雨,入夜时沉闷的很,天压的很低,待到黑尽了,忽而几声浅淡的雷声,紧接着便砸下来了急促的雨点子,接着就电闪雷鸣起来。 夏时的疾风骤雨总是比其他季节都要吓人很多,风雨交加着似能摧毁一切一般。 风大得很,吹的没有闭紧的屋门和窗子啪啪作响,屋里的烛火一下子就被风给扑灭了。 承意方才起了些睡意,忽而屋里的烛火就灭了,他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夜里总习惯要留一盏灯睡觉的,而下屋里暗得很,他觉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叫了一声水芹菜又没有应,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了前去检查各屋门窗去了。 承意从被窝里出来,正准备下床自己去点灯时,晇嚓一声惊响,一道雷声从不远处炸开,吓得他立马钻回了被窝里头。 外头的雷声一声比一声打,黑漆漆的窗外乍然明亮,又忽然陷入黑暗里,这样的雷雨天可太吓人了。 他抱着被子,又不敢大声喊叫,正是不知道怎么办时,敏锐的听见屋里嘎吱一声。 不晓得是门被风吹开了还是窗子。 承意心里惴惴的,小心拉下被子露出了一双眼睛来,就见着门口好像进来了一团光,然则不过须臾,他都还没瞧清楚风来又把光芒扑灭了。 他看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在风雨之中映照出来的影子就像是以前总梦见的大嘴巴怪物一样,害怕极了。 正当他要大声叫爹爹时,忽然有人就蹿上了床。 “澹策?” 承意睁大了眼睛,原本还害怕着,而下见着了人心里就一点也不觉得不安心了。 “嗯。” “你怎么过来啦?外头那么大的雷声,你不害怕么?还出来?” 承意连忙掀被子给澹策盖在身上,沿着廊子吹着夜风过来,澹策的身体都吹凉了。 “我怕什么呀,我是男子汉才不怕打雷。” 澹策笑眯眯的捏了捏承意的耳朵:“我就知道哥哥会被打雷惊醒,所以过来看看。” “哥哥快睡吧。” 承意抿了抿唇:“那你什么时候回房间去睡觉啊?” “哥哥睡着了我就过去呀。” 承意没说话,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澹策看着他哥哥低垂着的眼睛,就知道肯定是睡着了也害怕没有人在屋里陪着他。 “好啦,我明天早上再回去。” 承意顿时便开心起来,也捏了捏澹策的耳朵:“那好吧。” 风大雨也大,杜衡和秦小满让下人们把门窗闭好,又检查了宅子的水渠排水,内宅里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安宁。 “承意不是害怕打雷嘛,我瞧瞧他去。” 杜衡洗了一把手,往小崽子的屋里前去,秦小满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承意的房间里。 屋里安安静静的,点着一盏温黄的小灯,烛火在灯罩里光更为柔和。 到床边上,杜衡就瞧见了放的端正的小鞋旁边翻着两只相隔甚远的鞋子。 掀开帘子,果不其然,就对上了澹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 承意已经睡熟了,这当儿正靠在澹策的肩头边上,乖乖的一小只,呼吸都很轻。 杜衡压低声音:“怎么还不睡觉?” “我过来陪陪哥哥。” “陪陪哥哥自己就不睡啦?你也眼睛闭上,赶紧睡觉。” “噢。” 杜衡弯腰给两个小崽子掖了掖被角,承意的床不大,被子也是小被子。 他往上拉了些盖住崽子,问道:“要不要再拿一个被子盖着,待会儿你睡着了抢哥哥的被子怎么办?今天夜里下了大雨有些凉。” “不要,我不会让哥哥着凉的!” 澹策一把抱住睡着了的承意。 杜衡看着哥俩儿好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好好好,不要就算了。乖乖睡觉。” “知道啦!” 杜衡笑着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凑想去本想亲亲,却被澹策捂住嘴推了回去:“爹爹的胡子都扎手啦!不要亲澹策和哥哥!” 秦小满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上前去:“那小爹亲亲,亲了就睡觉了。” 澹策这才没再嚷嚷,由着小爹一人在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放下了帘子。 夫夫两人往门外走,杜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真的扎人么?” 秦小满瞧了一眼,看着被小崽子嫌弃委屈巴巴的人,宽慰了一句:“也还好吧,不是前两日才刮过么。” 话毕,却又忍不住调侃:“不过也是,人不得不服老,上了年纪长得快些也正常。” “怎么可能!” 杜衡睁大眼,旋即拉住了秦小满:“要不然你试试?” “我才不要,别人不试的我也不试。” “别害羞啊,试一试吧......” 话音刚落,仆役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易百户来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5节 杜衡和秦小满闻言都扬起了眉毛:“他怎的来了?这么晚了,人呢?” “在门房处。” 杜衡和秦小满信步前去。 “老爷、夫郎。” “都做百户了,还叫什么老爷。” 杜衡见着一身戎装的易炎,许是骑马过来的,身上已经有些打湿了:“可是有什么事,冒雨还前来县衙这头。” “将军得到信,陛下已经进秋阳县地界了,明日当能进城,我特意过来给您带句话。” 杜衡蹙起眉:“不是到地方会提前给信么?怎的都进地界了还没有官差到县衙先打招呼?” “听将军说陛下本无意于走秋阳县,只是遇上夏雨不好绕走小路,这才转进了秋阳县。陛下只做经行,并不久留,眼下又是秋收节气,不好叫地方上兴师动众心思全数花在接见一事上耽误秋收,府城驻地在县里,为此只送信去了军营让将军早做接见,就不必满县官吏都忙接见的事宜了。” “但明日经行,还需县中官吏迎接。” 杜衡连忙应声:“这是基本的礼数,我知道。好,明日我便安排下去,倒是辛苦你跑这一趟。” “无妨。” 易炎把消息带到也不便多留:“那我便先行回营了。” 杜衡送走易炎,吐了口浊气,这也来的太突然了。 果真皇帝不会安安定定的按照套路出牌,实在也是难为带着一大批人还行踪不定。 哪里还敢等到次日再做安排,杜衡连夜就派人通知了县衙班子的一应主事官吏,提前捎个口信儿去,只怕明日慌忙乱了阵脚。 大风大雨的,县里的官吏得知明日的大事,谁都没睡上个整觉。 夏日天本就亮的早,然则还没等着天亮,县衙里的官吏都到了个齐整。 简单的做了个集会后,天方才大亮,杜衡整齐了官袍,带着县衙班子的一应官吏和县中的乡绅耆老,一道在县城门口迎接天子经行。 消息快的商户民众,也都一早在酒楼沿街占了好位置,只待着瞻仰天颜。 雨后街市屋瓦青石像被洗过一样,若非是见此洁净,晴朗的天气下倒像是昨夜未曾落过大雨一般。 在所有人焦急又紧张的等待下,约莫辰时间,远远可闻皇帝仪仗的声音。 诸人不语,却都在心下过了两个字:来了!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开路将领士兵先到了城门口:“陛下经临!县官吏跪迎!” 一众迎接者连忙跪下,叩等皇帝前来。 杜衡跪叩在地上,两眼只能看着前两年才修的三合土道,隐隐还能闻见昨天雨水的味道,不免汗颜,这样子还瞻仰个屁的天颜。 也不晓得跪了不多,依仗声仿佛已经在耳边了,数不清的车马之声响动后,接着陷入了安静。 杜衡好像听到了一声:“陛下,秋阳县到了。” “秋阳县知县杜衡携县中官吏乡绅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衡带着诸人起身,接着又行大礼,本就跪得快麻了的双腿又跪了下去。 眼睛也不敢胡乱看,只怕是多瞧皇帝一眼叫御林军直接翻飞下马一枪就刺了过来,杜衡只朝着人来的方向,朗声念完词便跪下。 前头是开路的将领士兵,中前方才是皇帝的车马,他甚至都没看清楚皇帝是骑的马还是在马车里,便又再次跪叩下去和黄土地面面相觑。 “秋阳县。朕倒是记得,昔年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前往地方上查盐税之时曾路过。” 开路的士兵两列散开,显出一名骑着黑马的男子,一身锦绣,并不曾着明黄衣袍。 话毕,男子扬手:“都起来吧。” 众人站起身,却也都局促的不敢大喘气,虽说皇帝言语也并未严厉,甚至可以说亲和,但天子威临四方,光是偌大的阵仗和万数兵马就已经叫人后脊生汗了。 一时间也忘了什么瞻仰天颜的话了,只怨他们杜大人的臂膀不够宽厚把他们全都给挡了去。 “秋阳县知县,杜衡?” 听到被点名,杜衡心中微微一紧,低垂眉宇恭顺的上前:“小官杜衡,参见陛下。” 这朝走上了前去,杜衡才窥见了皇帝的模样,除却英武俊朗之外,倒是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此次陪行的是六王爷,两人一母同胞,眉宇之间倒是有几分神似。 周遭一同陪骑的都是些陌生面孔,杜衡一个都认不得,但能估摸出身份都了不得,必当是朝中显贵。 “朕记得昔时这县里好似并未用种棉花,今从县外经过,倒是见着成片的棉花早熟的已经开始吐棉了,一时间尚且引人贪看。” “陛下好记性。昔年县里确是不曾种棉花,秋阳县天干沙地广,适宜棉花种植,前两年才从他地引了种子前来种植。” “收成可好?” “回禀陛下,历年产量有所增加,而今已可随商队远销寒地。” 马上的人声线上扬了些:“如此甚好。” 皇帝出此一言,立马就有人接腔:“秋阳县农桑稳上,乃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言谈之间,杜衡好像听到了两声肚子的咕咕叫声,但是又不确定是听错了,又是谁的肚子在叫。 除了皇帝不能乱看,大臣自也不是他这等微末小官可以随便看的,他不能随意开口,关注点也有些偏。 然则皇帝未接马屁,只沉声道了一句:“快些进城吧。” 杜衡作为知县,便跟在皇帝车马不远不近一侧,进县以后,县里便沸腾了,车马本就多,老百姓沿街陆续跪拜。 参迎之声可谓之山呼海啸。 队伍走的格外的慢。 杜衡不行走在一头也毫无压力,夹在队伍里见百姓如此热情,虽被参拜者并不是他,但也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受,这待遇即便是当初他正任也不曾有得。 也不怪有人谋权篡位都想做皇帝。 一呼百应,不怒而可让人危,也只当真贴近了皇帝周遭方才能感受一二。 正直他感慨之际,忽而扫见了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不知同人耳语了几句甚么,好似在劝皇帝回马车还是什么。 杜衡即使隔得还算近却也不敢细听乱瞧,这里的侍卫眼睛比鹰还敏锐毒辣。 “杜大人,此处进县衙还要多少时辰?” 一道身影忽然贴近了杜衡,尖细的声音随之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按正常速度一刻钟方可抵达,只不过而下车队徐徐,当一刻半钟。” 杜衡心中不解,不是说只经行,并不做停留的,怎的又问起了县衙的距离。 他立马回想了一遍县衙里乱不乱,今早上可把东西收拾了齐整?正当是有些紧张时又听道: “昨夜天寒,陛下身子微有不适,最近之处可有甚么大宅所?” 杜衡晃然明白了过来,他微微倾身同太监耳语了两句。 太监面上一喜,徐徐便行去了皇帝方向。 不过须臾,杜衡便收到了太监的眼色。 杜衡上前行礼询问:“陛下,秋阳县县学即在前方不远处,您可要看看?” “教化是兴盛之基,便去瞧瞧吧。” 前去县学非主要目的,而是在县学的街上,不过几步远就有新建的公厕,瞧见新鲜花样,皇帝势必问上一嘴,随之便能理所应当的前去看看。 于是乎,一众官民就见着皇帝下马,在御林军的护卫之下进了茅房,片刻后出来神清气爽。 老百姓有点懵,随之直呼皇帝亲民,竟然连茅房也亲自探访。 “此般将里坊单隔建出来乃是利民之举,各地当推行才是!” 皇帝出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兴修的还挺不错的茅房,同一旁的随行道:“好生记下,取各地所长,来时回京可整合出法令。” “是。” 擦手之际,燕呈启看了一眼不远处守着的年轻知县:“杜衡,朕听过你的名字。先前呈玦下巡囤兵回京之时,曾赞你正任后让秋阳县大有改观,而今亲临,确有所长。” “好好做官,朝廷需要你这般务实做事的年轻人。” 杜衡干干一笑,这所长不会是指将茅房从里间单独搬到外头吧,往后朝野提起来恐怕也不好听啊。 岂非张口闭口之间都是那个修茅房的? 咳~这赏识方式多少是有点让人抬不起头来了。 “多谢陛下,小官自当尽心竭力为国为君为民。” 皇帝拍了拍杜衡的肩。 官队离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午时,小小的秋阳县,硬是叫燕呈玦逛了一个多时辰。 若非是县城太小,南巡军队人数过多,不利于驻扎停留,皇帝说不定还会再留一两日。 眼见着官队队伍的尾巴也消失在了官道上时,县中的官吏与乡绅都已是大汗淋漓。 一直弓着的背才直了起来,老腰都给折腾的酸的很了。 瞧着京都官员虽是权势重大,但总见皇帝这身子也是不多吃得消啊,一众规矩礼数也忒多严苛了些。 地方上天高皇帝远的,自也有些好处。 杜衡也感慨,皇帝虽是一呼百应,但也有为难之处啊。 就好比是受了寒半道上闹肚子,碍于面见老百姓还不好回马车里,也不好快马前去县衙方便,得兜兜绕绕的做个面子才行。 连三急都不能自由发挥,实在也是叫人唏嘘。 “可瞻仰到天颜了?” 杜衡默着挥手遣散了紧绷了一上午弦儿的官吏,找到了和秦小满一早约好的酒楼。 “酒楼上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到,只不过军队的人看护的紧,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叫人不敢多看。” 杜衡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茶水喝了个干净:“你在这头倒是还容易瞧些,我跟在队伍里反倒是局促的很,不敢随意有什么动作。” 秦小满拿着蒲扇给杜衡扇了扇风:“这般威视下可不敢冒头,只要没出什么茬子,顺顺利利的就是最好的表现了。” 杜衡认可的握了握秦小满的手:“而下是当真可以安心等着大选了。”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6节 第117章 五年的总评定对地方官员考课八项做了细致严格的考察。 杜衡自来秋阳县正任之间, 五年任职时间下,县户口从当初的十二村三百六十户人家增至四百五十户,城居人口从四百户增至五百二十户。 合计总人口为增,上升二百一十户。 于人口增减这项, 得评为优。 秋阳县人口递增, 开垦了大片荒地。劝课农桑, 肥田播种, 土地新增五百余亩,三年期至, 已经成为正式的土地。 于垦田分亩这项, 得评为优。 人口土地增长下, 赋税田产从堪堪万两之数增长到十万之数。 于钱谷出入一项上,仍评为优。 除却户籍、田地、赋税三项基本地方官员重要的考核下, 还有漕运水利、盗贼诉讼、教化科举、督查下属、地方治安等五项考核。 这几年杜衡兴修水利、整做官道, 剿匪, 清查贪官污吏,除却教化科举稍为欠缺并未有什么大的作为评定为良外,其余各项均评为优。 另外这几年每年的考课成绩都很优秀。 “怎么样, 怎么样!” 拿到大选考课结果时, 已经是腊月了。 在调任之前, 地方官员可以回一次家乡, 大选之后, 杜衡和秦小满一直在等考课结果。 不论新的任地在哪里,赴任都是翌年元宵节以后的事情了,为此小两口都希望早点拿到任免书。 早一日得到结果, 也便能早一日把县务交接妥当回落霞县去过年。 “怎么这回的文书那么长啊, 还得翻页!” 秦小满看着条条项项罗列的十分清楚, 恨不得把正任这五年的一切都记录在册。 他不喜看密密麻麻的字,几眼过去没有看到评定的最终结果,不免急躁催促杜衡快点翻页。 杜衡无奈:“叫我回味一番这五年都不行,翻,翻。” 一页八项考课后,附新一页文书。 综我朝官员八项考课结果裁定如下: 秋阳县知县杜衡,正任五年间清理田地、稽查户籍得当,励精图治、勤勉克己,政绩卓越。 经吏部一致意见,升任熹江府知府一职。于翌年三月初一正任,不得懈怠迟任,钦此。 “知府!” 秦小满见文书上叽里咕噜一堆官话,左右是提取了最要紧的两个字,他赶紧拉着杜衡问:“知府是几品官来着?” “正四品。” “一下子提了两品?!” 杜衡咂摸了一番:“我也有些意外,原本想着会升任个通判或者同知的,再去个稍微富裕些的州府,仕途也就稳当不少了。” “许是陛下觉得你茅房确实修建的好,想提拔你做知府给各县城也都推广呢。”秦小满笑着拍了杜衡的手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 杜衡捏了秦小满的手一下:“不许笑话我了。” 秦小满拍开杜衡的手:“那这新任地熹江府又是在哪儿?” “离咱们锦团府也算不得远,靠近苏杭了。从落霞县过去,半个多月能到。” 秦小满心中畅然:“时下都妥当了,那咱们预备着回家吧。” 杜衡合上文书:“好啊,是时候该走了。” …… “这个小木马要带走,蹴鞠,彩球也都一并收拾了。” “以前刚学画勾的两笔小兰花也要带走啊?” 听闻今年可以回落霞县去过年,澹策和承意都很开心,一晃眼出来就五年啦,过年爹爹的休沐时间不长,一家人在一起也舍不得分开谁回家去过年,为此这些年都没有回去过。 虽然当初来秋阳县的时候,澹策只两三岁,承意也不过堪堪五岁,算下来在落霞县的日子还没有在秋阳县长。 不过打小出身的地方,有小玩伴,还有能骑马马肩的叔公、伯公们,大家对他们都很好。即使是在秋阳县的记忆逐渐丰富多彩,可依旧没有忘记土生土长的老家。 两个小家伙知道爹爹到任了,迟早要走,归心似箭,都提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到时候能一并带回家去。 澹策不过两个时辰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他没甚么好收拾的,也就几把从小玩到大的木质关公大刀,小红缨枪,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男孩儿耍的东西。 他一并丢在了箱子里,林林总总的竟然塞了两大箱子,原本以为自己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拍拍手溜到他哥哥的房间里,简直小巫见大巫。 承意已经收拾了三大箱子出来,原本整齐温馨的房间,现在都要成杂物堆了。 “弟弟刚刚学写字的纸页我都收起来了,既然要回家,那便所有东西都收回去呀。” 澹策无奈:“我又不是写字书法好的很的大家,写那两个字不值钱的,哥哥干嘛还占箱子。” 承意捏住了澹策的鼻尖:“我觉得弟弟写得很好的。” “好好好,收拾大半日啦,先过来喝一杯暖茶歇歇吧。” 承意怕下人把东西收拾掉了,不敢分神,不去喝茶,澹策拿他没办法,只好把茶端过去送到了嘴边上。 “早知道要回去的,先时云夺送那么多玩意儿过来合该不要的,现在又得搬回家。” “人家云夺也是一片心意呀。” “哥哥总是有理。” 杜衡和秦小满看见小崽子的房间进进出出热闹的很,探头进去瞧了一眼。 “收拾的怎么样啦?”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走嘛?文书有没有下来?” 杜衡揉揉澹策的脑袋,他这小儿子都已经到腰上头了。 “下来了,我跟你小爹商量了,过两日就动身回老家。落霞县腊月底容易下雪,要是赶着了雪天,带着许多行李不好走。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咱们抓紧些。” “太好了!我还巴不得下雪呢,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下雪了!回去我要跟哥哥在园子里堆八个雪人!” 澹策高兴的跳起来。 秦小满和杜衡都笑了起来。 “行,回家堆八百个都可以,任由得你折腾!” 杜衡交接公务,整收家当,一应妥当时已经时腊月十六了,预备十八一早动身走。 十七一日县里平素有来往的乡绅大户来做了道别。 冯小虎拉着澹策哭得鼻子冒泡泡,澹策很没良心的拿大刀给戳破了。 两人原本要在分别前再战三百个回合的,结果小虎被承意看见眼泪鼻涕糊做一团的花猫模样,顿时还没打就败下阵来哭的更大声了。 腊月十八,天还没亮,县衙内宅灯火通明,行李一应装车齐备,杜衡和秦小满一人抱了个还有点睡意朦胧的小崽子。 晨风有点凉,两人快步上了马车。 杜衡看了一眼五年如一日的秋阳县衙,静默在微微吐白的晨曦之中,那道五年不知已经来回进出过了多少次的大门,屹立在仪门之后目送着历届县官的来去。 他有些出神,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杜衡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子:“走吧。” 车轱辘滚动,在只有早食摊铺冒着白雾的青石板街道上缓缓驶过。 “大人……” “大人!” 忽而此起彼伏的呼声响起,杜衡和秦小满对视了一眼,连忙掀起了车帘子,临近城门,原本还寂寥着的街道竟然聚满了人。 老百姓抱着布匹,背着棉花,不知在城门处已经冒着风等了多久了。 “停车。” 杜衡赶紧叫停了马车,掀了帘子下车去。 夹道上的老百姓见状纷纷跪了下去,举着手里带来的东西: “大人,收下大家伙儿准备的一点薄礼带走吧!” “大家这是做什么,都快起来!” “若无大人清正廉明,领导有方,秋阳县还是个匪盗横生,黑商盘桓的虎狼之地,哪里来得今日太平富足日子。” “本官正任于秋阳县,让老百姓过上安定平和的日子乃是职责所在,这一切都是本官应当做的。而今见着秋阳县一派欣欣向荣,本官调任也便能放心离开了。” “都起来,都起来!” 杜衡前去扶起了跪在前头的老百姓。 “以后都好好过日子。” “本官动身的早,且也未曾张扬离县的日子,为的便是不与大家伙儿抹泪相别,不想大家竟然还是来了。” “都笑笑,快过年了,大好的日子。本官替你们高兴秋阳县的日子有了盼头,你们也当为本官高兴升任了才是。” 为首的几个老百姓抹了抹眼睛,眼中含泪而笑:“大人说的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秋阳县的日子富足起来了,老百姓安居乐业,大人也升迁上任,原都是喜事,合该高高兴兴的。” 秦小满在后头牵着看着这些或眼熟或眼生的面孔,心中触动柔软一片。 儿时他爹在世的时候也曾和他说过清官离任老百姓相送的情形,不是因官高显耀老百姓迫于威势而送,全然发自肺腑自愿前来。 每每说起他爹都是双目憧憬与钦佩,幼时懵懂不知其意,只觉得父亲的眼神过于深刻。 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丈夫会成为他爹口头总会说起的那一类好官。 秦小满摸了摸两个小崽子的脑袋:“好啦,回车上吧。” 杜衡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回吧!都回!山高路远,本官就不多依依惜别了,繁惹愁肠。” 他凝了口气,折身回了马车上。 “大人,一路顺遂!” 车轱辘重新转动,老百姓们步步紧随:“安平和顺!” 杜衡在车窗前同大家挥手:“本官都记下了,回吧!” 夫郎喊我回家吃软饭了 第177节 澹策和承意已经彻底清醒了,看着马车后头揩着眼泪挥手告别的老百姓,心里也有些沉重。 看了一会儿,容易伤怀的承意便一头扎进了澹策的怀里,埋着脑袋再不忍观看。 出了城后,原本以为恢复了宁静,没想到村落的村户也早等在了官道上。 “大人,一路平安!” “身常康健!” 隔个一二里便又能见着十余名村户,或是笑着祝福,或是泪洒衣襟。 一直到快出了秋阳县境才再不见送行的老百姓。 杜衡不免也微微红了眼眶,腊月风寒,心却是无比滚烫。 这五年,秋阳县,不虚此行。 他心中感慨万千,却又从未像此刻这般豁然,不由得伸手圈住了自己的夫郎和两个孩子。 “不管往后去向何方,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那便无所伤怀了。” 马车驶向青山深处,至此又是山水一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