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丑阁》 分卷(1) 《世有丑阁》作者:明夷待访 文案 HE 深情将军攻温良阁主受 = 霸王硬上弓攻逆来顺受受 在众凡人中唯一有金手指的丑阁阁主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觊觎上了,他表示不怂:这世上我最厉害,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阁主一觉醒来换了世道,自己居然要委身给他做一个文弱军师?怎么可能? 后来 阁主:将军,有人对我出言不逊。 将军:砍了。 阁主:啧,路不好走。 将军:牵起手来,把人抱走。 阁主:我睡不好,做噩梦。 将军:来我帐里,我陪你。 雷点:失忆梗,身形差,肤色差。 阁主与少年将军没有血缘关系,属于捡养关系。苦阁主没掰直将军,自己却被反攻。 阁主大佬伪装成萌弱小军师,结果一路掉马甲。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介泽,后恒 ┃ 配角:叔文,熊甫,乔珂 ┃ 其它:杨承德,姚姬 ☆、楔子 世有丑阁,集天下方士为始皇探求不老秘术。 秦灭,方士四散。 几世后,丑阁再建,招揽天下人才,教授六艺经传奇门遁甲。世人常言: 天下好儿郎 若入丑阁堂 治世把名扬 征战功绩彰 ☆、未亡之身 是夜,灯火星散。 宫闱里低头碎步疾走的宫人渐少。 红墙朱瓦上,雨泽下注,雨不依不饶地下了一整天。 雨落地无声,仿佛已经停了。 何公公瞧了瞧然后阖上门,他挑亮了几盏灯,朝龙榻上小憩的那人回道:陛下,雨还在下。 那人烦躁地掀开身上搭的薄毯,览奏叹息道:他要回来了 准备一辆轻快的马车,带两个心腹,随孤出宫。说罢他眸烁寒芒睨了身旁立着的宫女一眼道:这几日不可对外泄露孤的去向。 几位侍婢惶恐跪地,陛下展臂让何公公为他套上夜行衣。 罢朝七日,对外就称孤雨后受寒,头疾犯了。他吐出一口浊气,对何公公道:对了,带上去年九夷进贡的那什么角 麒麟角。 对对对,就那个。 陛下,这是要去见何人,这礼未免太厚重了,国库中只此一枚麒麟角,这何公公有些疑惑。 那人见不见孤也难说,麒麟角只能当个见面礼,孤只有七日可等 何公公见陛下又有些烦躁了,识趣地说道:陛下,马车备好了。 走! 夜色晦暗,一行人掩于雨幕,渐渐隐于夜色中。 去丑阁。上车后,陛下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 何公公一惊,小心问道:陛下,发生何事了,需要丑阁相助。 能有什么事,孤只是觉得身体一阵不如一阵,两个儿子不成器皇上停顿片刻又叹口气道:要是孤哪天 不会的,陛下洪福齐天,寿比天高。何公公急忙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陛下笑着嗔怪他,又揉了揉眉心道:孤怕那两个儿子收拾不了这烂摊子,百越边患愈演愈烈,最重要的是孤那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啊 陛下忽然笑了起来。何公公被车帘外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 丑阁那地方啊老皇帝咥笑一声。 陛下说话经常说一半,剩下的全靠何公公拿命揣度,何公公见他眯着眼像是有些不满,便回答道:我朝官员半数出自丑阁,丑阁不受朝廷管制,的确是我朝的患处。 老皇帝被这话逗笑了,他看着何公公摇了摇头:阁主活了几世你知道吗?他可瞧不上这闹心的皇位。 先帝弥留之际叮嘱孤:丑阁不可动,若国势衰微,可向阁主求助。 何公公从未听皇上提起此时,心知这是皇家秘事,把呼吸都快屏没了。 阁主他只是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哪管这天下跟谁姓 何公公如芒在背,和着雨声和马蹄嗒嗒声,他听到陛下喃喃自语:帝力于我何有哉,万钟于我何加焉 浓云,残雨。 热浪,明火。 这火燃的诡异,残雨灭不了,介泽看着天上涌动翻腾的浓云,黑云相互挤弄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急促的嘎吱声。 残雨洒落,伴随着死亡的气息。 介泽困在梦魇中已经有七日,这梦也该将近尾声了,他想。 果不其然,介泽眼见这火舌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一座府邸。 他极目远眺,甚至透过重重墙壁看到了榻上的人。 那人壮貌奇伟,尽管,介泽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起火,速离!介泽惜字如金地传声道。 那人不语。 介泽这才意识到他是睡着了,或者被人迷晕,抑或是死了。 可是介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被大火渐渐烧着、烧焦、烧成灰烬。 介泽感到自己的身子热烘烘地冒着火星,像快要被燃成灰烬的木柴。 被烧死的人仿佛对他说了一句:大人,好疼。 眼前的一切突然随着瞳孔急剧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倏地缩成一个点,狠狠地撞在介泽心上。 他有些吃痛,大脑轰鸣,怅然若失。死去的人渐渐远去的忧伤和失意是那么清晰 介泽想挽留住那人,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束手无策。 周身开始模糊,雾稠如熏香 梦境定格,重归黑暗 介泽终于在漫长的梦魇中醒来,他揽衣推枕走出床帷,感觉到薄绸衣被濡了一层薄汗,很不舒服。 雕花的香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熏炉,熏炉内的迷香刚刚燃尽,这是介泽最喜欢的香种弥留。 弥留亦为木名,相传弥留木死后百年不倒,倒后百年不腐,腐后被山火焚烧,最后剩下的灰裹上露水,凝成蓝色的弥留香。 这种香闻着清甜泛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助眠效果极佳。 刚烧完的香灰有些温热,介泽拿起不知道什么人送的如意,一只手揽住衣袖袖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扒弄着香灰。 一阵阴风自下而上吹来,香灰将介泽呛了一下。 嘿,老友,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一个穿鼠色衣衫的老头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阴沟里浮了出来。 介泽没搭腔,心情很不妙。不知是噩梦的缘故还是因为被灰呛到了。 呦,抱歉没看到你在扒拉灰,呛到了?老头没诚意的致歉。然后大咧咧地坐在介泽的榉木小几上,拿起小几上的血红色的果子啃了一口。 呸,真难吃,这是什么啊?老头随手丢掉了果子。 别扔啊,这果子可稀有了,得找到那新冢埋旧骨的坟,然后等七七四十九天后采下坟头草,砸成泥做肥料才能结得了这坟果。介泽云淡风轻地使坏。 啊!你要害死我吗?老头瞪圆双目。 介泽回了一记眼刀:您老人家死了百年了,还动不动就死来死去的,不幼稚? 介泽拍拍衣衫上的灰,又道:这是寻常果子,我吃不得,作了个法术,摆着看,朽不了。放了三十年有些潮了而已。见谅。 那老头呲嘴笑骂:真好,活该,老不死的,吃什么都苦。 你骨灰埋哪里了?介泽打断他的话。 不是吧,你肯为我做法复活?不过有些事情还没准备好,我瀛洲那边的朋友还没过来,这还没着落老人眉飞色舞地说道。 埋哪儿了?介泽再次打断。 阿房宫遗迹那有一古木,木下十尺有方盒,你取来拿冷火烤三天就开了,骨灰就在那里。然后老头说得太过激动噎了一下。 然后我一定把骨灰撒在个好地方,放心。介泽接话。 你我们好歹也是认识百年的老友了。老头气急败坏地想要抓介泽肩臂。 我们不熟。介泽闪身避开:你也别急,急我这里也没有墙让你跳。门在前面左拐三百步,不送。 老头脸色变了,怒问:介明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老头装腔作势很有一套,这一怒还真有一种天子怒庶人死的威严。 你恐怕是不请自来的吧,嗯?不速之客。介泽厉声回道。 老头在介泽话后灰溜溜地收起了那套装腔作势。心想这介泽从明城回来后变得不好对付了。 占星子阁下,人死后入轮回,万物生长,生生灭灭自有定律,我被迫违了天道,这身上的报应你没看到吗?介泽柔声细语地为这条老狗顺毛。 我有些事情未了,你自然是不死之身,怎能为我设身处地着想?老头悻悻回道。 丑阁大势已去,这经年累月积存下来的邪祟快要镇不住了。介泽转了转腕部黑沉沉的七丑珠,又道:钟鸣鼎食之家可否将邪物度化?皇城龙虎之气能否镇压邪气? 皇家七庙内将七丑珠供入,七丑珠内的邪灵受后世香火供养,不逾百年,可度化邪物你也会好受点。老头叹口气,抬眼看着介泽,道:介泽,你何苦呢,做那玩意的宿主,受邪气侵扰,夜夜不得安睡,孑然一身度这百余年,你不好过吧。 已死之人未了之情,未亡之身何等光景,我时日无多了,再为后人做点事吧。介泽负手而立,身姿若竹。 阁灵的身影由淡入深,它空灵的声音响起:阁主,七日前有位客人前来拜访,我见您未醒就依照常规谢客了。 占星子老头插话道:客人什么身份? 当朝天子携礼求见。阁灵答道。 介泽和占星子对视一眼,介泽闭眼查看阁中情况然后道:人现在还在我阁中。 占星子很有深意地笑着:介泽,这是有人在你瞌睡的时候主动递枕头的好事啊!那我先告退了,天子之气我这鬼魂可受不住。 好,你也保重,等我镇了邪灵,助你达成心愿。 一言为定占星子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介泽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道:抛却名与禄,抛却情与爱,这尘世还值得你留恋? 凡人命薄,人心易变,自己不老不死,宁愿孑然一身也不敢将感情倾注在凡人身上。 凡世之乐在于短暂精彩,若是人人不死,世上的痛苦叠加,凡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君要臣死 主阁很是压抑,何公公陪皇上在主阁整整等了七日,那位阁主看来是见不上了,他想。 陛下,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要不回宫吧。何公公终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弄出了点人话。 皇上在漫长的等待中显得病恹恹的。他没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主阁弟子被那位大人散去后,这主阁就寂寥的很啊。 丑阁分为七座,环绕京都分布,除去主阁外其他六座皆人声鼎沸。世家大族,皇室宗亲常去阁中收门客。这样看来主阁的确有一种远离尘寰的凄楚与清冷。 何公公收回发散的思维,道:自从阁主八年前无由地宣布散去主阁后就再未见过任何客人。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是否算是安慰到了自家陛下,垂垂老矣的皇上吐了口浊气,像是濒死的兽无奈地喘息,他抬手让何公公把他扶起,准备离开。 皇上心绪纷扰却也无计可施,他朝着空荡荡的阁子道:未能见到阁主大人实属晚辈福薄,略备薄礼还望大人笑纳,晚辈这几日打扰您了,这就告退。 二人正欲离去,忽然听到一个渺远低回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贵客留步,前几日有一事耽搁未能及时见客,见谅,如蒙不弃请移步相叙。 何公公以为这阁主是孤高兀傲之人,可听这言辞却十分谦恭,而且是年轻人独有的音色,不像是传说中活了几世的老人啊? 何公公仍然沉浸在阁主吐纳出的珠玉之声中,没有发现身旁的陛下已经移步阁室。 陛下正要推开一扇镂空雕花门,门就自己轻飘飘地开了。 他进入室内,此处黑得有些沉闷压抑,有些木制品因为长久避光受潮发出糜烂的朽味儿。 陛下忽然联想到了棺木或许就是这样的味道,后背一凉,头皮发麻。 介泽忽然出声道:屋子多年不见光,潮了些。 陛下他人老、腿软、脚麻、气虚、患有隐疾,被介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打了个寒噤。 介泽也算是领教到了这君主的胆小,他作法挑帘:开! 屋子里的遮光帘呼啦一声全部应声而开。 陛下朝介泽发声的方位瞧去介泽墨发锦衣默然而立,逆着光,宛若天人。 陛下缓了缓,终于适应了这突然亮堂起来的屋子,他挺直脊梁道:阁主大人看起来只有弱冠年岁,着实是仙人之貌啊。 介泽淡淡回道:阁下好眼力,我继任阁主时的确适逢弱冠。 分卷(2) 两人就坐,介泽为陛下斟了杯白水,白水慢慢升温飘起一股白雾。 陛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介泽。介泽长了一副入世公子相,眉宇间则露出一派淡然无争的和气,给人一种面善可欺的错觉。 陛下松了口气,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竟然从白水中喝到了茶香。 介泽的确心怀素淡,性喜萧散。这些见客的琐事总是交给主阁大弟子做,主阁散去后,这些事情也只能亲力亲为。 阁下这次来访所为何事? 陛下道:近年来南越边患不绝,边地百姓流离失所。 朝中没派人去镇压吗?还是朝中无人可挂帅出征? 陛下润润嗓子,继续道:倒也不是无人可用,八年前成名的那位斌臣,也就是如今朝中的定远将军可以用来平定边患。 天下能人异士每十年进行一次比试,比试中文韬武略盖过众人拔得头筹的人被朝廷封为斌臣。 历朝历代斌臣都是丑阁弟子,可是这位斌臣却是民间的无名小卒陛下他继续三纸无驴地说道。 介泽言简意赅地问:阁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请阁主为孤除掉此人!陛下没绕弯子,阴恻恻地说道:此人成名后,孤赐他重兵平定边乱,可是多年来,此人不断在军中收拢人心,培育心腹将领,且不与朝中旧臣拉帮结派,甚至不娶妻生子,处事廉洁难以诟病 所以你担心他功高震主另有所谋?介泽接话道。 实在是此人太过于清正廉洁了。孤这是无奈之举啊。陛下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无可奈何。 介泽无声地笑道:臣下高才异质不愿做世俗之吏忠心不二,阁下反倒生疑。 他总与朝中众臣格格不入尤其是丑阁弟子。陛下怕事不就,只好搬出丑阁弟子。 难道阁下此行是向我旁敲侧击丑阁弟子作风不正?怎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要怪我这阁主了?介泽有些好笑,静静地盯着皇上。 陛下冷汗顿起,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更不敢来丑阁兴师问罪。可阁主还是从自己言语中知晓了弟子们作风不正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可不是面善可欺啊。 陛下,你可知此刻除去大将军,无异于焚林而田竭泽而渔啊。介泽笑问。 介泽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看他,陛下渗出一层凉汗,或许是阁中阴气太重的缘故。 孤自然可以给他加个罪名永绝后患,可眼下这边地还是不太平啊 陛下是要我助其平定边乱,然后在班师回朝途中将其杀害,最好让他身后毁誉?介泽着实厌恶这场肮脏的交易。 屠戮功臣,污蔑贤良,介泽你真是越活越无耻了,就算是为了什么大义也无耻。介泽在心中万般批驳自身也无法抹去这份罪恶感。 那就有劳大人了陛下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要你皇室宗庙供养一物。介泽打算尽早结束这令人生厌的交易对话。 陛下一听反而有些不悦,皇家宗庙乃一国根基,怎么能供养他物? 况且这鬼气森森的丑阁需要皇家庙堂供养的肯定也是一些妖邪之物。 那物万一有损阴德,自己怎么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自身死后岂不是也要不得安宁? 于是陛下讨价还价道:大人,孤国库内的珍宝异物,甚至是锦绣山河,您可尽取这宗庙供物实在是 介泽起身道:恕我绠短汲深难当大任,阁下可另寻高才。言讫谢客。 老皇帝听后脸色大变,咬牙道:大人,孤愿意以皇室宗庙供养他物。 介泽语气不变,只是淡淡地道了句:好。 劳烦大人了。陛下在患得患失中险些猝死,总算是了了心头一事。 介泽取出一张冰凉质感的锦布,提笔写着契约。 那斌臣姓甚名谁何字?介泽问道。 陛下回应道:斌臣后恒。 何字? 无字 无字?介泽思量着正欲写道:后恒死后毁誉,身亡业消。然后笔一顿锋一转,换了一份说辞:斌臣后恒人世除名,世间再无后恒 介泽念道:世间再无后恒。他心中一悸但神色不改,将锦布递给陛下。 陛下拿着锦布问道:这是? 血契,滴血生效,阁下还需写上相应的承诺。介泽将笔陈给陛下。 陛下书毕,二人滴血于锦布上。血契生成,锦布消失。 劳烦阁主大人了,孤朝中还有事先行告退。陛下见介泽点头示意,终于疾步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回宫的途中,何公公见陛下脸色发白,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陛下,那阁主听声像是个年轻人啊? 陛下心烦地回答:阁主弱冠之年继任,看相貌的确是年轻人。 那阁主脾性如何啊?何公公捏着胆继续问道。 陛下又想到了阁主的面善心狠,一时间有些闹心,语焉不详道:阁主思接千载,学贯古今,犹如天人。 有些故事只有在流传中才生动。 阁主很少入世,世人未见其真容,于是流传出各类传言。 阁主明艳动人摄人心魂,见者失一魂丢一魄。 阁主冷漠无情,主杀生。 阁主是个痴情男儿,曾经为了一人 传言不可信,都是民间闲人对不可及之人的宵想。 何公公又问陛下:陛下,阁主相貌如何? 陛下没打算细说,只是敷衍道:惊为天人,后宫佳丽不及。 何公公见陛下脸色不太妙,于是一路上缄口不言了。 送客后的介泽后知后觉自己八年来呆在阁中未入世,消息有些闭塞了。 他唤来阁灵:丑子,查查那后恒的身世。 介泽作法遮住了窗帘,屋内重归黑暗。 阁灵的身影显现,它回话:大人,后恒的身世被人改过。 既然改身世一定做得□□无缝,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介泽看着阁灵反问道。 丑子没多说,只是施法显出一行字:大人,您看吧。 黑暗中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字:后恒,额遗孤。 改动身世那人还怕不够明了,又添一句:他身世很清白。 介泽无语扶额:这是哪个没心没肺的人改的。任何人都能读出其中的欲盖弥彰来。 大人,是神谕术。丑子提醒介泽。 介泽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神谕是丑阁独有的术法。不通此法者,对神谕所言深信不疑。即使通此法,术法不及施法者,也会受神谕的影响。 传六位长老来主阁。介泽冷冷地下令。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骂我自己~ 乃们没有猜错,这的确是天雷滚滚失忆梗。(不会失忆很久,很快会想起~) ☆、身世失真 难得受阁主大人传唤,六位长老以平生最快的脚速赶来主阁。 六位长老是由六座分阁内术法造诣最深的弟子担任,大多是些耄耋老人。 长老们平日里教授弟子们一些丑阁术法忙得焦头烂额,而阁主大人不喜喧闹不常来这些人声鼎沸的阁子中。 长老们以为平生是再难见到阁主了。 诸位八年前可有为一凡俗之人改身世?介泽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老们面面相觑纷纷失笑。 那是初习术法的弟子玩的小花样,我们这些人玩不动了。 一些没出息的年轻弟子偶尔也为凡世之人改身世。 介泽补充一句:若用寻常术法改个身世就不叫你们来了,那人用的是神谕。 几位长老神色变了,笑意顿无。 为首的长老以目示意旁边站着的另一位长老,出声道:阁主,神谕术晦涩难习,而用处不是很大。故长老中只有我二人习过此法。 另一位长老道:我二人虽学得不精,但也不会为一凡夫俗子改身份。 介泽认同道:这样做确实有些牛鼎烹鸡 诸位看这改过的身世有什么疑点,时隔多年记得不太清楚也不无可能。介泽将那改后的身世展现在众长老面前。 这人幼儿失怙实在可怜。 为人正直清白,凭一己之力拿下斌臣的职位,是个良才。 更有甚者,满面红光,大手一挥,人到中年气血旺地说道:我就看好这样的人,我要招他为关门弟子。 你把丑阁门关了试试?介泽看到先前习过神谕的长老也受了法术的影响,有些闹心。 在场的长老如梦初醒,皆是感慨学术不精。 好了,施法者术法深于诸位。诸位退下吧。介泽挥手屏退众长老,支颐闭目在塌上小憩。 丑子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介泽抬眼见阁灵乖巧又讨好地立侍身旁,忽然想拿它说笑。 阁灵被吓了一跳,可怜兮兮道:大人,丑子没有,真不是我做的。 逗你玩呢。介泽轻笑,取出袖中小半臂长的刀轻轻擦拭着,片刻后他又道:白马西极在哪个野坡上吃草呢,叫它洗干净回丑阁来见我。 阁主,西极日行两千里,不是凡马能比的,它毕竟也是阁主养大的阁灵看着介泽手里的刀,怂怂地说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介泽心道这凶煞的丑阁能孕育出这样傻气的阁灵也是个奇迹。他收刀于袖,笑骂:蠢东西,想什么呢,我让西极回来陪我见个人办件事情,没想要把它切了,它想让我吃,我都嫌苦。 阁灵还是杵那儿不动。 介泽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阁灵小声嗡嗡道:大人那个,后恒在您闭门谢客的期间曾多次前来拜访您。我见您心情不好就没有上报。 介泽思考这其中的缘由,没有吭声。 阁灵见介泽不语,以为他生气了,弱弱地赔罪:大人,后恒每次南下出征前总会来丑阁,班师回朝后也会来主阁拜访,我觉得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大人,您责罚我吧。 不怪你,说起来也巧。八年前我魔怔般把自己关在这黑室里,天天晚上做着噩梦,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介泽故作轻松道。 丑子虽然也不知道阁主大人受了什么刺激,但是它亲眼目睹过阁主八年前回到阁中的样子。 那时阁主回到阁中后口不能言,神志不清,毁瘠过度,不似人样,把自己关在不见光的黑室里关了整整三年。 后来阁主神智清明了,却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丑子知道,这是因为阁主是不死之身,七丑珠为了防止阁主郁结身亡,强行清除了他的记忆。 阁灵有些心疼它的阁主,道:大人,您以前最讨厌这黑阁子了,从来也不回主阁来看人家。 哦?是吗?人老了记不清楚了,我以后尽量好好对你。介泽听着阁灵的话,好像在听一个冷宫弃妇抱怨。 可能是习惯了吧。介泽挑开一块遮光帘,长身鹤立望向天南:七月流火,是个打猎的好时节,丑子你去找几个丑阁弟子,明日同我去白济山。 高山争相轩邈。 白济山林深兽繁是个打猎的好去处,又因为距离京都颇近,被定为皇家贵胄的秋猎场。 介泽策立白马,立于一处陡崖上,据高势极目远眺。 一般术士耳力眼力超出常人,而他是阁中最高深的术士,因此分外耳聪目明。 处于凡尘,人言碎语,万物声息皆入得了耳。这山林之中太清之气充裕,可以清心养脑,也算是个让人得大自在的好地方。 正想着,忽然间林叶翻飞,一股强风迎面而来。 介泽挥袖,山野之风的张狂之力被温柔地化解开。 西极,你说,后恒这个人怎么样。介泽百无聊赖中同西极讲话。 白马极通人性,但终究是畜,不能口吐人言,只是低头默默吃着地上的嫩草。 介泽惜才爱才,先前在签血契时,刻意换了个说辞。 人世除名,以后就让他跟了我吧。毕竟削了后恒的军功爵禄算是欺人在先。 这帮人怎么还没来。介泽无聊中薅着白马的马毛。 白马西极是匹千里马,虽有井渫之洁,却长了一副驴子臭脾气。 咦?你洗干净没?介泽又薅了一根马毛。 白马感觉到介泽的小动作,不满地向前踱了几步。 别闹,前面是山崖,你是想人仰马翻还是人马俱亡?介泽扯住缰绳。白马不满地哼哧一声,开始在原地打转。 驴子,停下,你是要造反吗?介泽斥道。 终于这一人一马犟了半天形成了短暂的和平共处。林中也渐渐有了人迹。 今日的秋猎人数不多,但都是一些朝中新贵。当然介泽也派了一些丑阁弟子前来待价而沽,便于让他混入其中。 介泽心中挂念着后恒,不知不觉中一股期待慢慢浓了起来。 临行前,丑子告诉他后恒很好辨认。反正介泽听丑子唧唧歪歪半天,只总结出一句:文臣武将中最出众的是他了。 起初,介泽以为是傻白甜的阁灵夸大事实,后来 分卷(3) 看来近年来风不调雨不顺啊,这世人长得真是磕碜。介泽感慨。 这些人或是肥头大耳满面生油,或是尖嘴豆眼面露精光,当然也有相貌平平一脸忠臣相的官员。 于是在这些歪瓜裂枣的衬托下,一身玄黑细铠甲,補靫攒白羽的后恒的确十分出众。 远看如此俊朗,近看不知如何? 介泽拉转马辔,一夹马腹,道:丑子,我原谅你了。西极,走,办正事去。 介泽在密林深处作法,让一白斑花鹿引后恒前来,然后坐等猎物上钩。 介泽骑乘白马,闭眼仔细听着身后小鹿惊慌地奔跑、骏马疾驰、拉弓引箭的声音。 小鹿顷刻间蹿到了介泽眼前,介泽引箭而射,猎物蓦地倒地,颤了一下,死绝了。 介泽下马俯身查看,假装没有发现身后来人,即使他凝神听着,也再没有捕捉到一丝动静。 该不会是发现猎物被抢,回去了吧?介泽心道。 真走了?介泽起身回头,结果被拥了个满怀。 来人行步无声,突如其来的亲近将介泽吓得深吸一口气。 后恒一手拥着介泽肩臂一手搂了腰身,这一拥,仿佛用尽了平生气力。 他低声道:大人,肯见我了。 介泽一时被这真挚的情感镇住了,隔着一层冰冷的软甲,还是感受到了后恒胸膛内跳动的心。 后恒松开搂在介泽腰间的手,摸了摸介泽散在身后的青丝,又道:想你了。 介泽默默地挣开他,整饬衣襟,作了一个深揖道:在下介明,字泽,丑阁弟子,阁下识错人了。 后恒深邃的目光盯着介泽,怔愣片刻,将那浓稠不化的感情压了下去。 某是定远将军后恒,林深迷眼冒犯阁下,请阁下恕罪。 后恒虽然致歉诚恳,但介泽总感觉自己仍然被当做故人,后恒看似并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久闻将军雅名,仰慕良久,幸得一见。能与将军故人身形相似,也是介泽的福气。 介泽态度谦恭如入世公子,言辞恳切如不二臣子,他发现自己在称臣做下方面真是天资卓越。 泽公子此行也是为了出仕?后恒牵过缰绳,同介泽缓辔同行于林中。 正是,皇恩浩荡,福泽百姓,泽欲投身朝廷,为陛下解忧,为生民立命,为天下求太平。介泽发现自己的天赋后,一时间有些侈侈不休。 为天下求太平?那随我从戎如何?后恒似在说笑,却停下来看着介泽。 介泽有恃无恐间甚至玩起了欲擒故纵:我一文弱书生去不得那腥风血雨的战场,还是留在朝中为百姓谋些福祉吧。 后恒不予置评,淡淡道:我会全力向陛下引荐你的。 见后恒没做任何挽留,介泽发现自己玩过头了,竟然有些来气。 他毫无诚意地来了句多谢将军,上鞍先行,把后恒留在了原地。 ☆、情深不寿 罢了,老皇帝总会想方设法派我去后恒军中的。介泽心道。 这时介泽已经行了段路,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布衣,将后恒抛在身后实在不合礼数。 后恒也并不着急追赶介泽,他信马由缰地跟在介泽身后不远处望着介泽的背影。 天下有薄云,云下有青山,山下有密林,林中有挚爱。 后恒恣意看着介泽的身影,贪婪而餍足,他慢悠悠地前行也不顾渐暗的天色。 介泽终于屈尊扯住了缰绳,正欲拨马转身,后恒及时追上介泽与他并驾而行。 介泽恭恭敬敬地轻声唤了声将军,打算找点话说。 后恒朝他投来暖暖一瞥:嗯,何事? 介泽贪天之功,那花鹿本是将军的囊中之物。介泽无话可谈,只好拿那可怜的花鹿说事。 后恒爽朗一笑,道:无妨,无妨。 介泽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后恒似乎很喜欢自己这副称臣做下的样子。 于是他腹诽道:暂且让你狂妄,若干年后,你还须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大人。 后恒骑乘的马儿忽然朝着介泽靠近了些,介泽这才注意到了这匹黑马。 那马没有任何杂色,马毛在斜阳下仍然油光锃亮。 应该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介泽心想。 这家伙叫白牙,是匹千里马。后恒拍拍马儿,那马居然仰首朝着介泽呲出满嘴白牙。 马黑牙白,对比鲜明。 好吧,我知道为什么叫白牙了。介泽这样想着,然后讲笑道:白牙好灵性,或许是成精了。 白牙,泽公子夸你呢。后恒也笑着对白牙说道。 说罢,介泽的白马西极顿住不走了。介泽以为西极起了妒心又耍起了驴子脾气,轻喝一声怒其不争。 西极向白牙慢慢靠过去,介泽心里骂道:驴子,你又抽什么风,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只见这寡淡的白马居然靠过去嗅了嗅后恒的腿,然后亲昵地蹭了蹭。 介泽一向处变不惊,就算先前被后恒缚在怀里也能平静地挣开。可是,现在的介泽的确被震惊到了。 西极跟了自己许多年,那孤傲寡淡的驴子脾气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想让它亲近什么人,真的是 你从来没有对我这样亲近过。介泽有些心酸地想着,然后无奈道:我这马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或许是将军待物宽和,让它一见如故吧。 后恒低头抚了抚西极,对马儿说了句:嗯,我知道。 后恒抬头看斜阳道:天色不早了,回吧。 好。二人加速离去,直奔归途。 众人在山下聚集着,皇上被众官员簇拥着,目光放远:大将军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下山。 陛下,后恒将军独自一人往白济山林深处去了,那里可能会有些凶兽猛禽,是否要派些人去 陛下摆手道:几只畜生罢了,伤不了我朝第一将军。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天子出行,翠华摇摇,六马骙骙。何公公将陛下搀扶上了马车。 忽然,远处林中鸟兽惊散,飞禽呼啦啦地飞起,盘旋在白济山上空。 何公公为陛下挑起马车的车帘,陛下眯着眼看到有两人疾驰而来,由远及近,镀了一身金色光芒。 陛下哈哈大笑:众爱卿看看,孤就说几只凶兽伤不了孤的大将军。 群臣谄媚道:定远将军勇冠三军,所向披靡! 行至近处,二人一同扯住缰绳,烈马扬蹄长嘶。 众官皆注目二人,介泽也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到了众官员的议论。 那位公子也是丑阁弟子? 他身着丑阁弟子专有的浅绿华服,应该是丑阁中未出仕的弟子。 不对啊,丑阁弟子的浅绿服没有杂色啊,那位公子的衣裳为何与你们不同?一位官员转头问身边的丑阁弟子。 李大人,那公子是丑阁长老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将来是要继任长老之位的。他的弟子服自然与我们不同。 李大人,那位公子真是好相貌,令千金不是正到婚配年岁了吗?你何不 李大人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小女娇纵,说是非后恒不嫁,老夫也没有办法啊! 说起来这定远将军后恒也是个痴情种,与夫人失散后,再没纳过一妻一妾。 后恒对介泽道:你且随我上前面圣。 介泽仍在饶有趣味地听着官员的谈话,甚至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位无情又痴情的大将军。 后恒迎上他的目光,道:随我来,我向陛下引荐你,助你出仕。 介泽犹不自知,不走心地跟在后恒身后。 陛下笑着对后恒道:爱卿怎么现在才下山,是否遇到难缠的野兽了? 后恒一掀衣摆,退半步单膝跪地,回道:臣狩猎不慎入了深林,耽搁了些许时间,惹陛下担忧,是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爱卿平身,你看看,今日来了如此多的良才,你若错过了这招贤纳士的好机会,岂不是糊涂啊?陛下他言辞中肯。 天下贤才都是陛下的子民,后恒怎能独自纳入麾下!后恒起身回禀陛下。 丑阁弟子未入仕便不必行世俗礼节,介泽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无心看这君臣之间的假仁假义。 老皇帝根本不是龙座上的老吉祥物,对重臣满是猜忌。只是可惜了后恒这个不二贤臣啊。 群臣争着想让介泽作婿,介泽还未从谈话中听出一二,就看到后恒扭头看着自己。 陛下,臣的确在林深处觅得一良才。此人射术造诣颇深,臣与其共猎后,更觉此人学术博深,是位难得的知心人,臣心生喜爱,斗胆欲向陛下求得此良才。后恒说得合情合理,介泽都差点信以为真。 陛下喟然长叹道:天公作美,世有丑阁良才来辅佐孤。随即他又看向介泽道:既然是位良人,孤即日起便封你为定远将军的随行军师,赐马三千,绢十万,锦彩十万,日后随军南下。 介泽思量不出后恒临时变卦意欲何为,只能领旨谢恩。 陛下抬高声音道:天色不早,众爱卿今日且散了吧。何公公终于放下车帘,随陛下回宫了。 迎走天子,后恒对介泽道:泽公子,跟着我虽然有些屈才,但好过朝中人心不古权势弄人。征战虽然凶险但我会护好你的。 介泽听着这话有些不适,从来没有人敢在阁主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出护好你这种话。 细细品味这句护好你后,介泽竟然从这沙场武将的言语中品味出些许温情来。 他心道:罢了,不知者无罪,你既然有心护我,今后,我丑阁阁主便会保你周全。 二人正欲上马,却见两位官员结伴前来。 李大人,张大人还有何事?后恒客套地问道。 定远将军,老朽有一小女,年方二八,自上次将军回城时见过将军后,便心系将军,茶不思饭不想。今日老朽欲为小女做媒,不知将军可有意否?那位李大人亲自说媒道。 李大人,我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回府,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亦生死难保。贵千金正值芳华,在我府上恐怕受不了如此委屈。后恒委婉拒绝李大人的说媒。 无妨,将军勇冠三军,战无不胜。边患总会平定,将军定会凯旋归来。小女可以等李大人争取道。 介泽正看着这出好戏,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张大人却踱到介泽身旁,正声道:阁下可是丑阁弟子?是否婚配? 介泽正欲作答,后恒却没再与那李大人周旋。他走近,朝张大人道:今日天色甚晚,若有何事他日再与大人详谈。 后恒竟没再待这二人回话就径直上马。介泽草草向二位大人行了一揖,跨鞍上马随后恒离开。 介泽不知后恒为何匆匆离开,但他知道何为非礼勿言也就没有询问。 后恒对介泽道:今晚不早了,你先随我回府邸吧。 介泽颔首道:那今日便打扰将军了 残月当空,夜阑人静,二人并行无言,各怀心事。 介泽寂然凝虑:自己也不算相貌平平与路人相仿,后恒那位故人该是何等身形相貌?又怎能与自己如此相仿? 是否是因为自己曾经在尘世生活过段日子,相貌被他人瞧了去,仿了自己的皮囊? 忽然,介泽想到了阁灵提到的话:后恒这人曾几次三番求见大人。 搭配上后恒初见自己时说的那句:大人,你肯见我了。以及后恒那亲昵的举止 介泽满脑都是官员们的谈话: 这定远将军是个痴情种。 与夫人失散后再未娶妻纳妾。 听说后恒入朝为官也是为了故人遗愿。 可不是嘛,据说他本与那发妻相濡以沫情投意合,奈何红颜薄命 介泽忽然有一个骇人的猜想,脑中若隐若现的念头一闪而过,让他一阵恶寒。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八卦总是在流传里才生动~ ☆、无违夫子 介泽心悸的痼疾又犯了。 大限将至,一些小病也难以恢复了吗?介泽想着,垂首抚了下心口。 后恒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停下马来问道:泽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一些沉疴旧疾罢了。介泽回答道。 停下来歇息会儿吧。 介泽并没想要在此地停留,可后恒已经不容争辩地下了马。 介泽只能随之下鞍,他向前一步道:将军,只是小毛病罢了,我们 话说一半,介泽手腕就被后恒扣住,腕部的七丑珠将介泽硌了一下,剩下的半句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囫囵咽下。 后恒掀起介泽宽软的袖口,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腕部七丑珠。 介泽扯谎道:我从小习惯在腕间戴一些沉物,将军见笑了。 后恒还是不语,就这样盯着七丑珠,介泽竟然从这目光中看出了些许恼意。 终于,后恒放过了这串珠子。他敛目为介泽把脉,片刻后松手,整好介泽的袖口,然后道:邪祟泮衍,泽公子是否常常夜间多梦?? 介泽有些吃惊:他怎会知道邪气在体内弥散会引起梦境! 将军竟在医术上也造诣颇深,作为丑阁弟子,介泽真是自愧不如。介泽转了话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略通一二,碰巧曾经听一位故人提起过邪祟发梦的脉像。后恒目光柔和下来,道:回家了。 分卷(4) 介泽上了马,见光死的阁灵现形后匿于黑暗中,慢吞吞地飘在介泽身后,然后拉着鬼气森森的长调,语重心长地说: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 介泽一激灵,有些愤怒地想:这一个个的是要反我吗?西子那倔驴子,阁灵这鬼东西,还有那个没大没小的后恒。 好吧,后恒不算。 介泽看向后恒,静默的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话。 后恒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怔神,又道:走吧,回家了。 介泽很礼貌的回笑。 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违夫子,夫子,子阁灵说话带着空灵的回音。 平日里,碍于外人,丑子的话并不外放,只有它的阁主能听到。 介泽在神识里斥责道:丑子,你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嫌有些年长了? 丑子又扮无辜扮可怜:阁主,我背诗呢,这句有些理解不了,您学识渊博,可否帮我解译? 介泽没好气地在心里放话:我在位这二百多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背书? 因为您以前不带我出阁来玩呀!丑子撒娇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介泽不悦。 丑子立马变得油嘴花腔:可是,我不说话您就不会搭理人家呐! 那你说吧。介泽有些后悔带丑子出来了。 阁主,我要是说话怕吓到他啊。丑子甚至有些得寸进尺,妄图和他家阁主大人畅谈一路。 以后你要是不乖,我就不要你了。介泽终于被丑子惹烦了。 话一出口,阁灵和后恒同时一愣。 好气哦咦?大人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你看吧,他听到了。丑子看好戏似的往后恒身边一飘,摊摊手。 得完,这得完。介泽这样想着,很没脸地拿袖捂脸。 薄云遮月,夜里看得并不真切。 后恒见介泽拿袖捂脸似乎在伤心哭泣,顿时慌张。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靠近介泽轻声唤到:大人,我错了。 这人疯了还是我疯了?介泽垂首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后恒见他不置一词,又柔声道:大人,我那天晚上没有好好听您话,以后应当随您喜欢地处置。 介泽忽然想通了,可能后恒思念成疾,恍惚间又错将自己当成了那位故人。 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介泽在心里分析。 是的呢,阁主大人。您要是普通人,说不定马上会被灭口的呢~丑子语气中毫不掩饰心里的幸灾乐祸。 丑子,我有些怕。介泽毫无波澜地在心里道,好像他真的怕过什么似的。 阁灵丑子蠢萌蠢萌地飘到介泽身边,想要安慰自家阁主:阁主不怕哈,你还有 我字还没说出口,阁灵就被介泽攫着衣领,一把从黑暗中揪了出来。 将军,抱歉,这是一种夜游的鬼魅,最擅长蛊惑人心,根据人的所思所想来接话搭腔。方才一不留神,受了这东西的蛊惑,请将军恕罪。介泽爽快地把阁灵顶了替罪羊。 后恒所有的感情像是一波涨起的潮忽然被叫了停,他溺在那海潮般的失望悲哀中,久久不吭声。 介泽有些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安慰,又害怕一个不小心彻底粉碎了后恒唯一的念想。 此人长于自守,默认无语,眷养的思念平素蓄积在体内不使外泄,任其多年来潜滋暗长。 后恒积压心底思念仓皇间被就这样被自己触发了,介泽惋惜着这人世间情深不寿的故事,心道:这乱世之中,饿殍遍地,百姓流离,他那故人怕是已经罹难了。 除去这害人的鬼魅吧。良久,后恒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驰马离开了。 阁灵嘟囔: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我是 介泽快速将它封入自己携带的香囊里,心情也低落下去,他夹了夹马腹,道:西极,跟上。 将军府从外面看简单朴素,根本不似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的府邸,倒像是那些告老隐居的文人住处。 百年前,介泽曾见过一位开国功臣的府邸,连大门都是三间一启门的屋宇式,榔枋下安有雀替,三幅云之类的,不一而足。 这样一比,眼前的将军府反倒让介泽顺心的多。 门的两侧连只石狮子都没有,介泽要不是抬头看到铁画银钩的定远将军府几字,恐怕他还真不识这府邸是将军府。 此次秋猎后恒没有带任何随从,这倒是可以理解。可是为何这大将军回府,居然没有奴仆迎接? 介泽发现这位大将军身上真是疑点重重,让他兴会淋漓。 后恒下马对介泽道:泽公子,到家了。 介泽颔首示意,也下了马。 一个老奴悄无声息地从里开了大门,又一路小跑着来牵介泽的马,后恒摆手,那老奴竟然一言不发地走了。 走了?那老奴还真消失在附近的巷子中了。且不说将军回府只有一人迎接,这奴才方才不行礼法,一言不发地跑掉又是什么规矩? 白牙,带西极去你那儿住。后恒回头看着西极,拍了拍黑马白牙。 西极那家伙虽然是客,但仍然趾高气扬,带着一种东道主的气势。 介泽无奈地看黑马殷勤地跟着西极走进了大门,然后道:将军府邸清简素淡的很啊,想必将军平日里也过得十分雅致。 后恒道:我多年征战在外,不常回府,家中也无期功强近之亲,不需要太大的宅邸,的确清简些。 二人进门后,后恒亲自阖上门。介泽观察大门两侧,才明白那老奴为何要走大门无东西两侧的耳房,守门人没有过夜处。 他为何如此清简?钱财盈余又用作何处?又为何不纳妻室? 怪不得成为了老皇帝的心头大患,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而且精通六艺深得民心。 待他举兵南下诛灭宵小后,没有妻儿族人的掣肘,他还会率宾归王吗? 多疑的君王随时准备削兵夺权,海晏河清后,他何不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介泽阖眸片刻,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淡然。 这府中除了正殿、册房、驼马处尽是一些台榭池塘曲径回廊。 他当真是要做一个文雅散人吗?介泽与他在这回廊内兜兜转转,颇有疑惑。 二人终于穿过一处漏窗景墙来到后院,借着清冷的月色,介泽看到青松绿树间赫然挂了只花哨的秋千,十分突兀。 什么特殊爱好?后院无女眷,是下人们玩还是你玩呀?介泽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挑了挑眉,继而波澜不惊地看向后恒,希望得到满意的解释。 这院落是仿照我儿时的住处修建的,我那位故人不喜奢靡,但是喜爱一些孩子气的物件。后恒动情地看着那花里胡哨的秋千,目光深邃,仿佛能够通过秋千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后恒从那秋千上收回目光,道:他喜欢清净,家中奴仆少了些,白日里会有人来打扫院落,晚上家中没有奴仆,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就好。 一路上再没有见一个奴仆,甚至不见客房、营房、粮晌处、印房这些将军府该设的建筑机构。 介泽心道:刚才开门的老奴一言不发,八成也是声哑之人。这是哪门子喜欢清净,这是听不得一丝嘈杂吧! 家里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下人也尽是些上了岁数不擅言语的普通百姓,有时候难免会迟钝,泽公子多担待些。后恒事无巨细地说道。 介泽一边应和着,一边参观这别致的院落。每一处都别具匠心,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故人的影子留存。 这后恒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对故人偏执情深,他把思念剪碎,零乱地撒进故人所爱的曲径回廊中,又能获得几分慰藉?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这样想着,福至心灵的介泽说了句:人各有福,将军,这世间繁华岁月久长,若故人往事成为桎梏,不如忘却。 后恒脚步顿住,出声道:对于我来说,有的人,胜于世间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这府的修葺风格我喜欢,我酸。 后恒:其实我这府里缺另一个主人 介泽:(认真思考) 阁灵丑子:阁主你真的不考虑放我出来? 码字到头秃的作者表示:求收藏求捡走~ ☆、宾至如归 对于我来说,有的人胜于世间的一切。 月色正好,后恒半转身迎着光看他,介泽也大大方方地抬头迎着后恒的目光。 剑眉敢作敢为,威信十足。 星目目若朗星,大而明亮。 眉头一痣宜妻。 介泽作为术士习惯性地为后恒相面,这五官单看并没有很出众,但是搭配在这人身上却很玄妙: 本应该是易怒的面相,却显得温柔可加威仪不减。 非但俊朗耐看,而且汇集福禄之气。 可是,总有一些不妥这面相是后天修来的! 如同他那修改过的命格,这个人的面相被人从小就进行干预篡改,多年后才修成如此模样。 介泽低头微微一笑:丑阁何时培养出如此胆大妄为之徒,竟然敢无视自然天道,强行给一个凡人从内而外从头到脚地大改。 介泽料想,后恒原本是父母早亡大凶大煞的命格,如果没有丑阁之人干涉,成年后自然是阴邪卑劣的性格。 再看,这一身玄黑轻铠,将一届武将的身形衬托得如此遒劲刚建,恰到好处。 后恒比介泽还要高半头正是治国平天下的八尺男儿的骨架。 介泽像一头夜间捕猎的雄狮,危险地眯了眯眸子,把一阁之主的威严肆无忌惮地散发在夜里,草木惊栗。 后恒毫不在意地任由介泽这样打量。 以光散黑,那人为你收余恨,改性情,换皮囊,塑身形,授文武。虽然此时不明行迹,但是这份恩情,你应当时时惦念,至死不渝。介泽发话。 后恒上前一步,低头与介泽对视,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我爱他,胜于世间的一切。待海晏河清时,我便卸甲归还守他一辈子。 如此肃穆庄重,像是发了个毒誓。 介泽正为这情深不寿的戏码动容之时。后恒却突然后退一步,舐了舐后槽牙,朝他促狭一笑:让他跑都跑不掉那种。 介泽: 后恒这种稳中带皮的消遣方式让介泽有点招架不住。 人老了,还是消停些吧。于是介泽思量着要做一位德高望重的阁主。奈何自己总是一副不老的年轻样,怎么装也出不来和蔼可亲的气场。 罢了罢了,活在当下,说不定哪天七丑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送走了。 行路间,二人走过青石小路,转过一处景门,来到了住室前。 介泽霎时间在夜风中愣住了住室只此一处,且无东西耳房,若不出所料,卧房内只置了一榻。介泽有些幽怨地看着后恒,心中埋怨:这种布置,你怎么敢带我回府? 后恒不以为然,出声道:泽公子,你先歇息吧,明早我们去演兵场。说罢,后恒转身走了:我去散散心 这句话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了,不过不妨碍耳力极好的介泽听到。 将军也早些休息。介泽回道。 散散心也好,睹物思人便会心生愁绪,愁绪郁结于心便会伤扰心绪,若是浓稠不化便会滋生百病。 介泽轻叹,随着脚下的条形青石向住室走去。 他推开住室的木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弥留香!介泽轻车熟路地找到香炉,捏起镂空雕花炉盖,忽然有些不悦。 弥留香如此稀缺,自己都视若珍宝。此香如今在后恒府上竟然只是充当摆件! 淡蓝色的凝香很长时间没有燃了,光泽也变得灰蒙蒙的。 这后恒真是暴殄天物。介泽低声嘟囔着参观屋内。 此室色泽寡淡却十分养眼,摆件个个精巧暗藏玄机。 屋子从外看并不大,其实另置暗室别有洞天。介泽顺手在所经之处扣墙,他闭眼,感受到了回声在暗室里涌动着。 墙壁上绘着暗纹,介泽认出这便是暗室机关。 只有屋子主人将手掌心贴上,机关才能根据主人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打开。若非主人掌心纹路,或是主人亡故,歹人借其没有温度的掌心贴上,也是无法打开暗室的。 介泽没有尝试去开启暗室,也不想开启。他从外室走进内室,看到了里面的布置。 将军府从里到外如此朴素,内室正中央却堂而皇之地置着半屋大的睡榻。这睡榻以绛红色九华帐饰之,铺陈着绮丽的翡翠衾,张扬又浮华,很合自己心意。 介泽心里的不悦忽然变了味,他坐在榻边,平生终于体会到了世人间那滑稽的嫉妒。 何为嫉妒? 为何生妒? 求而不得,且看他人得之。 后恒那故人,也不知道是哪位丑阁弟子。有如此称心如意的好住处,还有一个时刻挂念着自己,心细如发的人。 黑暗阴冷的阁子,一个幸灾乐祸的阁灵。介泽比了比,失望道:这能比吗? 自己和自己怄了好一会儿气,介泽吐出一口释然的心头气,朝后一仰,倒在了软软的榻上。 他解开自己的发带拿在手里玩弄,心想后恒这位故人喜好与自己甚合,若是他日相见,定会欢喜。 介泽无拘无束惯了,从来发不系带,但是大多丑阁弟子会用发带将头发低低地束住,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细腻柔软的发带在指缝间流转,介泽没心没肺地笑了,他将发带捆在指上打了一个繁复的结,复又飞快地拆开,打结、拆开、打结 分卷(5) 屋外,银钩漫照,初秋入夜,浅凉欺葛。 石凳与石桌泛着冷色,石凳上坐着的人毫不在意这冰冷的触感。他饮着凉酒,消化着那浓稠不化的感情。 空樽夜泣或是宿醉浇愁是懦夫所为。再怎么摧折心肝,后恒饮起酒来也是有分寸的。 他收了杯盏,向住室走去。 弥留香为何不搁里屋。介泽睡前总喜欢点上一枚弥留香,如今无香入夜,顿觉索然无味。 未燃的弥留香气也能让介泽这个玩香如命的人心满意足了。但他不想妄动屋子主人摆放的物件,只能嗔怪弥留香搁得太远。 脚步声入耳,介泽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他没来得及拆开指间的结,甚至未脱靴便慌忙上榻装睡,像极了干坏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 我有做何亏心事?竟然这般心虚。介泽忽然想到,但是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伴随后恒回来的,除了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缕清浅的弥留香。 后恒将弥留香带回了内室! 那香味飘忽不定勾人心魂,以香入梦,初起会让闻香者在片刻领悟人世酸苦,然后感受到那黄粱一梦大梦三生的酣畅淋漓,当香燃尽时则会产生一种疲顿感。 介泽最爱用此香助眠,尽管这香味有毒。 以前的介泽有充裕的岁月可以荒度,无尽的生命可以挥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厌倦了,所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饮鸩止渴,日复一日 后恒点了一枚弥留香,然后坐在了床榻边。 介泽就这样静静地装睡,他看不到后恒在干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后恒还没有离开。 他怎么还不睡?介泽很不自然地躺着,感觉每刻都是煎熬。 介泽听到后恒轻笑了一声:阿泽,你怎么还是这样。 介泽周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了因为后恒正在小心地握着他的脚踝将脚捧起,然后缓缓脱下鞋靴来。 月色入户,装睡的介泽骤然坐起,未束的青丝撒在他清浅的衣衫上,介泽左耳缀着的素白珍珠就这样闯入了后恒的视野。 白珠恰到好处地为介泽添了几分光彩。他尴尬地低了头,白珠经月光晕染又是一通光华流转。 后恒也没有料到介泽忽然醒来,二人对视片刻,各自慌乱。 不脱鞋靴如何歇息。后恒回神,笑了笑,为介泽脱下了另一只靴。 托您那故人的福,醉酒的人又犯了相思病。介泽想着,腾出空来解开指间的结。后恒这又是拿自己度哪段过往,可惜了,再温柔的行径也不是对自己的。 此次南下诛宵小,会在百越之地驻扎一段日子。那里湿热多雨且毒虫颇多,可能会让你过些苦日子。或许是饮了凉酒的缘故,后恒声音有些低哑。 介泽被这沉稳的声音包裹着,升腾起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清明,约摸着这人应该没醉。 翌日起,你暂且隐了名姓,化名昭朏。后恒垂眸不见悲喜道。 刚才的安心还没有散去,空泛和酸楚便强势地充斥了介泽的心。他没办法再去波澜不惊地附和后恒,忍不住问道:昭朏,是那故人的名字? 后恒疑惑地看了介泽一眼,正色道:南越盛行巫蛊之术,若你真名泄露,恐让歹人以姓名施蛊,从而招致祸事,蛊毒难解,化名只是保全之法。 介泽腹诽:丑阁里尽是一下奇门遁甲诡谲之术,我可不曾听说什么以姓名入蛊的方法。想要施蛊,不仅需要姓名,还须准备贴身物品生辰八字等。况且我在你军中只是个小人物,如果真的能以姓名施蛊,恐怕您第一个中蛊! 但是介泽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后恒起身,解下两边缚着的床帐,他最后轻声道:泽公子,早些休息。 隔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绛红色纱幔,介泽看到后恒熄灭了弥留香。 后恒正欲离开忽然脚下一滞,道:昭朏并非故人名。昭朏,取光明初显之意,你今后便是后家军的昭朏军师了。 臣谢将军厚望。 介泽看着后恒离开,阖上眸,仔细摄取着暗室的声音。 他听到后恒手掌摩沙着墙壁的纹路,将手心贴在了机关处,暗门开启,传来细碎的声音。 在无垠的黑夜里,介泽正欲和衣睡去,忽然听到后恒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不仅酸你的府邸,我还酸你的故人(我酸我自己) 后恒:原来你没睡着啊(揩油失败) 明夷待访:指纹解锁家居生活更有保障~咳咳,我其实想说这俩人住的挺好,大平米一室一厅豪华住宅~带花园带车库。我其实也酸。 丑子:你酸什么,我才酸!!!我要露脸!我要加戏,扑街作者我告诉你,不加戏晚上去找你。 明夷待访:小可爱有话好好说,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我会给你安排满满一章的露脸戏。 ☆、日召月出 初到卯时,薄雾冥冥,几里外农家散养的鸡开始催命似的啼叫起来。那催命声此消彼长,惊涛骇浪,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地把介泽从梦里扯回现实。 或许是白日里有些劳累,一向噩梦频频的介泽昨晚睡得异常安宁,一睁眼居然有种宾至如归的满足感,除了那催命的鸡叫扰他清梦外,介泽过得舒心极了。 舒心不过片刻,介泽又闹心了:自己辟谷后,食味皆苦,浅尝无碍,尚可知味,若是那位给来桌早膳吃吧,苦得胃疼。不吃呢,像是矫揉造作嫌弃将军待客不周。 要胃还是要命? 吃苦还是吃罚? 我不适合活在人间。介泽揉揉鬓角总结道。 或许可以装成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书生,于桌前大放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的厥词。 未尝不可,这样死的更痛快! 就在介泽准备忘却生死去婉拒时,后恒推门而入。 昭朏,后恒果然叫了介泽的化名。他拨开层层床幔,分开挂在两侧,刚才见你熟睡,没忍心打搅,用过早膳方记起你还未用膳。家中也没有能使唤的婢子,再做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取了些讨喜的糕点给你垫垫肚子。 这种情况是介泽喜闻乐见的,他心道:求之不得,不用辛苦您了。 介泽安坐于榉木案前,鉴赏着小案柔和的色泽。心道:这南面边地的榉木严禁民间砍伐,看来是很受当朝权贵喜爱。 将军,您亲自下厨?介泽观赏着这精致的糕点喂猫似的,一口吃都嫌少,好在品样多一些,显得不是太少。 后恒不可置否,只道:来不及多备些,昭公子不要嫌弃就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这个后恒连下厨都是亲力亲为,当真是为官者中的一股清流。 食不言,寝不语。受到儒家良好教育的介泽并没有顺势拍马屁。 他文雅地捏起一块猫食以袖做掩吞入口中,因为食味皆苦,所以嗜甜如命,这种小糕点是最讨介泽喜的。 夸张的甜腻在麻木的舌苔炸开,把介泽炸成了一朵太阳花。介泽根本顾及不了什么食不言,他在光合作用下含混到:真好吃 万幸这些糕点味道都大相径庭,没有唤醒那二次变苦的味蕾。 后恒见他吃糕点吃得表情浮夸,只是无奈的笑着:你若喜欢,这几日在府中多食些,征战途中没办法做这些精致的糕点。 吃过一次将军亲自做的糕点介泽就算是心满意足了,怎么敢奢求更多介泽好歹忍住吃掉最后一块糕点的欲望,腾出空来恭维一句,笑出尖尖的虎牙。 昭朏,不是介泽。后恒被介泽的虎牙分神片刻,将最后一块糕点撤走:走吧,去演兵场。 介泽:莫欺少年穷我的糕点 介泽正欲前去马厩牵马却听到耳边一声悠长的哨声。霎时二马齐嘶,扬蹄向此奔来。二马一白一黑,一前一后,穿过百转千回的廊道,马蹄过处竟没有伤及一草一木。 介泽:西极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听我的话 马颇具灵性,以声驭马需要人和马长期相处,心灵互通。这种唤马的方式介泽当然也会,只是西极全当耳边风,左耳入右耳出,懒得搭理他。 介泽回身看了一下后恒,有种女儿养大被人带走的空泛后恒不知什么时候背了一个古朴窄长的木匣。 此宽此长,是个长一些的笛盒,可是去演兵场带什么笛子或许是个弓箱,里面有一臂长的弓但是此弓质地轻、骨架细,只能给孩童或是女子使用。介泽分析一通,发现并没有什么生疑的地方,是自己多心了。 终于,傲气的白马东道主似的领来黑马,黑马白牙亦步亦趋地跟着西极,谄媚地呲出一口白牙。 你可以啊,一晚上就收了个小弟。介泽心想,他笑着想要摸一下西极的马鬃,西极低头向着青石条砖作吃草状,避开了介泽的手。 马儿,我不薅你的白毛,在外面好歹给我些颜面。介泽心里默念,再次去摸马背。西极往后恒旁边挪了一步,企图避开这罪恶的手。 驴子你很可以啊,行,我以后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介泽不悦地收手,跨鞍上马。 这白马一身傲骨,非比寻常,不愿被亵玩,有点小脾气也是喜人。后恒看着这一人一马,无声笑道:走吧。 言讫喝马,二人向演兵场行去 此处是我后家军的练兵地我先带你去见三位主将后恒下了马,又道:武将尽是些粗陋无礼的大汉,不善言辞,有什么玩笑话不要放心里。 两边全装惯带,持戈执戟而立的士兵庄严肃穆。威武雄壮不假,但是介泽很难将八风不动的武将与后恒口中粗鄙无礼的大汉联系起来。既然他再三强调,自己也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行了一段路,远远见一人身着箭袖铠,颈项上绑了盆铠,手里拎着红缨头盔向这边走来。盆铠用于保护作战时颈项不不被轻易砍下,但是盆铠极丑,像极了盆里搁了个头颅。这身混搭就像灵异传闻里走出来的野猪精哦,还拎了只红色雉鸡精。 后恒有些尴尬道:又疯玩了 俺和陪弟兄们比划了一阵,刚搭的这身铠威风不威风?那只野猪精拍了拍自己胸前鳞次栉比的甲鳞,得意极了。 没等后恒发表真实看法,野猪精将雉鸡精向近处的兵士一抛,然后盯着介泽大笑一声:哇呀呀,恒兄,你的夫人好个美人胚子哈哈哈,难怪瞒着弟兄们 介泽,后恒:两人都怔住了。 这人身长八尺有余,体貌雄异,浓眉大眼。不见二人搭话,过来在后恒胸口力道不大地捶了一拳:大将军不厚道啊,应该请兄弟们吃酒的 话说介泽平日里一身浅黄渐绿衣裳,明艳动人不假,却也不是雌雄莫辨。明眼人仔细观察不难认出是个男儿,眼前这人的确是不擅察人。 这是陛下亲赐的丑阁学士,此次南下作战的随行军师。后恒轻咳一声,又道: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男儿。 如假包换,在下昭朏,丑阁弟子,幸会将军。介泽笑着波澜不惊地拱了拱手。 将什么军,叫俺熊甫这个叫熊甫的人一拍胸脯,大笑一声,正欲在介泽胸口也来一拳,胡闹!熊甫身后来了一只手将他伸出的拳头截住。 没想到熊甫如此动作,介泽诧异中本能的后退,即使身形不稳也并不想被这拳头来一下。 后恒顺势绕臂、搂肩使力,稳住了他的身形。多谢将军,介泽这才松下一口气看向截住拳头的人。 那人个头略比熊甫矮些,但看起来禀性温和,谦让有礼。他向介泽拱手:某叔平,字文。 熊甫大咧咧地搂住他肩:这是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好了,我知道你傻,攀个聪明人当兄弟也不中用,介泽默默想。 昭朏见过叔文兄。介泽文质彬彬地回礼。 赵啥,赵匪?怎么起这名字熊甫表情浮夸。 日召月出,zhāo fěi昭朏军师。叔文在熊甫背上一掴。碎碎念到:叫你多念点书识些字,你偏不听 日召月出,日召月出熊甫艰难地在大脑里写着这两字。介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哦日军师!熊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叔文又在他背上一掴,笑骂:昭军师不是 介泽忽然想到叔文很喜欢掴熊甫的虎背,要是换个人让他掴,经年累月,得吐一瓮的血。这俩兄弟一个捶人胸口一个掴人后背,还真的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后恒俯身倾耳柔声对介泽说道他二人是我初入军营时的生死之交,陪我打了八年的百越蛮人,都是我的心腹将领。 介泽正想着,又听闻远处一声笑:哎哟,今日有客人?让我看看是何人 介泽听着这句话更像是让我看看是何方妖孽。 辰时阳光大好,整个演兵场暖意融融,兵士们在常规训练,将领们在围观介泽。 当然,除了一些主将上前搭话外,普通掌管军政军赋的副官只是路过扫视介泽一番。挂着甲衣的兵士咔嚓咔嚓地走过,兵戈交接的利器声刺耳不绝。 介泽回眸望向来人,那人身着绯红色朝服,腰间挂了银鱼,骑着高头大马。这样看着颇有一种鲜衣怒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纨绔公子气。 那人一甩缰绳下了马,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那悠闲的步调和京城纨绔子弟逛街的步子如出一辙。 走到近处,他步子加快,然后歪了歪头啧了一声,又称赞道:美人啊世间罕有的美人儿啊,姑娘可有婚约? 介泽,后恒: 分卷(6) 作者有话要说:  熊甫:将军你夫人好美。 后恒:瞎说什么大实话(这还用你说?) 介泽:???我女气吗? 明夷待访:在此说明,我们的阿泽不是娘受弱受,只是身架骨骼小! ☆、何为故人 后恒同介泽缄默不言,二人陷入思虑中。 介泽:我就真的雌雄莫辨? 后恒:我这下属是不是太好色了些 熊甫轰隆隆地大笑,然后捶了叔文胸口一下:兄长你看看,这不是俺眼睛不好使。实在是昭朏军师他美若天仙啊。 叔文也笑着掴了熊甫一巴掌:美若天仙不能形容男子的,美若天仙的意思是 刚才下马的那个人有着几分邪气几分桀骜不驯,他前前后后围绕介泽扫视一通道:世间竟有如此俊雅的男儿,可惜不是哎,不说了,不过这样的男儿搁在军中也是养眼。 承德,休得无礼。后恒静静地听他们把话都说完,然后搂着介泽肩臂道:昭朏,陛下赐我的丑阁弟子。 以后就是咱们后家军的随行军师了。后恒略微将介泽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介泽却莫名在他的言行中感到了一种炫耀? 那位叫做承德的人颇有深意地朝后恒一笑,然后偏转身彬彬有礼道:在下杨镇南,字承德,后家军的骠骑将军。刚才言语不当,请昭朏军师不用记我的过。 承德将军言重了,蒙大将军照拂,昭朏今日得以瞻仰诸位当世豪杰,是昭朏福气,日后就仰仗诸位英雄了。介泽随口胡诌一顿,心满意足地拢了一下袖子。 看看人家多会说话,你要好好学知道吗?叔文继续絮叨。 俺哥是左将军,俺是右将军,昭朏你有事就找俺俩不对,你没事也得找俺俩。俺哥夸你会说话,俺要拜你为师。熊甫抱拳后退半步眼看就要跪下。 大兄弟,你做我的弟子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可不行。介泽作为丑阁阁主百年来收过三千弟子,虽然不是亲自教,但是普通人一旦成为丑阁弟子,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魂魄被强制镇压了七丑邪物,永世不得超度。 这些身后事那三千弟子无从知晓。介泽既然与老皇帝签了血契,那被锁在七丑珠里的邪物就得以超度,丑阁就不再需要源源不断的弟子了。 可是目前介泽也不敢收熊甫为徒,他是阁主,口头一句话就算是承认了这个徒弟,熊甫的生魂就会从腕部衍生出一条深蓝色的魂线连上介泽腕部的七丑珠,永世不得超生 介泽扶起差点拜师的熊甫道:虚礼勿行,昭朏才疏学浅不敢妄称人师,只有这寥若星辰的几点学识,熊甫兄若有什么疑惑不妨与我一同讨论,拜师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有劳昭公子了。叔文背上忽然一阵轻松捞了个丑阁大学士做熊甫的讲师,普天同庆! 俺俺熊甫激动得语焉不详了好一会,终于恢复神智冲过来打算给介泽来个熊抱。 介泽避无可避也不打算再避了,日后在军营里少不了与一些豪迈直爽的武官打交道,自己这清高的文人样也改换换了。 介泽赴死般决绝地垂眸准备硬扛着铁甲寒衣的一拥。 只听呼啦一声,木匣隔开了铁甲。后恒扬了扬手中的木匣,沉声道:众将随我去习箭场。 杨承德很是挑衅地朝熊甫一笑,然后看似无意的朝介泽这边歪歪头。 杨承德,你什么意思!熊甫瞪大眼睛。 你看不出来?杨承德失笑。 看出什么?俺不懂!熊甫有些急了。 介泽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些人是当我傻吗? 你们别打哑谜了,走了。后恒不悦地朝这几人道。 看到后恒面带薄怒,承德乖觉地朝炸毛的熊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叔文拽起这丢人现眼的熊甫紧跟上前。 介泽忽然觉得后恒这些手下好像对自己有不一样的热情,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介泽用余光看了后恒一眼,发现身边的人竟然嘴角噙着笑意,那种从心而来又无以言表的笑。 介泽知道,对于自己的到来,后恒自然是欢喜的,但是好像有些过了吧 一行人来到了习箭处,后恒解下木匣,无比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物品。 知道了吧!承德以目示意熊甫。熊甫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哈,俺明白了,昭朏他唔 少说几句不行吗?叔文无奈地咬紧牙关,直接捂住了熊甫的嘴。 你干嘛不让俺说!熊甫憋屈地回头看叔文。 你忘了吗,在军中这是禁忌!叔文压低声音耳语道。 唔俺错了,但是现在还用这样吗?熊甫服软道。 不清楚,总之我们现在不能去试,这后果我们付不起。叔文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可是耳力极好的介泽听到了,昨日那个猜想再一次冒了出来。 与上次的感受不同的,介泽没有感到恶寒,他心中忽然有什么化开了,开始有一丝丝喜悦,一丝丝希冀。 后恒取出匣中之物果然是一把轻弓,兽骨制成,呈乳白色,骨质紧实,弓弦却是黑色的。 昭朏,试试这弓如何。后恒很轻松随意地递弓给介泽。 介泽抚着弓身,虽然这弓身是小些,但是能够作弓的兽骨却很难寻,此弓可以算是稀物了。他随即拿手抹了抹弓弦,怔住了。 弦是青丝念。 青丝念,弦如其名。取青丝捻作线,然后涂上指尖血,熏、蒸、煮工序繁复,但是弦却无比弹韧。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青丝念,是介泽所创,此名也是介泽所赐,而且他从未将此法透露给任何人。故他赌信世上再无人制得了青丝念! 介泽心绪翻腾,指尖微颤,他垂下弓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后恒取来箭矢正要递给介泽,介泽双手呈上弓道:将军先请。 后恒接过,朝对面的兵士摆了摆手,几位兵士便将草靶挪后了五十步。 介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后恒,见他毫不费力地持弓扯弦,心中百感交集。青丝念认主,只有青丝主人才能使用,其他人根本扯不动此弦,甚至会被其割伤。 那么,我为何会为他制这弦,如此费心劳神介泽看着后恒的侧颜出神。 后恒目视前方,兵士跑到靶子附近,朝这边打了一个信号:正中靶心!后恒眯眸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介泽道:昭朏,到你了。 介泽接过弓箭,轻轻试探弦的韧性,事实证明这青丝念是他与后恒二人的青丝捻成。 介泽此时已经平静如水,他搭箭上弦正欲发力。后恒忽然握着他的手腕,制止道:昭公子射术精湛,如此中规中矩便无趣了,来人,换靶! 将军这是何意!昭朏军师第一日来便领罚?熊甫看不惯,激动得上前一步道。 这为何算是领罚?介泽疑惑,看着熊甫。 昭公子有所不知,后家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有人犯错事小,可有一次折罪的机会。这靶叔文细致地解释着,却被后恒出声打断。 若是没有射中目标,打五十杀威棒。后恒接话。 几人一同看向后恒,有人气愤,有人无奈,有人淡然。 介泽面无表情道:昭朏甘愿领罚。他继续搭箭上弦,却发现目标靶竟然换成了四只小雀,小雀被细线绑住了爪子,在空中扑棱着翅膀乱飞。 将军,没必要弄四只雀吧?毕竟昭公子初次来军中。叔文也看不下去了,求情道。 承德叹口气,把头偏过去,不忍心看这场面。 后恒不为所动,从箭筒里又抽了三支箭矢,递给介泽。 介泽从来猜不透后恒在想什么,他静静地搭好箭,算是明白了射雀为何算是惩罚,射雀不比射靶,拴雀儿的线很长,小雀到处乱飞很难瞄准。 而且这后恒不仅把雀的位置后移了五十步,而且添了三只小雀,很明显的存心为难他。 介泽平心静气,用他极好的目力观察着,挑选最好的时机。 忽然间,肩膀上搭了一只有力的手,介泽的专注被打破了,因为他听到后恒俯身在他耳边细语:没关系,若你没有射中,我替你受罚。 诸位,今日我代昭朏受过。一只雀五十棍,四只雀两百棍,若他没有射中,那这罚,我来受。后恒把声音抬高,确保习箭场的兵士都能够听到。 俺就说将军舍不得罚昭朏。熊甫猛汉般擦脸,差点喜极而泣。 将军,你这是何苦呢。承德感慨道。 没关系,慢慢来。后恒轻轻地拍了拍介泽的肩膀,然后抽回手。 介泽凝神屏气,张满弓,当雀儿们恰巧排成一线的时候,介泽迅速将弓身偏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一矢中的! 众人还没看到介泽的动作,只听到一阵箭矢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待众人回神,远处的士兵便打回了信号:全中! 熊甫激动得大声喧哗:昭朏你真厉害,俺就说你能拉动将军的这个弓,一定是个牛人! 叔文看了熊甫一眼,熊甫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道了后恒的禁忌。 后恒看起来心情不错,叔文转移话题道:昭公子的确射术精湛,令我等佩服。 大家高看昭朏了,略施小技,实难挂齿。介泽回道,他把白弓呈还给后恒,心中已有定数。 介泽也不算太过愚钝,这种种迹象,绝对不会巧合,而自己,恐怕就是后恒心心念念的故人。 虽然介泽暂时不记得了,不过他愿意去回想,任何问题也愿意去直面,因为,他想去一点一点地拥抱这曾经失去的人。 阿昭,我这弓名叫晅,光明之意。这是那位故人对我的祝福。后恒很是温柔地笑着。 介泽听到叔文低声说了句:将军他终于愿意提起故人往事了。 或许是释然了吧。承德也道:我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偏爱什么人,或许除了那位故人,只有昭朏能让他这样了吧。 俺一见到昭朏军师,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熊甫感慨。 介泽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刮目相待了,也是,后恒对他的偏爱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介泽对后恒回以和煦的微笑,他一个眼波流转摄住了后恒心神:将军,我们以前见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恒:这次我为将,你都听我的,我偏要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你,然后偏袒你。 介泽:亏得我射术高超,不然看你怎么替我受罚! 熊甫、叔文、承德:我们没猜错,昭朏这个人的确是关系户。 明夷待访:小阔爱们,我们马上要进入下一卷【辞明城回忆】了,答应我,不许跑,不许弃(叉腰,超级凶!)(_)好吧,回忆篇不会很长~勉强允许大家熬过回忆再光临明姨的小卖部(小声委屈地说)。 ☆、家门不幸 这天变的真快,刚刚还是大太阳,现在就出现了黑云,妈的。一个瘦干的衙役抬头看了看天,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呵,这世道变得比天还快,前几年还风光无限的许家,这不,都死绝了!另一个皮肤发黑的衙役盯着前面的犯人取笑道。 京城许家,官宦世家,在一年前也算是名门望族。就是在这般鼎盛之际,因为许老爷子贪财,私下收受小人大笔贿赂,疏不知那财务自军饷柯扣换来。 故而前线将士缺少物资难敌装备精良的敌人,打了一个败仗。一战折损大将五人,兵士两万,天下二十八城半月就被侵占了七座。 结果自然是龙颜大怒,贿赂许老爷子的小人趁机暗箱操作联合众人参了老爷子一本。 也许权势滔天的许家早不被皇上所容,借此由头,许家在朝为官者被当众斩首,其他许家人也受牵连被下了大狱。 短短一年受尽牢狱之灾的许家人,纷纷死在狱中,对外即称:病死狱中。 许家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除了一个骨头极硬的小儿子。这小儿硬是挺过了寒冬,恰逢陛下大赦天下,被流放边地 流放犯人的衙役一般会得犯人家属的贿赂,这样路上才会多担待一些,许家灭门,遗孤自然给他们带不来钱财,想到这里,二人又骂了起来。 许家没一个好东西,造了大孽,活该如此,九族都被车裂才好。 你这家伙怎么不走了!瘦干的衙役拿起鞭子向龆龀小儿身上招呼去。 那小儿停下来,转身,目光阴沉地盯着这个衙役。分明对方只是一个小孩,那眼神却是极其狠厉阴毒。 也对,牢狱里能养出什么好东西。衙役被他盯得背后发毛,骂到:狗东西,快走! 记住今天说的话,你迟早死在我手上。小孩说这话时如同那索命的厉鬼渗人。 衙役又扬鞭向他身上打去,小孩不仅没躲,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 春寒料峭,小孩身上只覆了一层囚衣,一鞭子下去,囚衣划开,露出了冻得发紫的肌肤,道道血痕刚刚结痂复又裂开渗血。 衙役骂着:等你死不瞑目化为厉鬼再来索老子的命!他起鞭在空气中划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小孩就这样满眼怨毒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衙役,流放的犯人们无人上前为他说话,无人为他求情,他们甚至把这场面当成流放路上的好戏来取乐。 他娘的,谁打老子!狱卒甩着发疼的手,鞭子被扔在了地上,地上还有一只钱袋,根据狱卒的痛感来看,里边应该有不少银子。 小孩侧目看到一人驰着白马朝此处奔来,不过他没奢望那人可以救下自己。 分卷(7) 来人衣着浅黄色锦丝袍,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或许只是路见不平顺便相助,聊作消遣罢了。 两个衙役看见来人衣着考究,也不敢得罪,含混道:这位大人,一个囚犯耍混不走,小的们只是催促一下,我们也是替上头办事的,请大人见谅。 介泽指着地上的钱袋,好脾气道:不妨事,我那钱够不够,这个孩子我带走了。 一个衙役拾起钱袋,打开看了看,面露诧异,拿胳膊肘戳着另一个衙役。 瘦干的衙役立即会意,面露难色:大人,这是朝廷要犯,这种事情小的们不敢啊 要犯。小孩嗤笑一声。 那这个够了吗?介泽毫不在意地拋出一锭金子。 哟,谢大人。狱卒大喜,连连作揖。 看什么看,上路了。收了钱财的狱卒立即赶着众囚上路了。 一行人转身正欲前行,介泽却指尖绕花作法道:吾以神谕,命汝等忘却今日事。 小孩看着介泽指尖升起一缕光亮,飘向前面的众人,一行人登时就亦如往常般继续前行。 你既然会法术,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小孩诧异中有些疑惑。 图个安心,不然就像是抢人一样。介泽马马虎虎回答。 花这么大价钱买个奴隶,你不亏?小孩哂笑道。 我不需要奴隶,还你自由身而已。介泽半蹲下来拿玉手摸着小孩的发,小孩头发脏得如同燕子衔的泥草窝,就连小孩自己都有些嫌弃。 介泽凝眸浅笑道:以后你的路还很长,干嘛想要当奴隶呢? 小孩这才发现介泽纯粹是路见不平,没有想要奴役他的意思。 哦,对了,你这样怕是会被认出来,那我帮人帮到底吧。介泽浅笑,指尖凝起亮光:吾以神谕,赐汝新生。 介泽用指尖轻轻点了小孩的额头,光亮隐于额心。他拿捏着一副哄三岁小孩的语气问小朋友,你有没有中意的好名字啊? 小孩周身一颤,头一次感受到了尊重,从来没有人认真询问过他的想法,可眼前的陌生人却待他这般好。 没有。小孩痴痴地看着介泽,看他菁华雅致的面容,看他嘴角泛起的盈盈笑意 上古后氏,英雄辈出,可惜百年前绝后了,从今以后你便以后为姓,自起门户,好不好。介泽继续用哄孩子的语气问道。 好。小孩根本不在意,他就这样看着介泽姣好的容颜,竟然想要去追随这个人。 世有好公子,人恒而爱之。以恒冠你名如何?介泽见小孩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好笑,伸手轻轻掐了掐小孩的脸,道:怎么样,喜欢吗。 小孩顾左右而言他:喜欢。 介泽也对自己起的名字颇为满意,他又作了个神谕:后恒,额后氏遗孤,他身世很清白。 好了,可以走了。今后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介泽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后恒扯住介泽宽软的袖袍,怎么也不肯放开。 差点忘了。呐!这是一些钱财,应该够你用一段日子。介泽从袖袍里取了满满一袋金豆豆递给后恒。 后恒曾经也是富贵人家的庶子,自然认得此物。金豆豆,是一些大户人家才会用的钱币,一粒金豆和一锭金子等价,但是更轻便易于携带。 大人,我愿做您的奴仆,来报答您的大恩。后恒归还钱袋定定地说道。 可是我府上不需要奴仆呀,你个小屁孩能做什么?你可以自己谋个好生计,不必二次为奴。介泽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小孩笑道。 果真嫌弃我。后恒刚刚被捂热的心顿时凉透了,他牵起一抹冷笑,失望垂首。 介泽说话办事没心没肺,但是他立即发现自己伤到了这个小孩的自尊心,况且这小孩正逢龆龀,正是塑品格是时候,却受牢狱之灾,难免性格畸形,将来 不如,我将他养大成材。介泽想着,十余年对于自己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任何牵挂,也可避开生离死别的伤怀。 介泽这样想着,也的确这样做了,他瞬时移步上前,将后恒环抱裹挟带上了马。 嘶你!后恒被介泽忽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了,介泽抱孩子没轻没重,后恒伤口渗血沾染了介泽的衣衫。 介泽这才看见后恒囚衣下满是旧伤,他心疼道:这是何人干的,下如此狠的手。 大人,抱歉,弄脏了您的衣裳。后恒伸手想抹去介泽衣服上的血渍,没想到却是越抹越糟糕。 衣服扔掉就好,咦?手怎么这样凉?介泽将后恒小小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垂首在掌中哈了口气。 后恒忽然发现这位大人真的是不拘小节。他竟然发不系带,垂首时,青丝洒在后恒脖颈里,触感柔顺,痒至心间。 介泽发丝敏感,他慌忙将发丝拢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人,您是哪家的公子啊?后恒心里软软的,言辞不觉中也变得亲和几分。 哪家?我自成一家!我是明城城主介明,你叫我介泽就好。介泽轻夹马腹,白马慢悠悠地走着。 后恒吃惊,又问:那为何大人会法术?难道您不是丑阁弟子? 我的确不是丑阁弟子,是阁主。可是阁子里边又黑又冷,不如当个城主逍遥自大。 后恒冷得一哆嗦,又问:大人为何救下我? 介泽褪下外面的大袖衫将后恒裹好,道:我的一个朋友是占卜师,他道,今日明城北地我的缘人会出现,大约是个七八岁吧。然后我们就遇见了呀! 后恒只当介泽又在哄他玩,把怀里的衣衫攥紧了些,嗅到了这柔软缥缈的清香。 后恒啊,待你及冠,我再赐字给你。对了,你曾经叫什么名字?介泽将怀里的小孩抱紧,生怕他受凉。 许北,北方的北。后恒回答。 我们是在明城北地相遇的,正巧应了这个北字,是吧,北北。介泽索性连小名都为他取好了。 后恒不作声,并没有认同这个小名。 介泽却当他默认了,心中欢喜万分。 北北,我们回家了!介泽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家吗?后恒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冻结的心田忽然开始化了,有什么在此时被种下,生根发芽,潜滋暗长。 我会待你好的,你以后就把明府当家吧,头一次照顾孩子,可能会出一些纰漏。介泽仰头看天,道:天将降雨,我们得快点了。 冷风瑟瑟,后恒还是发冷,他指尖微蜷,弓了弓身,忽然感觉后背暖意融融,介泽本能地护紧孩子,道:抱紧就不冷了,不冷就要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衙役:我真是一个机智的男人,多要了一锭金子~ 介泽:没想到我的有缘人居然还是一个孩子,哎,最愁哄孩子什么的了。 后恒:大人,我跟定你了。 众囚犯:我们是看热闹的背景板,我们不配拥有名字,我们酸(沧桑脸)。 二衙役:我们也莫得名字,哎(愁苦脸)。 明夷待访:我有罪,怪我,想名字什么的最麻烦了,大家群演勉勉强强就酱紫吧。来这边排队领盒饭了,不要挤,不要抢,注意不要发生踩踏事故。那位哥,小心一点,开水烫! (在此严肃声明:回忆篇的介泽不是娘受弱受更不是圣母白莲,前期的介泽会比较没心没肺怕麻烦,后来会有一个转变~~如果引起各位小朋友的不适,请狠狠的zou我呢,小明提前抱头痛哭~~~~(gt_lt)~~~~。) ☆、与子同归 明主,明主,明艳芳菲。 自打介泽入城后,周围就有小孩子成群结队地在一边唱歌谣,一直随他来到了明府大门口。 介泽停下马,回头对孩子们笑道:今天没有糖果,也没有蝴蝶可以看。 孩子们看起来很失望,啊~我想看蝴蝶飞!你骗我的,你说明主回来会有糖吃! 好了,今天我开心,你们拿这些去买糖吃吧!介泽抓了一把金豆豆让领头的孩子分给其他孩子。 这些孩子们自然不明所以,后恒却是僵住了,拿金豆豆给孩子们买吃食,这个明主是有多没心没肺! 介泽走近,轻抚后恒的头发,笑道:到家了。说罢,他单手揽住后恒,轻轻松松地将他抱起来进了明府。 后恒忽然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竟有种患得患失的错觉。 大人,您府上为何没有下人?后恒搂紧了介泽的脖子,低声问道。 我不需要下人,也图个清净自在。介泽拍拍后恒的背,道:现在随我去沐浴,等会儿我给你上药。 明府后院有清池,池内水雾朦胧,后恒被抱了一路,有些不适,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道:大人,我没事,可以自己走的。 介泽长了一双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眸有眼光流而不动,迷人而富有魅力,这眼睛温柔充满温情,给后恒一种笑意盈盈的感觉。 介泽凝聚眼波对后恒道:我去找件干净衣服,你先在池子中等我片刻。 后恒抿唇不言,介泽俯身将他放下,转身离开。后恒将那件囚服扯下,囚服与血痂粘在一块,扯开的一刹那新痂旧伤一齐作难,后恒发疼哼了一声,咬咬牙进入池中。 入了池中,后恒感觉腿腹处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滑溜冰凉。他一下子惊栗万分,头皮发麻。 水里有什么? 他僵硬地向水底望去:水下有些许蓝鲤,在澄澈的池水中怡然不动,在他走近时却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偶尔竟然主动前来蹭他的腿腹。 浴池养鱼而且这神仙鱼竟然能在温水中存活! 后恒惊异地想道:这倒也像是这位大人的风格。 北北!离得老远,介泽就扯着嗓子唤后恒的小名。 后恒举头瞧他:介泽换了另一件暖黄色的衣衫,对,介泽身上真的只穿了这一件衣衫,他腰带都懒得系,堪堪拿手拢住衣袂来充当束腰。 后恒这才感觉此处不同于府外,明明是春寒料峭天,这里却分外暖意融融。 介泽笑道:北北,傻那看什么呢。介泽心道,这后恒虽然是七八岁小儿,性格却沉默寡言。他倒更希望后恒活泼玩闹一些,这样超出年龄般懂事不一定是好事 介泽一向没心没肺,无心避嫌,就这样撒开拢着腰的手,塌软肩膀,任衣衫贴着身徐徐滑落,素衣堆雪。 后恒在池中搁着雾纱看着眼前人:削肩,莲肤,澫肢,腰若约素。果真是如歌谣中所唱明艳芳菲。只是他细腕上很突兀地戴了一串黑漆漆的珠子,与他的风格很不符。 介泽将足尖探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才慢吞吞地下了水。他发现小孩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感到好笑,他拿手撩了一湾温水,洒到后恒身上,后恒微弱瑟缩一下肩头。 怎么了?介泽淌着水靠近,看清了后恒身上的斑斑伤痕,心疼得皱起眉道:北北,转过背来让我看看。 后恒固执地退后,想要躲避,介泽不许,抬手轻轻抚着后恒胸膛的旧伤疤。 旧伤现在还疼吗?介泽双手扳住后恒肩膀,温柔地将他后背调过来。 后恒背上被衙役抽了一鞭,鞭痕狰狞地显现在介泽视野中,沾水后渗出淡红的血水。 介泽抽了一口凉气,蹙眉问:谁教你的,伤成这样都不说一声?自己也是大意,那衙役估计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对后恒动过鞭子了,不然仅是旧痂也不至于沾染自己的衣袖。 后恒在牢狱中早就习惯把所有的苦痛咽到肚子里了,现如今却被人推心置腹地关心着他木然地伸起一只手覆上介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手心和肩头的温热告诉他这不是幻梦。 介泽心绪伤扰哪里还有心情沐浴,他霍然起身对后恒道:随我回屋上药。 后恒跟随介泽上岸,看他骤然出浴,柔和的腰线极美,蝴蝶骨上晶莹的水珠划落到一对精致的腰窝里 介泽拾起衣衫,草草披挂身上,松松垮垮地缚了腰带,然后展开另一件衣裳将后恒裹好,抱他回屋。 府上没有没有孩童大小的衣服,上药以后我们去布庄为你订制衣裳。介泽将后恒放置榻上,然后扯下锦衾盖好。 这些药涂到伤口处会有些刺痛,疼就哭出来,这样会好点。介泽取了一小瓶药,倒了一些软膏在手心,他将手心相贴逆向转腕,晕开这冰凉的软膏。 北北,把被子往下褪些,露出背部。介泽双手涂药,只能口头指挥带伤的后恒。 后恒负手掀开一截被,把头埋在榻褥上。 介泽掌心贴在后恒背部,感觉到后恒在微微发抖。虽然此药可以愈合伤口并去除疤痕,但是涂到伤痛处会很疼。 后恒感觉后背像是贴了一块冰,酸痛沿着患处钻进肉里,滋滋作响。 介泽又倒了些膏药,晕开在掌心,对后恒说:疼就哭出来。 这小孩哪里肯听,硬是咬牙不吭一声。 你呀!对我还是如此生分吗?小孩子就应该用来疼爱的,你可以不那么乖吗?介泽闲说一句。 后恒闻言,暖至心间。多年的苦楚竟然有人愿意兜住,心里的孤独若是有人愿意走近去安抚,就变得汪洋四溢,一发不可收拾。 后恒呜咽地落下泪来,打湿床褥。 介泽只是随便说了句话,没想到把孩子弄哭了,他有些慌乱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后恒。 北北,不哭了啊,不涂这药了。介泽擦干手,轻轻地吹着后恒背部未干的药膏。 介泽去找了件偏小的衣裳,勉勉强强凑合地为他穿上,自己也规规矩矩地穿好衣服。 分卷(8) 饿了吧,我带你去城中转一转。见介泽伸手示意,后恒上前握住介泽的手指。那手指柔若无骨清凉无汗,后恒得寸进尺地扣进他的掌心,心里是那般餍足。 难得孩子如此主动亲近,介泽使力也握紧了后恒的手。 大人,您的家人不住在明城?后恒随他出府,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我没有亲人。介泽有些伤怀,自从记事起,父母亲就已经不幸,先阁主一手将自己带大,而后弱冠之年继任丑阁阁主,做了七丑珠的宿主,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没有朋友 介泽依稀记得先阁主将阁主之位传到自己手里时的神情释然、解脱、平静。 二十岁的介泽不知晓先阁主为何不愿意继续做这让天下人仰慕的丑阁阁主,为何会露出释然的表情。 介明,今日吾赐汝阁主之位,以七丑珠寄汝身,赐汝永生,愿汝心系苍生,不负所托先阁主满眼疲惫,他笑着为介泽戴上七丑珠,一瞬间苍老下去。 介泽抓紧这濒死之人的双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介泽,我厌了抱歉。先阁主声若蚊呐,气若游丝只出不进。 先阁主弥留之际看了介泽一眼,道:还有地狱无我名笺,亦无你只此一世,好好活 大人,对不起,提起了您的伤心事。后恒看到介泽似在伤怀,忙拉着他手晃了晃。 介泽忽然停下来,正色道:我已经两百余岁了,是不死之身,凡人命薄,若是与人交好,难免会受生离死别之苦,所以我不会将感情倾注于凡人。 那您就打算这样一直孤身一人吗?这算是逃避吗?后恒仰头看他。 你个小孩子当然不懂这些。介泽伤怀过后继续牵着他的手行进。 大人,您不能为了逃避分别就不去面对,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乐趣? 后恒虽然是个八岁小孩,却比同龄人早些体悟世间险恶,自然老成一些,说出的话让介泽都愣神了。 这话的确出自小孩口中,介泽半蹲平视着后恒:我身上有责任,丑珠有邪灵需要我这个阁主以血肉之躯镇压。 后恒看着介泽的明眸,道:可是,这与您成家立室有什么关系? 我介泽抿唇,后恒追问着语气咄咄。 大人,那你是否哪天就不要我了,会赶我走?后恒继续追问,眼睛里满是固执,固执得快要溢出来。 等你弱冠,待我为你取字后,你便不必偏安这一隅,入朝为官或是征兵入伍,或者你当个斌臣来玩玩也可以啊!介泽眉尖微微颤了颤,抬手将碎发揶在耳后。 大人,我不想入朝,不想入这污浊之地,弱冠后我可以成为大人的手下,无论是不惑之年或是布入花甲我也要陪着你,大人府上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吧?后恒这辈子铁定心要跟着介泽,他说着将介泽的手扣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不会被赶走似的。 介泽很不走心地说了句好啊,顺便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个糖画塞后恒手里。 尝尝看,是不是很甜!介泽很兴奋地看着糖画,表情甚至比后恒都兴奋。 后恒不喜欢甜物,他在许家从来没有吃过发甜的糕点或是糖蜜。但是,看样子介泽很想让自己吃,并且得吃出很喜欢的感觉来 大人,您要不要先尝一下?后恒礼貌性地递过手里的糖画。 介泽忽然笑得很孩子气,他垂首,就着后恒的手咬了一口糖画,没心没肺地感慨:唔真好吃。 后恒也没想到介泽真的会吃,而且这么欢喜甜物。他也尝试地咬了一口糖画甜得发齁。 怎么样?介泽很欢喜地问他,眼睛里闪着光亮,装着整个星空。 后恒本欲丢弃这难吃的小吃,目光却正对上介泽明媚的眸子,他忽然升腾起一种微渺且不可名状的感觉,鬼使神差地回答道: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小屁孩,避什么嫌? 后恒:目不转睛 明夷待访:浴池=鱼池,不要问我金豆豆是什么,反正很值钱的亚子。 ☆、食不知味 店家,近日有没有新进的好布料啊?介泽翻了几匹样布,似乎有些不满意。 布庄的小伙计赔笑道:就这几样布匹了,入春来卖得颇快,如果您想订还得抓紧些呢。 把你们布庄最好的布拿出来,这些布应该算不上你们店里最好的布匹吧。介泽拿出钱袋,置于布匹上:店家别小气,好布料难道就要藏着掖着吗? 小伙计缩了下脖子小跑离开,探身朝里屋喊了一嗓子:李哥!怎么办?有人要订其他布。 能怎么办?老规矩打发了就行。那个被唤作李哥的人不耐烦地低声回话。 这段对话被耳力极好的介泽一字不漏地听去了,他笑了笑低声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人,用不着那么好的布料,任何布都可以的。后恒拉了拉介泽的衣袖道。 介泽摸了摸后恒的发,没作声。 伙计得了指示,蹿回来回复介泽道:哎呦,客官真不巧,我们的新布料都被人提前订走了。 谁订走了?介泽平平静静地询问:你报上那人名姓来。 好像是明城主。小伙计尴尬地杵在那里,感觉谎话有些圆不下去。 这样啊,那算了。介泽虽然看起来仅仅是有些不悦,但后恒感觉到他气得手心冰凉连指尖都在发抖。尽管这样,介泽也没有给店伙计任何难堪。 后恒,我们去其他布庄吧。介泽拉着后恒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后恒大约了解到了这明城主的面善心软,但是他却没有忍气吞声地习惯:好呀,明主大人,我们去其他地方。 明主?店伙计慌了,慌乱喊道:李哥,他是明城主啊! 那李哥诈尸而起:谁?不可能吧?说罢掀开里屋的帘子,疾走出来对小伙计厉声喝道:你个没眼色的,明城主来了就是这样招待的?快去通知李掌柜。 他走到小伙计身边的时候把最后一句放低了声音,小伙计连连点头,弯腰退下了。 明主,这店伙计是新来的不懂事,怠慢了您,我们店里的确是有好料子的,置于这前堂容易沾灰,大人既然需要,且随我来后堂。李哥咧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恭维地摆了个请的动作。 后恒对这些伙计的嘴脸很是反感,很想就这样转身离开,可身边的介泽居然好脾气的答应了。 大人!后恒握住介泽冰凉的手,试图让他止步。 介泽顿住步子,清冷一笑:李掌柜与我们比邻而居,我早应该来光顾的。 后恒对介泽这逆来顺受的性子着实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同进了后堂。 明主,别来无恙啊,老夫很少在明城中见到您,看来大人兴致不错,今日不妨屈尊在我这里小酌几盏?李掌柜满脸堆笑,他上下打量着介泽,抑制不住兴奋地搓了搓手。 李老爷,我今日有事不便叨扰您了,裁几匹布做些许衣裳就回府,改日再赴约。介泽敛衽颔首,俯身对后恒道:北北,过去挑些喜欢的布料,然后去量尺寸。 好的,大人。后恒跟着那个李姓伙计来挑选布匹。那伙计旁敲侧击地问:小公子,你是明主的 后恒可没有介泽那般好脾气,他专注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布匹,并没有顺势接上那伙计的半截话头,那伙计吃了个闭门羹自觉无趣,又道:小公子相貌果真随了明主大人那般精致,如同这上好的布,一看就是上乘货。 我是明主买的奴仆,哪里能和明主大人相提并论。后恒忽然发声。 那伙计面容僵硬,笑意僵在嘴角,他愣了好一会,苦笑道:小公子说笑吧,明主怎么会给奴仆用这么好的布料制衣裳呢。 后恒没有回应他,看着呈放的布料问:说说这是什么布料。 这是云雾绡,这几样是漳缎、妆花缎、夏布、软烟罗、青蝉翼,这个是云绫锦,城里公子哥们一般最喜欢伙计喋喋不休地介绍每一样布料,后恒冷冷地听着,眼神掠过鲜艳繁杂的布匹,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一丝丝的喜爱。 伙计看后恒年纪尚小气度却完全不下于城里的公子哥们,刚才那句估计也是句玩笑话,他笑着问:小公子有没有中意的布匹啊? 取这个面料制衣吧。后恒很随意地指了一款。那伙计一瞧,险些背过气去这是最开始介绍的布匹,玄黑缎花鎏金暗纹,但是早已被赵公子预定了。 小公子,这颜色太老气了,您看看这一款银红缎子,最受明城公子哥们青睐了。伙计殷勤地捧起手里的缎料。 无须太过花哨,这个玄黑色的款料便可以了。后恒磨挲着布料,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伙计诚惶诚恐的表情,挑眉问道:店家,莫不是不便于卖给明主大人? 介泽闻言,抛下了与他寒暄的李老爷,走近后恒问北北,怎么了?没有中意的款? 大人,我的确有中意的布款,但是店家今日好像不便于卖给我们布料,我们还是不用为难店伙计了。后恒善解人意道。 既然中意便在这里裁衣吧。介泽轻抚后恒的发,对李老爷道:既然做生意,对客人就应该一视同仁,如此方能是长久之道。 是是是,大人说的对,老夫受教了。李老爷转头示意伙计道:明主大人要这布料,还不快取来? 伙计也不再管什么赵公子王公子的话,连忙取了布料来:小公子,劳烦来量一下尺寸。 李老爷睨了后恒一眼,道:明主大人,这位公子不知是您的 家里人。介泽笑着说:以后他会陪我在府中住一段日子。 李老爷眯了眯眸道:哦?令郎贵庚啊? 大人,我有些饿了,我们走吧。后恒迅速量完尺寸跑到介泽身边拉了拉他的手掌。 介泽欣喜地感受到了后恒难得的孩子气,无暇顾及李老爷的问话。好,我们去晚市。 大人,今日不如就在老夫这儿,老夫为大人设宴就当给小公子接风洗尘。李老爷招手示意店伙计去准备晚宴。 无需劳烦,我带他去明城晚市,尝尝我们城里的一些特色小吃,衣服过几日送到我府上就好。介泽婉拒李老爷的邀请,带着后恒离开了布庄。 大人,李老爷是我们邻居?后恒牵着介泽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撒手。 是啊,虽说是比邻而居,但我很少出府,所以不常见到他。介泽作为城主很少去城内闲逛,大多数百姓不认识他,只有附近居住的百姓偶尔可以见到城主。 这明城是皇上赐给您的?后恒道。 明城是我吩咐弟子建的,那年闹饥荒,很多城池赋税重,百姓为了逃税背井离乡,后来来了一场瘟疫,明城收容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所有丑阁弟子也在明城行医救人。等瘟疫压下去了,明城人口也就多了起来。介泽看着明城的晚景,感慨道:现在我们明城完全和其他城池一样热闹。 华灯初上,明城的晚市才刚刚苏醒。 晚市人们摩肩擦踵好生热闹,介泽拉紧后恒的手,生怕把他弄丢了。 肉包子,刚出炉的热包,不好吃不要钱!小二在街边揭开了蒸笼,包子的热气混这香气打在路过行人的身上,吸引了好多过路人买包子。 馄饨,一大碗管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在热气腾腾的小店里,小二只穿了一件汗衫,他拎起肩膀上搭着的汗巾,抹了一把热汗,道:这位客官,二楼还有空位!哎!您这边请,馄饨,牛肉,烧酒马上来! 北北,喜欢吃馄饨吗?介泽实在懒得再逛,观察这店人满为患,饭菜应该是不错。 好。后恒回道。 介泽自从继任阁主以后,便再没有吃过人世小吃,早已忘却了这些食物的味道。他模仿这邻桌的饭菜,问着后恒:喜欢牛肉吗? 嗯。后恒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似的,只是一昧顺从介泽的意思。 小二,来碗馄饨切份牛肉!介泽对那忙成一团的店小二道。 客官只要一碗馄饨?小二拉长脖颈问道。 对,一碗足够。介泽朝远处的店小二遥遥致意。 好嘞!一碗管饱!小二扯着嗓子喊:大师傅,再烧一碗馄饨! 介泽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进食,只是同样的味道不能尝第二次,第二次的时候,任何味道都会变成极苦,所以他索性辟谷,免得勾起胃里的馋虫。 偶尔破例。 客官,您慢用。噔的一声,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呈上来了,碗里撒着诱人的馄饨,馄饨看起来个个玲珑剔透晶莹饱满皮薄馅多,简直是勾引人的美物,汤汁里飘着细碎的葱花,葱花在表面打着旋儿 介泽喉头动了动,将碗捧到后恒面前,为他抽了一对筷子。 后恒没有动筷,问介泽道:大人,您不吃吗? 我辟谷了。介泽终于说服了肚子里的馋虫。 偶尔破例也不行吗?后恒问道。 那只吃一口?介泽味蕾麻木太久,竟然有些怀念人世的吃食。 分卷(9) 后恒将碗筷呈给介泽,看他快速拾起筷子夹了一枚馄饨,然后仰头囫囵咽下,动作一气呵成。 介泽味道还没尝出来,倒是被汁水烫得发疼,他檀唇半启,急促地吸了口冷气。 大人,吃太快是尝不出味道的,您再慢慢吃一个馄饨试试。后恒被介泽的动作逗笑了,他忽然发现介泽连吃饭都是这样赏心悦目。 不了,不了,第二口就吃不出味道,只能尝到苦味了。介泽的舌尖还残存着一丝鲜香,他留恋地咂了咂嘴道:北北,你吃的时候做表情给我看,这样我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 好啊。后恒品了一枚馄饨,夸张道:嗯~真好吃! 方圆五米的客人闻言皆注目介泽二人,介泽低头捂脸:北北,没必要这么夸张!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好气哦。 店伙计:明主?明主! 李老爷:(搓搓手表示想要攀关系) 明夷待访:大家觉得馄饨和小笼包是一对还是说馄饨和牛肉是一对? 馄饨:我的原配是牛肉公子,后来,他发迹了,身价高了,抛弃了我。所幸我遇到了小笼包公子,他白白胖胖的,低调有内涵总是逗我笑,我们在一起了。 ☆、昭回之光 介泽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熬了过来,他刚踏出门槛就看到憋笑的罪魁祸首在看自己的热闹,他略微有些恼羞成怒:你这家伙,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不知羞! 话一出口,又吸引了一大批游手好闲的市井混混的目光。介泽更羞了,自己这是说了句什么浑话! 走了,快离开这。介泽慌不择路地拉着后恒逃走。 好了,我们暂且在此歇歇脚。介泽有些累了,停下了脚步。 后恒呛了一大口冷风,一下子没缓过来,不住地咳嗽。介泽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自责道:怪我,不该拉你疾行的。 后恒缓过来后,笑道:大人,我刚才笑得噎住了,不怪你。 介泽: 后恒观察附近的店铺,他们正站在一家药铺附近,药铺门侧贴了两幅墨迹: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这么晚了这药铺竟然还没有关门,仍然有百姓提着药包进出,倒像是背离了这幅对联的初衷。 近日正逢初春,乍暖还寒,是容易伤寒发病的时候,北北你也要注意防寒。介泽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后恒打了个喷嚏。 嗯,我没事。袭来一股冷风,后恒打了个哆嗦。 你身上的衣服有些薄。介泽眉峰微蹙忽然想到小孩子不禁冻,自己得七丑珠庇护自然不会生病,可是后恒 北北,过来。介泽蹲下,张开双臂。 后恒凑过去,被介泽径直抱起。大人,我自己可以走。后恒挣了挣,到底还是眷恋介泽怀里的温暖,没有挣开怀抱。 介泽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后恒的脑袋,后恒偏头躲开,大人,我不是三岁小孩,摸头会长不高的。 介泽发现摸头原来会上瘾,使坏地揉乱后恒的发,他的手背有些凉意,介泽举头望天,一星雨滴落在了他额头上。 下雨了!介泽连忙抱着后恒朝家的方向跑去。 雨星渐渐猖狂,顷刻大雨淋漓,肆意地冲刷这这片大地,毫不意外的二人都被淋惨了。 就当今天洗了两回澡。介泽和后恒一路玩闹终于回到了府中。 明府是个避世而居的宝地,府内亭台成趣别有风味,后院翠阴蒙密闲花自发 唯一不足的是住室只此一间。 北北,屋里的暗室是空着的,明日收拾收拾后就可以住了,今日暂且和我在榻上挤一挤。介泽把腰带松了松,取来锦帕为后恒擦拭湿发。 听着这句挤一挤再搭配上眼前这半屋大的睡榻,后恒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满目都是张扬的绛红色软烟罗床帐,浮华糜丽的锦衾恣意铺陈在榻上 后恒眼前发晕,但先前上药时却并无这样的感受,他握住介泽近在眼前的手腕,险些栽倒。 介泽停下擦拭头发的手,感到了后恒手心温度的异常. 北北你发烧了。介泽扶着后恒躺下,为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后恒的额头像是一把干柴被火星点着了,热烘烘地冒着火气,这烧来得漫天掩地,让介泽也措手不及。 介泽素来无病所以不备药物,府上只有一些占星子老头带来的膏药。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北北,你生病了,你觉得睡一觉明天会不会好?介泽在榻边坐着,不知道该如何。 冷,好冷后恒感觉连吸入的空气都发冷,凉气渗入肺腑,哪里能还听清楚介泽的言语。 介泽把手伸到被子里,扣住后恒的手腕,为他把脉。 后恒被介泽冰凉的手指激得清醒片刻,他喃喃:大人 介泽收手,再看后恒浑身发热恶寒,明日应该不会好起来。 必须药物才能治愈吗?介泽自言自语。 后恒听着他的话语,忽然意识到自家大人已经没心没肺到了生病都不知道吃药的地步。 大人,请个郎中吧。后恒知道介泽不同于凡人,比正常人思路清奇也情有可原。 介泽刚刚路过药铺,顺带也闻到了那一股子清苦的草药味儿,他最厌恶苦味了,这味道总能勾起他发苦的味觉,如果请郎中来必定会开药方,府里就得煎几日的药,药味便会如蛆附骨般经久不散。 介泽想了想,还是等孩子烧晕过去,直接拿七丑珠治人,好得迅速又彻底 这种方法不仅可以治百病还可以挽回亡灵,只要人体还在,便可以强行让死者起死回生,尽管会损耗自身的寿命。 介泽倒是不惜命,但是这场面太过于灵异,不能让孩子亲眼目睹,再等一等,等一等 后恒见介泽不作声,猜测着他以前生病时的情景,他的大人啊,若是生病时,也只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蜗居在榻上,再难受也不懂得吃药,八成心里还想着:睡着了就不难受了,明天会好的 睡着了就不难受了,明天会好的。介泽在榻边陪着后恒,看着孩子生病难受的样子,心中万分煎熬。但他表面上只能尽力哄着后恒早些睡着,这样才能作法治病。 介泽的话与后恒心中所想如出一辙,此时后恒却不顾自己的病情了,他心疼着自家大人,想:若是我病死了,他便会明白生病是需要吃药的,为他舍个命,值得。 做了决定后,后恒霎时平静了,他摸索到介泽冰凉的手,心安道:大人,陪您在明城里,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 介泽无奈笑道:你才几岁,哪有资格谈什么一辈子?以后日子还很长,在明城迟早会呆腻的。 后恒很认真地说:不会的。只不过,来不及了,对于自己,这只是奢望。 介泽看着孩子严肃的面容,意识道这是在交代后话吧。 果然还是小孩子,介泽有些想笑,但是看孩子这么严肃,一时间也感同身受,心口沉闷苦涩不已。 睡吧,我在这里,介泽摸了摸后恒的头。 后恒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沉下去,心道,。 北北?介泽试探着唤着后恒,后恒没有接应,应该是没有意识了。 介泽解下腕上的七丑珠叹道:可算是睡着了,心疼死我了。 七丑珠离开介泽的腕部,发出了死寂的白光,光晕在屋子里一层层地晕开,介泽的瞳仁在黑暗里无声燃起是炽烈的猩红色。 七丑珠没了宿主的束缚,慢腾腾地在空中浮升,白光黯淡下去,珠子冒出森森了黑气,待时机一到,介泽伸手在空中虚幌一握,再看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半臂长的刀来。 此刀名为君弄,为丑阁阁主专有,介泽拿刀刃在手心一点,沾上血的那刻,君弄物性消失神性生成! 吾以阁主之名,损十载阳寿,赐昭回之光,下饰生魂,渡化亡灵。介泽满目赤色,他庄严地施法,七丑珠又泛起了诡异的白光,白光照拂过后恒,随后钻进后恒体内。 君弄咣地落地,直至七丑珠归于平静,介泽方才倒下,他蜷缩在冰凉的地上,眸里的猩红尚未褪去。 拿七丑珠救人续命是丑阁阁主的秘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可介泽随随便便用了,仅仅是因为煎药的气味难闻。 初次使用秘法,介泽浑身脱力,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当,心道:再不能这样了好累。 清晨日光大好,后恒初有意识便清醒地发现自己周身轻松,完全没有任何发病的感觉,他倏地睁眼,看到介泽依然在榻边坐着,应该是一晚上没睡,双目有些发红,他道:大人,我没事了,您一晚上都没睡吗? 介泽点点头道:没事便好。心里却想:当然没睡啊,难道要告诉你,我因为施法差点猝死,在地上躺了一夜,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 大人,您休息一会儿吧。后恒下榻,感受到体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好,你先在府里熟悉熟悉环境,以后就把这当家吧,我先介泽缓缓说着,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后恒差不多猜到是他施法治愈了自己,他低眉,道: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的人对我如此好。 后恒为介泽掖好被子,见他青丝有些乱了,便顺手拢了拢这乌黑的发丝,介泽的发丝十分敏感,在后恒触及的那一刻,后恒发现他不适地挪了挪身。 后恒好奇,忍不住抬手捻了捻这柔软的青丝,果然,介泽在熟睡中也能感受的到,他不满的哼哼,眉峰微微蹙起。 后恒被这有趣的现象逗乐了,他终究放过了可怜的发丝,轻手轻脚掩了门退出。 后恒得空在明府闲逛,他百无聊赖地来到马厩,白马竟然不在马厩中,去哪里了? 他沿着迤逦的回廊来到前院,远远看到了一抹白,白马悠闲地在闲庭散步吃草,后恒走近它,欲牵马回厩,白马爱答不理地低头吃草,后恒只是个孩子,自然牵引不了这高头大马。 跟我回去好不好?后恒小心地扯住缰绳,调转马头。 白马呼哧哼了一声,径直走向大门,将后恒带到门前。 你是想出去吗?后恒看着这极通灵性的马,忽然想到这马也随了介泽的性子散漫又自在。 后恒前去开了门栓,大门刚刚打开,白马急不可耐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亲娘呀,吓死我了!门外传来老妇的一声叫喊,后恒闻声探出头去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懒得请郎中熬药,索性损了十年寿命为后恒治风寒。 明夷待访:我懒得码字三千,索性手写一万字再删除七千。 ☆、红娘说媒 后恒循声看去,门外那位老妇人捂着心口狠狠地顺了几下,她皱眉深深地吸了口气。 人老了,不中用了,哎。那老妇不经吓,显然是被门内突然出来的大牲口吓着了。 大娘,你没事吧?后恒端视着这位老大娘。 这老妇身形发福,软塌塌的鼻子不怎么牢靠地挂在松垮垮的脸皮上。 没事,这里是明府吧,快让大娘进去。老妇上前几步,想要进府。 您找明主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后恒不偏不倚刚好堵在门口。 大事儿啊,这可是个好事情老妇眼神不住地往府里瞟。 那好,进来吧。后恒对这老妇印象并不好,他酌情考虑,怕耽误了介泽的大事,连忙把老妇引到府中。 哎呀,明府修葺得真是妙啊!老妇进府后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大娘,我该如何称呼你。后恒带她走向后院。 叫我丽娘就好,小公子不知道吧,老妪可是明城最好的媒婆了。丽娘有心吹嘘。 后恒步子顿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不能带她去见他。 小公子,怎么了?丽娘见他不走了,催促道:这李老爷家千金窈窕艳城郭,大人一定中意。 如此便好,家父孤苦伶仃二十载,早该娶妻纳妾了,只是天妒家父啊!后恒看似痛心疾首。 恕老妪眼拙,没想到您竟然是明主的小公子,这府里怎么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竟然让您屈尊来接应我这老妪。没等后恒回答,那丽娘又道:尊堂不幸,实在遗憾,公子还小,是该有位母亲照顾的。 家父正有此意,只是这些年来,虽然家父纳了不少妾室,但妾室总会在一月内香消玉殒,无奈家父只能孤苦至今,再不娶妻后恒敢恨伤怀道:先妣在生下我后,也长辞于世了。 后恒悲痛地说着,丽娘的脸色渐渐变了,李老爷想要为千金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托付自己来明府说媒,难怪不曾听闻明府张罗喜事,原来这明主不仅性子孤僻,还是个克妻的主。 不行,不行,一个月后李小姐若是被明主克死了,李老爷不得扒了我的皮?丽娘眼珠滴溜一转,步子慢慢放缓。 后恒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对大娘道:大娘,昨日家父受寒,今早还未起,您先在此等候片刻,待家父起漱后,我再为您传话, 既然这样,就不用劳烦小公子了,老妪择日再来吧。丽娘果断就坡下驴。 也好,我会代您像家父问好的。后恒回道。 丽娘却急忙摆手,道:大人身体不适,今日这事暂且不用告知大人了,他日我再登门,再告知大人也不迟。 好,我会保密的,待他日给家父一个惊喜。后恒点头算是应下了。 分卷(10) 总归还是小孩子。丽娘见他答应了,心里长嘘口气。也多亏了这小孩童言无忌,不然我可就闯祸喽! 后恒道:我送大娘吧。 丽娘制止他:不用了,小公子先去照顾明主大人吧,老妪一个人走就可以了。 好。后恒颔首。 丽娘忙不迭地走了,老妪我在明城呆了许多年了,从未见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明主,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明主真是可怜,这么大一个府没有任何奴仆,也没有妻妾,只有一个独苗,可怜啊~丽娘碎碎念着,急忙出了府。 待丽娘消失在视野里,后恒意识到了自己的可鄙可憎,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脑袋,一些杂乱的声音萦绕耳畔,侮辱着他,唾骂着他 许家的贱种,给我往死里打。 你说说你,许家人都嗝屁了,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人贱骨头硬,怎么还有气? 这娃娃命不好,一看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命啊,可怜的孩子,以后怎么活? 我看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另一码事呢!估计许家人都出不了这个大狱。 我说,你还可怜许家人?他们家富贵的时候没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呀! 对,小贱种心术不正,活该一辈子命不好。 滚开!这些压在心底的痛苦回忆被一下子卷了出来,后恒勉强找回理智,把这些声音赶出脑中。 我怎么这么自私,不想让他对其他人好,真的是心术不正。后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自我安慰道:他说过,他不会与人交好,不会把感情倾注在人身上,红娘来了也是白来,对,我没错。 许久,后恒的负罪感才减轻了一些,他起身,朝住室跑去。 介泽巳时方才醒来,他挪动身子打算下榻,却发现腿肢失去知觉根本动不了。 糟了,施这法术原来会瘫!这还得了? 他绝望地睁眼,原来是后恒跪坐在地上,上身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这个姿势让介泽心酸不已,场面如同幼子守在相依为命的老父身边,而老父刚刚离世 介泽不禁动容了,他伸手摸了摸后恒的脑袋,道:北北,起床了! 后恒在牢狱中总是被一桶凉水浇醒,所以每次被叫醒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于是他周身一颤,被吓醒了。 介泽看他似乎很害怕,凑过去却对上了一双满是戾气的眸子,哪有小孩子刚醒来就是这样的神情? 没事了,我在呢,做恶梦了吗?介泽轻声细语地问他。 后恒看清介泽后,眸里的戾气顿时消失了,他将自己不可示人的一面掩藏起来,装回了那个很乖的孩子。 大人,我梦到了以前在牢里的日子,好害怕,你哪天不要我了怎么办。后恒与介泽短暂的相处,知道了这个人心软的很。 果然,介泽听到这话,心疼得不得了,他张开双臂,让后恒凑过来抱住了他。 以前的事情忘了吧,好不好?介泽用哄三岁小孩的语气对后恒道。 好,大人,如果我以后犯了错,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赶我走?后恒问道。 介泽发现后恒将他抱得很紧,笑着安慰他: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我不会对你生气。 真的?你永远不许赶我走。后恒迫切地要他一个肯定。 不骗你,我的小孩,我护着,全城的百姓赶你走,我也会护着你。介泽只会溺爱孩子,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恒松开了箍着介泽腰的手。 北北,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一些本领,这样将来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也可以谋得一官半职。介泽话正要出口,忽然想到现在的后恒忍受不了分别,于是硬生生的把后半句憋回去了。 也可以如何?后恒害怕他说下去,但又忍不住问。 也可以保护我啊!介泽无厘头地扯谎。 后恒很认真地盯着介泽,暗戳戳地下了很大决心。 介泽身为阁主从未亲自教授弟子本领,弟子们只道阁主清冷难近,实际上介泽是懒,懒! 他将教授学业的任务交代给六位长老,自己来明城避世而居,只有部分主阁弟子偶尔能见到自己。 或许是一时突发奇想,也或许是占星子那一句他是你的有缘人,很罕见的。 介泽忽然想要亲自培养后恒长大,想要这世上有人惦念着自己,才算不上白来世上一遭。 北北,随我来。介泽牵引着他来到了藏书室,明府的藏书室可以说是很气派了,古朴的书架上卷帙浩繁,屋里散发着淡淡的书卷味。 介泽忽然停下来,捂住了后恒的眼睛,道:北北,你先不要看,我收拾一下。 后恒蒙着眼睛也猜到介泽的书房有多乱,他道:大人,我刚刚已经看到了,我来和您收拾吧。 介泽怪不好意思地放开双手,后恒终于看到了书房的全貌,这书架上的书倒是还算整齐,这地上 地上铺陈着毛绒绒的毯子,书卷扔得到处都是,毯子皱巴巴地乱成一团,不难想象躺在这上面的人是如何不规矩地乱动,而书架旁边有一小榻,花梨木制成,榻略待弧度,边侧镶着秀丽的云石,榻上还有一件暖黄色衣衫,衣角垂在了地上。 其实也还好,我平日一个人住,是乱了一些。介泽掩饰地咳了一声,他路过榻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哎呀,我说怎么有件衣物找不着了,原来是落这儿了。 后恒心道:我都知道,别掩饰了。 这里的书随意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先不要问我,待每卷看完以后,还是不懂的话,再向我询问。介泽递给后恒一卷书道:从今开始,每日至少看一卷,不可间断。 后恒展开书卷,看清这是丑阁术法,尽是一些生僻拗口的咒语。 后恒看着这拗口的咒语问道:大人,这些是否需要记下? 不需要,读几遍便好,待你熟悉后,自然而然便记住了。我当时读一遍便记住了,所以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你如果乐意可以去记记。介泽俯身拾起几卷书,搁置在架上,他忽然看到一卷竹简上的捆绳松开了,他挑下这截绳,道:北北,过来。 后恒不明所以,听话地走过去。 介泽二话不说拿着绳段在后恒细细的腕上松松垮垮地打了一个繁复的结。 大人,这是后恒问他。 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介泽轻快地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又道:不许解开,你只能盯着看。 后恒:这样复杂的结,就算双手解也很困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丽娘:我滴个乖乖,明主克妻!!! 后恒:我承认我自私 介泽:我莫得感情。 明夷待访:我也是个莫得感情的感情流选手。 ☆、心之所向 介泽性喜萧散,又因为耳力过好,所以院落里没有一个下人,他本以为后恒来到明府,会给明府添很多热闹,结果 这孩子太安静了。 后恒每日早早地起床,自己弄一些吃食果腹后,便静悄悄地去藏书室了,待介泽晚睡后,才能听到暗室门的轻响。 这日,介泽没骨头似的半躺半坐在秋千上,就着旭日阳光,和着春日清风,日常地虚度着光阴,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好累啊,索然无味。 难怪先阁主退位时那般解脱,介泽微微地晃悠着秋千,心道:哪天我才能解脱?那时候说不定都没人发现我走了吧,一个人孤零零地消散,一个人 哦!对了,忘记后恒了。后恒过于寡言少语,以至于介泽忘记了他。介泽轻飘飘地落地,风风火火地跑去藏书室, 这孩子不贪玩不挑食不爱笑不多说也不粘人,该怎么办?介泽没打声招呼就急急地推开书房的门,朝里面唤道:北北出来玩儿了! 后恒正投入地记着一卷书,介泽忽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他将书卷掉到了毯子上,后恒弯腰正欲捡起书卷,介泽直接上来将他带出书房。 大人,不用这样,我读书便好。后恒挣开束缚,就要返回书房。 读书读傻了怎么办?我无聊,你来陪我说说话。介泽拉着后恒的手拽着他去了园中。 我这样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教子无方?介泽郁闷地嘟囔着:北北,你一直呆在书房里,万一哪一天我猝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发现? 大人,不要说这样的话。后恒正色道。 我虽然是不死之身,但是总有死去的一天,没有任何征兆,人忽然就没了,哈哈哈哈介泽低头看了后恒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觉得好笑,表情甚至有些伤怀。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来练习箭术。介泽总有办法将玩乐说得很上台面,他把后恒带到秋千上,解下后恒腕上的结。 习箭术,首先要练目力,你需要全身心地去观察目标。介泽将绳子的一端结在树枝上,另一端卷了好几个小结,团成一个小球,然后他吹口气,让小球随风晃荡。 好了,北北,你坐好,盯着小球看,我等会儿会问你,小球上有几个结。介泽只是想哄骗后恒荡秋千随便扯了一个理由罢了。 抓紧了,开始了。介泽推着秋千,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 后恒按理去观察小绳球,无奈秋千晃得幅度太大,加之小球随风摇摆不定,后恒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绳线划过的虚影,他凝神静气还是没办法看清,不过他想通了一件事。 这根本不是练习目力,这完全是陪着介泽瞎玩,因为他听到介泽没心没肺地笑得很开心。 这不是消磨时光吗?难道他每天就这般空闲,这般无聊? 大人,您每天就这样虚度光阴吗?后恒忽然出声问介泽。 对啊,不过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你要不要听听?介泽停下晃动的秋千,难得不嬉笑了。 愿闻其详。后恒回答道。 就是把你养大啊!看你成才,看你成家立业,见证你建下的不世之功。然后介泽道。 后恒扭头看着介泽的眼睛,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等死介泽一想到这里就感到人世无趣,目光也黯淡了几分。 后恒忽然体会到了他的悲哀,这样活着一定很无趣吧。 北北,练习目力,你需要观其微察其动,习箭不仅仅需要眼睛,还需要感受调动一切感官。介泽按着后恒肩膀,将他身子调正,俯身倾耳低语道:万物皆暗,唯其独亮,逐光而往,由心而生。 后恒听着这句话分外耳熟,似乎在哪卷书上见到过,他随之低语:万物皆暗丑阁术法的确异于常规,这句话出口后,后恒眼中万物失色皆成灰白,忽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有些慌了。 北北,不要害怕,只盯着目标物就好,慢慢来。介泽的声音自后恒耳畔响起,后恒稳住了心神寻找那微小的目标物。 他终于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小线团,然后如介泽所说,放空一切盯着目标看,直到目标物发出一丝微光,后恒才看清了小线团,那线团随风而动,晕开一圈圈光的涟漪。 这时介泽又发声了:看到那抹光亮了吗?尝试着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怎么能看到?后恒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闭上了眼,奇怪的是,闭眼后他还能感受到一粒光点。 睁!介泽快速下令。 后恒立即睁开双眼,目光不自觉地找到了线团,这时他看清了,线团是由八个小结打成,其中一个将开为开,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了。 八个!大人是八个。后恒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样啊~介泽笑着回应他。 大人,对不对?后恒迫切想知道结果。 忘记了,我去看看。介泽从秋千架下走到树前,捏起小线团瞅了瞅。没错,八个! 介泽解下绳子来,回到后恒身边,将绳子系在后恒的手腕了,然后利落地缠了一个复杂的结。 北北,你平日无事时便盯着绳子练目力,等你能够一眼看出绳子的解法时,才可以解下来。介泽打好结后忍不住摸了摸后恒的头,后恒并不乐意这种做法。 于是介泽赶在他埋怨之前又道:丑阁箭术不同寻常,只要勤加练习,他日便无需咒术辅助,心之所向,皆是靶心。 后恒忽略了介泽的小动作,问他道:心里想着就好吗? 对,但是练习这个术法有一弊端。介泽想了想决定告诉后恒,若是功夫不到,很容易在日常生活中误用。 怎么个误用法?后恒接话道。 譬如你平时抬头望天时,心里想到飞鸟,而恰巧飞鸟掠过,那么空中除了飞鸟外,其它的色彩在你眼中便只是灰白。介泽过了片刻又补充:也并不是功夫不到所致,当你心中执着于一物时,也很容易令他物失色。 所以除了在习箭时,勿要多想,如果你有什么挂念心爱之物,不要藏在心里,可直取,或者告诉我。介泽说累了,侧着身坐在了秋千上,微微地晃着,自言自语道:他日我叫弟子们把阁里的小玩意带到府里一些吧。 北北,过来,借个力。 后恒走到他背后,使力助他荡起,介泽轻快地欢呼一声,开心得像个孩子。 入夏,丑阁来了一批人,是主阁的弟子,介泽没有摆任何阁主的架子亲自前去迎接。 而后恒照常一个人在藏书室览卷,大约读了小半个时辰,他感到心烦意乱难以为继,忍不住抛下手头的书卷,走去前院。 分卷(11) 阁主~我想死你了! 介泽一开门就被弟子们围住了,他笑意盈盈地戏弄刚刚发声的弟子:小六子又胖了啊,再胖下去我都认不出你了。 那个叫做小六的弟子顿时噤声了,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看向大师兄:乔师兄,阁主欺负我,我哪有变胖? 小六的确没有再变胖。大弟子通情达理地帮衬小六说话。 介泽看着躲在乔珂身后的小六无奈道:乔珂,小六被你惯坏了。 阁主大人,别看大师兄现在惯着小六,平日里师兄待我们可严格了。一位弟子插话。 和安,那你有没有被乔珂教训过啊?介泽笑问。 没待和安答话,小六便抢先道:可不说,大师兄下手可重了。 介泽收起了嬉笑的样子,转向乔珂:乔珂,我不在阁中的日子,辛苦你了。 乔珂将浅绿嫩竹色的弟子服穿出了娇娇君子的气质,越发显出其沉稳大度的品性,介泽将阁中大小事宜交付给他,很放心。 能为大人分忧,乔珂此生无憾。乔珂受恩于介泽,时时刻刻铭记着介泽的恩情。 介泽本就生了一张年轻皮囊,又不摆架子,很容易与玩闹的年轻弟子们打成一片,可不知为何,每次面对仅是弱冠年纪的大弟子总是会受其感染,态度不自觉地也会庄重一些。 又一位弟子冒出来,扯了扯乔珂的袖子娘里娘气地说:大师兄,你不要见了阁主就这样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嘛,和平时一样笑一笑嘛, 众人闻言都被逗乐了,小六子直接靠在介泽身上笑成了一滩水,介泽笑得站不稳,被小六这一靠,差点倒地,众弟子手忙脚乱地去扶,一时间拽倒一片 哎呦压死我了,小六子你还不承认自己胖? 讨厌嘛,压到我胳膊了。 祁娘娘,您别说话了,笑死我了。 小兔崽子们尽添乱!谁压着我头发了。 大师兄帮把手啊! 乔珂一脸严肃地绕过那只伸出来的手,进去将介泽扶了起来,介泽顺了顺三千青丝,任乔珂为他整理好不整的衣襟。 众弟子终于站起来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阁主,你什么时候偷偷养了一个孩子?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向来人看去。 ☆、解缨结发 后恒远远地听到阵阵喧哗声,待走到近处,入眼尽是身着浅绿色华服弟子,众人聚在一起好生热闹! 可是,明主大人呢? 后恒忽然感觉万物失色,画面成了一副黑白画卷,他看清了介泽正被众弟子簇拥着,世界的光芒都汇在他的明主大人身上,在冷色调的视野中,介泽仿佛给他带来了温暖,他不自觉地靠近介泽。 这就是习丑阁箭术的弊端吗? 后恒看着介泽和丑阁弟子开心的笑颜,而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忽然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空泛又酸楚。 他不要我了吗? 介泽朝后恒招手:北北,过来了,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小六笑嘻嘻地凑过来:阁主是要收一个小弟子给我们玩吗? 和安趴到小六子肩膀上道:小六子,以后有个小弟子供你使唤了,你再也不是最小的了。 什么嘛,我赌这是阁主的私生子。祁娘娘嗲嗲地插话,这次叫我们带东西来不就是为了哄孩子嘛! 你大男人能不能好好说话。终于有人看不惯了:在阁主面前好歹收敛点,真丢人。 介泽无奈地给了祁娘娘一记眼刀:再瞎说,打死。 那是要收这个小弟弟做主阁弟子吗?真可爱。祁娘娘母爱泛滥,竟然过去想要掐后恒的脸蛋。 后恒眼里的戾气介泽曾经是见过的,果不其然,祁娘娘被后恒一个眼神吓得缩了缩手指,掐脸蛋的想法也不了了之。 入丑阁的弟子都是经过严格的选拔的,更何况是进入主阁,即使是认识阁主,不经过选拔就进入丑阁,恐怕难以服众。许久不作声的大弟子乔珂直截了当地打消了众弟子的猜测,众人一时间都缄口不言。 介泽蹲下平视着后恒道:他是我在明城北边救下的孩子,我一个人怪无聊的,他正好可以陪我。 对对,不然阁主一个人呆在明府太沉闷了。和安出声缓和了一下气氛。 人总会长大的,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赖着阁主大人。乔珂再次发话,结果又将众人的话头掐断。 介泽没有回头,他蹲着握住了后恒的手,严肃道:乔珂,不用说了,孩子还小。 是,阁主。乔珂行了一礼,告别道:大人,阁中事物繁忙,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多呆一会儿吗?小六子问乔珂。 和安扯了扯小六子的袖袍,低声说:别说了,你没发现大师兄今天不对劲吗? 大弟子带头离开,众弟子也只能纷纷行礼告别。 大人,您要的东西,我们装了箱。和安带人将东西扛回府内。 介泽一心在后恒身上,看都没看一眼:放正殿就好。 和安看了后恒一眼,道:阁主,我也告退了,您保重。他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了。 介泽知道后恒受了冷落,心情必然低落,于是没有多说,直接带后恒来到了正殿。 介泽上前兴奋地揭开箱子,拿出一把弓:北北,这把白弓弓身是兽骨制成,重量和大小刚好适合小孩子,只不过现在没有上弦,唔这样吧,我们去制弦。 后恒没有回应介泽,而是问道:大人,这些丑阁弟子一生都得呆在丑阁吗? 如果他们愿意当然也可以,不过,多数丑阁弟子会选择出仕。介泽说着,看到后恒又陷入思虑,随手拿出君弄来,除了刀鞘,举刀打算割下后恒的一缕头发做弦。 这种不打招呼忽然亮刀子的举动将后恒吓了一跳,他反应极快地闪开,同时扣住了介泽的手腕:大人,既然要我命,为什么当初要救我? 你这么不相信我?那你倒是说说,我要你命图个什么?介泽抽回手,有些不满。 后恒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他道歉道:抱歉大人,我不该这样,如果你要收回我的命,我绝对不反抗。 介泽见后恒还没有认识到错误,心情很不妙,他扔掉君弄,直接席地而坐:原来你就这样想我,还是说你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世人?等你的命有价值的时候再和我说这样的话吧。 后恒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介泽到底还是心软,想着:他一个人经历这些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换作我,未必如他坚强。 北北,过来。介泽将后恒唤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从今往后,我要你收余恨改性情,可以做到吗? 好。后恒俯身把刀拿起来,二话不说割下了一缕青丝递给介泽。 介泽将发丝拿在手里道:那弓叫晅,取光明之意,你要时刻记得答应我的话。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发丝皱眉道:北北,你这发丝太短,如何制弦? 那就再等些日子吧。后恒合上刀鞘,将刀递给介泽。 等发丝长度够制弦了,你都长大了,也用不着这轻弓了。介泽说着,拔鞘割发,将自己的发削了几丝。 嘶这样就好了,制青丝念吧。介泽向后恒伸出手:给我你的头发。 大人,为何还需要我的后恒曾经听有过解缨结发一说,发丝一旦结上,象征着两人牢牢结合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故有结发夫妻一说。 想到这里,后恒有些发羞,支吾着:我头发的太短。 介泽从来没想过其他,他很认真的为后恒解释:青丝念认主,如果单用我的头发制弦,这弓你便使不得了,不仅拉不开,还会割伤手指。 既然介泽这样说了,后恒很乐意地将割下的发递给他。 只见介泽将二人的青丝捻做细线,拿起君弄在指尖一点,将指尖血涂在线上,他拎起线端对后恒道:别看这线现在很脆弱,待熏上七日,再香膏蒸煮七日后,青丝念便制成了,绝对是弦中极品,坚韧劲弹,百年不断。 大人以前为谁制过?后恒看他讲的神采飞扬,似乎对制青丝念很熟练。 没有,以前只是想了想,这是第一次做。介泽这样想着,忙不迭地拎着弦线去实践了。 后恒正要跟着同去,介泽却在门口停下,道:北北,我看你刚刚闪躲时身手不错,翌日起,我教你习剑,箱子里有几把好剑,你挑挑中意的。 后恒还没来得及答话,介泽已经拎着线走远了。 北北,射箭时要身端体直,塌肩舒胸,拈弓得法,勾弦从容,用力平和。介泽将后恒肩膀扳正,握着他的手,调整弓的角度,眼睛平视前方,一旦瞄准立即开弓离弦。 介泽就着后恒的双手为他做了一个示范,就这样,很简单的。说完,介泽坐在秋千上,无所事事地晃悠起来 后恒搭箭拉弓离弦动作越发熟练,没一会儿,介泽便为后恒换了靶子一只小雀。 介泽作为丑阁阁主,无聊中将丑阁大小术法都习遍,因此做很多事情都不走常规,后恒见他对着树上叽叽喳喳看热闹的鸟儿打了个响指,那鸟儿便愣住僵直地摔了下来,介泽小跑着过去接住一只小鸟,将其他无辜受牵连的小鸟释放了。 介泽对鸟儿讲话:就你了,辛苦你一阵,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你如果遭遇不幸,我会把你埋在个好地方,来世咱不做鸟儿了,做人吧。 小鸟在介泽手中,不知道是乖巧还是吓傻了,一动不动任由介泽抚摸着鸟毛。 介泽拿线捆住小雀的小爪子,小雀扑棱着翅膀,想要自由地冲向天空,奈何爪子被绳线捆着,只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北北,来个一失中的,与其让鸟儿在惊恐中死去,不如来个痛快。介泽就站在小鸟旁边,朝后恒遥遥致意。 对于后恒,这种靶子很难射中,介泽天真的要求简直可以称为刁难,不过他并不想让介泽失望,一如既往地搭弓上弦,瞄准小雀。 按照常理,后恒已经能将丑阁箭法运用自如,可这次,一如既往的万物失色,但是发光的那个却是介泽,后恒阖了眼,再次睁开,还是介泽。 为何? 介泽发现后恒的异常,终于离开了小雀附近,走了过来。 后恒终于瞄准了小雀,箭离弦,雀落地,弓离手,人倒地。 北北!介泽瞬间移到后恒身侧,将他扶起,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大人,没事,我还是掌握不了丑阁箭术。后恒想到自己看到的总是介泽,又些害怕哪天失手 实在不行便舍弃丑阁的箭术吧,按平常法子来也可以,丑阁术法投机取巧,的确很耗精神力。介泽懊悔自己教坏了孩子。 大人我并没有感到累,只是后恒犹豫片刻,继续说:刚刚我看到的靶物不是鸟。 你分神了?分神自然看不到。介泽笑着摸了摸后恒头发。 后恒实话实说。不是我看到的是你。 介泽有些困惑:想我做什么,难道这孩子依赖我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介泽想着,丑阁教弟子习箭时,很少见到靶物光源错乱的情况,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光源是一个人的情况。 介泽就当后恒太累了偶尔错乱,安慰道:北北,可能是你常伴我身旁,难免偶尔想到我。这是第一次错乱,只要你平心静气,将所思所想赶出心里,日后便不会犯了。 后恒听了却更慌乱了。 介泽诧异,对上他闪躲的眸:莫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错乱了? 很多次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夷待访:有因必有果,有心或无意千万莫要惹火,天干物燥,起火容易,灭火难。 PS:回忆篇结束 ☆、甘愿称臣 将军,我们以前见过吧。介泽对后恒回以和煦微笑。 我入仕前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为将后又常年辗转边地,我们应该不曾见过。后恒将白弓收回木匣,表情一如既往。 介泽依稀记起了些许片段,知道这些年心悸的毛病不是无由而起,再见时自家小孩已经出落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一时间百感交集。 可是,他为何不认我了?我给过机会的 俺和俺哥一直跟随将军打蛮子,的确没见过你,再说昭朏长得这般好看,不会认不出来的。熊甫出来为后恒作证。 的确是这样,承德你最擅察人,你可有见过昭朏?叔文转身看向承德,却见他眉峰微蹙似有心事。承德,你今天来时为何穿的是朝服,莫非你去面圣朝里出事了? 杨承德颔首,上前对后恒道:将军,我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议私事,我意外得知曹元思大人可能这次不会同我们一起南下了。 什么?众人一致问。 熊甫受不了承德这欲语还休的样子,直接问为啥呀? 杨承德叹气:曹元思大人今日告老了。 元思一生鞠躬尽瘁,这个年纪的确不该再随军征战了,我去看望看望他,元思他还没有离京吧?后恒示意身边的士兵,那士兵立即跑去牵马了。 分卷(12) 没有,曹府上下准备搬回老家去,现在应该还在京城中。杨承德还欲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下去。 后恒见他这样子,立即对介泽道:我现在去曹府一趟!昭朏你也随我来。 好。介泽多年不问世事,虽然不明白这位曹大人是什么官,但是他没有问下去。 士兵跑着牵来了马,后恒迅速上马,回头望了介泽一眼,一夹马腹,策马而奔。 介泽跨上白马,随之而去。 啧啧啧,昭朏的马不错啊!承德看到介泽所骑的是匹白马,眼睛都直了,哈喇子差点流在地上。 白马兄,不良嗜好又犯了。叔文玩笑一句,掴了承德一巴掌。 杨承德痴迷地望着白马离去的方向:白马与美人,唯吾所爱也,这哪有不良?明明是人之常情。 俺说,你可别惦记昭朏的白马啊!熊甫捶了承德一拳。 知道了,知道了。承德表面上答应得很好,嘴里却忍不住说道:改日我去问问昭朏,看这白马能不能 可别,我看你是惦记昭朏的美貌,白马!美人!这不全了吗?叔文说着,转头和熊甫相视一笑。 承德立马收回那副痴迷的表情,正色道:这话不要乱说,你们看不出来吗?将军待昭朏真的是 或许是没有什么贴切的形容词,他只能摇摇头,用一声啧来代替,我可不想让大将军扒皮,你们敢针对昭朏?两位英雄请!承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叔文思虑片刻收回笑意,发声道:我怎么觉得,昭朏可能就是将军故人。 熊甫立马反驳叔文:不可能,将军不是说他没有见过昭朏吗,昭朏若是那位故人,将军怎么会瞒着俺们? 别想了,走,我们转转去。承德一只胳膊搭在熊甫肩上,将他带走了,叔文看着这两人,笑了笑跟了上去。 西极与白牙皆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两马并驾,不相上下。 介泽随着后恒来到了曹府街,后恒扯住缰绳对介泽道:前面人稠物穰,我们下马吧。 介泽颔首,下鞍与之同行。 昭朏,曹元思是我军的司马,师出丑阁,掌兵赋兵事,元思智谋过人,也算是我军的半个军师。后恒牵着辔头,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介泽。 介泽察觉到了后恒的目光,朝着他笑笑,回应道:我入丑阁较晚,且曹司马出仕早,故我二人虽然同出一阁,但终究不识对方。 后恒感叹:有丑阁人士相助,南地定会收复。 将军过誉了。介泽看着后恒眉端一痣,不明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北北为何要离家入朝,又为何不认自己了。 他也失忆了吗? 当初是我赶他走,还是介泽想不通。 介泽和后恒走着,注意到街上的百姓都在看他们。 定远将军啊,定远将军天呐! 将军身旁的那位是谁?真乃天人之姿。 没想到这辈子能这么近的看将军一眼,值了。 我长大了要成为将军这样的人。 待十六岁了,我就参军,随将军去保家卫国。 介泽两耳皆是百姓的议论声,吵得他有些头疼,后恒居然这般得民心? 后恒向介泽这边看来,惹得街道旁的小姑娘们掩帕惊呼,介泽感觉一只耳朵废了似的发出嗡嗡声。 介泽心道:后恒你目视前方就好,不必看我了,耳朵是个好东西,我还想要 所幸,后恒没有再看介泽,二人加快了步子,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曹府大门口。 曹府的大门的确比定远将军府门气派多了,府外有两名看门人,其中一人远远地见后恒走来,转身回府禀报,另一位急忙上前牵马。 后恒对上前来的仆人问道:我听闻曹家要搬回老家,不知道消息是否属实。 我家老爷此次回来后,身体的确不如以前了,本来这几日打算迁家的,可是老爷染了风寒,日子也就推后了。奴仆老老实实地回答。 正说着,府内有奴仆小跑出来对后恒道:将军,我家老爷身体有恙,不便出府迎接,将军请随我来。 好。后恒再次忍不住看了介泽一眼。 介泽总觉得后恒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心想:你老是看我做什么?,孩子长大了,不认我了,学会隐瞒了。 曹府内人丁兴望,介泽步入府内,能够听到孩童嬉戏声,奴婢私语声,总之与将军府相比,曹府多了很多人气,介泽心念一动:这些年,后恒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寂? 曹元思师出丑阁,但介泽很少亲自教授弟子们,前些年只有主阁弟子才能见到阁主几面,介泽估摸这曹司马应该不会认出自己来。 后将军。房中女眷行了个福身礼退下了。 榻上有一老者,须发斑白,听闻来人,那老者颤巍巍地起来准备下榻行礼。 元思,虚礼勿行。后恒急忙上前去,扶着老者坐下。 老者仅仅是这样动了一下便喉头苦涩,忍不住咳了起来,他低头不住地咳着,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咽不下去的浓痰。 后恒拍拍老者的背,皱眉道:几日不见,元思怎么病得这样重了。 病来如山倒,人老了,扛不住几日了。元思费力将喉里的浓痰咽下,浑浊的眼里被憋出一抹泪花,他抬手抹去眼角的老泪,看到了介泽。 曹元思回光返照似地精明过来,不管不顾地唤了一声:阁主! 介泽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顿时有些头大,好巧不巧,曹元思见过自己,介泽悄悄看着后恒,观察着后恒的反应。 后恒表情一如既往地不悲不喜,他平静地对元思道:此次秋猎,我遇到了阁主,阁主答应助我军平定边患。 既然阁主出手相助,我也放心了。元思激动过度,一口气都是分为三次呼出。 介泽似乎明白了,后恒早已经知道自己是阁主,也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好像并不打算让自己记起来以前的事。 那些年发生什么了? 那一切,结束了,安静了,过去了,重新来吧 介泽爽利地放下了心头疑虑,对曹元思道:南地边患频仍,边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丑阁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阁主,乔珂,乔珂他。曹元思想起了一件事情,情绪又激动起来,不住地咳着。 元思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这件事我会和他说的。后恒将曹司马扶着躺好,曹元思如释重负地点头,阖上了苍老的双眼。 后恒起身,没看介泽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介泽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果不其然,后恒对于介泽隐瞒身份的事情还是介意的。 介泽一路跟随后恒,二人皆是不发一言,介泽虽然只是想起了一部分,但是后恒一直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啊,那么现在是在发什么脾气? 臭脾气! 介泽看着他的身影,有些生气,他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现在又是想怎么样?翅膀硬了,想试试使唤自己的感觉吗? 将军,抱歉,未能如实告诉您身份。介泽虽然心生不满,但终究先道歉了。 后恒见前面小厮牵来了马,停下脚步,对介泽道:阁主大人有自己的难处,隐瞒身份想来也是怕众人拘谨,以后在军中若有冒犯大人的地方,还请不要介意。 将军以后就当我是普通丑阁弟子就好,不然我隐瞒身份也相当于事与愿违了。介泽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后恒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对介泽道:人多口杂,其他事情,回家再讲。 介泽看他脸色仍然不妙,倒有些疑虑:我还做错什么了? 归途,后恒策马飞驰,抛开介泽一小段路,介泽不明就里,隔空喊话:将军,此处无人,有何问题,不如早说吧! 后恒扯住缰绳,调转马头,远远地看着介泽道:如你所愿,想问何事? 介泽就停在原地提高声音对后恒道:将军认识乔珂?他这些年过得好吗?自从解散主阁,我多年未见他了。 后恒敷衍搪塞道:日后随军南下,你会见到他的。 介泽看着他,猜测道:将军可是怀疑我是大皇子或是嘉荣王爷派来的人?毕竟皇子们争权,肯定想要拉拢后恒这个大将军,难免塞几个人去拉拢这个两袖清风的忠臣。 我后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管是谁派来的人,一旦入了我后家军,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也须听我的,定下的规矩也得守。后恒气概英武,言辞中无不透露着一股威严之气。 此情此景,介泽心却想着:吾子长大了 介泽欣慰无比,甘愿对后恒称臣:昭朏谨遵将军训示。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回忆回忆我!以前!居然!这么!没心没肺地惹他的火!悔不当初,我恨! 后恒:无事,此次南下你归我管,我们可以慢慢解决这个问题。(不认你,你就可以乖乖的听话,以后,你不是什么明城主,我也不是你的小辈,我们从头再来。) 曹元思:出场时间短,咽下这口痰,纵使心中难,可以领盒饭! 明夷待访:来了,上个回忆篇没有领盒饭的,今天统一领啊!丽娘,你扶着点曹大人,下章他就要领盒饭了,先排着队。 ☆、幸而有你 壮月初,原司马曹元思病逝京城,陛下封廷尉周次为新司马,赐封丑阁弟子昭朏为大军师。 定远将军率领后家三将南下平定边患,领兵三十万。 大将军,陛下怎么派了这样一个人来当后家军的军师?年纪轻轻的,才刚刚出了丑阁的门就入了军伍,能行吗? 丑阁弟子实力不容尔等小觑,陛下既然这样做,定有道理。 介泽本是准备来后恒帐内商议军务,可当他来到帅帐十步远时,就听到了这样一出话,他硬生生地停下步子,远远地站立不动了。 只怪自己耳力过好,避无可避地听了别人墙角。 帅帐门口的守卫见他前来,上前问道:昭军师是否需要面见将军,容我前去禀报。 不用了,我只是路过帅帐,没有什么要紧事,哦,对了,将军帐里有何人?介泽不动声色地问这个守卫。 周司马正在帐内与将军议事。守卫面露疑惑,昭军师怎知将军帐内有人? 我只是问问将军是否在帐内而已,先不用通报了,我在外面等等吧。介泽朝这位守卫笑了笑: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哪敢哪敢,这是我的本职营生,昭军师太客气了。守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到军师如此客气,顿时对这位军师生出好感来。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介泽闲下来同这个年轻人聊了起来。 我叫张二,另一个守卫是我弟弟,叫张三。平时,大伙都叫我俩二狗和三狗。这个叫二狗的年轻后生说完有些羞了,忍不住挠了挠脑袋,朝介泽傻呵呵地笑了。 介泽听了也忍不住笑了,不愧是后恒带的兵,这性子够大度。 那个,军师大人,小的先去站岗了。二狗朝介泽傻笑了一下,回去了。 好的。介泽还是站在帐外十步远,静静地听着帐内的动静。 将军,近十余年丑阁出的弟子尽是一些追名逐利之辈,朝堂之上抱团排挤忠臣,类比下来,那昭朏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周次言语之中满是鄙夷。 介泽在帐外一字不落地听去了,他心道:这些年乔珂不在,丑阁弟子便成了如此德行吗? 周子,丑阁弟子不能一笔抹煞,何况,你了解昭朏吗?后恒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 尚未了解,不过我见此人在军中狂妄自大,不像是个守法度的人。 周次这样说着,介泽心想:我何时狂妄了?这话简直荒诞不经。 哦?你说说他如何不守法度狂妄自大? 介泽听道一声轻响,根据响动想象到后恒应该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昭朏在军中衣不披甲,发不系带,缓衣轻裘,活脱脱一个混日子的世家公子样,实在影响军容军纪! 介泽听到这里微微低着头无声地笑了,说自己坏话可以找一个上档次的理由吗? 周子,昭朏是秋猎场上我向陛下求来的,此人的脾性如此,况且,他一个军师不需要上战场,为何要披甲带箭?后恒也被周次这拙劣的言辞逗笑了。 将军,可是,他 你是看不惯他吧,昭朏这个人,我待见,你若看不惯就避着他些,毕竟你年长于他,年轻人么,偶尔不守规矩也是正常。 后恒平平淡淡地说着这种话,周次却仿佛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粗着气告退了。 介泽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缘由,就看到一个浓眉长髯的中年男子一掀帐帘走了出来。 周司马别来无恙啊,昭朏有礼了。介泽标标准准地行了个礼。 周次却并不领情,这人一吹胡子,狠狠瞪了介泽一眼,没有回礼转身就走。 介泽看着周司马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介泽忽然听道周次不满道:都说后家军军纪严明,后恒却说出那番话,哼,军纪严明! 介泽也没有放在心上,他静静地等待,打算隔开一段时间再进帐。 三狗儿啊,新来的这周司马怎么这般无礼?刚刚昭军师朝他问好,他居然没有理会就走掉了。三狗是个碎嘴子,叨叨叨地对二狗说。 昭朏人好看,品性也温和,才不与他争辩呢。二狗也十分看好介泽,与三狗一起说着介泽的好。 分卷(13) 介泽听着,耳朵有些累了,这才走向帅帐。 后恒放下手中的一卷书,抬头对介泽笑了笑:昭朏,你来了。 介泽继续扮好那文弱军师样:将军,今日是否得闲,昭朏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非常欢迎打扰,昭军师,请后恒笑着请介泽上座。 介泽提起衣摆,规规矩矩地坐好,后恒展开一张山河驻军图,拿手指沿着南地边界划了一线,道:当今我朝疆域内划分了二十八城,以城为辖区,选贵姓家主为城主,而城边界呈犬牙交错状,你可知为何? 介泽笑了笑,对答如流:以城内有声望者为城主,一为发号法令可以服众,二为城主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因地制宜,至于各城边界呈交错状,则是为了避免各城丸泥封关拥兵自立。 后恒拿指尖圈了一处,点了点,道:不错,我军此时驻扎在此地,与季城仅一山之隔,近日听闻季城换了城主,而新城主继任却并没有朝见陛下,此次南下,为避免我军腹背受敌,须得前去着季城一趟,必要之时,我们可能还得干涉季城内事。 介泽附和后恒的看法:这是定然,季城全民皆兵,又处于物产丰饶的水土宝地,朝廷必得加强管控。 后恒朝后仰了仰身子,似笑非笑地对介泽道:那昭军师有何良策? 介泽看着展开的山河图,道:依目前季氏城主含糊不明的态度,我方不可轻易出兵以武力镇压,亦不可放任其自由,我军可派有身份者前去探探,同时派人在城外布兵,若情势不对,也方便里外接应。 后恒思索片刻后道:如此,翌日我亲自带一千精兵前去拜访季氏城主,叫承德率军五万在城外接应我,若是谈不妥,就换城主吧。 将军可否带昭朏同去,昭朏毕竟是丑阁术士,有办法叫那城主服从命令,手段虽然不入流,倒是可以避免两军对垒。介泽看着后恒眉端一痣,略微走了走神。 后恒本就有意带一文官同去,眼下介泽自荐,再好不过了,后恒点头,算是应下了:来人,研墨陈笔。 将军,我来吧。介泽单手揽袖,欲着手研磨。 后恒挥手让来人退下,亲自在砚上滴了水,拿起墨锭在砚堂上轻轻推磨,阿昭执笔,我怎么能再让你研磨呢。 介泽取来布帛,有点怀疑自己幻听了,心想: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今日派人传信到季氏城主那里,明日一早,你随我出发,去探探着不臣之臣。后恒眼含笑意,停下手中的墨锭,搁置于墨床。 介泽提笔沾墨,一行娟秀灵气的字迹自布帛上流淌开。 后恒探过身来,赞美道:阿昭果真字如其人,这笔迹的确灵秀。 介泽被这句阿昭惊出一层薄汗,笔尖卡顿,片刻道:将军过誉了,昭朏惭愧。 后恒继续拾起墨锭,在介泽身边为他研墨,春日我军班师回朝后,南蛮子就日夜不停地加固了防线,季城的事情过后免不了要有一场硬仗。 将军戎马多年,克敌无数,既然可以被您称为硬仗,定会废一番功夫介泽书毕,拿起布帛,转身对后恒道:将军,请过目。 后恒没有看布帛,直接叫人送去季城,然后脉脉地看着介泽:那防线位于金济关,虽然难克,可一旦击溃此防线,我军就可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介泽颔首: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定能攻下此关。 说点实际的,过了季城,如何攻下金济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你需当着众将向我自荐。后恒又拾起了方才的那卷书,看了起来。 劳将军费心,昭朏知晓了。介泽答应了这个自荐。 后恒合上书卷,笑着看介泽:金济关若是攻克了,我后家军昭朏军师的名号也就打出去了。 将军,昭朏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求能为我军出谋划策早日平定南地。介泽有些不明白后恒的意图,既然让自己化名隐藏真实身份,为何又想让昭朏这个名号广为流传。 后恒似乎看出了介泽心中所想,他循循善诱道:阿昭,你可知军队作战讲求一个士气,若是士气强盛,以少胜多也不无可能,相反,若是士气低迷,士兵人数多也会吃亏。 或许是因为记起了自己将后恒从小带大的经历,介泽对后恒称呼自己为阿昭的事情久久不能释怀,很想对后恒道一声叫我昭朏就好,但碍于身份限制,只能默默地自我为难。 介泽顺顺心总算接受了这个称呼,回道:昭朏谢将军指点提携。 此次南下,曹司马病逝,我军痛失一良才,难免有人介怀此事幸而有你。后恒目光柔和看着介 泽,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语气忽变深情,让介泽浑身发瘆,很想早些离开帅帐。 后恒总算放过了介泽: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前去季城。 介泽如蒙大赦,忙行礼告退:将军,昭朏告退。 好。后恒淡淡地回应,介泽不多呆片刻,转身就走。 出了帅帐,介泽发现天色变暗了,他想起守着帅帐的二狗和三狗,扭头朝他们礼貌地笑了笑。 昭军师脸色为何这般不好?二狗询问介泽。 三狗没待介泽回答就小声插话道:昭军师在将军帐里待了三个时辰,能够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上次那个周司马进去没到半个时辰,出来时那个脸色啊啧啧啧。 介泽心道:不,是你们将军待我太好了,我受不住。 话说,将军帐外的这两个守卫都是军中罕见的碎嘴子,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就这样聊了起来,介泽心生疑虑:按理来说这种守卫怎么会被派来看守将军帐? 正想着,后恒出了帅帐,对这两人道:你二人不必在此了,和昭朏军师帐外的那组守卫对调一下。后恒也并非处罚这多话的二人,介泽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带这二人走了。 二狗子,你说将军今日才将我二人调来,为何马上就换了我们?三狗跟在介泽身后,仍然在闲说。 还不是因为你话多?二狗怼回去,又道:昭朏军师性格温良,换在昭朏军师帐下才好呢,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美差哩! 介泽走着忽然笑了,后恒这是怕自己无聊吗?送了两个话痨来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周次:明人不说暗话,我看昭朏不爽! 后恒: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确派人来给你解闷的。 介泽:明人不说暗话,这两个碎嘴子怎么什么都说!!! 二狗三狗:明人不说暗话(日常夸后恒将军英武吧啦哪啦,夸昭朏军师吧啦吧啦,日常) 明夷待访: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小天使们的长情书,评论区好凉,小天使们让我看到你们高举的小爪爪!!!(土拨鼠尖叫) ☆、龙阳之好 这一日,天朗气清,后恒带兵五万,在季城外二十里的荒地处,停了下来。 后恒抬手,众人在他身后止步,他叮嘱承德道:尔等在此引而不发,待季城内发信号之时,直接攻入季城,切记勿要伤了百姓。 臣领命。承德只有在带兵时才会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介泽看着杨承德这肃穆的神情,心里感慨着后家军的军纪严明,能将这混世纨绔整顿为顶天立地的武将。 后恒率领了一千精兵,绝尘奔向季城,介泽紧随其后,满耳皆是马蹄起落声。 马蹄翻起层泥草屑,一众中原铁骑逼近季城,守城将领远远看到来人,急忙忙地出城迎接。 后恒喝止白牙,黑马扬蹄长嘶,威风凛凛,西极见后恒停下,自觉止步。 守城将领立即滚鞍下马,跑来马下对后恒道:大将军怎么亲自来了,我立即派人通知城主。 无需通知了,昨日我已派人发函,他既然没有前来迎接,看来是要我去拜访了。后恒睨了这将领一眼,道:派人引路城主府邸,我去见他。 守城将领点头哈腰:是是是,我来为将军引路。 后恒喝马带兵入城,引得城中百姓驻足观看来人,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是后恒大将军啊。 百姓一时间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齐声喊着恭迎将军入城,介泽果然受不了这样大的喧闹,恭迎声潮此起彼伏,震得介泽眼前发晕,只能堪堪扯住缰绳,茫然地随着后恒前进。 后恒谢过诸位乡亲了,大家快请起。后恒制止了下跪着的百姓,回头关切地唤了介泽一声阿昭。 介泽被这一句刺激得无比清醒,他回神道:将军,我无事。 那守城将领带后恒来到季府前,以事务繁忙为由跑掉了。 后恒二话不说先派铁骑将季府层层围住,带介泽走进府内。 按理来说城中有这样大的动静,城主不能不知道,可偏偏这季氏家主分外特立独行,待后恒带兵围住府邸后,这位季城主才从屋子里不缓不急的出来。 后恒见这位季城主消极倦怠,有些动怒,手上使力握紧了佩剑,恨不得立刻拔剑削了这城主的脑袋,介泽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忙抽手按住后恒握着佩剑的手。 后恒感觉手背冰凉,转头看介泽,介泽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怒,后恒这才松了手,面色阴沉地看向季城主。 听闻季城主还未到不惑之年,可在介泽看来,眼前人更像是已经步入知命之年,这位城主须发斑白,生得两抹长寿眉,却皮包骨头毁疾过度,步履甚至有些发虚。 季城主见了后恒,消极地行了个礼:某季盛,拜见大将军。 后恒有些不悦:季城主,听闻你是新上任的季氏家主? 先任家主病逝,老夫无奈被季氏举荐为城主,身居城主之位实在不是老夫本意。那季氏家主不仅特立独行还是一个耿直之人,就这样把自己心中所想道明了。 后恒听了这不求上进的言论,直接抽剑搭在了季城主的项上:既然做了城主就得担起责任来,且不说你即位后未曾上报朝廷面见陛下,季城大小事务你可曾上心?你既然德不配位,那我以定远将军之名,换位城主如何? 这季氏城主倒也无争无辩,竟然对后恒道了一句:老夫代全城百姓谢过将军了。 介泽一听这话,生怕后恒一动怒让这人血溅当场,他从中缓和道:将军勿要动怒,不如先听一听季城主是否有难言之隐。 介泽出面,后恒果然缓和下来,收剑入鞘,准备听季盛解释。 季盛这才看向介泽,对介泽拱手:多谢。 介泽回礼,自报名姓:某昭朏,丑阁弟子,将军的随行军师。 季盛闻言,愁绪翻腾,就要给介泽跪下来,介泽惊骇,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起,季城主这是为何? 季盛抬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两行浊泪,哽咽不止。 后恒也没有料到这年近半百的人刀剑架于脖上尚且淡然自若,如今居然声泪俱下,哽咽如孩提。 求昭军师救救我儿吧。季城主多日未合眼了,伤心事憋在心里,如今看到丑阁弟子,如同攀附救命稻草,一时间泪如泉奔。 介泽疑惑,看了后恒一眼,问季盛:贵公子所生何病?城中郎中都没有办法吗? 季盛仰天长号:都怪我这老顽固害了季氏唯一的独苗啊! 介泽还是不解:城主不妨细细说来。 算了,昭公子还是随我来后院吧。季盛叹气,示意介泽随同前去后院。 后恒拉住介泽的腕,担忧地看着介泽,唤道:阿昭。 介泽抽手,轻声安抚后恒:将军,昭朏去去便回,望将军在前殿等侯昭朏片刻。 我随你同去。后恒不由分说地上前几步,对季盛道:带路。 季盛匆匆带着人来到小儿房中,一见小儿子的病容,干嚎一声,差点晕过去,几个奴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自家老爷。 季氏公子面容枯槁双眸紧闭,介泽默默地为他把了个脉,众人噤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介泽收手,眉峰微蹙:贵公子患的是心病,想来应该是心气郁结,几日内不饮不食,且受了外力鞭笞,加上受冻寒凉,一时间病倒了。 老夫派了好几个郎中,也开过几副方子,可药煎下后,我儿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喝下去啊,已经好些日子了。季盛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我只能眼看着我儿渐渐消瘦下去,却没有任何办法,郎中说我儿若是一直昏睡不醒,怕是季盛愁眉不展。 介泽忽然想到了季盛先前的自责之语,这病也应当事出有因: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当寻心事治,不知贵公子受何事所扰? 季盛闻言再次犹豫起来,不肯告知介泽实话。 后恒见此,沉声道:既然季城主不肯坦诚相待,何必为难昭朏? 还请季城主实言相告,我也好医治贵公子心病。介泽试图说服城主。 季盛主对下人使了个眼色,屋内所有下人有眼色的都退下了,顺路将门窗紧闭。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实在是哎,吾儿有龙阳之好!季盛气极了,用力捶桌道:他是老夫唯一的儿子,也算是季氏唯一的独苗了,可偏偏哎,偏偏这小儿不成器,喜欢什么不好,哪怕他待见一个红尘女子我也可以接受,为什么就一根筋呢? 介泽听着这话一下子怔愣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季氏一家真的是人才辈出啊。 后恒扭头看着介泽,介泽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觉得季城此事更难办了。 介泽尴尬地清清嗓子道:贵公子所好之人如今在何处? 我怎知?他也算机灵,若是让我逮住了,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世上若无他,吾儿也不至此!季盛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生吃了那人。 分卷(14) 眼下医治贵公子才是要紧事。介泽出声提醒季盛。 季盛听了,喃喃道:若是能让我儿醒来,那小子也未尝不可入季氏家门。 介泽致意后恒,后恒很有默契的知意,转身对季盛道:昭朏师出丑阁,定能治好小公子,季城主暂且回避片刻。 说罢,后恒带头走出屋子,季盛道了声有劳,也匆匆离开屋子了。 介泽深吸口气,拿出袖中君弄,在季小公子额心一点,一滴额心血落在君弄刀尖,介泽绕指做法:吾以阁主之名,斥令汝速速归来,魂兮归来! 话音刚落,躺着的小公子魂归身侧,介泽坐在他旁边静静等候着他苏醒,片刻,季小公子睁开了无神的双眼,眼中一片死寂凄凉。 介泽收起君弄,问道:小公子,醒了? 你谁了?为何在我屋里?季小公子体力还是有些不支,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无力。 介泽为他端来一杯茶水,递给他,道:我是成你事者。 罢了,罢了,说什么风凉话,你如何与我感同身受,你喜爱之人是男子吗?你不懂,和我那冥顽不化的老爹一样。季小公子推拒了介泽递来的水,毫无求生的意志。 介泽手僵在半空,没有料到这小公子竟然毫无求生意,这要自己如何问话?如何救治? 我可以理解公子的感情,所以前来促成小公子之事。介泽硬着头皮扯了个谎言。 你也喜欢男子?当真?季小公子仿佛找到了知己,一下子来了力气。 介泽把手里的杯盏递给他,没有回答,企图蒙混过关。 我问你话呢!季小公子气急败坏地把茶水一饮而尽,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嗯,确实。介泽语焉不详地回应一句。 那你如何促成我的事?你有什么本事?你能拗得过我爹?季小公子到底年轻气盛,说话也没大没小。 好在介泽不介意,好脾气地回道:我自然有办法,不过需要公子将你的故事详细地告诉我。 季小公子鼓着腮帮子,使唤介泽:那好,你过来,听好了,不许和别人说。 介泽看他应当还未加冠,稚气未脱,倒是性格还算开朗明快,于是介泽忽略了他言辞的无礼,温柔地笑笑: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季小公子:昭朏,我算是你的启蒙人,你以后不能亏待我。 介泽:咦?好新鲜,还有这种玩法! 后恒,站在介泽身后默默凝视 ☆、心病难除 见面许久,还不知道小公子名姓,小公子如何称呼?介泽接过季小公子手上的茶盏,放置在桌上。 季氏小公子任性惯了,朝介泽扬扬颔道:你先说,你叫什么? 某昭朏,后家军军师,丑阁弟子。介泽报完名姓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小公子歪歪头疑惑道:后恒来季城了?我爹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他。 介泽心道:可不是,你爹因为你这病,不理政事,还差点让将军砍了。 我对不住我爹,可,可我也不想这样,不知道为何,就是季小公子说着,悄悄红了眼眶。 介泽看他眼眶微红,急忙安抚着他的情绪:昭朏愿闻其详。 这是病吗?怎么治,算了,不用治了,就这样吧,我爹打死我也好,不要为难他。季小公子焦虑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季小公子,不着急慢慢说,昭朏刚刚听到季城主说介泽特意拉长了语调,吸引季小公子的注意力。 我爹说什么?你倒是快点说啊。季小公子心浮气躁催促介泽。 介泽细细回想:季城主好像说过,若是你能醒来,那个人未尝不可入季氏的门。 季小公子听了,准备冲出房门去找他爹,介泽拉住季小公子,忙道:你这样出去,你爹或许会食言。 那怎么办。季小公子情绪再次低落,灰溜溜地坐下来。 他现在在哪里?介泽陪着季小公子坐下。 不知道,或许是走了吧,我让他失望了。季小公子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眼下,找他回来才是要紧事,另外,你暂且醒着,等一下见过你爹,就继续晕睡,其他事情交给昭朏吧。介泽说服季小公子,踏出房门,对外面候着的人道声:醒了。 季城主闻言匆忙夺门而入,冲到季小公子身边,一把搂住了自己儿子:儿啊,你终于醒来了。 季小公子抿唇不言,皱眉苦笑。 季城主,贵公子心病未除,只是暂且清醒,或许还可能会。介泽叹口气,继续道:还望季城主做好心理准备。 季城主扭过头看着介泽:既然醒来了,怎么还会昏睡下去? 介泽解释道:心病难医,昭朏只是用一些方法让小公子暂时清醒一阵子,至于清醒多久,得看心病是否能早日被去除。 那季小公子也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直接在他爹怀里晕了过去 介泽: 季城主发现怀里的人脱力晕倒,险些也随他去了,季小公子脸色发白不省人事,嘿,装得还挺像。 后恒在一旁看了许久,对介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介泽抬头与后恒对视,后恒点头,知晓了介泽的意思。 介泽看着季府家仆将季小公子扶着躺好,对收了很大打击的季城主道:季城主,贵公子心悦之人现在何处? 老夫也不知道呀,自从他听说我儿定亲的事,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我儿不依这门亲事,在这之后就病倒了,哎,也怪我,不该责罚孩子的。季城主痛悔不已。 介泽劝说着季城主:定的那门亲,季城主还是退了吧。 都这样了,亲早退了,可尹怀素不知去向,我该如何治我儿的心病?季城主老来得子,却遭遇此等绝后的大难,难怪过分苍老。 后恒听了,问季盛:尹怀素可是小公子心悦之人? 季盛皱眉点头:正是。 介泽忽然想到刚刚只顾着安抚小公子情绪了,名字经历什么的一概没有问到。 介泽只能询问季老城主:季城主,贵公子生病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季城主愁得发慌:除了那几个郎中还有少数奴仆知道外,再无人知晓,出了这事,我便将消息封锁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既然想要医治贵公子心病,尹怀素必须得找回来,如此吧,季城主在百姓聚众处贴一个告示,只是说明贵公子病重,重金求良医。介泽叮嘱季城主:今晚尽量少让下人们在府里走动。 好,老夫这就去吩咐。季盛对一旁站着的奴仆道:快去贴告示,还有,今晚入夜叫所有下人不要乱走。 季盛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对介泽道:昭公子今日暂且在季府住下吧,待明日再动身。 介泽没有擅自做主,请示后恒道:将军,今日昭朏可否暂且留在季城,明日再去与您会合。 不可夜不归营。后恒直接驳回介泽的请求。 介泽争取道:只此一次。 后恒低头看着介泽的眼睛:不行,这是规矩。 介泽心道:这是哪门子规矩。 从曹府出来后,你答应我什么了,还记得吗?后恒态度坚决,介泽也无计可施。 季城主,我军军纪严明,昭朏实难相助,只愿城主善待良人,莫要强行拆散佳人。介泽最后只能祝愿季小公子与尹怀素缘分未尽。 后恒将军,不如这样,你们今日暂且留在季城,老夫来设宴款待众将士,祝愿将军旗开得胜,若他日将军急需调兵遣将,季城五万兵士定为将军赴汤蹈火。季城主摆明忠心。 后恒权衡利弊后,应下了:既然季城主如此抬举我后家军,那后恒也不能再推脱了,今日我与昭朏就在季城过夜了。 好好好,将军在季府随便转吧,老夫先去准备准备。季城主行礼告别,急匆匆地走了。 阿昭,那季公子可有将故事说与你听?后恒同介泽在季府后花园闲走,季府内佳木葱茏,粉墙环护,山石点缀,甬路相衔,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介泽心道:他本欲说与我听,结果不了了之,是我的错。 介泽思虑片刻,换了一份说辞:不过是一些儿女情爱,何必过问,况且这样的龙阳故事,还是少听为好。 你当真这样想?后恒脸色不好,停下了脚步。 介泽敏锐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向后恒解释道:昭朏并非对季公子怀有偏见,昭朏只是不喜这些情爱之事。 你还未成家。后恒看着介泽,眼睛里满是笃定。 是。 你可有过心仪之人? 未曾。 后恒仰头望天:未有心悦之人,当然不知这相思入骨可成疾,情到深处哪管他是不是女儿身。 介泽发慌,一言不发,不敢看他,更不敢接应这话题,过了许久,介泽才问:将军若是得闲,我们去看看小公子如何? 好。后恒答应介泽,脸色好看了些。 介泽有个可怕的猜想,后恒这孩子从小就固执倔强,可千万不能走上这条不归路,自己定要看他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才能放心 后恒与介泽进入屋子,季小公子眯着眼睛缝偷偷看介泽,介泽急忙关上房门,转身低声道:季小公子,先前匆忙有些话还未交代,请公子将你们的故事细细讲来,昭朏也好为公子去除心病。 季小公子一个鲤鱼打挺蹦坐起来,看了看后恒,又望了望介泽,笑道:这个人就是你说的爱人?不错啊,你这般会疼人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介泽没料到这忽如其来的虎狼之词,低下头掩饰自己泛红的双颊。 你同他说了什么?后恒很认真地看着介泽,抬头看我 介泽依言抬头,还是不敢看后恒的眼睛:我和季公子说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季小公子盘腿支颐,朝后恒道:不就是你么,昭朏没告诉你吗?你看他脸都红了,原来你不知道啊! 后恒仍然看着介泽,对季小公子回道:现在知道了。 介泽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和后恒解释?割头谢罪吧。 可这季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对介泽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你们也不像我这般 提及伤心处,季小公子情绪低落下来,介泽借着安慰季公子的由头,离开了后恒的注视。 季公子,没关系,慢慢讲来。介泽还没有缓过来,声音有些颤抖。 七岁那年,我爹为我请了教书先生,尹怀素是本是我的陪读,他一直陪了我十余年,我待他如同知心好友,后来不知道怎样就变了味。季小公子烦躁地揉揉头发,像是在自责。 后恒听得极认真,他问道:你何时感到不对劲,又是如何发现的? 季小公子眼眶泛红,瘪嘴抽泣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见不得他同别人说话,他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视野,一旦离开,我就感到恶心得厉害。 恶心?介泽想着,这怕不是得了一种怪病。 干呕,厌食,失眠之类的。季小公子揉揉眼睛,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我喜欢男人,后来,我爹把怀素赶走时,我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这怎么听着像是被下了情蛊?介泽看着身边的后恒,发现后恒离得自己很近,就像快要依偎上来一样。 这不是中蛊的症状。后恒得寸进尺,把下巴搁在介泽肩上。 介泽总不能当着季公子面把后恒推开,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道:后恒虽说长大成为大将军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季小公子你这个喜欢人的理由有点牵强,你到底因为什么埋下了情愫。 季小公子心道:我怎么知道,作者大大安排,我为了不早早地领盒饭而出卖尊严,只是为了给你当一个启蒙人。 后恒听着,把下巴搁在介泽肩上。介泽一抖:自从启蒙以后,我怎么觉得后恒也有点不对劲??? 明夷待访:季小公子,你这个表现不错,我会给你安排甜甜的爱情,今天演出费翻倍。 ☆、不胜酒力 我难道分不清楚是不是中蛊?喜欢就是喜欢,我就是这样没骨气没志气,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想粘他一辈子,不想听我爹的话,不想给季氏传宗接代季小公子说着,掩面哽咽起来。 介泽莫名触到了小公子伤心处,见他哭了,心软得不行。 今天晚上尹怀素会来,你哭肿眼睛怎么好。后恒讥诮一句,季小公子立马不哭了,可能后恒看起来难亲近,季小公子委屈巴巴地向介泽寻求安慰。 介泽本来就心软,任谁在他面前哭一鼻子,都能把他心给化了,介泽不自觉地放缓语气柔声安慰:今天晚上,他来见你,你最好道明这些事情,然后再看他态度如何。 后恒看不下这磨磨唧唧的行为,直接对季公子道:来都来了,他定然心里有你,直接把事办了就好,明天我替你们跟季盛说。 他如果不愿意怎么办?季公子很天真地问后恒,介泽实在忍受不了他们之间这样的谈话,无奈耳力过好,只能硬着头皮听了。 分卷(15)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愿意不愿意?难道错过才甘心?后恒难得屈尊同后辈如此用心地谈天,虽然内容不入流,但好歹也算是进步。 介泽如芒在背,很想早些结束这段谈话。 季小公子听了,指着介泽问后恒:他如果不愿意,你怎么办? 后恒笑得人畜无害:我是将他是臣,他不敢。 介泽: 你当真这样不考虑他的想法?季小公子显然不赞同后恒的说法。 他愿意。后恒揽着介泽的肩,笑着问道:是吧。 混账。介泽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自然愿意。 后恒对着回答很满意,炫耀似地对季公子道:听我的,照做就好。 季公子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是谁? 后恒。后恒拉着介泽手腕,将介泽拉近了些,又道:你暂且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懂? 季公子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是羡慕,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我们也是时候去赴宴了。后恒也面含笑意对介泽道:走吧。 介泽不放心,对季小公子道:你不要乱走,乖乖呆在房中装睡,等会儿我带些吃食给你。 好。季公子朝后恒和介泽挥挥手,笑得很孩子气。 介泽心知一旦出了这个门,后恒便不能趁机占自己的便宜了,于是他急切地出了房门。 怎么走这样快。后恒嗔怪道:等等我。 介泽听着,总觉得这语气似乎在撒娇,有些气愤,后恒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为何还要这样消遣自己?很好玩吗? 没等他生气,后恒自知方才过分,主动道歉:昭朏,方才被季小公子误解,对不住了。 介泽看后恒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将军,只道是自己多心,也道歉道:是昭朏有错在先,为博季公子信任,拿将军说事,虽是无奈之举,到底有损将军名誉,将军责罚我吧。 无妨,只要能为季城主了却这桩心事,他日困于南地也好向季城寻求帮助。后恒很大度地调开话题,转而和介泽讨论战事。 我已派人去回应承德,令熊甫同叔文镇守军队,其他将领前来季城赴宴,明日整肃军队继续向南推进。后恒一路说着,转到一处池塘前,看着池中波光粼粼。 叔文和熊甫既是莫逆之交,一起留在军营之中也不算孤单,将军,他们同您很早以前就相识了,难道也是八年前入的行伍?介泽也被池中曼妙曳舞的鱼苗吸引了,顺便称赞一句:这鱼生得灵巧,果真是活水孕育的鱼更灵动一些。 后恒招手,回廊处侍立的下人很有眼色地递来一盅鱼食,后恒递给介泽道:叔文是我初次带兵时提拔起来的,一次战役中,叔文带兵打先锋,我看他发兵谨慎考虑周全,不应当只是一个先锋队长,就将他带在左右,后来,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介泽取了一些鱼食,走到池中回桥上,向鱼群密集处投喂些许,后恒在身边为他端着鱼食,看起来竟然有些乖巧。 仿佛回到了明城那段安闲的日子,介泽依旧是没心没肺的逍遥明主,后恒还是小小的,倔倔的。 物是人非难免即景生情。 介泽欣慰地看了后恒一眼,后恒凝神问道:阿昭,怎么了? 目前,介泽并没有坦白相告的打算,他掩饰道:无事,就是觉得这样的池塘很好。 后恒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熊甫勇猛善战,但是缺少谋略,我平日里经常派他俩一同出战,好互相帮衬。后恒也抓了一把鱼食,豪气地撒入池中,看各色的鱼争抢。 熊甫是南人吧。介泽无心一句,似乎点醒了后恒,后恒若有所思地捻了一粒鱼食,撒在水中。 鱼食是拿一些肉糜和谷物制成,酥松易碎,介泽尝试着碾碎一颗,沾了些许碎末在指尖,他略微嫌弃地吹吹指尖,后悔万分。 经你一言,我也想起招募熊甫的征兵所的确靠近南方边界,这些年也没有深查熊甫的出身,当时我见他骁勇善战,以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兵,没想这么多。后恒微微收颔,目光前视,眉端一痣与这表情相得益,这样看来颇有鹰视狼顾之相。 介泽看着后恒这副凝神思虑的表情忽然有些背后发凉,心里涌现几个字:伴君如伴虎。 想什么呢,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带大的,还是那个挨揍的小屁孩。介泽平心静气,把那个恐怖的念头赶出去。 走了。介泽一时间没有把眼前人从北北和将军转换过来,他正欲伸出手,又有些尴尬,只能蜷缩着指尖,把手缩回袖袍里。 介泽整理表情,慢慢的一字一句地对后恒说:将军,不早了,我们走吧。像极了明城初见时,明主蹲下,温柔地对那个被遗弃的小孩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后恒收回了那多谋善疑的样子,对介泽笑着说:好。 介泽心想,这小子虽然不苟言笑,好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吝惜笑颜,也算没白养活。 季城在中原二十八城中可以称得上繁华之首,且不论水土肥沃百姓生活富足,季城内更是全民皆兵,只要季城主一声令下,田间锄地的老汉都能立马拿着矛上阵杀敌。 介泽来到殿堂从容地入席,放眼四处,磬香在兹,雕梁绣柱皆是细雕,花样新奇,造得极好。 钟磬声起,婀娜舞娘负手折腰,金石之声绕梁,季盛落座举杯邀众人同饮:宴饮新酒,恭迎诸公,诸位都是我□□的英雄,季某敬诸位英雄! 席上众将都是好饮的豪杰,一樽清酒仰头皆是一饮而尽。 介泽却是发愁不已,这么多年了,未曾进食,更何况自己酒力聊胜于无,而且酒品奇差,当年还是丑阁弟子时,因为误饮了一口果酿酒,酒后作乱,将书阁的百卷书撕了个稀碎,同门师兄弟拦都拦不住 如何是好? 介泽以袖作掩,假装饮酒,实则连酒樽的边都没有沾到。 宴起,众说纷纭,倒也无人注意介泽是否进食,介泽与众将交谈甚欢,若是遇到敬酒之人,便逢场作戏瞒天过海,只是委屈了身边侍奉满酒的婢子,那婢女眼睁睁地看着介泽酒樽里满满的一樽酒都未曾沾染一滴,内心无限惆怅。 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季盛避席而立,向介泽敬酒:昭公子,今日有幸结识丑阁人士,是季某的福气,季某敬昭公子一杯。言毕,季盛举杯饮尽樽中清酒,倒转杯身樽中滴酒不存。 介泽知道季盛这是为了答谢自己施手相助,既然主人已经饮尽樽酒,自己也不能瞒天过海了,他回酢:昭朏亦有幸结识季城主。同样的饮尽杯中酒,倒转杯身,以示敬意。 古酒单薄,干杯不算难事,只是介泽酒力差,小小一杯就有些上头了。 季盛一挥手,笑着告知宾客:酒过三爵,诸位尽可纵饮为欢。 周次瞥见介泽饮酒半酣,哂笑一声,避席而立,敬介泽道:唯酒无量,不及乱,昭军师,周某再敬你一杯如何。 介泽趁着酒劲未起,避席推辞道:周司马,昭朏不胜酒力,量浅难免失态,应当知进退,这杯酒日后再还。 周次早知他酒力差,为得便是给他难堪,借机取笑这文弱书生,哪里肯罢休:哎,这就是你不对了,一杯而已,怎么能失态?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介泽有些晕乎乎的,想着无非是醉,无非第二杯味觉生苦,就这样准备答应周次,他拿起满好的酒樽,正欲饮下。 后恒中途截下这杯酒,对周次道:周子,昭朏不胜酒力,这杯我代他喝。 没等周次反应过来,后恒已经饮罢,掷空樽于案,介泽此时已经迷迷糊糊,不知道眼前何人何地,更不知道是谁挡了酒。 周次见此情景,立马噤声。 今日宴饮,承德亦在场,只是事不关己,他兴趣盎然地看着好戏:周某人不知内情,去给昭朏难堪了。这戏可胜于宴席美女作舞,妙哉!妙哉! 承德就着好戏下酒,典型的幸灾乐祸,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季盛见介泽醉了,好心相劝:既然昭公子累了,那就去歇息吧,老夫备了客房给将军和昭公子。 后恒正有此意,季盛既然发话,他便扶起介泽,提前离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夷待访:我已经安排醉酒了,发生什么我就不管了(抱头逃走) ☆、佳人成双 介泽酒后软成一摊水,化在后恒怀里,后恒扶着介泽沿着碎石甬路,绕过园中的月洞门,来到客房前。 后恒低眉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介泽,惩罚似的轻轻弹了弹他额头:不能饮酒,为何还要应下? 唔介泽不满地皱眉。 后恒也知道介泽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回答,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酒品奇差的介泽发起了酒疯,他歪歪头,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揪住后恒耳朵:大狗子,你是什么品种? 后恒任由他发酒疯,没理会。 我问你话呢!介泽拽了拽后恒耳朵,不肯罢休。 你养的,什么品种不知道?后恒同这没头没脑的人竟然接话。 不知道哎,你告诉我。介泽呆在原地不走了。 后恒见他耍赖不走了,直接搂着介泽腰,一抄膝弯,把人抱起来回屋。 介泽的双手攀附着后恒脖颈,寻找到了温暖,不自觉地贴近。 后恒沉声道:别动。 介泽本性逆来顺受,无论醒着还是醉着,都很听话,一听后恒语气重些,果然不动了。 可惜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找回威严的阁主大人,在后恒面前溃不成军,一败如水。 回屋后,或许是后恒在眼前的缘故,介泽表面上消停下来,后恒离开时正要阖上房门,却看到介泽死力拽着床帐,就像要和床帐同归于尽似的。 后恒把门打开些,命令介泽:躺好,不许乱动。 介泽吓了一跳,慌忙撒手,规规矩矩地躺好。 后恒关上门离开这屋,待他回到客房冷静一些后,忽然又有些放心不下,打算去隔壁看看介泽是否睡下了。他来到屋外,瞧见介泽屋里明火四处移动,光影憧憧,立刻推门而入。 介泽醉酒后最喜欢拆家,眼下正在施法点火,室内的灯盏漂浮在空中,介泽正在很认真地扯着床帐,准备引火点屋。 后恒进屋后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虽说今夜季城主在前殿宴饮宾客,后院又严令家丁走动,介泽再怎么闹腾也不会有人发现,但是,若是起火呢? 后恒只能走近把灯盏放回原位,介泽虽然醉着,但也知道做了坏事,乖乖地呆坐,安安分分地看着后恒。 后恒收拾好了这些灯盏,把蜡烛都吹灭了,转头,看到介泽瑟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看他,这一眼,再也不忍心把介泽一个人留下了 天刚刚破晓,介泽迷迷糊糊地醒来,难得一夜无梦,他扶着头慢慢地坐起来。 嘶。 头发被压住了,介泽力不从心,又倒了下去。 不再睡一会儿了吗?后恒接着介泽,温热的呼吸打在介泽耳边。 不了。介泽坐起来,整理层叠衣衽,有些懊悔;将军,我昨夜酒后若是失态,还请将军不要记在心上。 后恒把胳膊枕在脑后,笑意盈盈地对介泽说:没有,昨天你只是睡过去了,我将你带回客房后,有些不放心,只能凑合着和你挤了挤。 毕竟殷鉴不远,介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环顾四周,嗯,屋子还在,人还活着。 昨夜和衣而卧,不需要更衣,简单洗漱后,两人一同前去季小公子的院落。 穿过一扇扇石拱门,眼前一处换一景,庭院里花香扑朔,假山嶙峋,舒倘的阳光漫过镂空雕花云形景墙,洒下斑驳光影,甚美。 远处婢女碎步走来,低头欠身退在甬路一侧。 介泽同后恒走过甬路,远远地看到季小公子说笑着在为一个人捶肩,虽然那个人坐在石凳上不怎么理会季小公子,季小公子仍然乐此不疲地讨好着眼前人。 昨夜尹怀素果真来了。介泽远远地止步,感慨万千。 心爱之人病重,他自然要回来,或许这些日子他未曾远离过。后恒欣赏着近处落英缤纷的花树,顺手拈了一朵花放在手心里。 季小公子心性高傲,竟被一人磨砺得如此低眉顺眼。介泽浅笑,不知心悦一人是何滋味,竟然能让人转变如此大。 去看看吧。后恒将手中落红归尘,成全了一桩美事。 尹怀素生得样貌不错,疏眉秀目,不喜言笑,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察觉到来人,他狭长的丹凤眼恰到好处地挑起,惹得身边的季小公子失神片刻。 季小公子在怀素背后搂住他,撒娇道:你眼睛好好看啊,怀素,你要是一直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怀素没有搭理他,看着来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季小公子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位佩剑的是定远将军后恒,那位 后恒揽过介泽肩膀,接话道:我爱人。 怀素这才起身,温文尔雅地作揖:怀素有礼了。 不必多礼。后恒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放开浑身不适的介泽,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昭朏,你说好昨天给我带吃的,为何食言?季小公子忽然想起这茬,特地兴师问罪。 介泽想了想,昨夜醉酒,早已忘记了这个承诺。 后恒解下佩剑,放置在桌上,拿手遮了一下光,平平淡淡道:怪我,昨天阿昭饮酒微醺,我带他早些回屋休息了。 将军放话,几人都不作声了。 介泽:怎么感觉不太对? 分卷(16) 季小公子很机灵的曲解了后恒这句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怀素,介泽: 季城主得知季小公子醒来,带着一众家丁奴婢小跑着来到这里,隔着老远,季城主就不顾世俗礼节地大喊:天儿! 一众人中,季盛最年老,线下却能跑得过所有仆人,家丁婢女在他身后累得气喘吁吁。 这一幕颇为好笑,季小公子也就无所顾忌地笑出声来,介泽偏头看着季小公子,心道这季城主的儿子可真不省心。方才甬路上遇到的婢子估计就是季盛派来观察情况的,季小公子刚刚从房出来,没过半柱香时辰,季老爷就赶来了。 奈何父母心。 介泽直到现在才知道了季小公子的名字单字一个天。 季天底气不足地对怀素道:我爹来了。口头虽然这样说着,可依旧在怀素背后紧紧地抱着他。 怀素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抬起一只手抚着季天的小臂,或许是不善言辞的缘故,他只能通过这样动作来安慰季小公子。 不晓情爱的介泽看了居然有些感动,他也不知道为何,习惯性地看了身边坐着的后恒一眼,后恒正巧也在抬头看他:放心,我会为他们说话的。 后恒抬手,介泽理所当然地衬着他手将他扶起,后恒顺势轻微的回握了介泽。 季盛奔走过来,扑拥住自己的宝贝儿子。 爹,别这样,我很好。就是有些饿 季天硬是凭借着怀素拿精神气撑到了现在,被季盛这一拥,才意识到自己发软发晕。 家丁上前把季天扶着坐好,季天一向被这样伺候着,桀骜地使唤下人:你,给我准备吃的去。 介泽未等那腿欢的下人跑开,飞快地加了一句:清粥素食,以药和之,少盐少油。 啊?昭公子你是要我命吗?季天放下二郎腿,吃了一惊。 病未痊愈,听话。一直在一旁不作声的怀素冷冷地说。 这句话从怀素嘴里说出来,沾满了冰碴子,可不妨碍季天从里面挑出一种关心呵护的味道来。 听你的,都听你的。季天温声细语的回应,立马从公子哥变成了怀素的仆人,就差去给怀素捶腿了,他一扭头,跋扈地朝奴仆道:听到没,还不快去准备。 季城主眼观着一切,实在尴尬,清咳两声:天儿,听昭朏公子的话。 哦。季天敷衍极了,眼睛里都是怀素,目光不肯分给他爹片刻。 季城主,贤郎同尹公子的确投合,恐怕也只有尹公子能让他信服了,不如这样,季城主将这尹公子收为门客,对二位公子岂不是更好?后恒虽说是与季盛商量,语气却是不容置否。 也好,今日将军作证,我季盛请尹公子做季府门客,尹公子不知可否赏光?季盛毕恭毕敬地作揖。 好好好,怀素你快答应我爹。季天激动得替怀素答应下了。 多谢季城主了。怀素不缓不急地应下了,有礼节地将季盛扶起。 后恒促成一桩好事,向季盛告辞:季城主,昨日多谢款待,军务缠身,我与昭朏先行离去了。 季盛了却心事,也不打算在这里碍眼,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后恒将军,老夫为您践行,将军先请。 季盛到底是城中主姓家主,处事通达活络,与后恒交谈既无谄媚之语又显得恭敬有度,介泽想,若无季小公子此事耽搁,季盛也不至于如此消极怠政。 后恒将军,此事多亏了将军和昭军师相助,若是日后能有用到老夫的地方,将军尽管吩咐,老夫定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季城主郑重其事地许诺。 好,既然季城主这样说了,后恒以后若有难,或许会麻烦季城主。后恒止步,牵过马缰,对季城主道:季城主就送到这里吧,先前没搞清楚情况,恕我失礼了。 是老夫怠慢了将军,日后将军凯旋之时,老夫定为将军设宴接风洗尘。季城主看着后恒上马,雄姿英发不愧为一朝大将军,心里忍不住啧啧称赞。 季城主,就此别过。后恒喝马离去,介泽紧随其后。 中原分为二十八城,季城可以算做腹地,战略位置很重要,只要季城仍然归属□□,后家军便进可攻退可守。靠南一些的城池,弱小一些的早已扛不住被敌军的攻占了,实力稍微强盛一些的,则是隔岸观火,属于墙头草两面倒。 所以敌军就有了这样一种战术,待后家军被召回朝廷的日子,就加紧攻占已经被后家军收回的城池,而后家军再临时,南人就会火速撤兵,来来回回避实就虚,像是恼人的蝇子,手一挥就飞走待会儿再飞回来,很难缠。 这也是这些年实力强盛的后家军未曾平定边患的原因,只要没有把蛮子的老巢一锅端了,南蛮子就能卷土重来死灰复起。 当然,这也需归功于蛮人的那位谋士,这人被蛮人奉为天命之师,无非是因为落后的部落信奉神明唯恐得罪鬼神,因此无旬不祭,恰巧这人会一些邪术装神弄鬼,获得了民众拥护。可他本身却老奸巨猾不循常规,杀人祭神是常有的事。 这人耍的手段阴狠卑鄙,但凡一场战役有他露面,定会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因此蛮人的天命之师在后家军中被传称为鬼烛。 这些年鬼烛很少亲自去监战了,但在这位鬼烛大人的带领下,南巢氏的族群部落渐渐壮大,甚至吞并了□□的很多附属部落,那些部落首领原本臣服于□□皇帝,实际上处于独立半独立状态。 天高皇帝远,朝中根本无暇顾及一些弱小的部落,而这些附属部落既没有被朝廷封作城池,也没有得到朝廷帮扶,久而久之,南巢氏部落吞并了好些小族部落,发展成为一个部落联盟体,几年后,成为了南地唯一一个方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夷待访:不瞒各位,醉酒这块,我差点放飞自我直接HE完事儿了。 ☆、心魔又起 将军容禀,此次南巢蛮人趁我军回朝,日夜不停地在金济山陉加固了金济关,金济关冶铁锢关门,布铁蒺藜百余里,且守以精锐,我军先锋进师据关百余里不能前进,属下无能,请求将军增派他人。 骠骑将军杨承德作为先锋,在金济关被吃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办法过关,只能灰溜溜地回来。杨承德出发时耀武扬威地骑着高头大马,如今归来时活像是一只没毛的秃鹫,只能灰悻悻地禀报后恒。 后恒还未到季城就已经料到南巢蛮人加固了金济关,此次派承德做先锋统帅本就是为了磨一磨他傲气凌人的脾性,因此后恒闻言并没有责罚他,挥手让他到一边凉快呆着去。 诸位有何妙招,说来听听。后恒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虽然介泽知道后恒每日闲暇时都会读几卷书,但介泽不知道即使后恒偶尔被大小事叨扰得焦头烂额也定会看卷书,这习惯说来还是介泽为他养成的。 众人正在发愁,可看后恒这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把金济关当一回事儿一样,熊甫自作聪明地一拍脑袋,激动道:俺知道了,将军一定有了妙计! 后恒被他这突兀的一句吸引得抬起头来:你怎知道的。 熊甫自以为猜中,自信的捶了捶自己胸脯:俺也算跟随将军多年,一看便知。 叔文无语看着熊甫:这个傻小子怎么敢擅自揣度将军心思,求你了,少说两句吧。 熊甫把叔文的目光理解为了赞扬,乐呵呵地朝他一笑。叔文被气得不轻,默默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我没妙招,我要是如你说的那般足智多谋,那还要这智囊团做甚。后恒低头继续看书。 几人闻言直接把目光汇集到了介泽身上,后家军以前的确有文武双全且有雄韬伟略的智囊团,智囊团鼎盛时还能与那鬼烛过几个狠招,可后来不知为何,智囊团丁忧的丁忧致仕的致仕,没几年就瓦解了。 后来,凭着曹元思一个人扛起了智囊团的大半边天,曹元思走后,智囊团剩下的都是一些只会说臣附议将军万万不可啊的草包,此次南下,后恒索性打发了这几个人,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现在,智囊团说白了就是介泽一个人。 介泽早就依着后恒的话准备好了自荐,他上前:将军容禀,金济关若是强攻定是要费一番力气的,此等情形昭朏就不赘言了,或许我们可以巧夺金济关。 废话,强攻不行当然得巧夺,金济关这样坚固,你说巧夺就巧夺?周次语气很冲地怼介泽。 此时的介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面善可欺的明城主了,怎么能无缘无故让周次凶,他正欲回敬这位周司马,听得后恒为自己帮言:周子,有些事你应该懂得适可而止。 是。周次心有不服地瞪了介泽一眼,只当是看在后恒面子上才放过介泽。 周次毕竟是新入的后家军营,不知道前事,更不知道介泽在后恒那里的地位,而其他文官武将也与周次不熟,就凭他这蛮横的态度也不讨其他人亲近。 虽同在一个帅帐下,各位将领之间亲疏远近也会不同,像叔文和熊甫两人共事多了自然亲如兄弟,经常结伴而行,叔文看似跳脱不羁,人缘也不错,与大家都合得来。 周次仗着出身冠盖大家,不屑于这些后起新贵结交,经常拿鼻孔看人,见人就怼。不,是人畜不分地怼。连路过的乌鸦黑了些,也要无辜被他骂上几句。 介泽无辜被顶呛,心情有些不妙,他沉默了一阵,继续对后恒说道:金济关而北黑树林有间道,骑行可容一人过之,臣多年前曾从此经过,不知如今是否还留有此道。待臣今日查看后,明日夜里,我军即可勒兵衔枚以出,终夕可至。到时杀他个措手不及,再与我军里应外合,如此,金济关可破也。 甚好,就听你的,众卿散了吧。后恒没有考虑,直接采纳了介泽的进言。 周次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半天,只能愤恨地离开了。 众人纷纷退下,介泽滞留到最后才准备离开。 阿昭,先别走,陪我说说话。见众人散了,后恒也合上了书卷。 经过季城一事,介泽再怎么心大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再一想军中没有女子,而后恒又找各种借口不成家,应该不会只是因为边患未平无心成家吧?介泽那时带后恒回府悉心教导,就是怕他满心仇恨走上歪路危害世人。 世人倒是没危害,但是却走上了另一条歪路 介泽想不通后恒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也不好明着问,只能旁敲侧击道:将军,前几日季府一行,昭朏想着季府人丁兴旺很是热闹,比较起来将军府上有些冷清,将军也是时候考虑成家了,好让府里热闹些。 没想过,等打完仗再说吧。后恒手里摆/弄着一个精巧的瓷瓶,对介泽的问话并没有上心。 介泽没有问到想要的回答,也不便像管事父母一样继续追问下去,他看着后恒手里精巧的瓷瓶问道:将军这是何物? 药。后恒扬了扬小瓶,冲介泽笑了一下:特意为你寻的。 介泽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为我寻什么药? 后恒把瓷瓶递给介泽,道:听闻丑阁术士耳聪目明,十步之远便能闻声识语,战场上喊杀声震耳,你虽然不用亲临前线,但还是会听到这些嘶吼声。平常士兵们倒是习惯了,你初次随军南下难免会不习惯,此药可以削减听力。 介泽打开瓶塞,拿手在瓶口扇了扇,细细嗅着此药气味清香,有多种草药的混合气味:补骨脂、葛根、茯苓等 这些草药用于治疗耳聋改善听力,健脾补中,宁心安神,补肾助阳什么乱七八糟的。介泽心塞又无奈地低头眨眨眼睛,盖上瓶塞,很不信任此药。 尽管后恒捕捉到了介泽一瞬而逝的表情,但他依旧讲着此药的用法:每次只需取用豆粒大小,拿指尖晕开涂在耳后,不到半柱香时辰就可以发挥效用。 介泽再次打开瓶塞,看到了瓶内浊黄色的药膏,更加嫌弃了。嫌弃归嫌弃,面子还是要给的,介泽礼貌地答谢:臣谢将军关怀。 试试效用如何。后恒笑着看他,就像是期待夸奖的孩子。 好,我稍后一定试试。介泽妄图逃避。 后恒保持着刚才的微笑,加了一句:现在。 还能怎么办?介泽只好硬着头皮取了些许的药膏涂在耳后,感觉双耳一阵清凉酥/麻。后恒满意的收回目光,递给他一块锦帕擦手。 明日我欲派一将从间道入关,你认为派谁比较妥当?后恒思虑着,无意识地拿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一侧。 叔文将军用兵谨慎,是潜入金济关的不二人选,但此次任务兵贵神速,主将还需要勇断能打之人,不知可否有其他合适的武将?介泽摸了摸耳后,药膏已经干了,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既然如此就派熊甫和叔文同去吧。后恒说完看到介泽有些不对劲。 介泽耳内一阵嗡鸣,随即原本能听到的鸟兽虫鸣声不见了,后恒的声音也像是被一层薄纱罩住了,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听得很不真切,介泽不喜欢这种不能洞察万物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很难受,感觉自己很无能 自从八年前回到丑阁,介泽就起了心魔,总是在午夜梦回时困在梦魇中,不断地自责,一遍一遍的骂着自己无能。此时听力骤然减退,介泽对周身环境的感知自然下降了很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阿昭,怎么了?不舒服吗?是药起作用了吗?后恒急切地上前来询问。 后恒的声音忽远忽近,在介泽脑中缥缈回荡。介泽没有任何安全感,第一想到的便是逃避回自己帐中,他回了一句我无事,急如星火地告退了。 后恒没有挽留住介泽,介泽也无暇顾及后恒的感受,只是在出帅帐时隐约听到后恒说了一句话,至于说了什么,没听清楚。 分卷(17) 待旭日沉下西山后,阴阳交接,介泽在黑灯瞎火的帐中一言不发地坐着,心绪稍微定了些,耳力也渐渐恢复过来,帐外二狗和三狗的闲谈声也能听到了。 介泽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出营帐,二狗吓得嗷了一嗓子,三狗没有被介泽吓到,倒是让二狗吓到了,他颤了一下,问介泽:这么晚了,昭军师去何处? 出去随便走走。介泽撂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出驻扎的地界。 二狗,你说需不需要派几个兄弟跟着?三狗偏过头问二狗。 二狗看着介泽离开的方向,回答:不用了,昭军师毕竟是丑阁的人,功夫不比我们差。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一匹白马扬蹄冲出军营,二狗傻眼了:那不是昭军师的白马吗?怎么跑了?怎么没人拦着? 怎么拦?你敢拦,你去啊!三狗朝他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的确,平常马受惊后经常会发生踩踏士兵的事故,尽管战马训练有素,但偶尔还是有马受惊的情况发生,普通马尚且不敢拦,何况烈马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恒:草本良药,无毒无害,专治耳聪目明,包治各种分心听墙角~ 介泽: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明夷待访:大家记住这个药,一定记住,懂的~~~(手动滑稽,狗头保命) ☆、巧夺金济 零碎的星星吊死在死寂的夜空,介泽游魂似的走在磕磕绊绊的土路上,方才走出营帐有些后悔,传音唤了西极一声,倒也没怎么期望那驴子能跑来驮自己几步路,西极向来对自己的指令都是当耳畔风的,说不定在那驴子心中介泽的话还不如雌马瞎吼听得顺心。 马蹄声猝不及防的闯入介泽耳中,介泽又惊又喜回头一看,白马西极飞踏而来,介泽瞬间觉得世间如此美好苍天待我不薄,白马夜行分外惹眼,介泽打开香囊放出了阁灵丑子。 丑子在黑暗中现身,用与自身形象很不符合的腔调道:大人,你关我好久哦,我不开心。 呆在丑阁里就开心了?介泽依然沉浸在西极带来的幸福中,对丑子说话都是笑盈盈的。 不不,还是外面好玩,我虽然见不了人见不得光,但我仍然热爱这个世界,就像阁主大人不爱我,我依然深爱着阁主大人一样。丑子飘在介泽身边,把话头拐了个山路十八弯弯路弯又弯。 介泽听他前半句话本来还有些同情,听着听着有些不满:怎么搞得我像是个白嫖后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 丑子经过上次的教训已经学会了如何愉快的勾起自家阁主的火气,既能勾搭介泽同自己谈天,又能避免介泽过于生气把自己关起来。 大人没有始乱终弃,是我痴心一片错付良人,本来知道没有结果,还硬要丑子戏来了,嘤嘤嘤地鬼哭起来。 差不多得了啊,大半夜的鬼哭什么,当心召来狼嚎。这一路寂静无人,丑子倒也解闷,介泽果然中计,同丑子闲聊起来。 丑子掂量着分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闭了嘴。 介泽放丑子出来其实是拉它做苦力的,白日里提到的间道其实只是密林中的一条小径,这些年战乱无人问津,也不知道是否能供一人通过,丑子便是用来疏通林道的。 丑子走了一阵也意识到了什么:大人,我们去哪里? 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介泽不怀好意的笑着。 丑子:咱也猜不到,咱也不敢问。 大人,天好黑啊,我好怕。丑子瑟缩在介泽身边,快要贴在他的身上。 你怕什么?介泽经它一说不禁有些好奇,丑阁阁灵还有怕的东西? 怕鬼啊!丑子声音颤抖着,鬼气森森地在介泽耳畔吼叫。 介泽赏赐了它一记眼刀:说得好像自己不是鬼怪一样,就知道你没几句正经话。 说正事,今晚你需要在这片林子中为我疏通一条小道,可以供一人一马通过就行。介泽扯住缰绳,指着前面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下达命令。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丑子百般推辞:大人,我怕黑,而且这林子里指不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月黑风高夜我不放心把大人一个人留在这里 多稀奇啊,一个只能在黑夜里出来的鬼魅居然怕黑。介泽故作豁达:没事,我陪着你。即使你遭遇不测,我也会带你回去。 丑子: 介泽下马找了一处利净的地方督工,看着丑子忙碌的背影,满足又幸福。 大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哼哧哼哧的那种,好可怕。丑子僵硬地扭过头,脖子转了好大一圈。 介泽这才发现自己耳力仍然没有恢复到往常,他烦躁地揉着耳廓,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为了保丑子周全,介泽火速对密林中的阁灵道:你出来! 阁灵直接飘了出来,在空地上显形。 鬼呀!林子中隐蔽的人受到了极度惊吓,很应景的叫出声来。 谁?介泽转身回首,同时掷出袖中的君弄,慌忙逃窜的人步子一顿,直直的跌在身后的野草堆里,了却了余生。 大人,你杀人了。丑子哆哆嗦嗦地探头看了看地上的人,有些不敢相信介泽居然会动手杀人。大人,你以前射一只鸟都要犹豫半天,现在居然居然杀人后还敢过来查看。 介泽蹲下抽/出刀来,吹了口气,薄凉刀刃上滚落珠珠血滴。恩,死了。他起身收刀入鞘,冷兵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共鸣。死者穿衣打扮,像是军营中人,莫不是后恒派来保护自己的?牵扯到了军营,介泽感到事情或许有些难办,回去怎么跟后恒交代? 这样的阁主让阁灵有些陌生,丑子远远的愣着,不敢靠近介泽:大人,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呆了。 怕什么?不过失手杀了个人。介泽环顾四周,捕捉着耳边的每一丝声音,丑子忽然见他开了刀鞘将其随手扔掉,向林深处慢慢逼近。 此夜无月,静夜无声,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林深处无光瘆人,搭配上枯枝败叶的沙沙簌簌声,构成了一个灵异故事的绝妙开篇。受害人还没有找到,介泽隐去步调的声音扮演着那个索命的厉鬼。 大人,刚刚是失手,这次就放过他吧。丑子跟着介泽来到深处,看到了地上有一人慢慢地爬着逃离,或许是因为太害怕吓得腿软了吧。 那个人显然更害怕介泽,极度惊惧中居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其意不言而喻。 介泽朝那人伸手,那个人哪敢有其他动作,正发愣着却见介泽掌心凭空多出一个刀鞘来,介泽合上刀鞘,对他说:有什么话起来说吧,你们跟踪我意欲何为? 那人憋了半天,结结巴巴蹦出几个字来:不是没有绕过我吧。 介泽:问你个话怎么这么费劲?这么说吧,是不是后恒派你来的? 周司马。那个人总算说了句人话。 见谅,那我可能要杀人灭口了。介泽很抱歉的笑了一下。 大人,不要这样了,你会后悔的。丑子察觉到了今天的阁主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挡在那个人身前。此情此景那个人居然没有对丑子感到害怕,毕竟黑心的人比无心的鬼可怕多了。 介泽被这句劝刺激到了,一下子情绪失控: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都听了,最后呢,落得个什么下场?我无能,每次都心慈手软,终究害己害人。 丑子看到这场面,立即反应过来介泽又被心魔困住了,马上对身后护着的人道:快跑,今天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谁也保不了你命。 胆小的人若是得了有力的保护或是鼓励,立马脱胎换骨,如同冲锋陷阵般逃命了。 介泽抱头难受得缩起身子,丑子不知道他着心魔为何而起,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安安静静的陪在阁主身边。 夜过三更,介泽累了,靠着爬满青苔野草的树墩望着同样乏味的夜空:丑子,我不是个好阁主,什么时候我没了,要是那时候丑阁还在的话,下一任阁主你替我选吧,不可强人所难,若非自愿不必强求。 丑子依偎着介泽,感觉阁主浑身冰凉,一下子患得患失起来,它带着哭腔:大人我舍不得你走。 这不由我啊。介泽不打算让蠢萌的阁灵在自己面前哭成个鬼样,赶快转移了话头:把那位小兄弟埋在个风水好的地方,替我说声抱歉,下辈子给他选个好人家。完事后,你继续开路,天亮以前完工就行。 丑子满腔悲伤被介泽一番话扼杀在了娘胎里,它抽抽搭搭装可怜:大人啊 介泽没理会这小可怜样,只身上马后对它道:我这就回去抹掉刚刚逃走那个人的记忆,不然他这后半辈子都要做噩梦了。你不要偷懒哦。 丑子知道装可怜也无用,索性认命了:好的,大人。 翌日,后恒派叔文和熊甫率轻骑为前导,日暮进入山谷,穿越黑森林,黎明到达金济关内平地,一支作战勇猛的军队如同从天而降,杀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待南巢兵从睡梦中惊惶而起时,已经不能抵御了。 金济关破,中原大震,北军士气大涨,昭朏的名号让有心人一夜传遍后家军,有些事就是这样越传越生动,越传越神乎 篝火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上头下令今日士兵们可以围在一起喝酒吃肉来庆祝这场出师首战的胜利。 你听说了吗?就新来的那个军师,神机妙算的很,未折损一兵一将就攻下了金济关。以后听他出谋划策,我们这些小兵就不用毫无意义的去送死了。 昭朏军师深谋远虑,若有他在,鬼烛不日一定会被灭掉,有昭朏军师实在是我军之幸啊! 一位小兵窃窃私语道:你们见过昭朏军师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听三狗说昭朏军师不仅德才兼备,长得也很不错。 咬什么耳根子,说出来大伙一起听听。众人闹哄哄地嬉笑喝酒,也就没有看到介泽在他们身旁慢悠悠地路过。 ☆、情止于此 周遭都是士兵们的喝酒吹牛声,其中还混杂着对昭朏的吹嘘,介泽低头快速走入帅帐,里面有身份的文臣武将已经都到了。 昭朏俺们就等你上座了。熊甫性子急,看着介泽这不慌不忙的步调恨不得下来拽着他入席。 介泽被士兵们嘈杂的声音吵得有点头晕,他寻声找到熊甫那铜铃大的双眼,朝他遥遥致意。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不必拘礼,此次都是自家人,众将尽请豪饮,我就不多说了。后恒邀众将饮酒,当真再没多说一句。 介泽举杯低首,察觉到了酒樽里根本没有酒味儿,许是后恒换过了吧,介泽很自然地看向主位上的后恒,后恒朝他恰到好处地微笑,既不疏离也不过火。 熊甫干了一杯酒,急迫地发言:不久等不久等,这次多亏了昭朏,俺才能打得这么爽!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俺们出现在关内时那蛮人还没穿裤子嘞,一个个提着裤子跑出来那表情就像吃了屎一样,还被屎噎住了,哈哈哈哈。他边说边挥舞着手臂,眼睛看起来更大了。 叔文见自家弟弟咋咋呼呼的又在丢人现眼,别过头去索性不看。 熊甫将军谬赞了,各位将军亲临战场以身抗敌,昭朏坐筹帷幄只有尺寸之功,实在不能说多亏了昭朏这种话。介泽很有礼的应答,心里也惊异于熊甫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喂,熊哥,咱能不能别拿屎说事,吃饭呢,吃饭呢。承德一边毫不留情的嘲笑一边拿指关节扣着几案。 在场的众人也跟着杨承德起哄笑着熊甫,熊甫他挠挠头傻呵呵地跟着笑,终于也被他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休再取笑俺了,就晓得欺负老实人,承德兄,你要是听不惯俺的粗语,那,那俺俩来打一架。 熊甫说完就佯装了个开打的手势,承德笑得快要背气,发出了声声鹅叫。缓了缓后,承德仍然忍不住拿熊甫开涮:不打不打,打不过你,哎,熊甫,我记得你还有一个以屎为喻的情爱论,再讲来听听。 这是俺集结二十余载光阴得出的经验,你这次听好了啊,不爱你的人看你干什么都像是在吃/屎,爱你的人即使你爱吃/屎都仍然爱你。怎么样,够不够精辟。熊甫伸长脖子像龟大仙一样带着连哄带骗的语气看了席上的众人一圈。 精辟,精辟,在下服气。承德夸张地拍手以资鼓励。 你是吃过屎还是娶过老婆啊?一个不应景的声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 介泽这才注意到周次的座席被安排在了不显眼的角落里,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确有不同的效果,就像承德说出再过分的话来众人也只当是玩笑话从来不会放在心上,而周次顺着话题用他那严肃语气说出来 气氛尴尬得一言难尽,看来开玩笑也挑人,或许周次真的只是想要融入大家的闲聊吧。介泽甚至有些同情这位古板又爱怼人的周司马。 承德咳了一声,没有继续拿熊甫取乐,他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多杯,微醺下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蒙上了一层轻雾,承德捏着酒樽玩笑似得说道:军中无以为乐,无美人陪着刀剑下饮酒欢愉实在是有些寂寞,如今喝个酒都无人助兴。 承德一句话引起了在场光棍们的共鸣,大家纷纷附和举樽对饮,其实愁的不只是光棍们,介泽也跟着他们发愁:后恒什么时候娶个老婆回来才能让自己放心啊。 承德,军中虽无以为乐,但可以舞剑助兴,各位有谁愿意为大家献上一舞?后恒目光掠过众人,在介泽这里停留下来。 介泽避开这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其他人,或许众人是在后恒的带领下注目介泽,抑或许是后恒随众人看过来,导致介泽一抬头迎上了数道友善的目光。 介泽: 分卷(18) 承德接着打诨道:昭朏,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了,看的都厌了,不如这次你为大家舞剑助兴? 后恒偏头对一边的士兵低声说了句:拿我佩剑来。介泽听了这话再也没办法装作无事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了,在场不佩长剑的应该只有自己了吧,他遂出席对后恒道:大将军,昭朏平日里不擅使剑,故舞剑拙劣,今日献丑了。 介泽骨子里的逆来顺受被后恒知根知底,因此介泽无论醒着醉着总是被后恒拿得死死的 小兵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后恒的一把轻剑,介泽看了看主位上的后恒,持剑起势,心道:也算是没有白疼你,若是拿来一把重剑让我舞,我迟早打死你。 男儿剑舞,不娇不媚,不卑不亢,剑舞为花,在身后绽放到奢靡。介泽挥剑转身,剑气如游蛇般在他周身恣意游走,衣袂蹁跹。剑若白霜抖生寒芒,只是此剑在介泽手中少了几分杀伐气,虽然长剑如芒却温润如玉。在场的人没有再饮酒取乐,一时间帐内只剩下了舞剑划裂浩渺空气的嗤嗤声。 虽然介泽动作慢下来但是没有任何滞涩感,只是更吸睛了就在众人以为他欲收剑谢礼时,突生变数,介泽忽然换了一套舞法,无人知道这是丑阁的知止,不明情况的众人只有一种豁然确斯的感受。 无问者不用,不疑者不知。知止本是丑阁长者用来点化误入歧途的后辈弟子的方法,通常用一种很隐晦的画法传达给远在异地的弟子,可指引冥顽不化的弟子更通透的处理眼前难事。 介泽拿剑将知止传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当然也包括后恒,介泽在用一种无需明说的方式告诉后恒:回头是岸,勿行远,此路难。 终了,介泽将剑归于身侧,朝后恒点点头,归还佩剑。 知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大多数人都能听得进去。介泽观察众人,叔文和承德都若有所思,反观后恒和熊甫二人却没什么感触,熊甫无忧无虑自然没想太多,那后恒呢,听不进去还是根本没打算听? 介泽此刻身份低于后恒,谆谆善诱难免有些不合礼法,可其他隐晦的方式又不能知道后恒心中所想。介泽淡然凝眉,把所有的轻嗔薄怒止于唇齿间:后恒这小子,惯坏他了,居然不听我的话。 介泽思虑中听到承德称赞道:昭朏有些谦虚过度吧,这剑法这么能妄自菲薄为舞剑拙劣呢? 介泽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到熊甫匆匆忙忙地问叔文:哥,忘字匪博什么意思?忘字还会引来打斗吗? 叔文压低声音回他:不懂就不要问,先憋在心里,稍后再告诉你。 俺可以问昭朏吗?熊甫看到昭朏在看自己,有些想问又有些怂地征求叔文的许可。 能不能已经不重要了,看来昭朏已经听到了这段丢人现眼的对话,叔文索性跳离火坑,点头允许。 妄自菲薄并非忘字,指的是过分看轻自己,自轻自贱。有些缺憾不妨直接说出来,这样一直遮掩逃避下去很可能会妄自菲薄。介泽很贴心的为熊甫解答疑虑。 熊甫喜极了,握着拳头问介泽:那俺以后不会的可以问你吗? 介泽颔首:荣幸之至。 叔文看着没头没脑的熊甫,也笑了:真是个活宝,尽给我丢人现眼。 俺们都是一家人,不丢人不嫌弃。熊甫大咧咧地探到叔文身边捶了他一拳,叔文平日里是进退有度的一个人,现下居然同熊甫三拳两捶的动手打闹起来,宴上气氛逐渐更加红火热闹了。 酒过三巡,武将们大多口无遮拦起来,承德起头和众人谈论起美人来,什么西城女儿柔美,东城美人性子烈,某某老爷家的女儿远看倾国倾城,近看忧国忧民。 介泽倒是无心女色,但还是很认真的听着记着,心里盘算着:后恒喜欢什么样的女儿家?若有的话,我就是上碧落下黄泉也要促成这一桩姻缘,实在不行就把姑娘绑来塞给他,我就不信矫不正他这恶趣味。 柔弱的?不行。性子烈的?易产生冲突。大家闺秀?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介泽困顿的揉揉眉心,趁着众人的话题,直接问后恒:将军,你喜欢怎样的女子,昭朏愿意做这牵线人。 我很难与人交好,喜欢那种知根知底的人,少说也得陪我十年才行,当然也要知书达理品性温良,最好会舞剑。后恒玩笑似的说给介泽听。 众人只当这是句玩笑话,闹哄哄的笑过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介泽越听脸色越不好,这后恒怎么就一根筋呢? 介泽趁着机会依旧暗自劝后恒:知根知底有什么好?初见新人那种慢慢了解的感觉也是人间的一桩美谈,将军不妨将红线放远一些,说不定会有另一番收获。 好,我尽量。后恒暂时答应了介泽,满上酒杯,一饮而尽。 介泽松了口气,抿了一小口清水,处在喧闹的环境久了,有些头疼。他阖眸,记忆似潮水般泄入脑中,波涛汹涌浪花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十年的知根知底,这标准真的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弯成这样了都,难弄啊。 后恒:立下flag.掰直算我输。 明夷待访:各位小天使,看到情止于此这个标题害怕吗?莫得事情,它仅仅是一个标题,就像后恒嘴上答应的那样,仅仅是答应而已,去不去做还是另一码事儿~ 弱弱地告诉大家,下一掌再次进入回忆篇,既然已经做好了回忆篇点击量下滑准备,我也无所畏惧了。回忆篇中途咱家攻会准备弯的,各位小天使接好了。莫要跳章时错过这变化的瞬间(抱头痛哭) ☆、唇齿留香 明城青山沃野气候养人,是个适合告老隐居的好地方,近些年来文人雅士致仕后常会选择来在此一隅偏安,倒是那些靠种地养家糊口的庄户人日子不太好过了 介泽明面上虽然被推崇为明城主,但自从明城人口达到鼎盛后他便不再管明城的大小事务了,接管明城事务的大多是一些有权势的商户老爷,这些老狐狸沆瀣一气互相帮衬,若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得罪了这其中的一位老爷,便没办法在明城呆下去了。 几个百姓因为冲撞了王老爷家的管事,随后几个月内被百般刁难,就连初来明城时得到的土地都没能保住,这些百姓无地可种就只能拖家带口的离开明城。 他们丧气地走出城门,街上的人对这种现象已经麻木了,倒是有几个庄稼汉歇下来时圪蹴在陇上谈论起这些事儿来: 明城比不上以前了啊世道变了,哪有什么地方真的会容得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可又能怎么办?去向明城主伸冤吗?明城主的实际权力已经没了,只是白白挂着一个名号,说不定哪天这些老爷们看他不顺眼,明城主也会被赶走。 可怜的明主啊,让这些恶人夺了权 明主当初就不该救这些人回来。现在明主老了,自然被他们哄得团团转。 明主不老啊我家小女说明主是个年轻人啊? 怎么可能,过去多少年了,老了。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被众人称作又老又可怜的明城主介泽在此时打了个喷嚏,他慢吞吞的起床,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地晃悠了几圈,最后再次无所事事地晃悠到院落里寻找后恒。 这年,介泽二百八十光景,后恒十六。 后恒初长成少年模样,眉眼青涩明朗,习武时一丝不苟,不笑时那面容又像是入冬初雪那般凉薄,不过这薄雪很快被介泽一句话暖化了。 北北,刚刚是不是想我了。介泽没个正形的打断了正在舞剑的后恒。 大人。后恒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嘴角微乎其微的扬起,唤了介泽一声,将剑收于身侧插上剑鞘。 介泽随意坐在石凳上,瞄到了桌面上摆的一篮荔枝,娇俏的荔枝壳如红缯乖巧的放在篮里。北北,这是哪里来的?介泽捏起一枚荔枝,那葱玉般的手指摸着这粗粝的壳。 李老爷派人送来的,说是南地的产物,我没问过您的意见,就放这里了。后恒将剑搁置在桌上,挨着介泽坐下来。 介泽一向不爱收受明城达官贵人的财物,后来这些老爷们便送一些特产玩物,介泽若是一个人住在明府自然不会接受。如今家里添了后恒,介泽便开始收下了这些特产。 好,收下吧,这个很甜的,尝尝看。介泽将手里的荔枝递给后恒。 后恒接过,灵活地剥开红壳,只见壳内膜如紫绡,瓤肉莹白,浆液丰盈,很新鲜。后恒知道介泽嗜甜物,于是将剥好的荔枝呈给介泽。 我不吃。介泽话还没说完,很不应景地咽了咽口水,他马上改口: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尝一尝。 后恒手还在半空中举着,介泽一手拉过后恒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垂落的发丝,就着后恒的手飞快地咬了一口果肉,浆液甘甜四处飞溅,一股醇美的香甜在唇齿间漫延。果汁顺着后恒指根流下来,介泽像是个没吃过甜食的小孩子,节俭又贪婪地顺着后恒的指缝吮下去。 明主大人,你后恒愣住了,虽然知道介泽没心没肺不拘小节,但还是有些意外。 介泽闻言抬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眸,抿回嘴角的甜汁,咂了咂嘴:怎么了? 后恒看着介泽明艳的面容,果真拿他没有办法:大人,觉得好吃吗? 好吃,好吃,比糖画都好吃。荔枝生南国,运来北地大多不甚新鲜了,若产地久旱饥荒,果肉便不会这般丰盈可口。这篮荔枝既新鲜可口又果肉饱满,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介泽找了一块帕子,拿在手里。 后恒敛目低眉细致温柔地品尝着介泽吃剩下的半颗荔枝,还不忘调侃介泽一句:是很甜,不过大人吃剩的东西都特别甜。 这次介泽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将帕子递过去,道:净和我贫嘴,擦擦手,给我看看你剑法掌握成什么样了,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 就怎么样?后恒偏头看着介泽,言语中竟然有一种挑衅的味道。 介泽感觉这小子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眉梢一挑:不服我管教了吗?还是说剑法练好了? 我什么都听大人的,不敢忤逆您的意思,如果没练习好剑法,您可以随意处置惩罚我。后恒不自知已经在忤逆介泽的路上越走越远 介泽心里已经在准备想方设法地挑后恒剑法的毛病,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坐着放狠话吓唬道:好,不要让我失望,不然免不了一顿揍。 后恒不置一词流利地脱去剑鞘,娴熟地开始舞剑,起势转折身形闪转腾挪一气呵成,哪里能让介泽挑得出毛病? 介泽没想到后恒剑法如此严谨,夸赞可以堆砌,但面子不能被驳掉,于是介泽心念一动,想了一个很损的招,保准后恒挫败。他一闪身加入后恒的剑圈中去,见招拆招步步凌厉,介泽这打法甚至不顾己,擦着后恒的剑锋走险招。 后恒察觉形势不对,害怕伤了介泽,立刻准备收手。介泽喝到:别收手,继续出招。后恒听了这话,虽然没有立刻收手,但是剑招明显剥去了利刃变得没有任何攻势,就如同被拔去利齿尖爪的凶兽,空空有一个骇人的皮囊。 介泽当然察觉了这份变化,有些不悦。于是专门游走在剑刃处,几次擦到了衣衽,险些划破里肤。后恒抽剑偏移锋刃,躲开介泽这不要命的攻势,介泽又仗着自己武艺不凡朝着剑锋向前攻去 咣当一声脆响,宝剑落地,后恒怕伤到介泽,直接抛开了手中的剑,生生受了介泽一掌。介泽胜之不武,后悔打到了后恒,但是也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心疼,只能拐弯抹角地挑刺:作战时武器不能抛开,刀剑丢掉了就相当于投降战败。 介泽这样说着,自己觉得刚刚的行为的确很过分,是不是待后恒有些苛刻了?介泽僵硬的伸出手臂想知道刚刚那一掌将后恒打疼了没,后恒却将介泽的胳膊拨开,扭头不看他。 嘶气性怎么这么大?介泽理亏还不讲理的埋怨后恒。 介泽无理取闹地将胳膊搭在后恒肩上,就是不肯道错。后恒再次将他的胳膊拨开,紧接着上前一步覆身贴住介泽将他紧紧抱住了。 这么还跟个孩子一样缺爱?介泽无奈地回搂后恒。 我不缺爱,缺你。后恒个子已经长到介泽下巴那儿了,他低头正好埋在介泽脖颈里,说话时气息惹得介泽有点痒。 介泽习惯性的想要摸一摸后恒的脑袋,像以前那样。这才发现后恒个头已经快要赶上自己了,后恒长大了,这样搂搂抱抱实在不成样子,介泽思虑后道:既然已经长大了就不该如此粘人,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缠人啊。 以前小,不懂事。后恒松开抱着介泽的手臂,退半步道:大人,不要这样为难我了,我对你拿不起剑来。 介泽听着这隐晦暧昧的话感觉怪别扭的,揉乱了后恒的头发嫌弃道:等你什么时候比我厉害了,你也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我啊。 好,我答应你。后恒很认真的答应了,手指鬼使神差地沾染了介泽的袖口,更欲探入薄雾重纱寻找袖中的软玉细腕。 介泽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小动作,心说孩子对自己的孺慕之情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介泽目光望进后恒眼眸深处:你会老去,我一直是这副模样。北北,既然你说自己懂事了,那你说说你现在如何看我,成年后如何看我,年老时又将我看作如何? 经介泽一问,后恒也意识到了自己逾越了什么,他收回手,有些茫然。 介泽耐心地开导:加冠以后,你也该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生而为人不容易,所以不能学我,孤孤单单的,不值。我为你改了命格,你也要不负厚望,要活得精彩啊。 这还不是要赶他走吗?可是,加冠以后,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明府? 后恒情绪低落,冻结在原地,介泽再次心软了:不是赶你走,你要是实在想留也可以,只是世间繁华,你不想去瞧瞧吗? 你不陪我走,就不想。后恒眉眼初长开,像是青涩的果子,那般酸甜勾人,看着介泽时,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勾得介泽老心都跳慢了。 分卷(19) 混账家伙,要是他想,不知道得勾走多少姑娘的魂。介泽心里想着,拿手指戳下后恒的脑门:出息,就跟我贫嘴。 后恒抓住介泽伸出的手指然后得寸进尺地望着介泽,眼里心底的孺慕不言而喻。 介泽收回手,檀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得门外传来马的嘶鸣声。他忘了一眼远处对后恒道:北北,西极回来了,你去给它开门。 后恒起身对介泽笑了笑,打算去开门,介泽叫住他:对了,你别把那驴子惯坏了,它每次回来弄一身泥污你都要亲自给它刷毛,现在它都懒得自己下河洗干净再回来了。 后恒迟疑片刻,忍不住说了一句:大人,放心,我不会被惯坏的,无论你对我多好。 介泽快速向后恒砸了一颗荔枝,笑骂:你天天脑袋瓜里想啥呢?我肯定是把你惯坏了。 后恒接住荔枝捧在手心里同时还不忘回嘴:大人,没惯坏,你就是拿荔枝砸死我,我都会爱你的。 毕竟后恒长大了,不似小孩子那般可以童言无忌,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一说出来,介泽居然很可耻的半羞半喜起来。 介泽耳廓开始发红,他掩饰性地驱赶后恒:快去开门,一天天瞎说什么呢! 大人,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果真句句属实啊~我真的很后恒不管不顾地直抒胸臆,直到看见介泽又拿起了一颗硕大荔枝,在手里掂着。 还不快去?介泽手里的武器就要瞄准后恒,后恒忙不迭地溜了。 直到后恒消失在介泽视线里,介泽才放下手里粗砺的荔枝。可怜的荔枝被介泽握在手心里,介泽无知觉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恒:好吃吗? 介泽:好吃。 后恒:哈哈,你只能吃一口,开心吗? 介泽:泥揍开! 明夷待访:写这一段时,一边留口水,一边幻想荔枝肉,一口下去 ☆、以爱为名 介泽一个人呆在原地对着一篮子荔枝傻笑,他乐呵了好久,感觉几百年的纷扰不再惆怅顿消。介泽看着眼前不能吃的荔枝感觉今天的荔枝都可爱了许多。 我去看看西极。介泽找了一个很扯的理由去看后恒,他很用心地剥了一颗荔枝,就这样举着去找后恒。他心说:我只是顺便看他。 后恒牵了西极进门,西极很是乖顺的跟着后恒,完全没有在介泽面前显露的驴子脾气。介泽来到马厩附近远远地停住,放远视界,仔细瞧着后恒的动作。 后恒对待西极极好,可能是当年初见介泽时西极驮他回来的缘故。后恒轻柔地取下马辔头马鞍等物件,提了一木桶的井水,拿硬毛刷掉马身上的灰尘和残留的毛发,而西极也呆着一动不动很是享受这个过程。介泽远远看着这一人一马和谐共处,小声说道:这驴子还能这么听话? 后恒放下硬毛刷,掬起一捧水打湿马尾和鬃毛,很小心地为西极刷毛。介泽没有上前打扰他,就这样站在百步外看着他专注且忙碌的身影。 后恒待人接物如此珍重,要是谁将来嫁给他,一定会被珍重一辈子。介泽尽管知晓自己不可能忍心让他一辈子蜗居在明城,忽然间还是有些舍不得允许这孩子离开自己,平心而论介泽的确有私心。 一个人如果独自一直守着空荡荡的府邸十余年倒也不觉得孤寂,可是一旦习惯了有人陪着自己,就不忍心与他片刻分离,怎么舍得放他去更大的世界? 介泽想,就算将来后恒赖着不走,尽管不放他走仿佛是两人都喜闻乐见的结果。但是后恒毕竟年纪小不懂事,依赖自己是正常的,而自己总不能自私到不放他走吧。越是疼他,越想让他以后更好,越得放他走。 以爱为名的挽留与牢笼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也挺好。介泽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话一出口他甚至都有些可怜自己。介泽正欲转身离开,又察觉自己来这里悄悄看了半天却不打一声招呼就落寞的回去有些不像话,要不,去说两句闲话? 介泽拢拢自己的广袖,抬头瞧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准备假装很随意地路过路过 大人,你来了好久为什么不过来?后恒已经刷完马了,他双臂交叠笑意盈盈地看着介泽一个人在原地纠结半天,大人,过来。 介泽感觉自己的面子已经化成了齑粉,落在土里捏都捏不起来,后恒轻飘飘的一句话后就吹没了。介泽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淡定,然后步子不成步子人样不似人样的同手同脚走过去。 忽然后恒绷不住了当着介泽的面笑了出来:大人,你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独特的。 你还说自己没有被惯坏?这不是翅膀硬了,敢取笑我了。介泽佯装生气地一甩袖子,扭过头不去看他。 大人,我就要被你赶走了,你想惯也惯不了几年了,你要不趁着这几年好好疼我?我不怕惯坏的,尽管来吧。后恒还嫌介泽不够窘迫,追着介泽的目光凑到他面前。 这句话刚刚好点到介泽的痛点,介泽不打算让这小子继续犯浑,但是此情此景也不好出言说教,介泽难过地沉默低头,嘴角抽了抽。 介泽也知道自己一旦有要留下后恒的意思,这固执的孩子就敢顺杆子爬,赖着自己一辈子。 后恒也很会点人痛处,他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试探介泽的心意,看介泽的样子明明舍不得赶自己走,为什么不肯说?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决定?介泽明明是个耳根很软逆来顺受的性子,却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肯服软。 后恒倒也坦然接受了这个试探的结果,他收回好方才那个不想笑的笑颜,及时转移了话头:大人,我想去明城最北面看看,就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北地。我想在我离开明城之前把明城的每一个地方都走遍,好吗? 后恒最后一句好吗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弄得介泽心里更难过了,介泽在心里责怪了三遍后恒的煽情过度,低声回到:好,我陪你去走走。 后恒三步并两步上前拽着介泽的手臂将他拐走:大人,我们走啦。 介泽看着后恒的侧颜,感怀道:北北,我为你塑了一个宜妻好面相,你儿时孤单无亲,希望你以后可以过上美满和乐的日子。你也不用逢年过节的回明城,得空时记得回来看看我就行,也算没辜负这段缘分,我虽然不是一个好阁主,但这些年我对你算是上心了,可以称得上一个好 察觉介泽停顿,后恒疑惑地偏头问他:好师傅吗? 介泽自知自己不能应下这个头衔,自己作为阁主一旦应下了,就算承认了这个丑阁弟子的身份,魂线生成,魂线接引七丑珠,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后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能让他犯险。 介泽没有犹豫,直接否认道:我没说要收你为徒,也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你永远也不能进入丑阁,更不要考虑去参加丑阁弟子的入试。 大人,为什么?后恒从来没有见到介泽用如此疏离生硬的口气对自己说话,有些不可置信。 即使你去了,我也会亲自将你赶出去,所以这个事情想都别想。介泽倒是很怕后恒一根筋下了死心偏要进入丑阁做自己的弟子,干脆提前说的明明确确。 大人,是我能力不够吗?后恒果然被介泽的拒绝中伤了,倒也不是怀疑自己能力不行。 我花这么多年教出来的孩子要是能力不足以进入丑阁,那我也不用做阁主了,干脆让位得了。介泽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七丑邪灵的事过分敏感,刚刚语气不会伤了这孩子的心吧? 后恒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还是被那句我的孩子安慰到了,他没有继续追问介泽,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介泽圆场道:不是说丑阁不要你,你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丑阁弟子这个头衔来帮助着谋个一官半职了,即使你现在就去和天下有才之士竞争斌臣这个位置,相信也没问题。说罢,介泽放缓了声音添了句:北北,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后恒垂眸,细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的眸子。介泽看不出后恒的情绪,只听他回答了一句:大人,你知道我向来不会忤逆你的意思,这次也一样,以后也是。 介泽心道:你这算是没明白道理吧,还卖我个面子?介泽正欲解释一句:不是不让你入阁做弟子,只是,那句不是一出口,介泽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好像自己的本意就是不让后恒进丑阁,那还圆什么场? 介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碍于面子,他把自己的窘迫一股脑塞到后恒怀里。索性破罐子破摔,心道,后恒长大了就治不住他了吗? 后恒松开抓着介泽胳膊的手,有些疏离的撤后一些,不去看他。 介泽有些恼火,薄怒浮于面色:后恒,你是不是长大就开始学会和我闹别扭了?过来,躲我做什么? 没有。后恒淡淡回了介泽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 介泽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通透这孩子的心思了,什么时候他的心思变得如此不好估摸了?也罢,自己陪不了他多久了,能妥协就不要和孩子置气了,想到这里,介泽主动去牵引后恒:不要生气,今天说好去明城北地的,暂且把心事放下,陪我走吧。 后恒回握介泽的手,点头,算是满意介泽这个妥协。 介泽总算把人给哄好了,满意地松口气:北北,北地较远,我们要不带上与西极去吧。 好。后恒不知不觉中将介泽的手覆着拢到手心,紧紧抓着,并不打算放开。 介泽有些尴尬,也不便明说,只能忍着这难堪的感觉盲目地走着。 大人,不带西极了?后恒居然用指腹轻轻摩裟着介泽的手背,成功把介泽弄了一身鸡皮疙瘩。 西极,西极介泽僵硬地思考这两个字,然后意识到一个更难堪的事情马只有西极一匹,如果带西极,那不是需要二人共乘一马? 那自己还能把后恒像小时候那样心清无念地抱着吗? 况且,他肯吗? 不用猜,以后恒的惯用风格,自己一定是被他护在前面的。想想那画面,介泽更难堪了,带什么白马?走着岂不是更好? 介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后恒有了芥蒂,开始有意无意避免与他过分亲近,奈何这孩子很喜欢护着自己。初时,介泽还会感到欣慰,有种被保护时的满足感,可后来 介泽松手,说道:不用了,西极刚从外面回来,让它独自呆着府里吧,我们出去走走就好。 介泽手一动,后恒很识相的松开手心,沾了沾手心的薄汗。 介泽同后恒来到府门前,后恒上前为他开门,然后退到侧面准备让介泽先出去,介泽突发奇想这些年后恒为自己开了这么多次门了,这次自己行动吧。 介泽走到门槛那里停顿步子,调转方向打算亲自关门:我来关吧。后恒没说话,介泽留神看他,对上了后恒的目光那般深邃,那般眷恋,褪去所有伪装,剥去所有利刃,穿透一切,望进灵魂深处。 ☆、发绾君心 故地重游,往日那些惨淡的回忆染旧了明城北地的田垄。 介泽陪着后恒走在田畔,后恒看着这旧景,对介泽道:当年若不是大人相救,我说不定已经被流放在了哪个苍凉的边地,或死于战乱,或流落市井,或 也不一定,你要是能在流放中溜走,就可以来明城啊。介泽颇为自豪地朝身侧的田垄一挥手:与天下二十八城相比,明城虽然乏善可陈,但土地还是有的,我们不似那些三山六水一份田的小城,多的就是肥沃的土地。你要是来了,一定会分得一亩三分地,也不至于饿死。 后恒不走心地盲目吹捧介泽:大人你是最好的城主,明城是个好地方,来者不拒包容万物 介泽瞥了后恒一眼,对这个敷衍的夸赞很不满:你好歹把马屁拍得好点,不要这么假。 后恒也顶嘴道:大人,你真的确定每个外来人都能分到土地?这样子你要我怎么违心地夸你? 这的确是事实啊!介泽听着,很不乐意:在明城,所有土地匀给大家,外人入城若是久居便可以垦田辟荒拥有自己的田产。 后恒忽然严肃起来,不同介泽说笑了。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介泽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偌大的田野放眼望去,仅有寥寥无几的农夫。 大人,眼下正是农忙之际,这阡陌之内为何农人如此少?后恒查看了附近的农稼,回首对介泽道:大人,这片地入春时还在耕种,大约夏至时抛荒,而今,野草甚至已经超过了农作物。 介泽走近查看,凝神思虑:为何百姓会中途抛荒,放弃这亩好地呢? 后恒知他心中所想,没有道明,只是在旁敲侧击暗示道:大人,你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些地方流传: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你可知道为何? 介泽自然知道后恒举的是土地兼并的例子,但是自己明确说过禁止明城进行土地兼并啊,总不可能还有人大着胆子去干这些的事情吧? 尽管如此,介泽还是没有往坏处想,他给了后恒一个茫然且不可置信的表情,后恒立刻明白了,恐怕还真有一些人揣度明城主面善可欺妄图暗自吞并土地。 介泽凡事能少操心就少操心能少发火就少发火,即使发现底下人公然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也最多气一气自己就算过去了,看样子,他已经打算翻过土地兼并这个事情了。 后恒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每次要为介泽出头处理这些事儿时,介泽总会拦着后恒,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如今,后恒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迫切想要整顿这些认为明城主性子软好欺负的人,迫切地想要保护他。 大人,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后恒恭顺地询问介泽,当然,这次他不打算轻易被介泽拦住了,这样下去,自家大人可真要被猫猫狗狗都欺负了。 介泽没看出后恒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心思深沉,自己已经不能把控他的举动了,也该放开让他去学一些待人接物的本领了。 分卷(20) 好,这件事你去办,你也不要担心后果,尽管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去执行,惹下乱子我替你兜着。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介泽也不是没有能力去管这些阿猫阿狗试试探探的小事,只是懒得,或许是习惯了妥协。 大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换我来为你办事情了,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不会搞砸。后恒认真地许下承诺,同时仗着与介泽相似的身高拢着介泽肩头将他方向调回:大人,我们回吧,去城里闹市转转。 闹市?不想去!介泽最受不了闹腾,这些年向来蜗居在明府不愿意出去接触人声,更何况是闹市那么人多的地方。他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着后恒,后恒貌似很想去,罢了,后恒也不常提什么要求,就陪他去一趟好了:也不是不可以。 嗯,走吧。后恒同介泽一起走着,十六岁的后恒身形体貌竟然与介泽有些相似,走在一起看不出年龄差距,像是一对同龄好友,介泽一身浅绿淡黄衣裳面色平和,再看后恒玄衣加身气度高华,二人并立而行,像是好友,恍惚间更像一对璧人。 介泽未束青丝,二人走在闹市中,从后方看,介泽如同那腰若流纨素纤纤作细步的未及笄女儿家,千人闹市中,后恒百般护着介泽生怕他被人挤着了。 介泽耳聪目明,但是在闹市喧哗中就会显露出耳力过人的弊端来。千人细碎的声音熙熙攘攘地在介泽的脑子里赶集。介泽耳朵直接撂下不干活了,在一阵嗡鸣声里,介泽短暂性失聪了。 听不见声音倒也清净,介泽无事人一样跟着人流前进,忽然察觉腕部被人扣紧,回头,后恒刚好说完闭嘴。介泽问:刚刚说了什么? 大人,这里吵,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吧。后恒可能已经发觉了介泽的不对,准备带他离开。 失聪的介泽勉强听懂了大人,我们这几个字,猜后恒无非想说去哪里转转的话,于是介泽自作主张带后恒找了一家人少利净的店铺走了进去,根本没顾得上抬头看店铺的名字。 介泽总算逃离了喧闹的地方,但是耳力还没有恢复仍然是全聋一个,他定神一看,这店铺人少得出奇,但寥寥无几的几位客人都衣着不凡,这,是一家珠宝阁。 我带一个男娃进来作甚?介泽无奈地腹诽,正欲带后恒离开。 后恒神色复杂地看着介泽,似乎不愿过早离开。 怎么了?介泽好奇问后恒,怎么不愿走了?难不成他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后恒又是一连串的发话,介泽完全没有听懂,也无从猜想这是句关于什么的话语。 介泽不知,自己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误把自己当成姑娘家的小厮,那小厮手里取来三支金钗,正动情地劝说介泽试试,奈何介泽根本没听到。后恒试探得知介泽失聪,也没心思同那小厮解开误会,一门心思牵挂介泽。 后恒:大人,你为何忽然听不见了,不说明白不许走。 介泽估摸着后恒应该是想表达:大人,你为何忽然要离开了,不买钗子不许走。 介泽腹诽:你怎么还喜好这个,给你买就是了,还跟我闹脾气。介泽转身看到了身后的小厮手里正好有三支钗,于是直接接过三根金钗递给后恒。 后恒面色已经很不好了,忽然听得身边的小厮盲目夸赞:公子,您夫人好眼光,这金钗和夫人很搭啊,你看夫人也不喜绾发,她递给你金钗可不是长发绾君心之意吗? 这小厮是新来帮忙的伙计,由于年纪尚小所以眼力劲很差,他傻兮兮的站在介泽背后盲目夸赞,根本没有站到前面去看一眼介泽。介泽也正巧耳背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绚烂的屁话。 后恒眼皮跳了跳,很是介怀介泽已经听不到还要隐瞒实情妄图瞒天过海的事,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他捏紧骨节,手中无辜的金钗也受到了牵连,后恒多年习武力道很大,这一牵连,后恒居然发现自己可以捏软这金钗。 这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掺假,看起来同真金别无二样,只要力道大的人使全力去掰便可以掰折,珠宝店的买家大多是一些姑娘和夫人,力气小不说,就算是能把这钗子掰折了,谁没事去掰金钗玩?黑心店家利用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去造假。 真当明城是人间福地,可以法外逍遥吗?真以为明城无主无法吗? 还有多少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无法无天? 后恒咬牙,额头青筋微显,他盯着介泽,心道:这就是你一直以为的民风淳朴安乐之乡,先找到一例土地兼并,又遇上了珠宝造假。 虎头虎脑的店伙计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个夫人自从进门便愣在原地没说一句话,而且很不合常理地对这些金饰美物意兴阑珊,那个黑衣公子则情绪不好更像是在和谁置气。 介泽不明就里,看看后恒复又扭头看着身后的店伙计,终于对后恒说了一句话:你喜欢就买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心怡哪家姑娘。 后恒心道:还不告诉我你的事吗?于是他为了试探介泽的耳力,没有发声只用口型说了一个好字。 介泽得到回答果断付账走人打算离开这个店铺,后恒没空去追究假钗子的事情了,明城不知从什么时候滋生出了这些不良的毒瘤,沉疴烂泥非一日可积,这些事日后再去处理。 店伙计傻兮兮地看着这个明丽的公子被自己认成姑娘家却没有反驳生气,而那个俊朗的黑衣公子却无由地沉着脸,店伙计虎摸了一把脑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居然可以畅通无阻的交流,这是什么人间知己之心? 店伙计呆立在原地思考起了人生:那位耳聋的公子竟有如此知心的人照顾,该说他可悲还是可幸?世事无常,人各有福啊。店伙计总结了一段感悟,像被大师指点人生那样自我感动地点点头,仿佛窥得了什么宏大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此卷甜,不甜打我手,甜饼倒计时开始了。 ☆、入君梦来 介泽匆匆离开,很怕被后恒发现自己的不适,他想着,若是后恒察觉自己耳朵不好到这人声鼎沸的闹市,为了自己,他一定再也不会来了。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做事羁绊太多,什么都要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自己不能成为他的束缚。 介泽的听力在平时好得过分,偶尔受点刺激便会出现短暂的耳聋,恢复时间随缘。 介泽一路假装欣赏风景,硬撑到自己能够听见人声时才敢于和后恒聊天:北北,你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买钗子是为了送心仪的人吗?也对,你也到了情窦初开梦中会私会姑娘的年龄了。 大人,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后恒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质问介泽,我问你,什么时候听不见的,为什么瞒着我? 介泽好奇后恒居然对女色一点都不感兴趣,到了这种年纪的男孩子不应该这样四大皆空啊,是他太正直还是自己教导得太好? 大人,你还听得见吗?后恒深吸口气,压低声调,又问了一遍介泽。 嗯。介泽料到后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索性硬着头皮回答。 回答我,为什么忽然听不到了?后恒又把声音压低一截,低沉沉的话语在介泽胸腔回荡,介泽被他一说,竟然有点心虚。 不对啊,到底谁是大人! 介泽气势被压了下去,但还是强词夺理: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到底谁是大人!只能我管你,你不能管我懂吗? 那我要如何,你才能听我话?后恒认真地询问介泽,貌似对管控介泽有很大的兴趣。 那不可能,除非有一天我成为你的属下,当然,这也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入朝为官呢!想都不要想,乖乖听我的话就好,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介泽福寿绵泽傲视万物,怎屑于做那些俗世官吏卑躬屈膝听人调遣? 他嘴角吊着一抹笑意,使坏地看了后恒一眼,年轻人有些想法很正常,比如我放手让你去整治明城北地那块土地的事情,无论力所能及还是不及,都值得鼓励去试一试。像这种打算调遣我的白日梦,还是少做吧。 白日梦可以允许你偶尔想一想。介泽瞟了一眼后恒手里握着的金钗,玩心顿起:把你打算送给心上人的钗子给我看看呗。 没有心上人。后恒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艳俗的金钗,递给介泽:这钗子留它无用,早点扔了吧。 没有心上人就去找一个,不然白瞎了这金钗。介泽单手掂了掂手里的金钗,又将钗子抛在另一只手里:不对啊,缺分量,黑心店。 介泽简短地下了结论,迎着光把钗子放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再次嫌弃道:俗不可耐,你还是换一个东西给姑娘吧。 后恒跟着介泽,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大人,我说了没有心悦之人,能不能别总说这种事情。 呦,长大了,知羞了。介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后恒,找了一个牵强的理由:你说,钗子浪费了多不好。 后恒索性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走着,介泽察觉后恒在与自己置气偏偏还讨嫌地去追迎后恒的目光,怎么还生气了呢?介泽倒行盯着后恒笑问。 后恒沉默地抬眼扫了介泽一眼,伸手拉着他往左挪了些许,大人,看路,前面有个树桩。 嗯介泽调转方向不打算继续倒行了,挺会疼人的,没白养这么大。 不,我只是觉得磕到无辜的树桩多不好,你说呢?后恒一本正经地报了金钗之仇,然后淡淡地走着自己的路。 介泽忽然被同样的招数对付,居然有点心堵,刚刚的玩笑话是不是有些重了。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介泽还是追上了后恒强行聊天:北北,你说说明城这些事你会怎么处理?就拿土地这事来说。 大人,土地匀分众人本就行不通,即使方寸一样肥瘦等也判然不同,百姓在瓜分的时候难免相互生妒。后恒稍微仰头,一针见血道:再者,大人你从来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土地兼并,在利益面前总有人愿意去试水,这就会有一些富人尝试侵吞田地作为不动产。 介泽听得正专注,待后恒停住的一瞬立即追问:那土地原本不是他们所有,即使要兼并也得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吧,不然怎么让百姓把赖以生存的田交出来? 后恒停住,凉薄无笑的脸上一抹剑眉上挑示意:你猜! 介泽很少接触这些费脑的琐事,让他分析这其中的原因还不如让他多吃几颗荔枝来苦一苦味蕾,介泽本想驳面子地说一句爱说不说,考虑再三这毕竟是后恒第一次着手处理事情,不能打击了孩子的信心。于是他屈尊降贵地询问:还是不解,你来详说。 着土地不是刻意交出来的,大多是被逼无奈。最初会有一些豪强借款给穷得揭不开锅的农民,当然借银两需要有抵押,有人便拿土地为押,到期还钱时豪强再坐地起价,这些农户就不得不变卖土地来还了。后恒虽然很少出府,但是民生问题照样没耽误。 见解很独到。介泽发自内心地称赞顺便夸了夸自己:还不是归功于我教得好。 大人,你知道百姓为何会去借银两度日吗?后恒一个反问成功地把介泽为自己脸上贴的金抠了下来,介泽的确没教过这些问题,不是不想教,实在是介泽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更没考虑过为何有田有地百姓会不好过了。 不知道,你来说,是我问你,不是你来问我。介泽无耻地拒绝回答。最后还是很谦虚地问:好好的为什么会去借银两? 婚丧嫁娶都要用银两,地就那么点,除去天灾人祸和剩下的口粮便基本没有闲余了。家里如果有什么大事难免会用到银两,短时间卖不了粮只能去借,都是庄户人家谁能有多余的钱?再说有的话又有谁敢借?后恒仿佛亲历过一样说得很详尽。所以只能把土地抵押给那些有钱的老爷们。 介泽发现后恒经常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下藏着的踏实感,就像一个只能自己打开的珠玉宝箱,着迷于他的外在金玉,安心于他的坚贞不二。 介泽没打岔,居然不愿意早些回府,他慢慢放缓步调听后恒的看法。 家中大事毕竟是少数,大多人生活得平平淡淡不起波澜,这时那些豪强便各处挑毛病,或是抬价或是欺凌,总有办法把弱势的农人欺负走。后恒长长地吐了口气,远眺天边的晚霞。 晚霞烂漫瑰丽,衬托着后恒俊美无俦的脸庞,介泽看着他,片刻失神。 介泽的心思朦朦胧胧如彤云出岫,瑰丽霞光晕染天际,晕不开抹不去,他清咳一声收回思绪,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试着来一个令行禁止,实在不行就用一些非常手段,总归能处理好这件事。后恒倒是从未质疑自己的能力,他下了承诺后又道:大人,明城弊病繁多错杂,请给我一月时间,我会为您处理好。 介泽尽管放手让他去办,本来还想点评两句,倏地一想自己恐怕还没后恒了解的多,于是安安静静地充当一个吉祥物不问政事了。 府门顿开,介泽拍拍后恒肩膀,伸了个懒腰回房休息了。 后恒终究没有扔掉介泽为自己买的金钗,毕竟是介泽买的,怎么舍得扔掉。他拿起金钗对着介泽的背影比划片刻,忽然想起了初来明城时听到的那句流传的儿歌明主明主明艳芳菲。 一撮妄想在往日的凄惶里种下,竟在今朝的美满中涌起了掀天巨浪。 后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拿指腹摩裟着手中的假钗子,目光却紧紧地追着介泽,只是少了些当年的孺慕,多了些不可言喻的感情。 他喉头一动,小心地把手里的钗收好在袖中,在原地驻足很长一段时间,也朝住室去了。 住室留有一隅暗室,这些年来,后恒每晚都会在暗室过夜。此夜无眠,后恒辗转难寐,一闭眼,介泽手持明黄色的金钗比于发间朝他莞尔一笑,眉眼舒展,那般耀眼夺目。 后恒倏地睁眼,深吸一口气把心静了下来重新尝试入睡。半柱香时辰,后恒的神识里一片混乱有时是介泽逍遥地在荡秋千,有时是介泽垂首为自己剥荔枝壳,介泽,介泽,都是介泽。 后恒第一次体会到了思服难寐的苦痛,他拎起一件外衣严整地穿好,推开暗室的隔门走了出去。 分卷(21) 我这是要去哪?后恒失序茫然地定在门口,愣住了。 晚风大着胆子从窗缝钻进内室,一边散德行一边四处窥探,最后一丝晚风在快要到达床幔的时候被一个人挡住了。 后恒悄然立在绛红色床幔外,张扬的红幔里,介泽睡得随意张狂,摆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字。翡翠衾垂落一角,后恒走近,弯腰拾起。正红色的榻上介泽睡得正酣,青丝随意地洒开,檀唇半开露出舌尖一点,面色在正红色的衬托下越发白玉彰彰。 后恒为介泽掖好被角,顺手为他理了理洒乱的发丝,介泽发丝异于正常人,后恒只是轻轻地一拢,惹得深睡中的介泽眉峰蹙起,呓语中翻了个身。 风漏窗棂,夜风卯足了劲准备挤进屋子里。后恒遮好床幔,敛声息语地关好窗子回暗室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你也到了情窦初开梦中会私会姑娘的年龄了。 后恒:我梦你。 介泽:当我没说。 介泽:你订亲吧,不然浪费了钗子。 后恒:(忽然跪下,手捧金钗。) 介泽:咦??? 介泽:娶老婆,娶老婆,娶老婆(此处省略碎碎念一千字) 后恒:娶介泽,娶介泽,娶介泽(此处亦省略一千字) 【夜里,内室,红帐内】 后恒:我就看看不过去。(十分钟后) 后恒:我就单纯为他掖个被角。(十分钟后) 后恒:他头发乱了,让我理一理(十分钟后) 后恒:我就亲亲脸。 后恒:作者君,你看看这段描写【檀唇半开露出舌尖一点】,你忍心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 明夷待访:我什么都没看见,亲了就脱纲,我不写这段,你麻利点。(捂眼睛) 后恒:谢作者恩典。 明夷待访身后的小天使和按头大军:???后恒你这么主动,还要我们何用?不行,不能这么简单!你今天得留下,我们要糖,我们要 明夷待访:要完结?要HE?要大河蟹?好嘞,安排,走起。 小天使以及按头大军:淡定,小明,有话好好说,不用冲动,千万不要砍纲,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辣鸡作者,糖还没吃就打算HE?) 明夷待访:小明我莫得收藏莫得点击莫得文笔,人设辣鸡,剧情拖沓,连小天使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要我何用?(沧桑脸) 小天使:(叹气)一切都会好的。(拍拍辣鸡小明的肩膀) 明夷待访:感谢大伙不离不弃(涕泪交加脸) ☆、美石为珂 清亮的晨光照拂着万物苏醒,用澄澈之光洗涤世间一切污垢,后恒罕见地起迟了,他在混沌中醒来闷了一身热汗,心血仿佛在全身流转燃起一阵燥热。 后恒闭眼微微后仰,或许是那明黄色金钗太惹眼,或许是比划金钗的人太明艳,或许 可是任何理由都说服不了自己对介泽的亵渎,即使此事是在梦里,即使此事不由己。后恒低头看了看,梦中无序杂乱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介泽明眸皓齿金钗绾发,绛红帐内的衣香鬓影,自己好像擎起了他腰? 软玉般的温热触感还停留在手心,红罗斗帐,嗔语软糯,暗香袭人,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这叫什么事?后恒自嘲地笑笑,收拾了不成样子的亵裤,整理好着装走出暗室门。绛红帐内的人已经不在了,日常赖床到日上三竿的介泽今天居然早起了,后恒在睡榻前捋好乱成麻的心绪,出门去找寻介泽。 前殿里,后恒推门而入,入眼只见一抹竹色身影守着介泽,后恒神色一冷咬紧了牙关,额头青筋胆大妄为地显露出来。 是他,丑阁大弟子来干什么? 后恒毕竟年纪尚小,城府不深,喜怒易形于色。他从来没有这么厌恶一个人,没有什么原因,二人就像方枘圆凿一样天生合不来,初见时便两看生厌,时隔多年,后恒还是一见他的身影就生厌。 乔珂在众弟子中地位甚高,几乎所有同辈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师兄,听到动静,乔珂倨傲地扭头瞥了后恒一眼:阁主,想好在府里请小厮打扫了? 介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点点头继而反问一句:什么? 哦,我忘了,这是阁主救回的那个孩子吧。乔珂抬眼,把满腔挤兑揉进眼神里,很不友好地冷冷笑了一声:都这么大了啊。 介泽疑惑乔珂言语中对后恒的针对,多年相处自以为弟子乔珂性格平和宽容大度,为何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我这些年时刻陪着大人,而你很少来面见大人,相见这样少自然记不住我。后恒走近,肃穆立于介泽身侧。 大人总是很有兴趣栽培新人,我还记得当年大人为我赐名授我功业之事,想来依稀有十年了。乔珂平平淡淡一句闲谈默示后恒:阁主对我亦曾如此栽培,你不是例外,更不是唯一。 后恒凉薄的目光紧紧地抓在乔珂身上,回道:既然是大人赐名,那我有一疑惑大人能否帮我解答。 介泽看好戏似地支着头,笑着看后恒:无妨,你问。 后恒貌似很谦恭地低了下头,极缓地闭眼:美石名珂,但总归不是玉,累玉的美石,在石中是算资质好的,但在玉中珂不能和玉混为一谈。大人为何取这个珂字? 看好戏的介泽忽然被后恒的三言两语扯进二人的争风中,好小子!损归损,吵归吵,扯我进来做甚!介泽被二人的视线锁死在笼子里,有些不适:当初起名真没想这么多,怎么会料到后恒这般抠字眼? 介泽一拢衣袖开始正襟危坐地胡说八道:莫怪珂声碎,岂独感恩知。姓名中带有此字乃是阴阳五行的秘法之一。至于取珂这一字,便是希望他能常怀感恩,不忘师长父母,心如珂雪,纯明无暇。 这一听就是介泽临场发挥的胡话,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引来的经据来的典,引用的内容还是老掉牙的上古情歌。 不管阁主怎样想,赐名之恩,永世难忘。乔珂没和后恒一般见识,他低首打开手里的书卷双手呈给介泽,书卷字迹分外隽逸轻快,阁主,这是您要的明城地界录。 一句永世难忘点醒了介泽,乔珂入了丑阁哪有什么永世轮回,恐怕只有永世不得超生了,介泽愧疚满溢,他不走心地扫了眼书卷,随手将这卷书放下,要的不是地界录,是置地记录。 乔珂掩饰住诧异的神色,再问一遍:阁主,确定是置地记录? 对,有什么问题吗?介泽在乔珂面前总是一派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副传说中的丑阁阁主样。 惊异之色终于浮于面上,乔珂恭敬地低头:是弟子擅做主张了,可置地记录庞杂,更何况这些年明城人口激增,置地记录至少过百卷,阁主确定要亲自查阅? 乔珂温声问介泽,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了看介泽身边的后恒,又补充一句:平日里我身在丑阁处理事务,记录农人田地的事情就交给明城的乡绅去办了。 后恒在介泽耳边轻哼一声,乔珂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站起来准备辞行:阁主大人,弟子立即回去理一下最近的置地记录,严查削尖脑袋钻空子的人。 乔珂,不必劳烦了。介泽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牵过后恒的一只手把地界录放在后恒手里。你专心处理丑阁的事吧,不必这样辛苦了,这件事先交给后恒去办。 阁主,这乔珂话一出口,立刻噤声。阁主此次传唤自己前来明城,无非就是分一部分权力给他的这个后恒,自己说更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然挣扎,自取其辱。 乔珂,你心气强,这些年把阁中琐事处理得这般井然有序辛苦了。介泽对大弟子老是放不开,一派正经地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他快速地说完后话以后明城的事暂且交给后恒接手吧,也好减轻你的负担。 乔珂像一尊石像一般,背若青竹,无尽孤独。他听完这话,应下后,恭恭敬敬地告退了,从始到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介泽。 介泽总感觉与自己的大弟子有一层隔阂,而今,怕是两人越来越远了 大人,你偏心对吗?后恒看得出介泽在乔珂面前的拘谨,少年实在藏不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大人,你为何这样偏爱我? 没有吧,还好吧,是有点,我承认。介泽慢慢地说着,越发觉得自己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不像话!介泽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单凭不允许后恒入丑阁这件事来说。 就赐名来说,大人赐的这个恒,久长之意,我很中意。后恒站在介泽身后,低头为介泽捏肩,介泽慵懒地靠着后恒,小声嘟囔一句:我赐名,你不喜欢也不由你,就是叫你后土,或者是后圪蛋,你都得接受。 后恒笑着低头说:大人取乳名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呢,还不是叫我北北。 如你所愿,那从今天开始改名叫狗剩吧。介泽靠着后恒仰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如何? 后恒俯视着介泽,梦境的碎片翻涌搅起,他鬼使神差地俯身就要在介泽额头落下一抹梦里的碎片。介泽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但是一时间仰头傻愣着,没有躲开。气息已经扑在介泽额心了,后恒及时收敛,他闭目皱眉,定住了心神。 没事吧,北北。介泽哑着嗓子唤了后恒的小名,或许是昨夜睡眠不佳,后恒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又乱了。 他忽然抛下介泽后退一步,低着头不说话了。介泽失去靠背,直接来了个后仰摔倒,尽管如此,后恒也没有上前扶介泽一把,介泽吃痛,从地上起来靠近后恒:你怎么回事,怎么了今天? 后恒还是不说话,往后退着,和介泽保持距离。介泽没耐心道:别退了,我不吃你,退什么?躲我做什么? 大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练习丑阁箭法时,我曾经出现过偏差。后恒低眉,不敢抬头看介泽。 当然知道了,小事情,小孩子难免依赖大人,这不,等过了几年就好了。介泽扶着腰摸索着坐好,打趣道:翻这旧事干什么,难不成直到现在你还有偏差? 后恒噤若寒蝉。 介泽的笑尽数散去,不确定地问:当真如我所言? 如此情况,我从来没有走出来过。后恒望向介泽:大人,若是你,当如何? 废了,再活一回。介泽严肃的面具忽然化为了齑粉,他笑出一尖虎牙:你自己看着办,我希望这是个玩笑,那我就当它是玩笑话了,你也别较真,正常。过些年长大了就想通了。 要是能想通,后恒也没必要提给介泽听,他看着介泽瓷玉似得虎牙,偏过头去,喉结一动,好,大人,给我点时间。 别在这里耗着,去乡绅那里取来置地记录,仔细查一下无主荒地和有主农田的转接情况。不怕,尽管大刀阔斧地去办,出了事情我给你扛着。介泽没把后恒的话放在心上,推推搡搡地把后恒请出了地盘,不怕,你有我这个强大的关系户,没人敢欺负你。 后恒对介泽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哑然失笑:知道了,大人,我会好好去办的。 ☆、不念不忘 在明城日子过得慢吞吞的,岁月似乎忘记了这一隅,只是一个劲地赶着各城的人们老去。 后恒十八,介泽二百八十余年光景。 一年,够不够一个人独当一面?不够?两年! 这个徒有虚名不见真容的明城主比想象中更受百姓拥护,两年岁月,后恒彻底接手了乔珂在明城的大小事务,以明城主的名义雷厉风行地将明城犯事的几位老爷处理了。 一时间明城少了欺压百姓的乡绅恶霸,多了些往明府去的书生门客。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无不欣慰明城重获昭昭之光,失地的百姓再次拖家带口地回到明城,感念明城再育之恩,更有一些有才之士写下了神明复苏,以光散黑的妙语佳句。 明府正殿里门庭若市,后恒每日大多时间都是在正殿中度过的,来客在厅堂里嗡嗡地讨论议事。后恒多年练习丑阁术法,听力虽然不比介泽好,但也算是强于常人,这些日子处于喧闹中,倒也习惯了。 目前,后恒已经可以自动滤掉杂声一心听着眼前的人禀报例事,偶尔除外 有人在背后议论明主。 眼下后恒允许众人互相商议事宜,浑水中有人趁机摸鱼,仗着嘈杂声音的屏障,在后恒背后嚼舌根:你们说,我们来明府这么久了,后恒没有都没有说一句关于明主的事情,会不会明主已经不在明城了? 对啊,我们也没有见过明主,明主只派一个弟子前来处理事务,当真是神秘啊? 后恒有说自己是丑阁弟子吗?我看啊,他就是明主! 话不要乱说,十几年了,明主不可能这么年轻。 据说,明主就是很可能就是丑阁中人,我曾经见到穿着浅绿华服的丑阁弟子进入明府! 什么?原来这不是谣传? 参与闲说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在后恒面前的书生正在麻木地禀报事务,忽然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放远,严肃深沉地望着出声的那一坨人。分心了!后恒从来不会在听人禀报时分心,那书生诧异地一抖两撇八字胡,扭头看去。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重重咳嗽了一声,议论声渐渐小了。 那一坨人终于回过神来,后恒沉声问道:谁起的话头?站出来。 人群中有人悄悄地离开了那一坨人的圈子,一片寂静中,后恒骤然提高声音:刚刚走动的那人,以后不用来了,把你该管的事情交给下一任。 众人心知后恒的手段,因此无人求情,无人不满,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默契。这些人在听取八卦方面真是天赋异禀,如同闻臭一拥而上的蝇子,危难来临时,理所当然地四散而逃。 无人担责,那好,你们一同走。后恒收回目光,将书卷摔在几案上,一声脆响后,有人忍不住了,我们又没有犯什么大错,私下里闲聊几句怎么了? 后恒抬眼,面色阴沉,众人被这表情震慑住了。骨子里的阴鹜,如同一匹蛰伏的野狼,有朝一日,若不能很好地隐藏,便叫人归为了那种本性烂到骨子里的渣滓。 分卷(22) 后恒没理会这话,那人也察言观色后及时闭嘴,终于有人站出来圆场:明主大人无论如何也是我等的衣食父母,当年饥荒,是明主给了尔等一个安身之所。如此大恩,就算出于任何原因,明主也不能成为你们舆论的谈资! 那一坨人中有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后恒喊话:你倒是让我们见见明主啊! 这坨人见风使舵道:莫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明主,你是什么人,来打着明主的名号弄权! 话虽然不中听,却说在了其他人的心上,出于私心,俗世之人总想借机看看这位有通天之能的明主。不能说,不能问,不可谈的这位大人,到底是何人? 好。我正有此意。后恒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那一坨人暗道不妙。果然,后恒补充:明主定然要出来面见各位的,不过在场的有人不配,在明主来之前,我总得为他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免得污了明主的耳。 今日到此为止,有些人下次不用来了,该管的事不用管了,回家种田去吧。后恒没了耐心,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开。 为什么,你罢免无法度,就凭一句话?凭什么?你是明主什么人?那一坨人中有人不满挣扎。 后恒停住,转身,问了句:明城里,城主为大。他也曾定下法度,后来呢,这些乡绅恶霸遵守了吗?各位乡亲邻里多少人被迫离开明城?现在,明城的人先行种下了不守法度的因,我奉明主之命,为各位收回应有的土地,自以为还算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后恒一步步走下正位来,手中无剑,杀伐气丝毫不减:既然有人不满我做事不守法度,那我给你看看不守法度是如何的样子?如何? 习武之人冲冠一怒,无论是否有剑,都称得上骇人。亏得后恒手中无剑,也不知是那人命好还是人品出众,仅仅被后恒踹到一丈远。后恒没有使力,稍微给那人一个记性,当做杀鸡儆猴。 果然,暴力是解决一切闲言碎语最好的方式了。 正殿里,再没有不满,再没有闲话,后恒在一片无声中,安抚人心:各位,要明白何事该议论,何事不该。在我这里,听不得有人对明主大人说三道四背地嚼舌根,除此之外,只要各位各司其职为民谋福祉,我一定不会无由为难各位。明城也不算小城了,以后,诸位都是明城的功臣。 除去那坨不服管教的人,正殿里的这些人大多是新被提拔的书生,不似那些朝堂腐朽老臣,他们没有争逐冠盖的官场经验,就是一些为生民立命文弱书生,听话的很,后恒三言两语后,众人皆有一种国祚系我身,明城没我不能过的豪情壮志。 今日辰巳交替之时,众人已经散去了,后恒打发了众人,揉着眉心去寻介泽。 自从明府的正殿有了嘈杂的人声,介泽便不再踏足前院。介泽如同深阁闺秀般藏在后院,甚至过分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每日后恒处理完明城琐事都需要前去唤醒这只沉睡的大猫。 大人,起床了。后恒拢好红色的床幔,坐在床榻边。红帐子分外衬人,介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睡得不省人事。 良久,后恒默默地看着介泽的睡颜,允许他多睡了一小会儿。大人,后恒无聊中不厌其烦地在介泽耳畔一遍一遍地唤着介泽。 介泽不知道是没醒还是装睡,任后恒怎么叫也叫不醒,介泽每晚都很难入睡,但是一旦睡着便是深睡眠,除非自然醒,不然极难叫醒。 后恒鬼迷心窍地伸手抚了抚眼前的软玉冰肌,介泽还是没有醒。 怎么睡得这样死? 忽然,后恒想起自己小时候,介泽曾经扬起手腕露出腕间黑沉沉的七丑珠,对着他随意说道:这玩意赐我永生,也带来苦厄梦魇,说不定哪天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从梦里带走了。 这句话成为了少年心事,这么多年,后恒总没能忘却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对于在乎的人,在未知生死的情况下,他总是不由地想着最坏的后果。 一阵怅然若失在心头泛滥成灾,后恒不敢继续唤醒介泽,他宁愿相信介泽只是睡得死。眼前人的面色依旧如桃,除了看不出呼吸时的起伏外,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大人,先不打搅你了,多睡片刻未尝不可。后恒在榻边直身长跪,片刻后,他轻声加了一句:记得醒来就行。 时间如同静止,画面定格,后恒一动不动地在榻边长跪了一个时辰,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人祈求看到介泽的一点点动静。介泽长睫从始至终没有颤动一下,安静得像是入了画的人,后恒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无妨,大人只是睡着了。 后恒颤抖地张开五指从介泽发根开始理顺了这青丝,不同的是,这一次,介泽再也没有不适的反应,再也不会蹙起疏淡的眉表示不满了。尽管后恒手心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但还是不愿意相信此情此景,他垂首,与介泽额头相偎鼻尖相依,可依旧没有感觉到介泽一丝呼吸,哪怕是一缕薄弱的呼吸,也没有。 后恒踉跄起身,很好,他又是一个人了。 耳畔幻听起: 这小鬼是个烂命贱命,谁挨着谁倒霉,这种人就应该早早死,才算是造福大家。 你们看,许家最后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说明什么?说明他命硬,克死了家里人。 你怎么还活着呢?想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死一死报答他们啊? 改命格有什么用,连长生不死之人都被自己克死了,教自己改性情的那个好脾气人被受惠者诋毁,改这性情何用?为了方便更多人欺凌吗?介泽离开了,后恒这么多年一直奉行的收余恨,扼欲念瞬间付之东流。 这余恨,不收了,答应好的灭口也该提上日程了。这欲念,不压了,丑阁阁主明城主介泽自己带走了。 后恒收敛了多年的性情恣意释放出来了,任凭仇恨的种子潜滋暗长生根发芽 后恒移步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介泽,语气还算温柔地说道:大人,你不能回丑阁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静谧的好去处,别怕,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说完,后恒静默了片刻,就当取得了介泽的首肯,俯身抄起榻上人的膝弯,将他温柔地抱起。 ☆、不可言说 介泽不知为何困在了梦魇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困在梦魇中七日才能刑满释放时,他终于感到了异常好家伙,后恒在唤我醒来! 不省人事的介泽安安静静地被抱着,后恒没走两步,介泽就悄悄地眯着眼睛醒来了。 我在哪?这是干啥呢? 后恒。介泽睡了一觉,浑身抽力,也或许是懒得挣开后恒的抱,他软软地凶了后恒一句:干什么去?放我下来。 后恒脚步一顿,脸色黑得要滴出墨来,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大人,我不接受这个玩笑,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死了?然后你打算把我拖出去埋了?介泽忽略了后恒的脸色,自顾自地猜测。 后恒转身把介泽扔回床榻上,挨着他坐好,对啊,我都寻思给你找一个好地方,然后下半辈子给你守灵。 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长大了就不怕挨打了。介泽说笑间抬手佯装要打后恒。 后恒也没打算躲,弄得介泽扬起的手打也不是,不打又下不来台,万分尴尬。后恒没有接梗,介泽心里暗骂道:好歹给我个面子,躲一躲,怎么这么没有眼色? 介泽忽然听到类似咬牙的声音,在求生欲的怂恿下,他直觉不妙,慌忙抽回手。 晚了。 后恒经过方才一事,下定决心不再克己复礼,因此他毫不顾忌地拉住介泽的手臂,将他拉近稳稳的抱住,听什么话?大人,你不觉得你这样戏弄我很无趣吗? 介泽不会老去,逐渐长大的后恒个头也赶上了介泽,任谁这样被抱着也会感到不适。好在介泽没心没肺也没那么多讲究,任由后恒动作。这样严丝合缝地抱着,介泽头枕着后恒的肩,双臂回拢触及肩背。 忽然,他腕间一痛,似火灼伤。 嘶,好烫啊。介泽松开手臂,查看腕间,腕间的七丑珠色泽更深了,而自己的手腕也被灼伤留下一个红印。 果真是这珠子困我于梦魇。介泽深恶痛绝地甩了甩手腕,喃喃道:这邪祟怎么增得这样快,容不下了吗? 这珠子还能将你困于梦境?后恒十分自然地拉过介泽的手腕,查看那一道灼痕,大人,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会怕这小小的珠子? 介泽没好气地抽回手: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丑阁全靠着珠子,这珠子没了丑阁也没必要存在了。我能继续活着也得益于这珠子。 大人,我以为你开丑阁是为了赚钱,赚钱好为自己养老。后恒语气慵懒带着一丝调笑。 过分了啊,后恒,现在你除了口头唤我一句大人,哪里把我当做长辈?介泽刚刚嗔怪完,就瞥见后恒眉眼含笑地盯着自己。 嘿,长本事了,学会戏弄我了? 介泽估摸着后恒似在得寸进尺地拿捏自己的脾气,有些又笑又气,他看着这混账家伙,道:北北,这几日是不是光顾着忙明城的事儿了,有没有勤加练习剑术啊? 大人有何吩咐?后恒一定办到。后恒警觉地嗅出一丝危险来,他目光锋利剖开介泽嬉笑的面具,直截了当问道:大人,你当如何去除邪祟,这东西很难除去吗? 也没有很棘手,这次不是有你在身边吗,以前很少有这种除邪祟的情况,九年前乔珂守在我身边同我除了一次邪祟,至此再未清理七丑珠内的邪祟。介泽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灼伤的一圈,叹气道:幸好我厉害,不然还真拿它没办法。 后恒: 大人,这珠子不能摘下吗?后恒问。 不能,我摘下它,谁当丑珠宿主?摘下它,我丑阁弟子这辈子也活不成了。介泽藏不住话,一口气直接说漏嘴了。 后恒听出了话中之话,什么叫也活不成了?大人难道 不懂就不要问。介泽将袖中的君弄取出交给后恒,自顾自地先走了,你先去正殿候着,我马上到。 压抑的正殿里,后恒耐心地等待介泽,他反复打量着手里的君弄,这刀物性已然消失,神性生成。大人是准备拿它除祟吗? 正殿雕花木门倏地被人推开,后恒回首望去,恰巧在木门打开时的罅隙之间看到了介泽,他的大人啊,一身玄色重锦,法袍曳地,发不系带,身板单薄仿佛撑不起这繁复的法袍。 介泽穿着这厚重法袍,袍裔拖地,为了防止绊倒自己,介泽提起法袍的下摆跨过门槛露出了一点足尖。 是的,介泽没有穿鞋袜。 大人,地上冰。后恒呈上用来除祟的君弄,搀着介泽无奈道:再懒也要穿鞋袜。何况光着脚会被地上的石屑伤到。 不碍事。介泽踩着正殿木质的地板,没有感到一丝凉意,他琢磨着后恒的话,反问:在你心里我会懒成这个样子? 不敢。后恒话虽如此,脸上却表明了你说呢,自己心里没点数,非得我说出来吗? 见好就收的介泽果断选择了就坡下驴:除邪祟前需要沐浴辟谷,手刃丑珠邪祟需身着阁主法袍。介泽轻咳一声,接着解释:当然,不能穿一些杂乱污秽的衣物,比如鞋袜。 介泽为了挽回颜面信口乱诌的话多了,后恒也不在乎真真假假,他低头扫了一眼介泽的袖袍,本欲看看介泽手腕的伤痕,但玄色鎏金的袖口将介泽的手腕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没有看到。 再看,介泽换下了嬉笑的面具,他肃穆地开了君弄的鞘,伸手拿刀尖割开自己的食指,向地上滴了几滴血珠,起誓道:今吾以阁主之名,画地为牢,宵小邪灵,化形伏诛。 血珠落地后散成一地的红雾,慢慢蒸腾上升,以介泽所站地方为中心,红雾圈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包围圈,介泽微微闭目,对后恒道:你先去大殿门口守着,如果有邪祟漏掉,千万不要让它逃出正殿。 是后恒言简意赅地守住了正殿的木门,目光死死地锁在了介泽身上。 片刻后,介泽倏地睁眼,瞳仁是触目的猩红色,如同一盏鬼魅妖冶的红烛在暗夜里无声地燃起。介泽轻轻呼出一口气,摘下了腕间的七丑珠,七丑珠脱手,缓缓浮于空中。 介泽专注地盯死这串珠子,珠子里的邪灵漫出在空中恣意游走,但总是逃不脱画地为牢的束缚。邪灵化形后状如黑色轻絮,随风而游走,在小小的画地为牢界限中,介泽每一步动作都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说君弄只要触及邪祟就能将其除去,但每挑一团邪祟,周身的黑絮也随风而动,乱成一团。 介泽小心地避开袭来的絮状物,刀锋偏移中顺手解决了一个邪灵,他很想得空朝后恒显摆一下,无奈总被这些东西包围着,终究不能得偿所愿。 三炷香时辰过去了,浮于空中的丑珠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邪灵。 还有完没完?差不多点得了!介泽本就力不从心,承着这厚重的法袍,累得成了一条黑皮耗子。 介泽体力在下降,可邪灵没有减少的迹象,或者说不减反增。 好在介泽没有撂摊子走人,他好脾气地埋怨着不识趣的邪祟,一边任劳任怨地引刀去刺,或许是这一动作幅度太大,劲风引流,邪絮轻飘飘地移开了。 移开了?没中! 介泽累兮兮地叉腰,心里有一句粗鄙之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换我吧。后恒在门口守着不能擅离,心念着累成狗的介泽,想要为他分担些什么。 介泽终于挑杀了那个不顺眼的邪祟,得空扭头回话:大人办事,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后恒: 这是自家大人,打不得,打不得。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大半的黑絮已经清理完了,只剩下针尖麦芒的微笑邪絮在苟延残喘。介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回光返照般迅速解决夹缝中求生存的邪灵。 哪知道,越到后面,越难清理。 分卷(23) 微弱的黑絮已经羽化抽丝,凡人的眼睛很难识别,好在介泽目力过人,硬是灭了这残存的邪祟。还有些,再找找 黑丝或是藏在同色的袖袍间,或是随着介泽的动作隐匿在他周身,介泽还要提防不能触及这邪祟,因此最后的清理也异常艰难。 终于,经过介泽的再三确认,七丑珠内豢养的这波多出来的邪灵算是减少了。七丑珠与宿主之间又回到了那个相互牵制和谐共生的状态。 一向清凉无汗的介泽出来一身黏不拉叽的汗,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些了,介泽把刀一扔,脱力倒在地上。 画地为牢的束缚终于去了,后恒得以走近,他俯身正欲抱着介泽离开,介泽碍于自己一身汗,忙阻止他: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瘫一会儿就好了。 后恒陪他呆着,为他拨开粘在脸上的一缕发丝,一缕朦朦胧胧的黑丝不知道从哪里缓缓飘了出来,在距离介泽很近的地方飘荡。 不能吹开。不能动作。 后恒见识过这东西的飘忽不定,吹开反而可能引来,要是离开更是会招来。君弄呢?君弄正无辜地躺在一丈远的地方。 好远。 怎么了?介泽费力地睁开眼眸,看到后恒仿佛在找什么。 大人,那黑絮沾到身上会有什么后果?后恒小心地说话,似乎这样就能不惊动那邪灵。 触及肌肤,生恶疽黑斑,很丑。介泽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声:这还算好点,要是凡人沾染了,活不过十二时辰,当然,我要是沾上恶疽这玩意儿,宁愿活不过十二时辰。 这样啊。 黑丝慢慢地准确无误地飘向介泽的侧脸,后恒小心翼翼地伸手护住介泽的侧脸,任那黑丝沾上自己的手背。邪灵沾到后恒手背,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一丝难看的痕迹。 也就是说,等待后恒的便是第二种结果。 介泽半睡半醒间感到后恒抚上了自己的侧脸,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饼预警!!下章!!! ☆、感慕缠怀 介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荚香,周身软和暖意融融,他翻了个身,估摸着 我这是在哪? 介泽诈尸一样坐起来,身上的锦衾从身上滑落,他低头看了看,匆忙拿锦衾把自己裹好。介泽有些茫然地回想了一下:手刃邪灵时自己为了省事儿,沐浴后干脆什么也没穿直接披上了一件宽厚的法袍。 后来,后恒很可能带自己回屋。后恒在换下厚重的法袍时看到满身汗液的自己,便顺便给自己洗了个澡? 不可能吧。 介泽刚刚想完,身上的皂荚香便抗议似的越发浓郁。 好吧,我承认。介泽看到身边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抓过来穿好。他整理好层层衣衽,忽然想到后恒难道不应该在旁边守着我吗? 介泽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当时后恒好像问过自己邪灵沾身的后果!莫非那时他已经沾上了? 或许因为有起死回生的秘诀,介泽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感触,一时间漫上心头的是对后恒的心疼。谁允许他擅自做主轻视性命的? 介泽心血上涌,堵得心里发慌,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暗室,心中一沉。 果然,又不听话,已经凉了。 介泽行至榻边没有感觉到一丝活着的迹象,他俯身捧起后恒的手,冰凉的触感使他忽然警醒:死了的人便是这样,不会同我顶嘴了。 介泽很不合适宜开后恒的玩笑,得亏你遇到的是我,不然很难活这么大。这次,介泽没有走繁琐的仪式,他直接扣着后恒的手心放在自己心门,默念道:吾以阁主之名,损十载阳寿,赐昭回之光,下饰生魂,渡化亡灵。 七丑珠发出一阵死寂的白光,照亮了介泽的脸庞,介泽到底是偏爱后恒的,他心疼地捧着后恒逐渐不再冰凉的手,笑骂道:你这家伙可得好好活着,分了我二十年寿命,未经允许不得离世。 寂静的暗室里,介泽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介泽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独自生活的那些年岁。他忽然有些同情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我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介泽的声音独自回荡在暗室里,还有两年,后恒就要弱冠了,也就是说,后恒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自己虚度了。 我后悔了怎么办?介泽握着后恒的手,忽然就不想放开了。这手欣长而骨节分明,因为长时间的习剑覆了一层薄茧。 介泽摩裟着这薄茧,翻转手心,忽然瞧见了手心里微乎其微的一抹黑色。是邪灵具化物。 这东西要是一直留在这,后恒是永远不能真正恢复如初的。还得将其引出然后才能除去后恒体内稽留的邪气。 介泽备好君弄,一只手轻轻托住后恒的手,低语道:宵小邪灵速速化形伏诛。后恒手心的痕迹化为一缕针尖似的黑线腾空而起。 君弄直截了当地割过这道黑线,黑线无动于衷。 介泽刀锋狠厉,再次割过这顽固的黑线,黑线还是无动于衷。 寄生过的邪灵格外刁钻,除非将其再引到活人身上,否则无法抹灭。介泽垂眸思虑片刻,引来了那微小的黑线。 黑线在面前沉浮,介泽一言不发地单手拢起青丝露出左耳来,另一手护送着这丝邪灵穿耳而过。这丝漏掉的邪灵在介泽左耳凝成了芝麻大小的一点,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也对,没有什么宿主是比丑阁阁主更诱人的了。 介泽丝毫没有为自己找到这样隐蔽的藏匿之所骄傲,他静静地整好青丝,将后恒抱起。 这或许是介泽最生气的一次,向来温文尔雅的他抱着人一脚踹开暗室的门,将后恒带到自己的睡榻上。长而轻的红纱幔随风而动,介泽守着后恒,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守着,等他醒来。 后恒在一片混沌里醒来,指尖微微蜷了一下,鸦睫微启,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视野逐渐恢复清明。 介泽躺在旁边侧身支颐看他,约摸着他听觉恢复,神志清醒了,不带任何感情道:是我没有好好待你,让你活的屈辱,死得随便。你待在这小小的明城和我虚度光阴,实在憋屈的很,今日收拾收拾东西令谋高就吧。 后恒感官还是有些滞,愣愣地看着介泽。 我是不是应该再说一遍。介泽认真的想。 就在他酝酿感情准备再来一遍时。 后恒迟钝的大脑把这句话反复推敲了半天,发现介泽这是要赶自己走,原本发白的脸色越发煞白,他想挣扎着起身也只是徒然,只能仰面放空眸子,盯这眼前张扬的红色床幔,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偏执:我就要一辈子在这明城和你虚度光阴,随你怎么赶我也不走了,你实在看我不顺心就杀了我,怪你当初不该救我。 介泽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既然舍不得走,那为什么这么不惜命,好,是我救的你,那你的死征求过我同意没,我让你死了吗,我告诉过你凡人不能碰,会死会死,你非但碰了还瞒着我,你以为你命够硬能抵得过积攒千年的恶疽? 后恒覆住介泽的手,喃喃:我本也是不详的弃子。 介泽怒斥:你命运多舛就自己作践自己?自己都放弃自己了,我还给你改什么命格,再怎么改都被你活得废了,滚吧,我不要你了。 后恒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倏地起身,搂着介泽的肩胛骨把他往自己怀里一贴,双臂把人锁死了然后倚了全身力气上去。 介泽被后恒死死的锁在怀里,硬是让人倚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大人,北北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最爱和您虚度光阴了,要是能一直这样虚度光阴就更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会抓紧每时每刻来和您虚度光阴的,只求您给小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后恒难得孩子气地讨好介泽,为了配得上这份孩子气,后恒抱着介泽边说边摇啊摇,趁机把头埋在介泽颈间摄取着皂荚香。 摇啊摇摇啊摇了好一会儿,介泽才后知后觉这小混账是在作弄自己。好在他及时服了软,不然真要自己赶他走?自己还真舍不得养这么大后把他赶出去。 介泽脑补了一下自己恬着脸不放人的样子,高高在上是自己待人处事的原则,可是在在乎的人面前哪有什么原则可言。 于是他把自己的原则踩在地上挫成了齑粉:小混账,说的我好像在误人子弟一样。 后恒一脸正气地说道:怎么能说误人子弟呢。 孩子大了终于懂事了,介泽感慨并准备深手摸一摸后恒的头。 后恒混账地继续接了句:我就是您的子弟啊,这最多叫教子无方。 伸在一半的手顺势掴了后恒的后脑勺,他笑道:拾掇拾掇陪我去城北集市逛逛,给你喂点粮。 后恒一瘫:大人我浑身都麻,尤其是胳膊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介泽刚才被勒得肩胛骨有点麻,他无奈地找到后恒玄黑的外衣道:麻利的骨碌过来,我给你穿衣。 介泽难得发火,后恒意犹未尽地看着此刻的介泽,介泽展开外衣注意到了后恒在盯着自己看,心虚道:快过来。 后恒也注意到了介泽的欲盖弥彰,他展开双臂,问道:对了,大人,那缕漏掉的邪灵怎么处置了? 我处理掉了。介泽低头不去看他,拿起后恒的胳膊塞到外衣里,不用担心,我没事,还健在。 大人,你果然骗我。后恒于他多年的相处,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脾性,这样子肯定是没有处理好,若是真的将邪祟灭了,以自家大人的性子,怎么会不显摆两句? 介泽动作迟钝片刻,后恒扳住他的肩膀,关切道:大人,把恶疽移到哪里了? 无事,不毁容。介泽退后,不想让后恒观察到自己的左耳恶疽。后恒偏偏不肯罢休,大胆地将介泽摁倒在榻上,你不说,我可以自己找。 介泽没有威慑力地唬了后恒一句:你大胆!这般不听话。 不怕,上次为大人换衣时,该看的后恒伸手爽快地解开介泽的腰带,看样子打算一丝不苟地查一遍。 介泽尴尬:别说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后恒停下,追问道:老实交代转移到何处了? 左耳。介泽单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绕指将腰带打了一个繁复的结。 后恒就这样倾身上前,拨开介泽左耳的发,细微的恶疽在介泽莹白的耳上异常突兀。后恒心疼地说不出话来,更多的是自责,他阖眸抱住介泽:怪我,没有照看好你。 介泽一脸茫然:这孩子怎么还自责起来了呢?你又没做错什么? 介泽觉得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别扭,于是他拍拍后恒的背:都过去了,恶疽也不碍事,我命厚,死不了。 怎么越听越严重呢?恶疽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会苦习丑阁术法,下次,大人不需要亲自除祟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后恒借此紧紧地抱着介泽,不肯分开。 所以你可以松开我了吗?介泽就着这半仰半卧的姿势,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感觉腰要断了。 好后恒满意地扶起介泽,道:大人,天色不早了,北集还要去吗? 此刻的介泽实打实地珍惜与后恒相处的日子,故毫不犹豫道:走,现在就去。 ☆、情意败露 后恒少年时,介泽顾及他的伤心往事从来不提及北地。故两人结伴而行去北地的次数屈指可数,北地集市的百姓瞧着面生,料想百姓应如是。 北集是明城中最热闹的集市,夜里灯影憧憧,人声鼎沸。 介泽率先坦白:我要开始失聪了,你随意。 大人,这里人多,你跟着我就好。人潮拥挤如鲫过江,为防止介泽被挤丢,后恒朝他伸出手。 处于喧闹之中的介泽迷迷糊糊只能听到后恒的声音,在胸腔里邈远低回,听你的。介泽郑重地搭上后恒伸出的手,把自己交代了出去。 夜市除去卖吃食的,便是卖小物件的。明城民风开发,此种良辰美景下,常见公子佳人结伴而行,所谓笑语盈盈情意浓。后恒牵着介泽的手混入其中,居然还挺应景。 介泽在众人中丝毫不逊色,无论是身姿还是相貌,称得上明艳二字。夜色隐晦,叫人分不清也是理所应当。 素手若夷,后恒忍不住握了握手里的软玉,大人,你丝毫不比她们差,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介泽歪歪头表示不解。 后恒停下脚步,笑着正欲再夸一遍,忽然发现介泽身后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泼皮亡赖。每座城免不了有几个街坊桀黠少年,他们以窥颜觅色为非作歹为荣,尤其在寻找美色方面天赋异禀。 介泽只是出来一个时辰,就被北集的剽轻之人盯上了。 后恒威慑性地拿眼神警告了介泽身后的一些无赖,又笑着垂首在介泽耳边低语道:大人,这集市上的面具做得挺精致的。 介泽走到一个小摊前,拿起面具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实在是看不出哪里精致。介泽把后恒这想法当成了童心未泯,点点头肯定道:是不错,喜欢就好。 后恒取来一个银白镂空雕花面具,丝带穿过介泽的发,介泽哆嗦了一下:都是哄小孩的玩物,我戴它干什么? 后恒抚着介泽的发,在他耳边道:大人,有人盯上你了,你不怕他们见色起意? 这不是有你在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介泽率先走开,道:不碍事,走吧。 小摊摊贩见到这二人要走,尖着嗓子吼道:公子,还要吗?没有结账呢! 这一嗓子划过嘈杂的人声,成功地让介泽听到了,后恒掏出一把碎银头也没回尽数抛给摊主,介泽挑眉对后恒道:这不,能看出我是偏偏公子,怎么会有人图谋不轨。 总会有些不长眼睛的家伙。后恒明显不是很高兴,他揽住介泽肩膀,迅速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几个无赖紧随其后并没有打算离开,后恒算是被惹怒了,他带介泽来到一处隐秘的小巷,道:大人,我去解决这个问题,稍等。 分卷(24) 什么?我听不见?介泽不仅听不见,戴着这碍事的面具,看得也不真切。 后恒瞥了一眼随之而来的五个市井无赖,对介泽道:大人,你先回府吧。 介泽仍然没有听到,呆在原地一脸茫然。 后恒随介泽出行没有带刀剑,而身后的几个无赖也不像是什么善罢甘休之辈,后恒观其举止猜测他们应当是带了随身短刀的。后恒一个人对付这些杂碎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介泽短暂失聪 即使介泽失明失聪对付这些人也没问题,但是,后恒还是不想让介泽参与这场闹事中污了大人的手。 后恒上前一步,看似亲昵地对介泽低语:大人,你先行离开,此事交给我。 介泽:早这样说不就行了,我先回府,你好好给这些人长个教训。 后恒闻言没有了顾忌,转身朝几个市井恶霸走去。介泽:溜了,溜了。 市井无赖看到介泽跑路,叫嚣道:哎呦,小娘子去哪里啊,留下来陪爷几个乐呵乐呵。 所幸介泽根本听不到,专心致志地回府了。 看清楚,这是明城主,不是什么姑娘。后恒轻蔑地扫了这五个泼皮,道:各位好歹也是明城的虫豸,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是改行做人吧。 就这姿色,不是姑娘也舒坦啊。领头的无赖是个荤素不忌口的人,他得意的露出满口黄牙,旁边的狗腿谄媚道:老大,刚刚那个是新来的,看我抢来给老大舒服舒服。 等等。领头的瞥见后恒衣着考究,也不敢轻易动手,他拦住就要冲上去找死的狗腿子,对后恒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在明城没见过你。 后恒耐心还算可以,他难得听完了这句话,甚至还回了句:那位是明城主人,难得来北地一趟,全叫你们这些无赖搅了兴致。我今天来便是奉明主之命教你们做人。 明主?领头的无赖是个山棒,从来没有听说过明城还有主人,偶尔有关于明主的谣言,但也不过是一些毫无根据的谈资。明主从来没有亮过相,他对明城的认知还停留在李老爷王乡绅的时期,哪管什么可笑的明主? 老大,他这是羞辱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明主早就化成灰了,他这是打着明主的旗号装孙子。狗腿子不愧是狗腿子,山棒不愧是山棒,煽风点火几句话就成功的炸毛了。 你羞辱我!在这一块没人敢看不起我。无赖头头怒吼一声壮胆,然后活动了一下颈骨,咧着嘴下令道:上!弄他,往死里弄,教他怎么做人。 后恒眼看不能靠口头劝说这几个无赖改邪归正了,也省去浪费口舌。一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挥舞着手里钝成铁块的刀子冲了上来,还没有靠近后恒就被地上的土坷垃绊了一下,他踉跄着扑上来,扑上来,然后愣住了:老大,要砍吗? 后恒很驳面子地嘲笑道:刀子钝成那样,麻烦换一个再来。 杂碎,叫你打你就打,出了事情老子担着。无赖头头怒喝一声,给愣头青壮胆。 呀!愣头青一看就是新来的小弟,饿得皮包骨头,没一点战斗力,他紧紧攥着刀子作势要砍后恒。 后恒侧身一偏轻松闪躲开来,那愣头青用力过猛差点失手砍到自己的腿,后恒笑这无赖差点自伤,好心地一个侧踢将他手里的刀踹飞。 手里的刀没了,那愣头青哭丧着脸对老大道:老大,怎么办? 别丢人现眼了,滚回来。那无赖头子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嘴角抽了抽,对剩下的三人使眼色道:一起上。 三人咋咋呼呼地上前寻死,后恒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几人放倒,刀子掉落在地,后恒走过去拾起来,道:想做恶霸就要有拿得出手的武功,不然就凭拿着这几把钝刀,也只能是为对方送兵器。 那恶霸头子面子上挂不住了,只能箕踞而坐,恶语相向:你不也是那明主的狗腿子?装什么人模人样? 后恒本欲放过这些无赖,这一句恶言出口,后恒有了一丝杀意。 这些泼皮无赖以激怒后恒为乐,继续骂道:明主不把你当回事,你就是明主的一条走狗,哈哈哈。 这恶霸头子最忠实的狗腿趁机添话:我看你这般中意明主,该不会是明主养的男宠吧! 后恒面露薄怒,道:嘴巴放干净些,明主留你在明城不是让你做蛀虫的。 这些无赖成功地激怒了后恒,发出一阵唏嘘声:果真是明主的男宠,也不过如此,比我们好不到那里去。 后恒拿刀在恶霸头子颈间比量,道:我本欲留你一条狗命,既然你这般不想要,就算了。 几个无赖似乎料定后恒不敢杀人,挑衅道:不过区区一个男宠,你敢杀我们?你以为明主不会降罪于你? 后恒忽然浅笑低语道:不是明主男宠,是夫君。 无赖一直暗中激怒后恒,妄图趁机逃走,无赖头子趁着后恒放松警惕,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逃离几丈远,尽放屁,小小男宠还敢吹牛,待明主知道了,你一定死在我前头,呸。 夜风起,后恒的衣衫猎猎翻飞,他站在风中,很瘆人地笑了:既然我敢这样说,便不打算留活口了。 这天夜里,罕有人至的小巷里传来了几声惊恐的呜咽嚎叫声,吓得从墙头路过的野猫竖起了尾巴,野猫侧耳细听,却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一位怀才不遇的酸臭书生赌输了钱,气愤中灌了几坛子酒,路过小巷时恰巧有了憋胀感觉。趁着四下无人,他肆意地随地放水,就在他终于舒坦了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书生蹲下嗅了嗅,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他拿在地上一点凑到鼻头闻了闻,很纯正啊?哪里的血腥味? 自命不凡的书生忽然听到那边传来刀落地的声音,他好奇地在拐角处探出头去:后恒解决了几个无赖,随手丢弃了刀,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趁着夜色离开了。 书生顿时酒醒了大半,刚刚放过的水不由自主地再次流出,他没骨气的失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口快一时爽,事后灭口一人当~~~ ☆、噩梦缠身 介泽自打回了明府便心悸不止,他阖眸在榻边坐好,纷乱的鬼影在脑中挥之不去。恶疽不是单纯的摆个样子,沾染后免不了噩梦缠身,介泽本就难以入睡,这样一来,漫长的夜晚更难过了。 介泽不敢合眼,他心道:后恒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着,忽闻房门开启,介泽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他匆匆前去迎接后恒,一起身,心悸难忍。后恒刚刚来到内室,正逢介泽皱眉捂着心口跌坐榻上。 大人,你怎么了?后恒忙不迭地扶着介泽,是由于恶疽吗? 不至于。介泽被后恒一扶,心悸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后恒作为恶疽曾经的宿主与介泽待在一块恰巧可以牵制这心悸的毛病。 介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真不疼了?后恒有些不相信,怎么会这么快就不疼了? 小混账你可盼我点好吧。介泽笑骂一句,忽然间嗅到一丝血腥气,他刚刚稳住的心又吊了起来。哪里受伤了?怎么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后恒不自然地怔住片刻,笑着对介泽道:我无事,那几人带了刀,不过没误伤其他人。 还没待介泽从这句话中听出不对劲来,紧接着就被后恒取出的小木匣吸引了注意,这又是什么哄小孩子的东西? 后恒:这次不是地摊上的小玩意儿,聚宝阁的稀品。 介泽:聚宝阁? 后恒像是怕介泽想不起来似得,解释道:造假金钗的那家黑店。 介泽:哦。 木匣里陈着一粒素白珍珠耳饰,大小刚刚可以完全遮住介泽耳上的恶疽,后恒亲手为介泽戴上,道:不错,甚合我意。 介泽: 你开心就好。 对于教子教徒这方面,介泽向来习惯过分的溺爱惯养。只要无伤大雅,介泽从来不会有一丝反对的态度。于是就这样,介泽被迫戴上了这珠子。 难为你有心,揍了一顿无赖还有心思考虑去趟聚宝阁。介泽初戴耳饰有些不习惯这沉甸甸的下坠感,他摸着这冰凉玲珑的珠体,道:这珠子倒是不假。 大人,聚宝阁在年前就已经彻查过了,不会再有假物出现了。后恒彻查过后,聚宝阁哪里还敢卖那些假货? 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介泽好不容易有些困意,于是很爽利地赶走了后恒,自顾自地扯被睡了。 手上有五条人命的后恒睡意全无,他直到介泽睡死后,才露出掩饰在眼中的爱慕:大人,明日,你还会这般待我吗? 让那几个无赖住嘴的方式并不一定是灭口,只怪那句你以为明主不会降罪与你?,使求而不得的后恒想要知道,若明日有人前来明府告状,那时候介泽可还愿意保全自己? 介泽果然困在了梦魇中,梦中是无尽的苦难泽,时间被无限拉扯变长,度日,如年。 仿佛再经历了一场古战场的厮杀,梦里的厮杀呐喊声震天,流血漂橹。介泽麻木地趟过血水,衣摆上和着腥臭的血和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似人的东西来,对着介泽就是一砍刀。 介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梦境,梦中意念为大,所以的一切都会跟随梦境主人的心念而动,故介泽只是象征性的躲了一下,去死,介泽直率地下了命令。 那砍人的玩意儿丝毫没有理会介泽的命令,砍刀照样落下。介泽一时间没闪开,差点让削了耳朵,这是什么不入流的梦魇?介泽有些狼狈的躲开。 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别碍眼。介泽气势上依旧不输,一边闪躲,一边用意念遣回这似人非人的东西。 梦境中周旋了足足三天,介泽才灭了这玩意。 他半死不活地靠着一棵歪脖子树歇下来,惆怅道:这梦魇不愧是恶疽所化,里面的妖物非但不听话还耐打,硬是弄不死。 没等介泽缓口气,耳畔就传来一声震耳的吼叫。 介泽: 还有完没完,能不能让我缓口气? 介泽扶着歪脖子树站直了,扭头一看,这是谁家少年郎啊? 我家的后恒! 此时的后恒还是儿时的模样,孤零零地立在泥沼血水里,那似人非人的怪物正拎着一把钝刀子朝后恒走去。 介泽霎时怒不可遏,从袖中召出君弄朝着那怪物掷过去,君弄结结实实钉在怪物身上,那怪物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朝着后恒移动。 介泽只能飞身上前带后恒离开,怎料,后恒像是扎根在了泥沼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眼看砍刀就要落下,介泽咬咬牙,以血肉之躯护住了小小的后恒。 怪物怒吼一声,手起刀落,砍刀穿过介泽的身体,还是砍在了后恒身上。介泽毫发无损,他惊愕地看着怀里的后恒被砍刀砍下一条手臂,血水喷溅,染红了衣襟。 介泽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梦魇,还是成功地被梦魇拿捏住了痛处,天不怕地不怕的阁主平生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自己竟是这般无能,连个小孩也护不好。他呜咽地抱住怀里的后恒,心若刀绞。 梦里的后恒被砍下了手臂,但却安安静静的,仿佛不疼似得,看到后恒没有过多的痛苦,介泽稍微的好受了点。怪物在砍了后恒一条手臂后就消失不见了,介泽也不知道拿什么给后恒报仇,只能紧紧搂住怀里的孩子。 后恒声音沙哑地想要安慰介泽,张了张口,只说了句:大人,抱歉,弄脏了您的衣裳。 仿佛又回到了明城初见时,脏兮兮的小孩对着高踞白马上的明主说:大人,抱歉,弄脏了您的衣裳。 介泽终于从泥沼中抱起了后恒,此次梦魇着实阴毒,恶疽化梦,名为苦泽,叫入梦者心痛、心寒、心死。 苦泽无边,介泽茫然地抱着后恒向前走,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没有出路。后恒忽然说话了,失血过度使他的声音低若蚊呐:大人,别走了,杀了我吧。 介泽脚下一顿,力不从心,差点摔倒。的确,苦泽梦魇攻心,专杀入梦者心中挂念之人,只要梦中的后恒死了,介泽才能离开梦魇。 我允许你死了吗?我说过,你身上有我的二十年阳寿,未经允许,不得离世。介泽偏不信这个邪,我就不信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后恒继续央求:大人,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介泽:我!偏!不! 怀里的后恒忽然笑了,介泽倒抽一口凉气,慌忙把人放到地上。 后恒落地无影,苦泽梦境开始崩塌,介泽一身傲骨立在原地,他正声对着苦泽梦境道:我丑阁阁主介泽,要一人活,他便不得死,量你苦泽神通广大,能奈我何? 周身开始模糊,雾稠如熏香 梦境定格,重归黑暗 介泽终于从梦魇中醒来,这梦不长,仅仅两个时辰,这梦也不短,仿佛历了半生。 天还未亮,带着满心疲顿,介泽点了一盏红烛前去暗室。尽管知道只是一个梦境,介泽还是没办法放心,非得看看后恒才能踏实。除此外,恶疽带来的后患没有消除,介泽依旧感到心悸,后恒作为恶疽曾经的宿主是缓解心悸的一味良药。 由于种种原因,介泽将掌心贴于暗室机关处,推开了门。 红烛摇曳,衬着介泽的天颜,后恒没想到介泽会夜半前来,着实吃了一惊。 后恒一夜没有安睡,他把自己隐于黑暗中,对着手持红烛的介泽道:大人,怎么想到要来看我。 介泽拿手中红烛引燃暗室的灯盏,没有回头,道:刚刚入了梦魇,不好受,来看看你才放心。 只是什么梦境,还需要看看我才放心。后恒轻轻笑着:大人,可是梦到我了? 介泽点亮暗室后,放下手里的灯盏,陪后恒坐下,既然是噩梦,就不要提了,乖乖陪我坐会儿。 分卷(25) 二人在暗室恒静无言许久,介泽道:这么晚了,为何不睡? 在等天亮。暗室里无窗,后恒盯着灯盏,道:梦魇是否是由恶疽引起的? 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会追问。 介泽:嗯。 梦到什么了?后恒饶有兴趣地看着介泽。 介泽:梦到你被人砍死了。 后恒无所谓道:梦是相反的。 这次介泽终于得空好好分析了一下这句话,他想起了昨夜闻到的血腥气,心里一沉:你伤了他们! 不止是伤了他们。后恒没敢注视介泽,只能去看着明灭晃动的烛光,大人,天亮后会有人来明府闹事,大人降罪于我吧。我不狡辩。 介泽接二连三受了刺激,实在说不出话来,他回以后恒苦涩的一笑,站起来离开了暗室。 介泽刚走出暗室,心悸难忍,他靠着墙壁,顺着墙壁上绘制的暗纹缓缓滑坐在地上,非得气死我才行。 无论是为他逆天改命还是从鬼门关里抢人,介泽都有能力去做,也心甘情愿拿阳寿为他续命。 与天斗,无惧因果报应。但是后恒杀了自己的百姓,拿什么保他?该怎么保他? 难不成真要杀了他还百姓一个说法吗? 我办不到。 大不了不做这明城主了,带他离开明城,明城主谁爱当谁当。 作者有话要说:  梦是反的,哈哈哈哈嗝,让我扶墙笑一会儿。 ☆、共枕而眠 离开暗室后,介泽再没合眼,他坐着等来了天亮,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得走到暗室前。 暗室门从里面开了,后恒看到了迟迟等在门口不进去的介泽,也明白了介泽的决定大人不打算保全自己了,这样也好,好过自己呆在明府终日痴心妄想。 大人,我不怪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后恒看着情绪低落的介泽,有些心疼:大人,后恒没能等到弱冠之年,未能等到大人赐字,未能报恩于大人 闭嘴,跟我走。介泽心烦意乱哪里听得下这煽情的话,他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还未走到府门口,就听得门外哭嚎声震天,更多的是百姓看热闹的吵吵声。好不容易有机会看明府的热闹,各位百姓比过年都激动,听闻消息纷纷赶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北地死了几个无赖,介泽府门口就搬来了一个北集的人,万人空巷。 介泽开门,哭喊声一下子提高了。他把后恒藏到府门后,一个人出去了。 死得好惨啊!啊! 明主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明主啊!!!明主! 几个中年老妇尖锐的哭喊声差点使介泽就地失聪,哭什么,像是为我号丧。介泽向来待人温和,只因这次闹事关于后恒,护短的明主再次摒弃了自己的惯常做法。 你是明主?一个毛头后生问。 正是。介泽瞥了一眼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抬高声音道:申冤的人进来,其他看热闹的散了吧。 刚刚那几个哭喊伸冤的老妇闻言一下子打住,无事人一样就要结伴离开。 等等,你们不是死者家属?方才不是你们伸冤?介泽眼皮跳了跳,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方才为首哭喊伸冤到差点猝死昏厥的老妇人云淡风轻地回头:哦,不是,我们拿钱替人哭冤,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明主大人,老妪就先行离开了,不用管我们,您继续。 几个比无赖更无赖的无赖上前道:明主大人,你府里的人杀了我兄弟,今天得我们哥几个一个说法。 介泽丝毫没有当年那任人欺压的样子,他言辞凿凿:死者家属呢?死者在明城定居几年几月?以何为生?因何被杀?又为何将我府上的人指认为凶手?凶器是何? 那无赖恶向胆边生,大吼道:死的是我的过命兄弟,我们兄弟几人半年前移居明城,不料却遇到此等泯灭人性的事,我兄弟还是被明主的人杀死的,明主你一定得还我们一个说法。 介泽被这一嗓子吼震得耳朵发麻,他道:声音低点,我听得到,要是靠吼能洗去你的冤屈,随便吼。我问你,你们兄弟几人在明城以何为生? 无赖:我可以说我们以打家劫舍嫖赌为生吗? 围观的百姓唯恐天下不乱道:明主大人,这些人是明城北地的无赖,专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半年前来了明城,我们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无赖恶狠狠地回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眼里很明显地透露出:你等着,回了北地,有你好日子过的。 有几个百姓还打算发声,被这无赖恶狠狠地一瞪,纷纷噤声了。 介泽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个祸害不能留在明城了,既然是街坊恶霸,怎么会无辜被受害? 无赖: 莫不是他们恶行在先,遭到受害人反击,最终致死。介泽趁势继续说道:你说说凶器何来? 无赖: 几个无赖本想来明主这里勒索一笔银子,没想到忽然由受害人成了害人者,心里苦。 眼看几个无赖没戏了,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道: 明主,这几个泼皮为祸很久了,就应该把他们赶出明城。 肯定是他们为祸在先,谁没事去无赖那里挑事。 就是。 呸,活该。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自寻死路。 介泽:明城本可收留你们几人,但你们却祸害无辜百姓,今天我以城主之名遣令你们几人离开明城,永生不得回明城。 百姓们可谓双喜临门,除去了北地祸害,还见到了明主大人,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明主为民,天听民听。 一时间明府外百姓跟风喊起了:明主为民,天听民听。 欢呼声沸反盈天,几个无赖灰头土脸地跑了,介泽抬手示意众人噤声,道:各位明城百姓,我明府之人一向恪守法度,此事是有心之人对我府上人的污蔑。我明府还轮不到几个市井无赖来撒野,今日之事就翻页了,以后不得再提。 明主护短,明眼人都能品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来。几个无赖招惹是非在先,明府之人除害时失手也不假,只是事实被悠悠众口的一句正义之举,人心归向掩埋了。 百姓渐渐散去了,该种地的种地,该摆摊的摆摊,此事就轻飘飘地过去了。 介泽在任城主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当众处理过任何事情,只是为了后恒,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介泽在府门口缓了许久才开了大门,后恒还在原地杵着,介泽看也没看后恒,直接走了。 后恒不远不近的跟在介泽身后,介泽走了一段路,心烦地停下来,都听到了吧。 嗯。后恒安静地走到介泽身边,不敢奢求原谅。 我不是纵容你草菅人命,就算先动手的是他们,但好歹也是几条人命。介泽转身看着后恒,他们的过错自然会有相应的衙门去处置,即使他们的罪责足够衙门判斩首之刑,你也不该越殂代疱。 是,大人,我知错。介泽朝住室走去,后恒一路跟在他身边,有些乖巧。 又是一路无言。 这件事在人前虽说你过去了,但你应当好好思过。介泽在住室门口停下来,我教你本事不是用来害人的。 后恒不语,直接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什么时候悔悟了再来见我。介泽摔上了门。 后恒骨子里刻着偏执,介泽一句气话,他果真在门外跪了一整天,碍于面子,介泽也不好意思张口把人叫回来。 隔着一扇门,两个人遭罪。 介泽呆坐了半日,还是没有等到后恒起来,索性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梦里再入苦泽,屋外一道惊雷,介泽惊醒了。 梦中鬼魅横行,又是苦泽,又是后恒,眼睁睁地看他死去,就是无能为力。介泽恍惚间心悸难忍,后恒呢?还跪着呢? 骤雨下,风拍窗棂,床幔翻飞,又是一道惊雷,照亮了介泽苍白惊慌的面容。 介泽没顾得上穿鞋袜,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后恒,你傻啊,看不到下雨? 何止是傻,后恒跪在雨中,都不懂得在屋檐下避雨,雨泽打湿他的碎发,发丝贴在脸庞,狼狈异常。可后恒依旧毫不动摇,如同跪拜神祇般虔诚地跪立。 介泽没有穿鞋袜就匆匆来到了雨幕中,回来。介泽气急败坏地扶起后恒,傻不傻,该听话时不听话,这时候瞎听什么话。 后恒沉默中木然望着介泽,大人不怪我了? 怪个屁,能不能先回屋再说话。介泽冒雨在惊雷中喊道:你是要心疼死我才甘心吗? 后恒低头瞟见了介泽又是光着脚乱跑,心念一动,直接抄着介泽的膝弯把人抱起。 介泽一惊,被轻飘飘地抱起,归途中,听得后恒哑着嗓子道:我何德何能,值得这样。 近乎急切的,介泽被抱回屋内,被小心地安放在榻上。后恒不顾自身,半跪着捧起介泽的足,对介泽道:大人,等我,我去打桶温水来。 你先去换身干衣服介泽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很快的,后恒提了一桶温水回来。介泽实在看不下去,道:我不碍事,你先去换衣裳。 后恒果然没听话,我行我素地试了试水温,然后捧着把介泽的足埋于水中。 一股暖意从脚底传来,后恒的手掌还包覆着介泽的脚,介泽无奈道:你总是该听话时不听,不该听的话倒是挺愿意听的。 后恒抬头:大人,你告诉我,哪些话该听? 这是句什么混账话? 对你好的话你听便可以,若是伤损自己的,便不要听从了。介泽舒坦地泡着脚。 大人何曾说过伤损我的话。后恒拿手指的薄茧轻轻揉着介泽的脚,又道:是以后会说吗? 想什么呢,换你的衣服去。介泽终于说动了后恒,后恒拿来脚巾仔细地为他擦脚,好,等我。 快去,湿衣服穿着不好介泽正说着忽然一顿,他看到后恒忽然闭眼倾下了身,像是要 后恒!介泽及时叫住了他,后恒目光温柔地看着介泽:嗯,大人,怎么了。 介泽:换衣服。 好。 介泽有些眩晕,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好在容不得介泽细想,心悸的感觉再次吞没了介泽,介泽疼得在榻上蜷缩着,只要后恒离开三丈远,心悸的感觉就会袭来。 这痛感真是不掺一丝水分,来的也轰轰烈烈,去的也如流星赶月。 介泽终于攒了一口气唤了声后恒,从来没有这般感受,只要后恒在,就什么都会好了。 后恒刚刚走出暗室整理好衣衽,隐隐约约听得介泽气息微弱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顾不得其他,后恒匆忙来见介泽。 真待后恒走近,介泽的痛感便吹灯拔蜡了。 后恒:大人,你怎么了。 介泽:无事。 后恒: 无事就好,时辰不早了,大人早些休息。后恒不打算继续打搅介泽,主动告辞。 介泽;等等,留下来。 后恒:为何? 介泽:我怕 后恒:怕什么? 介泽:鬼。 后恒笑了:鬼? 介泽无奈承认:怕疼。 后恒:怎么个疼法? 介泽:行吧,离开你不能活。 后恒挑眉:哦? 介泽:叫你留下来,别问那么多,还不是恶疽的错。 后恒看着介泽这副逞嘴强的模样,道:这话我是要听的,对吧。 介泽给了后恒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叫他自己领悟,这里宽敞,暗室还是空出来吧,那地方无窗无光,太压抑了。 大人是叫我以后和你睡吗?耿直如后恒,混账亦如后恒。 介泽腹诽:我都这样委婉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后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道:今夜,我守在大人身边,大人先睡吧。 你已经跪了一整天了,难道我还能让你整晚守夜?介泽无奈。 未尝不可。看来后恒是打算这样做了,枕席未置,不敢与大人共枕而眠。 介泽心道:随你,累了就乖乖听话了。 后恒为介泽放下绛红纱幔,悄悄地守在了床幔外。纱幔随风而动,红幔外有一黑影,默默地注视着介泽酣睡的地方。 北北,我还是怕。 不怕,大人,我在外面守着。 介泽:你以为我怕什么,你守在红帐外像极了索命的厉鬼,不怕你怕谁? 后恒: 最后,后恒还是被拐上了床榻。 几百年来,第一次和人共枕而眠,多新鲜啊! 介泽反倒睡不着了,他对着自从上榻后就六根清净闭目不言的后恒道:先别睡,看着我,和我说说话。 后恒像只晒太阳的大猫一样懒懒的回应了一声,介泽不满:别睡,说说话。 后恒睡意渐浓,睁开不怎么清明的眸子看了看介泽,睡了。接着很自然地搂着介泽把他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亲昵又熟练。 分卷(26) 介泽登时僵直成了一根冬天里的冻树枝,好好好,睡睡睡。 一夜安睡,无梦无魇,这是介泽几百年来最安稳的一夜,也是最不安稳的开始。 从此,少年心事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开始啦~ ☆、康城告急 那日酒席上,忆及往事的介泽也体会到了心绪纷扰的感觉,他忽然理解了后恒。 教导之恩,并肩除祟,共枕而眠 若是后恒忘记了前尘往事,自己恐怕还不如他举止得宜。 十余年前,后恒对自己的孺慕介泽心知肚明,可说不清楚这份感情何时变了味,若那时还能说一句少年不懂事,那现在呢? 现在的后恒一朝成为名震一方的大将军,怎么还是割舍不下自己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 介泽一路思索,来到金济关的铁蒺藜刺绳网前。自打攻下金济关,北军在此驻扎已经有半月了,倒也不是闲着,后恒案牍军帖堆积如山,派出去的两对兵马被拖在前线打得不温不火,边地的那些城主简直是墙头草两面倒,介泽看了都窝火。 铁蒺藜网上攀附了一支嫩绿缱绻的牵牛花,冰冷铁血的铁网被这女儿家家一般的紫色牵牛点缀着,有种英雄配美人的感觉。 要是给后恒找一个美人就省心多了。 报传令兵拉着长长的调子一路冲进帅帐,营地内能主事的大将随之赶去帅帐。 介泽没空再欣赏铁网牵牛的戏码了,这是出什么事了。敌袭?金济前有康城做屏障,除非康城城主活得不耐烦了放敌军入关,否则就凭后家军斥候的能力,不可能被敌军凭空冒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待介泽进入帅帐,加急军报已经在后恒手里了。 送信的小兵利索地汇报情况:后大将军,康城被蛮人围住,运输粮草的道路也被截断,城主派我前来请求大将军支援。 后恒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来自康城的加急军报,主帅没指令,众人当然不能擅自对那小兵发话。 那小兵像是个新兵,送了一份加急军报,就有种身系全城命运的使命感,迟迟不见后恒开口,小兵有些急促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求大将军支援康城。 知道了,退下吧。后恒也没说答不答应,收了军报就叫人退下。 小兵委屈,也无权过问后恒,只能带着一副天要亡我康城百姓的哭丧脸退下了。 将军,康城前几日还好好的,忽然被围不合道理啊!承德首先站出来发出质疑。 几日之间发生如此变故,我军斥候还未上报,康城便来求救信了,这的确不合常规。介泽也附和着承德的看法,将军不妨召我军斥候前来问问。 后恒:召斥候。 斥候得令进帐:将军容禀,康城被围,蛮人派人截断了康城粮道。 后恒:具体是什么时辰发生的。 今早寅时。 你们斥候干什么吃的,康城被围怎么屁都不放一个。熊甫没等后恒说话便暴脾气上来了,很想一脚踹倒这没用的斥候。 右将军,不是小的延误军情擅自不报,下面刚刚传来消息小的就快马加鞭赶来了,只是传令兵尚在帅帐中,小人不得传,只好候在帐外等候传唤。斥候倒也得力,侦查军情从未延误坏过事。 后恒摆手示意斥候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熊甫难得长了一回心:将军,这康城求救信也来得太快了吧。 从始至终没表态的后恒抓起那封加急军报递给身边的侍卫,侍卫恭恭敬敬地接过,将军报给众人传看。 后恒扫视众人一眼,道:说说你们的看法。 介泽看了那份加急军报,虽说是有康城城主之印,但求救之辞轻浮急躁,如同火烧眉毛被困两月似得。 介泽也知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避实就虚的道理,眼下这军报多半是圈套。 将军,依昭朏拙见,康城虽被围困粮草无法入城,但城中断不会没有存粮,至于这信介泽没有一个人抢走所有说辞,他点到为止,将话头递给叔文。 叔文默契地接上:的确,这信太假了。 熊甫看过后果然听不懂,他展开军报,抖了都:哪里假? 尽管熊甫一个人拉低了议事的速度,叔文还是耐心地解释:一是时间不对,我军斥候都是随军多年的老兵,侦查敌情向来又快又准,那康城前脚被困粮草被劫,后脚求救信就发出了。 熊甫还是不明白:这不正常吗? 介泽无奈地补充:变故一旦发生,我军斥候一定最先会以最快速度传消息给将军,但是那加急军报却先至了。只能说明,求救信是提前拟好的。 军报正在承德手里,他仔细看了看书信,抬头道:看墨迹不像是今日拟的。 后恒点头,对叔文道:继续说。 二不合常理,眼下粮草无法进城,但康城定会有存粮,不至于这般急切。更何况,他信中提到康城被上万蛮人重重围困,那这信又怎么会轻易送出。 叔文分析得头头是道,与介泽所见甚同,而熊甫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这康城还救不救? 既然康城主有心设了圈套,我不派兵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后恒许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说这话时就像是看客赏赐舞娘钿头那般随意。 众人听言,纷纷静默不语,后恒对付这种墙头草两面倒的城主,一般不会手下留情,擒贼先擒王,康城主怕是凉了。 承德,此次派你去做援军就当抵了金济关的折兵之过。后恒沉谋勇断惯了,不喜欢拉着一帮武将长时间的议事,当然,每次都会留下介泽,昭朏,你和承德留下,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习以为常,转瞬都撤了。 康氏不主动找死的话,今日我留下二位恐怕就是商议如何除去康氏城主了。后恒豁达一笑,康氏早该除去了。 天下二十八城,避世多年的介泽不可能在短短几月了解全部事情,这康城,介泽就难知其况了。 介泽心知不该在此时问将帅这等小问题,还是等承德离开再问吧。 不知不觉中介泽已经习惯了每日和后恒的独处。 将军,依臣看,康城内部恐怕有蛮人埋伏,若我军入城后,他们怕是会来个里应外合。承德见过的阴招多了,便不怕走夜路了。 康氏是最大的歹人,城内免不了有几个喽啰,城外的硬仗也少不了。后恒好整以暇地定了对策:你尽管入城,勿要伤了百姓,其余蛮人和康氏族人该杀杀该绑绑,你尽可便宜行事。城外的敌军另有他人清理。 臣领命。承德垂首抱拳。 带三千人够了吗。后恒的确是在问,但是谁能说不够,怕是无人敢说。 一千足矣,入城擒贼而已,其余人可拨派城外。承德果真对得起这一身狂气,这一少足足少了多半。 好。后恒长笑,拍拍承德肩膀:等你捷报。 承德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是,迅速地告辞离开了。 介泽目睹了这后家军将与臣之间利落的交谈场面,有些无奈,人与人不可相提并论。那个勇断寡言的大将军见了自己便恨不得促膝长谈夙夜不眠。 果然,后恒不慌不忙地落座了,介泽暗自腹诽:看这样子,没一个时辰是出不了帅帐了。 这次,没待介泽发问,后恒就率先道:康氏主,存有二心,年前有人向我暗报过他同蛮人暗通款曲的行径。彼时已经班师回朝,不便打草惊蛇,此次南下,康氏是万万留不得了。 两军交战的边界之地,常有没有骨气在两厢周全,此等人甚至比不上忠烈护主之人。介泽话音未落见到后恒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 介泽拂汗,怕是今日得两个时辰了。 康氏早与蛮人有来往,此次被围是联合蛮人做的一场戏,若是能让我后家军在他康城摔一个大跟头,康城便算立了功,以后也在南巢那边也能得到抬举。后恒把茶盏推给介泽:此茶虽寡淡但解乏提神。 介泽装模作样地品了一小口,放下了茶盏。对于介泽这二次变苦的味觉,两人倒也心照不宣互相体谅。 康城主的确打了一手好算盘,要是蛮人计策失败,他也没有得罪我军,还能继续苟存。这年头,当墙头草也得会一些手段,介泽虽然避世多年,人情世故倒也还算通达。 说起来,这还归功于后恒,在明城时,没少逼自己处理大小事,好逸怕事的介泽硬被磨砺成了一个恩威并施的好城主。 念及往事,介泽动容,心头软和下来,望向后恒 后恒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拿起了介泽喝过的茶,戛玉敲冰的大将军居然在喝残茶! 介泽: 茶盏中的茶叶打着旋,后恒浅笑着,据探子回报,城外守着的是南巢女将姬亦,城内埋伏的很可能是她弟弟姬容。 女将攻城,却派他弟弟埋伏?介泽实在是不理解这姐弟俩的奇怪战略。 可别小瞧这姬亦,打起来不必男子差,南地女子本就豪迈英武,这姬亦也颇有谋略,在南巢众将领众姬亦也算称得上名号。后恒喝酒似得把茶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地看着介泽。 意犹未尽地,看着介泽。 介泽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难得听后恒夸人一句,既然这姬亦在后恒心中不一般,不知道能不能拉拢来后家军,来个双喜临门。 将军,昭朏可否与承德同去康城,虽然不能帮什么忙,但昭朏定不会添乱。介泽人五人六地自荐了一回,没什么过硬的理由,全凭一张不怎么厚的脸撑着。 后恒停下手头事看他: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还不是为了将军您的终身大事。 求生欲的管控下,此话介泽万万不敢开口。于是他微微仰面装出一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样子,痛心疾首道:康城有我的旧友,实在放心不下。 这强行煽情的话骗骗别人说不定有戏,但后恒跟了他十二年,知根知底的,他能有什么牵挂?能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旧友? 后恒:刀剑无眼,等风头过了再去见旧友,我已下令不许了伤城中百姓,再过几日也不迟。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介泽破釜沉舟地拿出压轴的法子:莫得感情的他用尽毕生温柔目光,近乎深情的,黏糊糊地望着眼前人:将军,昭朏是真的很想去。怕事不就,藏着坏水的介泽又小心翼翼地低声添了句:成吗? 介泽本就很少求人,头一次求人便把姿态放到了最低,暧昧不清地恨不得把自己洗干净剥好双手奉上。他明知后恒对自己心思不纯还故作此态,一旦开了这个头,他日后恒若真的能放他走,要么是不举了要么就是傻掉了。 两个人又一次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隐晦的共识。 三日后我要你毫发无损地回来,若是保证不了就别去了。后恒终于色令智昏了一回,也乐意如此。 这也算某种程度的放人,含辛茹苦把自己贱卖的介泽忙不迭道:一定。 出了帅帐,介泽大义凛然地一抖衣袖,心道:这次若事不就,我把自己赔给他。 ☆、厉兵秣马 收到加急军报的第二天,后家军才不慌不忙地出发了,承德带了一千精将,另有一位名叫马水的小将带了五千兵马解围。 枕戈待旦之际,有模有样地披了一身白甲的介泽跨着西极溜达到了承德身边,承德兄,昭朏与你同去康城。 承德揽缰回首,目光镶在介泽□□神骏上,头也没抬:战场非儿戏,昭军师还需请示大将军才能 介泽颇为自豪地笑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将军佩剑,是上次舞剑用的那把,后恒虽然不常用,但至少说明后恒那边已经同意了。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这些日子介泽被保护得太好,后恒从来不用他做点什么,皆有军医、军师、武将、文臣之能的丑阁弟子被当成吉祥物一样护了起来,即使偶尔出行也有后恒陪着,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埋没了丑阁弟子,以至于承德都快把介泽真的当成一个文弱书生了。 承德识相地闭了嘴,眼见军队已经整肃,他一声号令,带着一众将士奔赴康城。 康城,康城,康乐之城,只是这康乐之城不太平了。 或许康氏城主本意并不想做一个墙头草,既然能做人,谁想在两堵墙中间夹着尾巴做野狗呢?时势造就英雄,亦能造就野狗。眼下两面墙狭路相逢,被时势逼急了的康城主准备跳墙了,这招看起来很聪明,殊不知无论哪一堵墙倒,野狗都会被压死。 来了康城外,承德压根没亲临退敌,单凭一个半生不熟的马水不出一个时辰就把咋咋呼呼的几千蛮人打退了。蛮人佯装撤退,承德也很给面子的没有乘胜追击,装作中计带了一千人入城。 敌退了,承德入城后刚一勒缰下马,那康城主便出来滚鞍下马拜伏在地:臣康韦恭迎后家骠骑将军今日康城解围乃将军将军之功,今日康某便设宴好好款待将军。 承德高踞马上,促狭一笑:设宴就不用了,康城主也知道本将酷爱白马,本将也不多要,把你康城所有的白马献上就好。承德说完还很无耻地添了句:就当为后家军效忠了。 康城主表情像是吃苍蝇时被噎住了,心里茫然: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白马。 介泽低头看着西极,心道:我都不知道他喜欢白马。 承德抬手一挥,身后的精兵不声不响地飞速四散开来,消失在了康城的大街小巷。 没来得及康韦做出回应,承德就谢道:谢过城主美意了,马我自取了。 既然康韦敢引后家军兵入城,城内必定有蛮人做埋伏,这忽如其来的自取白马铁定让康韦做不了人了。康韦自知计划败露,在后恒那已经没有退路了,索性帮了蛮人,灭了承德。 分卷(27) 介泽观察着康韦,康韦一副短命奸臣相,窄额长脸,颧骨凸起,不详。那康韦眯眸窄额上显露出细密的皱纹,他用熟练且毫不费力的语调慢慢道:承德将军 承德狂妄惯了,见他是个没本事的文人,就没有设防,正要听康韦放什么狗屁时,那康韦却在电光火石间掏出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承德心窝。 顷刻,刀已至近处,承德佩剑尚在鞘中来不及格挡,他只能被动闪躲。在一旁仔细观察动静的介泽极快地拔剑斩落匕首,顺带一对狗爪。 锥心般的疼痛使康韦凄厉哀嚎,声声泣血,眼见之实,承德立马对介泽改观:昭朏军师身手竟如此拔萃,以前是我错看了。 介泽不慌不忙地收剑回鞘漠视了这眼前的惨状,自谦道:康氏本不是常年习武之人,情急下出的险招,恰好我方才留了一丝戒备,才斩落了这匕首。 承德使了个眼色,有人上来便把康韦五花大绑破布捂嘴拖走了。康韦身后的家兵还没来得及出动,家主已经被抓了,一下子群龙无首互相干瞪眼。 家兵中,有位有头脸的热血之士正要自作主张地大喊一声发号命令就被街巷内的动静扰乱了。今日除了用来做掩护前来装样子的百姓,其他人都闭门不出,蛮人躲在暗处,可后家兵也不是草包,加上人数优势,蛮军很快地便被全歼了。 康氏家兵听闻动静,回头一看,后家军已经在陆陆续续把尸体从巷弄里拖出来清点了。 眼看事情败露,有人欲破罐子破摔拼死一搏,刚刚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还未发难,承德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吊儿郎当道:可别,后恒将军没打算逼死自家人,现在缴械投降还来得及。 介泽帮衬着说道:各位都是我朝子民,何必为了蛮人拼命,就算你们侥幸逃脱,难道南巢那边会容得你们吗?且不说青史留下污名,各位今日若对我朝军队拔刀将来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已经有人动摇了,承德趁势道:我数五个数容你们考虑,缴械不杀,五、四、二 被承德一催,加上有人带头下跪缴械,一时间各种兵器落地声成了一曲铿锵动听的大杂烩。 康城主左右逢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康城兵力少得可怜,总共就这几个子弟兵,还都不甚聪明。 早想开点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承德说完,家兵们也被后家军带了下去。 一兵上前禀报:骠骑将军,康城内埋伏的蛮人已经全部清理完毕,蛮人头目也已经被绑,将军是否要留。 蛮人头目吗?一起砍了吧。后恒已经允许承德便宜用事,承德也懒得留下一个蛮人,早些砍了早些省心。 介泽及时地阻止:承德且慢,暂且先留下他性命。介泽最怕眼前情况发生,自己若是不跟着来,姬容被砍了,姬亦怎么能归顺后恒? 承德:为什么还要留他性命? 待姬亦入城后,我军与马水将军腹背夹击定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但那姬亦也不是等闲之辈,若见情势不对,保不定会杀出重围,千万不能让她回了南巢。介泽顿了顿,又道:留姬容一命。既是诱饵也能对姬亦有所牵制。 承德踱步过去,拍了拍姬容的脑袋:有道理,杀他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就先留着吧,等这姐弟俩凑齐了再一齐杀,家人结伴黄泉路上不寂寞。 畜生,有本事放开我,我们打一架!姬容吵着承德就是一阵狂吠。 怪不得主力军是姬亦,姬容还是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轻易地就被承德惹怒了。好在承德心情不错,乐意与他拌嘴:不用想了,我有本事,不然怎么能把你绑了呢。你省着点力气,等你那倒霉的老姐来了再卖力呼救吧。 畜生,放开我,畜生! 姬容喊得声嘶力竭,介泽走近,半蹲着柔声问道:姬容,你的祖先不是纯粹生于蛮夷之地吧。 你怎么知道?姬容或许是看介泽面善语气也还算可以,就回答了,我族一脉确实不是发源于南地,这些年因为战乱族人大多战死,我阿姐为了保全剩余族人就带了我族归顺了南巢。 介泽仔细观察了姬容的相貌,站起来不算很虚伪地夸了一句:看相貌就不是南人,南人五大三粗养不出这种俊秀的男子。 介泽心绪不由地飘了:这一趟没白来,这弟弟长得不错,姐姐也差不到哪里去,后恒这家伙真是让自己碎了心。 承德眼睁睁地看着介泽盯着姬容的脸看了半天然后露出一个欣慰幸福的笑,昭朏魔怔了?这要是让后恒知道了岂不是玩脱了? 介泽与承德私交还算不错,再加上方才介泽出手相助,于情于理承德都得点一下介泽:昭朏,离姬容远点。 介泽不明就里,武器都缴了,还需要怕他什么? 远点就对了。这次,承德不是懒得解释,自己在后恒手下多年,还算了解自己家主帅的脾气。后家军大小将领手下都会有后恒的耳目,倒也不是怕手下人反叛,只是某种意义上对手下人的约束。 军纪严明,从上至下,从心到身。 虽说这些年安排的耳目存在感极低,即使有人不满抱怨后恒两句也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许是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被上报吧。但是介泽怕就是个例外,自从介泽来的第一天,一视同仁的后恒就堂而皇之地向众将显示了对介泽的偏袒。 众将初入后家军免不了被一顿操练考验,单单介泽被惯成了吉祥物,越是这样也越是说明:后恒对介泽的关注比常人只会多不会少。 为己为彼,还是让介泽离这些是非远点吧,保不定后恒发怒舍不得动介泽拿自己开刀。 介泽还在迷惑,承德赶快派人把这糟心的姬容带走,不用主将吩咐,手下人已经把此地清理干净了,承德瞧了瞧天色岔开话题:城中已经做好埋伏,只等那姬亦前来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了。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可以派人在城墙上引姬亦入城了。介泽有些按捺不住了,但愿心血没白费,但愿姬亦有天人之姿,但愿 承德一扭头又看到了介泽这副满怀期待的表情,四下无人,承德悄悄凑到介泽耳畔嘀咕了一句:昭朏,老实交代,是不是盘算姬容他姐姐呢。 对啊。介泽也不是为自己盘算,索性干脆承认了。 承德本就爱开玩笑,方才也是为了取笑介泽,万万没想到介泽居然承认了心思,承德忽然有一种辜负了大将军重托的感觉:人交到我这里,我没看好,这可如何是好? 介泽看热闹不嫌事大,反问一句:怎么了,不能吗? 承德嘴角抽了抽,很想说一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话到嘴边没敢说出来,只是不甜不咸地评价:昭朏兄,你很会玩。 ☆、别姬随军 康氏家兵受降了以后老实多了,一帮子人争先恐后地请求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结果就是知情的人把这场不太周密的谋划从里之外交代了个清清楚楚,骨头渣子也没剩下。 介泽该料到的已经料到了,听着棒槌们磕磕绊绊半天也没听出啥新花样来。一边听着,介泽百无聊赖地拿起后恒的佩剑细致地看,或许是这剑刚刚斩了城主的狗爪,威慑力尚未减去,家兵们本就不太流利的话语再次磕磕绊绊起来。 介泽指尖擦过佩剑上的忍冬花纹,头也没抬: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剑是仿秦制的,剑身冷冽森严,介泽忽然被烫了似的收回手指。 这把剑型制这般古早,早应该绝迹了,只有从秦朝留存到今日的丑阁才会有这种剑,再一想,众多兵器中这把不常用的剑却蒙受殊荣地被后恒收藏起来,很可能 介泽牵起嘴角,走神想起了明城的时光,意气风发的少年舞剑时被自己使坏地打搅,少年说:大人,我对你拿不起剑来。还有,少年后恒丢掉剑抱着自己说:大人,我不缺爱,缺你。 那时候听起来像是少年郎的傻话,如今细细回味后恒打光棍这么多年,好像还真应了这句话。 真要是这样,那姬亦来还有个屁用! 介泽脸色一下子冷了,噌一声合剑入鞘。一团家兵早已经交代完了,看到介泽走神幸福地笑着就没敢打搅,可介泽忽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心情变得不甚好。 他握着腰间佩剑站起来直截了当地问:有知晓暗号的人吗?随我来一个。 是时候引姬亦入城了,事已至此,介泽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赌一把,拿罕见的女将军试一试,哪怕赌上自己。 介泽身后跟着的家兵一脸懵地看着介泽腰杆挺直走得越来越气节凛然??? 康城主事先与姬亦约定好了暗号,若是牵制住了后家军,便在城头亮一杆旗帜,若是情况不对,便叫人摇旗。 佯装退兵的姬亦等了许久,派出去观察的小兵来来回回报了好几回,城墙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越久越容易生变,姬亦耐心等着,心里的防范渐渐加重。 首领,立旗了! 姬亦勒紧马缰一声令下:入城!,蛮人铁骑飞踏,铁甲红衣的女将军带着狂野军队冲向康城。 势如破竹。 忽至康城近处,姬亦莫名地扯住缰绳,白色烈马扬蹄长嘶,气破长空。 首领停下来,身后浩浩荡荡的军队随之不动。姬亦一双狭长的凤眸警觉地盯着城楼,手里的缰绳被攥得很紧,静默片刻,姬亦身边的亲兵问道:首领,有什么不对吗? 姬亦一介女流却能身居首领之位,在万千孔武有力的蛮子中,单靠武力和血脉是不可能的。这女子心术精明玩得一手好谋略,权术势被她权衡指掌间,手下人当然甘愿信服。 当心有诈,告诉弟兄们,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姬亦手执银面带柄长刀直指城门,嘹亮地下令:杀! 承德早已经在城里布下了局,一旦入城便可将姬亦围困,万一不得手,还有姬容为质。城外几里地,还有那个叫做马水的小将带兵候着,一旦姬容不中用,还有后家兵守着。 总之,不愁。介泽叫人搬来一张躺椅,舒舒服服地在城楼屋檐下吹着凉风,该打仗的人都已经在城里布好了,城楼上分外安静,介泽听着远处的浩浩荡荡的厮杀呐喊声,嫌吵地眯了眯眼。 白色轻甲被他拆下丢在了一边,一则因为上面沾了难闻的血腥味,二则这本就是穿给后恒看的,介泽自信没人能伤到自己。 终于,介泽被吵得不能做无事人了,他懒散地站起来,揉了揉耳廓:是时候下去看好戏了。 姬亦入城便知情况有变,只是此时铁骑拥入城中已有半数,撤兵有些迟了。 街巷里忽然闪现了整肃的军队,两侧屋顶上还有据高势而埋伏的强弩手,精骑簇拥下有一个人悠闲地骑马出来,呦,你终于来了,害我等了好久。 姬亦也不惧,红唇一挑,嗤笑一句:狂妄之徒。 本点出本质的承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厚着脸皮回道:劳姑娘费心观察了,在下感激不尽。为了显示自己的狂妄,承德还配上了一串挑衅的笑声。 两人寒暄间,姬亦不忘留心四下观察,找寻脱身之计。 承德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吸引回她的注意力:姑娘,看啥呢,跑不了了,我看你白马不错,暂时就不伤你的神骏,是不是很感激呢? 姬亦身边的亲兵上前耳语:首领,城主地方小,强弩手也有施展不开的地方,等会儿兄弟们做掩护,你先撤,退出五十里地外南巢那边有人接应我们。 姬亦偏头听着没作声,手里却握紧了长刀。 承德感觉受了冷落,不满道: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听听。 姬亦和手下多年了早已经配合默契,姬亦霎时回头,锐利的目光一扫,身旁的蛮人从她两翼冲出与后家精兵混杀成一片。 做好撤退准备的姬亦佯装与承德过招,紧紧围着他周旋,借以混淆强弩手的目标。 其实姬亦本就不是强弩手的目标,只因为介泽说了要留姐弟俩的活口。 英姿飒爽的女将长刀寒光冷冽,对着承德当头就是一劈,没有一丝女性的心慈手软,不愧是一方首领,使着十斤以上的长刀,招招毒辣令承德咂舌。 眼看自己的兵成功拖住了后家军,姬亦没空陪承德过招了,她抄刀横扫过去打算把承德腰斩,电光火石间承德仰面贴马堪堪躲过,趁着承德闪躲,姬亦揽缰调转马一夹马腹朝城门冲出去。 城门口自然还有人守着,但好事如承德,他难得遇到美人白马两全的情况,恨不得拿命与姬亦多过两招。 于是,承德嘴角勾笑策马追了上去,姬亦听着身后马蹄声,片刻没停,头也没回,约莫着近些了,她忽然回身以己为轴抡刀横劈过去。多次假想,承德终于有幸领教了一回女将的拿手招,好在有备无患,承德也算费力躲过。 承德躲过后玩闹似的长剑一挑,本欲挑开美人的发结看一场青丝落瀑,这花哨的招数让姬亦再次抽身逃脱了。这次,承德没有继续追,他勒马落地拿剑尖挑起了一条细碎金属流苏的额饰,在手心里握了握,额饰还留存着主人的温度,对着承德发出了一阵艰涩的寒光。 城门口守着的人,是介泽。介泽与姬容闲聊了几句,就把他带到城门口等候,那姬容在介泽身边安分守己,像是收起了利爪的野兽。 姬亦御马而来,铁甲红衣,一方首领的气质糊了介泽一脸。 介泽正面与姬亦相逢,凭借过人的目力看清了这个受过后恒夸赞的女人貌胜山河盛景,气若涛浪吞石,身似亭亭翠竹。 人间绝色,配得上后恒。 姬亦能够轻易脱身,自然也猜到了城门口有人守着。只是,姬亦看到自己的亲弟弟被人绑着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介泽身边的小兵耳语道:昭军师,要拦吗? 介泽忽然改了注意:放她走,另外给马水那边发信号,给我留活口,尽量不要伤了她。 战马顽奔,城门大开,姬亦路过时与姬容匆匆对视一眼,立刻擦身而过,不做任何留恋。 介泽也不是拦不住姬亦,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无论将来后恒是否接纳她,要拦也不能是自己亲自拦。 姬亦一路无阻直接退到了康城外五十里处,可惜五十里处等待她的不是什么南巢兵马。答应接应她的南巢人窥探到形势不妙,哪里还愿意去捞一个小方国的首领?更不用说去带兵攻回康城了。 分卷(28) 这日,南巢唯一的女将姬亦被擒,康城真正收复。 虽然此次出兵后恒允许了承德便宜用事,但凭空多出来个介泽,硬是从承德手下保住了姬亦姐弟俩,也不知道是给谁的便宜行事。好在承德与介泽关系不错,又看在介泽关系户的面子上没把他的喧宾夺主放在心上。 姬亦姐弟俩被介泽亲自护送回了金济关,早有人把事情详细告知了后恒。无心留姬亦性命的后恒看在介泽开口的份上勉强没让人把这两人了结在路上。 姬亦是个烈性子,被擒后不甘受辱一心要自刎保节,后恒也不拦着,在一边不咸不淡地看着,不发表任何看法。 姬亦:你们在北地不好好呆着,犯我领地,杀我族人,既然被擒,我无怨言,愿求一死 介泽眼神示意后恒:人都带回来了,你倒是留下呀。 后恒回了一个不感兴趣的眼神:人是你带回来的,能不能留下看你了。 介泽:我简直操碎了心。 后恒没发话,其余人也不敢劝更不敢给姬亦一把剑,一时间营帐里静悄悄的。介泽轻咳一声站出来为姬亦说话:将军,姬亦虽然是一位女将却不比男儿逊色,如此刚烈死节之士,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留下来为我军所用。 后恒:好,留下。 介泽: 众将: 姬亦: 既然留了这么久不杀,其中的拉拢之意不言而喻,姬亦该闹腾闹腾该服软服软,最后被后恒随便塞了个职位打点了。只是意料之外的是,想要拉拢她的不是后家主帅,最后将她安定下来的也是介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有点丧,自家狗子跟人跑了不理我了,各位小天使求支招。 ☆、功亏一篑 介泽一个人累死累活为满是光棍的后家将添了一个女将,作为牵线人,介泽义不容辞地前去安抚姬亦的情绪,委屈了慵懒的阁主大人硬是被逼出了舌灿生花之能。 姬姑娘,别看后恒将军不喜言辞,将军他也是惜才爱才之人,曾经还跟我提过你是如何驰骋疆场以一敌百的,可惜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有些话也不能当面说,姑娘体谅一下将军吧。介泽疯狂为两人脸上贴金,倒是姬容有些听不下去了。 昭军师,你不帮我是本分,我虽然不知道昭军师为何引我入后家军,但无论如何,我最终入了后家军,就需真心实意为后家军办事。姬容眼眸低垂,忽然间她掀起眼帘,睫如蝶翅惊觉起:我也知道后恒将军本意并非如此,姬亦虽在虚职,也定当不负所托。 介泽强行为后恒洗白,大言不惭道:后恒将军任人唯贤,当他打算重用一个人时,总是免不了磨砺那人一番,吃得苦中苦方能承担重则。姬姑娘你毕竟初来,总是要受些考验的。 姬亦苦涩地笑了笑,没再接应他。介泽是时候离开了,呆在如此美貌的女将帐中这么久,他怕后恒置气,这么多年过来了,自己养大的什么脾气自己还不清楚? 不过,暗戳戳给后恒抹黑的介泽没有意识到,后恒的每一次置气还不都是以为他?简直是乌鸦笑煤黑。 为人父母心的介泽匆匆告别姬亦,刚一掀帐走出去,就看到承德在帐子外踟蹰着,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看到介泽,承德鬼鬼祟祟地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袖中,干巴巴地朝介泽打了声招呼。 这色鬼来了,介泽无奈地想:若他不来才不正常。但是,八成是不行了,这姬亦,我替后恒收了。 抱着随他去,谅他能掀起多大浪来的心态,介泽满意地走了,没走多远,介泽听到承德对姬亦说了声:我来还姑娘的额饰,实在是抱歉,那天 介泽走远了,后面的话听得不太清,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承德好像还真有那么两下子,说不定能扑腾起什么浪花来。 活了几百年的阁主大人婚嫁思维还停留在古早的年代,他天真地卖了自己并在无形中为别人牵了红线,心里好像还颇有成就感。 介泽来到自己帐前正欲回去好好养一下老,没走两步又停在原地,不对,不对。思来想去还是要给后恒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 于是守着军师帐的二狗和三狗一脸懵地看着许久不回营的介泽又离开了。 二狗,昭朏军师心里绝对有事。三狗守着帐,无所事事地同二狗讲起了八卦。 二狗一愣:你知道?快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三狗朝姬亦驻帐那边挤眉弄眼:军中来了位女将军,是昭朏军师一路护送回来的,还有人说三狗忽然不说了,凑到二狗耳边低声耳语道:昭朏军师这次去康城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两个嘴多的人一拍即合,趁帐内帐外没有旁人,便肆无忌惮地闲言碎语起来。 介泽轻车熟路地来了将军帐,后恒正在写折子。 毕竟心中有鬼,介泽底气不足地没有吭声,后恒拿笔毫沾墨:康城旧友看得怎么样了? 介泽:忘了这茬了。 安好,旧友让我代他向将军问安,祝愿将军早日平定南地。后恒敢问,介泽就敢莫须有的答。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后恒搁下笔,一副要找介泽好好算账的架势。 介泽呼吸一滞,低声道:将军鲜少夸人,那日听闻将军夸赞姬亦,昭朏便自作主张地以为将军想拉拢姬亦。介泽偷偷瞟了一眼后恒,嗯,没生气。 这样啊,我没问你这个。后恒一挑眉:在康城,听说你私自拆去护甲丢一边不管了 介泽忙认错:下次再也不乱扔了。 后恒被他气着了,眉峰蹙起,拿出一副严苛的样子:打起来刀剑无眼,你如何向我保证能全身而退不受伤?临行前,是谁和我保证要毫发无损地回来?我军中不缺武将,下次就别开这个口了。 介泽:没有下次了。 康城的事我已经给陛下拟了折子,再过几日我军便会启程继续南下。到时候,再过一个韩城,便真正入了南巢驻地。南巢人不比中原人好对付,男子粗犷豪放茹毛饮血,女子也不省心,成天尽搞一些巫蛊之术,他日收服南地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了这巫蛊术。后恒说得不温不火,言辞却如凿凿寒冰。 介泽被冻了个通透:丑阁盛产各种巫蛊术,天下邪门歪道奇门遁甲总之各种不合常规的东西都归丑阁管。当然,丑阁巫蛊术不会明目张胆地教人害人,丑阁弟子在学习秘法的时候都是被怀着为国为民的初衷去的。 至于最后能不能办到,介泽没去管,不仅仅是因为阁主不负责任,实在是阁主都自顾不暇了。 自顾不暇的阁主介泽没吭声,没接话,没理会,企图把自己置身事外。 好在后恒适可而止没有继续牵出丑阁的事情来,做为阁主的介泽头一次感到憋屈:要是换个人,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途径韩城也不可掉以轻心,韩城主是个油盐不进恃强凌弱的主,往些年在后家军管不到的时候,韩氏经常出兵骚扰沿边小族,小族百姓被逼得过不下去时便会找韩城的麻烦,届时,韩城主再出兵退敌,又能邀一笔功。 后恒事无巨细地把这些年的事情讲给介泽听,仿佛这样能弥补介泽不在自己身边的几年。 既然后恒这般用心,介泽便细致地听着。莫名地,介泽有种愧疚感,就好像自己将孩子赶出家门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如今孩子长大了,还不计前嫌回来耐心地讲本该有自己参与的故事。 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之人在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也该随心所欲地活了。 介泽放过了自己,不久后,姬亦却出事了。 姬亦被委任去护送粮草,这本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却让一帮劫匪使了阴招。金济关以东有一条枯木道是平日运粮的必经之路,可能正是天干物燥容易起火的时节,一帮来路不明的人借着枯木朽株点火烧粮。火势迅猛来不及补救,就这样粮被烧了,运粮的人也险些葬身火海。 枯木粮道,也不是什么险峻地形,好端端地怎么连个粮都看不住?区区几个贼匪就能让你乱了分寸?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指望你干什么大事?还是说你不愿意真心实意在我手底下办事? 后恒毫不留情地训斥着管姬亦,众人无人敢帮衬说话,唯一能平息后恒火气的介泽也不能再明面上帮衬姬亦了,也只能她自求多福了。 就在介泽惊异于后恒对姬亦过分的训斥时,承德出列了。难得这色胚站出来说句人话,姬亦感动不感动不知道,反正介泽是被感动到了:承德好歹没辜负他好色之徒的名号。 将军息怒,此次粮草被烧很可能是有心人使的离间之计。若姬亦有不轨之心,她也不会隐忍至今。金济关枯木道狭长风大,一旦起火,火势沿着朽木枯叶一路烧着很难扑灭,人也很难脱身。承德跪下求情:还请将军饶恕姬亦看守不当之罪。 一旦有人开了先例,其他人微言轻不敢出面的人也跟着跪下求情。一时间跪倒一片人为姬亦求情,也当是为了承德的人情。 后恒当然心里清楚,那些人烧粮就是为了让自己怀疑姬亦处理了她。后恒倒是不打算真的杀她,但总不能无故赦免了她,免不了装一回样子,再来几个人求情,事情就好办多了。 姬亦,既然众将为你求情,那就给你折罪的机会,承德你去告诉她折罪的规矩。所幸押送的粮草不多,对于这种不致砍头的罪过,后恒会给一个奇怪的折罪机会。 至于为何,介泽一点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 悔不当初罚后恒射鸟雀,如今后恒貌似有把其发扬光大的意思。 不是所有人都有介泽的射术,不是所有人都习过丑阁箭法,姬亦去射鸟雀说白了就是去领几百军杖。再怎么也是个柔弱的女儿家,怎么能打军杖呢? 好在后恒派承德去教规矩,众所周知,军杖是可以代领的。 简直气人,活生生的大美人就这样被承德的几百军杖抢走了。一下子,介泽心里百感交集:他不喜欢的终究不会要,我欠下的总会还的。 其实那日,后恒在给陛下呈的折子中描述了姬亦如何如何率宾归王,她及她的族人如何崇仰我朝昭昭之德,感念陛下宅心仁厚勤政爱民以及承德与其如何情投意合。 不出半月,一道皇诏,陛下为承德和姬亦赐婚,军中举办宴饮,全军上下饮酒欢愉半日,介泽的一番苦心都随着枯木道那场大火,烧没了。 介泽的心思,该逃不过还是逃不过,至此,传说中神秘莫测的阁主大人,谣言中喜怒无常的明主大人,被自己养大的后恒拿捏的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什么都别问,问,就是看不起介泽。 ☆、人心不古 半月后,浩浩汤汤的北军南下压境,境不境已经难以考究了,这些年南巢与中原人交战,单是边界过渡带就有两个城的方圆。 康城终于被真正彻彻底底地收回,韩城与康城都是过渡带上艰难求生的墙头草,前车之鉴,康城主殁了后,韩城主敏锐的嗅出了南巢那边先前答应好的不过是一场华而不实的狗屁。 后家军来清理门户了,南巢人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城池与后家军来个硬碰硬。所以他韩城主要想活命就不能再听南巢人的话了。 韩城主果决地断了和蛮人的联系,变相地也算是相信后家军此次能够将南巢的老窝端了。韩城主趁着兵马未至提前向后恒递了问安的书信,信里花里胡哨地鼓吹了后家军半天,最后还是拐弯抹角地表达了自己身被陛下福泽,永效永世之忠的决心。 他干下的事情后恒心知肚明,对于不明面上与王朝过不去的自己人,后恒暂时没有寻他的毛病。 途经韩城,后恒并没有拜访之意。简单派人看好韩城主免得后院起火就可。这是介泽的看法。 介泽原本骑马走在后恒后面,谁知道后恒的马白牙稀罕西极的执着完全碾压了承德只要西极在身后,白牙就不走了。 介泽高冷的神骏越发摆架子,和将军的马并驾而行好像还挺委屈它的? 介泽被迫与后恒离得很近,出于不想聊私事的心理,介泽灌水似地聊起了军政军情民意民心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庄户人家一辈子无非就想谋个安生日子,要是有一片能养活妻儿老小的地,便算是过上了难得的好日子。 介泽念奏折似的扯话,后恒听着也不搭腔。 要是没有战事,田税少一点,这样的日子多少人求之不得。老百姓一般也没奢望立不世之业,勉勉强强果腹就心满意足了,也不知道何时南巢能定,百姓不用再弃地离乡。介泽干巴巴地说着,呛了一口风,嘴有些干。 后恒等他说完,递过一壶水:润润嗓子。 介泽接过,象征性地浅饮一口,不出声了。后恒揽缰把凑得极近的白牙扯远了些,看了介泽一眼:继续说。 介泽忽然背后一凉:姬亦的事自己是不是中伤了后恒?忘记了,这孩子记仇 介泽擦了一把凉汗,继续道:历来君主惯用愚民之术,百姓也不傻,要是能过得下去,谁没事找事天天□□起义玩命?秦灭不是因为愚民政策也很少关焚书坑儒的事,多半是由于细密严苛的刑法和猛于虎的杂税。 你的意思是盛世永不滋乱?太平盛世也不见得没有亡国祸患。一向对介泽不吝啬笑意的后恒终于在这板着脸的一天对介泽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还没待介泽品味一下这近日为数不多的笑意,后恒又摆出了威仪将军像。介泽偷偷瞟了一眼,自知理亏,也没敢调侃他。 后恒:盛世滋生人丁,百姓吃饱了有盈余便有以物易物的心思,日积月累,商户便过分活跃。盛世将倾就是因为商人这些虫豸啃蚀了根基,还有吃饱没事干的三教九流之辈 介泽: 后恒一席话,把能骂的都骂了个遍。 介泽忍不住调侃:将军之意,乱世盛世百姓都没得活法?盛,百姓苦,衰,百姓苦? 后恒点点头,玩笑似的说道:把百姓困在饿死的边缘最好管教了。 分卷(29) 介泽背后又是一凉,脸色不甚好看: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民心所向的定远大将军居然这般薄凉寡幸样。 后恒无声动了动口型,没待介泽看清楚,后恒忽然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后恒朝介泽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介泽以为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实,一脸认真地倾耳靠近。 后恒亲昵地靠近,温热的气息打在介泽耳畔,道:逗你呢。 介泽: 介泽着实脸皮薄,经这一撩/拨,耳朵自顾自先红了,不一会儿双颊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不久前,叔文从行进的军队中策马赶来,远远地正要呼唤后恒,一口气刚刚提到喉咙眼就看到如此画面。不巧的是,匆匆赶来的叔文没看仔细,隐隐约约看到后恒忽然凑近介泽侧脸然后亲了一下? 叔文连人带马在原地懵住,饶他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此时去打扰了。终于,他缓缓吸了一口凉气,把那口新鲜的凉气过了一遍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小场面,小场面。 介泽耳廓依旧发红,如同在冷风中受了冻,左耳遮掩恶疽的白珠被衬托得越发素白。后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眼前的白珠看了很久,介泽在他眼神里再次看到了过往,一段既有愧疚又有遗憾的过往。 不得不承认,后恒专注看着介泽的时候,能够容得下万里河山的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了,那眸子如同微醺时被人从手中取走了酒樽,只有酒气初上心头时才不经意透露出来对心上人的眷恋。 两匹神骏慢悠悠地溜达,走得分外稳当,它们的主人隔绝了身边的一切,旁若无人地对望着。 前些日子介泽被迫留在帅帐同后恒闲聊,从军情战况一路聊到山河大泽从俗世琐事聊到治国齐家,慢慢的,介泽在帅帐不再如坐针毡。眼下,介泽分外留恋与后恒独处的时间,挥霍光阴的阁主终于想要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岁月了。 承德不声不响地跟着走了许久,终于见两个人静默了些,才硬着麻木的头皮上前找碍眼,他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两人注意,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请示:将军容禀,在下已经再次传达了不准战马践踏农田的命令,只是 叔文为难似的拖长调子,终于把后恒的注意力从介泽身上抢了回来,他为自己壮了个胆,继续道:只是,方才有一小兵战马莫名受惊冲进了农田。 后恒直截了当道:按当初下令时说好的处置,该怎么办就这么办,赦免一人就会有更多人以非自然理由为自己开罪。说罢,后恒下了逐客令:这等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你应当知晓怎么去处理,这等小事不必再来请示我了。 介泽察觉到后恒有一种被打扰的烦躁,结合前例,介泽有一瞬间真拿自己与误国的祸水比了比。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叔文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有多碍眼,压力之下,慢条斯理的叔文才道出来后文:那小兵的马惊慌地入了农田,庄稼倒是没踩坏多少,但是却看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叔文不去说书简直耽误了人才,每次卡到关键处总是停顿片刻,一个事情经他这细水长流般地说下去不知道得何时才能说完。 后恒:捡重点地说。 叔文:韩城地界内有人练蛊。 后恒凝神思虑,叔文念白似地在旁边补充:那小兵刚刚制住了失控的马,就看到田里有一条水渠,渠里也不是绝对的水,据那小兵说,渠里发来一股恶臭好像是 叔文又停顿住了,这次没等后恒催,介泽眼睛里纯明的光泽褪去,黑瞳有如暗夜星,他严肃地扣住叔文的肩:务必仔细说一下渠里的是什么水。 叔文一直把介泽当成脾气最温和的榜样,连慢条斯理的自己也不敢和介泽比脾性,这一瞬间,叔文有种直觉,这个军师表面上看起来温良无害,实际很可能是袖子里时刻揣着刀的谦谦君子,无利不伤,恰至时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叔文一时有些懵,还是听话地回答:据说有一股子腥气,已经派人去查看了,昭军师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 介泽忽然调转马头,扯着缰绳接话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凉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叔文吃了一惊,没料到事情竟然这般严重,正要碎碎念些注意安全的话时,再看,介泽已经不见了。 后恒在叔文一边不温不火道:不必忧虑,昭朏他是丑阁的人,知道应对之法。 西极马蹄扬尘与行进的军队逆行着,一些为见过介泽真容的小兵纷纷伸长脖子,唯恐看不够吃了亏。老一些的行伍长重重咳了一声:看什么呢,管好自己就行了,不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的人吗? 一个不怎么合群的小兵孤零零地偏着头看田垄,介泽一阵风似得路过,带起土地上的尘土,偶然一阵风,小兵眼里进了尘埃,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刚好瞟到了介泽浅黄渐绿的衣裳。 小兵抬起的手愣是僵在了空中:那背影,不是 待介泽匆匆赶到现场,周围人已经很少了。介泽没费多大劲就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找到了一簇人,熊甫留在原地守着场地,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娘/的,都躲开了,留下这鬼地方让俺守着,就没个人来管管吗?都泡臭了,周围种地的滚哪里去了?闻不到吗? 介泽被这一段粗鄙之语糊住了听觉,他勒马落地一边拨开浓密的庄稼赶过去一边捻着左耳的白珠,感觉这娇气的听觉缓过来些以后,介泽唤了一句:熊甫兄,快带人离远一点。 俺们本来也没靠近,臭成这样谁有本事走过去看啊?熊甫总算看到救星了,他嫌弃地朝不远不近的水渠指了一下,就是那里,俺忍不了了,哈你先看着,俺去换口新鲜气儿。 介泽听见无人受害正欲松一口气,忽觉听出不对,皱眉问:也就是说现在只有马受惊的那位士兵靠近了? 熊甫朝后撤了很远,扯着嗓子朝介泽道:那人在这呢,还健在。 介泽秉着先救人的原则过去查看伤员,那将士已经趴在田畔吐得直翻白眼,看到介泽来了,又作戏似地干呕了几下,很遗憾没能再倒出些什么来。 介泽把人叫过来,看到人没什么大事,遂查问道:姓甚名谁?看到什么了?既然闻到味道奇怪为什么还要冒死去看? 那士兵明显有些局促不安,被介泽问话,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拘谨地将手放在身侧擦了擦手心汗汗,扭捏道:回昭朏军师,我叫韩九,平时鼻子不太好使,马受惊闯进农田时,我以为从此就完了。后来,牵马时,鼻尖好像有股子血腥气,就好奇过去一看 介泽毫不留情地冷笑:且不说训练有素的马是怎么受惊的,即使是意外,但这时候你命都保不住了还有心思好奇,实在是佩服。 后家军令:擅闯农田践踏作物严重者斩! 熊甫听到介泽这般语气,上去对着韩九就是一脚,毫不意外,这个士兵被踹了一个狗啃泥。身边的其他士兵立即会意,别着韩九双臂将他缚倒在地。 军师大人,我句句属实啊!韩九即使脸贴着地也还在辩解,属下除了擅闯了农田,自愿受罪,但不知道为何得罪了军师,要这般羞辱我!还请军师明说。 韩九说话间吸了一口土,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介泽低下/身去看他这狼狈样子,然后鬼魅似得低声道:说说,你怎么知道这恶臭之源是用来练蛊的? 韩九惊恐地睁大眼睛,最后还是没有了辩解之词。 来人,按军令就地正法。介泽闭着眼睛下令,竟然有些不忍。 身边来了几个人拖着韩余走了,没一会儿,介泽挽袖,一道隐隐约约的蓝色魂线从韩九死去的地方回了七丑珠内。 介泽默默地站着,算是为自己弟子的默哀。 熊甫督查那边砍完了人,回到介泽身旁:昭朏,俺也想问,他怎么知道那是蛊毒的? 这些年,大弟子下落不明,阁主养病,长老们忙于世事。无人约束的丑阁底层弟子不顾阁规,更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禁术,起了不少害人之心。 蛊毒是禁术中的一种,此次所遇的蛊便是丑阁弟子私下卖给农人的法子,先是以血水倒入水渠,到作物生长到血水也不能催产增量时,便要割肉剁骨入田渠。这法子歹毒异常,只能是田地主人一家养蛊,牲畜的血肉是不中用的。 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农人害怕遭遇天灾颗粒无收,早早把无劳动力留下只是费粮的多余子女养了蛊,这样以来,无论有没有天灾,粮食都会爆收。 虽然罕见有人这样做,但总不是没有,韩九是学了些许本事就叛逃的丑阁弟子,既然他学了这个禁术,介泽为了保更多人不再效仿,只能灭口了。 一肚子盘算的介泽淡淡地回熊甫:那根本不是什么蛊毒,韩九此人祸乱军心践踏农田,斩首也是迟早的事。 熊甫:那恶臭的水渠该咋办? 派人填土埋了吧,越快越好。介泽有些心累地上马,没走几步感觉有些不放心,又揽缰回首道:告诉填埋的士兵,切忌在水渠附近长时间逗留。 ☆、执手相望 接下来的一路上介泽都显得讪讪的,这些年自己没有好好管控丑阁弟子,竟然出了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滋生如此祸乱。 丑阁沿袭了上古传下来的各种秘术,见得了人的能造福苍生的被拿出来教授弟子,而那些见不了人的险恶之法被永远地封存在了禁阁中。 不巧的是,禁阁秘法有一日不知道被哪位弟子不小心窥到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些种蛊的法子流出,这些法子就如同靡丽诱人的罂粟花,一旦食髓知味就很难戒掉。 世上投机取巧的事情多了,原本老老实实的人也耐不住了。 介泽痛心地想:是我这个阁主当得太失败了,不仅让禁术祸害了世人,还保不了弟子们一世的安乐。 后恒对着亲兵下令:过了韩城,我军便真正入了蛮人的地界,今日暂且就在此地傍水扎营,夜间巡哨的人增加一倍后分成两组,每两个时辰交换一轮。还有,取水前派几个军医去查验水是否干净。 亲兵得令后迅速去下达了指示,扎营时周遭杂音四起,介泽仿佛听不到一样呆在原地。 让人怀疑他又失聪了。 又听不到了吗?别在这里呆着了,陪我去水边走走。没待介泽反应过来,后恒便当他默认了,走了。后恒揽住介泽肩膀,率自为他做了主。 太阳将近落下,残阳似血,浮光跃金。 介泽满是疲顿地席地而坐,望着水波粼粼叹了口气:将军,那日的士兵以践踏农田罪处理了,后对军中将士称蛊毒之事是莫须有的,实际上 我知道。后恒拾起一块小石块朝河中丢了去。我知道,你做事我放心,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说话间,噗通一声,水花精准地溅到介泽脸上。 抱歉,有些失误一时失手,后恒憋着笑为介泽擦去水渍。 后恒连着说了几句我知道,仿佛一切都装在他心里,包容着介泽的所有。这么多年,夜夜受苦泽梦境折磨的介泽,一时间觉得,无论自己何时回头,总有人守着自己,偏偏还固执得怎么也不肯离开。 没事的,我都知道。后恒的声音被他压得恰到好处,就像是宿醉酒醒一般沙哑低沉,又像是求而不得后的聊以自/慰。 介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叫嚣着,心悸蔓延在他仅存的意识里。趁着后恒擦完水渍的手还没有收回,介泽就这样扣住后恒的手腕一路往上掌心紧紧贴合。 将军介泽掩饰性地想要说什么,忽然却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了,索性小心地牵过他的手拿另一只广袖悄悄地遮住。 这样便好了,没人看得见,我们什么都没做。介泽幼稚地上演了一场自欺欺人,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介泽如此动作,后恒愣住惊异片刻,复又安安心心地握住介泽冰凉的手,假装无事地笑道:净水流深,抛石块于浅滩,水花四溅响声嘹亮,若是抛于深潭中,水花和响声反而很小。韩城受毒蛊之祸闹得人心惶惶,其实并不一定有多严重,无非只有个别恶人滋事,百姓茶余饭后喜欢讲些猎奇的事情,这种惊悚稀奇的事儿自然也流传的开。反观南巢这边毒蛊术不是短时间蹴就的,人人已经当其为家常便饭,偶尔遇到一个,也不会大惊小怪。 巫蛊术怎么会在南巢这般普及? 没待介泽想清楚,后恒轻轻/握了握介泽的指尖:不必费心想了,总会解决的。 介泽安心下来,后恒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听着他一句承诺,比揣着神权都安心。 介泽拿自己这从来没干过苦力活的手仔细地摩裟着后恒的薄茧,一时情动,正要开口 报告大将军,营中有十几个弟兄中毒了。 耳边冷不丁地传来这一嗓子,介泽花前月下的小心思顿时被吓没了,他快速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后恒的手,端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人间情爱的架子。 两人难得温存一段时光,就有闹心事找上门了。 后恒被顺了毛,语气温和地对士兵道:中毒找军医,问问他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身处一个军队不可能互相下毒,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介泽脑中自动补全了后面的话。 那兵士瞧着这两人带着一致的笑意望着自己,后背瘆出一层白毛汗,他忍着不适继续道:军医来过了,说有些棘手,需要昭朏军师来一趟。 介泽终于收起了嘴角残留的笑,意识到了这可能又属于非常规性中毒,他严肃道:人在哪?马上带路。 介泽走出去两步,突然转身。后恒:去吧,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说。 等介泽赶到时,已经有二十余人倒下了,这些人有的还在呓语,就像是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众多军医都来了,可都是束手无策地占着地方不吭声。 几位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名为黄开鸿,季城人。待介泽屏退了其余人,黄开鸿才低声道:军师大人,恕老朽无能,不能探出将士们中的是何毒。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您来了。 分卷(30) 丑阁医术,专治各种阴邪晦祟,正常法子救不了,很多人都会相信非正常医术。说难听点,学得不精入不了朝的丑阁弟子很可能打着丑阁的名气行灵婆,半仙,蛊娘的差事。 介泽没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上前翻起一个将士的眼皮,很明显的中毒迹象,但是造成短暂性晕厥的并非俗世能见到的毒物 介泽咽下一口气,果不其然,又是丑阁独家秘方,如假包换的毒药。也不知下毒者算不算仁慈,毒的剂量很小没下死手,偏偏这种毒药还需要下毒者巨大的耐心提前半月开始,每日往淬毒的物件中下毒药,一天也不能中断。 谁这么无聊,耗费这么长时间就为了让对方短暂性假死一回?要害的人都以为自己死了,还怎么害怕下毒者的威胁?况且一旦下毒,这附近傍水而居的当地人也不能饮水种地了,下毒者为了给后家军使绊子,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搞,完全不像是个聪明人所为。。 说白了,平日里即使是有些无聊至极的弟子捉弄人也懒得用这缺心眼的方法。 这荒郊野岭的,淬毒的物件不可能一直留在军中,很可能是当地居民提前淬毒等候军队的大驾光临,既然要害他们,为什么不找一些烈性毒药?为什么不干脆把毒下在水里让更多的人服下? 念此,介泽猛地站起来,朝帐外守卫喊到:快去通知取水的人,先不要擅自取水。另外,传我指令,这片地方所有的野果蔬菜都不要采。 黄开鸿随军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罕见的中毒状况,伤者生命尚且无恙,只是短暂的昏厥呓语,如同鬼魅上身。平心而论,方才,自己的确是把昭朏当半仙请来的,没想到只是普通的摄入毒物。 只有介泽才知道这不是摄入普通的毒物,由于将士们中毒不深,他打算先去排除水源的隐患:黄前辈,这里就交给你了,将士们中毒不深,一炷香后定会醒来。到时候,还请前辈转告大家,务必出一身热汗,才能将残留的毒素排出。 黄开鸿拱手:军师大人客气了,这是老朽分内之事。 月色渐浓,营中还未炊饮,近处的水不怎么干净了但也不至于毒死人,但靠着水结出的野果经年累月更是将毒素浓缩成了精华,那些时运不济的士兵采了一些自认为能吃野果,顺便去鬼门关口逛了一遭。 负责取水的兵士被派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取水。介泽来到附近河流上游处,耐心地打算在这里耗一夜那个无聊的下毒者必须每日来水中掺毒才行。 介泽实在懒得抓/主这缺心眼的下毒者嘲讽一番,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是下毒人是个本地的居民,介泽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明明白白告诉他,免得他连自己人都搞死了。如果实在递不到耳朵里话,就干脆把下毒者关个一两天,下毒日子一旦间隔开,基本也没什么用了。 风有些凉了,介泽拢着手哈了口气,把手瑟缩回袖子里。不知怎么的,清心寡欲的介泽忽然想起了某人温暖的掌心,那能暖热自己没有多少体温的 林子里蹿出一道小小的黑影,在介泽眼前一闪,介泽瞬间警觉起来,手中君弄闪现,提刀追上黑影。 待介泽得空停下来看清黑影时,那黑影已经来到了河中间的一块青石头上: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娃,约莫七八岁,扎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小辫子,穿一身喜庆到不能再喜庆的红衣裳,宛如马上就要嫁人的新娘子。 介泽:难怪感觉下毒者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那女孩拖着一麻袋药渣子,很随意的解开口子尽数倒在河里。 介泽:敢情这下毒就是小孩子贪玩,热衷于随意往河里倒一大袋药渣子? 介泽感觉自己白白警觉这么久了,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嘲讽自己随着疯子扬黄土,胡闹!但是,介泽还趁机庆幸了一把:幸亏只要自己一个人来了,不然丢人就不是一点点了。 就在介泽意兴阑珊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女孩阴森森地笑了一声。介泽头皮一下子麻了:对了,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药渣?她或者她的家里人炼药干什么?能混搭成轻微毒性的药渣子又是为了炼什么毒性的药? 到底是炼药还是炼毒? 作者有话要说:  头秃。 ☆、初见蛊娘 夜里,中毒的二十余位士兵总算醒来了,这一场中毒事件咋咋呼呼像场闹剧,既没有找到下毒的人,也没有找到中的是何毒。万幸也没有人丢了性命,除了取水会稍微麻烦点以外,众人也没把这意外当回事儿。 前来以看望为名的围观者,稀里糊涂的军医们,以及这几位兵士关系好一点的战友都来了。帐子里塞不下这么多的人,但帐外刮着瑟瑟夜风,谁也不愿意做那个搁在外头的人。这样一来,本来就不大的帐子硬塞满了人,一群人就像是被胡乱塞到鼓囊囊的麻袋里,拥挤又憋闷。 军医中为首的是黄开鸿,最负责任的也是黄开鸿,哪怕军师说了将士们无恙,他也要一直守着直到病人醒来,再三叮嘱如何排毒云云。 可是,即使他有再大的耐心也感染不了其他心浮气躁的年轻军医,没一会儿,有人便耐不住性子要走了,再加上人群中的闲言碎语,黄老感觉耳畔嗡鸣 没事儿干来凑热闹的都呆外面凉快去!病人需要安静!黄开鸿怒喝一声,镇住了众人。一帐子人看到没什么新鲜事了,便也纷纷离去了。 黄开鸿作为后家军的医官之首,虽然已经是知命之年,但由于多年的军旅生活的积劳,黄开鸿已经须发皆白如同古稀。他交代完自己的话,捋了捋白须正要将方才军师的话原封不动地告知病人,帐外又传来一阵嘈杂,貌似有人要来叨扰了。 黄开鸿思绪被打断了,把介泽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介泽忘得一干二净。黄开鸿的臭脾气人尽皆知,又倔又爆,人老了最讨厌自己记不住事,偏偏有人没眼色地打搅,干干瘦瘦的老头子一把拨开身旁的军医,扯开帐帘子去跟人理论。 帘子一开,帐外安安静静站着一个后恒。 大将军亲自来慰问伤员,众人受宠若惊慌忙整齐地跪下:参见定远将军。 后恒上前一把稳稳地扶住就要跟着行礼的黄开鸿,对着跪下的众人道:大家伤未痊愈,快快免礼。 黄开鸿欣慰地以为大将军挂念基层兵士的安危,正要拍一段真心实意的马屁,就见后恒心不在焉地瞟了一圈,然后对着士兵们道:昭朏何处去了? 即使河里的水不算湍急,一大袋蛊毒药渣子入水,就像被煮沸似得翻涌搅起。那红衣丫头在冰冷的石头上观察着这奇景,嘴里哼着介泽听不懂的曲子。 药渣不再翻腾,听天由命似得沉在水里继续为这条河源源不断地续着蛊毒。 女孩草率地把袋子揉成一团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正常小孩都会惧怕的黑林子,介泽不动声色地跟上去打算就此把制毒者的老窝端掉。 介泽自以为跟踪个小孩还算简单,可南蛮的林子里都是一些参天古木,古木裸/露在地面的根如同巨蟒螭蟠虬结把一段路分割开。月色下的林中鬼影憧憧,正常孩子理应感到害怕,可那丫头身处此地丝毫没有一丝不适。 果真是个奇谲的丫头。 介泽跟着丫头一路弯弯绕绕,忽然间,他停了下来那丫头的脚步声消失了! 介泽成功把人给跟丢了,他轻叹口气,打算将阁灵放出来找人。 哥哥,找什么呢?我帮你好不好啊。 冷不丁的,介泽听到前上方传来女孩甜美的声音。难怪耳力好的介泽听不到脚步声,原来躲到树上了。面对如此警觉之人,即使是个小孩介泽也不得不暗自设防。 我迷路了,小丫头你知道怎么出这片林子吗?介泽面相温和无害,很容易使孩子们放松警惕,他凭借自己的面具一步步靠近红衣丫头,笑着问:小丫头,你家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半夜偷偷跑出来了? 丫头脱口而出:我没有家,爱去哪里去哪里,反正没人管我。 那制毒的是这个孩子? 介泽脚下一顿,慢慢靠近女孩,丫头这样吧,你带我出了这片林子,我派人安置了你如何? 荣幸之至。红衣丫头坐在一根很粗的分枝上,晃悠着两腿,可怜巴巴地对介泽道:哥哥,你接我下来吧。 女孩笑得天真,介泽要是真的信了她,那才是真的天真。 好。没废话,介泽走到树下朝女孩张开了手。女孩果然没有辜负介泽的期待,很大气地朝树下洒了一把毒茸。 早有防备的介泽闪退开,朝丫头得意道:丫头,出手真大气。 红衣女孩到底城府不深,她气急败坏地落地,对介泽道:朝廷来的狗我还嫌浪费这么好的蛊茸呢! 不是毒茸? 蛊茸! 这小丫头居然是蛊娘!蛊娘不是随便一个人相当就当的,做坏事也要靠天分,要想当蛊娘最初得拿自己养蛊,要是挺不过来,便腐烂了自己。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拿自己养蛊?又怎么能过得来? 介泽不知是心疼还是气愤,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做蛊娘该不会是闹着玩的吧,走,跟我回去洗髓重新来过。 你管我?要不是他救我,我早就死了,只有成了蛊娘才有办法活下来,才能保护自己。你倒是说得好听,回了你那破地方,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我看我将成为你们第一个拿来祭天的人。伶牙俐齿的丫头受够了压迫,不得不走上了蛊娘的路,从此一跃成为压迫别人的人。 介泽毫不留情地捅破了女孩安逸的幻梦:祭天是南巢那边才会用的野蛮手段,相信我,我带你洗髓,要知道历来蛊娘都没有好下场,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蛊娘哪个不是万虫噬骨而亡?你难道想有一天还在睡梦里就被虫子啃咬致死,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那也比早早被人弄死好,你们这些贵人怎么能知道,生在这种地方基本上就是死了。丫头对着介泽发泄一通后想开了:好,我答应跟你走,带路吧。 介泽无奈摊手:我是真的迷路了 红衣丫头: 林间偶尔有突兀的虫声,二人行在其中,忽然介泽察觉腕间有异,他拨开袖口,看到了一条蓝色的魂线从毒丫头身上引来那丫头居然是丑阁弟子?什么时候丑阁招收这样小的弟子了? 丑阁的情势,越来越乱了。 介泽腕间的七丑珠邪祟来自丑阁,丑阁是个容易招惹邪气的凶煞地,阁主和七丑珠协同镇压丑阁内的亡魂邪祟。阁主为丑珠宿主,丑珠保阁主不老。二者之间形成一种互利共存的平衡。 而丑阁弟子作为丑阁的滋补品,生前引魂线入七丑珠,死后魂魄归于七丑珠内用来镇压邪祟永世不得超生。 这丫头是丑阁弟子,为何还要做祸害世人的蛊娘?有丑阁弟子这个头衔还养活不了她吗?还是说现在的丑阁弟子不是在朝里争逐冠盖就是去民间卖弄巫蛊术挣钱? 难怪近些日子邪祟愈发猖狂。 两人现已行至河边,浓密的黑森林卷着不堪的往事从此退出了丫头的人生。 介泽很想甩自己一耳光。自己不是一个好阁主,大批弟子走上了不归路,自己也不是一个好师长,没有将后恒指引到立业成家的寻常路上。 自己无能,不是一个好阁主,不是一个好师长,不是一个好爱人 心魔与介泽博弈数次,终于得以扬眉吐气,故毫不顾忌地将介泽仅存的善心挤兑出去。心魔一朝翻身做主,浑噩下的介泽手心一翻,再看,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君弄。 还未至此时,毒丫头已经察觉了介泽不对劲,她再次大度地准备好蛊茸,对着介泽冷声道:你果然还是朝廷那帮出尔反尔的狗奴,怎么?杀人灭口还不喜欢在林子里?方才,姑奶奶我有心留你一命,出了林子你倒翻脸不认人了。 阴冷的月光为介泽面容蒙上一层白霜,介泽开了刀鞘,一字一句刻板地念道:吾以阁主之令,取尔生魂,慰我邪灵,万寿无疆。 入了心魔的介泽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说话就像卡顿的车轴。毒丫头见此,没耐心再同他交谈:放屁,阁主也是你亵渎的?别有事没事把我丑阁人士挂在嘴边。 毒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能和介泽这种活了百年的老怪物硬来,她只能尽力闪躲着这无情的冷兵器,顺便得空使一点暗招。 介泽最终也不耐烦了,顺着生魂线给毒丫头下了一道禁锢。丑阁法术投机取巧,禁锢来的很快,毒丫头既然入了丑阁,自然无条件地服从了阁主的禁令。 你真是阁主?那他是谁?不该这样的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刀已至脖颈,毒丫头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点惜命的意思。阁主阁主他死了吗?什么都不怕的丫头痛上心头,哽咽一声,自问自答道:真的啊,那我去找他。 介泽目光涣散,瞳孔里泛着圈圈涟漪,可惜是一坛死水,没有任何感知。 阁灵丑子在香囊里感知到了阁主再次入了心魔,焦躁地想要冲破束缚,阁主大人,你冷静冷静,杀了人你会后悔的。 介泽拿刀在毒丫头脖子上点了一下,血珠滴落,然后顺着她的脖子留下来 丑子忽然意识到情况或许更糟糕:心魔是邪祟所化,邪祟可不喜欢简简单单杀人,这个过程越是漫长受害人越是凄惨,越能让邪祟满足。 也就是说,这丫头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我想发糖,带玻璃碴子那种(狗头保命),不过为了保命,糖>玻璃渣。 我仔细抠jio想了想,一定要认真写糖(不甜把我狗头打掉) 容我暗戳戳地搓搓手~ ☆、色厉内荏 后恒带了十余位亲兵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地,无人知他去向,亦无人上前问询。 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 就在丑子以为这丫头要凉了的时候,一支铁骑将两人团团围困。后恒勒缰落马径直朝介泽走来,介泽手里的刀立刻停住,像一个失魂傀儡似得把身边人扫视了一圈,吾以阁唔。 分卷(31) 后恒下马直接捂住了介泽的嘴。 众亲兵难以置信地集体傻了:敢情大将军夜半急匆匆地出营不是为了袭敌窥探,而是来找军师? 找人谁都可以,何必找后家军最严整精干的亲兵?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从心头涌上大材小用四字。 后恒额角青筋暴跳从介泽背后将人箍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摘了介泽手里的君弄丢地上。入了心魔的介泽反应虽是差了点,但有术法傍身比武艺更伤人,后恒对傻愣着的铁骑吼道:快把这小姑娘带回去。 亲兵到底严整迅敏,按住毒丫头肩膀三下五除二找出捆绳 后恒:不要伤了她! 亲兵:将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但凡我们几人出动带人回去就是捆住拖在马后带回去,死活另论。 后恒:快走。 亲兵:是! 被施了定身术的毒丫头被五大三粗的亲兵像拎鸡仔一样拎到了马上,又是一串马蹄声,由近及远,丑子终于放了心。 介泽没有见血,心魔不满地叫嚣,眼看着猎物被人抢走,介泽开始激烈地反抗后恒的禁锢,他右手一张,丢在地上的君弄霎时腾空而起。 这样子的介泽要是拿到君弄事情就更不好办了,眼看刀要入手,后恒抢过介泽冰冷的手窝在自己手心里。 君弄: 没头没脑的凶器傻乎乎地不明白阁主为什么发出召唤却不要自己了,气得狠狠把自己插/进草地,刀身矗立寒光冷冽。 介泽似乎没甘心,左手又施一召唤术,气节凛然的君弄本不愿搭理介泽,可还是苦于召唤术的引力在草地里摇摆不定。 后恒一手捂着介泽嘴,另一只手把介泽双手都控制住。 介泽: 别说心魔,就算是正常情况下的介泽也受不了如此。 介泽的气息很急促地冲在后恒手背上,后恒误以为介泽呼吸不畅,试探着放开左手:昭朏,冷静些。 介泽哪里听得进去,愤愤地咬住后恒的虎口的软/肉,一对虎牙吸血似的,势必要把后恒咬下一块肉来。 后恒没吭一声,任由发疯的介泽拿自己发泄,只要人还在怀里真真切切抱着就好。 片刻后,介泽咬着累了,牙关渐渐松下来。后恒悄然低头亲吻着介泽柔软的黑发,笑着调侃道:阿泽,你做明主的时候可是答应过不会伤损我的,如今怎么出尔反尔了呢? 没什么想不开的,要是你一直把自己困在苦泽里,心魔想退位都难。趁着介泽没有清醒,后恒拿鼻尖蹭开他的发,精准地找到心上人的耳朵。 左耳白珠沾了耳朵的光,捎带被后恒这大尾巴狼亲了口。后恒占过便宜后美滋滋地在介泽耳边呢喃:介泽,你要是一直这个样子也行。信不信我把你绑在身边,等打完仗了,带你回去镇宅子。 两滴半温的泪珠从后恒手背上滑落,同时,介泽松开了虚咬着的牙关。 我说过不准夜不归营,你以为这是专门给谁定的规矩。后恒抱起介泽放在马上,牵起缰绳边行边说:睡不安稳还爱乱跑,容易 容易困在苦泽里得了疯魔,然后就可以随你回府镇宅子。介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清醒的,隐隐约约记得几个字,就说出来了。 只要你愿意,不疯魔也可以随我回府。后恒说得很认真也很随意,唠家常似得一句话把介泽的心狠狠揪住,然后才接上后半句:我府上冷清久了,适合那种性喜萧散不爱喧哗的人住,来个闹腾的人估计住不习惯。所以这些年,从没有其他人来我府上住过。 介泽听着这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后恒这是隐晦地和自己交代明府回不去了,我府上也不错,你要不要来,没有其他人来过,都是按你喜好布置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介泽心道:此时不答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答应就完事儿呗。 于是在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的晚上,在后恒为自己牵着马坦露心意的好时候,介泽嘴欠了一句:将军府上住室只有一处,当然没有其他京城之人愿意留宿了。 这话任谁听也会理解为情非得已谁愿意去你府上住? 后恒自以为适时,却没等到介泽首肯,他识相地没再提这话,转而问道:阿昭,那丫头是何来历? 介泽:我刚才还没回答呢,能不能继续说方才的问题。 后恒:阿昭你夜半前来想必是为了找在河里下毒的人吧?那小丫头有这么大能耐让你误入苦泽引出心魔? 介泽悔改无望,讪讪地坦白:那丫头无意下毒,但却是一位蛊娘,小小年纪走上歪路,还是丑阁人士。我有心指引她悔改,却不小心伤了孩子。 黑马白牙行进中嗅到后恒手上的血腥味,蹭了蹭后恒的胳膊表示安慰。 愧疚感升腾起来,把介泽煮得快要冒烟。两人顺着河畔缓缓走着,水波折射着月色,远处有莹莹星火,营地已经掌了火把,他们的统帅正在陪着军师归营。 白牙瞅到快要回来了,归心似箭地快步前进,后恒不慌不忙地扯紧了辔头,回望介泽:喜欢孩子吗? 没有上文,无厘头的话把介泽整懵了,介泽顺口道:生而为人,难免有一段时间喜欢孩子,和性情纯良的孩子共处似乎能涤净年过半百的疲顿。有时也不为传宗接代,就像是新旧生命的交融沟通。也有一些人纯粹是为了培养另一个自己,把自己没来得及弥补的遗憾补上,妄图能通过自己的孩子达成某种成就 后恒:我收她为义女如何? 介泽:对我说的话,你可能有什么误解。 与此同时,第一次被后恒完完整整请回来的丫头引起了众人的围观。几位亲兵不敢擅自做主,也不敢估摸后恒的想法,只能带到帅帐候命。 熊甫难得见到小孩子,兴奋地拉着叔文就来了,叔文正准备入睡,被这山汉的弟弟叫来心情实在不妙:熊甫,小孩子有不是没见过,一个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放过我吧,大半夜睡觉不好吗?偏要来凑热闹。 熊甫拽住叔文一条胳膊把人从帐里拽到冷风中:俺当年从军时,妹子正是这么大,可惜再没见到过,哥,你就陪俺来看看。 叔文拍掉熊甫的手,索性不搭理他了。 掀开帐子,姬亦和承德这一对新婚夫妇早来凑热闹了,姬亦自从嫁了中原人,不仅改名为了姚姬,还摘掉了少数部落才会佩戴的额饰。除了为了打仗方便没有换成中原女子普遍爱穿的广袖裙外,姚姬已经完全汉化了。 倒是承德依旧欠收拾,对着姚姬找茬道:你戴额饰多漂亮,又遮皱纹又 好在姚姬处理这种问题比较简单粗暴打了两顿,承德乖多了。 承德在等人的同时也不安分,亲热地拉着姚姬的手找话说:夫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不喜欢孩子你喜欢你来养。大庭广众之下承德依然没个正形,姚姬回怼了一句,打算给他留点面子。 天气渐冷,诸位倒也不嫌凉众人谈话间,后恒掀开帐帘带着介泽和外面的凉气回来了。 叔文被挤进来的寒风吹得睡意顿无,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他瑟缩一下,闲说道:我军驻地正是个风口,过了前面那座山,也不至于这样冷,南巢内地温热也不至于像北地这般寒凉。 承德悄悄地暖着姚姬的手,像小孩一样只握着一只指头,过一会儿再换一只。姚姬任由承德暖着手,对后恒道:将军,这个孩子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带回军营? 后恒落座,遮住了带着血痂的手,这丫头是丑阁弟子,我打算将她纳入医官行列。 啊?这妹子这么小就成了丑阁弟子?俺妹妹这么小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呢。熊甫声音贼大,如同铜吼一样,吓到了毒丫头。 毫不意外的,叔文从熊甫背上掴了一掌后将他拽后一些:吓到孩子了,说话小声点。 先前,介泽入魔伤了毒丫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丫头,今日差点误伤你,昭朏给你赔不是了,以后在军营里有什么不便的,尽管找我来帮忙。 毒丫头有些震惊:不过一个时辰,自己成了医官,阁主居然屈尊随军打仗? 介泽轻咳一声,对着半人高的小丫头道了声:抱歉。 毒丫头看起来狠辣狠辣的很难亲近什么人,但终归是个孩子,听着将帅的语句,猜想到自己似乎可以安定下来,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有个落脚地了,再也不用和蛇蝎毒物为伴,更何况军中还是阁主,这样的日子曾经做梦也不敢奢求。 丫头一辈子亲爹死的时候也没有跪下过,这次居然学着他们中原的礼节朝着后恒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跪拜礼:我,毒蛊娘娘,谢大将军。 熊甫听着不对劲,问道:啥玩意儿?你是啥? 毒丫头:蛊娘。 围观的众人一下子退后,以丫头为中心空出一片地儿来。 姚姬对于蛊娘再清楚不过了,出一个蛊娘,一辈子可以害千万条命。她第一个上言:将军,蛊娘擅长下蛊制毒,不妨慎重考虑再做打算。 后恒点头,对毒丫头道:会解毒吗? 毒丫头:制毒解毒都拿手,南巢毒物没有我没见过或是不会解的。 后恒:好,正好我军入了南巢地界,难免有些毒是中原医官解不了的,日后你就留在后家军吧。 这件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了。 不日,整个流域的蛊毒都被毒丫头亲手解了,无论果子还是河水都重生般改头换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句作者有话说。 ☆、毒泷恶雾 南巢内地的空气依旧温热粘/稠,一连几日的阴雨绵绵导致土地绵/软难行,不少战马蹄陷泥沼。后家军南下的步伐被一场不适时的雨耽搁了。 大部队停滞的同时,一队打头先锋被派了出去。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要大也不大,要小也不小,刚刚能濡/湿衣衫。一行人拨开半膝高的杂草,杂草中有一珠湛蓝色的花植,为首的人没在意直接将碍眼的花植连根拔起丢到一边。 都跟上,路不好走,注意脚下,不要陷进泥坑里去,再往前一百步定能走出泥沼!打起精神,当心!为首之人身边士兵一脚没入泥坑,他及时伸手想把人捞住,手却麻得没了知觉两人一起倒进泥坑。 周司马! 周司马! 后恒匆匆掀开帐帘有些狼狈地钻了进去,抖落一地水珠。介泽抛下手里的书卷,找来一块干巾为后恒擦拭残留的雨珠,怎么冒雨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周次前几日去探路时中毒受伤了,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据说他中毒前碰过一株蓝色花,我觉得问题出在这里。后恒拿出一只锦囊,拆开口袋,小心地拿指尖捏出来这花长在泥泽中,应该不是什么好物,你看看毒性如何。 介泽眼角急促地跳了一下:知道有毒你还碰? 这不是有你在才有恃无恐,这点小毒不算什么,就是现在指尖有点麻,似乎没有知觉。后恒拿起残花揉搓/着化在指尖,也没有其他症状,周子应该不是中此花的毒。 介泽去点了一盏烛灯:将军,是你太相信我,还是这花威慑不够,非得您以身试毒? 怎么说?后恒目光随着介泽的身影,没什么感觉,应当没事吧? 介泽把烛盏置于桌上:是没什么感觉,还是什么知觉都没有。 后恒掐了一下指尖,没有任何触感,此时若是拿刀划开血肉都没有知觉。好像,没有知觉了。 小场面,这花是稀缺的药材,很少能见到一株,周司马能见到也是一种福分,可惜他的用法不对。介泽从袖中召出君弄,除掉刀鞘,泽株花是麻药,在为患者动刀割坏死的肉时有特别用处,可以减免病人苦痛。 所以,这就没事了?可是我的指尖还是有点麻。后恒把手递给介泽,感觉血液凝滞不通,应当如何处理? 有一个简单方法和一个中规中矩的办法,将军要听哪个?介泽细致地把君弄置于火上,火舌愉悦地舔/舐/着刀尖。 后恒:省事些来。 介泽眨眨眼:截断几根手指,既了了后患又省时省心。 后恒笑得有些顽劣:我猜你不会这样简单地打发我,要不试试中规中矩的法子,就当拿我做试了。 手拿来。介泽没好气地扯过后恒的爪子,手心朝上按在桌上。如果是故意的,就应该把你丢给军医们,看你怎么办。 所以我没找他们,病人来了你帐内,作为医者就不应该推辞。后恒不是很配合地故意挠着介泽的手心:小毛病不需要惊动医官们了。 别动,信不信介泽忽然缄口不言,差点忘了,后恒不是明城那个可以随便刁难的少年了。如今后恒为将,自己为臣子,两人默契地避开往事,就是为了迈过名为身份不伦的那道坎。 不能提及往事,只当重新来过。 两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再次心照不宣地没有谈论下去。 君弄在指尖一点,后恒手指渗出一滴发黑的血滴,介泽取来一小盅清水,那丫头是丑阁弟子,一个未经我同意被纳入阁中的弟子,出身尚且没有查明将军真的考虑要收她为义女? 后恒按/压指尖将毒血滴进蛊中,一滴黑红坠入杯蛊,丝丝缕缕绽开如同一朵奢靡到败落的花。 我确实有意,先观察一段日子,如果可以,这次班师时我会向陛下请求卸甲。后恒指尖的刀口凝固结痂了,他瞄了眼桌上的君弄,阿泽,阁中弟子不计其数,偶尔有忘记一两个也是情有可原,无需在此事上太上心了。 分卷(32) 我的确不能把每一个入阁的弟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么小的弟子丑阁是不会收的。尤其一些禁术不会教授一些年龄较小心智不够稳重的弟子。介泽料到后恒打算拿刀,抢先一步把刀收起来:我来吧。 没等后恒反应过到底怎么个来法时,介泽从容地牵过他的手,自指根处开始慢慢地为他活血,丑阁的确有一部分禁术流传到了民间,如果遇到心术不正之徒时,将军也不必顾念,尽管除害就行。 丑阁中人大多还是信得过的,少见穷凶极恶之人,弟子们一时受世俗蒙蔽难免做一些贪财损德的事情,要是及时加以引导阿泽这是做什么?后恒略微皱了皱眉,指尖蜷起。 介泽为他抚平手指,俯身把指尖屯留的淤血吸取出来,淤血要是长时间留在体内容易留下遗病,下次不能以身试毒了,不然就让医官给你煎几副药来,不喝也得喝。 介泽的语气和多年前在明城时如出一辙,该放狠话装凶时一点也不含糊。 血还沾在介泽唇/间,殷/红夺目,灯盏下介泽的眼中倒映着暖烛,气氛陡然变得氤氲旖/旎。就像是寒夜里找到了暖炉,让人心生向往,不自觉的靠近 心猿跑了,意马拴不住了,后恒呼吸一紧,反客为主地扣住介泽的腕骨。 启禀将军,周司马情况危急,求见将军最后一面,说有要事禀报。二狗得令,一刻也没有耽搁,急匆匆地回帐禀报。一进帐就看到帐内二人白日掌灯眉目传情~ 再好的气氛也被这一句话破坏了,后恒一下子没了兴致,不舍地慢慢收回不安分的手,有些烦躁地抓回心猿和意马这两个畜生关起来,扭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二狗长期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按死在地上搓成齑粉,他悄悄地瞥了一眼后恒的面色,连忙滚了出去。 介泽略带安抚地刮了后恒的手背,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别磨蹭了,快去吧,我就不去碍眼了。 周次中的同样的毒,应当没有大碍。好在最近的后恒逢喜事格外好说话,也就没有追究这危言耸听的上报。他认认真真打量着介泽,口头不忘应下:好,我去看看他。 介泽吹了灯把刀收好,顺便叮嘱一句:对了,将军,若是军医们拿这病没办法,可以叫毒丫头来帮忙。 后恒刚刚按捺下的粘人劲又蹿了出来,他步子一顿,掉头回来把介泽拐走:此病难缠,小丫头不一定能处理好,你也随我去看看。 被迫前去碍眼的介泽: 在军中最大的医官就是黄开鸿了,除了打仗时人手不够前去救助伤员外,黄军医一般不出动。可一旦出手便是接管集体中毒不省人事司马受伤半身不遂之类的大事。 黄老医官拿小刀为周次放了不少血,还是没有办法将最后的淤血放出,他如丧考妣般拉着脸,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不比田垄间的深壕浅多少。 不必为我费心了,天若不留我,强求也没用。周司马摆摆还能活动的左手示意不用再折腾了,大将军呢,有些话得交代了我才敢放心撒手。 黄开鸿抄起银针为周次麻痹的身子活血,说道:周司马,误碰泽株花不是什么难解的病,只是老夫尚未找到排淤血的好法子,加之司马大人的情势比较严重,且耽搁时间过长,恐怕 周次抬起左手让手下人扶着半躺好,叹了口气道:无妨,你说说最坏的情况。 黄开鸿如实道:右臂不能使力,右手不可提重物,右腿无法行进。 周次自嘲地冷笑一句:那还不如死了。 此时谈生论死是否有些太早了?周子怎不得再为我军打几十年仗?后恒同介泽赶来,对着黄开鸿问道:周子伤情如何?是否找到了医治的办法? 黄开鸿宠辱不惊收起银针,回道:淤血滞留时间过长,不能通过外力排出,导致半身麻痹。 后恒观察到周次尚能活动的左手,试探地问了声:下/半/身无知觉,周子你是如何弄成这个样子的? 众人风寒受凉似得咳嗽起来,周子有些尴尬地回应:右半臂摘了毒花,导致右半身麻木,恐怕从此以后我便成了后家军的累赘。 后恒朝手下递了个眼色,随行的手下识相地去请了毒丫头。 介泽本就碍周司马的眼,这次来探望并不打算让周次注意到,他尽量低调地躲在黄开鸿带来的一堆医官里,一个人玩起了掩耳盗铃。 昭朏军师,老夫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周司马这种情况是否可以冒险以毒攻毒,即拿另一种毒性相似的毒物逼出泽株花残留住的毒素。黄开鸿仿佛窥得了天机,难以抑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介泽以众医官为掩,适时地点到为止:方法可行,但这同样的毒物不好寻找,即使找到也得万分小心地斟酌用量。 黄开鸿再次锁上了川字纹,不说话了。 周次单手使力把自己撑起来,后恒上前帮扶着他,发现他打算起来找什么东西,周子,要找什么可以派人去,你现在不便走动。 周次以目示意兵士,一位小兵跑去取来一卷破旧的图卷。图卷着了水,散发着一股潮气,周子小心地把图抖开,一副南巢地形山河图无声的展现。 后恒不动声色地收好,压低声音问了句:周子,此物何来? 周次缓缓吐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散了骨头一样瘫下来,他目光有些涣散地回道:南巢故土有一老翁,做了二十年缺德营生,老了的时候害怕遭报应就带着妻儿躲难。结果一家子在一山下避雨时被塌方的山石给砸死了,他的女儿命大躲过了一劫,我们的人去探路时找到了这女孩,这图是老翁绘制的。 后恒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皮卷,问道:他女儿去哪里了? 周次低头半晌不出声。 后恒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发现这个见人就怼的周司马深深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把五官都抹下去一样。周次或许是想起了家中的妻女,眼睛微红:人没了,路不好走,女娃没踩稳,摔下去被洪流卷走了。 后恒拍拍周子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为人父母者,他看到了方才进帐的毒丫头,不温不火地叮嘱:丫头,你来处理周司马的余毒。 毒丫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扎着一头小蛇似的小辫,好,她一口先答应下来,不按礼法地跑到周次身边将病人一把推倒在榻上。 众人: 南巢姑娘好狂野。 周次没有设防加之此刻的半身不遂,很轻易地被一个小姑娘放倒,面子上多多少少有点难堪。你这丫头,不守任何礼数。 毒丫头翻找出一枚药丸强塞到周司马嘴里,捏着他的下颚逼迫他咽下去,然后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得拍拍手:礼数是你们古板的中原人才守的东西,我们这边没这种说法。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周次恶心地差点吐掉,手下人递给他一碗水漱口,周次狠狠含了一大口漱口水。 虫泥,毒虫尸体捣碎制成,杀人灭口谋财害命必备,出门在外以备不时之需。毒丫头一番话,周次反胃的感觉又压不住了。 不能吐,咽下去。毒丫头上前扼起周司马的下颚,在他下巴上敲了敲。 介泽伙同后恒在一旁看好戏,没人劝阻,司马的亲兵表示不敢拦。 就这样,一个丫头把位高权重的司马大人又掐又敲并逼迫他喝下了漱口水。完事后,找人取几株泽株花来,把他扒光了和毒花泡一个时辰就可以了。南巢小毒女很轻松地解决了这奇葩的中毒。 黄开鸿老医官把锁住的川子眉舒展开,慈祥和蔼地捋捋胡子,肯定道:果然,南巢毒物的解法不能走常道,看来得采一些南巢毒物用来以毒攻毒。丫头,你是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对吧,以后就跟着我开药救人吧。 后恒将方才的地图卷好敲了敲丫头的脑袋:对长辈要恭敬,入了军营就要守规矩,不然不给饭吃。 丫头点点头:知道了,下次不欺负他了。 这句话,气得周司马吹胡子瞪眼手指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说什么?不要仗着 远处传来一声山石崩裂的巨响,周次的这句话被淹没在了巨响中。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后恒快速下令,亲兵飞速奔出帐外。 昭朏! 阁主! 后恒瞳孔一缩,揽住了倒下的介泽。 ☆、再入苦泽 又是熟悉的苦泽梦境,介泽见怪不怪地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等着在梦魇中闹事。 怎么还没有来?等了好久,依旧风平浪静,介泽收了君弄四处转悠起来。待他走得双脚发麻也没能等到后恒和其他什么东西。 后恒,你快出来,我们早完事早回家。每次出梦境都需要后恒一死,刚开始介泽每一次入苦泽都难受得肝肠寸断,到后来,介泽每次都和非人的梦魇物抢着杀后恒。 不仅仅是为了早一些出梦境,还因为梦魇物杀人的手段残忍,而介泽还打不过,只能给后恒找一个体面的死法。 两年来,两人共枕而眠,苦泽中的后恒也变得乖顺,通常是一声不响地乖乖把脖子伸过去让介泽抹,所以没等见血介泽就可以离开苦泽。 作为怕啥来啥的苦泽梦境,这招已经对介泽不管用了。 后恒,我等你老半天了,去哪里了?让我好找。介泽拿出君弄朝后恒招了招手,过来,让我抹脖子。 看着后恒不置一词地走近,介泽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如此反常,介泽喉结一动背后生凉,他主动靠近不对劲的后恒,抓/住后恒肩臂:乖,过来,不疼的,很快就好。 后恒眸底压着微光,隐忍又克制,与现实中如出一辙。介泽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免得下不了手。 这次倒好,没等介泽出手,后恒的黑衣便被染成血红色像是穿了一件正红喜服。地上的白花如同裹尸布一样惨白一片,让介泽有些搞不懂苦泽折磨人的路数。 这些白花忽然间被赋予了生命,白蝶一样扑朔飞起。 介泽下意识的闪躲,慌乱中没看清就被人拢到了身前。 大人,我娶你可好。 介泽: 这个苦泽梦境是要搞什么事情? 不好,别闹,脖子伸过来。介泽中规中矩地按套路闯关。 后恒张开双臂抱住介泽,低头与他交/颈耳语:大人难道不是在等我弱冠就要快了,大人,我娶你可好。 介泽心道:不答应他今天就没完了,应了就得了。 眼看抱着自己的人又要发问,介泽挣了挣,应付道:好,答应你。 荣幸之至。言讫,后恒趁势垂首,黏糊糊地沿路亲着介泽苍白的颈子。 苦泽梦境里的介泽乖顺异常,任由后恒荒唐地动作,也不知道是放纵后恒还是放纵自己。 半晌,介泽拍拍后恒的脊背,温声道:别想这有的没的,不可能的嘶,小混账,怎么学会咬人了? 介泽脖子的软/肉被某个姓后的混账咬了一圈牙印,他操刀正要结束这荒唐的闹事,猝不及防却被眼前人使力推了一掌。 身形不稳,仓皇间,介泽回头。 又是满目白花,只是上面铺了件正红喜服。 苦泽里万籁俱寂,介泽眼前忽然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周身一凉,一道熟悉的气息不依不饶地游离在颈边 又听得一声沉重压抑的吐息 周身开始模糊,雾稠如熏香 梦境定格,重归黑暗 介泽拨开后恒的胳膊从榻上坐起,他无力地挠了挠头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心里忽然有一种猜测,可是该怎么问后恒? 介泽胡乱整理了衣襟,下榻点了一支弥留用来静心。 自从介泽夜夜辗转难眠后,更加地对弥留香上瘾,哪怕弥留香有毒,哪怕后恒严禁自己燃香。镂空雕花小香炉里燃起了袅袅熏香,介泽痴痴地观香,糟心到了极致。 弥留香助眠,介泽偷偷换了香引,从此无人知道他手里的弥留换成了迷香,点上后可使人昏睡七天。介泽盘算着先回丑阁一趟,找找有什么解梦的法子,给那荒唐的苦泽梦境一个解释,给自己一个解释。 大人,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后恒忽然发声,吓得介泽慌乱地灭了弥留香。 后恒毫不留情地持走香炉,对介泽道:弥留香伤损身子,大人本来就受了恶疽的影响,不能再这样挥霍自己了。 介泽不适地活动了一下肩骨,感觉苦泽梦境中的后患被原封不动地带到了现实生活中:昨夜睡得不踏实,点一枚弥留静静心,无事的。 大人。后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牛角梳,为介泽理了理青丝,我很少做梦,不知为何,昨夜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魇中/出不来。 介泽发丝极度敏感,经人一碰,浑身发/痒。尽管这样,介泽也能忽略了这感受,一根青丝藤蔓蜿蜒地攀附上介泽心门,他想:不用问了,苦泽果然不只影响我一人。 后恒继续为介泽顺着发,看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这次苦泽梦境有点不同寻常,大人,你察觉得到吗? 一个梦而已,不要想太多,去习剑吧。介泽拿住后恒的手,把牛角梳放下,道:我去藏书室找卷书看。 藏书室。 方才观香,未能等到熄灭弥留香,身心俱疲的介泽靠着软榻睡着了。 一阵劲风从未关的门那闯进来,吹乱了介泽几案上的锦书。 后恒不声不响地来到书室,为他整理乱成一堆的书案,书案上,一张轻薄的锦帕兀自发光: 阁主在上 弟子们翌日来府问安 分卷(33) 乔珂 乔珂。后恒将锦帕攥了丢在一旁,扭头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介泽。 介泽自从被恶疽祸害后,不仅每天不好入睡,且一旦入睡就很难叫醒。后恒知晓了他这规律后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介泽睡着后分外乖顺,不会反驳自己的心意,不会谴责自己离开。 后恒俯身拿指腹轻轻剐蹭介泽的脸庞:大人,回屋睡,书房容易受凉。 睡死的介泽自然不应声。 后恒深深吐纳一口气,将人从软榻上径直抱起带回居室。书房半开的门被粗暴地踹开,此时门外正溜达过一匹西极,西极将嘴里的草根嚼断,一抬马脖子瞬间呆成了木马。 木马眼睁睁地盯着自家阁主被他养大的崽子抱走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甩甩漂亮的马鬃。许久,西极接着嚼了嚼嘴里没味儿的草根子,若无其事地走开了,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后恒正要把怀里的人置于榻上,思来想去又有些舍不得,最终得偿所愿地抱着介泽坐在榻上,心里的餍足于贪念轮流叫嚣着他去随心所欲地处理介泽。 阿泽。后恒痴痴地低头看着介泽,抚过他的眉眼,尽情展露着自己眼里的爱慕,大人,对于我来说,你,胜于世间的一切。 说完,他仰头叹了叹气,在介泽眼角亲了亲,将人放下了。 不能陪介泽过夜了,会出事的,就在后恒咬咬牙打算在院落里将就一晚时。屋子里旋起了一阵诡异的风,绛红床幔漫天纷飞,弥留香更是自燃起来,后恒意识到介泽或许醒了,一时间有些无措。 丑阁阁主的威仪在暗夜里释放,小小的住室几乎要容不下了。介泽不知道在苦泽中遇到了什么,茫然地一声声喊着后恒的名字。 只不过这次后恒没有随介泽入梦,他察觉到了介泽的不安,就再也没有离开。 弥留香没有了压制,痛痛快快地释放出自身的效用,成功将没有睡意的后恒迷晕了过去。 介泽受弥留香的影响很少,能够将普通人放倒七日的迷香在他这里很没有面子的成为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助眠熏香。 翌日,介泽早早地醒来了,昨日收到丑阁弟子的来信,作为阁主,自己再懒于交际也得出面问候几句。至于后恒,暂且允许他偷懒多睡一会儿,该到醒来时,自然会醒的。 于是,介泽将昨夜的弥留香熄灭,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开了。 阁主,好久不见,小六子可想死你了。弟子小六未经允许扑向阁主。 得了吧,瞧你那德性,别给大家丢人。和安拽住小六的后衣领将人强行拉了回来,阁主大人,小六单长膘不长心,这心眼缺得太多,一两年怎么能轻易补起来? 和安你说谁缺心眼呢?原来你是这样的和安,亏得我每次喂狗儿时都给你从它嘴里抢一些吃食回来,你就这样对我?小六子嬉笑着去拉和安的衣袖,非要把他当众断袖不可。 够了,你俩别闹腾了,安静会儿。乔珂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大弟子,十余年过去了,岁月偏心漏过了他,除了让他有些消瘦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乔珂,依旧是那个身着竹色衣裳的翩翩大弟子。 乔珂介泽本来想礼节性地问候一下,话至嘴边,又觉得俗气。这些年每次与乔珂见面无非就是重复几句辛苦你了不要太累了丑阁近况如何。 有些话说得太多,连介泽也不忍心重复了,他把那句这些年辛苦你了咽下去,转而拍拍乔珂的肩膀表示问候。 面对着自己的大弟子,介泽陷入了一阵沉默。 阁主,阁中近来一切安好,您放心。乔珂面色很差,就像大病过一场似得,比两年前瘦了好多。 只有知情的部分弟子知道,乔珂的老母病了,那种世间郎中治不了的大病,甚至连法术高深的大师兄乔珂也束手无策。而乔珂又是一位孝子,这些年老母久病在床,毁瘠过度的他还要管顾阁中事务,自然消瘦得过分。 此次来明府,乔珂是在老母无力回天之际抽空来看望介泽的,出于私心,他想确认一下,丑阁阁主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可以叫人起死回生,增添阳寿。 介泽看出乔珂心中有事,自然免不了一问:乔珂,你性情通达宽宥,罕见思虑过重的样子,来,和我说说,是什么难缠的事能惊扰你? 阁主,没什么要紧事,弟子想要问问乔珂逐字逐句地组织语言,盘算着如何才能套出介泽话来。 正在此时,乔珂瞟到了一个不甚讨喜的身影,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见了后恒,他依旧不想摆好脸色给这个祸害。 介泽顺着乔珂的目光看去,心怀惴惴:后恒怎么醒得这样快? ☆、醉卧花眠 乔珂刀眼闪瞥,围在他身边的弟子忽然感到一丝寒意。 一阵罡风刮过,脚步杳然的后恒看清来人后电殛一般停住,然后一展衣袂,目光眈眈地望着介泽。 眼前的少年长成后,如同夺目绚烂的白昼,盈实无缺。一瞬间,介泽空荡荡的皮囊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被撩/拨起来,嗤嗤地燃起了火星。 心旌不稳的介泽喉结动了动,看着远处的后恒有些走神地继续对乔珂: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这种不知真假的私事本来就难以问出口,经过后恒一搅和,乔珂竟不知如何问起。他咬牙忍着把话咽下,宽宥仁厚地回道:大人,不妨事,弟子待会儿再说。 小六子扯了扯介泽的衣袖,软糯地撒娇:阁主,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要我们这些老弟子了。 和安小心翼翼地窥着大师兄乔珂的脸色,又看看神魂游离的阁主,觉得情况不太妙,阁主,近些日子各种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让和安给你讲讲吧。 介泽仅仅分给主阁弟子们一个余光,吝啬地都不肯回头。 后恒冷漠地扫了一眼众人,甚至连一个寒暄都没有。最后,他与介泽对视一眼,振袖转身离开了。 介泽没打算将面见弟子们的事情告诉后恒,又有心给他下了迷香,着实内心藏愧。眼下被抓了现行,介泽竟然有些心浮气躁,哪里还能管得下什么大弟子小弟子? 乔珂垂眸,沉默地理着袖口,众人半晌不出声。 阁主,你若是有急事就不用管弟子们了,丑阁很好,弟子们也无要事禀报,日后再来向您问安。乔珂语气极其平缓,像晨起时的呓语,泉水般润泽心田。 主阁的小弟子们都夸大师兄言如美玉,可令听者心静如水,可惜了,介泽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大弟子,哪怕乔珂毁瘠过度面色极差。 介泽三魂七魄都跟着后恒私奔了,弟子们主动告辞更是给他添了一把烧着自己的薪柴,从来不是一个好阁主的介泽含糊地打发道:好,你们自便,我去处理一下急事。 话还没说完,介泽已经抽身走远了。 一众弟子都受了冷落,鸣不平道:阁主这是怎么了,我们好多年才来明府一回,他为什么不多陪我们聊聊天。 那人到底是阁主什么人啊?凭什么阁主对他这么上心? 我们才是丑阁主弟子啊,他算什么? 大师兄,你就这样放阁主去找那家伙去了?大师兄?你说说理啊。 小六子嘟囔几句,轻轻推了推乔珂的肩膀:大师兄? 乔珂没说话,和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向来和眉善目不争不抢的大师兄强忍着一口气,手握成拳微微颤抖,脖颈与额头上的青筋相得益彰。 和安从中调解一句:师兄莫要生气,阁主他可能今日的确有事情,我们以后再来吧。 用不着了,走,回阁!乔珂面沉似水,袍袖猛抖,一个掌风牵连到了石子路边无辜的花花草草。 嫩草碎花倒伏一片,一帮弟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发怒的乔珂离开了明府。 介泽全然不管气极了的主阁弟子们,他本来就不怎么大的心里已经被某个姓后的强势的霸占了。着急火燎的介泽在院落中兜兜转转,就是寻不到后恒的身影。 那家伙去哪里了?介泽自问一句,把感知领域放大去搜索后恒的位置,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的介泽总是静不下心来,感识混淆一片。 介泽有些无奈的停在原地,突突热血直冲心房,不晓情爱的丑阁阁主居然荒唐道色令智昏了一回。 大人,你找什么呢? 一句冷飕飕的话飘到介泽耳朵里,介泽细细地闻了一下,那句话里好像还带了一股酸味。 介泽挂着的心稳稳当当地跌回肚子里,他浅笑回眸:我丢了一个东西,得把他逮回来。 既然可有可无,丢了便好了,还找什么?后恒话语里依旧冷飕飕酸溜溜。 心头肉丢了,找不回来就死掉了。介泽很想过去抱抱后恒,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简直与少年后恒如出一辙,原来粘人也会传染。 话一出口,暧昧的气氛陡然变得缱绻勾人。 这确凿无疑的回复,使明府这些年岁变得温静、恒久又真实,将后恒幼年牢狱生活中的阴郁、绝望与憎恨一扫而空。 以光散黑,一切种在后恒骨子里的霉运都被这个叫介泽的人轻而易举的抹去了。 介泽过后,再无介泽。 后恒已经陷了太深,只一昧地觉得,自己这辈子,定要留在介泽身边,哪怕是虚度光阴,哪怕得不择手段。 此时,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淡蓝的天空被云朵搅成了一碗浓淡相宜的蛋花汤,空气中氤氲出一股甜甜的梨花香。 介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抹甜香,他咂咂嘴对后恒道:走,带你去采些梨花回来泡酒。 去哪里采?后恒得了那句应承,对介泽已经是志在必得了,当然,这是在弱冠赐字以后的事。 隔壁李老爷家的花园,花树掩映,没人会发现我们的。介泽凝眸浅笑,对着后恒眨眨眼:障眼法,偷鸡摸狗必备。 后恒: 偷鸡摸狗二人组翻过两座院落间的高墙,直接进入了花林。 李老爷不愧是明城最财大气粗的乡绅,花林成海稠密少隙,仅给浇花女留下窄窄的过道。一座园子多次扩建,也不知道是私吞了多少土地后的杰作。 为了躲避李老爷油腻的奉承,堂堂正正的明主放着正门不走,偏要领略这种谨小慎微的刺激。 梨花若雪,今日的介泽正身着白锻锦袍,与身后的梨花相映成趣。满园梨花树都是任君采撷的样子,介泽拈了一朵素白的花,思虑道:该怎么把这花带回去? 后恒看着眼前的赏心悦目之景,道:大人,装袖袍里如何? 介泽受到启发,直接将大袖衫脱下折成方布兜:不错,这个办法好。 介泽没心没肺也不是一两天了,对此,后恒早已经习以为常。 梨园有早些年栽种的梨树,已经有三丈高,这种梨树产的花不仅难以采撷而且味道清苦。无论是花植还是菜蔬,以嫩为佳,二人在园子里兜转良久,找寻到了一片新栽的梨花林。 既然是新种,植株难免矮小些,甚至还未来得及修剪杂枝。主干的风头被一些歪七扭八的旁枝抢了个遍,一眼看上去竟然分不清主干和旁枝。 新植刚刚到介泽肩臂那里,错综复杂的枝干点缀着累赘的花,唯一的一条间隙更窄了。 介泽双手展开白净的外衫,示意后恒去摘花。由于矮林无法藏身,介泽竟然难得的做贼心虚起来,他看着后恒不慌不忙的采撷,催促的言辞蓄势待发地止于唇齿间。 不着急,慢慢来。 突兀的一句女声将介泽惊动了,那声音主人是个正值二八的女子,想来应当是采花女。耳力极好的介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趁着采花女没有前来,介泽连忙拽着后恒逃跑。 无奈花树间隙只此一条,如此莽撞地出去定会与声音主人来个狭路相逢。 没办法,只能用障眼法一试。 可障眼法需要以色泽相近的物品施法作掩,自己倒是好说,后恒这突兀的一身玄黑就不好办了。 后恒没听到任何声音,但通过观察介泽反应不难想到是有人来了,跑已经来不及了,后恒干脆打算带介泽坦白从宽:大人,我们无需躲了,不如 三尺宽的窄道,两侧是繁密的花枝,介泽心一横,负手抖开包着梨花的素白外衫,将外衫罩过头顶把一身黑衣的后恒压在花枝里。 团结的稠密花枝集体支撑着后恒才能不被压折,后恒的背后被花枝硌得生疼,尽管如此,后恒依旧一声不吭地抬手捉过外衫的一边衣角。 介泽的一只手得以解放,灵活地穿过硌人的花枝,护住了后恒的腰。 后恒:大人 嘘介泽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外衫残存的梨花落在他发间,一件施法的外衫仿佛隔绝了天地,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气息交融,呼吸声心跳声听得分外清明。 后恒没有发声,另一只手臂亲昵地搂住介泽。 脚步声近了。 介泽身形一直是倾斜着压在花枝上的,长时间的使力使他腰杆酸/软。此刻,度日如年,偏偏那两个采花女散步似得走得特别慢。 介泽低头吐纳一口气,一缕发丝拂在嘴角,他吹了吹,带着体温的发丝又滑落在后恒颈间,触感柔/滑。 发丝敏感的介泽霎时惊栗,发丝接触到后恒的瞬间与先前苦泽梦境二人纠缠的触感神奇的合为一谈。 引起了介泽对那场荒唐梦境的回忆。 发间的梨花顺着青丝滑落,后恒蹭过去将柔嫩的梨花叼于双/唇/间。 一股热流在介泽周身游走,令向来不问红尘的他独自慌乱。 ☆、良夜无垠 介泽阖眸把满脑子后恒一股脑丢了出去,屏气,凝神,平心,静气。 看着介泽这副青涩的禁欲样,后恒喉结一动,低低地笑起来。 那声音紧紧地贴在介泽耳畔,如同箭矢离开后余波震震的弦,介泽刚压下去的恶欲又猖狂起来了。 介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鄙,他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后恒,眼前人眸中有千尺潭水,宁静无波,后恒静静地看着他时,就像是猜到了结果而又无所畏惧的孩子,执着得为心爱之物奋不顾身。 分卷(34) 介泽心里冒出一句话:再怎么禽兽也得等他弱冠以后 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残花铺满间道,暗香萦绕,两位采花女施施然走来,笑语盈盈。 怡儿,你说老爷是怎么想的,梨花好是好,也没必要种这么大一片呀。相传,梨花寓意不怎么吉祥,园子里不能过多栽种。 还不是因为明主。 明主?这关明主什么事? 那时候你没来,当然不知道,老爷派红娘去明主府上说媒,才发现呀 那位叫怡儿的姑娘在关键处不说了,笑着停下来采撷花朵。 另一个姑娘嗔怪地推攘着怡儿:你倒是说啊。 后恒搭在自介泽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怡儿偏头一笑:才发现明主原来克妻,得亏小姐当初没嫁过去。 后来呢? 老爷听人说,明府那个地方风水不好,李府与其只要一墙之隔,很可能会受到波及。怡儿摘了一朵花,小心地放到篮中,梨花也有离的意思,可以切断来自明府的厄运。 介泽: 采花女看样子暂时不打算走,两人再次闲聊起来。 我有一个小道传言你要不要听? 好呀,好呀。 怡儿把手头的事停下来,压低声音在同伴耳边道:明主克妻,所以他府里那位是他的男宠~ 那位采花女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滞住: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怡儿隐晦地一笑,偏偏然拎着篮子走远了,剩下的同伴猎奇地追上前去: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时间蒙在外衫里,介泽有些窒息,不知怎的,竟然有种被抓包的虚慌。 好在后恒神情依旧如故。 好了,走远了。介泽收了衣衫,拢在臂弯里,他看到后恒身后的花枝被压折了几枝,瞬间心疼起来,硌得疼吗? 后恒整整有些发皱的衣襟:无妨,大人你呢? 介泽疑惑道:倚着花枝的又不是我,怎么会 须臾,介泽闭上了嘴,方才硌着自己的当然不是花枝,是后恒。 混账玩意儿。 回了。介泽没好气地拽着后恒离开这闹心的园子,并毫不怜香惜玉的掰下一枝梨花带回府里。 住室中,一壶清酒,一盏碎花,一双璧人。 介泽守在一边,看着身形俊朗的后恒一气呵成地置酒安杯换盏,心里无限餍足。 后恒扬眉瞬目递上一杯花酒:大人。 就当破一回戒,从不饮酒的介泽没有推辞,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淡淡花香随之牵绕心头。 大人,待弱冠后,你会赶我走吗?后恒继续低眉续酒,没有看介泽。 不知介泽支颐在桌边坐下,后恒绕过去乖觉地为他捏着肩臂。 大人,我想留下陪着你。后恒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将介泽的肩骨照料得很好。 介泽在这件事上一直摇摆不定,一方面舍不得放他走,一方面却又不忍心让后恒自毁前程。 你若是执意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介泽叹了口带着花香的酒气,渐渐微醺上头,面颊有些泛红。 只是,你若留在我身边便相当于自毁前程,虚度余生光阴。介泽边说边拿指尖轻轻扣着太阳穴,克制着醉酒的感觉。 大人,我最喜欢和您虚度光阴了,若是离开了您,建了百世之功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回家过日子,家就是明府。后恒停下动作,虚虚地把手搭在介泽肩头。 出息。介泽笑骂一句,很满意这个答复。 住室里被那不淡不浓的花香酒香充斥着,介泽慢慢地阖上眼眸。 看着昏昏欲睡的介泽,后恒话至唇檐又咽了回去。 醉了吗?后恒长舒一口气,收了杯盏。 还好,还好,怎么了?介泽眼神微醺,染上了一丝酒气,像早晨起了薄雾的山谷幽林。 后恒忽然行了一个跪拜礼,将半醉的介泽一下子惊醒:这是干什么? 大人,收我为徒吧。 介泽起了一股无名火,带着醉意俯视着后恒:为什么?丑阁弟子的头衔就那般吸引你?既然要留在我身边,那为何还要图个莫须有的名号? 后恒没吭声。 介泽忽然想起了梨园里采花女的造谣,他语气和缓下来对后恒讲道理:你若是要留,就安心留着,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时间长了,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丑阁弟子光耀一世,从此永世不能超生,魂灵永镇七丑珠。 介泽自然舍不得拖后恒入这个困苦所,更不能明面上把原委告知他。 北北,不要逼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介泽就像多年前那样抚了抚后恒的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后恒的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除非敲骨断髓,否则,根本不济事。 后恒依旧一句话:求大人收我为徒。 劝说不管事,只能强制他不去说这件事。 你就那么想要一个名分?介泽气得不轻,一拂袖,训斥道:滚出去反省反省,反省不过来就别呆在府上了。 后恒还是没有妥协,径直走出门外。 介泽将斟满的酒饮尽,任由二次变苦的味蕾苏醒作难,浓烈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开,依旧抵不上他心里的滋味。 后恒,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呢? 古朴的主阁里一如既往的寂寥压抑,弟子们都被他遣去办事了。 乔珂依旧穿着那件竹色衣裳,他缓步行着,如同即将登基的帝王般沉心静气,像是握紧了绝对权威,万物皆为刍狗。 方才从明府赶回,久病床前的孝子竟然未能见老母最后一面。前去恳求阁主救人是一个笑话,这件事梗在乔珂心窝,再也无法释怀。 什么虚怀若谷,什么光风霁月,什么体谅你辛苦了的话语都成了讽刺。 以后不用再也不需要你体谅我了。乔珂面无表情地解开禁阁大门的封锁,睥睨一眼,道:我们一别两宽。 阁灵丑子从沉睡中苏醒,吃惊地看到禁阁木门大开,它轻飘飘地落地,竟然瞟到了乔珂的身影,乔珂,为何擅闯禁阁?你明明知道阁主明令禁止弟子们进入禁阁,你可知罪? 禁阁内是无尽的黑暗,阁门外漏进一些光线,在这半明半暗中,乔珂自甘堕落在这片黑暗里,有种置之死地的不真切感。 知罪,但,以后他管不着了。乔珂话音未落,掌中生风,将阁灵拍在了门板上。 丑子始终不敢相信一直孝悌忠信的大弟子会做出这等事来,因此守护丑阁的阁灵没有反抗回击,它甚至怀疑是介泽做了什么罪大恶极背叛丑阁的行为。 叛逃丑阁,依介泽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天真善良的阁灵乖乖地靠着木门对乔珂好言相劝:乔珂,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就算把阁主抓回来也行,你不是不知道,禁阁里那些害人东西不能流传出世的。 乔珂终于从黑暗中走到门口,他漫不经心地回应:也对啊,你说该怎么办? 不如我们 丑子还没有说出个眉目来,乔珂便施法将阁灵暂时封了起来。 他将丑子这段记忆随意的抹去,仿照阁主谕令对着空荡荡的主阁道:吾以阁主之令,从今日起,遣散主阁一众弟子,至此,主阁永不收徒。 被苦泽支配的恐惧向介泽绽开了血淋淋的笑颜,即使介泽醉得稀烂也察觉了其中的不详。 后恒! 后恒已经在门外反省了好些时辰了,听得介泽呼唤,怕他困在苦泽里,怕他心悸难忍,怕他做了什么决定,怕他不要自己了 很快地,后恒进了内室。 红罗帐下,介泽睡得安然无恙,后恒从帐外窥得无恙,心掉回了肚子里,复又转身睇视着香几上燃着的弥留香,正要把它熄灭。 介泽咂咂干渴的嘴,呓语般呼唤着:后恒 后恒管不得什么弥留香了,他挑开睡帐一隅问道:大人是否口渴了? 介泽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来人,嘟囔了一句连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 什么?后恒耳力不似介泽这般好,着实没听清楚吩咐了什么,他试探地俯首前倾:大人,我在。 苦泽梦境大概就是这般吧。 如同庄周梦蝶,介泽混淆了实际与梦境,梦里的后恒不会像白日里这样不听话,梦里的后恒极致温柔,将那场细慢绵长,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反反复复的历事无垠了整个黑夜。 介泽顺势勾着后恒,侧压轻推中熟练地伏在他身上。 后恒,白日的传谣你怎么看?介泽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光明正大地铺开了问他。 忽如其来的亲近让后恒震惊,介泽双手撑在后恒两侧,青丝垂落依旧带着一丝酒气。 大人,不要轻信这些流言蜚语,都会过去的。后恒看着介泽耳上的白珠,那白珠在夜里分外惹眼。 介泽一点也不重,他乖乖地伏膺躺好,搂着后恒。 可以确定的是介泽醉的不轻,白日里他怎么敢这样? 后恒回搂介泽,低头在他发间蹭了蹭,阿泽,你是怎么想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虐几百字,受不了的小可爱请跳过,唔对了,下章开头好像有糖来着。 ☆、生死共契 醉酒的介泽误以为自己又入了苦泽梦境,对于轻车熟路的事情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许动。介泽随意一勾,后恒的腰封便轻易解开了。 后恒力度不大,虚虚地拿住介泽的手腕:大人,你醉了。 你要我收你为丑阁弟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名分吗?介泽抽掉束缚着的手,拿指尖挑开后恒的衣襟,轻佻又懒倦,如你所愿。 虽说是醉酒,事已至此,后恒再也不忍心推据,不忍心再等上些日子了。 介泽磨磨唧唧玩了半天也没有除掉衣物,直到后恒翻身帮他:大人,疼的话就忍一忍。 身上一凉,介泽攀附着最近的热源,主动凑过去索吻,像是只没有安全感的白猫。 弥留香袅袅升起,一夜缱绻。 翌日,介泽醒后,弥留香依旧燃着。昨夜忘记熄灭弥留,后恒应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介泽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触碰到了一个光洁的臂/膀。 介泽: 他猛地坐起来,锦衾滑落,身上发疼,这才发觉昨天晚上好像做错了什么。 自己从决定留下他的那一刻,便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貌似来得太快了。 后恒醒来后该怎么面对他?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自己太禽兽以醉遮丑霸占了后恒。 尽管负疚感这样浓烈,介泽还是为后恒掖好被子,啄了下他的嘴角,沉溺在一种人终于是我的了的餍足感中。谁知刚一下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尾骨传来,介泽登时僵化在原地。 好个混账家伙,胆敢以下犯上。 不仅在梦境中,就连在现实生活中也不能制服这家伙,介泽感到无比失败。他思虑着要不要熄灭弥留香,为自己留下一些思考的时间,这时,一纸轻若魂灵的书信飘到手中。 阁主在上,禁阁被闯,望速归阁灵丑子。 禁阁被闯,出事了。若是丑阁禁术流传到世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受到伤害。作为阁主,自己应该将流传出去的禁术减少到最小,后恒这里定然顾不得了。 介泽揭开熏炉,添了两枚弥留,可以将后恒的睡梦延长直至自己回来。事毕,为防后恒中途醒来找不到自己,介泽匆匆留信给后恒:阁中急事,回阁七日,若七日未归,勿念。 门槛将步履不稳的介泽绊了一下,他扶着腰回头深深望了红帐内的后恒一眼,眼角无预兆地跳了一下。 明府绛红帐里躺着的人呼吸均匀而宁静,伴着熏炉里的弥留香,这一睡就是七日。 听说了吗?丑阁阁主把主阁弟子们都遣散了,盛极一时的主阁弟子竟然比不上一个普通弟子。 听说好几个弟子想不开直接归隐山林了。 主阁弟子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去做官? 主阁弟子将来是要继位长老的人,呵?俗世官吏?他们可瞧不起。 阁主果然如传闻那般喜怒无常薄情寡义。 丑阁底层,弟子们议论纷纷,介泽面色很差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木梯走上了主楼,这一路竟无人认出他来,可见这个阁主当得有多失败。 介泽不常在丑阁也是有原因的,底层太过喧闹,而主阁又太过黑暗。他这个人,最讨厌热闹和阴晦。 木梯盘旋在阁楼里,介泽拾级而上一步步踏进黑暗。 阁灵丑子在暗中现身,惊慌地傍着介泽:阁主大人,你可回来了,禁室被人闯了。 禁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书卷摔得满地狼藉,画面一度凌/乱,甚至让人怀疑是野狼入侵。 介泽俯身拾起一卷书,拍了拍上面的落灰:丢了多少卷? 丑子小声道:也没多少,一卷而已。 那一卷?介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次意外绝不是空穴来风,为什么恰恰是此时? 就是记载有丑阁起源以及七丑珠秘术的那卷丑子说着说着茅塞顿开:阁主,有人想证实长生不老的传言。 很多事一下子涌/入介泽脑中,哪有这么多巧事儿? 丑阁弟子来明府问安,紧接着主阁弟子被遣散,禁阁被闯,阁灵在禁阁被闯后才后知后觉还有明府的那场酒后荒唐事。 分卷(35) 介泽倚着发出腐木味道的书架,有些糟心地随手把书卷丢在地上。 阁灵丑子任劳任怨地整理着地上的书卷,一边问道:阁主大人,需不需要派人去查。 介泽沉着脸,拿指关节揉了揉眉心:查,看看是谁遣散了主阁弟子。 啪嗒一声脆响,丑子手里的书卷掉在寂静的禁室里,分外突兀。 阁主?主阁弟子散了?丑子挤出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阁主这时候就不要说笑了吧,谁没事找事敢假冒阁主的指令遣散主阁弟子,谁闲到去把禁室弄成一团糟却偏偏拿了一本最重要的书卷,难道只是为了惊动大人您? 他还留在明府不行,我得回去。思及后恒,介泽再也顾不得思虑这些细思极恐的事儿了,他丢下满室狼藉,立刻离开。 丑子扯着嗓子嚎叫道:阁主你去哪里?这里怎么办? 但愿这不是一场调虎离山。 介泽策马奔腾赶回明城,心中虔诚地祈祷万遍,手心渗出了冷汗,阁主他从未如此害怕。 城门洞/开,介泽避过了来往行人,掀起了一阵风尘。 明城城门口有几个小孩围着圈唱着童谣:明主明主,苗而不秀,靡室靡家,忧心孔疚。 自古童谣容易一语成谶,这几句很明显就是针对介泽的妖言。仿佛有人知道介泽心中最害怕最隐秘的柔软,对症下/药地诅咒道:后恒还未及冠便会死去,明府毁于一旦,饶你明主心疼后悔。 这几句童谣乘风而来,戳进了介泽心里,埋藏着的不详,总会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成了谶。 介泽勒马瞥了一眼,几个小孩推推嚷嚷地逃走了。 天上下起了连绵阴雨,府门将至,介泽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别去了,那火灭不了。 明府前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地围观火势。 介泽抛开马缰挤进人群中:这是怎么了?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头啧啧叹息:明府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在这阴雨天起了火,大家拿水都浇不灭,能有什么办法? 介泽大脑嗡鸣,眩晕似得软倒在地,霎旁边围观的百姓时为他留出一片空地来。 老头是隔壁李老爷的家丁,上前好心地扶着介泽安慰道:明主大人,天灾这事也由不得咱们,府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起火时明府刚好没人,您府上那位武艺高强,若是在府里定能冲出火海 是啊,后恒要是醒着,定能走出来。偏偏自己加了弥留香,人都被迷晕了,怎么能知道起火? 一口气不顺,介泽喉头咸腥。 周遭的百姓看着明主这个样子,纷纷以为他是心疼府邸被烧,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扼腕叹息。 浓云,残雨,热浪,明火。 这火燃的诡异,残雨灭不了,介泽空洞地望着天上涌动翻腾的浓云,黑云相互挤弄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急促的嘎吱声。 残雨洒落,伴随着死亡的气息。介泽身为阁主,按例不可当着凡人面施法,他颓然地咬牙,手中作法,将残雨变成了一场瓢泼。 围观的百姓看到雨大,都离开了。 介泽对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即使在此时,他依旧觉得能凭丑珠将后恒救回来。只不过,这场火,后恒一定很疼。 如果后恒回来了,他想怎么样都依他。 四下无人,介泽迅速施法灭火,纵火者手段很绝,烧着明府的是净罪之火,普通雨水自然灭不了。净罪火是用来烧死一些不详的穷凶极恶之徒,而今却用来烧明主的府邸,除此之外没有牵连任何无辜百姓对介泽,有多恨。 火退了,府邸干脆化为一地黑灰,别说人,石头都没留下一块。 七丑珠感受到了宿主的迫切恨意,自作主张地从手腕上脱下来在空中沉浮。介泽双目赤红,猩红的瞳孔十分骇人,他对着空荡的黑灰地道:吾以阁主之名,损十载阳寿,赐尔昭回之光,下饰生魂,渡化亡灵。 七丑珠没有任何变化,照常浮在空中。 怎么回事?介泽心慌地抓/住七丑珠,按在心口,闭眼又道:丑阁阁主介泽,问鼎邪神,以二十载阳寿,换后恒亡魂新生。 七丑珠死气的白光诈现,片刻后依旧归于平静。 君弄闪现手中,介泽扯起袖子重重地在手臂内侧划了一道,鲜血肆意地流,七丑珠兴奋地在空中沉浮。 大雨中最适合以灵/肉献祭,阁主的血刺激了邪灵,介泽开的条件足够丰厚,他不顾这一点疼痛,冷冷道:阁主介泽灵/肉献祭,辅以二十年阳寿,求后恒亡魂新生。 七丑珠重重摔到泥洼里,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介泽疯了似得抓起丑珠,低声下气地求邪神:百年寿命,求后恒亡魂归来,可以了吗? 七丑珠不动。 想要什么你拿去,给我救人!道道血痕狰狞地出现在介泽手臂上,他依旧没有要住手的样子,君弄一刀刀划到手臂上,雨水中混了阁主至高无上的血。 丧心病狂的介泽最后一刀划到了自己脸上,七丑珠死了似的不敢和介泽做交易。 不顾形象,不顾生死,不顾众生的介泽这一刻想把七丑珠握碎:你倒是换啊。 最后的希望也不肯施舍给介泽。 心头绞痛,介泽难受得反胃,五脏六腑像是被绞成了血水,他扑地干呕,一地血迹。他就这样仰面倒在泥洼血水中,大雨冲刷着脸上的血痕,血水无穷无尽地从伤口涌/出来,洗都洗不掉。 介泽奔溃无所发泄,心疼地厉害,他召来君弄照着心口一刀插下,随着血液流失,足够痉/挛的痛感的确让他好受了些,意识也逐渐模糊 雨幕里一串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白马行来,嗅了嗅暴尸街头的阁主,又寻到了丢到一边的七丑珠拿来叼到介泽胸口,然后默哀似地守着他。 七丑珠有着让阁主起死回生的职责,一片柔和的白光中,介泽涣散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 一根筋的阁主醒来第一件事自刎。 西极和七丑珠: 病痛在心,无论如何也会郁结身亡。介泽无数次的自刎,无数次的痛苦,西极干脆趁他死着,一蹄子将君弄踹远然后跑过去踏在蹄下。 七丑珠也有灵,不忍心介泽这样折腾自己,干脆把能够激得他自刎的记忆抹去。 明城十二年记忆,转瞬间成了莫须有。 ☆、天命之师 南巢腹地,蓝天澄澈,深色的棚幔里的软卧上横陈着一个宽额大鼻细目的南巢人。 那人便是南巢首领阿马孕,他当座侧身,无所事事地举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混着膻气的酒,髯须上沾上了发着晶亮的醇醪,天命之师呢,快请他来。 手下人领命,弯腰倒退出了棚帐。 南巢国温热,所以族人大多赤着膀子露出肩背来,即使是南巢女人也习惯在干活时露一截胳膊肘子。 而中原人风俗保守,即使在大热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南巢国里难免有几个投奔来的汉人,众人一看便知。 天命之师,我王召见您。一个南巢小兵单膝跪拜,屈肘胸前,对着眼前的身影深深低头致敬。 玉笛时而声声澄澈,时而绚烂如清瀑泄地。笛子主人持着玉笛,神色杳然,依旧如当年那般谦抑恭谨,没见过世面的小兵从他身上幻想到了中原贵公子独有的容仪俊爽。 乔珂不置一词,像是凝固在了原地,他目光渺远,显得严肃冷静。玉笛被他温热的手捂得有些热了,乔珂把玉笛收起来,收回了目光。 清风谄媚地围绕着他竹色衣袍,渴望像南巢人那样来接近他讨好他。 可惜乔珂早就麻木了,宽厚的大弟子来到南巢,成了那位传说中残忍阴毒的天命之师,妄图拿别人的鲜血刺激自己死掉的神经。 天命之师,祭奠就要开始了,王等您多时了。小兵依旧在地上半跪着,这个受整个南巢国追捧的天命之师,是个中原人。 一个城府颇深,做事狠辣的中原人。 小兵不敢再打搅他,莫看这个男子模样温和,如果不是亲眼见他杀人祭天,小兵或许会误解一辈子。 嗯。乔珂简单地回了一个鼻音,闭眼深吸了一口南巢独有的气息,这气息炽烈而包容。 是真心实意的包容,从身到心的信仰。 恭迎天命之师,愿天师佑我南巢,保我疆土,常盛不衰。 粗粝的阶梯下,来瞻仰祭祀会的南巢人凌乱地跪了一片,乔珂冷漠地穿过祭台,落座上席。 南巢王抚髯而笑,紧接着拍了拍宽厚的手,底下人迅速抬上了一桶香屑。 祭台呈环形,中心为空。几个南巢私兵将香屑在环形祭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直到涂均匀了才退下。 南巢诡谲的鼓点声响起,几位鬓发凝肤的中原美人身着红罗衣翩翩然踏上了香屑,美人皆受过好些年的教导,她们足尖轻点,旋腿转踝,香屑竟没留下明显的印记。 美人如燕。 依照乔珂所言,养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哪怕美人唾手可得,南巢王终究不敢坏了这场祭祀。 多少年了,天师终于拿出这几个美人来了。 天师,美人献祭舞后便无用了吧。南巢王阿马孕渴慕美人已久,趁着这副身子骨还能动弹,总是要消遣一回的。 无用。 眼前鬓发乌黑的美人负手折腰,身形款款,这般样貌放在中原王室都可以叫得上出众。可乔珂看待她们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些死物。 天师啊,这后家的王八犊子们每年都来找死,为何今年决战时要这样隆重的献祭?是要彻底清理这些败类了吗?阿马孕万分信任乔珂,相信他可以一举拿下后家军。 是时候该结束了。乔珂偏头朝南巢王露出一个罕见的笑颜,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 乔珂本生了一双夭矫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摄人心魂。旁人若是盯着他看时,心底总是会无理由地升起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来。乔珂眼眸半不专注的一扫,曼丽又端庄。 天命之师对此次出兵退敌竟如此上心,阿马孕一滞,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美人们是从中原掠夺而来,好吃好喝养在南巢若干年,难道只是为了此次献祭时跳祭舞? 舞毕,美人们欠身站好,阿马孕捋了一把紫髯,兴致冲冲地一挥手,示意众人美人们可尽取。 毕竟跳祭舞的女子神圣不可亵渎,这些年,美人们可远观不可亵玩,叫狂野开放的南巢众人好生憋闷。 大王稍等。乔珂上身微弓将身后织锦缝制的五彩靠垫取出,对着上座的几人道:借诸位宝垫一用。 位居上席的众人不明所以地献上垫枕交给乔珂。 乔珂的奴侍受命将几个花里胡哨的靠枕拾走,朝祭台圆坑处丢了下去,登时圆坑底部有了承接物,斑斓柔软。 人群中有位中原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啜泣起来。受她情绪感染,几位跳祭舞的美人恶寒陡生,这场祭祀这般隆重,为何唯独没有祭品? 没有任何预兆地,空气中燃起了甜腻的香木,各种珍贵的香木堆叠成山,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发呕。 乔珂拍拍手,祭台上出现了几位猿臂蜂腰戴着狰狞傩面的壮士,腰挎着长木剑。木剑是专用跳祭舞的,没有任何杀伤力,美人们松了口气。 鼓点再次响起,在肃穆的祭台上,几位壮士跪倒在地,双手奉上木剑。 乔珂不慌不忙地走下上席,天命之师的几个私奴配合地在他面前拜放了一排烈酒。 烈酒刚从地下挖起来,坛身还沾着零星土屑,坛封有些腐化,半绿半黄的坛口有些恶心。 锃亮的长剑出鞘,乔珂剑锋横扫,齐霍霍地削掉了坛口,几位壮士抬起酒坛朝着手足无措的美人们走去。 美人们被按着跪在祭坛坑洞处,她们茫然地盯着坑洞地下花花绿绿的垫子,仿佛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些美人没有反抗,就像柔弱的羔羊般,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结果。烈酒朝着美人乌黑的云鬓浇下,长发如瀑,覆于脊背,红罗衣将美人们玲珑的蝴蝶骨勾勒出来。 壮士们面具狰狞可怖,美人们螓首低垂着,露出柔弱白/皙的脖颈,烈酒自脖子蜿蜒流下 壮士们宛如刽子手般,对着木剑喷薄一口烈酒。 换剑吧,可以走得轻松一点。乔珂注意到了削得不尖利的木剑,忽然改了主意。 美人们呜咽着,祈求地回头看乔珂。 就像每一个临刑观斩的主刑官,乔珂毫不动容地望着她们,一双桃花眼冷冰冰的,宛如桃花寒潭水。 一个瘦削的美人吓坏了,对着乔珂无声说了一声:哥哥。 出乎意料地,乔珂眸里闪过一抹惊诧。 就在美人们以为他改了主意的时候,乔珂执剑走上祭台,对着那位女子道:闭眼。 女子听话地闭上眼睛,寒光一闪,美人轻飘飘地朝后倒去,乔珂俯身温柔地接住她,然后庄重地抛在坑洞地下的软垫上。 剑上无血,美人亦无血,乔珂算是格外开恩亲自给那位美人一个体面的死法。 血淋淋的祭祀忽然变得绮丽浪漫,围观的南巢群众一时间傻了眼,这次的天命之师,格!外!温!柔! 继续。乔珂转身离开祭台,无事人一样上席落座。 壮士们换好了锋利的铁剑,不过,他们动手可没有那么繁琐。剑身斜劈,削下了美人的脑袋和半边肩膀,黏腻的血喷涌而出,浇在了另一个待砍的美人身上,红罗衣更红了。 那位美人尖促的叫了一声,也被砍成了两段,尸身跌落软垫。香屑和鲜血混成粘稠的一团,赤脚的壮士踩过去,环形的祭台充斥着血色的脚印。 南巢群众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杀戮,兴奋地欢呼起来,别致的祭祀手段刺激着他们原始的杀欲,扭曲的方式刺激了他们剿灭中原铁骑的野心。 一圈的美人纷纷成了艳丽的尸段,堆在了坑底的软垫上。生得美丽,死亦是艳鬼。 她们死后有幸获得了斑斓的软垫做裹,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乔珂的细致温柔。 就像每次祭祀完毕后一样,南巢内气氛高涨,呼喊着:天命昭昭,护佑南巢,无上魂灵,保我疆土。 大王,祭祀礼成,神灵定会感念我族诚意,赐福南巢。乔珂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一位小兵就难以抑制地躬身干呕起来。 分卷(36) 放肆,天师说话你也敢打断?南巢本部的壮士一脚将这个中原小兵踹倒在地上。 乔珂眼尾一挑,问小兵:里面有你亲人? 全程默不作声的小兵,哭着哽咽道:招中原舞女的时候,人数不足,我就将妹子带给您,我以为 乔珂不知何时手中有了一块圆润的玉石,他拿手心焐热后,又藏到袖中,看了小兵一眼:为何方才不说? 小兵收起方才的哭腔,言辞正色:出兵祭礼,打断便是不详,妹子一人性命而已,不能误了大王的大计。 阿马孕朝后一仰,没了靠垫,他被硌了一下,心情依旧不错,抚髯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真忠心耿耿。 乔珂冷飕飕地睨了跪着的小兵一眼:如此忠心之人,留在我身边可惜了,明日随库烈去打仗吧。 库烈领主小兵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不断重复着。 库烈是归附南巢王的一位实力较强的领主,出了名的虐待手下! 天师!发生何事了?身前落下一片阴影,跪着的小兵被这片阴影笼罩着,他惊恐回头,见一人身长七尺五寸,额头宽广,日角耸立。不是库烈又是谁! 库烈,这人以后跟着你了。乔珂指着小兵,像丢垃圾一样,把手下送了出去。 瘦得和个鸡仔子一样,要他有什么用?吃吗?库烈真的像拎鸡仔一样将小兵提起来,吃都不够一口肉的。 乔珂: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库烈将小兵随手一丢:听你的,不出意外的话,那边已经开始慌了。 ☆、潜滋暗长 周司马帐中。 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介泽倒下。忽如其来的变故惊骇了众人,倒是后恒冷静地揽住了介泽,沉着地下令道: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阁主。毒丫头扑上来帮后恒将介泽扶到了一旁。 阁主?周司马轻微地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胫骨,狐疑地盯着毒丫头:昭朏是阁主? 毒丫头凶巴巴道:不然你以为呢? 众人:原来如此啊,难怪大将军格外礼遇军师,不酸了。 将军,老夫来为昭朏军师把把脉。黄开鸿探身想要为介泽把脉,他弯着腰,枯瘦的身姿如同干了的柴棍,一折即断。 不用了,这病你治不了,药草对他无用。后恒依旧守着介泽不允许别人碰。 黄开鸿讪讪地退到一边,不出声了。 介泽正在被迫接受着流失的记忆,所有的苦痛和温馨加倍归还回来,喜怒攻心。他眉峰蹙起,面色苍白近乎半透明,痛苦地蜷缩着瘦削的身子在木质座上。 坐具冰冷硌人,后恒不顾眼下情形,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把介泽抱在怀里。 周次静默地盯着介泽看了半天,他忽然发现,睡着的介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病态美,可他依旧不能把眼前这个看起来病弱的军师与传说中极具威信的丑阁阁主联系起来。 介泽急促地抽了一口气,小声唤了句:北北。 这时,后恒眼眸陡然深重,历经沙场的将军被往事牵起了一丝柔情。 眼前形势紧急,毒丫头很有眼色地对后恒道:将军,这里有我守着,放心,您先去处理军务。 好。后恒终于将介泽放下了,在众人的注目中,他阖眸,缓缓地低头与介泽双额相贴,然后才不舍地离开。 一瞬间,介泽清醒。 后恒。介泽一睁眼,不由分说地拽回了后恒,别走。 这样直呼其名,若是放在以前,日后免不了招来周司马的一顿乱怼。 但是,丑阁阁主的名号放在这里,量周次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阁主说事,且不论介泽如何处置,若是让崇拜丑阁的信徒知道了,周司马可不想死后让鞭尸,生前让诅咒。 介泽双眸的赤色还没有退干净,看上去眼眶微红,为苍白的脸庞增添了一丝妖冶的颜色。最要命的是此时的介泽还没有从明府生离死别的那段回忆中缓过来,他就这样满是迷恋地直直盯着后恒。 后恒有重任在身,营中万人的性命掌握在将帅手里。此刻,不能儿女情长,后恒狠下心拨开介泽紧紧拉着他腕的手,昭朏,你现在安心养着,切记平心静气,我去去就回。 说罢,后恒动作凌厉地转身离开,身边的将士马上跟随他走出了营帐。 介泽深吸一口气,回忆里后恒离开时的失意和惆怅还没有退去,我出去看一下。,小毒女扶着介泽站起来,被黄开鸿老医官一把拦住。 昭朏,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少些走动,一则损耗气血,二来你出去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忙。周次抢在黄开鸿之前,把话一口气说完了。 黄开鸿把老生常谈憋回去,叹口气拍了拍介泽的肩膀:就听将军的话吧,周司马说得也有道理。 我无事,不会这么早就撒手人寰的。介泽立定站稳,放开了小毒女的搀扶:我不放心,出去看看。 哎黄开鸿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倔强的老头用背影表示:闹归闹,我管不了,爱死不死。 介泽迫切地想要去找后恒,这残破的病体也不顾了,他咬破了舌尖,一点血珠的腥气使他清醒了许多。待不需要别人搀扶时,介泽迅速出了帐子。 前方驻地受到了南巢人的袭击,好在我军据地势之优,不久后便能将这些蝇子赶走手下还没有禀报完毕,战马嘶吼声从远处传来。 将军。介泽走到帐外,被野地的白草绊了下脚,发生什么事情了? 后恒对着残破的夕阳,眯了眯深邃的双眸:我已经派人去接应前面驻地的弟兄们了,南巢那边提前动手了,使的是阴招。 南巢这宵小之地没几个挑大梁的主将,能出战的无非是南巢老贼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库烈,其他的小辈聊胜于无,不提也罢。能干出这种来我军主力部队营寨前偷袭的事情,倒不像是正经将领所为。 介泽闻声回头,叔文恰巧温和地笑了一下,他整个人踩着碎金般的斜阳向介泽二人走来,衣袍绣着风雅的五叶松枝暗纹,外袍里面则裹着软铠细甲。 叔文兄。介泽拱手,暗自赞叹叔文的志趣文雅。 将军,派出去的人为何还未归来?按理说,这种偷袭的小众能迅速解决掉的,为何这次叔文渐渐陷入思虑,良久,他豁然抬头对上了后恒的目光。 鬼烛又插手了! 鬼烛,人如其名,行为全靠心情来,什么时候插手战事,根本没个准话。 哪天心情好了,想要弄点乱子出来,便给南巢的棒槌们支个招。而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尽是一些奇门邪术,毒箭,毒烟,蛊毒,没人知道怎么解,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支招南巢。 每次后家军将南巢部落打得半死不活时,这位鬼烛才慢吞吞地出手为南巢挽回一些颜面,不至于让南巢团灭。 两方就这样吊着打了几年迂回战,始终位于一个奇妙的制衡点上,没有一方提前落败。这就像,有人刻意等着什么时机一样。 鬼烛,这次一见面就急于出手,怕是要早点结束这一切了。叔文同介泽站在一起,眺望着前方。 前方一个红点向此处靠近,介泽极目远眺,是一匹枣红马,上面驮着一个人。 那人匍匐在马背上,缰绳将自己的胳膊缠了几圈,一路颠簸,差点把胳膊都拽下来。兜鍪上的缨连带头发被残酷地削掉了,那人发丝混着血块糊在脸上,再看他左腿裤管空荡荡地挂着,应该还失去了一条腿。 及至近处,马上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勒马,极度惊吓后的战马冲向此处,没有一点要减速的样子。有几个带着铁钩拦马的士兵明显有些怂了,驻足哆哆嗦嗦地观望着战马加速冲来。 先到一旁躲一躲。后恒鹰般盯着烈马,手却温柔地拢着介泽,把人护到一边。 叔文自知没有驯服烈马的能力,立刻带着介泽避开了。 后恒将几个畏手畏脚的兵士攘到一边,夺了铁钩和坐骑,拍马冲向前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直冲营地,后恒迎着失控的马策去。 擦肩而过时,他一手拽着座下缰绳绕在手腕上,另一手一扬铁钩,精准无误地把铁钩嵌进马嚼里,枣红马行进不得,被死死勒住了。 马被铁钩一凿,冰冷的铁嚼环磕碎牙齿硌进嘴角,这匹高头大马四腿一软,摔倒在地。 后恒被强大的冲击力拽得后仰在马鞍上,人幸好没有摔落下马,也不知道胳膊是否有恙。介泽没管躺在地上的马和人,而是绕过去直接手衬着后恒的背将他扶了下来。 我无事,不需要扶。后恒甩甩发麻的臂膊,竟然就这样打算蒙混过关。 过来。介泽语气和缓地命令后恒停住,我看看才放心。 后恒侧颜朝介泽笑了笑,一点都没有被凶到,他把一只胳膊伸过去,任由介泽揉/捏着,然后挂带着介泽走到枣红马身边。 枣红马脱力倒地,压住了马上伤兵那条空荡荡的裤管,马鼻子里流出了粉红色血泡,像是中了什么蛊毒。 伤兵被营地里的医官和兵士抬到了一边白草上,厚厚的白草成了天然的床席。 一位面生的军医道:将军,已经快没气了,恐怕 黄开鸿走近瞟了一眼伤员:埋了吧,硬了已经,气儿早就断了。 天然的床席立刻成了天然的裹尸布。 将军,伤员身上搜到了东西。有人从伤员衣襟中搜出一面幡旗,呈给了后恒。 当心。介泽伸手捉住后恒刚要拿旗的手,小心沾染毒物 后恒嘴角一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示意带着皮制护手的医官展开这面幡旗。 深绿色的幡旗上锈着一只麒麟,麒麟上粘着五光十色的甲贝。这种幡旗是不能扬起来的,只用作装饰立名。 也就是说,南巢那边来了战术了,挑衅地带来自己的旗帜,意为受降,换上南巢麒麟幡旗。 后恒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小兵和抽/搐流血的枣红马,指了指麒麟幡旗:都烧了吧。 介泽叮嘱兵士们:小心些,别拿手直接触碰死物。 是兵士感激地颔首,马上去忙了。 夜色浓重,残阳完完全全消散了,军营里掌了火把。介泽从手下兵士接过一只火把,朝后恒走近。 火光是暧昧的晕红色,介泽掌着火,由着暖色勾勒出了后恒俊美的轮廓。 后恒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没有看到介泽的靠近,介泽先是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接着吐纳一口气,唤了声北北 火把噼里啪啦迸溅了一星火花在地上,后恒这才发觉有人走近。 介泽自然把他一动一静都看在眼里,猝不及防对上了后恒警觉的眸子。那警觉的眸子在见到自己的瞬间,那里面豢养着的蓄势待发的野兽,便偃旗息鼓了。 介泽看他眼神陡然温柔下来,心都跟着化了,多少年迟来的思念和潜滋暗长的情愫一起作难,将介泽撕成粉碎。 ☆、爱不忍释 南巢王阿马孕,紫髯,膝下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宏伯常与我军交战,擅长打持久战,有一次足足耗了三个月。后恒接过介泽手里的火把,在地上锥开个土洞,埋灭了火光。后来,一旦与宏伯沙场相见,便要速战速决。 营地里火光通明,根本用不着介泽手里的这一把。只是,介泽想起一些事情后,再去见后恒时,心中拘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手里拿一件物品好像会更踏实一样。 熊甫是急性子,用来对付宏伯再好不过了。介泽接话时眼观鼻鼻观心,手也没地方搁了。 搞袭击的是宏伯,情况有些棘手,我已经派叔文和熊甫前去支援了。后恒常年披甲,即使在营地里,他衣外也常常裹着轻铠。 介泽指尖触碰着将军身上冰凉的轻铠,不着前言地说了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后恒愣了愣,压制着泛上心头的欣喜与苦涩,有些不确定地问:记起来了? 一点点,不过已经够了。只要记得你是我养大的狼崽子就够了,只不过抱歉,来的有些晚了。介泽酝酿着言语,诉说着怀念,尽可能的平缓心情。 言讫,许久无人回话。 介泽心虚地偏头看他,后恒对着他展开双臂静静地等待介泽回应,不强求,不惊扰。 火光幢幢,时隔多年,介泽终于拨开了重重心结,他将臂膊探过后恒结结实实把人抱住,两心相贴不留一丝嫌隙。 介泽枕在后恒肩上,深深吸了口气,安心又餍足。 不晚,来了就好。后恒抚了抚介泽柔/滑如瀑的青丝,嗅着他发间独有的芳香,低头在他发间轻轻地吻过。 介泽敏感的发丝将触感传达到每一寸肌肤,他紧紧地扣住后恒,这次不走了,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这辈子只想好好陪着你。 后恒微微与介泽分开,一手穿过他的发,拿指腹轻柔地刮着介泽的脸庞。 气氛陡然暧昧,介泽听天由命地闭着眼,等待着后恒的气息落下。 黑夜里的火烛笼罩着二人,介泽全身暖融融的,任由后恒的鼻息掠过额尖。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后恒忽然停下,狡黠地向介泽要一个准话。 好介泽懒得使力直接就这样倚在后恒怀里,攀着他肩膀,点脚主动去探他。 报 一嗓子夜半急报,将恰到好处的温存打搅了。后恒拢着介泽腰,把人扶好,目光里皆是温柔:先去看看加急军报,你人以后是我的了,跑不掉的。 说好不跑的。介泽笑得随性,狭长的眼尾夭矫地一弯,随后扯着后恒胳膊向前走,道:我同你去看看。 分卷(37) 介泽甜丝丝地守着后恒,瞧着他眉眼俊朗,体会到了几百年积攒的喜悦。 将军容禀,金济关被围,急需支援。传信兵跪在地上,抱拳正声道。 金济关?不是马水守着吗?况且金济关易守难攻,怎么会忽然兵力不支?介泽替后恒询问。 有人偏要啃金济这块硬骨头,我军也得给点面子啊。后恒对着沙盘地图,指关节扣了扣几案。 是要派兵回金济关?来个两面夹击?介泽皱眉望着沙盘上的金济关,那里拿一面小旗标志着,与现在驻军的地界还有一段距离。 若准备夹击,走正路是不行的,一来耽误了时间,二来会打草惊蛇,敌军也会提前分散开来。后恒指着金济,直直地与此时之地划了一条线路。 要想缩短路程,只能翻山了。说小也不小的一座山,若是能翻越,至少省一半的脚程。介泽抬头与后恒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留承德坚守此地,我带兵去一趟金济,很快就能活捉回扰乱金济的贼子。后恒打算亲自带精兵去围剿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匪。 将军,我同你前去。 最终,后家军连夜分兵三路,介泽同后恒和周次率领精兵赶回金济关,姚姬同承德留在驻军地,叔文和熊甫前去与大王子宏伯作战。 此时,叔文他们已经来到了前方驻地。 靠,这又是宏伯那狗东西干的,简直了。熊甫甩缰落地,被浓重的血腥气堵了一口气。 地上尸横遍野,死去的士兵皆是枭首而亡,躯干横陈在路边的白草里,断首处流出的血液染红了簌簌野草。 深色的干涸血迹挂在草之间的缝隙里,牵着血丝,更惨绝人寰的是宏伯有个习惯,喜欢把削掉的脑袋堆在一起烧掉。 不知是为了某种神秘的信仰还是单纯怕死后的阴魂加深他的罪业。 叔文瞟到了一旁黑乎乎的一堆,默哀似的锁眉阖眸,这场面真的是一言难尽。 哥,一千八百人,无一幸存,全是让那畜生杀的。熊甫在自己手心狠狠捶了一下,气愤地踹开地上碍脚的石块。 在短时间内,我军士兵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人全部杀害,竟然没人能逃出来报信。当把人全部杀害后,再派一匹老马将死者和幡旗送回主军阵地用以挑衅。你说,单靠一个宏伯能办到吗?叔文绕过地上干涸的血迹,径直向前走。 叔文身后跟随前来的士兵们匆匆忙忙清理场地,尸体纷纷被拖走掩埋了起来。 熊甫一个上步追到叔文身边: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来的不是宏伯那孙子? 不像是宏伯的手段,更像是叔文平平淡淡地在熊甫背后轻轻掴了一下,熊甫与他一同脱口而出:鬼烛。 真糟心。熊甫有些自暴自弃地蹲在一边,这一开战就碰上了鬼烛,还怎么打?那玩意儿出招根本不是人能对抗的,又是下毒又是作法,弟兄们和他打就是送死。 南巢有巫师,北地有丑阁,所幸这次有昭朏前来帮助。叔文陪着熊甫,沉重地看着战后遗迹:不,方才听人说,昭朏实则是丑阁阁主。 啥?阁主?昭朏是阁主!俺怎么不知道,哥你听谁说的?熊甫惊诧地跳起来,差点撞到叔文。 丑阁阁主化名昭朏,委身为后家军军师,替我朝剿灭南巢叛匪。定远将军心知内情,所以这般袒护昭朏,这听起来合乎情理多了。叔文自顾自地分析道,所以,将军他一开始就知道昭朏身份,那般拉拢甚至像是刻意讨好。 是俺们多心了,昭朏不是什么将军的故人,只是俺们南下的金大/腿。熊甫带着脑子顺着叔文的思路往下说,亏得将军天天寸步不离昭朏,原来是稀罕阁主。 刚想夸你带了点脑子。叔文忽然出手弹了一下熊甫脑瓜,你以为将军的亲近是装出来的?你觉得将军如果不无心,还会委屈自己刻意讨好一个人?以他的行/事,可能吗? 俺不行了,哥,俺闭嘴,你接着讲。熊甫瑟缩了一下脖子,表示自己并不懂。 我猜测,昭朏既然是阁主,很可能如同传言中那般通晓不老之法,那么,我们的将军也很有可能与他有过一段往事。风呛得叔文轻咳一下,五大三粗的熊甫轻轻地拍着叔文的背:哥,慢点,不着急。 我刚刚说哪了?叔文被呛出一点泪,清莹秀澈的面容略微发红。 说到熊甫愣愣地盯着叔文看,也忘了词。 对了,上次韩城惊马遇到农人置蛊毒,我去禀报将军时,看到将军对昭朏叔文斟酌着尽量把事情往小说,使得熊甫听到后不至于太震惊。 熊甫认真地盯着叔文。 报告左将军,前方五里地突现火光! 前方的火光星星点点逐渐成了趋势,走,去看看。叔文将摘下的兜鍪戴好,紧急集合了兵士。 与此同时,介泽等人连夜翻山,他们只带了几千精兵。过山时没有点燃火光,山路越发坎坷难行。 不仅如此,周司马偏偏还犯了病,若是行得时间长了,双脚便会虚软,所以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周次自知拖了后腿,有些抱歉地同后恒道:将军,你们先走,我过一会儿再去追你们。 前方就是金济关,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可容众将先休息一会儿。后恒悄声对身边的兵士道:传我令,原地休息半柱香时辰,不得过分喧哗,违令者斩。 是! 冷吗?后恒转头就与介泽耳语起来:金济与南巢内地隔着这座山,我们现在正位于风口上,要是风吹得冷就 介泽看了看后恒身上冰冷又坚硬的铠甲,更冷地打了一个哆嗦。 后恒也察觉了,于是对着介泽笑了笑,借着夜色悄悄地伸出双手给他。 也还好,没有太冷。介泽心满意足地把手藏匿在后恒温暖的手心里,感受到双手被包裹了起来。 一旁又冷又病的周次: 夜还是黑的,远一些的小兵们看不到这边,更不敢仔细看后恒大将军在做什么。只有可怜的周司马,怀有怨意地坐在一个冰冷的木桩上,看着近处的两人抱团取暖。 将军,我好些了,我们早些赶路吧。周司马撑着站起来,看样子还能再干倒一个伍的敌军。 好。后恒低头在手心里呵了口气,拍拍介泽手背表示可以放他走了。 簌簌的兵甲声中,一支整肃的军队集结完毕。 介泽整了整被迫穿上的软甲,幸福得走路都有些摇晃。 走吧。后恒扶了他一把,在耳边问:路有那么不好走? 总不能说明实情吧,介泽脸皮薄,顺着话接应道:的确不好走。 手给我。后恒没等他答应,已经握住了介泽半凉的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马化腾小号忘记密码了,哭T﹏T。 ☆、暗约私期 介泽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他不仅坦然地接受,甚至将五指探进后恒指缝里,与他紧紧相合。 后恒的手经过沙场常年的磨砺,带上了一层薄茧,握着时,介泽不安分地摩裟着这薄茧,有些安心,更是心疼。 仗打完了,你跟我走吧,别做这定远候了。介泽虽然知道劝说后恒卸甲有些不厚道,但他留在朝中也不见得能让老皇帝放下心来重用。 与其天天与朝臣周旋,在那泥沼中洁身自好,不如隐居归乡里陪自己度过短短的几年。 介泽:我承认这是自己的私心,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想让你考虑考虑。 我本意也是如此。后恒收紧手,狠狠把介泽抓紧了,生怕他跑掉似得。 说好了,打完这仗,就跟我走,不留恋官场,不问世事。介泽和后恒并肩走在前面,林叶簌簌地被夜风吹起,卷起介泽的袖袍。 有异动,停下。介泽握了握后恒的手,在前面百米左右,有伏兵,大约五百人,有弓弩手。 后恒不动声色地举起一手打住,后面的兵士随他停了下来。 将军,前面林子有什么?周次盯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林子,实在是什么也看不到。 有人在前面等着埋伏我们,可惜被发现了。后恒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侧林子,叫底下人千万不要点火,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点火,点火就会被射成筛子。 一行人停在原地前进不得,进退维谷。 将军,前方树上有异物,树皮被削掉了,上面写的字看不太清楚。介泽目光放远,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一旦有人点火去查看字迹,百箭齐发,将领绝对会被射成筛子。 派一人前去查看,吸引他们的注意。其他人从两翼包抄,此法方能最快的助我们通过此地。周次及时提议道。 可是,派谁去?介泽反问,谁去送死? 临到战时,不想死也得死,大局为重,找一个家中二子都来了的,叫小弟前去,留下大子为父母养老。周次目光已经开始在群兵中巡回,挑一个命运不济的小兵。 罢了,我来。介泽从腰间取出香囊,没错,万年苦力丑子。 后恒听了这句话,额角暴跳,恨不得把介泽揉碎了藏起来,怎么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你以为你金刚不坏能在百支箭下安然无恙? 不是我要来,我带了阁灵。介泽解开香囊,它死不了,最适合当替死鬼了。 这不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魅惑人心的鬼魅?后恒看着香囊里缓缓飘出了一阵黑烟,幻形成为了丑子。 介泽:又被抓包了。 阁主?丑子长时间被蒙在香囊里,整个鬼都有些晕乎乎的,他打了个喷嚏,用软糯的声音问:这啥地方了? 丑子话还没有说完,身边的周司马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东西? 哇咔咔,我丑阁阁灵,无害无毒,不可食用。阁灵率自报上了姓名:阁主,您今天有什么喜事,居然好心地放我出来玩? 介泽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猜? 丑子立马闭嘴,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别多嘴了,派你做一个简单的任务,如果成功了,有奖励。介泽递给丑子一支火把,去,到前面那棵树那里看看上面有什么字。 哦,这个简单。丑子说完就飘了过去,谢谢阁主大人,火把就不用了,我看得见。 介泽眼疾手快地拽住丑子的衣领:没事,拿着吧,去了点火,好让我站在这里也能看见。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丑子蠢萌地问。 懒得走,你去看看吧,别废话了,哪里来这么多问题。介泽人畜无害的样子像极了以前那个毫无心机的明城主。 可惜,现在的阁主只有一肚子坏水。 哦。丑子迅速到了树下,燃起来火把绿色的火。 杀! 一声令下,百箭齐发,簌簌地划破空气穿过树林。 这是什么东西? 没腿? 火怎么是绿的? 妈呀,鬼呀! 弓弩手连带步兵一起慌乱起来,连滚带爬地后退撤走。后恒派人从两翼包抄上去,伏兵一个也没有跑掉。 丑子,回来吧。介泽温柔地朝丑子招了招手,笑得人畜无害。 丑子一哆嗦,摇了摇头,阁主,你这算不算卸磨杀驴?我猜你肯定又要把我关起来,香囊里面太熏人了,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卸磨杀你干什么?满足你这个小小的要求,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介泽将香囊的束口松了松,笑得自然又亲切。 阁主,我再信你一回。丑子悄悄地飘过来,毫无例外地被介泽收进了香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介泽还没有卸下刚才对丑子的那副笑颜,周次盯着介泽的所言所行,也有些发怵。 后恒已经把伏兵打包绑好了,他收拾好了伏兵,转身回来找介泽:阿昭,把阁灵放出来吧,我告诉手下不必惊慌就是了。 好。介泽本收起阁灵丑子就是为了防止后家军见到发慌,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顾全众兵士,只能言而无信委屈丑子了。 现在既然后恒体谅地允许丑子出来,自己也不便再辜负丑子的信任了。 香囊口很快被松开了,半天不见丑子飘出来,介泽与后恒面面相觑:完了,这家伙生气了。 你气性倒是很大啊,出来吧,刚刚逗你玩呢。介泽冲着香囊口哄着丑子:是我不对,出来吧。 还是没有人答应。 介泽瞧了瞧香囊里,丑子蜷缩成一团,气呼呼地哭了。 真给丑阁丢人,活了几百年的阁灵居然哭鼻子。介泽安慰不成只能放狠话:再不出来就别再出来了,阁灵我再养一个,不要你了,你就在这里面呆着吧。 阁主,阁灵不能再养了,阁灵与丑阁共生,一座丑阁就只有一个阁灵。阁灵丑子缓缓飘出来,抽了抽鼻子,哽咽了一下:要想不要我,除非您亲自解散了丑阁,那时候我便随着丑阁一块消失了,不然你没法丢下我不管。 逗你呢,别哭了。介泽简单地哄了哄丑子,去办正事。 五百名伏兵被后家军捆好倒伏在地上,后恒正在问话,介泽踱步过去观看。 谁派你们来的?后恒拿马鞭支起一位兵士的下巴,说! 分卷(38) 呸。那位兵士也是一位气节凛然的下属,直接蔑视了后恒一眼,咬碎牙齿吐出一口血沫。 兵士牙齿利早已经藏好了毒药,为了防止敌人严刑折磨,干脆自尽了。 有了打头的例子,五百人的南巢兵纷纷效仿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暗夜里不声不响地倒下了好些人。 南巢士兵初次打仗时,鬼烛会强迫每个人凿碎一颗牙齿,然后放一颗毒药进去,一来可以培养死士,二来为了避免有些不坚定的人忍不下酷刑屈打成招或是受降叛国。 后恒冷漠地站起来转过身不去看这场面,所有人安静下来,寂静一片中,间或想起有人倒地的细碎响声。 等到声音差不多停止时,后恒才回过身来问,还有多少人活着? 家军上前汇报:报告将军,不足百人。 好,半炷香的时辰,挨个问他们,来攻金济关的首领是谁,有多少兵力。后恒跨过地上的一具尸体,又补充道:不回答的就砍了。 介泽见了如此冷峻肃杀的将军,色令智昏地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他卖乖地靠着后恒,甚至觉得后恒百般都好。 要我有孩子,肯定宠得不成样子。介泽感慨一句。 想要孩子?如今不可能了,回去以后我就把毒丫头收为义女,你可以把她视如己出。后恒圈住介泽,怕他跑掉,怕他反悔,怕他想要成家,怕他 好,随你的。介泽没想太多,只是单纯地听后恒的话。 将军容禀,有人交代,前方攻打金济关的首领名叫库烈,带了两千南巢兵。后家兵跪地禀报,将军,剩下的人怎么处置? 砍了。后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介泽这才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扪心想着:征战沙场久了,后恒看待人命就和猫猫狗狗差不多了吗?还是说连猫狗的命也比不上,人命如草荐。 或许,这是每一个将领的通病吧。 怎么了?后恒找到介泽的手,为他焐热了剩下的兵士,不仅不忠,更不能化为己用,若哪日被逃回南巢,岂不是为我们添堵? 介泽抽回手,低头道:我知道。 后恒危险的眸子盯紧了介泽,介泽低着头什么也没有看到,两人一阵静默。 周司马察觉气氛不对,好心地前来和事:哈,那啥,军师不要怪将军,他也是习惯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出来连周次自己都觉得后恒可恶。 周次:又说错话了 周次咳嗽一声,圆场道:其实那些束手就擒的士兵也不是非杀不可,只是 周次没有继续说下去,扬起手轻轻掌掴了自己的脸,有些尴尬地走开了。 丑子倚着介泽,软萌的声音响起:将军他也是情非得已,阁主大人就体谅一下啦,你又不是没发疯杀过人。 我不是圣人,没那么心怀天下。介泽想通后才看着后恒:北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视命如草荐的人,不只是他人的命,更是你自己的命。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一定要惜命。 后恒眼神柔和下来,喉结滚了滚,我知道。 丑珠作难,我自身难保,再没能力拿阳寿为什么人换命了。介泽捂着眼睛,有些苦涩,仗打完我就带你走,余下的阳寿都用来陪你,这生生世世也没算白活。 我只有一辈子可活,没有转世,来生不必寻我了,找个好姑娘成家吧。介泽提及心事,一股脑地道出来给后恒听。 大人,别说了。后恒拿开介泽捂着眼睛的手,我答应你,一定惜命。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要是我提前介泽拿掉手以后,依旧闭着眼。 阿泽,别说了。后恒近乎恳求地阻止介泽说下去。 要是我阳寿足够,分一些给你,要死一起死,你再别想抛下我一个。介泽睁开酸涩的眼睛,看东西有些不真切。 忽然眼前落下一个影子,介泽的嘴角被人轻轻的啄了一下。 唔?介泽睁大了眼眸,眼里水雾迷蒙,他不解道:这里有很多人。 并非耻于告知众人,时机没到。后恒忍不住拿指尖划过介泽的脸庞:战事紧急,哪天我挑一个好日子告知众人。 多心了。介泽低低地笑着,偏头蹭了蹭后恒的手心,好,听你的。 阁主,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吗?丑子靠着一棵歪脖子树,吊儿郎当地吐槽:恭喜阁主,恭喜阁主夫人,阁灵以后将会一人侍二主了,好开心。 介泽依旧沉浸在笑里,顺便过去把丑子塞回香囊里。 咳咳。周次自知理亏,吭了一声才过来对后恒道:将军,天快亮了,赶路吧。 ☆、金济兵溃 有埋伏!熊甫勒马回首,先撤。 山上的火光越来越繁密,点亮了整个山头,南巢人箭上带火,箭矢越来越近 叔文忽然想起,刚来时那股呛人的味道像极了南巢人用的火油,也叫尸油。匆忙间他想到了白草上粘/稠的血迹,牵连成丝。 一只箭矢点燃了白草,瞬间成了燎原之势,火舌飞速蔓延开来,滚烫的空气里有了一种呛人的味道。 哥,快走!熊甫冲到叔文身边吼道:先撤退,等烧完了再回来。 叔文的神骏安装有铁护蹄,被火一烫,前蹄扬起差点将叔文甩下马去。神骏感到了烫,飞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烈火追逐中,叔文的马腿脚有些软了,下一刻就要跪倒。 同时间,熊甫朝叔文伸出臂膀,叔文及时抓/住后借力飞身上马,脚下的马登时倒地没多久就被身后的火海吞没。 大哥你还好吗?熊甫策马飞奔,可怜的马儿载着身后的叔文一起逃跑。 无事,熊甫,你有没有觉得空气中的味道似曾相识?叔文抱住熊甫,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熊甫的脸色在听到那个地名时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慌,他不置一词,默默地抽了抽缰绳。叔文以为他没听到,再次趴到熊甫耳边说了句话。 哥,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南巢那边出生的。熊甫平时说话都是用吼的,今日一反常态,语气平缓又低沉。 这倒是不知道,不过,即使你是南巢人,我依然待你如初。叔文轻拍熊甫后背,停吧,火势退了。再跑都跑回主营地了。 熊甫狠狠一扯缰绳,落地下马后将叔文死死抱住:在那个地方,我相依为命的妹子被南巢人烧死了,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尸骨无存。我连个衣冠冢都不能给她立。 没事的,都过去了。叔文拍打着熊甫的背,抽空对身边的士兵道:清点人数。 左将军,有两个兄弟没能跑出来,其余兵士全部到位。 好,整顿片刻,准备回兵出击。叔文思索片刻,偏头对熊甫道:不对,鬼烛没有跟来,这里只有宏伯一个人。如果鬼烛在,我们根本出不来。 熊甫退半步牵住了枣红马的辔头,不妨我们攻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走。叔文正要上马,忽然想起自己的马早已经不幸了,我 熊甫抢过身边士兵的马给叔文,对没了坐骑的小兵吼道:这里用不着你了,你想办法回去找骠骑将军。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兵: 众将士听令,随我攻回去。熊甫一扬手里的长槊,带着浩浩荡荡的士兵杀回山里。 没了坐骑的小兵累死累活总算赶了回去,主阵营外不远处驻扎着一支南巢兵马,领头的是南巢王的二子宏刀和小女阿奴。 至于为何二人一同出战,这不难考虑。宏刀不学无术没有他大哥的胆魄和武力,阿奴毕竟是个女儿家,再怎么凶悍也比不上久经沙场的男儿。 二人凑在一起只能充数,全凭手下南巢兵自行判断。 那位没了坐骑的小兵还没有赶回去,半路就被南巢人抓/住了,几个南巢士兵将小兵绑回了营地,带给阿奴审讯。 你是后家兵?阿奴倚在软榻上,妖/娆地露出半条腿,半睁着眼睛揶揄道:后家兵都是俊小伙,最适合拿来养在我南巢大帐中了。哪日待歼灭了后家军,必须得留下几人供我玩乐。 那小兵腹诽着将阿奴嘲讽半通,最后回话道:首领,我并非后家兵,只是路过的村民,这衣服是我捡来的,看着好看顺便就穿着了。 阿奴疏眉一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兵:我以为你们后家兵都是忠良死节之徒,没想到也不乏贪生怕死之辈,你承认了又如何,我最多把你杀了。可你既然不承认,那就对不住了,这种不忠主帅苟且求生的东西,我南巢也不留。 自以为聪明的小兵双/腿颤抖,膝行向前:首领,我真的不是后家兵,明鉴啊。 不是后家兵,那我更没兴趣了,来人,把他剁碎了喂狗。阿奴没理会跪着的小兵,撑着软榻起身走了下来。 阿奴,你哪里逮的野男人?南巢二王子走进帐中,顺便踢了一脚,将小兵踢翻在地。 后家兵,我打算剁了喂狗。阿奴冷哼一声,狭长的凤眼对着宏刀上下打量: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打算夜半去偷袭,刚刚披了这一身甲衣。宏刀的甲衣不知从哪里染成花花绿绿的色调,穿在他身上,更加浪荡无羁。 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引他们出来不更好?阿奴抱臂转身,一脚踩在小兵身上,小兵被这一脚踩得趴到了地上,手指死命地抠着土地。 你是说他?宏刀抓着小兵的头发,迫使小兵仰起脸来。 对。阿奴收脚,踱步到宏刀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句话。 啊?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宏刀不可置信地拍了拍小兵的脸:不可能的,后家兵怎么可能卖主求荣? 那可不巧,这就是例外。阿奴冷眼瞧着两人,然后吩咐下去:带蛊娘来,说有要事需要帮忙。 你可真行。宏刀放开小兵的头发,对着前来的蛊娘道:想办法让他听话,留下一口气能走就行。 天还未亮时,辰夜交替之时,金济关口处已经被重兵封锁起来。 金济关不是那么好破的,量他库烈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攻入金济关的关口。后恒拉着介泽隐匿在山上的矮木丛中,山底下是库烈带领的南巢兵。 将军,方才那些南巢兵说道库烈带了多少人?介泽将挂在矮木丛的衣袖拢了拢,脆弱的料子被庞杂的枝丫挂住怎样也不能解开。 两千,除去伏兵五百,至少应有一千五百人才对。后恒帮介泽把缠住的树枝一个个地扳断,如果不出意外,下面的士兵不是全部兵力,总之一切小心。 介泽袖子依旧被枝丫紧紧缠着,后恒在一旁帮忙,介泽有些过意不去,心一横推开后恒的手,用力一扯袖袍,扯掉了一片布料,理论上把自己扯成了断袖。 以后再不会穿着这类衣服外出打仗了,给将军添乱了。介泽面不改色地抚平袖子,冲后恒笑了一下:若如将军所料,我们还要钻进库烈埋下的陷阱吗? 天快亮了,清晨起雾笼罩着一隅,后恒望着天边呼之欲出的太阳,郑重道:只能迎难而上了,加起来不过两千人而已,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 片刻后,几千的后家兵呼声大涨,一齐冲下山去。 出乎意料的是,守着金济关的兵士看到如此多的后家兵却分外淡定。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混乱中,介泽对着后恒喊:将军,金济关内真的还是我们自己人吗?万一库烈早已经在我们来之前攻克金济了呢? 呐喊声里,介泽再次半聋了,他没有听到后恒的回话,匆忙中有人递给他一支纹鹤轻剑,竹色的剑穗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本不打算亲自上场杀人的介泽就当后恒派人照顾自己,欣然收好这柄轻剑。 冲到山脚下,介泽识趣地没有参与到这场厮杀中,他寻了一处干净不碍事的阴凉无事人一样站好。 区区几百人,不出一炷香时辰,后家兵已经将这些残兵收拾得差不多了。 介泽刚打算踱步上前,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小的震动,骑兵?他转头看着金济关内的大门,铁铸的大门顿开,里面涌/出了黑压压的骑兵。 再看后恒依旧身着银白重甲,长剑抹过敌军的脖子,血迹喷溅玷污了他圣洁的白甲。十二年明城培养,有这样一位英武的大将实乃中原之幸。 后恒!介泽传音喊到:快走! 后恒倏地回头,同时又抹了一个敌军的脖子,他对着介泽焦急道:来我身边! 一片杂乱的兵戈声里,介泽听到一个强弓拉满令人牙酸的声音,想都不用想这一个沾毒的箭矢定会射/到后恒身上,此时后恒一身突兀的白甲,想不认识他都难。 介泽忽然不动了,他停顿回首,恰逢箭矢离弦而出,他护着后恒这边方向纹鹤宝剑挥舞成花,登时截断了箭矢。 骑兵正要将二人围困,后恒截住一个铁骑,将人杀死拖下马后翻身而上,骏马一时换了主人,狂躁地长嘶一声,愤怒地向上一蹿,上身直立想要把后恒甩下去。 后恒狠狠一夹马腹脚跟磕着马的肚肋,将马头调转对着介泽伸出手:阿泽,上马。 库烈眯着眼眸搭着弓箭冷笑道:这个不穿甲的人有趣,就先送他上路。 弓拉满时,库烈的手被一个人十分胆大的握住了,那人小声道:库烈,看看他手里的剑。 管他拿的什么剑,干/我何事?说罢,库烈离弦射向介泽。 分卷(39) 出箭时,库烈的手肘被身边人撞了一下,箭矢偏离轨道与介泽擦肩而过,强大的劲力使箭矢插到衰萎的枯草里,同时一个后家兵倒下,箭尾被喷上了后家兵的热血。 你找死!库烈咬肌抽/搐,盛怒下提剑架到身边士兵的脖子上。 那人从容地捏住白刃移开:不穿甲的那个人是天师要的人,他手里的剑是天师剑,天师的人,你敢动? 天师,天师,你不也是天师的狗?库烈烦躁地将剑回鞘,拿剑鞘抽在身边士兵的脸上: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那劝说的士兵不吭一声转身就走,库烈怒气没地方撒,又把剑抽/出来,对着以前乔珂给他的小兵从脖子斜劈下去到腰部,那出卖妹妹求荣华的小兵瞪大眼睛,身体成了两段,汩/汩地冒着血。 兵溃后,金济关前一度成为了单方面的屠杀,不留一个活口。 几千人的后家军只有不足百人跑了出来,无边际的山谷底,一只幸存的军队驰骋在野草里。 介泽与后恒同骑一匹高头大马,这马异常能跑,两肋疯狂地扇动,飞奔着穿越山谷。 苍茫中,凶悍的南巢兵很快追了上来,他们嗷嗷狂叫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槊,享受追杀后家军将领的快/感。 后恒将军,你们先走,我垫后。周次在亲兵的保护下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坚决地扯住辔头停下来直面身后不远处追击的南巢兵。 周子!后恒只顾上回头唤了他一声,尽管深知周次留下来的结果,但逃亡的路上不允许儿女情长依依不舍,更何况他还有介泽在身边,怎么舍得置身险地。 驾! 一支铁骑绝尘而去,介泽抱住后恒的腰,沾到了一身咸腥的人血。 身后大地的震颤声小了很多,介泽叹了口气,他不过三十岁吧。 周次身板挺立,脊梁骨顶天立地,他鼻头有些发红,眼中是狠厉与决然。 南巢追兵兴奋地欢呼着,将周司马等人团团围住,准备享受这场愉快的处决。 败类。周次拿出怼天怼地的功夫,对着南巢追兵吐了一口唾沫。 一个大个子南巢兵扬起一把带着铁环的大刀,对着周次劈头一刀。此时此景,周次不打算格挡,闪身躲开,心里默默道:这刀着实难看,审美扭曲的南巢土鳖。 没能一刀了结周次,那南巢兵眼中渗出嗜血的红丝,对着寂寥的山谷嗷了一嗓子。 霎时,众兵一齐喊叫向前劈、砍、捅、刺。 弥留之际,周次闻到一股辛辣浓郁的血腥气,十分呛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失血的快/感吞没了周次,他忽然有点渴,回顾一生,季城那场宴席上的美酒最好喝了,好像昭朏还喝醉了,早知道不难为他了,自己就不会气得喝不下美酒了。 头顶狭窄的山谷开始旋转,周次忽然好冷,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人会顾念自己吧。 ☆、方度设伏 被库烈呵斥离开的小兵出现在了金济山的半腰处,他半跪在乔珂面前告状:天师大人,今日库烈在背后说您坏话被我反驳后,他居然恼羞成怒扇了我一巴掌,脸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天师,他如此侮辱您,您怎么能坐视不理? 乔珂闭眼感受着空气中的味道,忽然,他双眸精光一闪而过,俯身拾起了挂在木丛中的一片衣料。 衣料触感柔/滑,浅绿渐黄的熟悉颜色,上面沾着熟悉的味道。乔珂痛苦地弯腰把这一小片布料握住匿在手心里,像是很怕气味散去似得,同时低头闭眼,贪恋地闻了闻介泽的气息,卑微又可怜。 那告状的小兵从没有见过天师如此低三下四的姿态,有些懵:天师大人? 我的人有没有受伤。乔珂缓缓睁开眼,直起了腰。 差一点,对,库烈已经搭好弓了,幸亏我及时打断,不然那个不穿甲的人一定活不了。库烈用的可是强弓啊!告状就要有告状的素质,小兵很自觉地添油加醋。 什么?他不穿甲?后恒是怎么照看人的?乔珂发怒,吓得小兵以为乔珂的怒气会牵连到自己。 是啊,没穿铠甲,库烈起了杀心,说说,要想擒拿后恒,先拿下那个不穿铠甲的有趣人小兵战战兢兢地窥探着乔珂的脸色。 乔珂将那片布料装在锦囊里,贴心口放好:好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骠骑将军,有一位兄弟自称是右将军的人,想要来见您。 承德正拿绢布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宝剑,闻言道:放进来。 是。 一个灰头土脸的兵士狼狈地猫着腰进了帐,他噗通一声跪下,瞬间涕泪齐下:禀报骠骑将军,左右两位将军,他们他们 怎么了?承德丢掉手中的绢布,噌地合剑入鞘,把话说清楚。 我随着二位将军前去支援时,前方驻地的弟兄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二位将军前去查看时,再次中了埋伏,性命堪忧。小兵惶恐跪地,语气颤抖,连身子也跟着颤抖。 他们现在在哪里?承德披上铠甲,整装待发。 以南五里处,方度谷。小兵低头不敢看他,小声嘀咕。 来人,备马,告诉弟兄们跟我走。承德一阵风似得走出帐子,没再管地上跪着的小兵。 姚姬恰巧赶来,一席红衣外佩白甲,她拦住了承德:夫君,你这是去哪里? 叔文和熊甫受到埋伏,情况危急,我去接应他们回营。承德步子没停,迅速点兵支应着军队。 姚姬追上来拦住承德,消息可靠吗? 承德步调一顿,望着姚姬:此话怎讲? 一种感觉,叔文将军不是那种轻易上当的人,以他的警觉,不该沦落如此境地。何况,那送信的兵士是怎样得空跑出来的?手下牵来战马,姚姬翻鞍上马,高踞马上对承德道:夫君,恐怕是调虎离山计,容妾代你去看看,营中有你坐镇才放心。 好,一切小心,如果是圈套,立刻撤兵回来,不要硬扛。承德倚着白马,亲昵地抓/住姚姬的纤纤玉手,低头亲了一下,道:夫人,这白马的胸膛已经让鞍套磨坏了一点皮,小心一点,我在营中等你回来。 好了,我走了。姚姬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她拍马而去,青丝在摇摆,承德痴/汉般地望着她的背影,留恋地体会了一下手心遗留下来的触感。 阿奴,我怎么觉得他们今天不来了。宏刀隐匿在方度山谷谷口,身边的南巢强弩手呈一字摆开,强弩十箭齐搭,箭矢用精铁铸成,上面依旧淬了巨毒。 放心,那个后家兵中了蛊娘的毒,他不敢不说,更由不得他。天气有些凉了,阿奴依旧衣着暴露,身上裹着猛兽的皮毛,虽然保暖但小/腿处衣不蔽体,露出女儿家特有的纤细媚骨。 那再等等?宏刀耐心将要告罄,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强弩手身边,往手心呵了口气。 方度谷下来了一支队伍,强弩蓄势待发,发出紧绷的嗤嗤声。 那不是姬亦吗?宏刀一下子站起来,拿手肘戳了戳阿奴。 姬亦投敌后,看来过得不错啊!阿奴眯眸,亲自搭了一支毒箭,对准了谷底前进的女将领。 放!宏刀一语道出,身边的百名强弩手毒箭齐发。 姚姬刚进谷中便察觉不对,她狠狠一夹马腹,同时仰头望了一眼上千箭矢如雨般繁密,对着谷底压了下来。 眼前的山谷将要走尽,姚姬喝道:快穿过去。 将要尽了,姚姬抽马而行,想要摆脱身后的箭雨。身后不断地响起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呻/吟声,以及战马倒地的巨响。 谷口的一抹光亮成了众人生的希望,姚姬带头正要冲出去,谷口上方忽然轰隆隆地落下几颗巨石。 姚姬死命一扯缰绳,想要让马止步,可她骑乘的白马没刹住,往前一冲,夹到了两个巨石中间。 一声泣血的马的嘶鸣声响彻山谷,白马趔趄倒地,一支毒箭呼啸而来,恰好穿过姚姬腋下 方度谷里,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再过五里就要到驻军地了,坚持一下。 周次为后恒几人争取了撤退的时间,没一会儿,后恒几人已经将南巢追兵远远地抛开了。 身后的贼人没有追来,幸存的几人依旧不敢松气,疲惫的马载着疲惫的人,逃难似得赶回大营。 阿泽,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后恒感到介泽箍着自己腰的双臂越来越松,有些焦急地呼唤着他。 长时间忙于奔波,介泽体力的确有些不济,若是在以前,腰好腿好的阁主定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自从明城回来后,介泽心里清楚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阳寿将近,宛如迟暮。 还好,不必挂念我。介泽抱紧身前人,埋头不去看两侧扑来的景色。 前面的谷封了是方度谷,怎么会封呢?后恒停下,身后的兵士随之停下。 谷里有血腥气,距离杀戮还没到一个时辰。介泽被后恒扶着下马,他微微皱眉,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叔文和熊甫他们吗?介泽按了按眉心,又道:将军,方度谷里尚不太平。我们立刻绕路离开此地。 走!后恒这次将介泽护在身前,让介泽倚靠在自己怀中。 方度谷谷底,横尸遍地,倒下的人和马被箭矢插成了筛子,无一活口 后恒几人绕开方度谷,从东南方辗转回营。 同时,叔文同熊甫再次杀了回去,宏伯果真没有鬼烛的相助,单枪匹马的首领被后家兄弟二人打得喘不过起来。 双方已经在战场上僵持了好久,眼看宏伯就要败下阵来 不远处黄沙扬起,马蹄声哒哒。 妈的,南巢那边又来支援了?熊甫执槊捅/进一个南巢兵的心窝,骂了一句娘。 后家兵来支援了,速战速决!宏伯一看形势不利,抽身就撤,南巢兵从两翼将他保护起来,拥送着首领先行离开。 熊甫,是后恒将军他们。叔文冲过来随熊甫一同作战。 如此!兄弟们杀了宏伯那狗玩意!有叔文掩护,有后恒做支援,熊甫热血沸腾拍马上前,高高扬起手中长槊掷向逃跑的宏伯。 啊!一声呐喊,宏伯被射下了马,长槊将他钉在地上,身后逃亡的战马从他身上踏过,宏伯登时被踩成了一摊肉泥。 熊甫振臂欢呼着,带领将士将遗留的南巢兵团团围困。 将军,金济关如何了?叔文瞧到后恒身后三三两两的几人,明白了大半。 金济关早已失守,我军中了埋伏。后恒虽然兵溃,傲骨犹在,他上前看了看地上的肉泥,道:金济关内的将领是库烈。回营途中发现,方度谷谷口被巨石封住了,我们的人进不去,只能绕道至此。 方度谷封了?难道方度谷内还有一战?承德不是守着大营吗?怎么会发兵方度?叔文下意识看了看熊甫脸上的血渍,拿出一块方巾递给熊甫。 但愿承德没有轻易出兵。后恒分心在介泽身上,介泽目前脸色苍白,明显受不了如此嘈杂奔波的路程。 对了,将军,俺和俺哥一开始差点被宏伯那孙子防火烧死,我们还以为是鬼烛来了助战,吓得俺们啊熊甫大咧咧地抹了一把脸上干成血痂的人血,力气大得能把五官抹掉。 并非鬼烛,那么说金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不声不响被攻下鬼烛在金济关!他来了!叔文猛地发声,将祸来神昧的介泽吓了一跳。 鬼烛能耐很大啊,改天我亲自会会他。介泽半阖着眼眸,嘟囔一句。 我军与鬼烛的战事,不用你亲自去涉险,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离开半步。后恒的语气冷冽,不容置喙地回绝了介泽。 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回营会见承德,问清他方度谷发生了什么,据我推断,既然鬼烛都来了,那南巢二王子也应该来了,方度谷或许就是他的主战场。叔文文绉绉地牵马,枣红马狠狠打了一个响鼻。 阿昭,你还能行吗?后恒拢着介泽的肩臂,低头沉声道:跟着我受苦了。 那让昭朏他慢些回营,俺们先回去不就成了?熊甫突兀地捶了捶介泽肩膀角,把介泽撞得身形有些歪了,昭朏你身体大不如前啊,刚见时还没这么弱不禁风的。 叔文眼角一跳,嫌丢人地拽住熊甫的臂膊:别动手动脚,说话就好好说。 将军,我无事,回吧。介泽指尖用力,在手心掐出一道血迹,强迫自己清醒下来。 背着我中伤自己吗?后恒睥睨一眼,看破了介泽的小动作,他深吸一口气拦腰抱起介泽放在马上,不怕,有我在,轮不到你伤害自己来保持清醒。 介泽安慰地拍拍后恒肩膀:召众将士回吧。 熊甫这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后恒将军,周司马呢?他去哪里了? ☆、杀妻之仇 夜半,金济关内大风骤起,铁蒺藜上攀附着的牵牛花被狂风撕扯着。 库烈的帐子里吹进一股疾风,他正要起夜,看到一个身影鬼魅般走了进来。 放肆,谁容你进来的。库烈抓起酒樽朝着黑影丢了过去。 库烈。乔珂低沉沉地唤了他一声,话语里不带任何温度,比晚风还要冷。听人说,你差点伤了我的人。 天师明鉴,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嚼舌根。库烈烦躁地揉了揉惺忪的眼,忽然嘴欠道:那人不是后家将军的人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话还没有说完,寒光一闪,库烈不可置信地睁大眸子,盯着乔珂,重重地朝后面倒去。 分卷(40) 后恒等人回营后,承德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将军。承德扫了一眼众人,叔文,熊甫?你们不是 俺也正要问你,听将军说,方度谷内有一场战事,俺还以为是你被困在方度谷里了,吓得俺们赶快往回赶,周次已经没了,俺再不想看到后家任何一个兄弟再遭殃了。熊甫放下心来重重地在承德前胸捶了一拳。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身强体壮的承德被这一拳打得后退好几步,半晌,承德木讷地说道:有人前来报信,你们受了伏击性命危在旦夕,要我前去支援,是姚姬拦住了我 你这不也没去成吗?虚惊一场,没事了,俺们都回来了,胜败都是兵家常事,人活着就好。那句话咋说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熊甫拢住承德肩膀,使力将他扶正。 我没去是因为姚姬代我去了。承德拨开熊甫的手臂,匆匆叫人牵了马,将军,我去寻她。 方度谷已经介泽哀伤。 是死是活,我都要带她回来。承德调转烈马,鼻头发红,没待众人阻拦,他喝马狂飙,身后一众骑兵急匆匆地跟上。 让俺缓一缓。熊甫抹了一把脸,抽了抽鼻子,对着叔文道:哥。 无事,无事,既然入了军营,便要视死如归,埋骨疆场也是一种荣幸。叔文一拱手对后恒道:将军,我们两先走了。 后恒点头,叔文带着熊甫回了帐。 报 又是一声急报,介泽神经极度紧张疲惫,脑仁撕裂般疼痛。 启禀将军,金济关送来一个东西,要求将军您亲启。传令兵跪在地上,呈上一个木匣子。 打开看看。后恒吩咐下去。 且慢,当心有诈,鬼烛也在金济关内,木匣内难免混杂些毒物,当心,我来。介泽顶着剧痛的脑袋,上前查看了质朴的木匣子。 再三确认没有毒物后,介泽才示意打开查看。木匣亲启,入眼是一个浅浅的隔层,隔层内有一长条形物事被层层包裹起来,包裹物皆是华美的锦布。 待手下人剥开后,一支高贵的纹鹤长剑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介泽抚上白鹤花纹,好奇地拎起剑穗。 剑穗已经洗的一尘不染,显露出原本的苍翠竹色。后恒眸间寒光冷冽,一言不发夺下了长剑丢给手下:扔掉。 介泽不解:这难道不是我们军队的剑吗?方才金济关,是我们自己人递给了我这柄长剑,难道不是将军您派人 不是,莫要问了。后恒黑沉着脸,连兵溃时也未见他的如此神色。 介泽最看不惯他这副做主的样子,永远把自己藏着掖着,永远不让自己查明真/相,后恒,这种小事你也要管我吗?我是不是得事事都要上报给你? 后恒合住木匣,低头看着介泽,正是。 我不只是你的下属,我好歹也曾教导过你十二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是这样以下犯上的?介泽眉梢一挑,语气严肃。 你到底也没有收我为徒,怕我给你丢人。后恒认真地与他顶嘴。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总是抓/住这个不放呢?介泽气得脑壳更疼了,愤愤后退: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我就是不愿收你为徒如何? 后恒盯着介泽,眉宇深沉,不再反驳介泽。 就这么想当我徒弟?很好,不用这么麻烦,以后你继续把我当成尊长,犯不着管我。介泽按着太阳穴,闭眼推开后恒,快步回营。 昭朏!后恒拦住介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你冷静冷静。 放我走,你呆在这里我冷静不下来。介泽又烦又累,忙于打发后恒,他没有任何留恋,抽身回帐。 介泽!后恒没拦他,我知道了,以后你干什么我都不拦你。 藏匿了这么长时间的真名姓,后恒无论何时都恪守着原则,除了私下里,在军中只叫介泽化名。如今,后恒也是气极了吧,介泽脚步一顿,扭头看了后恒一眼。 后恒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深情又固执地望着自己,极易心软的介泽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啊,可他还是狠下了心,转身离开。 将军,金济关再次送来一个物件,还是让您亲启。后恒凝固在原地,望着介泽离去的地方,身边的传令兵连续叫了他好几声。 何物?后恒回过神来,看到又是一个木匣,不过此次木匣的形状是方方正正的,他抽掉匣盖,里面赫然放着一颗带血的人头马水。 守着金济的小将马水遇害了,后恒合上盖子,吩咐道:给马水将军立一个冢,还有,派一封信到季城,一定要交到季城主手里。 方度谷里横尸遍野,阿奴进入谷底,绕开横陈的尸体,找到了姚姬。 割头吗?宏刀啧啧叹息:好好一个美人,可惜了,眼下只能成了一具艳尸。 枭首干什么?这个女人不值得邀功。阿奴冷眼看着地上的死尸,竟要抬脚踩上去侮辱姚姬。 别了吧,死都死了。宏刀拦住阿奴,把阿奴往后拉了几步。 谁刚才要割她头的?怎么现在又想做好人了?阿奴拍掉宏刀的手,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走吧,没等到其他人,能铲除这个女人也算给大王出了一口恶气。 撤军。宏刀一扬手里的刀,招呼手下人离开。 贼人,哪里走?一声高昂的挑衅自另一头谷口传来,承德骑着一匹青色的高头大马截住了谷口:宏刀,要走?把命留下。 上!宏刀指挥着手下南巢兵一股脑冲向谷口。 承德怒吼一声,挥剑策马奔腾上前,宏刀自知凭武力难敌后家的骠骑将军,只是躲闪不接招。 可是承德哪里容得他逃过,白刃夹着凌厉的剑风迎头劈了下来,宏刀堪堪挡住一击,向阿奴求救:阿奴,过来搭把手。 蠢货。阿奴使一把铁铸长鞭,鞭上带着倒刺,铁鞭划开空气缠住了承德的长剑。 承德以手做轴,单臂一振,长鞭顿时便解开了。他舞剑次次直击宏刀要害处,宏刀脖颈间几次划过冷飕飕的剑气,吓得他两股战战。 阿奴,救我。仓皇间,宏刀百般恨当初没有好好习武,也股不得掉面子,只能带着颤音向自己的妹妹求救。 杨承德,姬亦我杀的,有本事冲我报仇!阿奴一个凌厉的鞭风隔开了宏刀和承德。 杀妻之仇,今日我定要你抵命。一向对女将很温和的承德青筋暴跳,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去。 宏刀,你先走,我垫后。阿奴对逃跑的宏刀吼道:不必管我! 宏刀到底人怂胆小,甚至都没敢回头接应一句。 阿奴看他一溜烟带着几个亲兵逃走,冷哼了一声。承德没大度到等她回头,直接得空偷袭。 所幸,阿奴回头对战时,察觉到了剑气,可是长鞭难使,她只能仰面躲开,白刃自腋下穿过,划开了她的大臂,霎时,鲜血潺/潺/汩/汩。 嘶!阿奴捂着伤口,凤眼瞪着承德,好个小人。 战场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里讲究什么翩翩风度。 承德不屑回话,招招歹毒,不出半柱香时辰,阿奴已被多创。甚至玉/面花容也被毁了,劲风穿过谷底带起砂砾,戳到她带血的脸颊上。 没过一会,阿奴体力渐渐不支,长鞭渐渐慢下来。 就在此时,承德结束了这场战争,长剑贯穿阿奴胸脯,自她后背露出来。 唔。阿奴刚要开口,一大口鲜血涌到喉头。 你留在这方度谷吧。承德抽剑,剑锋将阿奴带下马,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首领被杀,残存的南巢兵乖乖束手就擒,抱着侥幸希望承德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承德终于收了刀,眼眶深红,把一腔苦痛释放了出来。 夫人,我来接你了。承德在满地狼藉中寻找姚姬的身影,终于,在最末端山谷处看到了带血的白马和一席红衣的姬亦。 承德拿掌心抹去姚姬脸上的血痂,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无声嘶吼。 姬亦是被毒箭一击毙命,身边的兵卫以身翼蔽着她,可残余的箭矢还波及到了她,尽管披着铠甲,三支毒箭还是穿过了甲衣。白甲被旁边人的鲜血染红,眼色胜过了她里面的红衣,像极了当初出嫁时的颜色。 夫人,辛苦了,我这就带你走。承德心若刀绞,好几次才颤抖着拔/出姬亦胸膛的毒箭。 杨将军,剩下的人怎么处理?南巢的兵被后家军围成一圈,擒了起来。 不留活口,我要他们留在在方度谷,永世不得超生。承德抱着自己早逝的夫人,身边的将士为他牵着马。 即使打赢了南巢敌兵,众将士像是败了一般低头默哀着跟随他回营。 ☆、鬼烛信物 库烈首领~殁了。金济关内忽然流传出了一句噩耗。 群龙无首,南巢兵慌成一团。 天师大人! 乔珂冷峻地从关外驾马而来,只带了两名随从。 快打开铁关门! 铁门顿开,乔珂顺利地进入,他下马直截了当道:前几日夜观天象,得知库烈有难,故而连夜赶来,他现下在哪里? 天师,库烈首领他他,没了。守帐的小兵哆哆嗦嗦道:昨夜我未曾见有人进入首领帐内,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动,可今早一看,首领他已经被人一剑封喉好些时辰了。 乔珂走到库烈驻帐里,瞥见里面暴毙的猛将,立刻对库烈身边人生疑:既然被人谋杀,怎么能听不到异动?以下犯上谋杀主将的人一定是库烈身边的亲卫。 传我令,严刑拷打库烈的亲兵,若无人承认,便都拿来祭天。乔珂顺好衣袍上的褶皱,立刻点兵布阵,准备向南夹击后家军。 骠骑将军回来了。众将聚在帅帐商讨计策,忽听得一声喜报,承德无恙,安全归来! 熊甫忙不迭道:姬亦回来没? 小兵回报:回来了。 俺就说,承德和姬亦新婚不久,哪有可能被拆散?老天不会这么不长眼的。熊甫喜形于色,乐呵呵地就要出去迎接。 后恒语气和缓,对身边的介泽道:一同去看看。 介泽颔首,没回话,丢下后恒一人,兀自随熊甫等人出去查看。 后恒跟在他身后,胸口发闷,一言不发。 承德兄,你们终于回来了!熊甫张开双臂想要来个熊抱,走近后忽然发现姬亦是被承德抱在怀里的,他嘴角僵住:姬亦她腿受伤了? 叔文瞳孔极剧缩了一下,制止了熊甫的话语。 她走了。承德冷冰冰地抱走姚姬,无视前来的众人。 承德抱着脸色苍白的姚姬与介泽擦肩而过,介泽摘下了手腕上的七丑珠,紧紧抓在手心。 阿昭。后恒看到介泽眉峰蹙起,嘴唇发白,立刻想到他想要干什么,立刻抓着介泽的手臂:别冲动。 七丑珠将介泽的手心硌成了死气的白,介泽果然动了要救人的念头。可是,一旦救了,丑阁阁主的秘密便相当于公之于众了。 强弩之末的丑阁已经经不起风.波了,况且,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剩下的阳寿还够救一个人吗? 几经犹豫,介泽松开力道,颓然垂下了手,丑珠依旧藏在袖中,所谓的天人交战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在哀默,当然,除了后恒。 我不插手你的决定。后恒早早地告知介泽,但 我没那个本事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苟延残喘多久。介泽自嘲地将丑珠重新戴回腕上,低头向后恒低声道:况且,我还记得自己答应你的事情,吵归吵,答应的事情还是作数的。 后恒所有的小心翼翼忽然溃败,就这样直面介泽,把心里话大言不惭地说了出来,我答应你的是假的,怎么可能不管你,倒也也不怕你怪我。 介泽被他脸皮的厚度呛了下,又气又笑:我从来都拿你没办法,都不是一两回了,习惯了。 两人在这里小声对话,熊甫忽然蹲着抱住了脑袋,叔文急忙俯身安慰熊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太惶惶挂念。 俺知道,可是,俺怕哪天你们都不在了,俺活着有什么意思?熊甫情至心口,自己捣了自己一拳。 叔文掴了他一掌:你可念我点好吧,说不定是你先死,我来收尸。 介泽: 虽然很难过,但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后恒好不容易将介泽哄好,趁热打铁地拐走他:阿泽,我们去送姚姬一程。 承德亲自为姚姬换下了带血的衣物,换上了明艳的红妆,甚至连初见时的额饰也佩戴好,最后拿绢布反反复复为她擦洗双颊。 承德,节哀,我知你心伤悲,但还是要珍重自己,毁瘠过度也不是办法。后恒过去拍拍承德的双肩,叹了口气,战场上呆得久了,我也经常想是不是一辈子就这样耗着,死了或许都无法马革裹尸。 虽然找到了后恒,也准备好带他卸甲回家,可听了这番心里话,介泽还是苦涩地幻想:若是我没来找他,他会不会真的就这样过了? 我看得开,我们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兵士,哪天死在战场上也是正常,走了这条路,就要活得潇洒。承德洗着绢布,血水将铜盆中的清水染成淡粉。 将军,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须折,这才能不负此生。承德拧好绢布为姚姬擦着双手,忽然抬头对着后恒感慨一句:有些事情等着等着就错过了,不如干脆争来抢来,至少心中无憾。 分卷(41) 介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经过承德启发,后恒果然若有所思,承德唯恐天下不乱地给后恒谏言:说起来很抱歉,当初姚姬本是昭朏军师拉拢来的人,在康城时,我本欲杀了姚姬姐弟,是昭朏拦下来,硬要带回军中。 介泽:您可少说两句吧。 听到这里,后恒心中的想法果然得以印证,他眉梢一挑,牵强地对介泽露出一个笑脸:说说,你当初怎么想的。 人模狗样儿的介泽自然中规中矩地回答:当初将军夸赞姚姬为女中豪杰,我从未听过将军对一位将领如此称赞,想着将军定是欢喜她的,也就极力拉拢。 好,再信你一回。后恒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 承德,姚姬她介泽识相地转移话题。 承德神色凝重,一下子没了世家公子身上的纨绔气,他像是老来丧偶的人,身架子佝偻脆弱。更像是腐化半朽的木架子,一推就倒。 不能做冢,我担心南巢有歹人识她,然后心怀不轨,我不想让她沾上任何与南巢无辜有关的事。最后,承德将绢布丢在水盆里,绢布浮在水面上缓缓展开。 南巢人一般会将死者水葬,死者随水流而下,魂归故里,也算是让姚姬她落叶归根。后恒声音沉重道。 她既然嫁给我,就是随我而定,南巢那个带给她苦痛的地方还是不要纠缠不清了。承德将姚姬手摆放好,低头亲吻了姚姬的玉手。 介泽心中一惊:这是要火葬吗? 承德看向后恒,表情镇重又宁静:劳烦将军,我死后棺椁不必运回京城,随便找个地方烧了吧。 后恒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 将军。一个黑瘦的斥候悄悄溜进来,小声贴耳向后恒汇报金济关内的情形。 好,知道了,退下吧。后恒示意斥候退下,转身对众人道:库烈昨夜暴毙,鬼烛从金济派兵前来攻打,召众将立刻整兵随我前去迎战。 鬼烛?介泽疑惑,鬼烛作为南巢巫师,怎会通晓沙场上的排兵布阵?于是,他问后恒:鬼烛带兵?前来挑衅后家军? 昭朏此次受累了,所以你暂且留在营中。后恒针对介泽似得,偏偏不让他随军作战。说完,后恒率先离开帐内,根本不给介泽回话的机会。 对于后恒欺瞒自己的行为,介泽不悦已久,且不说自己被当做无用人一样护起来,危急之时为何也不让自己陪他上战场? 介泽追着后恒到了帐外,连名带姓道:后恒,我不累,容我随你作战。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还是留在营中,等我捷报就好。后恒这次学聪明些了,他没有硬和介泽讲道理,而是走近介泽俯身相视,安抚道:阿泽,信我,我很快回来。 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自从我来了后家军营,总感觉你有什么事瞒着不告诉我。介泽长话短说,继续猜测:为何要给我取化名?为何定得规矩如此多?我就这样见不得人? 后恒依旧没有坦诚相告,他只是顾左右言道:阿泽,若我知道你也在杀戮场上,叫我如何不分心? 不错,碍你眼了,你也越来越长本事了,以后我什么都不用管了。介泽气得不轻,抛下一句话就走开了。 按照往常,后恒定然不会任他离开,可是,战事紧急,后恒并未妥协片刻,带兵立刻出战。 这一去,就是半月。 承德依旧留在军营里,葬了姚姬,介泽再次无所事事起来。 这日,介泽留在帐中读着一卷战术集书,二狗忽然进入帐内禀报:军师大人,有人送来信物,说是您的故人。 是何人送来的?介泽放下手中书卷,疏眉俊秀,姿容清冷。着实惊艳了前来的二狗。 二狗呈送上前,磕磕绊绊道:来人把信物几经辗转送来军营,我未曾见到。 竹色布帛里包着一件沉甸甸的物品,介泽看到熟悉的颜色,心头一颤,随之轻柔地将布帛展开是金济关纹鹤长剑的剑穗,只不过已经洗掉了先前的血迹,是纯正的竹色,除此外,布帛内还安放着一块温润的带孔玉石。 虽不算纯正的玉,亦不算真正的石头,玉石交融缠.绵悱恻,将石质的冰冷与玉质的温润完美的糅合,握在手心里,温暖舒适。 介泽拿指腹摩裟着玉石,第一时间想到了早已经失散的主阁弟子们,当然,这就包括了乔珂。 他算是自己最得意的主阁弟子了,思及乔珂,介泽捻着熟悉的竹色剑穗,穿过玉石上的小孔,系好后贴身放好。 军师大人,这是何物啊?嘴碎的二狗自然问了介泽一句。 介泽挥手示意他退下,没有回答。 保不齐二狗就是后恒派来的眼线,虽然介泽心知后恒没有恶意,派心腹来只是为了护好自己。但这种不打招呼的关心还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任何事情都不愿让自己染指,任何难处都不愿向自己透露,介泽深深感知自己被养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乔珂。介泽拿指尖点了点布帛,隐隐约约明白了后恒这样行为的意思。 他将竹色的布帛叠好,大大方方摆放在最显眼的几案上。 片刻后,介泽仿佛是怕火候不够,提笔在布帛上加了一字,然后才满意地走出帐子。 ☆、将军归来 昭朏军师,将军回来了。三狗进帐传报,并同情地看了介泽一眼。 介泽: 你们兄弟打小报告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要同情我一下。 知道了。介泽垂下眼帘,没理会暗自窥探自己的三狗。 昭军师不去迎接一下吗?听说南巢那边出了什么事,鬼烛连夜赶回去了,将军这才得以回营。三狗悄声暗示介泽。 介泽重重放下书卷:不去,你退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三狗在介泽这里没讨道好脸色,灰溜溜地出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后恒的声音自帐外响起。 介泽支颐听着三狗给后恒打小报告,从中获得了一丝乐趣。 三狗:将军,军师他生气了。 后恒:好,我知道了。 介泽腹诽:知道个鬼。 阿昭,我回来了。后恒掀开帐帘,闪身进来,身上披着未来得及换下的重甲 ,看得出一路风尘仆仆很是辛苦。 介泽想着后恒八成对自己这些日子的行.事已经了却于心,也就硬着头皮去揣度后恒的意思。 他无事人一样起身替后恒卸下沉甸甸的重甲,随口问候道:将军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熊甫他们不一起回来吗? 后恒展开双臂,任介泽为他卸下甲衣,南巢王暴毙,鬼烛撤兵,留下几个没本事的小将和我们耗着,有熊甫和叔文在守着关口,我也能放心回来。 南巢王阿马孕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暴毙?他们南巢人内讧了?介泽弯腰,双手虚虚探过后恒的腰为他卸甲,心中不由感叹武将的身材就是好,常年征战使得后恒劲瘦的腰比以往更完美些。 不排除他们南巢人篡位弑主的可能,南巢大王子宏伯和大将库烈死后,紧接着南巢王的小女儿阿奴也死在后家军手里,南巢贵族只留下了小王子宏刀。盛极一时的南巢国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恒帮着介泽拆开最后一块甲,丢在了一边。 所以呢?介泽眉眼带笑地瞧着后恒。 南巢瓦解指日可待,我们离班师回朝的日子不远了。后恒理好衣袖,声音忽然变得喑哑低沉,蛊惑般对介泽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生气吗? 戏精的介泽立刻收起笑颜,严肃道:生气。片刻后,他又叹口气:能有什么办法,都这么大了,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打你吧。 后恒: 好好的,提什么亲人关系。 那好,我问问你,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同我讲讲。后恒自然地上席落座,目光直接找到了桌上的锦书。 自己果然被监视着一举一动,介泽吐息着,平复着心态,试探道:后恒,你一直故意瞒着我鬼烛的事,不就是怕我知道他是乔珂? 后恒抖开竹色布帛,没有再掩饰,直接承认:是。 介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眨眨酸涩的眼睛,继续说道:化名昭朏,不让我抛头露面,也是怕让乔珂找到我对吗? 对。后恒没拿布帛出气,异常平静地将布帛叠好放在几案上,然后抬头看着介泽。 其实没这个必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向来偏袒你介泽说着,甚至都有些唾弃自己做过的偏心事。 大人,你难道就没细想过,几年前明府为何起火,为何你醒来会不记得这些,乔珂为何要离开主阁?你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吗?后恒用上了尊称,惹得介泽一阵心悸。 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介泽陪着后恒坐下,难得有良心地说了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那大人要补偿我吗?后恒忽然话锋一转,调笑介泽道。 介泽懵:这要怎么补偿?补给你几年阳寿? 我的大人啊。后恒忽然低低笑了,伸手将近在咫尺地介泽揽到腿上,一臂探到他身后,将五指埋进他的青丝,扣着介泽低头与自己目光相汇:你说呢? 给你三分颜色,还要开染坊不成?介泽抱怨一句,捧着后恒的脸凑了上去,时隔多年,再次与熟悉的气息交缠,令他难以自制地沉沦了。 不再是苦泽梦境中兽性的撕咬,性子沉淀多年的后恒给予介泽的更多是耐心和温柔,两人慢慢地吐息,尽量不发出任何不堪的声音,免得让帐外的人听到。 最后,后恒与介泽额头相抵,抚着他的脸庞,低沉沙哑地问:能吗? 介泽再次懵:什么? 没等介泽体悟到这句能吗的精髓,后恒已经施以行动,他灵活地解开介泽轻薄的外衫,同时不安分地摄取介泽独特的气息。 介泽禁锢住后恒的爪子,从自己衣服里提起来扔出去。这是白日里,把自己的妄念收一收。 好。后恒说到做到,规规矩矩地为介泽将褪到肩膀上的外衫拉起来整理好,大人,我都妄想了二十几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你不喜欢白天,我便可以等到晚上。 几百年未经情/事的介泽,心中瘆得慌:你这些年就没在军中 后恒瞬间抬眼,黑沉的眸子望进介泽眼底,没有,我一直在等你。 一个正正常常的男子在本该娶妻生子的年纪憋了这么多年,介泽很怀疑看着后恒,心里纠结:*冷淡还是不举? 你不也没有随随便便凑合着过正常人的生活。后恒扶着介泽往怀里带了带。 哦,我倒无所谓,一个人习惯了。介泽没心没肺道。 换一个人也无所谓?后恒危险地眯眸,等待介泽回答。 介泽:懒得换了。说完,他很识相地站起来,退开几步远,让某人捞都捞不住。 眼看后恒面色愈加不爽,介泽愈加兴奋,饶有兴趣地盯着后恒脸色阴沉下来。 \因为你除了让我心疼外,至少不会让我再疼了。\介泽思考片刻,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至少现在看来,后恒还是很听自己话的。 后恒细细思考了介泽这句话,脸色回暖,嘴角微乎其微地扬起一个弧度,他摩裟着指关节对介泽道:阿泽,你毕竟多年辟谷,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我马上派人带药来,不会让你疼的。 什么药?介泽何止未经情.事,阁主他即使到身处闹市也如同避世一般,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 来人。后恒低头斟了一杯水喝,举杯示意介泽:过来。 介泽没磨蹭,挨着后恒落席,这水我从来不喝的。 这水,我派的人每日都会换的,干净。后恒递给介泽杯盏,介泽不作声,接过来默默抿了一小口。 后恒就着介泽喝过的杯盏豪饮一空,这时,三狗已经进了帐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将军,有何吩咐。三狗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低头跪着问后恒。 你找些军中将士会用到的药置于昭朏睡帐里,还有,在我帐中也多备些。后恒润了润嗓子,放下杯盏,又补充:你去办就行,不必声张。 三狗机敏,立即意会,领命去办了。 介泽没多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晚风正好,熊甫与叔文结伴而行身边没有带任何兵卫,二人白龙鱼服巡视军中的风纪。两人打扮成寻常兵士的模样,沿着整个大营散步。 整个后家军数以万计的兵士,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面见左右二位将军,更何况两人巡视时特意挑了平时不受重视不得重用的低阶军队,应该没人能认出他俩来。 熊甫不习惯用剑,但今日破天荒地佩了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剑在腰间,佩上后,熊甫却又嫌弃碍手碍脚,他急躁地解下腰间佩剑在手中掂着:哥,姚姬走后,俺经常做噩梦,老是睡不踏实,也不知道为何总是在梦中惊醒。 叔文轻叹口气,缓步边行边道:此时说再多也无济,若是有一天你自己能想开,便能看清生离死别了。 哥,你是俺唯一的亲人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熊甫忽然变得患得患失,导致叔文有些失措。 我怎么感觉你天天咒我死呢,这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好好活着。叔文无奈在熊甫后背半重不重地掴了一掌。 哥,俺想俺妹子了,她要是活着,差不多已经长到俺这里了。熊甫在自己胸膛前比划了一下,拿大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分卷(42) 总会过去的。叔文温和地将熊甫发上沾的碎叶拂去,笑道:你对你妹子可真好。 叔文的手还没有收回,忽然前方军帐内传来一声爆呵:狗东西,爱吃不吃!是谁这般狂妄,待俺上去给他个记性。熊甫本就烦躁不安,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气筒,忙不迭地想要收拾那个倒霉蛋一顿。 别着急,先去看看再说。叔文拉着熊甫的手臂,把人拽了回来,不要暴露自己身份。 叔文和熊甫靠近嘈杂的声源,掀开帐帘,窥探着里面的动静。 还给你脸了,叫你吃就赶快吃,磨磨唧唧半天。一个兵卒模样的人手里拿着马鞭,呵斥着地上蜷缩着的战俘。 战俘营。叔文扭头对熊甫小声道,这些小兵卒特别喜欢磕打战俘,战俘受辱自尽的事不只发生一两回了。 看俺进去教训他。熊甫气血上头,直接闯了进去。 叔文阻挡不成,也只能随他进去掺和此事。 住手。熊甫率先上去给了小兵一拳,把人捶得一屁.股墩坐地上,马鞭落地,熊甫过去捡起来,叠折在手里指着小兵道:战俘也是人,何人命你随意侮辱的。 小兵箕踞坐在地上,脑袋发懵:你是谁,管得着吗? 熊甫咬牙骂道:爷爷的,怎么说话呢?甩鞭打算抽死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叔文及时上前拦住熊甫手中的鞭子,和气道:消气些,都好好说话。 小兵貌似是看守战俘的伍长,官职芝麻大,心胸也是芝麻大,但脾气倒是有天大。他翻了个白眼,以最恶毒的语气道:几个战俘不听话,我总得给他们点教训。 叔文扫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战俘,这些战俘不是南巢兵士,却像一些寻常百姓,有老有小,最小是一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当然也有七旬老妪。 这是后恒将军要求抓的吗?叔文和熊甫随后恒打仗,当然知道抓了几个战俘,只不过,这些战俘让叔文有些吃惊,后恒一向不抓寻常百姓,这次为何例外? 是啊,将军特别强调要严加看管。看守战俘的伍长不知道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故意夸大自己职责的重要性,总之熊甫听出了一种歪曲事实的味道。 都是一些寻常百姓,严加看管个屁。熊甫把马鞭扔到伍长怀里,没好气地推开他。 你们什么人?管得是不是有些宽了?这好歹是我的地方,有事通个气成吗?伍长斜着眼冷言冷语。 熊甫看到这人满口黄牙就嫌弃得不想搭话,更过分的不是这满口黄牙,伍长不知道何时磕掉了一半门牙,说话走风漏气,集各类讨嫌于一身。 老子是你头头。熊甫连一个白眼也不愿意给这伍长,他踱步帐中,在角落看到一个灵动的小姑娘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亲妹子。 刹那间,粗神经的熊甫百感交集,心头滋味一言难尽,他有些踉跄地扑上前端详着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捂着眼睛尖叫一声。 熊甫拿出全部的小心翼翼,越发觉得此女不只与小妹形貌相似,神情性子简直一模一样,乱乱,看看哥哥。 叔文看到神神叨叨的熊甫,忙上前将他拽远一些,同时手心使力按.压着熊甫肩膀:熊甫,看清楚,这不是你小妹,清醒一些。 好像啊,简直一模一样。熊甫浓眉紧凝,露出一个非哭非笑的表情。 我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小妹难道就没长高一点点?现在像的,只是以前的那个人,她不可能是你亲妹妹。叔文放低声音,半蛊惑道。 是啊。熊甫眼里的希望如退潮般急速退去,又像是一个青翠草原退化成了苍茫雪域。 走吧。叔文将熊甫扶起来,架着他就要走出帐子。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你去哪? 熊甫狠狠一颤,再也走不动了。 ☆、没有标题 阿马孕暴毙,鬼烛拥立宏刀为新王,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前来与我军作战,但我们也不能懈怠,明日同我去第一防线将两军对峙的界线再往前压十余里。后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将介泽捞回怀里,虽是说着正事,介泽还是浑身不适。 不适的来源很简单,办事效率奇高的三狗已经寻来了后恒吩咐的常备药,这让介泽零星记起了帐外三狗和二狗谈论过的话题,军中常年不见女色,数以万计的军队总会有那么一些好男风者。 两个话唠的守帐兵甚至详细地谈论此药的色泽以及用法,每日介泽入夜总是难眠,所以只能被迫听着这两人犯浑,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在他脑中溜达了一遭。 本来这些事听过就该忘了,谁能想到这东西有天会用到自己身上,真是遭罪。于是紧张且焦虑的介泽,很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怎么了?后恒发觉介泽神色不对,关切地问他。 介泽没回答,余光瞟了瞟后恒手边的药瓶。后恒立刻会意:害怕? 我听过些闲言碎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介泽如实回答。 后恒伸出一只手取来一瓶,就要打开瓶塞,介泽慌忙按住后恒的手:有什么事好好说,别看了。 战场上少不了喊杀声,我担心你杂音入耳难受,还记得当初给你的闭音露吗?后恒很听话地放下手里的物件,好言好语道:记得日常要用。 介泽:哦,那这也是闭音露? 后恒:不是。 介泽无语腹诽:那您说个鬼,我差点信了。于是后恒望着他,笑得人畜无害,差点像个好人。 帐外一阵喧哗声,很小,但不妨碍警觉的介泽地听到了。 帐外有人道:三哥,右将军派我来给昭朏军师传个信,事情很急,能帮忙放我进去和昭军师说一声吗? 介泽心中细想,叔文身边的亲兵亲自来找自己,应该是发生什么紧急事情了,但,为什么不找后恒? 后恒将军也在帐里,那我进去帮你告知二位?三狗问。 大将军也在?亲兵有些慌了,又道:谢三哥了,暂时不用了,等后恒将军走后再说吧。 三狗小声:出什么事情了,要绕过后恒将军和军师商讨?将军一时半会出不来,至少今天晚上不出军师帐了,事态万分紧急的话,不妨告知将军。 介泽分析,八成是那二人闯祸了。还有,这碎嘴的守帐兵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什么叫今天晚上定然不会出来了,自己这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吗? 想什么呢,说出来我听听。后恒也不觉得厌烦,久久抱着介泽,更不觉疲顿。 后恒,你今天匆匆赶回,想必也受累了,今日暂且先规规矩矩回自己帐中歇息。介泽低头,瞧着后恒的脸庞,眉眼万分温柔,又道:好吗? 介泽突如其来的温和将后恒怔住了,不得不说,介泽这厮色.诱绝对天赋异禀。 后恒本就不打算让介泽没有准备硬来,过早地荒唐很可能将人吓走,如果介泽自尝苦果,便再也不会给自己机会了。对待介泽这样的人,定要徐徐图之。 好。后恒果然答应介泽,临行前甚至卖乖地凑过去低声唤:阿泽。 介泽攀附着献上一缕气息,这才送走了后恒,他从容地在帐中等候叔文身边的亲兵到来,果然,没过一会儿,三狗前来禀报。 昭军师,右将军派人求见您,说是有私事想要您帮忙。三狗依旧纳闷后恒说好的在此处过夜怎么反悔了,八卦的三狗赊着胆子窥视介泽的脸色,介泽神色一如往常,看来方才二人并没有吵架。 介泽将糟心的一众瓷瓶拾掇到一边,捂着眼睛道:叫人进来吧。 叔文的亲兵很快进来了,一进帐,亲兵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 亲兵即代表叔文的意思,这一举动将介泽吓得不浅,刚刚放下心的介泽赶紧亲自将亲兵扶起来:这是做什么,有何事快快与我将来,昭朏定尽己所能帮助右将军。 昭军师,熊甫将军他将战俘放了。亲兵依旧执着地跪在地上,死都不肯起来。 所有战俘都放了?介泽心想,虽说这熊甫无脑不是一两天了,但也不至于傻到将后恒抓的重要战俘全部放走吧。 不是,只是一个小女孩。亲兵低头道。 一个小女孩,应该也不会泄露什么军情机密,此事不至于惊动后恒将军。介泽还以为有多大事,他揉揉眉心,不慌,此事好说,不至于降罪。 熊甫将军当初也是这样想的,谁知道,这个丫头片子的确是南巢派来的奸细,不仅如此,她还是个蛊娘,临走时还给看守战俘的一伍士兵下了蛊毒,渐渐又有人染上了这种蛊毒,那边军心惶惶。亲兵语速奇快,介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介泽思虑: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右将军及时封锁了消息,但,快要瞒不住了。亲兵恳切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又道:军令如山,后恒将军向来不会法外开恩,右将军说,只有您才能有办法救熊甫将军啊。 介泽仰头无奈,这叫我怎么办,我都自身难保,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自身难保。 昭朏军师,求您救救熊甫将军吧。亲兵见介泽不说话,以为他打算袖手旁观,顿时急了,不住地磕头。 好,不管怎样,我会尽力保全他的,叫叔文他不要太操心了,若是纸实在包不住火了,就不要刻意隐瞒了。介泽应下了亲兵,将人扶起来:后恒将军对此事想必也有耳闻,这事瞒不住的。 亲兵颔首,谢过介泽,领命退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介泽支着脑袋闭眼深吸口气,终于,他平复了心情,对帐外人道:把毒丫头请来,机灵一点,不要惊动大将军。 二狗偷鸡摸狗的本领没少学,最喜欢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介泽吩咐后,二狗便猫腰溜去了军医所。 毒丫头也乖觉,听闻阁主传唤,很低调地从众人中隐退,借着夜色前来找介泽。 阁主,有什么让我做的吗?小毒女换上了正常女子穿的衣服,打扮打扮模样倒还挺耐看。 介泽转了转腕上的七丑珠,吩咐道:丫头,我要你暗自去找个人,替他办件事。 毒丫头猛地抬头:什么人?什么事? 介泽招招手,小声道:不要泄露自己行踪,去找右将军,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另外,等事情过去后,帮我去南巢找个人,也是丑阁人士,相必你是认识的。 说完,介泽拿出焐热的玉石,连着竹色剑穗递给毒丫头:主阁大弟子,南巢天命之师乔珂。 毒丫头睁大一双明眸,一个字一个字确认道:乔珂。 不日,后恒带介泽赶往了前方驻地,两军隔着一河远远对峙,短暂地停战并没有减退双方的戒心。 奔腾的大河中,中流巨石抵住了一部分翻涌的河水,河水叫嚣着拍打在顽石上,使得夜里依旧不得安宁。 叔文约了介泽出来谈话,二人临江对话,嘈杂的水声将二人的话语淹没了,不给他人听去的机会。 昭朏,这次多谢有你相助,这份人情,我一定记得。以后如果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与熊甫二人必同心助你。叔文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拱手,温文尔雅地如同世家书生。 虚礼勿行,此事,大将军他相必也有耳闻,没有捅到明面上,他也不想在两军对战时处置一位能打胜仗的武将。介泽扶起叔文,又道:不是我的功劳,叔文兄不要太多心了。 叔文轻叹口气,眺望着眼前的河水:叫我们怎么能不感激你,自从你来了后家军,后恒将军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 此话怎讲?介泽凝神听教:叔文兄可否为我说说以前之事。 叔文偏头看着介泽,回忆道:你没来以前,大将军很少以笑待人,属下犯过不讲任何情面便直接按军法处置了。其实熊甫本不是后家左将军,只是以前那位左将军因为误入农田摘了些农物,竟直接被大将军处死了。 介泽不发话,后恒小时候便冷血无情,骨子里刻着嗜杀生的习性,自己早已经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将他领回明城好好教导。 我们这些属下当然也劝谏过将军啊,出师之时,当稳军心,不妨叫那人将功折罪,岂不是两全其美。可叔文苦涩地牵起嘴角:可将军他从来不听,该杀还是杀了,那段时间,我们也唯恐犯了什么小过丢了性命。 介泽没有否认,也没有过多表态,只是淡然道:以前的事情便过去吧,后恒将军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叔文点头,再行一礼:终归,还是谢谢你。 介泽也没再推辞,接受了叔文的感谢,两人还没说几句,后恒便循着介泽走来了。 昭朏。后恒在介泽身后唤他。 介泽一惊,有种被抓包的惊诧,他慌乱地回头,入眼后恒身着一件玄黑暗纹的狐裘朝自己走来。 昭朏,我先行一步,告辞。叔文果断抛下介泽溜了。 没有义气如叔文,方才拿后恒的脾气吓唬介泽的时候毫不含糊,溜走的时候毫不愧疚。 叔文向后恒告退,后恒微微颔首,转而径直向介泽走来。 经过叔文方才的一番话介泽表面毫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比如,他现在越看后恒头皮越发麻。 四下无人,只有波浪拍打巨石的嘈杂声,河边寒风瑟索,有种深秋的味道。后恒解开狐裘将介泽困到怀里,指尖不轻不重地在介泽蝴蝶骨处划了一道。 察觉到介泽僵直成了一条冬蛇,后恒满意地牵了牵嘴角,这时,叔文良心上过意不去,回头看了介泽一眼。 可是,背对着叔文的介泽不仅没有收到同情的目光,反而受到了牵连。后恒抬眼扫过远处站定的叔文,抬手自介泽下颚滑到耳根,笑问道:外面冷,有什么事情非得出来说? 分卷(43) 介泽心虚,低头错开后恒鹰隼般深邃的目光。与此同时,叔文依旧没走,天人交战下,他决定顶着后恒杀人的眼神回来找借口带介泽一同离开。 阿泽,抬头看着我。叔文回来的路上,后恒托起介泽的脸庞低头撬开了那冰凉中带着一丝甜味的唇.缝。 实打实看到如此景象,叔文被累劈了一样浑身一颤,还是晚了一步,是自己害了昭朏。 直到后恒一手握住介泽的腰侧,两人才分开,后恒威慑性地调度一个眼神给叔文,可怜的叔文心累地转身离开,肢体极度不协调像是抽线木偶。 对此一无所知的介泽被狐裘和眼前这个人形暖炉焐得暖烘烘的,他惬意地靠着后恒的胸膛,均匀地吐息:我想,叔文找我的事,你应该全部知道了。 嗯。后恒低沉的声音将介泽贴着的耳朵酥.麻了,介泽抬头啧了一声,歪歪脑袋瞅着后恒:赔我耳朵,被震坏了。 熊甫的事情刚发生时我便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先来找你。我查过熊甫,他的确是南巢那边出生的,亲妹妹被南巢人杀了,思及亲人干一些错事也不是不可以原谅,当然这不是我不追究过错的理由后恒将狐裘收紧了些,扣着介泽的手心,一下子没了下文。 那理由是什么?介泽五指探进后恒温暖的指缝,夺走他身上每一丝热气。 如果打完仗了,我走后,后家兵不能没有顶着半边天的武将,如今姚姬和周次不在了,我还是留点将领给陛下吧。后恒果然不是出于私情,就连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你就没有一点是因为个人私情放熊甫一条生路?你这个人没有心吗?介泽拿指关节扣了口后恒心门,挑眉问道。 阿泽,莫要奢求我对所有人都这样好,我的好脾气大都烂死在了牢狱里,剩下的这一点点情谊又都给了你,实在匀不出来再放在什么人身上了。后恒深吸一口气,把憋了多年的心里话告知榆木做成的介泽。 我的心肝后恒啊!介泽感叹。 嗯?后恒喉结一动,难以自制地抓.住介泽的肩臂。 介泽像只软弱可欺的白猫,双手揽着后恒,偏偏还不怎么听话地啃上了后恒的喉结。 嘶。 ☆、甘愿受罚 介泽做好了打算,把自己交付出去由着后恒心意处置。可后恒倒好,依旧很礼遇地把自己送回帐内,规规矩矩离开了。 直到二狗进帐禀报 介泽无奈扶额:真走了? 刚跪下的二狗一脸懵:昭军师?外面有人求见。 大半夜的,除了后恒玩什么把戏外,还能有谁求见?介泽很配合地侧躺好,松了松领口,扮出了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然后吩咐:叫人进来。 片刻后,毒丫头悄声进来了,阁主。 介泽立刻正襟危坐,收拾好自己的衣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毒丫头上前从袖中拽出一张皱巴巴的布帛,简单地在手里抖了抖,乔珂给您的。 介泽珍重地接过来,展开仔细地看了起来。毒丫头在一旁低声道:阁主,乔珂说他想您了,你能不能悄悄地去看看他,我们带他回来吧,和他说说,别给南巢人办事了,在那边他过得不好。 来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只是约介泽明日晨昏交接的时候去上游五里的河畔一叙。好些年没有见大弟子乔珂了,听闻他过得不好,介泽迟来的愧疚翻腾着,他这才忽觉自己从没有和乔珂好好说过话。 好,我知道了。介泽暂时将布帛攥在手里,拿来一盏烛台。 待毒丫头退下后,介泽才引燃了布帛,免得被后恒知道。 第二日介泽依例见了后恒,丝毫不提自己的打算,他从帅帐里出来,没有回自己帐中,转而去寻西极。 三狗和二狗久久未能等到介泽归来,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即便去禀报后恒。 白马嘶鸣冲出营地,无人阻拦介泽,但不代表无人打小报告。 介泽每过一个据点,总有一个小兵回禀后恒,离后家军的驻地越来越远,晨昏交替下,周身镀金的介泽骑着白马踱步到河岸,看起来慵懒闲适。 阁主。河对岸忽然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养眼的竹色,乔珂朝着介泽扬了扬那把纹鹤长剑,剑穗洒开,是好看的竹色。 西极猛然间犯起了驴脾气,杵着脑袋往后退,虽然中间隔着一道河,西极对乔珂还是有种很强烈的排斥。 河水叫嚣着,介泽听不太清楚乔珂的声音,可这驴子又死活不愿意渡河,无措中,乔珂率先发话了:阁主,不必渡河了,容乔珂看看您便好。 多年不见,攒下的话一时半会怎么能说清楚,自己非得当面问问乔珂,介泽拽着马缰在自己手上绕了几圈,勒紧了西极示意这倔强的驴子渡河。 西极还是死活不过去,眼看乔珂就要离开,介泽情急下对他道:乔珂,你可愿意随我回去?听闻你在那边过得不好,为什么不回阁中来? 乔珂没回话,背对着介泽意味深长地牵起了嘴角。 乔珂,你就这样走了?介泽不明所以,偏偏西极使坏地原地打转,转得介泽满眼星辰。 乔珂?乔珂?你别走啊。人走远了,西极才停下来,消受不住折腾的介泽立刻下马,扶着西极按着太阳穴:你这驴子要气死我吗? 西极应声打了个响鼻。 介泽: 出来一遭,什么都没有问到,多年前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目,介泽只能悻悻地骑马回营。 夜色浓了,远方驻地发出细碎的星火,如豆大的光点连接成片晕染了半边视野。 叔文带了一队人马出了营地,远远地瞧着介泽,他喊道:昭朏。 他怎么会来接应自己?介泽疑惑地问:叔文兄,发生何事了? 叔文落鞍下马,单独与介泽道:快走吧,来不及了,去哪里躲都行,反正现在不要回来,将军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回去恐怕 介泽: 叔文亲自将西极拉过来,把马缰强塞到介泽手里:你受的屈辱够多了,是我对不住你,今天晚上我来就是为了给你做掩,快走吧,要是不想回来便别再回来了,跑得越远越好。 介泽茫然中有些想笑:叔文兄,你可能误会什么了。 叔文急的有些失态: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你好歹也是丑阁阁主,怎么能他噎了一口凉气,怒其不争道:我看着都替你窝火。 介泽看着叔文,笑道:我要是走了,你和熊甫定然会受牵连。更何况,我没有被逼迫,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如你所言,我是阁主。他刻意把阁主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潇洒地拍拍叔文肩膀:今日,多谢叔文兄提醒。 叔文轻掴介泽臂肘,一副怜惜样:你真的今晚回去?不等将军消消气? 介泽上马,无所谓道:我倒要看看能把他气成什么样? 于是叔文闭嘴了,眼中满是目送壮士送死的敬佩。 叔文兄,别这样看着我。介泽看着远去来了一支寻找自己的军队,有些好笑地甩了甩缰绳:我可能没有和你提及,后恒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再这么说,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他不敢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叔文憋出两个字:保重。 介泽点头,迎着前来的兵士,策马赶回营地。 压抑地火把哔哩啪啦迸溅着火星,一队沉默的兵士一路护送介泽回了营地,介泽刚下马,就有人来把西极牵走了。 实在是没人说话显得氛围有些诡异,介泽随便拉住一个面容冷俊的兵士:后恒将军呢? 兵士不说话,低头退下了。 倒是好大胆子,估计这些兵士得了后恒令才敢不接自己的话茬,介泽倒也没有追究手下人的不对。 营地里异常安静,承德和熊甫也没有出来,或许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外出?抱着一丝侥幸,介泽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睡帐,并不是很想去见后恒。 守帐的两个狗兄弟不在了,介泽心里一沉,果然没瞒过后恒,这家伙这次生气干脆都躲着不见自己了? 介泽一掀帐帘,帐内漆黑一片,他摸索着点亮烛盏,放下了一口气。 介泽,方才去哪里了。后恒冷不丁的一句话,话里的冰碴子冻得介泽一激灵。 后恒?介泽猛地转身,后恒端正地坐在自己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后恒冷漠地发声。 呵呵,和你说了我要是能走才有了鬼了。介泽虽是这样想,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请罪:将军恕罪,昭朏也是逼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为何不提前告知我?后恒起身向介泽走来,脸色依旧很不妙。 陪后恒过完戏,介泽就收起了这副称臣做下的样子,他正要搭着后恒的手站起来。膝盖一软,再次跪了下去。 后恒欺身捏起介泽下巴,愤愤啃咬他,血腥气立刻蔓延在介泽唇齿间。 适可而止。介泽警告后恒,推开他自力更生地站起来。 我要是再想着给你时间,你是不是都跑去南巢那边了。后恒眉目朗然,如果忽略那微红像是入魔了的眸子,介泽还是挺喜欢这副样子的。 可能?或许?会吧。介泽故意气他,准备看好戏。 果然,后恒对南巢人有种特殊的愤恨,他深吸一口气,使力握住介泽的细腕,半拖着人甩到床榻上。 介泽就势拖着后恒一齐倒下,同时一弹指,烛盏熄灭,帐内陷入黑暗。 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管不好自己脾气,你真觉得我会跑了?幼稚不幼稚。介泽翻身捏着后恒的鼻翼,不让他呼吸,你知道吗我现在不仅尝到了血腥味,还有那经久不散的苦味,说说,怎么办? 介泽倒是恶人先告状,后恒没憋住气,张口吸了些新鲜空气,介泽顺势封住他的唇,同他一起感受着口中的苦味。 这东西怎么用?介泽轻车熟路地找到那瓶瓶罐罐,取了冰凉的一个塞给后恒,免为其难容你尝试。 好。后恒沉沉地应了一声,有些急促地拽开叠好的锦衾垫到介泽身下,熟练地解开介泽的结。 介泽打趣:以前不该教你练目力,现在自讨苦吃。 后恒正要说什么,外面破天荒地传来一阵嘈杂声。 介泽立刻警觉:至少万人攻来我军驻地。 被无数次的打断,后恒窝火地整好衣装:真会挑时候,待我出去打发走这些人。阿泽,明日我若没有回来,你暂且去方度谷避一避。 好,我的将军啊,我为您披戎装如何?介泽娇俏一笑,万一这次南巢全军覆没,我以后都没有机会看你穿重铠的模样了。 没料到,后恒却忽然半跪在介泽面前,拉着介泽冰凉的爪子敷上自己的侧颜,他凝聚眼神,坚定中带着一丝不管不顾的热血气:阿泽,等我回来,定当诏令三军,娶你为妻。 不需要这样,你的一世英名不要了?介泽扶起后恒,半推着他走出营帐:战事紧急,现在别说这些等等。 介泽忽然心头不妙,强烈的预感使他快步趋前牵住后恒,腕间灵巧一转,将丑珠渡到了后恒手里。 这是?后恒指尖微蜷,摸到一手冰凉。 黄泉路上行路漫,贺携手,共生。介泽眼尾矢娇一挑,若即若离地附在后恒耳畔:简单说,匀一下阳寿,拖累你一辈子。 不求同生,或许可以同死,不会让留下来你那个人苦痛余生。 后恒眸间温柔若水,他亲昵地刮刮介泽的鼻头,承诺道:好,等我。 好呀。介泽轻轻松松回道,单手敛袖背在身后,藏起了腕间那一圈赤色。 直到目送后恒离开,介泽才扶额感受着延时的眩晕,轻轻笑了,自己阳寿不足一月,怎么舍得用共生术,拿后恒的命苟活于世。 方才呀,只不过拿自己的不老命为后恒做了一个庇护,总之自己会先死,并且也有办法让后恒彻彻底底忘了自己 半夜三更南巢人几乎倾巢出动,乔珂跟着南巢新王宏刀,前来与后家兵殊死一战。 介泽留在了军中,叔文和熊甫也随着后恒出兵了。 又是一场不眠不休的战事,介泽也一夜无眠,沉浸在震天的喊杀声里,竟然体会到了一种融入俗世的喜悦。 ☆、师徒陌路 昭朏军师,骠骑将军有令,请军师大人马上随军后撤,撤退到方度谷,堵住南巢兵的撤退之路。 后恒第一日未能回来,天还未亮,承德派兵接走介泽,一起撤退到了方度谷一带。表面上率领不过几千的箭手在谷口设伏。 介泽沉默地守着谷口,满地败草下掩盖住曾经的血迹,他忽然调转马头,冲着承德道:承德兄,方度谷少说设伏不下三次了,再没有脑子的南巢兵也会留意此地,你不必听后恒的话,放我走吧,我知道战场凶险,但我实在放心不下。 承德这段日子变得滞顿寡言,闻言只是抬眼点头,并没有做过多的阻拦,他派了一支精兵保护介泽,随后便由着他去了。 西极马蹄扬起尘嚣,马蹄铁在龟裂的土地上印下一个半月形,介泽手心里尽数冷汗甚至打滑了手里的缰绳,面上却又是极端的平静。 万物萧条中,介泽身后跟着的一支精兵已经无法追上神速的西极。古战场上,哀倦的风里调兑着久久凉不下来的热血,沟堑里堆满了残肢死尸,里面没有介泽想见的人。 后恒与叔文他们本布了一局好棋,赶鸭子似得将南巢兵包围,本欲像肉夹馍一样来一个前后夹击却没想到。 介泽赶来第一战场,狼烟已经快要燃尽,对天不满地散着黑色的污气。昏黑中,胜利的南巢兵清理着这一方残兵,经过箭雨的洗礼,密密麻麻的插满了一方土地,偶尔有几个没死绝的活人,南巢兵二话不说继续补上一刀,再将死人拖到沟堑里。 分卷(44) 沟堑被填成了尸山。 兵败最后,来了一场毒箭密雨,后恒身边的亲卫在危急关头翼臂相连紧紧将主帅护在中心,用卑微的身躯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箭雨足足下了一刻钟,保护着后恒的兵士活生生成了人形草靶,灵.肉之躯非铁石,可依旧无人倒下。 介泽很快便找到了最醒目的这团人,敌军自然也注意到了介泽,几个清缴战场的南巢小兵没料到有人敢身不穿甲手不执锐的来此劫人。他们愣了片刻,果断对介泽群起而攻之。 长槊对准了介泽的心窝,一个满脸胡茬的壮兵抱着最大的恶意戳向介泽,他使力一击,脸上的横肉狰狞。长槊尖头重重一顿,竟然被介泽空手捉住,壮兵大叫一声,倚上满身气力将长槊推前。 古有空手接白刃,如今便有着徒手拦长槊的奇景,众兵看着眼前人文弱无力,本来抱着亵玩的态度,可现实却叫众人咂舌。 如此情形,介泽理应抵挡,可他反而顺力一拉,一闪一瞬间,壮汉一个不稳顺力前扑,被介泽补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众兵士面面相顾,达成共识,一齐上前围剿介泽。 一个倒霉蛋傻乎乎地第一个冲上前,还没来得及靠近介泽,便有一阵风自背后袭来,同时他膝窝一软,双.腿齐齐跪了下去。 介泽夺了长槊踩上这家伙的后背,在众人惊诧的同时,横扫长槊,泛着寒光的冷兵器划过南巢小兵们劣质的甲衣,膺前护甲纷纷脱落,没有伤及任何人的肌肤。 滚,我暂时不杀生。介泽丢下一句话,便没再理会身边进退维谷的小兵们。 不知道是哪个人说了句,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小兵们立刻躁动起来,大着胆子提刀对着介泽的后颈就是一劈。 刀风带起了介泽的发梢,槊尖刺进了小兵的胸膛,小兵不可置信地想要回头,却再没有气力,他的同伴同样茫然地看着手里的兵器,大叫:不是我。 清理战后的都是一些新兵,没什么战斗力所以被派来善后,但是这等小事也办不好,他们回去还有命吗? 反正横竖一死。 兵士们蜂拥而上,介泽再也由不得本心了,这一小块土地上终于也沾上了南巢人的血。 清缴战场的兵士当然不止在这一处,不久,其余兵士被这个看似文弱的中原人吸引了目光,他们试探着从远处走来。 护着后恒的亲兵们以及死去,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介泽生硬将外围插成刺猬的亲兵扯开,渴望在死人堆里找到活着的那个人。 一个个面色或狰狞或平静的亲兵被扯开,介泽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丝毫没察觉背后有人偷袭。 长着一张棺材脸的南蛮人背后皮革内缚了双刀,他反手一抽,两把刀像两条毒蛇瞄准介泽缓缓逼近 一声利器扎入血肉的嗤声惊扰了介泽,一回头,一张死气的长脸出现在身后,手里的双刀近在咫尺,以及,刺破胸口裸.露出来的血红箭镞。 放他走,就当我送中原老皇帝的礼物,还他后恒落叶归根。乔珂放下手中的红漆雕弓,矜贵地高踞马上望着可以称之为狼狈的介泽。 南巢兵适时地大笑侮辱介泽,介泽垂眸去探后恒的颈侧,已经了无生气。 让路!乔珂眉眼皆笑,颇为礼遇地指挥小兵成翼状收归自己身后,阁主,亲眼看着后恒再次死在自己面前,不知滋味如何呀? 咬得很重的那个再字使介泽稍微一滞,但他没理会乔珂,眼前的后恒甲衣外都是干涸的血迹,发丝结成了赭色硬绺,洁癖的介泽毫不在乎地凑上去贴了贴后恒冰凉带血的额头,像极了恋人的依偎。 不疼的,疼就哭出来。就像小时候安慰后恒那样,介泽左手搂着后恒,右手摸上了肩胛骨插着的那只毒箭,一咬牙,拔.出毒箭掷了好远。 回!庆功!终了,乔珂侧过头横斜了死去的后恒一眼,一辈子普顿少言的他终于扬眉吐气,露出了真实的一面:后恒,你早该死了。 一道极重的掌风扇来,隔空将乔珂扇了一个耳光。清脆的巴掌声点燃了乔珂掩饰的高傲尊严,被南巢人奉为神灵的他在这一掌下总算明白了,无论是天命之师还是主阁大弟子,介泽从没有正视过自己,哪怕自己杀了他最在乎的后恒。 从始至终,介泽没有搭理过自己,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认可。何等可笑,何等可怜,愚蠢的南巢蛮人一口一个天命之师,到头来,换不来介泽一句话。 乔珂多年来的报复忽然没有了意义,方才的得意舒爽一股脑还给了苍天,他喉头咸腥所有斗志都化为苦水:介明,你倒是骂我一句啊。 当着属下的面,乔珂低声下气地哀求一句,把众人惊了一个遍。 南巢小兵们耳语:天师大人说什么?他为什么求这个中原人? 介泽托起后恒一条臂膀,委身钻了过去,另一手探到后恒身后使力将他的重量倚在自己身上。 乔珂掐住自己心头,喉间呜咽,声线像濒死的老兽:介明,你倒是说话啊。 介泽发现拖不动后恒,于是就着方才的姿势,屈膝把人一抱,单手将后恒的脑袋推靠在自己心门。 乔珂拿来带着倒刺的鞭子,当空一甩,声音在空中炸裂,终于吸引了介泽注意。 在暗无天日的丑阁拿尊严换本事,再去光鲜亮丽的南巢拿本事换回尊严,是丑阁亏待你了,是我亏待你了,索性你已经逐出丑阁,以后天大地大不要让我看见你,我们师徒情分早就断了。介泽唤来西极,将后恒护在怀里复又上马,扯缰。 乔珂扔掉鞭子,咬肌颤动:介明! 介泽临走时,冷飕飕地扔下一句话:并非出师,是断绝师徒情分。 看着烂熟于心的背影带着后恒离开,乔珂急火攻心,反手一抽拈弓搭箭对准了介泽的后心。 五步,十步,五十步,百步,直至介泽驾马消失在视野里。 弓箭烫手似得,乔珂一个激灵扔掉了这把弓,扬手朝着介泽打过的那边脸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耳光不比介泽打得轻,白玉冠斯文束起的一头墨发竟然就这样颓败地散开了,随后,他嘴角渗出一条血线。 一众整肃的军队迎面奔来,介泽游离的眼光仔细一凝季小公子和怀素带着季城来支援了。同时还有承德派来保护自己的那支队伍。 季小公子年轻气盛,季城主此次几乎派来了季城全部的兵力保护自己的独苗,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压来,雄姿英发的季小公子与怀素骈行至前:昭朏,后将军他 暂无性命之忧。介泽牵起一个嘴角,示意无事,然后嘱咐:南巢兵尚未退去,季公子先代我军杀敌,代我安置好后恒再来支援季城军。 怀素依旧不管事地守在一边,清澈洞悉地眸子安静地看着介泽。 多谢。介泽与怀素同时开口,两人都是轻轻的话语,都是淡淡一笑。 战事紧急,昭朏,我先行一步。季公子抽剑指向战地,高喊:擒拿狗贼,守我土地。 一片嘶吼声里,介泽聋得什么都听不到了,但又独独听到了后恒渐渐开始跳动的心,仿佛过了一场格外刁钻的寒冬,后恒的骨肉开始回暖。 介泽腕间空落落的,那一圈红痕无声渗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介泽忽然放心地笑了。 ☆、河清海晏 马上颠簸,后恒身体逐渐回暖,肩胛上开始冒血,顺着肩臂滴在西极纯白的马毛上。 介泽一手捞着后恒,一手持缰,手里的血污结块龟裂在行进中又被缰绳一点点磨掉,他眼睁睁看着后恒受伤心里不住泛疼,嘴里还要逞强:小混账,从来不让我省心。 后恒温热的手心覆住介泽手背,与他一同执缰同时将头微微地侧回一点,低声请罪:阿泽,又让你担心了。 后恒的碎发就着风挠着介泽鼻尖发痒,不知是回程颠簸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后恒的鬓角挨到了介泽的唇 猝不及防被撩到,介泽捞着后恒的那只手骤然收紧,护食一般地在后恒耳肌上咬了一口:现在我怀里的这个东西,是我的,谁也伤不了。 后恒往介泽怀里脱力一靠,带着鼻音哼道:大人,我疼。 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么活蹦乱跳看来是完全好了?介泽颇有深意地在后恒耳边喃喃:你现在是个病人,打不过我的,最好乖一点。 以前是个意外,阁主就要有阁主应有的姿态,自己应该居高临下地俯视后恒才对。想到这里,介泽觉得不为自己正名都对不起明城主这个称号。 他正要逞能让后恒屈服,就听得后恒语气平淡道:以前打完仗回营的时候,即使很疼也不能表现出来,手下人看着呢,主帅倒了,军心定然会乱,若是敌军乘势杀回来,会吃亏的。 这闲说的一句话成功挑拨起了介泽的怜意,介泽心软得要命,甚至想直接就此把后恒带走,再不出现在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眼看就要回营了,介泽一扯缰绳停住了马,认真道:季公子前去与叔文他们接应,不出意外可以击溃最后的南巢兵,南巢内没了几个能打的大将,量他们也不能兴起多大的浪我们别回去了,好吗,跟我走吧。 后恒一怔。 乔珂,我自有办法收了他性命,鬼烛这个人不再是南巢的狗头军师了,没了倚靠,南巢新王很快便坐不稳了,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介泽说着便调转辔头,准备远离驻地。 后恒握着介泽手阻止了他,笑着想:介泽这不负责任的样子倒像是回到了以前做明主的时候。他哄道:别闹了,回吧,我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 西极不情不愿地调转方向慢慢载着二人踱回驻地。 守卫望见了白马和它载着的主人,激动跑去传报,同时对众人喊道:主帅回来了,主帅回来了! 不起眼处蹲着一个搭灶的小兵,在众人欣喜上前的时候,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牵了一匹与自己同样不起眼不合群的杂色马,借着取水的名义偷偷溜出了驻地。 小兵一路驾马疾驰嘴里神经兮兮地念叨着:南巢,乔珂,主人。 后家军潜伏了整整五年,他终于完成了使命,心头激动手里也不住地冒着热汗打滑了马缰。自己也没想到,在最后一年,终于在韩城田地里见到了乔珂要的那个人,浅绿带黄衣裳,翩然驾马掠过自己身侧,将尘埃带起,入了自己眼睛。 终于,终于,自己能回家见妻儿了。 他根本顾不得歇息,带着后恒复活的消息和假装的敬意飞奔去找乔珂,可当他来到南巢驻地时,那里确是一片肆意的火舌。 天师呢?小兵神思游离地扯住一个逃命的南巢人,一遍一遍问:乔珂呢?天师呢?乔珂呢?天师呢? 后家军来了,天师早跑了,大王死了,你还回去干什么啊?快逃吧。南巢大胡子好心提醒这个傻子一句,然后甩开他的胳膊,逃命去了。 天师走了,我体内的蛊毒怎么解?我的妻儿还没等到我。小兵受慢性蛊毒侵害,神志恍惚,难怪这几日乔珂没有把推迟蛊毒发作的解药暗中送给自己,原来是跑了啊。 就在小兵神神叨叨时,乔珂迎面碰上了他,他立刻精神起来,眼里闪着希望:天师大人,如您所料,后恒果然又活了,我的解药什么时候 我知道了,辛苦了,这就给你解药。乔珂走近小兵,袖中一闪白光,小兵眼里的希望还没有退去,脖颈间便喷涌出淋漓的鲜血。 最后,潜伏在后家军五年的南巢小兵倒在地上,心里怀揣着一个温暖的家,然而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家早就没了,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幸。 乔珂坦然地合刀入鞘,夺过小兵的杂色劣马,扬长而去。 季公子与叔文他们清缴了南巢老窝,归来时已是夜半,想着后恒身有伤势便没有前去打扰,一行人打了胜仗美滋滋地回营睡去了。 趁着夜深无人,介泽沐浴过后打着不放心后恒伤势的幌子溜进了后恒的睡帐,他谴退了守营的两个兵士,一本正经地来为后恒上药,各种类型的药。 后恒肩胛上的伤口快要完全愈合了,介泽一边为他擦药,一边顾左右而言他:你伤没好,我来吧。 夜里介泽仗着二人睡帐相邻,只着了一件外衫便溜来了,此刻他的指尖竟比伤药还要凉。 怎么能劳烦你。后恒捉住这冰得不似常人的玉指,按在心口暖了暖,在明城那天的夜里,大人的手也是这样凉,就算喝了酒也暖不过来,好在后半夜 介泽思绪顺着这话语回到了明城,趁着他走神,后恒轻巧一拽,翻身把介泽摁在自己暖好的一隅。 陡生变故,摆放一边的药瓶哗啦啦倒了一些,后恒一手别住介泽的双腕一手取了白瓷药瓶,单指弹开软塞调转瓶口 过了半个秋,夜里生凉,夜里的冷气更加肆虐,驻地的帐子被夜风吹得稍微发鼓,季小公子和怀素却丝毫不觉寒气,也不知道是谁的一句呓语惹恼了秋风,秋风变本加厉地在众多营帐间游窜,发出阵阵风吼。 可怜介泽受了哄骗涂了致聋的药物,此时的风吼是听不到了,床幔有规律地轻晃更是看不出风吹过的痕迹。好在他不再没有安全感,因为由心至身的充实由不得他想这么多。 如同身处在盘古未开前的混沌之中,无天无地无光无声,介泽周身温暖无惧秋寒。 俺说,哥呀,将军伤还没好,大清早的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不好吗?熊甫被叔文拖着来到了后恒睡帐前。 昨日大获全胜,今天必须把这个消息告知将军,人逢喜事伤才能好的快。叔文与熊甫停在帐外争辩。 介泽终于恢复了听觉,极其灵敏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帐外的声音,他瞬时起身,锦被滑落。 躺好,被看去了该当如何?后恒将人拽回怀里,不想自己的人被别人看去了。 叔文心中纳闷为何没有守帐的兵士,他掀开帐帘一低头,入眼是黄绿色的轻衫杂乱地委作一堆,立刻停住了步子。熊甫跟在叔文身后进帐,没想到兄长忽然止步,结结实实撞在了叔文后背上。 哥,你熊甫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叔文捂着嘴巴推搡到帐外。 分卷(45) 哥,你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不进去说。熊甫呆头呆脑地问。 咳,将军有事在忙,嗯,昭朏也在,我们先去军帐里等候。叔文虚握着一拳至在唇间轻咳一声,耳廓微红。 出什么事儿了?需要昭朏亲自去照料,不行俺要去看看。熊甫又要入帐,被叔文一把拦住:我以后再仔细与你道来,先走吧,听话。 帐内。 介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忘记带其余的衣物,光天化日,怎么出去?惆怅间,后恒拿五指梳顺了介泽的青丝,细嗅他发间的馨香,像一只嗅花的猛虎。 怎么见人?介泽杵在后恒怀里,感觉到后恒为自己一颗一颗地按着脊骨骨突,经过一番折腾,腰好腿好身体好的介泽没有太难受,他含混道:今早我可能还需要沐浴。 秋日,碧空如洗,得胜的众人在帐中等候后恒许久。 像往常一样,介泽跟着后恒就要进帐,前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不容争辩地牵起了介泽。 想好了?不怕汗青留污?后人如何看你?介泽驻足,眯起好看的眼睛,笑着看后恒。 我爱你,胜于世间的一切。后恒将五指探入介泽指缝,紧紧扣住,这一仗消除了外患,陛下定然容不下我了,丑阁阁主明城城主介明大人可否考虑收留我一辈子? 我家没那么多粮食。思维发散的介泽刁难道:你得上缴一颗真心才能赔偿我的损失。 委禽奠雁,配以鹿皮,红烛催妆,青庐交拜可好?后恒托起介泽的手,低头亲了亲他手背:收留我,稳赚不赔。 好,成交。介泽笑得很甜,腕间很疼。只因为丑珠将尽,里面压制的万千恶灵灼烧着自己的宿主,万物皆是欺软怕硬,邪物仿佛知晓了介泽寿命将尽,所以更加折磨他。 二人一同进入帐中,从始至终没有分开双手,并同入座后,叔文行礼后率先发声:将军容禀,今有两件喜事禀报您。 南巢被剿,众人皆知,当是第一喜事,那第二呢?熊甫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看叔文,只见自家兄长隐晦一笑,道:明日便是良辰吉日,宜嫁娶。 按理说此事不该这样紧急,叔文盲猜后恒等不及了索性为他提议,虽说是匆忙置备,也是情势所迫。陛下疑心重,难免不会在后恒班师回朝的路上清除祸患。出于私心,趁着自己和熊甫还留在军中,他很想要看看二人修成良缘。 季公子喜形于色,亲身目睹喜事怎能不捧场?他拊掌大笑道:我和怀素刚好赶上了这宴席,一定得抢后家军几壶好酒喝。 怀素一拱手,难得将祝福之语溢于言表:我二人代季城百姓祝贺将军蓝田种得美玉,望您与昭朏琴瑟和同,好合地久。 熊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后恒与介泽牵着的手上,他激动不已地大笑:俺就知道将军是心悦昭朏的,果真等到这一天,好啊! 介泽浅笑颔首:以后不是昭朏了。众人疑惑下,他语气如常道:某介明,单字泽,丑阁最后一任阁主。 后来,后家军中传出消息,丑阁阁主化身军师与众将一同平定边患,最后,竟然与后家主帅喜结良缘。 消息过于浮夸,百姓出于猎奇心理将这件事越传越广,后家军还没有回京,消息便传到了京城,茶坊间的说书人甚至编出了一场盛大恢弘的故事。 秋冬交替,天气乍凉,陛下病倒了,消息被嘴碎的宮人带到了宫闱里。病榻上的陛下摔了药碗,不感念后家平患之功,反而气极了后恒私自结缘,迎娶之人还是自己派去的丑阁阁主! 老皇帝气得不住发抖,双手撑起半个身子,对着手下人暴呵一声:传我令,速速召后恒回宫见我。 干枯如木枝的两条手臂支撑不住半朽的老骨头,老皇帝就要向后跌倒在龙榻之时,何公公碎步跑来小心地将陛下搀扶得躺好。 何盛,丑阁阁主背信弃义不守约定,你派人陛下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响声,何公公立刻识相地轻拍他的后背同时取来一旁的龙纹盂盆。 陛下他吐出一口浓痰,大口吸着新鲜空气,就要接着发号诏令:你派人把 何公公及时道:陛下,您不觉得阁主这是诱敌之计?趁着后恒放松戒备岂不是更容易得手?说完,他又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 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点头随后闭了眼,好生休息了。 冬初,趁着寒冬还没有来,军中还没有置备冬装,后家军清理了残余的南巢势力后班师回朝,胜利的喜气好像冲淡了寒气的影响。 帐外带回一股冷气,后恒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帐内,床帐内介泽睡得安好,只是眉头皱缩像是入了魇。 阿泽,起床了。后恒将手捂热后为介泽抚平眉头,又隔着锦衾把介泽扶起来搂在怀里。 锦衾暖不热介泽,怀里的人呼吸声小得可怕,经过这一通折腾介泽居然还没有醒来。后恒呼吸一紧,低头在介泽耳边唤他名字。 梦里介泽感觉到后恒的气息打在自己耳畔,饶是他意识极度清醒也无法醒来,他忽然知晓了死亡的感觉。 平平常常的一晚,陷进梦魇里去便再也睁不开眼了,然后接受世人哀悼,最后被世人忘却。 嘶。 手腕忽然一阵刺痛,带着灼烧的痛感,活生生把介泽从梦里揪了出来。 后恒。 我在。后恒捉住介泽的腕,心疼地圈住他。 丑阁中还有一些未处理的事,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介泽掀开身上搭着的被子,拿手贴在后恒穿着的薄甲上。 薄甲上覆了一层寒气,介泽的手也不比寒甲热多少。 后恒把介泽的手拢在手心里温着:有什么急事,我陪你去,不出半月军队便能回京了,到时候 很急,等不到那时候。介泽抽出手,开始动手解后恒身上的甲衣。 看着介泽解衣颇为费力,后恒帮他拆掉薄甲丢在一边,然后温声细语道:好,需要多久。 介泽没说话,搂住暖融融的后恒把他扑倒在榻上:不会很久的。 帐外寒气逼人,帐内两人丝毫不觉凉气,介泽终于暖了过来疲惫地枕着后恒的胳膊。 说实话,你是不是要去处理这东西。后恒把手从被子里探过去寻到介泽细腕上的七丑珠,把珠子从他手腕上退了下来,为何不把它直接扔掉,这珠子拖累了你这么久。 扔了的话,丑阁弟子的命都会被珠子取走。介泽看着后恒手里的珠子,本就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脸庞更加柔和:在明城时候,你固执地要成为丑阁弟子,可是一旦入了丑阁,你就没有下辈子了。 阿泽,这东西以后不会拖累你了。后恒穿整好衣裳,俯身撑在介泽身侧轻轻含吮着他薄凉的唇。 介泽勾住后恒脖颈,笑问:什么叫以后不会拖累我了?你带丑珠到哪里去? 后恒不说话,卖乖地凑过去索吻。 □□无效。介泽拿指尖抵住后恒的脑袋:老实交代。 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后恒和介泽相处得久了,言辞颇有介泽的味道。他拿被子把介泽裹起来,顺手扯走挂着的狐裘同时握着丑珠出了帐子。 小混账。介泽翻个身将被子松开然后胡乱裹上外衣出了帐子。 帐外,一抹竹色身影旁边还有一个红衣服小姑娘,后恒背对着介泽正在与这二人交谈。 介泽急匆匆地跑过去,只听到一句:我会照顾好丫头的。 乔珂接过七丑珠,揉乱毒丫头的一头小辫子,对着衣衫不太齐整的介泽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 乔珂,带丑珠何处去?介泽远远地问。 丫头领路拽着乔珂走,乔珂步履有些不稳,没有回头,他的话被寒风吹得散了,介泽没有听到大弟子最后的话乔珂做了半辈子错事,无心害了阁主,今当协同丑阁诸位弟子夺下皇室宗庙换阁主一世无忧,了却半生之愧。 他说什么?介泽在冷风中冻得打哆嗦。 后恒掀开狐裘把介泽整个包进去,温声道:乔珂曾经闯过禁阁,知晓了丑珠害世的秘密,放心,丑珠的事就交给他。 京城怕是有一场大乱了,介泽埋首在后恒颈窝,翁声翁气道:对了,我有一件事需要自首,其实当初入世随军只是因为与皇上做了交易,也就是说为了杀你。血契还在我的手里,你或许得被迫隐姓埋名了。 好事,不然我还得等,仗还得打。后恒摸着介泽的发,深深吸了口气。 等等,什么叫仗还得打?介泽听出了猫腻,目光凌厉地瞪后恒。 当年,乔珂奉你之命将我逐出明城,出了明城我想到你曾经说过要我做个斌臣玩玩,就去 奉我之命?介泽气笑了,他咽下一口气,硬生生地质问:我留书一封意义何在?不要你乱跑,你倒反其道而行之。 后恒一怔,俯首与介泽四目相接,二人顿时清明了事情的原委。 多年前的一场荒唐□□后,介泽收到了丑阁的召唤,他害怕后恒离开便为他下了迷香,同时以防万一便留下一封书信,没想到留下的书信被乔珂毁掉,乔珂甚至装作受介泽的命令驱逐后恒。不明所以的后恒自知做了错事,再加上年少青涩,只能羞愤离开明城。 而他刚走,明府便被乔珂烧了个精光,等介泽意识到调虎离山计赶回来时,明府早已幻灭,误以为后恒在睡梦中死去的阁主介泽拿阳寿为后恒还魂,而后恒尚在人世,当然不能还魂。介泽一时气极郁结身亡,丑珠多次为介泽复生后依旧除不了他的心病,只能使他失忆。 失忆的阁主浑浑噩噩回了不见天日的主阁,后恒后知后觉上了当,前去丑阁却见不到阁主。而南地边患起,身为斌臣,他作为主帅前去平患,乔珂无处可去便去了南巢与后恒对着干。 乔珂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介泽有些头疼地责怪弟子的不懂事。 按他的话说,当初老母病重时,他来明城打探阁主可起死回生的传言是否为真也就是你抛下众弟子和我去采梨花那次。后恒说着自己也觉得理亏,主动承认:这事也赖我。 难怪,乔珂少时便是闻名的孝子,也正是如此才被丑阁收为弟子。介泽附和。 他下了一个赌,若是你重来一次还能毫无规章地偏袒我,算他时运不济。后恒提及当年的傻事,有些不忍回忆,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倒打一耙介泽:你何止偏袒,说实话,你是不是拿自己的命抵我的命?若是我放你离开,你是不是又要舍身献给丑珠? 唔不提这事。介泽一窘,岔开话题:那丫头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丫头说乔珂有恩与她,她等了很多年,现在想要跟乔珂去京城,我不该制止的。后恒说完,言简意赅地评论:女大不中留。 随她吧。介泽躲在狐裘里搂住后恒的腰,笑说:现在考虑考虑你怎么个死法? . 不到半月,在距离京城十里的地方,定远将军后恒与他的军师去山间散心,不料途中遇到凶兽惊了马,双双坠崖。二人灵柩回京时,百姓沿街跪迎将军回家,千人痛哭万人空巷,皇上更是扶柩哀思爱臣 哥,当时那情景,俺看了都想哭,太感人了。熊甫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载着一人,那人模样俊秀书生风骨,正是叔文。 叔文朝熊甫后背掴了不重的一掌,薄嗔道:哭什么哭,傻不傻。 哎,好饿啊,早知道当初不辞官了。熊甫甩甩马缰闲说道。 马不慌不忙地向前,叔文望着前面云雾缭绕的山,道:正好,去他俩那里蹭饭去。 俺说,丑阁散了,介泽他们本来富可敌国偏要散尽家财,我们几个里面也就承德兄最有钱了,被封为了主帅,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走出来了吧。熊甫抚着枣红马的茸软的毛,想了很多事情。 熊甫,我怎么感觉你变得谈吐不凡了呢?叔文歪着头打趣一句,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承德兄,好美人白马,看似花心,其实深情的很啊! 哥,你就不能夸夸俺吗?熊甫佯装生气,丢下马缰向前走了。 前面半山有一匹正在吃草的白马,听到动静后,白马极快地冲下山来,长长地嘶鸣一声,响彻山谷,青山覆雪,惊起几只冬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各位小天使。 下一本《给甜文系统打工》,求个预收,我会努力哒 文案:治心病,用系统,耗时少,危害小。 大学毕业生郎言终于找了一份体面工作,给甜文系统打工,为天下失眠多梦焦虑的患者治疗心病。 谁知遇到了一个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歹毒系统,既然系统你玩忽职守可劲造作,那我也可以在工作之余谈个恋爱? 系统:只要结局HE能带给攻略对象完美的梦境体验,过程不重要。 郎言:我看男二挺清秀的 系统:你让攻略对象被迫分手是几个意思? 攻略对象:好评,自从分手后,整个人如获新生,感谢! 系统:其实我不介意你荤素不忌人畜不分的,您请,工资靠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