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一十二》 分卷(1) 《九九一十二》作者:底昂 文案 中二狼狗攻 懒散佛系受 不互攻 没有主攻主受 手心手背 不主谁 对第一人称接受无能的您请给第一人称一次机会 或许不是您想象中的第一人称 双手合十 在线卑微 我在十八岁的当口喜欢了一个人 那时候我最酷 最疯狂 最勇敢 最热忱 最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跟他一起长大成人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浩宇,张天乐 ┃ 配角:有一些 ┃ 其它: ☆、第一章 By吴浩宇 正式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我照常起床去上学。到校后我先去六楼教务处领了一盒新粉笔,再下两层楼回教室。 这天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年级里确实有些似有似无的骚动,起码我们教室是这样的。一眼望去,学生们吃早点的吃早点,赶作业的赶作业,只是神情面貌大都不同以往周一般无精打采,尤其是女生们,前后左右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窸窸窣窣说着话,隐约间重复听到的几句都是怎么还不来啊是不是要到上课才来真的是今天来吗。 我小心迈过走道里摆放的重重书箱,恰好在迟到记名前坐了下来。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正中,这会后头又多出了一套空桌椅,孤零零地放在那,也不知要归进哪个组。我试了试,伸手就能勾到那套桌椅,便悄无声息地将其推远了些。 是了,今天有个转学生,上周五下午上课前班主任在班里宣布了这个消息,介绍了这位来自香港、即将在我校插班借读一年的同胞。 加上暑假补课,高三学习已经进行了一个月有余,课程内容从学习新知识转变为车轮战的高考总复习,晚自习从自愿参与变成义务参加,一周六天从早到晚铺天盖地的卷子和习题,把整个年级的氛围染成了一潭死水。在高三这么紧张的时期,转学不是件小事,这时候的转学生可算是让这个困倦的班级和年级有了点活力的样子,尤其一夜之间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个人转学生有背景,有钱,长得还很帅。 可直到校园广播里开始播放升旗礼的集合音乐了,那个转学生也还没有来。 周一的早晨是不用早读的,全校师生会利用这个时间在操场集合开晨会,举行升旗礼,接着是校长或教导处主任讲话、学生代表演讲。 集合音乐很长,来回播三遍,足够全校各个班级列队完毕。男生个高,大都站在队伍最后头,这会老师们都去前方升旗台了,各班越到后面越散漫,我插着口袋站着,跟隔壁班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音乐接近尾声,前头队伍突然攒动了起来,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分不清是哪个班出了状况,原本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发出声响,不断地有人回头看向这边几个班级队伍,我这才注意到,一个人正在穿过人群,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那人显然是很匆忙,领带还没来得及打好,只挂在了脖子上,衬衫的领子也没翻好,书包拎在手上,有些狼狈。 周一由于要举行升旗例会,全体学生统一穿着礼仪服,女生衬衫裙子领结,男生衬衫西裤领带。这人虽然没穿戴整齐,但装备还算到位,只有脚上穿的是自己的球鞋。迟到加没穿校鞋,人才刚来就为班里扣了两分,除了这,没什么别的特别的。 我正了正身子,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前方似乎开始整队了。 那人经过我身旁时,掠起一小阵风,他用手肘顶了顶我的胳膊,随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吴浩宇。接着便是身后书包被扔在地上的闷响。 仍在回头悄悄打量他的同学,这回也顺便打量了我。 可我并不认识他。 升旗礼毕,老师们各回各班,站在队伍后头看着,以免学生讲小话。晨会一结束,那转学生就被老班叫去了,快打上课铃时才被放回来,慢腾腾地进了教室,班里瞬间静了下来,每双眼睛都看向他,他走到最后面那套空桌椅前坐下,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我仔细看了他的模样,仍是想不起何时认识过他。 但其实整个早上我都没机会去弄清楚他的谁。一早两节数学课连堂,尤其数学老师这个人还爱拖堂,课间休息是绝对没有的,一口气上到第三节课打铃才是他的作风。第四节课又是物理半堂小测,第三节下课也迟了,人人赶忙抓紧时间最后看一眼笔记背公式,哪来的时间认识新同学。 时间到,停笔了,卷子从后面传上来。 小测一共就两道大题,力学那题我在一开始就忽略掉了一个力,到后面做不出来了才回头检查,改也来不及改完,干脆就不写了,拍拍前面的人把卷子传了上去。 最后那个同学,新同学是吗,也把卷子传上来。 老师话音一落,我的背就被人拍了拍,我转过身,才发现转学生和他的课桌椅都挪到了我的斜后方,明明早上才把它们推到了隔壁组,现在怎么看都是离我最近。 我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秒,伸出手,等他把卷子给我。 那人对上我的眼睛,朝我笑了笑,然后低头在卷子上写上名字,递了过来。 我瞟到他用繁体字写下的名字:张天乐。 早上五节课上完,前排几个老爱到后排聊天的女孩就过来了,几个人聚在一起,朝我搭话:吴浩宇,你跟那个转学生认识呀? 我看了她们一眼,应付道:算吧,小学同学。 那你们熟吗?他怎么突然转来的?他好帅啊。 帅个屁。 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后头那张桌子早就没了人。 似乎是跟这三个字过不去似的,我又默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味同嚼蜡。 张天乐。 我记得他,我当然记得他。小学时他是我的死对头,当初打架被他用尺子在背上划了一道,到现在还有一条长疤,在班里我们永远是坐对角线,老师家长全都拿我们没办法,可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老是要跟他起冲突,总之谁都看谁不顺眼,久了便成了一种敌对关系,一直持续到三年级。 后来学上着上着就突然没了他这个人,听说他去了香港念书,之后就再没了任何消息。 现在长大了,对幼时的人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印象也是淡之又淡,更何况我对这个人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这辈子也没什么再交集的可能性。 可现在他回来了,他转来我们学校,插来我们班,甚至就坐在我身后的位置上。 这是个什么缘分? 周一下午第一堂课是班会,照例被老班拿来当化学课,除了最开始张天乐被叫上讲台做了干巴巴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张天乐,很开心可以来到三班跟大家一起学习。 他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长得就还行吧,一笑起来,女孩们当着老班的面也低声尖叫,带头鼓了掌。他现在是个大高个,体格精健,肤色正常,我隐约记得他小时候是个煤球。 张天乐很烦。 他就坐在我后头,课间不睡觉就来找我说话。 哎吴浩宇,你还记不记得我? 你在看什么? 每天都要自习吗? 你中午晚上都吃什么啊? 哎你住哪啊? 过了几天我才迟迟发现,每天逢到下午的自习课,张天乐八成会失了踪影,放了学到晚自习开始之间的一个半小时,他也不知去了哪里。 零零散散听了些同学间传播开的消息,我才知道张天乐竟然是加入了学校的田径队。 学校每年招新都要招不少体育特长生,在本省中学体育竞技方面,能排得上前几名。体育生大都来自区队市队省队,个个能力放在校园里都是拔尖的,而张天乐从外省转来,刚报到没几天就空降校田径队,一不是找的关系,因为体育生加分这事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二是能力不达标的校队也不可能要他,想来恐怕是张天乐能力超群,田径队主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他小学时体育好不好我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打人倒是很疼。那时候张天乐是刺头,淘气挑事,爱出风头,如今转来班里都一个多星期了,没什么动静,低调得很。 这天中午放学,我去小卖部领桶装水。高三新换的教学楼,每两层才有接水点,我们班在四楼,刚好没有水站,班里同学日常接水得上下跑,不到一个月就集体嫌麻烦,集班费在教室里添置了一个饮水机,我们班这么一搞,陆续也有了些效仿的班级,于是级组决定干脆统一订水,新桶和空桶都统一存放在校内小卖部后头的仓库里,需要的时候各个班派人去领就是了。 我领了两桶水,刚从小卖部出来,远远就看见张天乐在球场打球,他自己占了个半场,加上他的,操场里八个球场就都满了,场外走来四个人,自然而然地要往张天乐的半场进,我眼看不对劲,放下水也往操场走。 他们争执了几句,其中一人推了张天乐一把,张天乐把球往地上一摔,上前一步揪住那人的领子,举起拳头就要挥上去。 我把张天乐的手一抓,却是对着对方说:干嘛呢,大蛇。 跩什么跩,港澳生了不起。 你他妈再说! 张天乐边说边又气势汹汹地要冲上前,我把他拽住,继续对大蛇说:我们散了,大蛇,你们打你们的。说完我看了张天乐一眼,跟我去拿水。 他抱上球,被我拉离了球场,一脸疑惑地问:拿什么水?没等我回答,又问:你们是朋友? 认识。 大蛇是六班的,高二校运会的时候我跟他一块练过接力,就熟了起来,高三教室又刚好分在同一层楼,平时下了课没事大家会在走廊上扒着扯会淡,大蛇叫肖俊磊,叫他大蛇是因为他长得像蛇。 你别惹他,他家军区的,有点背景。我说。 他他妈有病。 你怎么跟他吵起来的? 他上来就往我这场来,话也不说就开始投球,投完之后说田径队员就去练田径,怎么,你们学校球场不让田径队的人打球?在你们学校球场打球不是先来后到这个道理? 我无语,体育生和文化生的关系向来一般,男生间关系就更差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多少心高气傲,学校招生时提供给体育生的优惠条件和保录名额本就让人不服,要是拿了分量重的奖,学校内通报表扬不说,各个高校还能给保送的机会,更是让人眼红,体育生扎堆的田径队首当其冲,大蛇是普通文化生,成绩一般,听说是走关系进的学校,张天乐遇到大蛇,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即便他不是真的体育生。 行了,他这人就这样,你别理他。 真他妈有病。 我推了推张天乐,让他别继续说了,领他到了小卖部门口,帮我一把。 我靠,够重的。张天乐提起一桶水来,这样刚好,有他这个苦力,我就不用跑第二趟了,这就是你说的拿水啊,今天你负责换水? 不是今天我负责换水,是天天我都负责换水。 为什么? 我是生活委员。 生活委员是干什么的? 就是班里所有小事破事都归我管。 张天乐一听乐了,那你还管什么啊?我被同学排挤欺负了,校园生活过得不开心,你也管吗? 我瞥他一眼,懒得搭理他的话,我跟你说,刚才的事最好是没人告到年级主任那里去,要是让她知道了,有你受的。 然而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就有同学过来悄悄问我,中午的时候是不是和张天乐跟六班的人打起来了。 我真是服了这些同学传播小道消息的本事,心想这才哪到哪啊,不过是抢球场起了点摩擦,几句口角,谁的拳头都没挥到谁身上,怎么能算打架。 果不其然,最后一节自习课时张天乐还是被叫去问话了,而他回来的时候也给我带了一句话:叫你去办公室。 我有点纳闷,张天乐打架,怎么还叫我去办公室?回头看看张天乐,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翻课本。 我一进办公室,暗自松了一口气,等着给我训话的只有老班,没有级主任。 说的无非是些例行询问和训导,我都一一听着应了。 张天乐才来一个星期就给我搞这种事情。 大蛇其实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太好,性格有点张扬霸道,老跟校外的人混,喜欢沾点社会气息,可他家里有权有势,老师都心知肚明,真要打了起来,这事还挺难办的。 都这么大了还打架,又不是小学生。 我暗笑,别说,张天乐还真是小学生。 老班最后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跟张天乐玩得好啊?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好如实告诉她我跟张天乐做过两年小学同学,他其实是本地人,老班听罢略显惊讶也挺高兴,嘱咐我让我平时多看着点他。 晚自习放学我跟大蛇他们一起走,碰上张天乐在校门口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东西,大蛇又嚷嚷着要上去揍他,被我拉住。 走吧,无不无聊。 学校不限制学生的伙食,每到饭点,有去学校食堂打饭的,有出去吃的,有回家吃的,都是自愿。张天乐转来了快两周,我见过好几次他坐在便利店里吃桶面,每次就他一个人,等面的时候玩手机,吃面的时候也玩手机。 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见不得这种情景,所以当再一次见到张天乐在便利店里吃泡面的时候,我也进去买了桶面当晚饭,端着面到他旁边坐下,摘了他一边的耳机,也不看他,径自问:你在香港也这么爱吃泡面吗? 他侧头,发现是我,愣了愣,摇摇头说:不,在香港我从来不吃这个。 好吃吗? 好吃。 那你在香港怎么不吃? 分卷(2) 我不能吃。 那你现在为什么能吃了? 哎,你在这坐下,就是为了跟我聊泡面?你管我为什么现在能吃呢,我就是想吃,你吃泡面不也因为想吃吗? 我揭开盖子,用叉子挑了挑面条,还不够软,我把盖子重新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不想吃。 晚自习后半段,数学老师进来,说要把白天没讲完的卷子讲了,洋洋洒洒写满了整个黑板。我在底下坐着,装模作样听课做笔记,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 今天是我做值日,老班的要求高得很,每天放学前黑板先得用湿海绵擦一遍,再得用橡胶条刮干净,晚自习前我已经把黑板擦了,讲台也整理干净了,就等着放学直接走人。这下倒好,满满当当的黑板和一地的粉尘,我又得重干一遍。 待到教室关了灯锁了门,已经是将近晚上十点了,我心下叹口气,本想着能早些回家打会游戏,现在反倒不着急了。 我走得慢了些,路过操场,已经这个点了,零星还有学生在打球,估计也有在约会的,跑道上有人在跑步,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张天乐。 他放了学不回家,在这跑什么步? 我在树底下站定,看了一会,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学生基本都走光了,我走到跑道边上,喊了他一声:张天乐 他抬头看见我,跑了过来,问:你怎么没回家啊? 我反问:你怎么没回家?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跑步。 我活动一下,一整天窝在教室里,坐得我难受死了,怎么,你也跑? 不,我坐在教室里没那么难受,你继续跑吧,我走了。 哎,张天乐叫住我,那你等等,我跟你一块走,你带我去附近吃点东西吧,饿死了。 到了这个点,还能吃到东西的地方,只剩便利店,最快也最省事。 在五个小时之内,张天乐跟我两次坐在了同一家便利店的相同位置上,相看两无言。明明喊饿的是他,结果却是我面前摆了一大碗关东煮,看身旁张天乐,他只要了两串海带和一串豆腐,我问:你不吃肉吗? 我得控制体脂。 嗬,你还这么专业呢? 那当然,其实我连这都不该吃。 晚上吃泡面,现在又说什么控制体脂,不该吃,你逗我呢?不该吃,那你给我吃。 不行,我饿啊。 我没接话,过了一会又问:你是运动员? 没有,不是。他顿了顿,继续说:五年级的时候跟别的小学搞友谊运动会,我去跑步,拿了第一名,然后我之前的教练就来找我,问我想不想练短跑,然后就这样,我就跟着他的队伍一直练一直练,也参加过一些比赛,这次回来我跟他说我不练了,他还跟我说不会把我从队员名单里去掉,回香港之后一定要再回去练,我说江湖再会吧,我要读书了。 你很,舍不得吗?我根据他的神情,找合适的措词。 张天乐抿了抿嘴,说:也没有,其实就是一支业余队伍,大家没事一起训练,运动运动。 你喜欢跑步? 我不知道,教练叫我跑,现在你们老师也叫我跑,那我就跑呗。 那你喜欢什么? 张天乐沉默了一会,显得有点困惑,我不知道,可能以后我才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蟹蟹点进来的您 不知道说点什么 给大家劈个叉吧 ☆、第二章 By张天乐 我也是转到这所学校之后,才知道吴浩宇也在这里读。 学校是我爸联系的,谈妥后我就被送了回来,连入学手续都是我自己来办的。那天在教导处,我问主任拿了一份班级学生表,在上面看到了吴浩宇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普通,重名的人无数,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记起了这个人,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对应的人就会是他。直到第一天上学在晨会队伍里看到他,我才认出来,原来他就是我认识过的那个吴浩宇。 话说回来,我跟吴浩宇还是小学同学。 印象中好像是在二年级的时候,我把他一双新的白球鞋踹脏了,是不是故意的我忘了,然后他冲上来打我,打得不可开交,就是那次我记得我用尺子划伤了他的背,流了好多血。 之后是我爸赔钱、道歉,回家还把我狠狠打了一顿。 在吴浩宇回学校上课的那一天,我本来是打算过去道歉的,但他却在我走近他的时候伸出脚把我绊了一跤,伴随着全班的哄堂大笑,我摔得相当丢人,我一下子冒起火,爬起来扯上他的衣服又打在了一起,这么一打,就打了一年多。 再后来,我爸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带着我跟我妈转移到了香港,原以为顶多一两年后我们就会搬回来,没想到却在那边待了整整九年。 九年后,我回来,而我回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吴浩宇。 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各自忙着,有的忙着学习,有的忙着休息,而吴浩宇没做什么要紧事,他趴在桌面上的一沓卷子里,跟前座的人聊着天。 吴浩宇这人不知是记仇还是内向,明明就坐在我前桌,有时候却一天都跟我说不上一句话,不愿意回忆童年,不愿意透漏个人信息,总之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就对了。 可怜了我人生地不熟,其实我也不是多想和他说话,只是身处在新学校新同学当中,除了吴浩宇,我没得选。 吴浩宇有时候上课会戴眼镜,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方框眼镜,深灰色塑料框架,左眼100度,右眼150度加轻微散光,费了我好大劲才问出来的。 我第一次发现吴浩宇戴眼镜是在一堂化学课上,班主任讲题,让学生先前后左右小组讨论,吴浩宇把身子侧过来,一手拿着草稿纸,一手搭在椅子背上,问他旁边的人:你算出来是多少?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我从来没见过,就来了兴趣,问:吴浩宇,你还戴眼镜啊? 他果不其然没理我,我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问: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戴啊?你多少度?看你平时也没戴,不过你戴眼镜还挺好看的。 其实吴浩宇戴起眼镜来真挺好看的,显得很有学问。 我就这么逮着吴浩宇一直说话,直到班主任把我点起来:张天乐,鉴于你是插班生,我就问你基础,这道题,涉及到哪几个元素的反应方程? 好巧不巧,基础我还有点,顺顺利利把问题答对了,班主任叮嘱一句不要讨论跟上课无关的内容后,不得不让我坐下。 我坐下后吴浩宇把他的位置往前挪了挪,生怕挨到我似的。 但是吴浩宇这人也挺奇怪。 晚自习放学后,我会去操场跑步。这时候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跑步的时候我能更清楚地听到到自己的呼吸声,再根据呼吸的频率调整快慢。 如今没了教练盯着我训练,只有不断让我用功读书的我爸和老师,我想我大概是没有适应过来这种自由,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来跑步,做我最熟悉的事,让我感觉舒服一些。 而自从被吴浩宇发现后,他似乎是不放心我晚上独自在学校里跑步还是怎么着,三天两头过来逮我,有什么指教他直接说也就罢了,可他偏不,只过来看两眼,在场边来回走一走,就是不回家。 我被他看得别扭,只能回家。 既然晚上跑不了,我只好改到下午放学后到上晚自习前的一个半小时跑。这都得怪吴浩宇,所以我让他陪我去跑,不出所料,他惜字如金地拒绝我:神经,不去。 也是,他要是愿意,那才奇怪呢。 我对这所学校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大都来自于听说。听说十月初学校要举行运动会,算是这段时间以来听过的让我比较感兴趣的事了,而在那之前,另外一件听说来的大事,就是九月底的月考,也是我转来这个学校后的第一次月考。 下一节是语文课,也是给我们代课的十二班班主任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下周去调研的老太太就回来了。 当时这位老师来代课的时候,恰好是我刚转来的那一周,所以新老师旧老师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发现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每逢要上语文课,学生就都忽然来了精神。 这位老师当初也挺让我意外的,看班里同学,尤其是男生,个个双眼放光的样子,我本以为会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但现在讲台上这位,看着三十多岁,面相温柔亲切,一点也不凶,虽说不是大美女,但跟传说中的老太太肯定也是天差地别了。 长相不凶,人果然也不凶,几节课下来,我也感受出这位老师受学生欢迎的原因了。她为人和蔼,书教得清晰有条理,本是枯燥的语文课,被她讲得还挺有意思,因为人年轻,说话也比较有趣,学生上课打瞌睡不听讲也不责骂,调侃一下笑一笑就过去了,还从来不拖堂,无论内容将没讲完,打了铃就准时下课,特别讲道理。可也因为资历尚轻,她之前只是一直在年级里任课,高三才接重任,头一回当了班主任,这个好事落到十二班头上,十二班人个个像中了头彩,别的班级也是一片羡慕。 在她代课的两周里,我竟然一次也没有因为背不出书、交不出作业、答不上问题这些事被罚过,她既没有私下找我谈,也没有占用下课放学的时间叫我去过办公室,我想她大概因为只是代课,我又只是借读生,懒得花精力管我罢了。 最后这节课下课前,她给大家说了几句话:这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你们班里的新同学,这次月考是你来到我们学校后的第一次月考,不要紧张,不要有负担,慢慢来,别的同学也不要给压力,到明年六月份之前,你们还有大大小小无数的测验考试,无论是什么科目,尽了力,考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只是对自己的一次检验,不要太看重排名,但是呢,复习还是要用心,很荣幸给你们上了几周课,祝你们这次月考取得理想的成绩。 她说完,班里同学自发鼓了掌。 这样的话连班主任都没对我说过。从我第一天来报到,在升旗礼后被她叫住,到现在为止,每一次说的都是让我尽快适应这边的学习环境,尽快赶上班里同学的进度,也因为上课走神、没交作业之类的事被点名批评过好几次。而慢慢来、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 这个年级里准备的每一场考试,都是为了明年那场高考做的准备,而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人在这所学校读书,学籍却还在香港,教育制度的不同,导致我无需也无法参加内地的高考,所以这些考试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对我没有什么意义的考试,对我所在的班级、对在这个班级任课的老师,都有意义,而意义就是分数和排名。 下午田径队难得不用训练,我待在教室上自习课,班长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说几句啊,今天是十二班班主任最后一次给我们代语文课,大家应该都很舍不得,下周老太太就回来了,我们没什么能做的,就用成绩说话,我们是理科班,但我希望这次月考,大家努努力,尤其是语文,我们争取语文单科考进全级前三,大家觉得可以吗? 台下一致附和说好,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而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吭声,倒是前方的吴浩宇,一手撑着头,一手写着字,也没什么回应。 下了课,吴浩宇难得想起后面还有个我,身子往后一靠,侧头对我说:别有压力,他们说着玩的。 我掉的进度不是一点半点,别说月考了,就连语文我还尴尬地处在繁简体字的转换阶段上,我把下巴枕在桌面上,泄气地抬眼看他,我没压力。 最好是。吴浩宇说完就坐了回去。 一放学,吴浩宇又转过身,顺道把他一摞语文课本扔了过来,要背的古文和古诗我都折了角,重点可能会考到的句子我也画出来了,你自己翻开看,释义也是重点,要背。 基础选择题你就放弃吧,看哪个不顺眼就选哪个。 填空简答阅读理解什么的你也随便写吧,这种题都看运气,别空着就是了。 作文写五段,第一段写你的观点,第二段写你这个观点的理由,然后举个例子,第三段写第二个理由,举个例子,第四段写第三个理由,举个例子,第五段再重申一遍你的观点,凑够八百字,就完了。 你要是写繁体就写快一点,不然两个半小时不够你写的。 不用太担心,大家一门心思都扑在校运会上,这次月考肯定普遍退步。 同胞,你进理科班是你没得选,但搞不好你是个读文科的料呢? 准备月考的与此同时,吴浩宇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说他是生活委员,一开始我以为他在班里是当官的,后来我才看出来他就是个打杂的。他说的一点没错,什么小事破事都归他管,窗帘掉了他得去挂,空调坏了他得去查,校运会要订做班服班旗,也是他的事。 文娱委员和几个画画好的女同学一块设计了图案和样式,而吴浩宇他们就负责预算、联系厂商、对比报价、对比样品、最终选定厂家出货这些步骤。 吴浩宇忙这事,三天两头往外跑,已经连续几天午休和放学都没了踪影。 周五我破天荒看见他午休时间还待在教室,闲来没事便问:完事了? 嗯,下周拿货。 那你下午跟我跑步去呗? 我本来就是例行一问,被拒绝了无数次,哪一次也没指望他会来,没想到这次他竟然爽快地一口答应:行。大概是看我太惊讶了,吴浩宇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只要不是做班服,干什么都行。 下午田径队训练完,我没像大部分人一样解散去吃饭,而是回到跑道上,继续做体能练习。以前训练的时候做耐力跑,每天十公里为基准,虽说校队也会有热身运动和体能训练,但毕竟碍于时间和场地的限制,跑上一两千米就进入针对训练了,我跑了这么多年的十公里,身体可能是有点上瘾,突然跑得少了,反而不适应。 这个时间校园里人还不算太多,刚放学,学生都奔着去吃饭了,下操场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原本在打球的学生意犹未尽。 分卷(3) 虽然吴浩宇已经说了他会来陪跑,但当他真的从教学楼下来,准时出现在操场的时候,我还是又惊讶了一阵。 他向我走来,又路过我,留下一句:跑你的啊,看我干什么。说罢进入球场,跟其中一场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加入了赛局。 我就知道吴浩宇是不可能心甘情愿来陪我跑步的。 全校似乎都在为校运会兴致勃勃,这回就连班主任都对我格外重视,像捡了个什么宝,我平时练的都是短跑项目,理科班里这么多男的,这时候就跟没人了似的,一个项目每个班只分两个参赛名额,每个人也明明只能报两项,只有我,从50米到1500米到接力,统统得上。我不服气问了一圈,似乎田径队里的人都是这待遇,训练从下周开始也跟着做调整,凡是报了跑步项目的,体能针对爆发一并来,负荷量大得不行。但话说回来,校运会毕竟也不是大型比赛,我没太放在心上。 人慢慢多了起来。球场里满是人在打球,跑道上也有一圈圈吃饭回来散步消食的人,操场里零散的学生站着坐着休息,我边跑边换位置躲人,速度也慢下来不少,这样的运动效果很不好,可我没得选,我只能这个时间来跑。想到这,我又是积了一股气,这都得怪吴浩宇。 我往球场里望,刚好看见吴浩宇在冲我喊着什么。 啊?我没听清他说的话,停下来,两三步跑到他边上。 我说,都三十圈了,没完没了吗? 我又吃了一惊,吴浩宇下了操场就去打球了,根本没看我跑步,我每次经过他,基本没跟他对上过眼,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数了? 我就是知道,别废话了,还吃不吃饭啊。 我抬头看钟楼,已经快六点半了,晚自习七点开始,想吃个饭是挺赶的,我胡乱想着时间,突然灵光一闪,才意识到吴浩宇这难道是邀请我一起吃饭呢? 我靠吴浩宇,我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他微微皱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我无视他的嫌弃,有种熬出头的感觉,兴奋地把胳膊搭上他的肩,可是高兴坏了,反而催促道:走走走,吃饭去。 吴浩宇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在这学校里我仍是谁都不认识,谁都不脸熟,吴浩宇打招呼的人,我都不知道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跟他走在一起,颇有点所向披靡呼风唤雨的意思,我看清形势,凑到他跟前,贱兮兮地问:宇哥,这学校里老大是你吗? 吴浩宇就又回到了不搭理我的状态。 别啊,别不理我啊宇哥,还是宇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浩哥呢?浩哥怎么样? 吴浩宇依旧不回答我,只对着远处遥遥一喊:大蛇,走啊,一块吃饭去啊。 我一转头,果然看见那家伙在不远处树底下晃悠乘凉,看着没什么事的样子。我赶忙闭上了嘴,心里却感叹,吴浩宇这人可真行,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讨厌也挺不容易的。 ☆、第三章 By吴浩宇 周一周二月考,周三学生们按捺不住却又不得不老实上了一天课后,就是周四周五的校运会了。 我的体育能力其实很一般,所以这届的任务就两项,第一天班级方阵入场的领队旗手,和第二天高三级的男子跳高。我不像张天乐,每天都在练习,我是在校运会举行前一周才开始临阵磨枪,放了学随众人下操场练练。 这段时间运动器材基本都是搭好不收的,以便学生使用。我在场边的软垫区练跳高,张天乐在跑道练跑步,他参加的项目多,分布得却还算均匀,第一天50米、100米和1500米,第二天200米、400米、800米和接力赛。 张天乐两个短跑项目的小组第一和年级冠军拿得很稳,短跑本就是他的强项,临场状态也不错,给班里开了个好头。他那两组比赛吸引了不少人来看,非体育生空降校田径队的名声传得很开,拿下第一时引得满场惊叹。他真的是特别快,比平时练习的时候还要快,尤其在这么一个正式的比赛场景里,更显得他突出。 1500米是第一天的最后一个项目,也有看头,就连留在教室做卷子的学生也大都下来操场看了。 因为不设小组赛,就没什么赛道可言,高三级男子组一共21个人报名,一并等在出发点开跑。张天乐没跟大家一块挤在最前头,而是站在后头悠闲地做热身,看着挺欠揍的。 1500米是我们校运会里设置的最长距离跑步项目,策略都是前期慢跑,后半部分逐渐加速,最后关头开始冲刺,可枪一响,随着场外一阵惊呼,张天乐迈开步子跑出去,步伐频率不像短跑那么快,但是也快得不像是跑1500米该有的速度,离弦的箭这说法太俗,但还真挺像的,大队一下子就被他甩到后面去了。 我在场外看着,听着周围的纷纷议论:那个人怎么这样跑啊,他到后面肯定就没力气了。还有人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说张天乐是专门练短跑的,长跑他没经验,等会到后面几圈肯定要被追上来,说得头头是道。 说得是有道理,可话也不能说得太早。 两百米的跑道,圈外人挤人,大家都在拼命冒头朝场内看,张天乐一路领先,沿着最内道跑,专注地目视着前方。几圈过后,他再一次跑过我站的这一侧时,往场边望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抿嘴笑了笑,尽收众人眼底,大家虽是在场外观看,却离赛道并不远,他这一笑被看得清清楚楚,我身旁紧接着响起一片尖叫,除了哇和好帅啊,听不见别的形容。 我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比赛耍帅两不误,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多帅。 最后两圈半,气氛又慢慢开始紧张起来。 张天乐出发是快,可后半段该加速加速,该冲刺冲刺,丝毫没有气力耗尽的意思,所有的调整都在他起步的基础上,都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他领先跑过终点后,班里一群人簇拥上去,搀扶的搀扶递水的递水,而张天乐什么也不接,只是插着腰继续走路,他说跑完不能马上停下,也不能马上喝水,得继续走一走让身体跟着慢下来,再休息。 我站在场边没动,听身旁别班的女同学说着三班那个好厉害啊之类的话。 忽然我周围变得挤了起来,人群似乎在往这边移动,嘈杂的声音密密麻麻,一只手伸过来搭上我的肩,另一只手紧接着搂上我的脖子,张天乐抱住我,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刚好够我们悄声说话。 累死了。 你看起来可真像累坏了。 他把头一低,埋在我肩窝里,用气音笑了两声,像吧。 别趴我身上,你不是说跑完不能马上停下吗。 我看见你了。张天乐接着又问:你怎么不张开双手在终点迎接我? 拉倒吧,接你的人还少吗? 少你。 滚。我抬手拽他却拽不动,只好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赶紧撒手,推他去继续多走几步。 跳高项目在第二天一早,报名跳高的人不多,最后剩下来的就六个人,等候上场的间隙,我在场外拉筋,张天乐在我身边晃荡,我问他:下午接力你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们校运会难道就没有入得了您的眼的吗?我正蹲在地上拉腿筋,张天乐伸手按上我的肩给我加重量,我吃痛,还没来得及骂他一句,就听得上方的声音说:你放心,你们的接力啊,我还应付得来。 我站起身,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说:接力赛可重要了,它可是压轴,我们班要是赢了,比这两天你拿的所有冠军都有分量。 想不到你班级荣誉感还挺强。 那是。 放心吧,能赢不能赢,这里面都没你什么事。 我操,会说人话吗,滚滚滚,别在这给我添乱。我作势要踢他,他就笑着跑远了。 我跳的时候张天乐一直在旁边看着,没喝倒彩就不错了。 接力赛是10200米的男女混合接力,一个年级分两组。 这是高三级最后一次的团体赛,意义非凡,跑道外和内场人山人海,就连高一高二级也都来围观了。 全级十六个班在内场依次按班级和棒序列队排好,后方是各班后勤和老师,我们分在了第一组,八个赛道,分别是一班体育班和七个理科班。女体委作为第一棒打头阵,紧接着第二棒是男体委,中间六棒压力稍小,第九棒是班里短跑最厉害的一个女孩,最后一棒是张天乐。 从枪响到第四棒,我们班一直很稳定地排在小组第三,只是二三四名的距离始终拉不开。怕什么来什么,第五棒换第六棒时,交棒的女生估计是跑得太猛,交接的时候把棒递出去,一松手就晕倒了,第六棒男生边接边往前跑,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没接住,还得弯下腰来从地上捡棒,但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又有三个赛道完成了交接,我们班跟领先的体育班本来就差了一截,这回连后头几个班也赶超过去了,一下子落到了小组第六。 因为是两百米的跑道,起点终点都在同一处,第五棒的女生晕倒后我们班的后方乱成一片,紧接着接第七棒的女生状态一下子就不好了,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似的,小声说着:怎么办啊。 在大家七手八脚转移晕倒女生和安抚她的时候,张天乐也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别紧张,最后有我呢。 她上场接棒之前,张天乐拍了拍她的头,笑笑说:随便跑就行。 距离张天乐的冲刺棒还剩两棒时,他朝我走回来,深呼吸一口气。 还能追回来吗?我问。 张天乐轻皱眉,不好说,体育班是不可能了,他们甩开我们太远,赛道太短,我没那么快。 最后一棒,张天乐接到棒后,体育班已经领先四分之三圈,而我们班追回到了第五名。 短跑确实是他的强项,要论爆发力,他是我们班里最强的。 场边和场内的欢呼声开始愈发高涨。张天乐在追,我们跟七班差得不远,离四班也越来越近,体育班在前头遥遥领先,要是能超过六班,我们就是小组第二,还有拿奖牌的可能。 最后半圈,体育班的最后一棒早已跑过了终点,后面跟着六班,距离终点还有将近一个直道,再后面,就是张天乐,他把我们的第三名追回来了。 四周围人头耸动,呐喊声和加油声随着他们离终点越来越近而愈发高昂。 我被热烈的气氛带得有点懵,勉强回过神来,挤进人群,站到跑道最内道合适的距离,闭上眼睛,也跟着人群一起了紧张起来。 没有等很长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一个人带着十分强的冲击力扑向我,差点让我跌倒,我堪堪把他架住,他则紧抱着我,像是要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我身上,然后我听见耳边的声音道: 我他妈这回是真累死了。 老子第二名。 妈的,没想到在这学校还给落到了第二名。 小看你们了。 我们身边又是簇拥了一群人,我睁开眼睛,有的女生甚至哭了,估计是太动容的喜极而泣。 别停下,我把张天乐往外推,走一走。 张天乐松开我,换了个方向,迈开步子慢慢走起来,他似乎没有意识,擦身而过的时候抓上我的手腕,拉着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 由于接力赛时间较长、参与人数较多、场面容易混乱,在第二组接力进行的时候,第一组已经跑完的八个班依然得在内场各个班的班级区域里等候。第二组的班级分别是另外的两个理科班和六个文科班,文科班里普遍女多男少,在运动比赛里总体比较吃亏,这个接力赛最主要的看点在集精英于一体的体育班,而体育班恰巧也分在了第一组,所以第二组比赛的精彩程度相较于第一组略微有些逊色。 两组比赛完毕,裁判组核对成绩进行最终确认,再递交至广播台公布名次。等候间隙,十六个班除了体育班胜券在握,其余十五个班多少都有些紧张急切,尤其我们班经历了掉棒的意外状况,从领先到落后到追平赶上,各个阶段都感受了一遍,此时人人更是心情忐忑,都在期待着最终成绩。 我当时没看冲刺,后来听大家的谈论才知道,其实到了最后关头,我们跟六班的距离拉得也并不近,起码以一个直道冲刺来讲,任谁看都是希望不大的,很多人失望了放弃了,可张天乐没失望没放弃,硬是在最后几秒追了上来,过终点时与六班只差了半个身影,也就是前后脚的差距。 此时张天乐跟接力队伍站在一起,遥遥注视着颁奖台方向,神情严肃。 体育组长走向广播台的时候,人群开始逐渐起哄,体育班夺冠毫无疑问,亚季军之争就显得尤为瞩目,排名照例从季军开始宣读,在公布了六班以5分32秒获得季军后,我们班一下子沸腾了,个个按捺不住惊喜的心情,只要没有意外,下一个公布的班级,就会是三班。 接下来,以5分31秒的成绩,获得亚军的是 5分31秒,听到这个时长,场内后方大本营里的同学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 高三三班! 没有意外,我们班最终以5分31秒的成绩,拿到了这届校运会接力赛高三级组第二名,拿下了亚军奖牌。 全班冲上前去,围着接力队十名队员呐喊欢呼,张天乐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没像大家一样热烈庆祝,只默默地笑,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最后的颁奖仪式,男体委作为接力队队长,代表班级上颁奖台领了奖。 张天乐不知何时又站到我边上来了,我看他神情,忍不住调侃道:放心了? 他不自然地哽了一下,用莫名其妙的语气说:我又没放在心上。 我看也是。 张天乐大概是自讨了没趣,跟我瞎扯了两句就又走开了。 我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融于人群,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可以说出不在乎结果,只在乎过程尽力就好重在参与之类的话,可张天乐不可以,因为现实就是这样,结果对于一场比赛来说才是一切,对运动员来说才有意义,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所有项目都结束了之后,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全校三个年级一块上操场跑旗。这是我第三年看跑旗,也是最后一年,读书和体育竞技是一样的,我和我的同学们在一起努力,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这是我和这群人在一块的最后一年,以后遇到的再也不会是这群人、这个地方、这个年纪了。 分卷(4) 我们的班旗混在无数面旗帜中,与它们一同前进着。 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挂在旗杆上的班旗也取了下来,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被披在了张天乐的身上,同学们怂恿他也上去跑旗,张天乐倒也大方,双手把班旗撑起来,加入了跑旗大队。 他端着架势,每次跑过来,都朝我们大本营这边挥手示意,看起来特欠揍,但女孩们还是熙熙攘攘笑着说他帅。 运动会正式结束,当天免了晚自习,各班自发组织庆功,收拾东西外出聚餐。 我们斥巨资吃了烧烤,张天乐自然地融入大家一起疯,后来不知是谁拿出了笔,大家开始各自往对方的班服上签名,张天乐拿着笔过来找我,我在袖口位置找了块空白地方给他签上,他笑嘻嘻地问:吴浩宇,今晚让我去你家玩呗? 升入高三后,一切以学习为重,因为家住得太远,我妈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以免上下学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中午也能有地方好好休息。 自从张天乐知道我就住在学校附近之后,三天两头想起来就说想去我那坐坐,有机会的话再在我那住住,我真搞不懂他是怎么养成的厚脸皮,现下他又再度提起,我脑子一转,松了口:行吧,那你今天晚上住我家吧。 张天乐不知道,虽然那房子平时只有我自己在住,可我妈每周五下了班都会过来看看,做个饭搞搞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客厅有张沙发床,她有时候住下有时候晚些也回家去,她跟我的情况刚好相反,上班的地方离家近离学校远,平时住在这边也不方便。 我没告诉张天乐我妈会在,也没告诉我妈是张天乐要来,只说有一个同学过来蹭住一晚上,就等着看好戏。 我把张天乐领进门,我妈在里面招呼一声回来啦,张天乐一愣,反应倒是快,赶忙说: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别客气,随便坐,小宇快介绍介绍。 这是从香港回来的那同学。 从哪回来的我哪能知道,这不是你新同学吗,叫什么名字? 妈你好好想想,这人你真知道。 张天乐在一旁干干地笑着,手从背后掐上我的腰。 小学,去香港了,跟我一般大,我背上那么长一条疤,还能有谁。我说罢,掐在我腰上的手突然松开了。 我妈困惑的神情有些醒悟,你是 气氛如我预料的尴尬,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我背上的疤不褪,我妈总不会忘记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跟我打架,划伤了我的背,留下了挺大的口子,消不褪的疤。 最后我给圆了场,搭着张天乐的肩告诉她我们冰释前嫌了,我妈客气又周到地招待了他,让张天乐一晚上下来都怪不自在的,我看在眼里差点没笑背过气去。 我妈一个成年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么会一直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再说现在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不敢说有多成熟,但起码不会再拿着尺子划我的背了。我以前也是小男孩,才会跟张天乐缠打得不可开交,现在我也长大了,再打起来,还指不定谁打谁呢。 去洗澡前,我在屋里换衣服,刚把校服脱下来,后背就被人轻轻碰了碰,身后的人叫我别动,我感觉到背上的手指顺着疤痕一路滑过去,接着那人轻声问:是我弄的吗? 你这不问废话呢? 现在还疼吗? 早就没感觉了。我转过身,把衣服搭到肩上,愧疚吗?愧疚今晚就睡地上。 我妈晚上回家去了,走之前把沙发床收拾了出来,让我们两个人看着睡,别挤着了。张天乐死皮赖脸,非要睡床,我说那我去睡沙发,他竟然说那他也睡沙发,我实在是叹为观止,不知怎么接话,任他软磨硬泡,我最终懒得管他,爱睡哪睡哪。 我的床贴墙,明明张天乐是运动消耗了的人,这会却不困不累,靠着床头半天不睡觉,举着手机啪啪打着字。我都困得要死了,实在受不了,转过身拍了他两下,让他赶紧老实睡觉,张天乐倒是听话,撑着身子伸手过来够充电线,把手机充上电放在床头柜上就回去睡下了。 见他终于消停了,我把被子一拉,重新闭上眼睛。黑暗中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我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看见新消息,好几个爱心,和老公两字。 ☆、第四章 By张天乐 周六作为校运会福利,被免去了一次补课,突然来的两天周末,赶上我爸不在家,正好能让我去爷爷奶奶家待两天。 我妈在我初二的时候跟我爸离了婚,最普通也是最顺利的那种离婚,两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性格和观念上的冲突反而越来越大,最终还是过不到一块去,也不想再互相体谅了,最好的结局就是分开,没有情感纠纷没有财产纠葛,两个人潇潇洒洒分手,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离婚后,我跟了我爸,我妈考虑到香港的教育体制和语言环境,也认为我留在香港是最好的选择。她一直在香港住不惯,离婚后不久就回来了,在这边重新找了工作,前几年也再婚有了新的家庭,生活很安稳。 我跟我妈时常联系,只不过话题基本不提我爸。 后来长大一些后我才了解到以前在这边的家在我们搬去香港后不久就被卖掉了,这次回来我爸租了新的房子,如果平时他不在,就让我回爷爷奶奶家吃饭,或者去我妈那。 小时候不得不跟爷爷奶奶分开两地,每年也就节假日才能聚一聚,这次回来,正好有很多机会去看他们。爷爷奶奶家我倒是愿意住,就是离学校太远了,早晨起床上学太辛苦了,所以我一般也只是周六放了学过去,周日吃过晚饭再回来。而我妈家,她跟她老公生活得好好的,我有事没事老去,就是自找没趣了,也让人家不自在。所以基本上我还是在家待得最多,我爸在就跟他出去吃饭,不在我就自己随便吃点,家里厨房基本是摆设。虽说我爸这次的工作内容重心在内地,但事实上他还是得时不时回香港照顾公司,忙得很,一周也见不到他几天。 奶奶总是喜欢问我,回来生活适不适应,能不能融入新学校新环境,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刚开始的一两个星期这样问,我还好好答,这都回来一个多月了,每周奶奶还是喜欢问同样的问题,要不是奶奶精神健旺,我都要怀疑她这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 这天奶奶又再度问起,我赶紧说:好,特别好,我现在在学校里啊混得风生水起,明天就跟好哥们出去玩,您就别担心了。 奶奶一听挺高兴的,还说:怎么不喊同学先来家里吃个午饭,吃完饭再出去玩,吃饱了有力气才玩得好。 别了,奶奶,他成绩好,要考大学的,一会都耽误不了,哪能腾出那么多时间玩,我们就出去逛逛,买点东西,赶紧就回去了,改天他没那么忙了,我叫他来吃饭。 说到这事,回想起这次约吴浩宇的艰难过程,真是让人一声长叹。 昨天晚上庆功,校运会的热烈气氛延续到烧烤摊,大家兴致正好,我看吴浩宇心情也不错,就上前问他:你这周末干嘛? 不干嘛,睡觉,写作业。 我想去看鞋,你去吗? 不去。 你去吧,陪我去。 不。 去吧,你陪我去,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变化这么大,我都不知道商场在哪。 不去,我作业写不完。 那你挤点时间出来,我又不逛街,我目的很明确,就是去看鞋,买上了我们立马解散,行吗? 最后废了我不知多少口舌,好不容易才请动了他,勉勉强强同意周日下午出来跟我走一趟。 要我说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干什么,每天在学校已经够闷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周末,还要闷在家里写作业,作业有什么好写的,反正写也写不完,不如出门玩一玩。 周日中午吃过饭,我从爷爷奶奶家出来,先是回家换了身衣服,接着就出门去地铁站,我跟吴浩宇说好在二号线的中转站碰头。 等了一会,在我神游的时候,吴浩宇和地铁一并到了。 车厢里人满为患,我们挤上去,将将能关上门。几站下来,经过几番进出,我们挤到了靠里一些的位置,总算不是背贴着门了,只是拥挤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喂,你能过去点吗?吴浩宇微微侧着头,压低声音对我说。 他被人群挤在正中间,前不着杆后不着墙,哪哪伸手够不着,不过也亏得够挤,列车走走停停的也能站稳,我看他没地方扶,正好嘴上占他便宜:你就靠着我吧,我抱着你,一定不让你站不稳。 滚。这么挤的车厢里,竟然还能感觉吴浩宇往外挪了挪。 我跟吴浩宇差不多高,现下又离得近,面对面视线一不小心就能对上,要不是吴浩宇把包反背在了身前,我们恐怕就得胸膛贴胸膛了。 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只是吴浩宇脸都不知道往哪边摆,匆忙看我一眼,说句话,就得移开目光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其实我也不习惯两个男的挨这么近,再说我跟吴浩宇很熟吗,也没有,可我发现我越是直勾勾盯着他,他就越不自在,他越不自在我就越敢看他,太好玩了。 到了后面吴浩宇几乎是冲我低吼:你能别离我这么近吗,你把你脸歪过去点行吗! 这会我想离他远点都不容易,吴浩宇把脸撇到一边,僵硬地维持着站姿。 我看了他一会,突然说:哎,你该剪头发了。 很长了吗? 都遮到眼睛了。 吴浩宇抬眼,向上吹了口气,额前的刘海被吹起又落下,下周吧。 我也有样学样,吹了一下他的刘海,发丝被吹乱了些,隐约露出额头,该剪了。 身边冷不丁传来悉悉的笑声,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身旁坐在座位上的两个女孩低着头捂着嘴偷笑着,我跟吴浩宇面面相觑,更尴尬了,我朝他做个鬼脸,他似乎憋着一股气,压低声音冲我吼:你能别离我这么近吗,你能闭嘴吗,下车之前你不说话能死? 我老实地闭了嘴,以免把吴浩宇惹急了,却还是绷着笑。我抽回抓着扶杆的手,把装在裤兜里一直振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傍晚回到家,我把买的鞋拿出来,上脚拍了张照片,发给方佳颖。 这个点她大概是正在吃饭,或是还在外面玩,迟迟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包括前几条也没有。 中午出了地铁站,我给她发了几条语音过去,告诉她我已经到了。地铁上太挤,根本没有空隙能够让我拿出手机看消息,但一连那么多条振动,我知道是她,只是人挤人的情况,手机在我口袋里,却振得吴浩宇都感觉出来了,还问是不是我有来电,我只好先把提示都关了。 我试着打了视频和电话过去,都没人接,中午是她找不到我,现在是我找不着她。分隔两地产生失联,这样的状况已经出现过太多次,多到我不得不去习惯它。 方佳颖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不说她想不想我,只问我什么时候回香港。我爸给我的自由度很高,但并不意味着我可以随时回去,只有我在这里安分念书,才什么都可以。 我本以为经过校运会这个并肩作战的契机,吴浩宇多少会跟我热络一些,可校运会一结束,热络倒没热络,忽冷忽热还差不多。 而我跟吴浩宇终于真正熟起来,是源于我无意间发现了他在玩一款角色类的手游,并且死皮赖脸地跟进他玩的区开了个号,逼他收我为徒。 吴浩宇在现实中和在游戏有点双面人的意思,平时对我爱搭不理的,进了游戏里反倒是下副本做任务清日常积极得很,我因为是新号级数低,通常只有被杀的份,只要是出安全区他就带我,一般只要是有他的号在我周围,没人会过来打我。 我其实不想玩师徒,我更想跟他单挑。吴浩宇玩的角色是打远距离法术攻击的,技能主群攻,我玩的角色刚好相反,是近身物理攻击,单攻站优势。我们玩的角色属性不相克,最适合打架,可惜我跟他不在一个等级,他一招就能秒了我。 单挑这个事,虽然目前实现不了,但总算让吴浩宇跟我热络起来了。他列举了同等级下各自角色的装备和技能属性,我说我打近身快攻,他先天基础物防就低,就算是后天靠心法和装备补上,承伤也还是不够扛的,可他不服,说他只要保持闪避距离,发动法术攻击我就没有优势了,近身不花时间吗?有那时间他早就移到下一个地方了。 但你别忘了我还有隐身技能,就算是最低阶,一旦隐身你就无法防御,更何况我现在是五阶,你被动时间只会更长。 你隐身没用,我可以放克制,克制是周身技能,在时效内你只要接近我最低也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被制住,那你就算是隐着也放不出技能,只能是受不到我的攻击,这点时间搞不好还够我回一次血呢。 你克制不也要冷却吗,再说克制是被动技能隐身是主动技能,说白了还是防御,拖时间而已,不掉血什么都白搭。 你别说没用的了,先升级吧。 这时候吴浩宇157级我83级,升到跟他同等级还遥遥无期。 我玩的角色是游戏内公认输出最高的,就算我追上他时他级数还是比我高,血还是比我厚,但我慢慢磨就不信打不残他。 吴浩宇一边笑一边骂我:你别仗着现在我跟你是师徒号就满嘴胡说八道。 午休前,我跟人连线下了个副本,可惜遇上一群垃圾,爆了我几件装备都没过去,打得没脾气了。这时候刚好响了铃,我直接退出游戏,把手机随手塞进抽屉里,出去上厕所。 刚从厕所出来,一回头就遇见级主任正在下楼梯,碰了个正着,连喊住我的力气都替她省了。级主任在打铃后会从六楼开始,由上往下每一层巡视两遍检查午休,我没料到她今天这么快就到四楼来了,我在铃响后不在座位上待着,反而还在教室外游荡,遇上她真是倒了大霉。 我在原地等候发落,她并没有立刻训斥我,而是指着我的裤兜,让我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我塞在裤兜里的耳机线掉出了一头。刚才打完游戏,藏在校服外套里的耳机线缠缠绕绕,我索性把它扯出来,胡乱捏成一团塞在口袋里,没想到这会却掉了出来。 我把耳机掏出来,级主任却继续说,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次强调的是里字,可我口袋里除了耳机,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她像是不信,让我把全身上下每个口袋都翻出来看,确实什么别的也没有,才十分不甘心地只没收了耳机。 分卷(5) 我暗自松口气,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接着她明知故问似的问了我的名字,得知后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你就是张天乐啊。 是啊,如雷贯耳吧。 级主任跳过了检查前面几个班,直接让我领她去班里我的座位上。 我在前头走,级主任在后面跟着我,一路走过的班级一个个瞬间噤声。我心下想着应对办法,要真让级主任走到我的座位跟前,那我抽屉里的手机怕是保不住了。 我和级主任一前一后路过走廊的玻璃窗,又一前一后进入教室。班里人集体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集体低下头默不作声。我领她来到我座位前,吴浩宇今天竟然没回家午休,默默趴在他的课桌上,睡着了一般。 级主任让我把课桌里、书包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她要找什么不言而喻。 我先把包里的东西慢悠悠地拿出来一件件摆在桌子上,还在想怎么才能把手机藏起来,不一会她就催促我动作快一些,我干脆心一横,蹲下身开始拿抽屉里的东西。 我探手进里面摸了摸,竟然什么也没摸着。 直到所有卷子纸笔课本习题册在桌面上堆积如山,书包和抽屉空空如也,级主任甚至都亲自弯下腰来检查了,也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这事到此为止就该这么完了,光是没收耳机在我看来就够神经的了,可她仍然像个神经病一样不依不饶,伸出手,冲我语气不善地说:你别跟我玩什么花样,拿出来! 一开始我还想着吴浩宇毕竟事先提醒过我不要招惹这人,这下实在没忍住,顶了嘴:没有就是没有,我耳机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班里本来就因为级主任的光临而变得很安静了,我说完这话,更是噤若寒蝉,级主任一时间竟然也没说话。 最后我被取消了午休,在六楼老师办公室门口罚站反思,下午老师们陆续来上班后,又被叫进办公室里承受了一番级主任和班主任的训斥,第一节课快上课时才被放回来。 我走进教室,班里静了一秒,随后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开始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好气地坐下,把桌子上原封不动的一摞书搬到地上,吴浩宇也转过来问我:你咋了? 我正一股怒气没处撒,可看着吴浩宇又气不起来,干巴巴地说:你管我,我手机呢? 吴浩宇一扬头,在你抽屉里。 我伸手一摸,果然在。 靠,你真行,什么时候拿走的? 你们进来之前。 你怎么知道她要来收我手机? 她那点心思,全级除了你谁不知道。吴浩宇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不损我不舒服。 这时候隔壁组的一男生插话进来,对我说:你这都是小事,这位,边说边指了指吴浩宇,这位才是级主任眼中钉,从高二就埋下的偏见。 啊?我又惊奇又惊喜地看着吴浩宇,你也跟级主任吵过架?又转头问那同学:快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们高二的时候,那时候临近会考,我们学理的嘛,所以是文科会考,我们班总复习分到级主任给我们教地理,有一次点到吴浩宇回答问题,问的什么来着我忘了。 风海流在印度洋深海地区的运动方向及成因。吴浩宇提醒他。 哦对对,就是这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问的啥玩意,地理本来就难,不是说会考都是基础吗,简单得很,但那次级主任什么预兆都没有,突然就问了这么个问题,砸到吴浩宇头上了,她是那种学生答不对问题就要发火的类型,我记得她那天好像心情还不好,就开骂了,可我们浩宇也硬气,一声不吭,就在那站着扛,等她骂完了要继续上课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吴浩宇就离开座位从她身旁走过直接出教室了,我当时在下面看,哇,你知道,当时那个反应,一开始级主任都没反应过来,问他去哪,让他站住,吴浩宇理都没理,跟没听见似的,大摇大摆就走出去了。 然后呢?后来怎么弄的? 那节课最后我们也没上成,级主任让班长去找吴浩宇回来,但他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班长没找着人,回来之后全班一起接受级主任的风雨洗礼,那叫一个惨烈。吴浩宇最后是被叫了家长谈话,但他最□□的是,从那之后的任何地理课,他再也没来上过,但那时候我们离会考也没多久了,他最后也顺利通过了,再也不用上级主任的课,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叫家长?这么神经。我现在听旁人转述这事,只管笑得欢,转而问吴浩宇:那你妈怎么说? 我妈?我妈就听级主任对我的批评,不断点头,说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我,出来之后,跟你说的一样,说级主任发什么神经,然后就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了。 那同学又要接着说什么,被吴浩宇打断:行行行,你别添油加醋了,我自己来说行吗。 后来有段时间我老迟到,就是每天踩着点上学,每天到学校都迟到一两分钟,每次都赶上级主任在楼底下抓人,有个星期好像光我一个人就把班里的分扣光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每天都想早点起床,但真的是每天都起不来,最后一次被警告的时候,我终于早起了一次,然后不巧遇上修路,一路大堵车,等我下了车又是跟平时一样的时间,我就连跑都懒得跑了,慢慢腾腾走进学校再走到教室,又被抓到,我解释了,级主任说我找理由,然后又请了次家长。 这次她说什么了? 就说学校管不了我了,只能请家长来,不能这样放任我懒散,可我妈说那天确实堵车了,因为她是跟我一起走的,级主任听完脸色很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在旁边听得那个爽啊,然后我妈还是说以后会好好督促我按时上学之类的,结果回去后还是一样,也没有督促,就让我自己定闹钟。 我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笑死我了,阿姨也太厉害了,哎,那我要是被请家长了,我能让阿姨当我妈吗? 吴浩宇一挑眉,凑到我跟前幽声道:你想得美,你要是我妈的儿子,她跟级主任联手,你就死透了。 ☆、第五章 By吴浩宇 张天乐参加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最好的是英语,121分,语文最惨,生物也惨,数学和化学还凑合,及格了,物理离及格线差20多分。不过鉴于他情况特殊,他的个人成绩被挑了出来不算进班级平均分里,也没在全年级里排名。 我这次倒是走运,班里排十八,刚刚高于班平均总分,创了个人历史新高。 语文课上课前,课代表就把卷子拿回来发了,张天乐拿到卷子后也没遮遮掩掩,大致扫了前半部分一眼就翻到最后面看作文。 他在后面边看边一直拍我,我也没回头,他就凑上来问:吴浩宇,作文最低能多少分? 0分。我看着我的古文默写题,写串了一句,字迹不清作错别字又扣了一分,实在是可惜。 那我这作文分数还可以。 听张天乐说得像是挺满意的,我被勾起了好奇心,转身一看,一个大大的36写在卷子右上角。 我把卷子拿过来,看着他歪七扭八的字,忍着不笑,是不错,你第一次写老太太就能给你及格,厉害厉害。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进步空间还很大,好好写,下次争取上40。 张天乐把卷子抢回去,藏到桌子下面不让我看了,说看我的样子像没安好心。 虽然这次月考班里同学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复习语文,考出来的成绩却不甚理想,平均分在年级里排第六,离当初雄心壮志立下的前三的目标还差得挺远。老太太讲卷子讲到古诗文部分时,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稍稍往下一压,视线透过镜片上方向我们看过来。 这次的默写,全级全对的人超过三分之二,你们班平均得分5.67,这次默写有任何生僻句子吗?平时这些是不是都是要求背诵的重点?反反复复,反复强调,都到了这个时候,连默写这种送分题还不能做到全对的,自己反省反省到底是什么问题,失了分的自己站起来,错一个字抄一百遍,错一句话整篇文章抄十遍。 我认命般地站起身,班里陆陆续续站起来将近十个人。 老太太又瞪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站起来的人,每次她这样看人,必定是又要有感而发,大肆教训学生一番了。 高一高二就教的古文,到现在还背不出来,到现在字还能写错,你们就打算这样去高考吗?不要以为这就是学校里自己出的模拟卷子,失一两分就一两分,你们要是不以应对高考的心态来面对每一次的考试,到了高考照样失分!一两分在高考里是什么概念?全省排名是什么概念?少一两分,很可能就与一本线失之交臂!默写背诵这些都是基础题,送分给你你要不要?一定要重视起来了,不要拖到最后再来巩固,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同学们!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结尾让我松了一口气,看她的反应不像太动怒,说不定晚一些还能让课代表来通知大家罚抄减免一半。 老太太让我们都坐下,接着又说:这次全对的同学里面,尤为要表扬一下张天乐,作为新同学,这次默写一个字都没错,相比起来你们这些在学校里读了三年书背了三年书的同学是不是都应该感到羞愧! 我悄悄回头,惊讶地打量张天乐,他向我眨眨眼,一副得意的模样。 但是张天乐,你别的部分都还是要努力啊,尤其作文,要多看范文,看看范文的格式,分析人家都是怎么写的,怎么去贴合题目要求。 还没惊讶完,我就笑出了声,幸好座位跟讲台离得远,没让老太太听见。要我说老太太果然还是厉害,夸一句贬一句,一秒都不让张天乐多得意。 下了课,我把张天乐的卷子拿了过来,果然是一字没错,行啊你,看不出来啊,平时作业不写,原来偷偷回家学习去了,学婊啊。 什么? 这时候坐我旁边的哥们也转了过来,一本正经地接上话:他说你棒。 我们这一前一后无缝衔接的两句话唬得张天乐一愣一愣的,但他大概也听出这不是真夸他,瞪我一眼,嘀咕道:神经病 接下来两节是自习课,张天乐照常得跟田径队训练去,走之前跟我说:等下放学我跑步,你来吗? 我冲他摆摆手,不来,滚吧。 校运会结束后,张天乐依旧继续每天去操场跑步,他说身体习惯了这样的运动负荷,每天跑一跑才舒服。我有时候跟他一块下操场,有时候也不去,有球局的时候我就跟人打会球,张天乐跑完正好一块去吃饭。 放了学,我还在做英语卷子,这篇阅读差一题就做完了,可怎么都找不到原文里的相关句子,正烦着,这时候突然有人从走廊里探头进来叫我:吴浩宇,有人找。 我随便圈了个选项,把笔盖一合,起身准备出去。 还没出教室,我就听见了张天乐间歇不断拖着长音的喊声:吴浩宇 张天乐在楼底下喊我。我们教室在四楼,老师办公室在六楼,这对山歌般的喊人法,上上下下六层楼被他喊了个透彻,喊的人不是最丢人的,被喊的才是最丢人的,我走上走廊,把头探出去往下一望,只见张天乐反手插着腰,歪着脖子仰着头向上看来,跟个小痞子似的,见我出来,他又笑着喊了一声:阿宇! 走廊里来来往往有不少看热闹的同学,我朝张天乐扬了扬头,别喊了,我马上下去。 到了一楼,张天乐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我走到跟前作势要揍他,你他妈别喊了,喊个屁,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 他截住我的拳头,转身搭上我的肩,带着我一块并排往外走,打球去,三对三,三缺一。 就这事? 嗯。 靠。我给了他一肘子,你不是要跑步吗,怎么改打球了? 今天训练结束得早,我已经跑完了。 这么快? 你不是嫌我跑得慢吗,现在我不跑五十圈了,跑三十,够你时间吃饭了吧。 你别道德绑架我,我不会迫于压力陪你跑步的。 嘿,你不用陪我跑,你只要跟我吃饭就行了,宇哥。 最近这两天急剧降温,我临时改了主意,晚上回自己家,找些厚衣服出来,明早让我妈送送我。 回那边得坐地铁,我难得能跟张天乐一路,走去地铁站的路上,他就月考成绩的问题跟我抱怨:干嘛不算我的分,看不起人啊。 还真是,你要是考得好,肯定得把你算进来,提一下我们班排名,但你看你的分数,谁敢把你算进来。 听罢他捶了我一拳,会说人话吗。 这叫实话,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真应该去十二班,有他们班主任在,搞不好你最后还能成为一匹黑马,高考的话都能中状元了。 哈哈哈哈,开玩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孺子可教? 我冷哼一声,十二班班主任如春雨,润你细无声,但是你别妄想了,我们班她的语文统治时代已经过去了,老太太虽然自己教语文,但是打击学生学习语文积极性有一手,祝你下次作文还能及格咯。 张天乐捏上我的后颈,使了点劲,忿忿道:你等着吧吴浩宇,下回月考我肯定超过你。 别别别,虽然我也是个废物,可你离我还差得远呢。 话虽这么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张天乐其实并不在乎,不在乎语文班级垫底,不在乎物理大题一题都做不出来,也不在乎他英语其实考得很好,相比起来,他可能更在乎哪一天因为下雨,而没法去跑他的十公里。 而我希望每门课都有好一点的成绩,是因为我妈希望我有这样好一点的成绩,从而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我应该再努力一点读书,但其实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像这样和张天乐一起放学走回家的路上。 到了地铁站,我跟张天乐搭不同的线路,就此分头,临别前我嘱咐他:回去做任务啊别忘了,上线等你。 分卷(6) 张天乐进闸,扬起胳膊冲我一挥手,神采飞扬地答道:知道了,师父。 全校每个班级轮流负责值周,学生自成礼仪队,分别在每天早晨和午休结束后站在校门口迎接师生入校。下周轮到我们班值周,老班安排大家按学号走,从周一开始每天去十一个人,校门左右一边各五人,加上一人负责登记校服校鞋穿着情况,我们的学号是按姓氏笔画排的,吴字简单,我排在学号9,分到周一站岗。 平时上学七点四十分算迟到,四十五分关校门,值周生则是要六点五十五分就提早到校,我平时起不来,值周这天反倒一下子起了个大早。 学生们多少是有些心思的。高一新生的值周较晚,入学的前期他们得熟悉学校适应学习,所以高二高三轮完值周后,才轮到高一。我和我的同学们在高一作为学校里的新面孔时,每天在进入校门的几秒钟内被不同的师兄师姐打量,同样高一的新人也有心思,师兄师姐里的级花级草,哪几天会是他们值周,也是能被提前打听出来的事,打量就变成了相互的。 高三生作为学生阶级里的老大,似乎对高一高二级来说总能有点莫名的成熟魅力,这种错觉让大部分高三生都挺把自己当回事的,检阅新来的小孩里有哪些个好看、哪些个可爱、哪些个会脸红、哪些个臭着脸,都是他们在值周那一天早起的动力。 而我这天起得早起得容易倒不是因为有这些心思,而是因为周末布置的英语卷子我没做,值周站岗一早上就搭进去了,等回到班里还得趁着打上课铃之前把作业交上去,根本不会再有给我抄的时间,所以我只好去得更早一些,看能不能问其他几个同伴借到现成的答案抄一抄。 我去得早,老班去得也早,她虽然不教英语,可不妨碍她管得宽,教室里稀稀拉拉就来了几个人,我在她眼皮子底下抄不了几个答案。她发完礼仪绶带,催促大家赶紧下楼去,我看看我基本空白的卷子,想了想,翻过来在第一页写上名字,起身塞进了身后张天乐的书桌抽屉里。 理科班男多女少,两排人按个头由低到高粗略分了一下,我站在第四位,恰好避开了向老师问好领喊口号的任务,乐得清闲。 头十分钟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进校门,十五分钟后师生一下子来得就稠密起来了,一眼望去都看不过来,我打起精神,生怕错过张天乐。 张天乐不像我,他虽然住得远,但平时到校的时间比我要早上许多,运动员嘛,自律多了,我猜他应该是知道我今天站岗的,这个点也应该快来了。 张天乐走近校门的时候,我没看见他,我的视线一直放在密麻经过的人群里,直到他路过我面前,侧了头不着痕迹地冲我一笑,我才回过神,赶忙朝他使了个眼色,就这么匆匆过去的几秒钟,也不知道他明白没有。 结束后回到教室,我在座位上坐下,回身问张天乐:我卷子呢? 交了。 你帮我抄完了? 那当然,我还帮你故意写错几道,绝对符合你的水平。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我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转回身准备早读,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我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张天乐好好说了句:谢了。 张天乐作为插班生,学号被排在了最后一位48号,于是周五值周的除了剩下来没轮过的四名学生,又补充了七名班干部,我不幸成为其中之一,又得早起一天。 而张天乐似乎很满意这个安排,以家住太远晨起太早为理由,周四下了晚自习后直接上我那蹭住了一晚上。 一周到了周五这时候,基本已经是我精力的极限了,起床全凭一口气吊着,张天乐却是一次闹钟就能叫醒的人,仿佛魔鬼。 吴浩宇,起床。 我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子里黑咕隆咚,窗外天还没亮,张天乐似乎已经坐起了身,我一动没动,慢慢地合上眼,以免让他发现我被他叫醒了。 见我没动静,张天乐又喊了一遍:快起床。 别装,我知道你醒了。 赶紧起床。 快起床,你今天还站不站岗了。 我终于还是翻了个身,把被子往头上一捂,答道:我不去 别废话,赶紧起床。张天乐把什么东西扔到我身上,大概是校服,接着他似乎出去洗漱了,过了一会才又进来,见我还是没起,上来就要掀被子,还不起,不上学了是不是。 告诉老班我死了 张天乐笑了两声,趴到我跟前,把我从被子里翻出来,又摸了摸我的脸,说什么呢你,赶紧起来,要不要我拉你? 我微微睁眼,平躺回来,张天乐的脸正在我上方,笑盈盈地看着我。 起开。我哑声道,接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冷颤,操,真他妈冷。又呆坐了一会,我才开始摸索着把衣服往身上套。 张天乐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也不说话,看得我心里发毛。 直到在校门口列队站好了,我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哈欠连天,泪眼汪汪,今天不需要集中精神逮人替我抄作业,就更容易困倦了。 张天乐第一次值周,显得尤其兴奋,本来按男女比例,我跟他应该互相站对面,可他不听安排,非要跟我站在一块,把我这排头一个女生给挤到对面去了。 站岗不让乱动,张天乐嘴上却闲不下来,一个劲地冲我悄声说着话,随着入校的学生越来越多,他更是停不下来,无非全是些这个漂亮那个可爱那个也好看之类的话。 我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充斥着张天乐的声音,我终于忍无可忍,骂他一句:你他妈没见过女的啊。 女孩们总是喜欢结伴上学,远远还能瞧见她们说着话,进校门的几秒钟就都静了下来,微微侧头偷看一眼张天乐,又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进去了,随即传来嘤嘤的笑声。 每每这样,张天乐就一脸奇怪,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我也不知怎么了,但正好借着打击他:看见没,人家都看出来了,都在笑你这个流氓。 这时候进来了一个我们班里的女生,是当时校运会跟张天乐一块练接力赛的,她平视前方,径直地往里走,经过我们时,似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张天乐,抿嘴微微笑了笑。 张天乐跟她对视上,也略微一点头,互示问好。 我看在眼里,大概看明白了是个怎么回事,记得当时接力赛时张天乐还拍过她的头,怕是把她心头小鹿给拍醒了,我杵了杵身旁的人,哎,她喜欢你。 谁? 梁书韵。 张天乐转了转脖子,收了嘴角的笑意,略显正经地回答:不可能。 至于什么不可能,我却没了机会继续问下去,七点四十已到,我们该收队回班早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个人! ☆、第六章 By张天乐 十月中,级里召开期中家长会,我知道我爸是不可能有时间来的,我也没打算告诉我妈,班主任没问过我,我也没主动对她说过什么。 下午两节自习课和晚自习都放了假,班里同学放学后搞卫生的搞卫生,整理课桌讲台的整理课桌讲台,负责文娱的几个女生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着欢迎标语。 我的家长不会来,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忙。 我不紧张,不兴奋,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着众人来回忙碌,我索性背上包,趁早溜去操场跑步,省得留在教室里尴尬。 跑着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往场边看,有意无意地等一个人。 家长会,家长都来了,吴浩宇一早被班主任派去在四楼楼梯口和电梯间做向导,不容易脱身。 我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跑完三十圈,甚至累得直不起腰来,一步都不想多走,只想就势躺下。我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流进眼睛,咸涩刺激,我眯起眼,心里骂着操蛋。 你怎么了?跑完了吗? 一粒石子被踢到我鞋尖上,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眯着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一成不变的校裤校鞋,但我知道是吴浩宇来了。 你怎么才来。 一堆破事。 结束了吗?我指家长会。 还没呢,得六点吧,走吧。吴浩宇伸出手,把我拉起来。 我把额上的汗擦掉,甩了甩手,叉腰看着他,走哪去,你不等你妈? 回家,我妈叫你晚上一块吃饭。 阿姨开完家长会回来,随手做了几个菜,我们三个人一块吃的。我在吴浩宇这蹭过不少顿饭了,阿姨总怕我们平时吃菜少,做的菜基本上以素菜为主,可比起外面的大鱼大肉,我倒是愿意多吃些草的。一开始像这样跟吴浩宇和他妈妈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时,我别提有多别扭了,现在来得多了,还能熟门熟路地给洗个碗。 关于家长会的内容阿姨什么也没说,我们全程闲聊,给她讲学校里的趣闻,末了她还跟我说如果太晚就别折腾回家了,让我放心住下。 晚上阿姨走了之后,我回屋,吴浩宇正在桌前写作业,我坐到他边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他:吴浩宇,我一直想问,你爸呢?我来过吴浩宇家这么多次,从来只见过他妈妈,担着爸爸这个身份的人,还从来没出现过。 我爸?吴浩宇停下笔,先是疑惑不解,旋即似乎明白过来,我爸去西北那边出差了,他做电力的,单位调他过去做一年技术支持,大概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过去的吧,可能明年过年才能回来一段时间。 听罢我恍然大悟地噢了一个长音,模样一定有些窘迫。 见我的反应,吴浩宇揶揄道:怎么,你以为我爸没了?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不自然地哽了一下,支吾道:因为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阿姨,我就有点好奇 没事,这有什么,不过你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 嗯?大家都知道你爸去出差了? 不,没人知道,去出差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吴浩宇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我有爸,你是第一个不知道的。 他这话说得我又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没好气地骂他:你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吴浩宇捧腹大笑,行,点到为止,没想到逗你还挺有意思的。 你也知道点到为止啊。 嗯,知道了,不说了,等明年我爸回来,我让你见见他。 第二天一早,我跟吴浩宇一块上学,一进教室,就听见接连几声:生日快乐啊浩宇! 我惊异地看向身旁的人,不可置信地问:你今天生日? 对啊。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有什么可说的。 我跟吴浩宇一前一后往教室后头走,他一路走一路跟大家道谢,好不容易到了座位上,只见他的桌子上摆了一杯奶茶,还是热的。 吴浩宇拿起来看了看,又向四周围看了一圈,问:谁的奶茶? 前几排一个女孩回过头,冲吴浩宇大声回答道:别班女生送你的! 大家一听,故意嚷嚷着起了哄,吴浩宇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问:谁啊? 不知道,十四班一个男生送过来的,说是另一个文科班的女生托他送的。 哇,这么神秘,保密工作做这么好,不想让我们浩宇翻牌子啦? 浩宇你快看看有没有夹字条情书什么的。 十四班哪个男的送过来的?我回头帮你去严刑逼问他一下。 我在一旁看他们七嘴八舌地闹,等人散了,才把吴浩宇抓过来,不高兴地问: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今天生日?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啊,我不过生日。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真挚,吴浩宇停下手头的动作,转过来看着我,不是,你怎么了?我就是不想过生日,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希望这一天赶紧过去,难道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到处宣传,今天是我生日,你们都来祝我快乐?说着他压低了点声音,就现在这种情况都够让我尴尬的了,我是真不喜欢过生日,不是单独不告诉你。 我心头的不满消退了些,却还是没答话,吴浩宇见我不吱声,又继续说:我跟所有人高二就一个班了,其中有些还是三年的同学,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总要填体检表准考证之类的东西吧,出生年月日这些都是基本信息,想不让人知道那太难了,你要是从高二起就在这个班,你也会知道的。 我轻哼一声,消了气坐下,行了你别解释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我就是觉得你连这都不告诉我,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吴浩宇也坐了下来,突然严肃地对我说:张天乐,我真拿你当朋友,所以你今天千万别跟我说生日快乐,别让我许愿,也别问我想要什么礼物之类的,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连连应声,却越来越好奇,追着问吴浩宇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 其实真没为什么,没有阴影,也没有故事,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别人对我说生日快乐,然后我得回一句谢谢,再客套几句,太尴尬了,受不了。 他这说法还算合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安分坐回来,翻书包拿卷子,没一会越想越不对,赶紧拍拍前头的人,问:哎,不对,吴浩宇,你这是几岁的生日啊? 十八啊。 我靠!十八岁?你今天十八岁了?你比我大? 吴浩宇回头,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说:不行吗。 我受到了大冲击。这么算来,吴浩宇大我一年,其实也就是七个月,可这七个月就足够让我觉得怪了,可我说不上是好的怪,还是坏的怪,我们明明是同龄人,我偶尔宇哥宇哥地叫,没想到他真是我哥,但他给我的感觉跟以往的同龄人又不太一样,像哥哥,又像弟弟。 分卷(7) 吴浩宇说不过生日,就真没过生日,中午我说请他吃顿好的,他也没赏脸,最后我们还是跟往常一样,在路边小吃店一人叫了一碗面。晚饭的时候我本想再邀请他一次,这回我连步都没跑,训练完就回教室叫他,结果在楼梯间遇到他和肖俊磊和其他班几个人正下来,我问他去哪,他说去吃饭,说完就跟他们下楼去了,把我气得够呛。 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吴浩宇这生日不能就这么平平常常就过去了,这可是十八岁生日,从今天起他就成年了,多少应该庆祝,最起码纪念一下吧。可他又倔强,不让人给他说生日快乐,不让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更别提庆祝什么的了,我仔细琢磨吴浩宇的话,他不让我问他想要什么,但没说不让人送他礼物,早上那女生送的奶茶他不也喝了吗,于是我又开始琢磨有什么是送了出去吴浩宇就必须得收、没法给我退回来的,他似乎不缺什么,我也没觉得他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最后思来想去,给他的游戏账号里充了两组648,应该够他玩一阵子的了。 这个主意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完美了,吴浩宇看到后肯定要感动高兴坏了,这样他的修炼里多少有我一份功劳,以后单挑起来,他的良心都该痛了。 吴浩宇吃完饭回来,我也不找他说话,就一直暗地里观察他,看他什么时候拿手机,什么时候玩游戏,什么时候发现我给他送的大礼包。 晚自习上到后半段,吴浩宇还是没什么动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窗外走廊里静悄悄的,这个点看晚自习的值班老师已经下班了,只有偶尔来回几个去厕所的身影。 过了一会,又有几个人经过走廊,路过最后一扇窗时,其中一人敲了敲我们的玻璃。 我仔细一看,又是肖俊磊。 吴浩宇动了动,慢慢腾腾地坐直起来穿外套,揣上手机就出去了。 我在后头瞧着,一万个纳闷,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我还从来没见吴浩宇逃过晚自习,今天却逃了,难道是去过生日? 想到这我就坐不住了,抓上外套也赶紧出了教室,可那几个人早就没了身影,我上校门口和操场看了两眼,都没发现人,只好先回教室等着。 晚自习放学铃刚响,吴浩宇就回来了,班里已经窸窸窣窣地开始嘈杂起来,但还是掩不住吴浩宇走过前面几排座位时,其中一个女孩说的:哎呀,吴浩宇,你又去抽烟。 我收书包的手停了下来,拿着卷子在书包上方悬了一会,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吴浩宇敷衍了两句,走回座位上,见我盯着他,奇怪地问我:你干嘛,谁惹你了? 我不答,径自往前一步离他近了些,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字一顿地问:你去抽烟了? 我没抽。吴浩宇说得若无其事,就像没在说谎一样。 你他妈浑身一股烟味你说你没抽? 我这话说得声音大了些,周围的人静了一两秒,都往我们这边投来目光。 吴浩宇往两侧看了看,待周围重新恢复了吵闹,才坦荡地对上我的视线,我真没抽,他们抽的,我衣服上染了味道而已,不信你闻。说着他把手伸到我鼻尖跟前,手背对着我,指间确实没有更浓重的烟味。 我搞不清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把他手腕一抓,依然严肃地问:那又是什么意思?看来你不是第一次去了吧,这次没抽,那以前呢? 吴浩宇平静地看我一眼,说:我没抽,这次没抽,以前也没抽,从来没抽过,我跟他们去,是因为不想上晚自习了,我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就像大蛇有时候叫我有时候也不会叫我一样,他不是唯一一个抽的,我也不是唯一一个不抽的,这种事情多几个人在最好,互相帮忙看着点,以免被抓到。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吴浩宇圆得有理有据,不仅显得他有义气,还显得我大惊小怪,我没别的能说的,只好继续顺着问:那你就不怕被抓到? 不会的,这事老师估计早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老师也知道?你们他妈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吸毒? 吴浩宇瞪我一眼,没接话,这事还没说完,我又想到他连跟我跑步都不愿意去,吸二手烟倒是喊一声就走了,想到这我又是心头冒火,硬声问:你就不能不去吗? 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有这件事,我团体犯案,才不会被抓到,我要是因为不想上晚自习独自溜出去,超过十分钟不回来,被抓到就要进办公室了。 那你以后不想上了你跟我说,我去抽,你跟我出去总行吧。 吴浩宇滞了滞,略带惊讶地问我:你抽烟? 我可以抽。我还就较上劲了,也顾不上我究竟抽不抽了,就想让吴浩宇认个错。烟草对运动员的身体素质影响很大,以前教练带队的时候,明令禁止大家抽烟,但我也跟队里的哥们偷偷抽过一两回,后来认识到严重性,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再没抽过了。 大蛇他老师管不了,才不管的,但你别乱来。吴浩宇头一歪,似乎在做妥协,终于他说:我以后不去了,老老实实上晚自习,行了吧。 听他这么说,我虽然满意了,却还是有气,又拉不下面子,胡乱把卷子往包里一塞,把包甩到肩上,径自先行走了,丢下一句随便你给他。 乘地铁回家时,我靠在车厢里索然无味,吴浩宇这生日,最终还是没过成。 手机这时候突然振动,我拿出来一看,吴浩宇的新消息显示在屏幕上,是一连串问号,我这才想起来游戏里给他充的值,心情一下子好多了,看样子他这是终于发现了大礼包,可我又不能对他说生日快乐四个字,只能回了个得意的表情。 吴浩宇那边不知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回我:这么能耐,怎么不给我充一万? 我再小一些的时候,给十八岁许的愿望是,要在国际级青年组的赛事上拿奖牌。 我参加过比赛,拿过名次,奖杯和奖牌都摆在教练办公室的陈列柜里,离开的时候我一个都没拿走。我第一次拿冠军是在初中一年级,五所学校发起联合挑战赛,我兴冲冲地去跟爸妈说了,可最后只有教练以家长委托的名义陪我去参加,领奖的时候,挂在我脖子上的奖牌是个普普通通长方形的金属小牌子,没有比赛的名称,没有我的名字,甚至连日期都没有,只有简简单单的第一名。我把奖牌拿给爸妈看,他们说不错,学校表扬我为校争光,让我把奖牌上交,后来我去找了教练,指着他办公室墙上的挂钟,问能不能把我的奖牌挂在那个钟表背后,教练答应了,却没按说好的把奖牌挂在钟表后,而是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陈列柜,到现在那块奖牌还被摆在柜子正中层的正中间,跟所有分量重的奖杯奖牌放在一起。它质量很差,时间久了,金色都氧化成了黑的,第一名那三个字却刻得深,一直清晰可辨。 热情是会被浇灭的。 那个比赛没有意义,得到的奖牌也没有意义。一直以来除了教练没有人觉得我或许是有些天赋的,没有人看好我会拿到更好更大的奖项,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念书,可我拿不出足以成为职业运动员的实力。 一开始吴浩宇问过我是不是喜欢跑步,那时候我说我不知道,我想我更多的是不甘心,换了踢球、游泳、弹琴都是一样的。人的情感总是很奇妙,以前我训练的时候,天天跑,不想跑也得跑,偷懒是肯定要罚的,当它作为一项任务压在我身上时,我厌烦它,可如今我终于自由于这项任务之外了,才发现我根本脱离不了它,我会想念辛苦训练的日子,想念跑道和赛场,似乎奔跑才是我身体最自然的状态。 十八岁好近,可我已经没有愿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阿宇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七章 By吴浩宇 周末张天乐回了趟香港办他的学籍证明,周二回来后也没休息,当天下午就来学校上课了,他从教室后门进来,恰逢卷子下雪般洋洋洒洒从前往后发,我都没顾上跟他打个招呼。 他坐在最后一个座位,课代表给各组分卷子都是随手感抓几张,拿得多了少了总是最后一个人最倒霉,此时张天乐的桌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沓乱七八糟的纸张,当我再次回过身往他桌子上放卷子的时候,才发现他耳朵上戴了一个耳钉。 耳钉是一颗小钻,简简单单的样式,戴在张天乐的左耳垂上,我看着愣了愣。 可铺天盖地传下来的卷子让我没功夫继续晃神,我接上前头递过来的卷子,趁着转身的间隙问他:打耳洞啦? 他在后头伸手接过,应了一声,说:怎么样,还可以吗? 我没心思应付他,避重就轻地答:你把拉链拉上去,小心别被发现了。 张天乐正好错过了周一的升旗礼和仪容仪表检查,平时把校服外套领子立上去,拉链拉到头,半张脸缩在校服里,应该能遮住耳钉。 晚自习前我跟他出去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聊着聊着我终于问:张天乐,你有女朋友啊? 他似乎有些吃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手机一天能响八百回。 噢,对啊。 对啊,不知道他是对手机一天能响八百回,还是对有女朋友。 女朋友叫你打的耳洞? 你怎么又知道?这么聪明。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没劲,开始问别的:她在香港吗? 嗯,现在在读高二。 我靠,真无耻,小女孩你也下得去手。 你可别冤枉我,真还不是我下的手,老子这么帅,当然是被追的。 你就这么回来了,她能受得了? 受不了,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多陪的,我现在没办法,只能说起码让她知道我每天在哪里在干什么,起码一个电话能找得到我,让她放心,平时就多哄哄咯。张天乐鞋带松了,他蹲下身系鞋带,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后面一句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转身等他,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我说,他系完鞋带,起身跟我面对面站着,歪着脑袋佯装朝我抱怨:我跟你在一块什么时候看过手机了,跟你出去我连振动都不怎么开,这样你还能看出我有女朋友,够厉害的。 张天乐这时已经把校服领子翻了下来,耳钉亮得明显,几乎晃了我的眼,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接着他两步掠过我身侧,大力拍了我屁股一把,一回头,挑着嘴角冲我笑,蠢蛋。 张天乐戴着他闪闪亮藏在衣领里的耳钉,顺利度过了一个星期,可在第二周周一的升旗礼上,还是被级主任发现了。 级主任当场让张天乐把耳钉摘下来,张天乐站在队伍最后方,方圆列队站好的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回头看看,只听见老班也加入了战局,在一旁跟级主任一个鼻孔出气,说不管张天乐在香港上的学怎么样,但是现在来到这所学校,就不可能让他把乱七八糟的风气带进来。 我都不用想,以张天乐的个性,他当然是不会摘的。 级主任跟老班一人一句训斥张天乐,但也能听出前者唱的白脸后者唱的红脸,好说歹说可张天乐就是不摘,一句句顶嘴的话在我听来心惊肉跳。张天乐这样的性格和自身情况,能穿着校服每天按时来上学就已经是安分了,级主任三天两头挑他刺,这样下去互相惹毛了谁也捞不着好。 为了不影响各班正常晨会流程,张天乐被叫到了离大队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这才偷偷回了头,只见张天乐痞里痞气地跟级主任和老班面对面站着,抛开事情本身来看,那场面其实有点好笑,像一对二的对峙,张天乐本来就长得高,这时候还微微仰着头,不心虚不知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天乐在晨会后没有回教室上课,他被罚站在操场反省一节课时,老班让他罚完了把耳钉摘下来去办公室谈话,可张天乐一节课后耳钉也没摘,办公室也没去,直接就回来上课了,级主任没等着他,第四节课下课后亲自来班里逮人。 你别以为借读生就能搞特殊!级主任说罢就要上手给他摘,张天乐反应快,反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明明已是课间时间,走廊里都闹哄哄的,我们班里却是一片死寂。 原本屁点大的事就这样闹开了,张天乐违反仪容校规,还顶撞老师,闹了好几天,张天乐这回脾气大得出奇,软硬不吃,每天来上学干脆领子也不立了,大大方方地露着耳钉进校门,偏是跟学校对着干。 我实在看不下去,下午特地跟他去跑了步,等他跑完在台阶上坐着休息的时候,我伸手去摘他的耳钉。 我的指头碰上他的耳垂,左手捏上耳钉的扣,却没敢捏得太死,他万一挣开我,也不至于扯伤了他,可张天乐只说:你轻点! 我顺利把耳钉摘下来,扣好后放回张天乐手里,你别戴了,别闹了,级主任那人真不好搞,我跟你说过了,你真要跟她死嗑,你最后什么也捞不着,你能别这么二吗,叛逆是不是特出风头?你现在就别戴了,又不好看,你又不在香港,她又不在这边,大不了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就戴上,平时上学就取下来吧,又差不了这一时半会。 我难得苦口婆心地跟张天乐讲道理,可他似乎只听见了其中一句,反问我:不好看吗? 我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重复一遍:不好看。 张天乐听了,伸手揉揉耳朵,不像恼火的样子,随口又问:那还能长上吗? 什么? 我说,耳洞还能长上吗? 可、可以吧。 长成跟原来一样? 我木讷地点点头。 那就好。说罢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耳钉,有些遗憾似的把它收进口袋里,我就说不好看吧,她偏不信,不过反正耳洞也打了,她开心就行,回头我再跟她解释吧。 张天乐站起来,周身活动了一下,问我晚饭想吃什么,问了两遍我才反应过来,张天乐回来后的这两天里我时常兀自发愣,情绪复杂且说不清楚。 升入高三后,学校组织安排的许多活动高三级都限制参与,春秋游绝对是免了的,社团活动也明确不允许高三生参加,连学生会里的高三成员也统统晋升为例会无需出席的挂名荣誉会员,仔细算来到目前为止高三级完整参与过的活动只有校运会了。 分卷(8) 高三一心向学,旨在为高考冲刺,艺术节作为继运动会后的全校性集体活动,高三级这回倒没有被勒令不准参与,只通知各班自愿出节目,但过审后全级节目名额至多为五个。 艺术节这类活动,男生普遍感兴趣的少,主要都是女孩子在筹划,这段时间以来下了课就听班里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为节目出谋划策,男生们则是兴致缺缺,完全不想参与的样子。 班里男生一个个闷葫芦似的,驴还打一下走一步呢,我们却是怎么问都统一说没意见,把文娱委员气得不行,赌气道:那干脆弃权算了!都别参加了! 原本闷不吭声的男生们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一个两个带头说好。 我在后头看着他们在前面闹,不知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悄悄趴到了桌子上,立起一本书把自己挡住。 前面一群人各执一词,女生们认为高三能参加的集体活动本来就少,这时候更应该积极参与,给以后留下回忆,男生们的说法则是如今学习任务繁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应付艺术节,当个观众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听他们说着说着,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出个不耗时不耗力的简单节目,接下来就是讨论节目内容了。我正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就被其中一人点了名字:要不然就让浩宇再唱首歌试试呗。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张天乐,他本是低着头在抽屉里玩手机,听到我名字猛地一抬头,视线刚好跟我撞上,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怕张天乐从这话里听出什么信息,前面却还有人在没眼色地附和。 张天乐在挖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方面总是不遗余力,紧接着就问:再唱?什么意思?吴浩宇原来唱过? 我赶紧接上话:是啊是啊,高二艺术节美声独唱,当着全校人的面走音走到天边,你快笑吧,笑完就完了,快别提这事了。 可张天乐根本不听我的版本,随手拽上身边一人正要开口问,上课铃就适时地响了起来,我暗暗松口气,第一次巴不得老师快些进教室上课。 在我以为张天乐都把这事忘了的时候,班级微信群里突然有人传了一段视频,初始画面乌黑杂乱,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我点开,音频较画面先播了出来,刚听清头几个字,我立马就把视频关了。 高二那年音乐社组织校园歌唱比赛,我跟原来高一班里的几个哥们打着兄弟义气和不怂的旗号,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总之一个喊一个,最后五六个人组队去报了名,纯属凑热闹。小小的比赛,程序却走得讲究,海选复赛决赛一个不落,海选时我随便哼哼了两句,竟然也成为了我们那几个里面唯二进入复赛的,可复赛时教导主任把关,一首歌没唱完就喊停把我刷了下来。当时复赛场地是一个小会议室,门口熙熙攘攘挤着入选的学生,一个一个进去唱,门也一直不关,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录视频。 基本全班同学都在微信群里,即使我立刻过去架把刀在发送的人的脖子上让他撤回,也无补于事。 此时正值课间,陆陆续续有同学点开了视频,虽然外放音量不大,也足够让我头皮发麻,我拉开凳子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我慢慢吞吞从厕所溜达回来之后,张天乐一把抓住我,表情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讶地问:你竟然会唱歌? 我心不在焉地看他一眼,嘴里挤出三个字:我不会。 鬼信你,你这人嘴里没句真话,你干嘛骗我?他们说你根本没参加过艺术节。 是啊,你觉得我像会去参加艺术节的人吗? 我看也是不过为什么会淘汰你啊? 这事说来有些尴尬,那时候唱得具体怎么样我早就记不清了,现在也不想通过视频来回忆,只记得当时淘汰后我被音乐社同学私下告知的原因是:歌曲内容不健康,不适合高中年龄段。 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我觉得可笑又无言以对,坐在评审席的那位毕竟是教导主任,她听出来的是什么就得是什么。而此时张天乐问起来,我自尊心作祟,却不知道该告诉他什么样的淘汰理由了。 幸好他似乎没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自顾自地往下说:可你会去这个比赛也够奇怪的。 我干巴巴地笑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发什么神经。 不过说真的,你唱歌这么好听,这次艺术节完全可以去啊,反正你们不是没节目出吗? 我看着他,冷静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像会去参加艺术节的人吗? 张天乐被噎得没话说,话锋一转提议道:那周末去唱歌啊?我想听听你唱歌。 我赶忙摇摇头,不去,我不唱歌,不会唱歌。 啧,张天乐一皱眉,凑上来抓着我的胳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小气,那么多人都听过你唱歌,就我没听过。 哪那么多人听过我唱歌,没看结果我被刷下来了吗。我掰扯着他的手,他松了我胳膊,却反手将我另一只手抓住了。 那是评委耳朵聋了,你唱得真的挺好听的。张天乐手不松,真挚地盯着我,眼神灼灼,看得我怪不自在。 我轻咳一声,试图缓解这莫名的气氛,我掰不动他的手,便去扯他套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往前扯直到遮住了他的眼睛,伴随着上课铃,我抽出胳膊,沉声说:以后唱给你听,有机会。 因为住得近,平时我都会回家午休,张天乐转来之后,慢慢地我就很少回了。 至于为什么,其实我心里隐约明白,但我也没打算自寻烦恼,张天乐不是个需要人陪的人,我也不是,只是我想要这么做,跟他待在一块的话,趴在硬邦邦的课桌上对付一中午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回家的午间,张天乐会跑来我旁边的座位,由于教室里的座位布局都是单组单桌,这时候他会把桌子移过来跟我的并到一块,看书做题闲聊,有时候睡觉,有时候也偷偷玩手机。 这天也是一样,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我跟张天乐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午休到了后半段,我双手一抱,侧头枕在胳膊上,眼睛悄摸睁开一条缝,就看见隔壁的张天乐也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脑袋枕着一本课本,跟我面对面,我重新合上眼准备休息,过了一会,就听见对面一声声故意拖长的气音:吴浩宇 我睁眼,对面的人仍旧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嘴上却不消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又似乎带着笑意。 我抿着嘴,不着痕迹地笑,高兴什么我自己知道,于是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神经病。 张天乐从桌子底下伸手过来轻轻捏我的腿,悄声说:宇哥,我预定你,晚自习翘了吧,出去玩会? 张天乐总是换着花样叫我,正常的时候叫阿宇,犯贫的时候喊宇哥,兴致一来小宇大宇老吴轮番叫,他在我耳边窸窸窣窣没话找话,我也不理他,攥住他乱动的手,低声道:别闹,睡觉。 张天乐也听话,任我抓着手,安安分分闭眼睡觉再没出声,我不着痕迹地松开他,就这么在桌底下抓着也实在是怪异。 张天乐不闹了,我却反而睡不着。 教室里大部分留下来午休的同学都趴下午睡了,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鼾声。我说以后有机会再去唱歌,却突然现在就想唱给他听。 渐渐要入冬了,透过紧闭的窗户也能听见风吹过的沙沙声,幸而今天阳光还不错,教室里挺暖和的。 我盯着张天乐睡着的脸,只觉得他在下一秒会突然醒来。 从那场比赛之后我再没唱过当时唱的那首歌,每每听到也觉得浑身难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对着他默声唱出其中一句: 我意识到,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其实不会有什么好不容易,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第八章 By张天乐 方佳颖最近有个三天的假,说想过来玩。其实我挺担心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独自过来的,我倒是不怕麻烦,她如果真想来的话我就去香港接她过来,到时候再陪她回去,不然她到了这边人生地不熟,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可在我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原来一天到晚要黏着我的小女孩似乎长大了不少,说什么都不需要我回去接,让我在这边放心等着就好。 而我本来也应该说些让她乖乖待在香港,等圣诞节的时候我再回去看她之类的大义凛然的话,可我私心也是希望她能来的,虽然不久前才见过面,但毕竟小女孩不是每天都能在身边,我会想她。 学校里什么都管得严,我跟吴浩宇商量了两天,才编出一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请假理由,还模仿出了我爸的签名。 我爸这几天又回香港办事了,他不在,刚好能让方佳颖住在家里。 她来玩的这三天两夜我不用上学,乐得清闲,每天陪她睡觉叫她起床,给她做早餐,带她出去吃好吃的,陪她逛街看电影,听她讲学校里的事。 我是真的很开心,用我跟吴浩宇形容的话来说就是:好想快点高中毕业上大学啊,到时候就自己搬出去租房子住,等她也读大学之后就可以一起住,每天生活在一起了。 方佳颖回去的下午我陪她去机场,她还是坚持不用我送她回去,我只好跟她说让她一路注意安全,回到香港乖乖等我,圣诞就可以再见面了。 她问我有没有想要的圣诞礼物,我扯着我的左耳朵说,情侣耳钉就可以啊。 吴浩宇说得没错,耳洞确实能长上,现在我耳垂上重新戴回的这个耳钉,还是方佳颖来之前他费了好半天劲才帮我穿过去的,后来给我用盐水清洗消毒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地骂我:疼死你得了。 方佳颖回去后的第二天,我意气风发地回学校上课,按吴浩宇说的摘了耳钉,没想到却在课间操时因为另一件仪容仪表上的问题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但说到底她还是护了我一回,没把我送去给级主任,只让我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留下一句:不要试图带什么风气。 我拿着外套一路回到教室,翻过来才发现颈后的领子下方写了一排英文字母YINGs。 我无语,谁画的不言而喻。再见到老班的时候我主动上前认了错,保证一定洗干净,可是这用马克笔涂上去的,洗得干净就怪了。 中午我跟吴浩宇回了他那,就着热水和洗衣粉搓洗领子那一块,却没什么太大变化,吴浩宇靠在水池边上调侃我:你俩天天在一块你都没发现校服被画了,真行。 她肯定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捣蛋啊,我平时哪能注意到这种地方。 在尝试了洗衣粉肥皂洗洁精却还是怎么洗都洗不掉后,我泄气地把校服搭在水池沿上,撒手不想管了。 吴浩宇从里屋拿了一件他的外套出来扔到我身上,说:你这两天先穿我的吧,你这件拿去外面洗衣店洗好了,说不定能给弄干净。 接下来的几天里全是考试,我顾不上送洗校服,穿着吴浩宇的外套也没什么问题,这事就暂且搁置了。周末我去奶奶家吃饭,下午突然记起这事来,想了想也懒得折腾,就去卖校服的地方买了件新的外套。 我把借吴浩宇的外套洗干净,周一上学给他带了过去,吴浩宇看见我却愣了愣,兀自问道:买新的了? 我低头看了看,意识到他是在说我身上的这件新外套,嗯,那件不想洗了,新的也不贵,省得麻烦,你回头帮我把我那件带过来?我拿回去。 呃吴浩宇像是反应了一会,才慢慢应了声,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顺势问道:怎么了? 我昨天去打球,穿了你那件外套,出汗之后脱到场边,走的时候忘了拿,想起来再去找已经没了 靠,这就丢了?我佯怒,语气带了指责:那你让我怎么交代? 跟谁交代,交代什么,根本都是没有的事,但我随口一说,似乎就把吴浩宇唬住了,他神情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会,然后竟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没料到他会因为这种事跟我道歉,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你别说对不起啊,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怪你,这有什么啊,衣服丢了就丢了,再买就是了,就算你告诉我你是故意丢的也完全没问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是愿意丢,我身上这件你现在就拿去丢,回头我再买上十件二十件让你丢,我真没怪你,真没生气,阿宇,阿宇? 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对不起这三个字太重了,从他口中一出来砸得我心都疼。 吴浩宇微低着头,视线落向别处,反常地没有回怼我,只依旧沉声说:那就好。 我摸摸鼻子,气氛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我生硬地换了话题,指着他手里的袋子问他:你带的什么? 噢,说着他把袋子挂在了课桌一侧的挂钩上,没什么,买的书。 整个上午我良心不安地上着课,在后面偷偷观察吴浩宇的举动,总觉得并没什么异常,中午放学后,他也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问我:去吃饭吗? 你没生气吧?我试探性地问。 吴浩宇瞥我一眼,伸手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哪那么脆弱。 我才总算放下心来。 吴浩宇温吞又慢热。 我刚回来那阵,于他就是点头之交的同班同学,仿佛才刚刚认识,我就是个转校生,而他是学校里高三在读,对话仅限于礼貌或是给予新学生的一些引导和帮助。我原先以为他冷淡清高,不屑与我为伍,后来发现其实他对大家都挺好的,打诨嬉闹,完完全全是个凡人,于是我就想,我跟别人到底是差在了哪里,让吴浩宇独独对我冷淡清高,我们就算是失联过那么长时间,实打实算也认识了有十二年,可相处中他处处透露着勉为其难,一点往年的情分都没有。 那种你越不理睬我,就越吸引我,你越不喜欢我,我就越对你有兴趣的戏码,我亲身证明并不会发生,起码没发生在我跟吴浩宇身上,他不愿意搭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他,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搞不好我们又得打架。在旁人眼里似乎确实是我老缠着吴浩宇,才把他缠烦了,把他缠到不得不跟我绑定在一块了,但我感觉得出来吴浩宇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冷漠,也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不喜欢我。 分卷(9) 我始终相信,任何交情的发展都是相互的,我跟吴浩宇能发展到如今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程度,绝对不是我一方努力的成果,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吴浩宇这人,干啥都特没劲,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早上起不来床,平时上课走神犯困,被老师骂不见他恼火,考得好也不见他高兴,懒会偷,空子会钻,学业有在顾,游戏有在打,人际关系也处得不错,看起来就像是高三在读十年了,枯燥乏味的日常练就了他随和没脾气,人人渲染的无比昏暗的高三,在他这仿佛就是得过且过,没觉得他有多沉的负担。 吴浩宇这样的性格,反倒让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格。但他这样也挺好的,一天到晚没心没肺,遇到事不着急,也没什么得失心,我挺羡慕的。 吴浩宇又扒在走廊上跟六班那群人混在一块了。 明明班里这么多人,男生也不少,明明我们班跟六班还隔了两个班的距离,可吴浩宇似乎总是更喜欢跟他们玩在一起,下了课大老远地跑到他们那头去,也不嫌费劲。 我朝那头望了望,吴浩宇融在他们一群人中间,抱臂站着,肖俊磊在一旁搭着他的肩,一群人不知在说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 我回到座位上坐下,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桌子腿,周围人闻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人吱声。 因为是自习课,打了铃后吴浩宇才慢腾腾地回来,大概是见我面色不善,他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碍于周围同学都在,我没好发作,瞪他一眼,语气要多冲有多冲:关你屁事。 吴浩宇也不在意,拉开凳子自顾自地坐下,嘴里嘀咕道:又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在发什么神经。 放学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还没主动拉吴浩宇过来发泄不满,他就先行转了过来,温声说道:现在说吧,你怎么了? 吴浩宇突如其来的默契和关心让我无所适从,心中憋的一股气一下子消了大半,我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你怎么老是跟那个大蛇在一块,他有什么好的? 吴浩宇深深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既然说了出来,我就有底气,我就看不惯了,你明知道我跟他关系不怎么样,你还老跟他玩,你这不是故意让我不爽吗? 大蛇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正正戳中我的爆点,没消下去几秒钟的火气就又上来了,我想的,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行,那就算是我想错了,可我跟他合不来你是知道的吧,你两边都是朋友,那我怎么理解?你是两边都不耽误,还是两边都得罪? 吴浩宇皱了皱眉,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我被他气笑了,冷哼一声,我发神经?对,我神经,我有病,你要是愿意跟他玩你就找他去吧,以后可别来烦老子了。 说完我就揣上手机径自往外走,路过他时狠狠撞开了他的肩,出了教室还使劲甩上门,走廊里来往的人看着我面面相觑,而此时我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痛快。 我独自在小吃店里坐着,狠命往嘴里扒饭,心中愤愤,想到吴浩宇就来气。我对他掏心掏肺的,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可这人倒好,一视同仁也就罢了,明明知道我跟肖俊磊不对付,还三天两头跟他们那帮人腻歪,我说两句他还给我维护起他们来了,他但凡过过脑子也该知道我不高兴的是什么,肖俊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管得着吗,我在乎的是他吴浩宇,不是他妈的肖俊磊。 撂狠话容易,下台阶难,我虽然一肚子火,但也没真想让吴浩宇怎么着。 吃完饭回到教室,吴浩宇没事人似的坐在座位上跟隔壁桌聊着天,见他这副样子我又气不打一处来,心头累积的一点内疚立马烟消云散。我走过去,在他伸到过道上的腿前站定,冷冷地说:让一让谢谢。 吴浩宇一点没有我想象中吃瘪的反应,待我坐下后反倒凑过来,甩了两张票在我桌子上,笑盈盈地对我说:翘晚自习吗?看电影去。 电影院里零零散散没几个人,吴浩宇买了爆米花,没对号入座,拉着我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了下来。 这一场要放的是最近口碑极差的一部爱情喜剧片,此时又是上映末期,来看的人寥寥无几。 我知道吴浩宇是什么意思。 影厅里已经黑了下来,我抓了几颗爆米花放进嘴里,不冷不热地说:想跟我说话就直说,看什么垃圾电影,浪费老子时间。 没想跟你说话,你不是嫌我冷落了你吗,这不赶紧就来看场电影补偿你了。 你他妈的说句好听的能死? 好听的是吧,这是我第一次翘晚自习。 骗谁呢,你以前没去抽过烟啊? 吴浩宇侧过头来,似乎是瞪了我一眼,那叫翘吗?包都还留在教室里,今天可牛逼大了,无故旷晚自习,还得想明天怎么跟老班解释。 你就往我身上推呗,反正我当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哎,我俩这是第一次出来看电影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留个好点的回忆? 就这破电影你还想留下好回忆?这大概会是我几年内看过最烂的片子了。 吴浩宇没理我,过了一会突然说起了别的:高二校运会接力赛的时候,刚开始前几棒距离都很近,交接的地方围观的人多,大家都拼命往前挤,推推搡搡的就把最内道那个班的队员给挤开了一步,然后你懂的,多米诺骨牌,虽然大家接棒的点不在同一处,但那么紧张的时刻一个班乱了,内道的几个班就都跟着乱了,他们外道的班没怎么受影响,马上就反超了,最后小组前三也是他们。大家觉得不公平,可比赛结果不可能更改,裁判根本不管你场外干扰犯规,10200米那么老长,想管也无从管起,哪个班先到终点哪个班就是第一。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口一个流传出来的说法渐渐都统一到六班头上,说是他们班的人先推的人。 大蛇这个人吧,说他校霸也真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就是中二到家了,比你病得还厉害。这一盆脏水泼到他们班身上,他当然是忍不了,可听说后来六班自己人也承认了推人,大蛇就找了个下午,带着他们班十名接力队员,一个一个班地来给我们道歉,最后六班人还主动签名申请取消排名资格,虽然已经是马后炮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但从那之后六班的口碑一直就很好。我跟大蛇呢,没什么别的故事,但也是因为那次校运会才认识的,合得来,平时就一块玩,他那一群人里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没有什么谁罩着谁的说法。他仗义,人也有意思,经常还傻乎乎的,他没有不喜欢你,只不过你一来就把他风头给抢了,他得给你个下马威,让你搞清楚谁才是这学校里老大,你看后来他这不也没再找过你麻烦吗。 你说完了?我问。 怎么,没说到你爱听的? 平时怎么不见你跟我说这么多话,说起他倒是停不下来。 你来劲是吧。 吴浩宇,我吸口气,清清嗓子,你别把我当女的哄。 我哪敢啊,姑娘。 吴浩宇截住我要掐上他脖子的手,赶忙分散我注意力,哎,小时候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打我? 我不记得了。 好好说话。 我真不记得了,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你记得你为什么喜欢打我? 我喜欢打你吗? 这是一个巴掌的问题,你要是不喜欢打我,我能喜欢打你? 真能扯,那我就应该光挨揍不还手是吗? 是。 是个屁。 散场后我们又去夜市吃了宵夜,各自回家时已经很晚了。而那部烂到家的电影究竟讲了什么,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吴浩宇影影绰绰的侧脸,和剩下半桶没吃完的爆米花。 ☆、第九章 By吴浩宇 艺术节汇报演出当天,我在舞台后台打杂,透过帷幕看台下,整个大厅满满当当坐满了全校师生,根本看不清我们班在哪个位置。 高三级入选的五个节目里,其中就有我们班精心准备的歌曲演唱节目,虽然我如愿以偿地不用参与,但作为班干部也得来后台负责节目的后勤事宜,足够让我叫苦不迭。 把演出同学顺利送上台迎下台,我终于可以回到观众席了。张天乐给我占了个位置,我猫着腰来到他旁边坐下,见他在玩游戏,便问:节目都不好看吗? 张天乐把程序退到后台,稍微伸了个懒腰,无聊死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我对了一下节目单,安抚他道:快了,还有四个,结束之后直接去吃饭吧。 张天乐把手机握在手里,时不时按亮又放下,说话也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小面馆里吃饭时,张天乐终于接到了他等的电话。 这个电话打了有十多分钟,张天乐说的是粤语,我也无从分辨他们谈的是什么事情,其间似乎还争辩了几句,张天乐声音大了些,周围一时间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个时间点面馆里吃饭的大多都是学生,他们知道学校里转来了一个香港生,此时张天乐嘴里说着大家不常听过的语言,大家人名对上号,难免多打量几眼。 待他挂了电话,我试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张天乐仍旧心不在焉地低头搅着面,听到我问,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没事。 我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挑了些有的没的瞎聊,结了账走出面馆的时候,我才对着张天乐的背影再次开口: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听的。 他转身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有个比赛 明年的亚洲青年田径锦标赛,将在春季于各个国家和地区展开短跑资格赛了,张天乐的训练队可以推举两个人作为香港地区选手参赛,刚才是他的教练打电话来确认他的意向,被张天乐回绝了。 我看向张天乐没什么表情的脸,猜不准他是怎么想的,你不想去吗? 我不能去。 为什么? 他视线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地摇摇头,似是无奈又不耐地说:我不会走运动员这条路的。 从他的话里我多少能捕捉到一些信息,于是换了个问法:那,我们撇开一切不谈,单从你的能力来讲,你觉得你能坚持到哪个阶段? 我不知道,去年集训的时候百米跑进过10秒8,但训练已经中断了这么久,就算现在重新抓起来,效果也很难说。 进初赛的可能性有多大? 五十五十吧,所以与其让我占一个名额,还不如推个更有把握的人去。 嗯,有道理,那你确实是不该去。 我说完这话,张天乐表情五彩缤纷,说得夸张些,我甚至能看见他脑袋上冒出的一圈问号,你在说啥呢?你这时候不鼓励鼓励我,还在这火上浇油? 他的反应也让我纳闷,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去、不能去、去不了吗? 张天乐瞪我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了嘴,连口舌之快都不逞了。 天乐,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又叫了一遍,天乐,你看着我,你听我说,这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事情成为阻碍你想去做另一件事的原因,当然前提是你想做的这件事不是什么杀人放火黄赌毒。我不是运动员,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专业比赛,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知道现在机会给你了,选不选在你,是不是这么个简单的事实?那么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我想的就不是进不进得了决赛、拿不拿得了名次、有没有人看好这些问题,而是我身体状态的调整、对待比赛的心理素质、抗压的能力等等这些实际一点的问题。其实我想说的是,抓住或者放弃这次机会,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你应该为你自己的想去而去,而不是为客观条件限制的不能去而不去。 张天乐开了开口,正要说什么,又被我打断:我知道道理你都懂,但现在问题不在你实力如何,而是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我是不知道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和规划,但你做任何决定的结果都还是会回到你身上,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得掂量清楚,自己拿主意,你懂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希望自己把这番话说得能有心中想象得一半诚恳就够了,而张天乐只是插着口袋继续往前走,闷声说:可是一意孤行一点也不酷。 我知道啊,不仅要克服路上原有的困难,还要应付路途中伸出来不断要拉你回去的手。 见张天乐又沉默了,我好像也能猜到一些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去? 张天乐撇了撇头,把视线落在别处,我爸妈一直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不起的事,或者说他们觉得跑步在人生这个大框架里,没用,你知道吗,对,是没用。就是无论我去参加什么比赛,拿到什么奖项,他们只会说一句挺好的,这个挺好不是说他们对我有更高的期待,我还没有达到,所以对我的夸奖只能到挺好这个程度,而是他们对我去跑步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小时候教练说以我的资质如果重点培养的话,以后可以进港队,资质?可是除了他谁还在意我有资质啊,我爸只会跟我说不要想其他的,跑步作为一项兴趣爱好,又能锻炼身体,当然很好,但它不能是我的人生,我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没有一丁点特别,我应该跟绝大多数人走一样的路,一心一意读书,毕业后从政经商,或者做什么行业都行,我的本分就该是这样。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回来的,我家在香港,学籍在香港,我爸每周两边跑,平时也是我自己照顾自己,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可现在是高三,我爸希望我安安分分读书考大学,他带我回来,我连周末去队里训练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根本没得选,你知道吗,我没得选。从前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喜欢跑步吗,我原来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回答你,是,我喜欢,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喜欢得最久的事情了,但我也只能是一个业余运动员,哪怕我再喜欢跑步,我跑得再好,我也不能说我这辈子就跑步了,我拿跑步当饭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分卷(10) 有什么不能的? 张天乐被我一噎,愣着说不出话,于是我继续问:你是为什么觉得不能?你试过了?你知道你速度的极限在哪了? 张天乐摇了摇头,似乎发现跟我这个外行多说也无益,懒得解释更多,反正就是不能,一意孤行我可以啊,吃多少苦我都扛得住,可是这条路我连踏上的底气都没有。撂下这句话,他加快步伐,两三步走到我前头去了。 喂我喊住他,别找借口了,我当你的底气。 张天乐在前方停住。 虽然我这个底气也没有什么分量,但起码我不觉得你跟大多数人一样,你很特别,我希望你去做你喜欢的事,你看,你喜欢的事刚好也是你擅长的事,多让人羡慕,不像我,我才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擅长什么,我大概就是你爸口中的那批绝大多数人吧,不过绝大多数人名额也有限,你就别硬往里挤了。 我走上前去与张天乐平行,一把搭上他的肩,天乐,去吧,去跑,我当你的底气。反正你有钱,我知道你也有办法回去,周末偷偷摸摸地去报个名,我们能到哪个赛段就到哪个赛段,跑得好呢就拿出来炫耀给你爸妈看,跑得不好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你是最后一名,我也会在终点接你的,就像上次运动会接力一样。 张天乐愣愣地看着我,忽然低下头笑了,把我的胳膊从他肩膀上拿下来,丢给我两个字:多事。 过了没几秒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一转身挡住我,扬起手作势要揍我,谁准你叫我天乐的!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我眉梢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妈说这周不准天乐来吃饭了 行行行,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过了两天,张天乐蹭到我跟前,左顾右盼的,我皱着眉看他,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干嘛呢,这么费劲,你想说什么? 他试图表现得如同往常,说话却含含糊糊:我、我周末回去一趟。 嗯?我一开始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旋即了然,心领神会地没多说什么,只低头笑了笑,嗯。 张天乐咳嗽一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没话找话: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怎么回事,你还突然干起了代购? 没有就算了。 张天乐老实坐回后头位置上,我转身瞅了瞅他,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什么都不用带,高高兴兴回来就好了。 张天乐默许了我对他略带调戏的举动,抿了抿嘴,认认真真地说:吴浩宇,谢谢你。 我把头一扬,颇为敷衍地回:噢,不客气。 可周一当天,张天乐却毫无预警地没来上学,事实上从周日开始我就与他失联了,发消息不回,哪天回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按理说他顺利办完事,周末就该回来了,老班看见他的空位置时,还问了一句张天乐怎么没来,看样子她也没收到张天乐的任何请假,虽然这两个多月来张天乐没无故旷过一天课,可他似乎总给人一种旷课即常态的印象,老班对着空气说了他两句,就如往常一样开始上课了。 我不知道老班后来有没有尝试联系他的家长,到了周二,依旧是不见张天乐的身影,老班反倒过来问我,是否知道张天乐去了哪里。 他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唯一一次有的行为迹象,是主动中断呼叫后彻底关了机。 我有些担心,张天乐这个举动,八成是出了什么事。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比赛、报名手续、资格认证、体检报告等等,所有我能想到的流程都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可仍旧想不出有哪一个环节会出现差错,又或者根本不是这件事上出的问题,他的出行、航班呢?还是遭遇了抢劫勒索?又或是他父母 而除了不断地打电话和发消息给他,我没有任何别的方法能联系上这个人,仔细想来,我不知道张天乐住在哪,没见过他父母,除了班里的同学我们也没有共同的朋友,这样的孤立无援使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和不安。 在我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周二夜里九点多,我终于在回家的楼道里,看见了坐在我家门口的张天乐。 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听到我走近的声响,才缓缓抬起头,楼道里昏暗,待互相看清后,我们各自愣了愣,几天不见,张天乐原本干净的脸上冒着青胡茬,看起来特憔悴。 大概是坐得太久腿麻了,他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我默默上前拿钥匙开门,各自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我没问,他没说。 进屋后,张天乐伸了个懒腰,抓了抓头发,嘴角扯出一个笑,上来用胳膊锁住我的脖子,笑嘻嘻地问:想我没? 去你的。我挣脱开他的束缚,怎么不直接进来?不是给过你钥匙吗。我配过一副这套房子的钥匙给张天乐,以备他的不时之需。 我没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多的时候吧。 然后你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张天乐略微一点头,我不知不觉就用了责备的口吻:不知道去学校找我吗? 这话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张天乐也不再闪躲视线,转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让我也瞧清楚他的脸,却依然温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我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天乐走到桌前,扒拉着我摊在上面的卷子,随口问:这两天上课都讲什么了? 你怎么了?我按住他的手,不答反问,这短短几分钟里我几乎控制不了我的情绪起伏,所有我想收敛住的心气被他一句句的若无其事打得越来越乱。 干嘛说话这么冲,怎么着,谁惹你了? 张天乐,我问你怎么了? 他顿了一秒反倒笑了,一脸疑惑地问我:你火气怎么突然这么大,我就晚了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 两天,很短是吗? 不是,阿宇,至于吗,说着张天乐就要伸手摸我的额头,我这不是没怎么吗。 我使了点力气拍开他的手,对,你没怎么,没怎么你回个话有多难?大家都在担心你,我也在担心你,这学你说上就上说不上就不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你他妈有病吧?张天乐拧起眉头,上来抓住我两只胳膊,哑声说:我警告你,你现在别跟我闹! 其实我隐约能感觉到,张天乐憋了一股气,强压着不愿意冲我发,可我太过气急败坏,理智脱了缰绳,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他妈才有病。 他看着我,半晌不说话,什么动作也没有,我们嚣张跋扈地沉默了几秒后,张天乐先退了一步,他冷静下来,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分手了。 我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皱眉表示困惑,心头却因为这句话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我要亲眼看到怎么回事,我想要一个交代,行了吗? 我的怒气在一瞬间消退无踪,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紧接而至的是惭愧和羞耻,这太令我不自在,我需要一个台阶下,你不用跟我解释,你去跟老班解释吧。 我跟她解释干什么,她在乎? 我无言以对,老班确实是不在乎的,张天乐只要人身安全不出事,来不来上课、一周来上几天课,老班确实不需要在乎,可我只能拿她来做幌子。 张天乐这副样子在我眼里太过陌生,陌生到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宇,我真的她就这么需要人陪?就这么没办法自己待着?是,我不能每天跟她见面,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着她,这些都是理由,可就剩下不到半年了,就半年了,半年后我就回去了,我能坚持住,她为什么不能? 张天乐有些激动,具体的个中缘由我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怎么了?同样的问话,态度却较刚才缓了百八十倍。 而我收到的只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得不到任何回答了,张天乐才缓缓涩声道:算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张天乐洗了个澡,就着湿头发往床上一趴,很快就沉沉睡去。他一定是很累,连胡子也没刮,光着的膀子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我在床头前蹲下,拿毛巾给他擦头,动作放得尽量轻。我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那胡茬犹如芒刺,扎得我指尖都疼。 这个结局很好,让我听了高兴。 而我心里的热烈,同时也烧得我疼。 这段时间以来,我心里产生了什么情感,或者说情感上发生了什么转变,我又怎么会不清楚,相反地我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意识得到。 可这感情不对,不应该。 我自认为不是个情绪容易起伏的人,所以以往每当张天乐跟我说起他跟女朋友的二三事时,我也没有太抵触,我只需要跟自己较量,消化掉这些事情带给我的一些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 眼前张天乐沉睡的模样,让我看了心疼,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好女孩,又是做了什么样的大坏事,才能让这个人在乎伤心成这个样子? 而我闭上眼睛,心里却有声音把理智盖过去。 其实我在努力忽略掉一些别的感受。 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大义凛然,痛心哥们的遭遇,站在哥们这头,为哥们说话,替哥们不值。那些我藏起来的感受,叫窃喜、侥幸、卑鄙。 到了今天我才意识到,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面对张天乐时越来越不起作用,光是因为担心这个人而产生的焦躁,就足够到让我失控的分量。幸而此时此刻张天乐的心思全都在另个人身上,他筋疲力尽,不会发现我耻于什么,怯于什么,我的心思可以一直朦朦胧胧地在那里,只要我什么都不说,它就永远是安全的。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但如今在我看来,最可怕的,是所有你害怕的,都会成真。 在这个安静且安全的深夜里,不安在我心里掀起骇浪,眼前这个人让我感觉到危险,他带给我的舒坦与不舒坦,迟早都会累积到我消化不了的程度。 别怕。我盯着张天乐的脸,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着安慰。 仿佛吞了一千根针。 作者有话要说:  正剧开始 ☆、第十章 By张天乐 我跟方佳颖的分手,是异地恋最常见的那种情节,我没时间陪她,没什么机会见面,我不在她身边,她跟别人好了,终于被我发现。 我没告诉她为申请资格赛我会额外回趟香港,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却在她家楼下等来了她给我的惊喜她上了一辆跑车的副驾位。 但一开始我也只是有一些不舒服,我相信她,我也不想往坏处想,或许这是她家的亲戚,又或是她的朋友来带她出去玩,我自动略掉了心底的疑惑,比如印象里她从没有过什么家境优渥的亲戚,比如在这个年纪,她是如何交到开这种车的朋友。 我本该打电话给她问清楚,然后按时赶飞机回去,可我鬼使神差地关了手机,只是等,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她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她学校门口,我在马路对面,就着便利店外的墙角站着,一声不吭。方佳颖读的是女校,我抱臂盯着对面路上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当我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时,我才发现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她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冬季制服,独自一人,还是那个乖乖的小女孩。一夜没睡的作用终于使我脱力,甚至迈不开步子跑去对面跟她说一句话,我看着我的小女孩进入校门没了身影,没来由觉得难过,原来她每天就是这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上学,可那天我真庆幸她是一个人。 我回家睡了一觉,决定下午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再去接她放学,惊喜迟了也是惊喜,到时候再旁敲侧击一下她周末干了什么,一切都没事的。 我有过心理准备,只是当我亲眼看见的时候,仍是心痛到无法言说。 早有人比我提前一步去接她,动作亲昵到不像亲戚也不像朋友。现在我依然记得那天我浑身发抖却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他们两人走远,方佳颖笑着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才是没立场的那个人。 我也不需要打电话问她什么了,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于是又是一夜没睡,合上眼全是她的脸,我也想了一夜,我想我总要跟她做个告别的。所以第二天我又去了她学校门口,只是没想到会再见到那个男的,那一刻我甚至说不准我跟他究竟谁才是多余的那个,我一肚子的话全都如鲠在喉,只远远地喊了一声方佳颖的名字,她回头看见是我,眼里满是刺痛我的惊慌。 我甚至不能再多看她一眼了。 我不想知道她会不会朝我跑来,着急地对我解释,不想知道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想逃,逃回一个我安心的地方,逃回终点,即便这段感情的终点不那么好,但有人会在终点接我。 没了心爱的女孩,幸好我还有兄弟在。 头几天是消息和电话的轰炸,方佳颖的解释、道歉、后悔、挽回,我都收到了,可无论是这段关系还是她这个人,我都不想要了。 慢慢地我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在最后那通电话里,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对她说理解。方佳颖挺漂亮一女孩子,多得是人追,在我看来她不是那种坚强独立的性格,的确是需要有人能一直陪在身边的。 后来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说在我回来还不到三个星期的时候,方佳颖就有了新的男朋友,后来我回去看她的那一次,以及她来找我的那一次,都是两边同时进行着,而这两个多月以来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假如没有这次的意外撞见,我真不敢想我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 都说物极必反,我开始陷入奇怪的思维,想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果当初我能有多一些时间陪她,一切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失恋归失恋,日子还是要过,尤其是我要重新投入正式训练的这段日子。 我给教练发了我目前健康状况的各项指标,以及近期各个短跑项目的平均和最好成绩,教练根据我提供给他的这些数据,给我出了一套训练方案,内容除了最主要的项目训练外,还具体到了日常的饮食、作息、以及需要规避的事项。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系统化的训练方案,从前单是集训就已经觉得很专业,现在跟这比起来,集训完全就是小儿科了。 分卷(11) 现在距离资格赛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后我能重新跑进去年集训时的成绩,晋级初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我此时应该进行全封闭训练,可是参加比赛这件事本就是偷摸进行的,我只能在有限的时间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提高训练强度,以达到能与闭关式训练相较的成绩,毕竟每日学还是要按时上,以免被我爸察觉到什么,直接强制喊停让我胎死腹中。 吴浩宇也在帮我。 从前三催四请叫不来的人,如今每天放学准时出现在操场上,他学会掐表,给我录视频,总结数据,我不知道他自己做了多少功课,慢慢从他嘴里能听到越来越多的专业词汇,偶尔还会跟我讨论训练方案。 我独自一人的野训,吴浩宇就是教练和监督,成绩提高了他会表扬,下降了他也会找问题,摆出一副专业姿态罚我加跑的时候尤其可爱。 他在帮我转移注意力,我知道。 那天晚上回到吴浩宇家,我终于睡了几天里的第一回好觉,第二天我两手空空地跟他去上学,笑嘻嘻地让他帮我问隔壁班借书去,就跟没事人一样。吴浩宇骂我精分,却没多提一个字,下了课就跑去隔壁借书。 有时候他都站到操场上了还睡眼惺忪,自习课一定是拿来补眠了,有时候有人会喊他打球,他装模作样投几篮就赶紧回到我这边计时,有时候他饿得不行,等不及我跑完吃饭,就去食堂买个包子先垫着,一手拿着秒表一手拿着包子,胳膊下还夹着记录的本子,要不是穿着校服,还真像我教练在冲刺阶段抓训练时的模样。 我仿佛重新认识了吴浩宇一次,可靠的人身上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无限魅力,他柔软得像汪洋,即便我在万丈高空下坠,我也知道我会平安降落在海面上。 训练很苦,但我要努力的方向跟目标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过,一条黑路上,我有我的底气,一个能让我只管放心向前跑的人。 冬至那一天,我爸竟然意外地在家,他买了速冻饺子和汤圆,问我想吃哪一样。 临近圣诞和新年,香港各行各业都陆续放假了,内地这边不过圣诞,他说这几天就不会再跑香港,让我记得回家吃饭。 我本都想好了圣诞期间跟学校请假回去的借口,却忘记把我爸考虑进去,但现在想想,根本也用不上了。 我爸问我圣诞节有什么安排,我老实回答上学,晚自习照常上到九点半,还能有什么安排,他说我可以放了学去商场逛逛,我说好,却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逛的。 就像我也不知道跟我爸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天再没有任何特殊,与往常每一天一样,我按部就班上课、下课、训练、晚自习,甚至我还按我爸建议的,晚上放学后找了个商场赶着关门前进去逛了逛。 吴浩宇一路跟着我,大概是我嘻嘻哈哈了一天,却还是没达到他满意的表现。 你干嘛啊,像个老妈子一样跟着我。我走着走着突然转身,用调笑的语气问吴浩宇,边问边倒退着继续走路。 我怕你悲伤过度,一时想不开就殉情去了。 我哽住,没料到吴浩宇会说得这么直接,操,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家? 我爸给我指示了,让我放了学来商场里逛逛。 那你又不买东西又不照相,你逛什么?锻炼身体? 管得着吗你。我自讨没趣,正要转回去,吴浩宇把我一拉,往商场门口走。 走,照相去。 商场关了门,室外广场上立着的大圣诞树还在一闪一闪亮着彩灯,底下仍有不少拍照的人,一男一女,一对一对,只有我跟吴浩宇两个大男人不适宜地站在当中。 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举起来对着背景里的圣诞树,对我说:笑一个。 我浑身表达着拒绝,我不拍,自拍太他妈娘了。 那行,那不自拍,吴浩宇放下手机,指了指远处,你站到那去,我给你拍。 拍屁啊,我不拍。 快点,你出来不就是为了过圣诞节吗? 吴浩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见长,我干脆也破罐子破摔,对啊,我本来他妈的是要跟女朋友过圣诞节的,结果现在女朋友没了,莫名其妙地只能跟你过圣诞节了。 吴浩宇似乎是顿了顿,才不客气地回答我:真是委屈你了,只能跟我过节,你他妈还有我愿意跟你过节你真该烧高香了。 气氛突然有些糟糕,可我实在没什么心思跟吴浩宇继续扯。 有人过来问我们是否可以帮忙照张合影,吴浩宇主动接过对方的手机,过去照相了。 我意识到我其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走到吴浩宇身后,他在前头给别人照相,我在后头用额头抵上他的背,世界真是热闹,最近的训练真是让我筋疲力尽。 前方柔声传来一句:你要是不想回家就住我那吧。 嗯。 而手机里接连不断的来电却几乎让我发条消息给我爸知会一声的间隙都没有。 我洗完澡都准备睡下了,吴浩宇却突然喊我起来穿衣服,说跟他出去一趟。 我没当回事,以为他是要去楼下买宵夜什么的,抓上校服外套就出了门。大冬天的夜里着实寒冷,到了街上没几步我就冻得够呛,吴浩宇不说放我回去,而是让我回去把衣服穿够了再下来。 我跑上楼,大致暖和了过来,实在懒得一件一件把衣服往身上套,干脆打开了吴浩宇的衣柜,打算拿一件他的厚外套穿。 我翻了翻,想着要不要多带一件卫衣,就发现柜子深处角落里胡乱塞了一团衣服,我把它扯出来看清了,心下一顿,为了证实,我把衣领翻过来,相同的位置现在只剩一片浅浅的灰色印子,果真就是我的那件校服,竟然被洗干净了。 我心中疑惑,却也没机会多想,把衣服团作一团重新塞了回去,取下最边上挂着的羽绒服就出门了。 下楼时,穿堂的冷风让我平静了一些。既然字迹已经洗掉了,吴浩宇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我?要说他节俭,或者他需要这件校服,都不像,我从来也没见他穿过,就算是只在家穿也不该塞在那样的隐蔽角落里,那他到底为什么收着这件校服?而且吴浩宇明明说打球时弄丢了,我当时没有注意他话里的漏洞百出,现在想来确实奇怪,他那么懒的一个人,周末怎么会突然去打球,况且以他的生活习惯,不像是会丢三落四的人。 远远瞧见在原地等我的人,我使劲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暂且抛诸脑后。 吴浩宇带我上了附近的一座人行天桥。 此时将近午夜,这里又不是什么商业地带,桥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底下一辆辆快速驶过的车辆,传来让人脑袋疼的噪音。 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看着吴浩宇不明所以。 吴浩宇扒着天桥的栏杆,形象全无地冲外喊:喂老子明天不他妈的去上学了! 这桥段让我呆愣在当场,能干出这样中二的事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是吴浩宇,我跟他就像调转了身份,在深夜的天桥上冲马路呐喊的形象跟吴浩宇实在太不符了。 老子根本不他妈想上学!不他妈想高考!都他妈去死吧 我甚至怀疑吴浩宇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疯掉了。 他踩在天桥的护栏上,比我高出一头,喊完了回头冲我一笑,眼底清明,神采奕奕。 这世界上的事情都他妈是鬼使神差。 对!都去他妈的去死吧!我当初真他妈是瞎了眼!这辈子不会再瞎他妈第二次了! 你他妈还好意思哭!你他妈是什么东西值得老子为你难受吗! 我问心无愧!滚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护栏外的风太大了,脸被吹得生疼,我跳回来,平时训练完都不见得多累的我,在喊完这几嗓子之后却累得弯下了腰,我双手撑着膝盖,眯着眼睛问吴浩宇:是不是太狠了? 狠?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再来啊。 算了,我他妈真是阿宇,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到现在我都不忍心,我舍不得 我始终没有删掉方佳颖的联系方式。 最开始的那几天,她说什么我都不为所动,后来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就不说什么没用的话了,但偶尔也会给我发发消息,普通地聊聊天,我也礼貌性地回复,尽量不多说一个字。 而我始终没有删掉她,是因为即便她伤了我的心,我也还是舍不得。 我知道方佳颖在等什么,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情绪都到位,我或许会心软一次。 今天是圣诞节,从香港回来之前我说不一定有很多机会能回去看她,但是圣诞节一定去回去陪她过的,虽然中间因为别的机会也见过两次面,但圣诞节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她喜欢浪漫和有仪式感的东西,如果要许愿的话,我希望她的心愿都能成真。 还有不到几分钟就要过零点了,我手机上方佳颖的消息提示仍旧坚持不懈地在闪,电话也是不断,对面的人似乎铁了心要把我找到。 我抬头看吴浩宇,他就站在我一步之外,这个我抬手就能够到的人,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人。 我把手从膝盖上移开,伸出去,果然就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阿宇,你拉我一把,你救我一把吧。 我重新站到栏杆前,盯着不远处明亮的路灯,用粤语沉声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喜欢你了。 方佳颖这个人的一切,终于从我这里全部删去。 圣诞节过了,该翻篇了。 ☆、第十一章 By吴浩宇 学校还算有人性,元旦也给高三级放了一天假。 前两天班里不知是谁起的头,喊大家31号晚上一块出去跨年倒数,响应的人加起来差不多有半个班。这种事张天乐本应是第一个要积极参与的,但他如今配合训练,比以往更为自律,起居作息和饮食摄入也在严格控制,跨年倒数谁知道要搞到几点才能回家,更何况集体活动免不了聚餐吃饭,被问到跟不跟大家一块去时,张天乐委婉拒绝了。 当晚晚自习结束后,班里人散得比平时都快,各自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游荡,约好十一点在市中心的一个商业广场集合。张天乐兴致缺缺,跟我说了句明年见后就老实回家去了,倒也没觉得他遗憾。 我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动身去跟大家会合。 广场上早已乌泱泱全是人,明明还有一个小时,大家却都宁可在寒风里站着,也不找个角落避一避。我挤在人群中找寻同伴,愈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按理说我对跨年倒数这事是真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有人喊,来也就来了,可我没想到人竟然能这么多。 班里人陆陆续续到齐,围在一起说话嬉闹,我捂着鼻头哈气取暖,觉得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商场楼外嵌着的大屏幕此时仍是漆黑一片,毫无动静。流传的消息都说这个广场今年会有跨年活动,到时候大屏幕显示时间,人们一同倒数最后六十秒什么的,可在我看来起码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这个迹象,商场大门紧闭早已打烊,而这大屏幕看起来也像打烊了。 时间逐渐接近零点,甚至到了最后几分钟时大屏幕也依然动静全无,广场上众人终于按捺不住,嘘声连连,只好自行组织倒数。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时间,整个过程下来我先后听见了至少四拨不同方向传来的倒数声。 在我跟周围同学的面面相觑中,新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到来了。 人们的嘘声更大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失望的咒骂。 我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在振动,无非是些新年的祝福消息,待人群散了一些后我把手机拿出来查看,才发现其中竟然有一条张天乐的语音。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似乎是刚睡醒,一条四秒的语音几乎前面三秒都是空的,我听了两遍才听到他后面突然录进去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我看了眼屏幕,消息发送时间为零点整。 我埋下头默声笑了笑,打字回了一样的消息,再若无其事地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人们的新年从一场不如意的倒数开始,但有人及时醒来,跟我问候了一声快乐,我就真的挺快乐的,看来跨年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无聊,起码给我的新年开了个好头。 对于元旦的一天假,张天乐早就有了打算。 高校的校园大都对外开放,校园建设和设施也比一般中学校园要完善许多,他需要趁着节假日这个机会,找一个标准场试跑,对目前能取得的成绩做一次尽可能精确的测试。 张天乐最终选择了郊区的一所综合性大学,他一早六点多先过去热身,让我不用早起,睡醒了再去就行。 而我内心其实是有些抗拒的,比起大冷天跑到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待着,我还是更愿意在暖和的被窝里度过新年的第一天,可该死的生物钟放在平时屁用没有,一到放假这天准时让我在七点醒来,我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坐了一会后,还是认命地起了床。 至于为什么张天乐舍弃了更近的市体校而选择去别的大学,他毫不在意地坦白过:就我现在这水平,还敢去体校丢人现眼? 而事实确实如他所说,目前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 张天乐在过终点的一段距离后停下折返,向我跑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显示11秒4,只好再次朝他摇了摇头。 他跑到我跟前,也看了秒表一眼,才懊恼地低声骂了句操。 张天乐备战的是100米短跑,这是今天试的第五条道了,最好的成绩也只有11秒2,总体平均下来还算稳定,但并没达到张天乐的预期,他要是想让晋级的把握大一些,日常练习起码也得稳定在11秒内,对于提高0.1秒而言,现在还不是最难的阶段,所以他现在面临的不是极限,而是瓶颈。 张天乐在一旁叉着腰喘气,神色不佳,我在本子上记录时间,随口问道:你是不是早上热身热太猛,怎么在标准场还没在学校发挥得好? 这话他肯定不乐意听,果然我就得到硬邦邦的一句回应:你怎么不说你手记失误? 我继续调侃他:怎么可能,你天天练我不也得跟着天天练,我现在好歹算得上半个专业计时了。我拿笔敲了敲本子,接着说:而且你看你这些稳定的成绩,我哪能有那么多次稳定的失误。 分卷(12) 张天乐撇开头,微微侧了个身,双手插进头发里抓紧,用劲扯了扯。 这段时间下来我算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张天乐不是那种能够越挫越勇的人,相反地他容易灰心、不自信,我猜这大概与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有关,相比起给他挫折和逼他迎接挑战这种反向思维,正向且直接的鼓励往往更能让他对自己有信心,但这样的鼓励也不能是一股脑的疯狂肯定,毕竟张天乐又不是三岁小孩,一句评价里有几分真实性他自然是听得出来,说白了他想要的不过是你知道他在认真对待着、重视着一件事,并且把他在认真对待着、重视着的这件事,当一回事。 以前没摸清张天乐这个路数的时候,我觉得他难伺候得要命,说他几句他泄气,闹得不欢而散,说他真棒他又嫌我敷衍他,还是不欢而散。其实要我说,张天乐目前最该加强的根本不是什么速度或体能,而是作为运动员最基本的心理素质,他要是把这心态放到学习上,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 好在我现在了解了他这个路数,基本都能给脆弱边缘的运动员带来一些及时的宽慰和勉励,行了,也别太在意了,本来我手记误差就大,你还得考虑风速风向场地熟悉程度等等之类的问题吧。现在还有时间,不用着急,其实我觉得起跑是不是能做些调整,如果你起身能再快一些就好了,你回去给你教练看一下这几次录的视频,看看有没有问题。我胡说八道地做着分析,张天乐的起跑究竟好不好我根本看不出来,只是平日里听他说得多了,有样学样几句倒也不难。 张天乐听着听着,忽然没绷住似的冲我笑了出来,他伸手摸了一把我的后脑勺,随后在我眼前停住,把手背对着我,喏,今天给什么? 我把他的手拉下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在他手背上寥寥几笔画了个奖杯,好了,今天的奖励已经送出,有进步有失误,总体不错,继续努力。 张天乐举起手看了看,轻笑出声,什么啊,没新意。 就说他难伺候吧。 大概是正式训练刚开始那会,有天午休我无聊,就拿笔在张天乐的胳膊肘上瞎画,当时他正趴在桌上睡着,没感觉出来我在画他,我画了几笔依然觉得没意思,随后也就忘了这一茬,直到下午放学跑完步他坐在地上伸手让我拉他的时候,才发现胳膊上被画的涂鸦,张天乐一猜就是我干的,嫌弃了几句倒也没真在意,继续该干嘛干嘛了。后来忘了是怎么回事,这个随手涂画的点子变成了我跟他之间的一项日常,就像盖章一样,我每天给他盖一个图案,权当奖励。 第一天我给他画了个王冠,第二天接着画王冠张天乐就不乐意了,不让每天都画一样的,于是第三天我用红笔给他画了个幼儿园老师会发的小红花,把他气得够呛,说我把他当小屁孩,再后来我特地问女同学借了彩笔,按奥运五环的颜色和形状给他画了五个圈,心想这样总算万无一失吧,可竟然也被他批评了一顿,说真会抬举他。我只好去搜了简笔画大全,每天上课无聊就假装记笔记,实则是练习画这些破图案,搞到现在都快成简笔画大师了,得到的好评却寥寥无几,就比如这回画的奖杯又被说成是没新意,可张天乐不满意归不满意,却从没表示过任何回绝的意思。 他笑笑也没再说什么,放下手,仰着脖子长吁一口气,侧头对我说:我好饿啊,想吃饭了。 我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你想吃什么? 想吃学校那边那家手撕鸡。 得了吧你,你哪顿不想吃手撕鸡。我打了个哈欠,张天乐自从发现学校附近有家手撕鸡做得好的馆子后,顿顿都嚷着要去吃,可现阶段他在饮食上自律得可怕,即便真想吃,多数时候也只是说说而已。 你怎么这么困,昨晚几点睡的? 我跟你说,幸好你没来,昨天晚上结束之后又续摊吃烧烤了,搞到半夜两点多才回去。 我倒是想去啊。张天乐做作地唉声叹气,真可惜,失去了一次跟你夜不归宿的机会。说罢他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没绷住笑。 我赶忙把目光移开,张天乐总是这样,凭一张脸撩拨人却不自知,我只好生硬地接上前一个话题,不继续练了? 不想练了,效果不好,想吃饭。 那这样吧,你把剩下的三个道试完,难得来一次标准场,别把机会浪费了,再坚持一会,正好到午饭点,我们去吃点东西。 行吧, 张天乐站直身体,甩甩手,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是,其实,中午我得回我妈那吃。 不早说,老子放假还过来看你训练,早起毁一天,到了中午连顿饭都吃不上,还有良心吗你。话虽这么说,但我并没抱怨的意思,张天乐一周八百顿低脂高蛋白摄入,少油少盐少糖,现在能回家吃顿饭当然是好,也该改善一下伙食了。 别啊,我当然有良心了,一会带你一块回去,见我妈。 嘁,拉倒吧。我不敢恭维地摆摆手,张天乐家里的情况我还算知道个一点半点,他这话也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 唉,你懂,张天乐惆怅地耷拉着脑袋,我自己有时候都懒得去,我跟她老公见了面各自客客气气的,没话还得找话说,费劲。 管那么多呢,吃就行了。 不过说真的,张天乐语调一扬,我真该领你见见我妈,最好是让她认你作干儿子,或者要么儿媳妇也行。 张天乐最近愈发口无遮拦,似乎很热衷于嘴上占我便宜,动不动就笑嘻嘻地满嘴跑火车,类似的玩笑开得多了我也不像最开始那般心惊肉跳了。 滚。我冷淡地朝他吐出一个字,推他回起跑点,我跟他一路,却故意走得快了些,先行到了球场草地上支起手机设置拍摄模式。 心惊肉跳不至于,但是心动还是会有的。 第二天高二高三级恢复正常上课,再见到张天乐时,他脖子上戴了块用红绳坠着的玉观音,说是年前他妈妈去寺庙拜佛时给他求的,高僧开过光能保平安,我是不信这些的,也就没在意,只叮嘱他把坠子放在衣服里藏好,别又让哪个老师逮住找茬。 可这玉还没戴热乎,就发挥了别的作用。 课间操集合时,张天乐还在桌上奋笔疾书,下节课要课上检查的作业他还没抄完,磨磨蹭蹭到班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总算抄了个大概,集合音乐还会播最后一遍,我催促他快走,正要出后门时,张天乐顿住脚步,对教室前头一女生喊道:还不走? 是梁书韵。 只见她低着头不停地在课桌抽屉和校服口袋里摸索,不知在翻找什么,闻声她转过身来,有些着急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好像没带橡皮筋。随后她站起来,伸手顺了把头发抓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班里女生本来就不爱活动,如今到了高三,更是一个个一天到晚窝在教室里学习,女孩子也都爱美,在不违反仪容仪表规范的前提下总是能想着法钻钻空子,现在天冷了,干脆都不扎辫子,长头发披到肩上当围脖,到了课间操体育课的时候再随手扎起来,老班对此现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没说过什么。 可眼下这个情况,女孩子手腕上会有的橡皮筋,男生还真没有。 我爱莫能助,正想去走廊上看能不能找个其他班的女孩子问一问,张天乐已经手一抬伸进领子里,拉出他脖子上戴的玉,松了活扣摘下来,扔给梁书韵,先用这个吧。 梁书韵接住他扔过去的玉,轻声说了句谢谢,举起手开始扎头发。 张天乐留了个神,并没立马离开。 绳子不比橡皮筋,没有弹性,又要长得多,梁书韵反着手在脑后,把绳子左绕右绕就是扎不好。 张天乐看不下去,跑到她跟前,说:你把头发抓好,我来绑,低头。 梁书韵一手后举,抓着自己的马尾,张天乐接过绳子,笨拙地给她绑起了头发。 集合音乐已经到了末尾,我懒得再看这副场景,撂下一句提醒就先走了。 课间操正式开始之后,张天乐和梁书韵才姗姗来迟地入了队,张天乐的站位明明在我斜前方,却还特地跑来我身边,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干嘛不等我。 而女生都站在队伍的前半部分,梁书韵跑到她的位置上站好,我盯着她的背影,她的辫子不像其他女生一样随意扎在底下,而是高高地扎在脑后,是漂亮精神的马尾。 仔细注意的话,还能发现藏在其中亮亮的玉坠子。 此时正好是整个操场能晒到太阳的时候,今天的天气是不错,可冬季的阳光总是不甚柔和,给人的印象反倒惨白惨白。 张天乐随着课间操音乐的节奏伸着胳膊抬着腿,懒散却不显得随便,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每个动作都伸展到位了。 他是正面的,坦荡的,挺拔正直得像株白杨,就应该堂堂正正地生长,没有横生的枝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该加诸于他身上。 我在他身后几步之外被日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哪种感受占得更多一些,只知道并不好受。 每种感情的加剧是不是都这么不可控,它能让人欢喜,就也能让人变得自私狭隘喜怒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燥起来 ☆、第十二章 By张天乐 课间梁书韵来还我玉坠,轻声细语地又一次对我说了谢谢,此时她已把头发重新散了开来,整整齐齐地披在肩头。 我接过,没直接戴回脖子上,而是把绳子绕了几圈抓在手里,一下一下地甩着玩,看她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忍不住先开口逗她:怎么样,好用吗? 呃梁书韵想了想也没好意思说出个评价来,自然是不好用的,能救个急就不错了。 我坐在座位上,仰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围人聊着天,梁书韵也自然地参与了进来,张天乐,你寒假也会来补课吗?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补什么课? 就是补课啊,我们的寒假好像只有十天吧,然后就得回学校上课了,像现在每天一样。 寒假还得补课啊?我不来,我得回香港。 梁书韵似乎吃了一惊,瞪大眼睛天真地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不是叫寒假吗,我就是回去放个假,放完就回来了。 那就是下学期你还在的,对吧? 我被她真挚又傻乎乎的表情逗乐了,头一歪,也用天真的语气回答她:当然了,不然我能去哪。 那你会跟我们一起毕业吗? 会。我边点头边说,这个女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净问些傻问题。 上课铃适宜地响了,梁书韵终于回到她的位置上,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其实并不善于跟女生聊天,尤其是这种我从来都没跟她说过话的女生。 整个课间吴浩宇一直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此时我在后边拍了拍他,想喊醒他上课,嘴里哎哎哎地叫着,拍的力道也慢慢加大了些,但前面的人就是没有反应,直到老师进了教室,他才悠悠转醒,起立问好的利落程度却一点也不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中午放学后我让吴浩宇别等我了,自己先去吃饭,看着办给我打包一份回来就行。我得赶在午休前跟教练打个视频通话,汇报一下最近的成绩,再分析分析为什么速度总是提不上去的问题。 跟教练聊到一半,吴浩宇就回来了,我向他挑了挑眉,算是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跨腿反坐在凳子上,把饭放到我桌上,拿出自己的那一份,掰开一次性筷子先行吃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边吃边看着我视频。 待到终于结束了通话,我拿起面前的另一副筷子敲了吴浩宇一下,边笑边问他:看什么看,装模作样,你听得懂吗? 吴浩宇也不躲,挨了我不重的一敲,诚实答道:好神奇,好像外语,一句都听不懂。 你买的什么?我把装盒饭的塑料袋往下拉了拉,揭开盖子,我靠,手撕鸡! 那家店说是在学校附近,可实际上早就超出了附近的范围,以前但凡我说想去他家吃,吴浩宇第一反应永远是拒绝,强拉硬拽的话十次里面才能去一次,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一人反而竟然愿意跑这么远了。 少油少盐去葱花去鸡皮,没要米饭,换的水煮青菜,你看你乐不乐意吃吧,不合适我就加菜了。 乐意乐意,一万个乐意,宇哥亲自给我点的饭,我当然乐意吃。我喜出望外,原本给自己规定的不能吃,一下就妥协成了少吃,一个月才吃一次,不算过分吧,况且吴浩宇都给我送到跟前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贫吧你就,赶紧吃,吃饱了好上路。 我心情愉快,没空理会他的调侃,拿筷子悄悄翻了翻底下的青菜,不禁感叹男生细心体贴起来可真要命。 阿宇,你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吴浩宇似乎是噎着了,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我不是。 最近因为视频录得多,手机一直在提示我储存空间不足,趁着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得空清一清内存了。 先是删了几个不常用的软件,清理了各个程序里的缓存与记录,接下来就是相册这个大头。既然视频暂时不能删,那就只能删删照片了,按时间递退,其中最近有一张是元旦那天在大学体育场上拍的,普普通通的一张风景照,更像是随手按错了不小心照到的。 当时我去上厕所回来,远远看见吴浩宇蹲在地上摆弄手机,那天我们都没带支架,只能找些石头垫着,吴浩宇每次都得调整好一会才能恰好地把手机竖直卡在其中。我一走近体育场,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吴浩宇专心致志地调着手机摆放的角度,我突然就想给他照张相。 其实这张照片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把想照的人影放大,也没有把他对在镜头正中,画面里主要是褪色的塑胶跑道、草坪、半个足球门和远处的大看台,清早的运动场上只有零零星星的人,吴浩宇顶多算是那零零星星当中的一个。 我将照片双击放大,吴浩宇的轮廓模糊得不像样。我返回相册继续往前滑,并不打算把这张删掉。 分卷(13) 距离上次回香港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加之其间跨入到新的一年,如今更有种一切都重新开始的感觉。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好像已经成为了很久远以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那次感情上的重击,而是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我乘地铁将要抵达天后站前,车厢屏幕上滚动的报站:下一站天后。 我不常搭港岛线,路过天后的次数也不多,印象里它就只是个普通的地名和站名,倒是那首同名歌曲经久不衰,旋律朗朗上口,大概每个人都能哼两句,我依稀记得其中一句特别应景 我没有歌迷有他景仰。 吴浩宇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言语无形,可他说过的话分明像是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信心,厚重有分量。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加油、我相信你、你能行这种没灵魂的空话,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跑道边上,在本子上写写算算,然后抬头看我一眼,歪着头对我说:你还挺厉害的。 真的,那一天我浑身充满力气,心中无限感慨,假如有机会我真能站在大的领奖台上发表感言,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一定是吴浩宇。 可是除了这些呢? 那件收在他的衣柜里的我的校服,始终让我疑惑。 其实我心里有过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个倾向,直觉吴浩宇这个行为的原因会偏向于这个倾向。我直直奔着这个倾向去了,观察了吴浩宇好些天,可在我看来他实在是没有任何不妥和破绽,无论是原来没有留意,还是如今刻意留意了,吴浩宇的表现都正常得不得了,他是对我好,可他对所有人都一样,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而我就算是想破头,除了得出吴浩宇就是个好人这个结论外,一无所获。 我又想想出个什么呢。 吴浩宇真的很好,如果他是女孩子就好了。 每两个星期高三级组都要开师生例会,各个班派学生代表参加,代表班级做五分钟的发言,汇报复习进度和分享学习心得,以及听取老师们对大家备战高考的鼓舞,第二天学生代表们人手交一份会议报告,统一张贴在校园宣传栏供师生阅览。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例会时还觉得挺新奇,可按照吴浩宇的描述,这是个大家相互推辞、谁都不愿意去的活儿。 例会一般被放在下午放学前的两节自习课进行,全级一共十六个班,每个班占五分钟,加上前后老师校领导絮絮叨叨简单说两句,少说两个小时就搭进去了,平时大家每天的作业堆积如山,去开会自习课又得打水漂,任谁都不想做这个牺牲,可偏偏班主任发了话,让班干部起带头作用,轮流包揽这个任务,所以从他们去年八月份开学到现在,吴浩宇已经去过两次了。 以上是吴浩宇给我科普的信息点,同时他难得真心实意地抱怨了一句:学校以为是给我们冲刺高考定期打了强心针,但其实根本用不着,你看这些人谁乐意去啊。 这天又到了级组例会的日子,吴浩宇下了课就往外走,尽量不在教室里待,班干部们个个避免交流,心怀鬼胎,跟谍战片似的,我把全程看在眼里,乐不可支地给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的吴浩宇发消息。 可我只是去了一趟厕所,走开了一小会,回来就见吴浩宇被班长逮住了。他们在班级后头低声交谈着,两人都一脸为难的样子,吴浩宇还要再多上几分无奈和不耐。我默不作声地回到位置上,吴浩宇见我回来,朝我扬了扬头,转身背向我,把班长拉近了些,继续说话。 这是不让我听清楚的意思啊。 不让听我就偏要听,我靠在椅背上,身子朝后仰,伸着脑袋往吴浩宇他们那头凑。 怎么又让我去啊,这学期我已经去过两次了,都是班干,这事应该轮着来吧,一次两次没关系,但每次都让男的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开会这种事情男的没义务让着吧,谁都不想去,凭什么该到她们去的时候我们还得替她们去 你不用跟我讲,我也不想去,谁爱去谁去吧 那我去跟老班说,既然口头安排没人听,就干脆排表好了,该谁去谁去 我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吴浩宇这种和和气气讲道理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己所不欲的道理人人都懂,懂得勿施于人就难了。 班长继续跟他磨,没完没了地说,怎么听都还是想让他再去一次的意思,我还就纳了闷了,吴浩宇平时也不是个老好人的形象,怎么这类事情老是能找到他头上? 我不像吴浩宇,我不会和和气气跟人讲道理,我也看不过吴浩宇和和气气跟人讲道理,我把凳子哐当一声坐定,皱着眉转过身,盯着班长说:他说不去,你听不明白? 我的声音大概是有些严厉,教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大家纷纷往后头看。 其实我该厉声相向的对象不是班长,他自己也是个去过三回的人了,尤其这事上跟我们都属于男性阵营,但眼看着吴浩宇又快妥协了,这我就忍不了,但我又不能抓个小姑娘来逼人家去,只好先吓唬吓唬班长。 全班静了,面前两人也愣着没接话,正好让我站起身对着这一教室的人继续说:有的人不想去就能不去,这是什么特权?那吴浩宇还不想去呢,他有没有特权?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开个会能要你命?都自觉点吧,这次该谁去谁就去,别这么费劲了,行吗。 我说完,班里接着静默了几秒,前排才有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出声说话。 我下一句有什么意见就大点声说出来还没开口,前边一个女孩就默默站起来打破了僵局,仔细一看竟然是梁书韵,她小声说:要么我我去吧。她是生物课代表,勉强也算是个班干部。 我还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心中反倒窝火,现在是有女生出来说话了,可这情景任谁看都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 半晌没开口的吴浩宇此时走上前来,挡在了我和全班人中间,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把手伸到背后抓了抓我的手,对梁书韵说:没事,韵韵你坐下吧,我去。而后又转过身来对班长重复了一遍:我去吧,我去。 不给班长回答的机会,也不给我又发作的机会,吴浩宇即刻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小声冲我说:别发火,犯不着。 我不服气,正要开口,吴浩宇像是预料到了似的,提前用手掩上我的嘴,皱着眉教育我:嘘,不许骂人,好好写你的作业,回来我要抄的。 随着上课铃的打响,也到开会的时间了,这次去的人最终还是确定了来,最终还是吴浩宇。他从班长手里接过会议笔记,走之前不放心地又看了我一眼,叮嘱道:别给我搞事啊,一会操场见。 放学之后,吴浩宇准时来到了操场,我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便问他:你结束了出来的? 没有,我溜出来的,我说我要上厕所。 那你不用回去了? 不回了,随便吧,明天顶多被说两句。 操,傻逼级会,你以后真别去了,你都去多少次了,有意思吗,浪不浪费时间啊。 吴浩宇杵了杵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哎,讲道理,你要是不发火,我这次肯定就坚持不去了。 这事还能怪到我头上? 废话,你看你那话说的,一点余地都没有,班里女生你打算一次得罪完啊? 我不以为意,无所谓地回答道:那又怎么样,女生特权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那你好歹也给她们点面子,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皮糙肉厚,女生不都脸皮薄吗,韵韵要是不站出来,你说你怎么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女孩子不想去,男的不就得多牺牲牺牲。 说到这个我就又来火,谁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可吴浩宇一开始自己不也不想牺牲吗,现在坏人我当了,结果在谁那都讨不着好,我没好气地冲他说:行,就你温柔,就你大度,就你考虑得周到,我他妈是为了谁啊,还韵韵,叫得这么亲热。 吴浩宇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大家一直都这么叫她。 见我不回话,他伸了个懒腰,似乎心情很不错,笑着对我继续说:你说你生气个什么劲,我都不生气。 滚,你越笑我越来气。 吴浩宇勾起嘴角又笑了一声,那好吧,不笑了。他转了转脖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颇为遗憾的语气说道:今天音乐社有排练,本来想说过去借他们的设备玩一会,可看样子你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听了。 嗯?听到这话,我心中的阴郁忽然被一扫而光,吴浩宇这个神奇的人说的话总是有神奇的效果,我拉住他追问:你要去唱歌吗?你还会伴奏?你会什么?弹吉他吗?喂,喂,什么时候去啊?他们在哪排练啊?喂 不去了,爷现在没兴致。吴浩宇顺着跑道自顾自地往前走,任我在旁一路拉拉扯扯地跟着他。 喂,过分了啊,走吧走吧,现在能去吗? 不去。 不行,你不能骗我,你老骗我,去吧去吧。 不去。 去吧去吧,你让我听听啊。 不去。 ☆、第十三章 By吴浩宇 寒假在即,全校在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五进行校园大扫除,虽然高三级还要再延迟一周才放假离校,但扫除还是得跟高一高二级统一进行,也托了师弟师妹们这最后一个周五的福,当日我们被免除了晚自习,全校各班在下午上完主课后自行开始扫除,除了教室和走廊,全校几乎所有的区域都被分配给了各班做包干区,师生集体动员,早做完早回家。 但让一些人按捺不住的,除了寒假和少上一次晚自习,还有这天下午放学后与师大附中校队的篮球对抗赛。 上周大扫除安排出来后,我们的校男篮球队就给师大附中下了战帖,邀请他们在周五这天跟我们打一场正式的比赛,约战地点定在了我们学校,对方爽快地接受了挑战。 比赛的消息在学校里逐渐传开,这是双方校篮球队的第一次正式切磋,事关两校颜面,一时间成为了大家课间热议的话题,不少人纷纷表示感兴趣。篮球队里的队员又覆盖三个年级,使得三个年级的同学都在一同关注此事,以往见他们训练都是队内较量,这次终于要跟别的校队对上,大家不免都鼓起一股兴奋劲。 我跟张天乐对这场比赛的反应这回竟然出奇地一致,我们既不是篮球队队员,球打得也就那样,对看比赛的兴趣也不大,一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在大扫除进行期间和篮球赛开始之前把起码一条跑道的距离给占出来。 我被指派到楼下清扫花坛区时,趁机去了体育器材室,来回两趟,终于把起跑器和能找到的所有接力棒都拿到了操场上。此时操场上还有好些学生在各自的包干区打扫,大家对张天乐的日常训练已经见怪不怪了,见我来布置场地,也都自然自觉地把这片位置空了出来。我在跑道上大约每十米放置一个接力棒,心中盘算着数量,正打算把相邻的一条道也占了以防万一时,要跑步的本尊就过来了。 张天乐一把搭上我的肩,惊叹道:靠,阿宇,我跟你这默契,真绝了。 我抖了抖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默契个鬼,等你这会再来,能不能占到一条都够呛,没看人陆陆续续已经来了吗。 校园里已经出现了一些穿着师大附中校服的人,成群地站在远处。操场其中的一个球场里也已经有人在忙活了,篮球框上挂了新网,计分台和电子表也都搭了起来。我们学校做完扫除的人,除了回家的,基本都在陆续聚集过来,围着球场来回晃荡,就等着球员到场开赛了。 我走神地观察着远处师大附中的人,张天乐冷不丁问我:你打扫完卫生了? 我操,我给忘了,我的花坛!我把手里剩下的接力棒一股脑丢给张天乐,赶紧跑了回去。 等我做完扫除再回到操场的时候,球赛已经正式开始了。 怎么说呢,就一个篮球场及其周围的面积而言,眼前这场面算是人声鼎沸盛况空前了,就连一侧的教学楼上都挤满了观看的人。我们的校服和师大附中的校服混在一起,竟然看不出哪方的人更多些,一点主场优势都没有。 而张天乐这边也有点意思。 我占的是最外两条跑道,离场中的球场远一些,受到观看人群的影响也小一些。现下张天乐把跑道中间的接力棒都收了起来,就剩了终点的一个,本校的学生大都知道他要训练,都给他把两条跑道留了出来,碰着了也尽量绕道走,张天乐虽说穿着校服上衣,但下身换了钉鞋和训练裤,师大附中的人估计是有点不明觉厉的意思,以为是另外什么厉害的活动,竟也有些在旁悄悄围观的。 反观张天乐,他只是一直在做拉筋热身,我憋着笑走了过去,揶揄他说:你这架势可真能唬人,热身也有人看。 嗬,你终于完事了?来了就赶紧的吧,人太他妈多了,赶紧跑完我们吃饭去吧。 等到张天乐真正开跑了,时不时望向这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可不知是不是人多嘈杂的缘故,他今天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张天乐跑完两组,决定调整一下训练内容,做十组直道速度来回,在他手摸到一端定点折返后,球场那头似乎突然出现了失误,球脱手出了界,随着些许惊呼,往跑道这边弹滚过来,张天乐全速奔跑躲避不及,一个踉跄,球从他脚下滚过,我赶忙伸手扶上他,反倒被张天乐闪躲的惯性带着往人群方向跌了几步,单腿跪倒,右手往地上一撑,险些摔跤。 但幸好张天乐没什么事,他站稳之后把球捡起来给场内扔了回去,冲他们扬了扬头,大大咧咧地说没事。 我跌得有些懵,靠张天乐拉了一把才起来。他拉的是我撑地的胳膊,在手肘正要滑下去前,他突然发力重新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掌心翻了过来,我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掌在塑胶跑道上蹭出一大片血印子。 张天乐蓦地把我手一松,转身就往篮球场那边走去。 我突然反应过来,上去拦腰把他截住,天乐!天乐,你干什么!我在他耳边沉声吼他,这人就跟一下子发了疯似的,拦不住也拽不动,表情阴沉,不听我说话,也不回答我。 分卷(14) 我们拉扯的动作大了些,我就快要手脚并用地把他抱住了,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可能更像是两个刚刚差点一同摔了跤的人,突然起了争执开始窝里斗。 天乐,张天乐!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冲动,没事的! 可张天乐根本不理会我,甚至开始把我往外推,恰逢球场那边比赛叫暂停,他喊出声:球都控剩下的话被我及时捂在了嘴巴里。 我把张天乐勒住,冲周围和场上闻声看过来的人解释道:这人疯了,不用管我们,你们继续打继续打。 张天乐持续跟我拉扯,我实在搞不定他,只好试着跟他说:你先别管别的了,我很疼。 没想到这话竟然起了作用,张天乐停了下来,不再往球场去了,重新托起我的手看了看,发狠地低声骂了一句操,就拉着我往医务室去,留下原地面面相觑的众人。 张天乐吃了个闭门羹,医务室大门紧闭,校医早就下了班。见他神色不佳,我试图缓和气氛:也不用找校医其实,没什么大事,不怎么疼了,真的。或许是天冷的缘故,其实我是真不怎么疼,比起疼更多的感觉是冷,就连一开始伤口都还是张天乐先发现的。 可张天乐依旧不理会我说的话,阴着脸撂下句回家后,就自行先离开了,我在后面喊他就跟听不见似的。 张天乐把器材都收了,我拎着两个书包去跟他会合,问他:今天就不练了? 都这样了还练个屁! 我挑眉点了点头,心却想是都哪样了啊,看着自己蹭破了点皮的手,忍不住默笑。 今天两个学校的人都在,又是正规比赛,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去跟人起冲突,到时候吃亏丢脸的不还是你吗。 不还有你吗? 对,说得对,还有我,但是球脱手出界真的太正常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吗。 张天乐顿足,一下子转过身来有点气急败坏地对我说:至于,当然至于,我跟你说,这要是我,就算球砸在我身上了,都不是个事,但把我哥们伤着了就不行,我就是这点气量,每次想为你出个头你都拦着,你他妈是想气死我? 这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决定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那行吧,那我俩现在回去把他们揍一顿吧。 走! 张天乐有时候实在是天真得可怕,我一把拉住二话不说就要往回走的人,惊叹道: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呢,你看不出来啊。 张天乐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没好气地又折返往校门口去。 最后是步没跑成,饭也没吃成,我跟张天乐去了趟药店就直接回了家,各自点了外卖。随后张天乐给我展示了一下他的专业手法,伤口一沾碘酒疼得我龇牙咧嘴,他在我手掌和手腕交界处整整齐齐并排贴了三张创可贴,我弯不下手腕也握不了拳,无语地问他:这要是你受这么点小伤,也这么大张旗鼓? 我?我用不着,像这样的我用水冲冲就得了。 其实我也用水冲冲就得了。 那不行。 怎么不行? 张天乐似乎被问住了,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理直气壮地糊弄我:反正你就是不行。 我捋捋头发,再次挑起眉梢点了点头,装作心领神会地说:行吧行吧,我不行。 张天乐懒得再折腾回家,打算在我这蹭一晚。 我握笔有些费劲,更多时候只是心不在焉地干看书。张天乐洗完澡后就在一旁玩手机,一会横屏玩游戏一会竖屏聊微信,好不忙碌。 我皱眉,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身旁人突然叹了声气,我下意识就问:怎么了? 张天乐往桌上一趴,有气无力地说:好烦啊。 说啊,怎么了。 梁书韵最近老找我聊天。 聊呗。 我不想聊,你帮我跟她聊吧。说着张天乐便把手机推到我跟前,我拿起来,打开对话框,不自觉地就要往上翻。 张天乐连忙按住我,哎,让你聊不是让你看记录,好歹尊重一下人家女孩子的隐私啊。 我讪讪,手机突然变得烫手,我放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此时刚好梁书韵的新消息发了过来:其实我喜欢的是洛基啦,抖森超帅。 张天乐让我跟她聊,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聊,只好充当播报的作用,把她的消息转述给张天乐听,她说她喜欢洛基。 那你就回,哈哈,他还可以。 我认命地打字,为了不显得太敷衍,擅自在句尾加了两个呲牙笑的表情。消息发送后我刚准备把手机放下继续看书,就收到了梁书韵的回复:所以你全系列都看过了吗? 我稍一叹气,继续给张天乐转述:她问你是不是看过全系列。 你说,嗯,差不多吧。 在我打字的当中,对面第二条紧接着又发了过来:我想按时间线再刷一遍的,有好几部都没看过,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想等暑假的时候再一口气补完。 我把这条也念了,张天乐听完,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接了过去,把我刚打好的回复给删了,两指在屏幕上敲,嘴里念叨着:我来我来我来。 过了能有半个小时,张天乐似乎终于把人打发了,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趴着看向我,去了半条命似的疲倦。 你又欺负人了? 哪能啊。 我一脸信你有鬼的表情,张天乐把手机丢过来,这回大大方方地让我看,不信你自己看。 翻看别人的聊天记录确实不好,可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更多。 梁书韵最后那条关于漫威英雄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应,张天乐直接回的是:你别喜欢我啦,好好学习吧。 我愣是没敢继续往下看,张天乐见我没动静,凑过来主动帮我把记录往下滑,你看,我没有哪句话过分吧,长痛不如短痛,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我这是为了她好。 张天乐滑得太快,我看不清梁书韵说了什么,但其实我在意的也只是张天乐说了什么 别想这些没用的了,专心学习吧。 没什么好难过的啊,比我好的男生太多了。 你太乖了。 不是不喜欢你这个人,只是不喜欢你,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我高中不想谈恋爱了。 抱歉,但我觉得还是早点摊开说清楚比较好。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别想太多了。 我一条一条快速读过,心中喧嚣,一时间抓不住重点,面上却波澜不惊地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你? 张天乐疑惑地反问我:不是你告诉我她喜欢我的吗。 嗯? 很早以前啊,你不是就预知她喜欢我。 什么啊 反正她确实也是喜欢我,怎么着吧。张天乐一脸得意。 够了,自恋死了你。我悄摸翻了个白眼,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张天乐不满地抱怨道:阿宇,你最近对我怎么这么刻薄? 我一惊,刻薄吗,是吗。 最近这段时间里,喜悦和低落,显露和藏匿,放肆和压抑,桩桩件件都反常,桩桩件件都矛盾,我花了巨大的力气跟自己和解,我以为我表现得还可以,但还是令张天乐感受出了刻薄。我第一次这么希望我的脾气、我的性格、我的行为能循规蹈矩,小时候不是总是会被大人问,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想成为一个知足的人。 过了一会,我突然叫他:天乐啊。 嗯? 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甚至没想好、也想不出我要问什么,但人处在一些时机的当口,思想总是不受控,开口即后悔,我希望谁来救我,可是没有人,我只能自救,悬崖勒马,生生把冲动压下来,没什么。 除了我自己,谁都没法救我。在这个年纪,少年心气时常高傲得让我不知足,一不留神就想要去贪图,可如果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会说,我什么都不想要。 换作平时,我欲言又止最能吊起张天乐的胃口,他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这次他没再多问,沉默了一会反倒对我说:我也有事想问你。 我还没平静的心里又开始打鼓,稳着声线回答:你说。 你 在我以为他其实问不出什么来了的时候,张天乐还是出了声: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滞了滞,一瞬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最妥当,可脑内天人交战,嘴里仿佛有人追赶似的,非要我铤而走险一回。 是啊。 是谁?张天乐盯着我,好奇得恰到好处,眼中是明亮和坦荡,看不出有别的什么。 这真是个危险的话题,这个聪明的人,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任何感情的产生都该有个由头,无论这个由头是被刻意隐藏还是被无意忽略,它总归是客观存在的,可唯独我对张天乐这桩,来得莫名其妙又无迹可寻,当我意识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很久了。 我突然平静了下来,堵在心头的一口气也散了,同样磊落地看向张天乐,不想再估量他的思量了。 我知道怎么回答能完美避开危险,可我偏要走那钢索,既然张天乐想知道,那我告诉他就是了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乐乐他喜欢你啊!!! ☆、第十四章 By张天乐 你。 吴浩宇一个字把整个房间炸得寂静无声。 其实这答案没有太出乎我意料,它微乎甚微,却在全部我有所察觉的蛛丝马迹里,占了最大比重。 可一切还有余地。 靠,别开玩笑,我问你正经的。我装作若无其事,语气轻松,一心只希望吴浩宇能下了这台阶。 没开玩笑,是你。 我哑然,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我有些怕了,却仍旧希望只是会错了意,于是磕磕绊绊地问:什、什么意思? 就是吴浩宇顿了顿,仿佛经过了巨大的挣扎,才慢慢地说:喜欢你的意思。 即便我神经再粗,我想我此时也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这一个晚上的两份心意,全都被我自己问了出来。 吴浩宇没再出声,半晌,我才重新开了口: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 眼下对话似乎变得尤为困难,一问一答间形成的破坏力让我没法好好思考,我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你是同性恋? 吴浩宇微微蹙紧了眉头,显得有些茫然,像是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说了不是,可他沉静平和的样子让我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于是我又问:多久了? 吴浩宇摇摇头,答:不知道。 我盯着他,无言以对,无话可说。无力感从头到脚把我全身浇了个透,脑子里乱得很,一万种感受混在一起,反而像没了感受。 可我还是希望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我也想给他找一个难言的苦衷,只要他配合,随便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可以接受。 还能挽回,还有余地。 我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继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浩宇望着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需要这么明确,通过一些什么才能知道吗?他一字一句砸向我:我一直都知道。 我闭上眼,心情直线下坠触了底。 人类的情绪大概都是物极必反,糟糕到了极点反而轻松,我笑了出来,我看重的好哥们说喜欢我,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我换了个姿势,往床上一坐,歪着头看吴浩宇,用费解的语气调笑着问他:吴浩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告白吗? 吴浩宇抿着嘴,移开视线,重重呼出一口气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把笑收了,转了转脖子,也不再看他。吴浩宇的不解释不作为勾起我一股无名火,我沉下声音冷笑一声,真恶心。 我把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扔到一边,背对吴浩宇躺下,把被子盖过头顶。 吴浩宇也没再出过声,当晚他复习到深夜,屋里静得只剩呼吸声。我一直背对着他,没有换过姿势,只是我也始终睁着眼盯着墙壁,没有丝毫困意。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又或者说是彻夜未眠,可能顶多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我套上衣服,快速刷了个牙洗了把脸,背上包就走了,我不知道吴浩宇睡了没有醒了没有,从起床到出门我都不想看他一眼。 寒假正式开始了,可高三的补课还在继续。吴浩宇跟平时一样踩着点姗姗来迟,我把桌子往后拉了拉,给他留出充分的位置,以便各自相安无事地上课,我不去找他说话,他也不再转过身来。 中午一放学我就从后门先行出了教室,吃完饭却不想回去午休,也不让在校园里游荡,我穿着一身校服,连网吧也进不了,可无论去哪,总比跟吴浩宇一起待在安静的教室里要强。 我很久没有喝过碳酸饮料了,这天特地给自己破了个例,买了一罐冰可乐,握在手里冻得指头发红。我在公交站的座椅上坐了一中午,一口一口地喝那罐冰可乐,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我眼前吵闹,可乐喝完了,可它一点用都没有。 除了高三级文化课的任课老师,其余老师全都与学生一同放假了,所以田径队自然也停止了训练,自习课我就只能待在教室里。我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浑浑噩噩间终于抬头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出了神。 吴浩宇说他一直都知道。 分卷(15) 昨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我暗骂自己一声,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份莫名其妙的忧心甩出去。 他说他一直都知道,那我该怎么理解,他抱着一份在男人间不常见的心思跟我待在一起,却收敛得恰到好处吗?我把他当好哥们,为的可不是让他产生误解产生错觉。 他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有什么立场难过,我都还没难过,他又能难过什么,理直气壮摊牌的人不是他吗,对兄弟动心思的人不是他吗,退一万步说,他既然原来能收敛得恰到好处,为什么不接着收敛下去,何必要说出来把关系搞得这么尴尬。 可我搞不懂吴浩宇的同时,我也搞不懂我自己,我莫名其妙有过的念头、产生的联想、终于问出口的疑惑,其实我没有什么非要知道不可的,现在这样就挺好,可我偏偏自己挖坑自己跳,跟吴浩宇先后一人伸了一只手,把巴掌拍了个响。 我想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想明白,只把气给消了,剩下的全是无可奈何,怎么想都觉得懊恼,明明是我最不希望发展的方向,可千绕万绕,绕到最后还是往我最不想去的方向去了。 对于吴浩宇的摊牌,我没什么可说的,甚至都不知道需不需要跟他知会一声拒绝。 前面的人一手扶着脑袋,一手不间断写写画画,始终直着腰板,自若得不费功夫,似乎昨晚说过的一切都不曾与他有关,与我的关系变成什么样也对他影响不大,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郁闷,怕也怕了,气也气了,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解释。 所以说难过都是假的,吴浩宇怎么会难过。 周日一整天的时间被我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没命似的跑了三十公里,接着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下午又去我妈那待了一会,吃完一顿又一顿,晚上回了家我爸问我吃了没,我特意说没有,好让他带我出去再吃点什么,即便我已经撑得快吐了。 教练要是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练的,或者说是怎么吃过来的,非得罚死我不可,但我没办法,我不能一个人呆着,我只要有点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会想到吴浩宇,好几次我都想给他发条消息,像平时一样问他在干嘛,每次我也都生生忍住了,关系搞成现在这样,我不想当那个先开口的人。 一分一秒挨到周一早上,我比往常起得更早,按捺不住地想去上学,直到我期待害怕紧张焦躁地见到了吴浩宇,而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后,我又被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瞬间阴沉到极点。 就这样,我跟吴浩宇在近在迟尺的距离内失联了。我们各上各的学,各回各的家,再也没什么互动交集,几天下来,明眼人都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 我课间出去一趟,回来总能见有人扒着吴浩宇说话,看我进了教室,都是同个反应下意识地闭上嘴,讪讪地回自己位置去。而吴浩宇往往没什么反应,不慌不忙不小心地看我一眼,再不慌不忙不小心地移开视线。 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我心里沉积的阴郁都要再加深一点,我真是小瞧了这个人独善其身的功力,他随手丢出一个炸弹,把我们之间的平衡炸碎了,自己却不善后,连一点愧疚的样子也不肯装。 假前最后一轮考试,吴浩宇因为英语答题卡学号一栏填涂错位,导致整个答题卡成绩无效,接连导致英语这科班平均分跌至年级倒数第四,老师痛心疾首,同学嘘声一片,话里话外都带着点责怪,吴浩宇主动提议取消他的成绩,得到老师否定的答复后,班里又是第二轮的嘘声。 我在最后头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打算做什么反应,反正英语这科我从来不是拖后腿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吴浩宇能,我就也能。吴浩宇不断地跟老师和周围人打哈哈说抱歉,似乎没什么自己正在被千夫所指的觉悟。我死盯着他的后脑勺,几乎想把它盯穿了,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看看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转过来的脸太多了,闹哄哄的课堂实在是让人心烦,我把目光从吴浩宇身上移开,扫了其中一人一眼,那边即刻就噤了声。 也是,大概是我阴沉的样子太唬人,这要换做是平时,管他老师还是同学,我哪能忍得了吴浩宇这样没完没了受责难,可现在他自己跟我还不尴不尬着,又凭什么值得我再去为他出一次头。 再后来,就连其他班的人也来我这头旁敲侧击,好奇我跟吴浩宇之间出的问题。 周一那天放学后我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经过周末的冷静,吴浩宇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妥,只是碍于面子早上没敢跟我说话,下午的跑步训练是个好契机,他哪怕只要跟我服个软,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也未尝不可,我边跑边等,注意力多半集中在操场边来来往往的学生当中,可由始至终没一个是吴浩宇。 于是这整整一周,每一天我都是自己跑、自己计时、自己录像。到了周四这天,晚自习前我被叫去一块打球,换人休息的间隙,身旁有人特意问我:你那朋友呢?最近都没见到他。 我一愣,不知他在说谁,下一秒即刻反应过来,索然无味地故意反问:谁啊。 哇,不是吧,你们真掰了? 我没吭声。 昨天我们班还有人问我,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班?我微微皱眉,这人也是田径队的,与我关系还不错,只不过他在文科班,跟我隔了两层楼,平时除了训练也没什么机会接触,现在竟然来给他们班的人打听我跟吴浩宇的八卦。 岂止我们班,这几天人人不都在说你俩嘛。 神经病吧我操。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我跟吴浩宇的一点别扭竟能搞到如此人尽皆知,人为什么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那所以呢,你们真掰了?为什么啊?他把你墙角挖了? 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瞥他一眼,你们都他妈哪听来的谣言啊。 现在学校里就这么点人,你们平时不是干什么都一块吗,结果这几天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太明显了,全级都差不多传遍啦,那所以你们到底掰没掰啊? 我不耐地把头转到另一边,不想再跟他废话,越扯越离谱,没掰,好着呢。我犹豫了一下,眯了眯眼,又补了一句解释:最近吵了个架,没什么事。 高一高二放了假,平时人来人往的校园里虽不至于空空荡荡,但也确实冷清,以往打球都得抢球场,现在却是好几个球场空着任选,每天都像周六才有的待遇。 天已经黑透了,球场没有灯,只能靠周围步道和教学楼那头的灯光来照明,场上的人都宁可抹黑继续打球,也不愿回去上晚自习。我回头看了眼教室方向,整个教学楼灯火通明,每一层的走廊上都聚着一群一群相互嬉闹的学生,热闹得很。球场上一共十来个人,也热闹,但跟教学楼里比起来,只感觉冷清无比。 这里冬季的气温愈发让我吃不消,阴冷又刮风的时候,光是呼吸都使鼻腔和气管生疼。我心里压了千斤重的铁,堵着推不开搬不走的大石头,光是呼吸都费力气。 我究竟该拿吴浩宇怎么办。 教学楼里影影绰绰,他扎在人堆里,我随便望一眼却总是首先认出他来。他趴在栏杆上,面对着操场方向,看不真切模样,只觉得在跟人笑着说话。 我打了没两分钟,就把球扔回给他们,又下到场边喝水了,边喝边盯着远处楼上的身影。 可能吴浩宇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他受得了在露天的走廊上吹冷风,也能大大方方面对着有我的操场,该笑笑该闹闹,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人真是神奇,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做,也能让我的心情一团糟。 如果视线有温度,吴浩宇大概早就被我盯出了一个窟窿,他像是迟迟地感应到了什么,终于侧过了头看向我,按理说我隐在篮球架下的绝对阴影里,黑之又黑,他若是没戴眼镜,根本不可能看得清这么远,可我就是笃定他看见了我,也知道我正在看着他。 这么些天了,我终于放心大胆地跟吴浩宇对视了一次,互相坦然磊落,谁都不尴尬不闪躲。如果真要算,我跟他的直线距离之间只隔了空气,可这稀薄的空气却仿佛难以跨越的大山大河和人海,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论我有多抵触,在重新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我知道我还是在意他的。 而且简直是太在意了。 我也一瞬间想通了,我想我跟吴浩宇可能是太过亲密,导致对彼此的过分习惯和依赖,我分得清,所以我明白我跟他之间就只是哥们,吴浩宇分不清,所以他才会觉得这是别样的感情。这么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虽然还是挺尴尬的,但只要说清楚了也没什么,而且就算就算吴浩宇确实喜欢男的,那也没什么,毕竟现阶段跟他接触最多的男的就是我,难免产生错觉,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就还是那句话,只要误会说开了,我们就还是跟原来一样,该怎么相处久就怎么相处,什么都没变。 有多在意才会有多介意,我要不是真把他当兄弟,也不至于困扰这么多天,而对于他说他喜欢我这件事,可能我没有一开始那么介意了,可能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介意了,可能我已经不介意了。 所有的坏情绪和坏事情都无足轻重,他是我最好的哥们。 我放下水瓶,最后看了那人一眼,没来由地叹口气,心中却难得觉得轻松。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可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浩宇了,我想我需要一次久别重逢,我不能让关系变成这个样子,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这个朋友,我应该去做点努力,我要把没说完的、没说清楚的话都说出来。 晚自习放学后,我拖拖拉拉待到最后才出了校门,顺着回家的反方向慢慢走,最终来到吴浩宇家门前。我手里握着他家的钥匙,我想见他,我要见他,说什么都好,我需要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作死 ☆、第十五章 By吴浩宇 最近的胃口很差,晚上我没吃饭,到这会才感觉有些饿了,正想着该叫个外卖还是先去洗澡时,张天乐来了。 我没有听见他开门进屋的声音,直到他走进客厅、我走出房门,我们才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结果是不出意料的相看两无言。 刚跟他迎头相见的一刻我甚至有点想要躲起来,我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就连钥匙都是我当初主动给他的,可这次他的不请自来却让我感觉无所适从。 张天乐单肩背着包,身上还散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耳朵冻得都红了,我心头颤了颤,撇开头,才率先开口:冷吗? 张天乐只定定地站在我几步之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生硬地回答不冷。 我微不可闻地叹声气,对他我总是于心不忍的,去坐吧,我去开暖气。 不用了,张天乐阻止我,走近一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停下脚步,回望了张天乐一眼,不知是否是我想多了,他咄咄逼人的口气里竟然还有些许期待的意味,我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便问: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明天上完就放假了,你决定什么时候走了没? 大概是我没有说到他想听的,张天乐并不回话。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说:最后这周还挺轻松的,明天没有晚自习,周六也没课。语毕后回答我的仍旧只是沉默,我咬了咬嘴里的肉,有些疲倦地说:你到底想听什么? 我看着张天乐,张天乐也看着我,互相对峙打量了好一会,他才收敛了他的锐利,整个人柔和下来,阿宇,对不起,我那天反应不太好,态度有些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有些理解不来他的歉意,暂且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心中隐隐觉得焦躁。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摸摸鼻头,接着说:阿宇,我觉得,我们开诚布公谈谈吧,我想过了,这种事毕竟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吃惊,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没关系,你是我好兄弟,我肯定不能因为这种事就跟你翻脸,也不能说是反感吧,就是觉得,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太对,才会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心里凉了半截。 张天乐没有对我的打断表示不满,只尴尬地抿了抿嘴,有些苦恼的样子,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词,我是想说,喜欢分很多种,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容易产生错觉,可我们两个这种太不可能了,就像我也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烦了,一转来就只缠着你,搞得你可能太习惯有我这么一个人了,又或者因为你现在高三,虽然我们天天一起上课,但我可能体会不到你们读高三的压力,或许你只是需要我这样一个人来帮你分散注意力,或者说一个精神支撑?反正无论什么都好,我觉得,就是,你的感情,不对你的感觉,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张天乐没头没尾地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可我只是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急切地往下说:阿宇,你别、你别这么倔,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是怎么想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们要沟通,才能一起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是不配合,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 帮我?你想帮我什么?我看着张天乐,他一字一句说得我哭笑不得,我对他的感情,在他看来果然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也许是我的反应让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懊恼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许久才重新出声:阿宇,我这周过得很不好,一静下来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不好吗?你是我在这边最好的朋友,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变质,我也不会喜欢男的的,你明白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没想让他为此做什么改变,更没希望他去喜欢男的,我自己都不一定喜欢男的,何必这么敏感急着贴标签。 张天乐却像泄了气,半晌又问:所以你还是喜欢男的,是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也可能不是,重要吗这个?我把头扭到一边,觉得有点烦,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话题。我这周又何尝过得好,我自作自受,我认了,可这件事真的不用扯大扯远,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张天乐,我会不会喜欢别的男的,又或者在张天乐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别的男的,但这些于他、于现在又有什么意义。 分卷(16) 张天乐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非得是我吗? 他这根本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逼我,逼我说一句不是,好在最坏的情况下,还能皆大欢喜一次。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又抬眼扫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真话。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张天乐打断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你想好了再说。 我又点点头,我想好了,你还想听么? 张天乐估计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么一副从容又跋扈的态度,终于还是哼笑一声,也不等我的回答,单向的质问直接变得尖锐起来:当朋友不好吗?当朋友不好,非要当女朋友? 我迎上他的目光,紧闭着嘴,仿佛这变成了我唯一能够自保的方式。我说我想好了,但如果他给我机会开口,其实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想好的从来都不是要向他解释什么,我想好的,是我要去撞的南墙,是我要走到底的黑路,是我绝对坚持不找借口,我的感情该是什么样就得是什么样,它不可耻。 见我又是不说话,张天乐眼光闪烁了一下,头一歪嘴角一挑,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我分手的时候,你应该高兴坏了吧? 怪不得你那么积极主动陪我训练,陪我走出失恋阴影,想替补上位吗? 你陪我这么久,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也该为你弯一弯? 我没想到张天乐竟然会这么想,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从上一秒苦口婆心气的劝导、挽救、示好,转变成这一秒生硬无情的中伤。说谎话当然容易,我只要说一句不是,这事从此就可以作为一段笑料,我跟张天乐还是不逾矩的好哥们,可他的每句讽刺我都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又或是我只要一开口就只会是火上浇油,所以我选择不说话。沉默不代表我默认,可显然张天乐并不这么想,我的沉默在他眼里,大概就变成了难以启齿、羞于承认的默认。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那这么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张天乐把一连串问题丢过来,我还来不及思考,他就连珠炮似的问了下一个,不知是真的气急败坏,还是根本不想给我出声的机会,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于是他又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好像终于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我的答案也终于不再是不知道,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了,就说了,你信吗?我顿了顿,继续说:不想骗你,不想装模作样地说谎,不想等到万一哪一天被你先发现,而我没有办法自圆其说,不想变成坏人,不想不知足。 不想变成会嫉妒、会挑拨、会对你心怀不轨的坏人,不想因为不能独占你、不能让你只看着我,而感到不知足。那天我拿着他的手机以他的身份跟梁书韵聊天的情形,现在想来都令我后怕,假如他真的放心让我聊下去,我不知道我会对梁书韵说出什么来。 这回换成是张天乐对着我无话可说了。 天乐,我没有想要跟你在一起。我把手藏到背后,偷偷握紧拳,以免它抖得厉害。 不是不想,是没敢想过,可他信吗? 张天乐仰起脖子,长吁一口气,然后正眼看我,说:吴浩宇,我不喜欢你,原来说不定还喜欢,但跟你所谓的那种喜欢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产生了什么混乱的感觉,我也不想知道,总之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我想我一定是太喜欢张天乐了,不然他这一字一句不会让我这么难过。 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说:把校服还给我。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旋即了然,滞了滞,最终也没说什么,回房拿了校服出来递给他。 怪不得 当时我根据网上提供的清洗马克笔痕迹的方法,弄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洗得剩个浅灰色的印子,像是稀释过墨水泼上去化开了,不仔细看就是一块污渍。可我还没机会把洗干净的校服还给他,张天乐就已经穿上了新的校服,而我的谎扯得生硬又破绽百出,为的不过是自尊心,还有一点点私心和贪心,然后这一点点私心和贪心就被我收在了衣柜里,只是没想到会被张天乐发现。 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张天乐冷眼看着我,愤愤地说:从这时候就开始了,是吧。 我抬头,一脸豁出去似的表情,用尽量平稳的声线回答:是。 我的坦诚似乎把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把扯过校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木门铁门接连闭合的声音,空气回归平静,我看着紧闭的门,才敢涩声道:不是。 我要是能说得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好了。 这回不像小学那次,转走了一个同学,一个讨厌的人,我高兴都来不及。这次张天乐拿着属于他的东西走了,门一关,连带着我的友情,我的喜欢,什么都不是了。 我是不是应该哭一场,反而好过。 张天乐离开后,我在饭桌旁坐了很久,没吃东西也没去洗澡。 我的脑袋空得像是被格式化了似的,却又同时乱得快炸开。我总在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跟张天乐的重逢、小学的相处、交过的女朋友、高三、高考、明天得交的作业、寒假的安排以及对张天乐说过的喜欢和刚才的不欢而散。 我坐得困了,就回床上躺着。冬天真的很冷,我和衣睡下,拿被子遮着头,脸上烫得很,身体却一直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半夜醒来好几次,去厨房喝水的时候走路都天旋地转。 熬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的起床闹铃照常响了,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眼皮沉得就是睁不开。手机上闹钟一直在响,我想我一定要马上起床,去学校,去见张天乐,跟他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然后中午还能一起吃饭,放学还能去陪他跑步 而我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十一点多将近中午了,我对着手机看了好久才确认了时间,心中的焦躁变为烦闷,看样子我是已经无故缺勤了,可眼下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太阳穴一胀一胀地疼,我翻身下床,穿上校服,想着好歹把下午的课上了。我在厅里坐着等外卖送过来,把搜罗出来的常见的感冒药消炎药止疼药囫囵吃下,待到勉强吃了饭后还是觉得难受,便打算在沙发上再躺一会,我眼睛疼,头疼,浑身都疼,心里也疼。 等我再次比较清醒的时候又到傍晚了,我在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中醒来,老妈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伸手要把我拉起身,碰到我的脖子时又松开,反手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回事,都烧糊涂了,吃药了没有?说罢让我先继续躺着,自己则去抽屉里找药品。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想尝试跟她说句话,屋子里太安静,只有她来回走动的声音。我一整天没有说过话,声音估计哑得很,我张了张口,想告诉她我吃过药了,可最终还是颓然地闭了嘴。 老妈把温度计和药拿过来,又回屋找了条毛毯出来给我披上,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这么烫。 就是要烫一点,你现在就应该喝热水冒冒汗,等会把药吃了再喝两杯,回床上躺着把汗捂出来,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你班主任下午打电话给我,我还想着出什么大事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一过来看你都烧成这样了,这么冷的天,还就躺在沙发上,穿得少还不知道盖个东西,自己的身体怎么这么不注意。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昨天下午那会儿不还好好的,嗓子这几天疼了吗? 你现在学习紧张,平时更要按时吃饭,冷就多穿衣服,自己要注意点,要不然就给我打电话,你看你自己不上心,又不及时跟我联系,着凉了没人管你,能不生病吗。 现在刚好也放假了,你就彻底在家养病休息吧,紧张了一个学期了,也该放松放松了。 真是吓死我了,一进门喊你也没声,我还以为没人在,还纳闷你又不在家又不在学校,上哪去了。 你爸下周二回来,正好赶上三十,你说他这次的票险不险。 行了,我做饭去了,你等会自己读一下温度,要是有精神就去洗个澡,拿热水多冲冲,去去寒,等会吃饭了再喊你。 没关系,多大事,我妈拍拍我的背,从小到大发过多少次烧了,多喝水,多睡觉,明天就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睁着发胀的眼睛,转了转眼珠。 是的,没关系,多大事。 我洗了澡,裹着羽绒服来到厨房,老妈正在里头忙活,要我帮你吗? 不用,你出去吧,喝热水,要不停地喝热水。 嗯。我点点头,听下了老妈的唠叨,正要回客厅,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叫了她一声:妈。 哎。 我想回家。 今天啊?今天就算了,现在这都几点了,你又发着烧,不要折腾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早点起,这边剩的东西也都要吃一吃,不然就放坏了,要拿回去的东西我晚上也收拾收拾,今天不回了,明天再回。 我又点点头,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老妈有她的道理。 我也不差这一晚上。 我回到客厅,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脑袋放空,眼睛发胀得厉害。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想过退一步,想过认个错,及时止损还来得及,真的是我大错特错了,憋在心里有什么难的,开个玩笑糊弄过去有什么难的。可现在清醒了,过了那股劲儿,我知道我才不会去低这个头,话不是收不回来,是我拧巴,偏偏不去收。 手机里有唯一一条张天乐下午发过来的消息,问我有没有事,刚才我醒过来看到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何年月的恍惚。 我什么都想为他好,唯独这件事不想顺了他的意。 他不是我朦胧的探索、误入的迷途、随机的寄托,他不是我的救命稻草,他就是我真真实实喜欢的人。 我想要什么 我喜欢张天乐,似乎在还比较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不知道为什么,说不上来他哪点特别好,也不觉得他哪点符合我喜欢的类型,甚至连性别都不对,可我就是挺喜欢他的,想跟他待在一起,想多看见他,想跟他说话,想听他说话,想与他分享,想陪他承担,想护着他,想跟他做朋友,想看他笑,想对他好。 看,随口一说,就全都是我想,而我却声称什么都不想要,难怪他不信。 可能我真的是有所图吧。 吃完晚饭后我回房倒头就睡了,我是真的睡了安稳的一觉,张天乐走得干净彻底,都不曾回到我的梦里。 ☆、第十六章 By张天乐 星期五吴浩宇没来上学。 早读开始的时候登记出勤的生活委员来问我吴浩宇今天是不是要迟到了,第一节课课间教室后排的几个同学问我吴浩宇今天怎么没来,课间操时连班主任都来问我知不知道吴浩宇怎么没来上学。 妈的,吴浩宇没来上学,怎么人人都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早上我五点多就醒了,之后再也没睡着,好不容易熬到起床的点,不情不愿地来上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课。 而不情不愿的原因,无非也就是不想见到吴浩宇,可当我真的一整天没有见到他,除了松一口气,还有没来由的焦虑和烦躁。 那天我出了吴浩宇家后,在街上待了很久,直到冷风把我吹冷静了下来,才迟迟动身回自己家,沿路把那件徒惹事端的破校服扔进了街边垃圾桶,恨不得把气都撒在一件无辜的衣服上。 如果说头一回的不欢而散之后我还能继续跟吴浩宇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那么这次的不欢而散使我无法再跟他在同一个空间里多待一秒。一开始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下意识就反感,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示好,一临场慌得手足无措,说了狠话当了逃兵,心中有火是真的,但也没真气到那个份上,他说喜欢我,我难道还能他打一顿不成,如果他铁了心要气我,我骂他两句也就得了。我想吴浩宇是一时冲昏了头,我也一直说服自己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甚至到了后来我都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但他只要随便搪塞给我一个理由,我都原谅他。 可这回我不想骂他,不想打他,也懒得再玩什么冷战跟他耗着,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这回我真的恼火得头都快要炸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朋友不做,非要去走常人不去走的死胡同,为什么我好说歹说,还是要坚持顽固无药可救,为什么只管自己的心情,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他妈又不喜欢他! 他要搞同性恋就去搞,别他妈来找我。 可当我坐在所有人都在为寒假的到来而欢欣雀跃的教室里、面对着前方无人的座位时,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给吴浩宇发了条消息,问他出了什么事,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复。 我已经心知肚明了,可我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作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人,退一步做回好朋友对他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不是吴浩宇依赖我,是我在依赖他,仰仗着他来给我勇气,对他有一同前行的期望,是我笃定他会与我并肩,笃定我们分不开的感情分量。可吴浩宇宁可破坏掉现下所有美好的平衡关系,也要坚持他的所想所感,我真的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友情就一点都不值得他惋惜?那么现在他又得到了什么,两败俱伤就是他想要的?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把他推远了,他是我好兄弟,除了这事,我为他做什么都可以。 圣诞节那夜在天桥上,我把手伸出去抓住了他,那么现如今灭顶般淹没我的,是失望。 终于我也放了寒假,我临时买了最近的一趟机票回香港,我爸也没说什么,只让我过年及时回来。 我去见了教练,归了队,有充分的时间专注在训练上。白天在运动场泡着,晚上就跟原来的朋友聚,吃饭唱歌逛街去电玩城,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局续了一摊又一摊,每天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一闭上眼却觉得空虚。 等我终于把人都见完了,也到了该回去过年的时候。最后一次训练后教练再次嘱咐我该着重注意的事宜,末了跟我说,有心好好比赛,就不要拍拖。 分卷(17) 我像被踩了尾巴,立马反驳说我没有拍拖。 教练却说,他知道我没有,我要是有,这次就不会回来了。 我一怔,撇了撇嘴,没再反驳什么。我有些心慌,教练说到这个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吴浩宇。 最后的最后他又强调了一遍,现在这个时候,不要拍拖,有心拍拖不如有心读书。 我莫名有些恼火,语气也加重了些,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拍拖。教练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拍过的拖交过的女友,从来也没干涉过什么,还调侃过我无数次,怎么这一次变得这么语重心长。 教练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自己想。 我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可想的,确实是没有。 我在心烦意乱间赶在年前回了内地,跟爷爷奶奶这边的一大家子亲戚过了除夕,长辈在桌上互相喝酒敬酒,小孩在周围嬉笑打闹,我既不能喝酒,也不想打闹,连跟爷爷奶奶说句话都半天轮不到我,硬生生挨到零点,手机被一大堆祝福短信挤爆了,我只觉得无趣。 上次过阳历新年,哪里是这个样子。 新年当天我去我妈家住了一天,过后的几天又变得无所事事。我爸难得连续这么多天都能在家,春节期间城市里空空荡荡,到了后几天才陆陆续续有了点复苏的迹象,这段时间里我爸没事就带我出去遛弯,爷爷奶奶家不管饭的时候也能在家做出像模像样几个菜,随口还会问我一个学期下来学习怎么样、寒假作业写了多少,比平日里称职许多,可我大概是习惯了他来去匆匆的样子,突然关怀备至反倒让我不适应。 我爸在年前请人把房子做了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让我过年期间可以请朋友来家里玩。 我嘴上答应,心下却觉得无力,想告诉他我没有想请回家里玩的朋友。 我跟吴浩宇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甚至不确定我跟他还称不称得上是朋友。明明在同一个城市过新年,可除了除夕夜班级微信群里他发的新年祝福和抢红包的痕迹,他从我的生活里完完全全消失了,我不知道他的新年过得怎么样、成年了还有没有红包收、全城冷清的几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去哪里玩鬼知道我为什么还在在意他的事。 眼巴巴等到再开学重新见到吴浩宇时,我跟他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陌生。 班里同学没有我想象中对寒假结束的悲痛不舍,一个个反倒热络地聊着天。我到教室的时候吴浩宇已经在他的座位上坐着了,后面几排就属我跟他这个位置前后最冷清,我从后门进了教室,没让他看见我。 他校服外还披了件羽绒服,恹恹地把下巴搁在一摞书本上,很没精神的样子,我却没来由地安了心,还好,还在,像以前一样 吴浩宇始终没跟我说一句话,我们就像两个毫不相识的人,他的所有行为都自然而然地略过了我。 这样也好,我也并不想跟他说什么。 再到新的一周,寒假就正式结束了,高一高二的师生都回了校,学校也就恢复成了以往该有的样子。 周五是元宵节,全校取消晚自习,放学后学生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只剩操场上零星的几个身影还在打球。 我爸周三去了香港,今天估计回不来。 我换了钉鞋,在跑道上做热身。天气依然很冷,我来回跑了五六组,身上竟还没热起来。这里总是有风,冬天的风刮得脸生疼,吹久了头也疼。学校里所有树都光秃秃的,风一吹细枝晃得厉害,却没有秋天那时候风吹得整个树冠摇摇晃晃的感觉。 又是个糟糕的团圆的日子,还好还有爷爷奶奶喊我过去吃晚饭。 我认命般回到场边坐下,从包里找手机的时候它正好在振动,一掏出来电话又刚好中断了。 屏幕显示出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吴浩宇。 我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是时隔那么久他第一次联系我,我屏住气,稳了稳自己,拨通了吴浩宇的电话,我有些紧张,大冬天下的手心突然开始冒汗。 从我错过他的电话到给他呼叫回去,前后不过十秒钟,可我的这一通电话也成为了未接致电。 我心中疑惑,上下划拉着手机屏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心思已经乱了,再练也练不出效果,我索性把鞋一换东西一收,急不可待地出了校门。 找吴浩宇比大海捞针简单一点,他家跟学校两点一线,又离得这么近,平时活动范围不过方圆百米,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家,也不在学校,而是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蹲在街头举着手机别扭地讲着电话。 待我看清他,才是真正的心惊肉跳。 吴浩宇背靠着墙角蹲在地上,这么冷的冬天,他下身只穿了条校服短裤,他把外套敞开,把腿挡了个大概,我过了马路,两大步上去拽他起来,脑子没病你、你手怎么了? 这时我才发现地上流了一小滩血,说不上是红色还是黑色,就快结冰了。 吴浩宇右手的虎口破了一条大口子,他本来左手打着电话,右手揣在怀里,我拉的是他右胳膊,他被我突然一拽没来得及收,手就滑了出来露在空气里。 他收起手机,看清是我,连忙把右手往身后藏,可我早已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不让他挣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伤口看着又长又深,周围结了大块大块的血痂,血流了满手,裤子上也是,就算是训练受伤,我也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我放开他,脑子有点短路,愣了几秒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摸口袋翻书包,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吴浩宇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下楼拿外卖,想顺便去买个喝的,刚洗完澡,热,所以就穿短裤出来了,想着反正才几分钟,等过马路的时候人多,遇上小偷了,把我口袋给划破了,我发现得其实算快,就把他手拽住了,可人家手上有刀,一个反手就把我手给划了,然后就跑了,血滴滴答答的我怕吓着人,就一直揣在兜里,还好现在天黑得早,暗下来也看不清什么,回到家我才发现钥匙跟着钱一起掉了,不过幸好手机在另一个口袋,我不想告诉我妈,也不想麻烦路人,当时有点急,没怎么想就给你打了电话,通了又觉得不合适,就挂了。 我没带纸巾,整个书包翻来翻去也只有一件替换的运动衫能勉强给他包上,今天步没跑成,这件刚好还是干净的,我把它拿出来,想都没想就往吴浩宇手上缠。 谁知吴浩宇一把把手挣开,举了起来,想想似乎不妥,又颓然垂下,没事,不用,这点小伤没关系,我等下回去贴几个创可贴就行了。 我最看不得吴浩宇这样应付自己,吼道:贴什么创可贴,你这他妈得去医院! 吴浩宇被我一吼,没再说话,任由我拉上他去路边拦出租车。 我们坐进出租车后排座位,我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吴浩宇让他盖着腿,然后抓起他的手往上举,把血液往下顺,顺了几遍后就势掐住了手腕,他也没再试图抽回手。 没事的,我刚也一直掐着的,不怎么流血了,大部分也都结痂了。 我把头偏到另一边不看他,不冷不热地说:别说话了,烦。 吴浩宇就闭了嘴不再吭声。 没过一会,刚还嫌他说话烦的我就自行打脸,没忍住朝他说了句话:我没你想象得那么讨厌你。说罢想想不对劲,生怕他会错了意,又连忙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啊。 吴浩宇平平淡淡地回:我知道。 跟他说话总是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没意思,我没好气地说:长点心吧你。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 吴浩宇手上缠着绷带,打了破伤风,伤口缝了三针,一个允许我围观的小手术,本来还想看吴浩宇龇牙咧嘴的脸,他却因为打了麻药而全程面无表情。其间我给爷爷奶奶打了通电话,说今天不过去了。 吴浩宇缝完针之后,我离开了一会,去最近的百货商场给他买了条运动长裤,宽宽松松的也无所谓尺码大小,我看着选了条差不多的,回来拿给他穿上,他随口道了谢,恰逢等待拿药的间隙,我跟他并排坐在等候椅上,两相无言。 我瞥了一眼吴浩宇缠着纱布的右手,开口揶揄道:你的右手还真是命途多舛,上次擦伤是右手,这次缝针还是右手。 他闻声侧了侧头,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可能是注定不让我写作业吧。 对喔,手伤了你就有正当理由不写作业了,那我可要怀疑你这受伤的意图了。 吴浩宇翘起嘴角浅笑,没接话茬,你今天不回家吃饭? 一晚上人在医院,吃个屁饭。 见他不应声,我不好再贫,解释道:我爸不在家。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那你呢,你妈今晚不回来? 我爸初十回工地了,我妈也一早放完假恢复上班了,忙,现在估计还在加班,今天就还跟平时一样,我们各管各的。 那你也真够惨的。 吴浩宇拿上了药,我们一前一后步出急诊大厅,夜里的医院冷冷清清,尤其赶上元宵节,倒霉来看病的人更是少。 吃了吗?吴浩宇问我。 没。 吃吗? 吃呗。 我们坐在火锅店里的时候,与周围尤其格格不入。别桌都是一家老少或是成双成对,只有我跟吴浩宇,带着书包穿着校服,其中一个还是伤员,筷子都拿不了,什么都得用勺吃。 来吃火锅也不是个好选择,吴浩宇伤口愈合多少需要忌口,不能吃辣不能吃海鲜,而我为了配合训练一直在把控饮食,火锅里涮的没几样是我该吃的,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的吃火锅这个烂主意,另一个人竟然还同意了。 于是现下我跟吴浩宇各自坐在方桌的两侧,对着一口清汤锅,涮着一系列寡淡无味但尽可能健康的食材,味同嚼蜡。 而我的心情却意外地并不糟糕,甚至算得上好。 你今天不叫你妈来,难道这几周都不见你妈?你这光是等拆线就得一周,等完全长好还不得一个月。 再说吧,她肯定迟早要发现,但总比今天喊她来见血强。 你这可真是血光之灾了,怎么每回我俩一起过节就没好事,能不能让人安安生生吃顿饭。 吴浩宇笑了几声,我跟你?我跟你过过节吗?过过几次节?不过今天是真凄凉,被我妈放养了不说,还倒了血霉,真是奇了。 说明你就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一辈子都让小偷划不了一次,偏让你赶上了。 唉,没经验啊,这回我有经验了,下次再遇到看我不把他摁到地上去,还拿小刀当暗器,真够阴的。 说到暗器,我突然想起游戏里最近维护后出的更新,一下来了劲头,哎哎,170级的新秘籍你看了没有?我靠我那个超帅,上次我看别人跟人单挑,放一次技能对面直接半血,就是冷却时间太他妈长了。 我知道,我的我学了,妈的,我那不是攻击,还是控人,没什么屁用,只能跟输出配合打,完全就是个辅助。 哈哈哈哈,你确实就是个辅助,玩着辅助的角色还有颗当输出的心,累不累啊你。 关你屁事呢,你现在才多少级,又打不过我,有能耐跟我在这废话不如赶紧升级吧。 火锅没什么吃头,但我跟吴浩宇却聊得越来越热络,我仗着吴浩宇用勺子不灵活,把他下的面全夹走了,他不甘示弱,用勺子把我点的豆腐全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盘子里就算不吃也不能让我吃着。 一切就和原来一样。 趁着吴浩宇低头吃东西,我悄悄看了他一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现在就跟以前一模一样,他说话的腔调我陌生又熟悉,时隔一个世纪,我们还是可以在一瞬间回到最好的时候,真好。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 吃完火锅后吴浩宇说口渴,进了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看着冰柜,我看着他,冰柜里各式各样的饮料和灯光映得他的脸庞明亮。 你喝什么?他问我。 水就行了。 吴浩宇拉开冰柜门,微弯下腰要伸手拿饮料,我隔着门叫了他一声:吴浩宇,他的手碰上了他要喝的汽水,你别喜欢我了,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已经这么坦白了,不怕再一次的直截了当,我希望这次他能真的听进我的规劝,一切都为时不晚。 冰柜门上因为冷热变化而起了一层雾气,玻璃那头的吴浩宇似乎怔了怔,然后照常把汽水和水拿了出来,他关上冰柜门,目视前方,用平稳的声调回答我:好,我知道了。 ☆、第十七章 By吴浩宇 周日回家,我妈也就发现了我手上的伤。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避重就轻地给她复述了一遍,她把我好好说了一顿,明明受伤的是我,念叨来念叨去大都是埋怨我不小心,听得我自讨没趣。 医生和我妈都叮嘱让我右手别碰水别使力,可右手是我的惯用手,左手干什么都不方便,多数时候仍然是下意识就用右手上,不注意的次数多了,伤口没愈合反倒发了炎,中间去医院重新包扎了一次,拆线的日子就又往后延了一周。我妈这次干脆骂了我一顿,让我老老实实回家住算了,她每天绕个路把我送到学校,无非就是再早点起床的事。早起我是一万个不乐意,跟她磨了半天,保证好好保护手,伤口长好前再不出任何问题,我妈拗不过我,才同意我继续在这边住着。 我一面应付着日常学习,一面适应着用左手料理生活,做起事来事倍功半,每天都焦头烂额烦得要死。我有理由偷懒和休息,但我尽量让自己忙着,因为一旦发呆走神,就会想起张天乐来。 上次我回家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盯上电视柜旁立着的吉他包走了神,于是索性关了电视,把吉他从包里拿出来,凭记忆开始弹。那时候右手刚缝针没两天,裹着纱布,我就只能僵着手指,动手腕来拨弦,左手在指板上别扭地按着仅会的几个和弦。 接着又想起那次有点飘了,端着架势跟张天乐装我还能捣鼓两下乐器,把他唬得跟真的似的。 我是有吉他,但我根本不会弹。小时候很短暂地学过一段时间,失去兴趣就不再学了,可惜了我妈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什么兴趣爱好,设备和教材都置办得齐全。现在这把吉他上装的还是适用于初学者、材质较软的尼龙弦,我还没弹熟练,还没换上钢弦,还没学过调线,还不会用拨片,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分卷(18) 现在吉他尘封在包里好多年,弦松了,就失了音准。我还记得两三个指法,和弦换得生硬,弹出来闷声一片,不成曲调。 我把左手收回来,用力张开抻了抻,又把四指并在一起,伸到面前仔细观察手掌,我的手不小,也不算硬,如果花心思去学,应该还是可以学好的。 除了张天乐,我应该给自己找个别的兴趣爱好。 这样说显得我像是有什么怪癖似的。我一直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从小就是,但凡有过的也只是三分钟热度,我妈为此发过不少愁,没事就问我有什么喜欢的,想要让我培养一项特长,可我没有,我连特别讨厌的都没有,更别说喜欢了。我就这样毫无一技之长地长到现在,长大后周围人谁不会个乐器书法绘画,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我不像张天乐,有一个坚持喜欢的终身爱好,可以成为他此生奋斗的目标,我是一个没有兴趣爱好的人,喜欢过最久的人事物,都是张天乐。 有多久?其实没多久,撑死算也就几个月,没准我把他放一放,也会对他失去兴趣。 我把吉他收回包里,捡起来重新学只是说一说,我对它没有兴趣。 可笑不可笑,一头扎进儿女情长里抽不了身,眼界窄得要死,说来都小家子气,喜欢一个人都能成兴趣爱好了,我干脆当他是终身信仰得了。 其实我比我想象得要乐观,如今的结果是悲剧收场里最大程度上的皆大欢喜了,他不再带着戾气,不再不当回事,终于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了一声不可以,这页就算翻篇了。 再上学的时候,他问我还好吧,我说还好。 真的还好,手没事,我也没事,各自一语双关。 中午有时候我会跟张天乐吃个饭,有时候也跟别人;课间有时候我坐在位置上跟周围同学还有张天乐聊会天,有时候也直接趴下睡觉;放学后有时候我去看张天乐训练,有时候也不去;作业上有时候我出脑子他出力气,然后我们各取所需,有时候我也就用左手歪七扭八写多少是多少,凑合交上去;晚自习下课后有时候我跟张天乐一起走,有时候也跟别的同学浩浩荡荡一群人下楼。 每一件事都跟突然只能用左手生活一样不容易,但也没我想象得那么难,我只是 算了,没什么好只是的,没什么事。 开学的那一天,老班说,到了第二个学期,时间会过得非常快。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三个多月听起来还很遥远,可是换成一百天,这个说法就会让人紧张,意味着还要顶一百天的压力,吃一百天的苦,以及,只剩一百天的时间努力了。 从八月份升入高三以来,我们这一批人已经埋头上了将近七个月的课,按理说身心早该适应,可真到了这一天,大多数人看起来更像是被赶鸭子上架,带着对未知前途的好奇和不确定,生涩地迈进新阶段。 时间很快,它不等人。 校园里的气氛有些不寻常。早上一进学校,远远我就看见高三教学楼外墙上挂着的倒计时横幅,这横幅代代相传,见证了数不清多少届高考,高一高二的时候我没有这个意识,觉得高考离我还很远,现如今自己成了高三生,横幅挂在每天上课的楼上,高考近在眼前,我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 突然有人从后面走上来撞了撞我,我回过神,定睛一看,是张天乐。 他单肩背着包,回头对我说:想什么呢,走啊。 噢。我应了一声,却迈不开步子,站在原地没动。 张天乐见我不动,有些疑惑地折回身来,拉上我的胳膊,走啊,干嘛呢,迟到了。旋即他似乎觉得不妥,连拽我的力气还没使上,就讪讪地把手松了。 噢,走。我把胳膊垂回身侧,忽略他的不自然,你今天这么晚? 睡过头了。 我没再应声,趁他不注意刻意把脚步放慢了一些,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样子,可能是一百天的缘故,今天的学校让我有点怕,但假如有张天乐在前面走,我就没那么怕了。 百日倒计时这天,学校里有些约定俗成的传统,比如高三生是不用下去做课间操的,比如高一高二生会在课间操结束后集体向高三生喊出祝福。 仗着学校的官方豁免,到了课间操的时间,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起哄着得意着,看着操场上做操给我们看的高一高二生,以老大的身份,欺负着更年轻一点的孩子。 我高一的时候,高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没高一级什么事,最后跟着喊了一句口号就完了。我高二的时候,学生代表带着操场上全体学生唱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把高三级笑得不行,唱完还给我们鼓了掌。 眼下我高三了,底下的人做完操,我们上面吆喝着就给他们鼓了掌,戏谑的成分倒是居多,几百双眼睛注视着学生代表上了台,拿着喇叭喊了一声列队,操场上的一千多号人就四散开来乱作一团,好半天才整顿好,再仔细一看,才看出来是用人拼出来的高三加油字样,学生代表又说向左转,底下一个个小人就转了过来面对着我们这边立正站好,学生代表这才开始发言:哥哥姐姐们 这一刚出声,我旁边垫着脚看热闹的女生一下子就哭了,要么说煽情这种事总是一代做得比一代强呢。张天乐在我边上挤着,好奇心十足地看着这一切,一直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到了这时候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不同年级间的关系总是微妙,日常就是抢球场,跨级惹事的更是有,高年级装大人树立威严,低年级气盛不服管,平时关系水火不容,现在这一声哥哥姐姐,直叫得人把往日琐事一笔勾销。 拼字这一招我们每一年都想过,但鉴于人数太多不好控制,又涉及到不同年级不同班级,从来都是一提出就作罢。我们从早晨上学到晚自习放学,来得早走得最晚,一双双眼睛一天到晚盯着,也没见这些小孩大部队下操场练习站位,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完成的。 学生代表说的话我记不完整,依稀记得无非是一些加油鼓劲的话,似乎还念了一首诗,最后带着底下的人群又集体喊了一句:高三的哥哥姐姐们高考加油! 楼上有男生带头吆喝着鼓了掌,我们这一层紧跟着也喊了起来,女生则是感动倒了一大片。 课间操解散后,许多人还留在走廊上不愿回教室,大概个个都是心情激动,班里女生见人就抓着说话,见我也是抓着问:怎么办啊吴浩宇,怎么办啊,要高考了怎么办啊,只剩一百天啦! 张天乐把她的手从我胳膊上拉下来,笑嘻嘻又毫不客气地回怼:你慌什么,你是大姐姐了,你慌什么。 对对对,我是大姐姐,不慌不慌。说完她就走开了,换上下一个人继续抓着,继续念念叨叨地分享着紧张。 张天乐一面看着她乐不可支,一面喊我回教室:走了,回去了。 我跟着他前后脚进了教室,才发现黑板右上角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了一小块,用各色粉笔圈出了边界,里面写着:高考倒计时100天。 几个字以压力催人努力,可写到了黑板上仍是触目惊心,我屏住呼吸,一口气呼也呼不出来吸也吸不进去,此时肩膀又被人撞了一下,我一回头,依然是张天乐,我以为他已经回位置上坐下了。 还没看明白呐?一百天,一百天后你高考。 我斜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张天乐挑着眉耸着肩做了个表情,就径自回座位上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黑板上的数字,一口气终于呼得畅快。 到了下午,高三级最后一节自习课改成了自由活动,教学楼里的广播开始循环播放一系列励志类的流行歌曲,学生又一次聚集在了走廊上,也有不少趁此机会下了操场打球,楼里无论是什么位置,走过路过都能听见各类嗓音的大合唱,大都不在调上。 这种自由活动时间我自然不会在教室里待着,我在走廊上跟人聊天扯淡听歌看风景,楼底下有人往上指挥着什么,我把头探出去向上望,级组又有老师张罗着从天台上往下挂条幅了,往年我见过,大约是些预祝金榜题名取得好成绩之类的。 张天乐在操场练习,跑远了之后人影芝麻大小,什么都看不清。 不一会,条幅就从楼上撒了下来,条幅很宽,红布把走廊间一小段也映成了红色,从我们这一层里头看出去,卡住的刚好是三级两个字,陆续有人也发现了这个巧合,纷纷大笑着拿出手机来照相,我也掏出手机照相,照完了正要给张天乐发过去,又反应过来不应该,就把手机收了。 他可以自己回来看。 我重新回到我们班门口的走廊上靠着,张天乐似乎把器材收了,我眯着眼睛在操场上找了一圈,不见他的踪迹。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上了楼,走近了看见我,随口问了一句:田径队有人叫一起吃饭,你去吗? 不去。 哦,那拜。 拜。 像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张天乐的套路总是类似,主动向我靠近一步,却并不希望我停在原地等着他把距离拉近,他等的是我本分地说一句拒绝,往后退一步,保持好距离,以便他顺其自然地避免一次相处,足够疏离,但不至于生疏。 那一步的距离,仿佛就是友情的界限,而张天乐小心维护友情的方式,不叫坦然,叫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个人又总是给人错觉,他不经心地站在我身旁,说一些不经心的话、做一些不经心的举动时,才最像以前。 他始终还是不相信,我答应他的,我会做到。 晚饭我是跟原来高一班里的朋友一起吃的,吃完遇上别班另一拨人,一群人成群结队去买饮料。因为有女生在,选择就局限在了各家奶茶店,我站在柜台前,抬头看着显示屏上滚动的菜单,每一款看起来都很甜腻,我平时几乎不喝这些东西,列表里没一个有吸引力,选来选去最后点了个看起来最寡淡的清茶。 付完钱等候的时候,大家聚在店门口聊天,把这家店衬得倒像是红火得不行,渐渐有了些前来凑热闹的人,估计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特惠。学生们的饭点和路线都差不多,这家店就在学校大门附近,我们站在路边瞧着,感觉把学校里的人都过了个遍。 张天乐他们往回走的途中,也转进来凑了热闹,他们一帮人在店里,我们一帮人在店外,各说各的,有相互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脸熟的不认识的则继续跟自己人对谈。 服务生喊了新的号码,我的茶做好了。我走近店里,走到柜台跟前,服务生问我现在开吗,我说开。随后他又叫了另一个号码,我们当中的另一个人也过来了,回答一样也是开。店里人太多,他只能站在我身后头,伸手拿服务生递过来的饮品。 这人大冬天的,依然点了个冰的,透明的杯身里有冰块浮在上层。我没防备,在他接了杯子收回手的瞬间,杯身扎扎实实地贴上了我的脸,我被冰得一激灵,脑袋一缩肩膀一耸,碰到他手里已经扎开的饮料,洒了一些出来到我脖子里。 两声卧槽同时响起,他本想冰完我就跑,半个身子已经转了过去,见状赶忙回来从柜台上拿了一沓纸巾,边笑边往我脸上糊,我则是在骂他,就着局限的空间踢了他两脚。 这人还是在笑个没完,没那么凉吧,你说你躲什么躲。 我被他笑得感染了,也跟着笑,嗬,来来来,你现在把它给我,我给你贴脖子里,看你凉不凉。 我们这边的小状况引得周围小范围的侧目,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我整理干净,跟他一前一后出了店门。 张天乐似乎还在里面,我打赌他是不会点东西喝的,这可不能作为他的营养加餐。 我低头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吴浩宇,你别喜欢我了,不可能的。 好,我知道了。 ☆、第十八章 By张天乐 早在开学第一天,班长就在微信上把全班男生单独拉了个群,问今年女生节要怎么搞。我不是很懂这个事,看他们聊了半天才弄明白女生节是干什么的。 我又问:那跟男的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高二的时候大家都没这个意识,到了当天看别的班给女生送贺卡送零食什么的,才有几个人赶紧集资,去超市买了几盒巧克力派,分给班里女生一人一个,然后去年他们就以敷衍在全校出了名。虽说男生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可一年一次的集体福利,女生嘴上不提,其实一个个都等着过节呢,他们决定今年走走心,一雪前耻。 据班长分析,理科班这时候往往占优势,我们班统共才14个女生,礼物置办起来容易得多,每个男生头上承担的资金压力也小,每人出个十块钱,集到的总额就很可观。 班长废这么半天劲,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这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发了句:别废话了,出钱吧。 我私聊问吴浩宇,应该出多少,总不能真只出十块吧? 他好像一直没看手机,在群里也一直没出过声,我看群里人人红包开始往外发,点名让班长领,我也不再等他回复了,想了想,反正往多了凑总是好的,就发了个满额的。 等到吴浩宇迟迟出现的时候,我收到的回复是:二十就行了。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再点开群消息,我的红包已经被领了,班长同时发了个表情包,说:向张老板势力低头。 班里姓张的有好几个,我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吴浩宇的私聊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你发了多少? 我回:二百。 他回了我一连串问号,然后在群里跟着班长发了一模一样的一句:向张老板势力低头。 紧接着班长又发了个截图,显示的是目前集资金额,附带一句:现在参与众筹人数23人,联系不上的待定,再次向张老板势力低头。 然后我在群里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集资23人,集了六百多,果然除了我,其他人都只出了二十左右。 操,这回装逼装大发了。 拜我所赐,最后女生节可使用金额为八百多巨资,本来只是一份礼物的事,升级变成了好几种花样,我在班里从此多了个张老板的绰号,连吴浩宇也一口一个老板地叫,没少恭维笑话我。 女生节当天,早晨一拨人去麦当劳拿早餐,争取在第一个女生进教室前就把早餐在每个人桌子上放好,中午一拨人去花店拿订好的十四支鲜花,下午放学后一拨人去拿奶茶和小蛋糕,还特地提前通知了班里女生别自行买奶茶喝了。 分卷(19) 整个过程大家也没秘密进行,有女生问起来,也都诚实说了,并且难得统一了口径,都在嘱咐她们悠着点别吃多了。 班长早上领着四五个人早起去拿了早餐,不知道为什么把咖啡换成了热巧克力,搞得好几节课下来教室里还是一股甜丝丝的巧克力味。 三班第一枪打得响,一个早上级里都传遍了,女生开心,男生也高兴,后来甚至还传到了老师耳朵里,来上课一进教室就把班里男生调侃了一番。 中午要拿的花不多也不重,一个人去就得了,我还没机会问吴浩宇晚上去不去拿奶茶和蛋糕,他就主动跟班长申请去拿花了。 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怎么说呢,不习惯。 但事实是,我跟他确实没必要什么事都一起做,尤其在那场闹剧之后,更没必要。 我本来在桌子上趴着午睡,毫无预兆地就醒了,迷糊着一抬头,就看见吴浩宇拿了花回来。花的品种是非洲菊,不知道是谁定下来的,吴浩宇没有杂七杂八的颜色各拿一朵,而是差不多黄橙粉三色均分,每支花是独立包装的,扎成一捆被他抱在怀里。 教室里是连一根针落地都能被听见的程度,吴浩宇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又悄无声息地关了门,从最近的第一组开始,一朵一朵把花从怀里抽出来,轻轻放在女生的课桌上,如果是遇到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他就在书本间挪开一个缺口,把花插进去,使得整个桌面的最高点变成了一朵花,抬头就能看得见。 这人可真够浪漫的。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吴浩宇回到座位上,我赶忙闭了眼,他似乎是过了一阵才坐下,全程安安静静,没有吵醒任何人。 我把眼睛缓缓睁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了下午那一轮,班长过来跟我说出了钱就不用出力了,吴浩宇在前面听,一下子笑了出来,转过来不适宜地接了句:说得是,不能苛待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没好气地蹬腿踹了他凳子一脚,说谁呢你。 我说张老板呢,你是张老板吗? 我求你快闭嘴吧。 班长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笑着一起起哄:哎,张天乐,你家里有矿吧? 有个屁,我家里有屎。说罢我又瞪了一眼吴浩宇,他依然没心没肺地冲我笑着,这事难道没他的责任吗,他要是能及时回复我,能闹出这个笑话吗。 哦对了,等会东西拿回来了男的一块去吃饭啊,庆功。 我没接话,看了一眼吴浩宇,而他面向班长,没有朝我看过来,自然地接过话头回答:我不去,我得回趟家,有个快递。 班长又问我:那你呢?谁都能不去张老板不能不去啊。 他这话对我没什么作用,我也不去,我还得训练呢。 班长切了一声,抱怨我们两个扫兴,我跟他们继续扯了两句,觉得没劲,就准备下操场去了,临走前我又看了看吴浩宇,他跟班长聊得正欢,似乎也没急着放学,我犹豫了一下,一起走的邀请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收到了吴浩宇的一条消息:你的比赛通知到了。 当初填报名表时,因为不能让我爸发现,邮寄地址一栏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填家里的住址,只好填了吴浩宇家的地址,同时作为双重保险,把教练公司的地址也填在了第二行。后来我跟吴浩宇打了声招呼,让他收到了任何文件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快要资格赛的时候了,一激动,连他是不是还在家都忘了问,快速扒拉完两口饭,直接就奔着他家去了。 我还是跟原来一样,熟门熟路地自己开门进了屋,走到房间不见吴浩宇人,便要扭头出去,谁知正好撞上他从外面进来,他头上盖着浴巾,裸着上身,下面穿着校服长裤,刚洗完澡的样子。 我一怔,脱口便问:你怎么不穿衣服? 你怎么来了?吴浩宇的声音跟我的同时响起,说完他似乎觉得白问了,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我不自然地张张口,还是决定回答他:我来拿通知。 吴浩宇侧身掠过我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找了件短袖出来穿上,我看了眼他的背,下意识地转开视线,接着他又拿了件黑色卫衣出来,边穿边往外走。 我杵在房门口,不知该不该回避一下。吴浩宇似乎也不嫌我挡道,径自出去一趟又回来,手里递过来一个硬纸壳的大信封。 我把信封里的文件拿出来,准赛资格审核通过,我大致浏览了一遍参赛通知和资料说明,资格赛是非公开的比赛阶段,更像是香港地区的选拔赛,赛程密集,运动员数量又大,一般只允许教练和相关人员陪同,我的组次排在了三月中旬的一个周四,地点在湾仔运动场,我盘算着时间,对现状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没怎么过脑子就问吴浩宇:你来吗? 我?吴浩宇挑起眉,我当然不去,哪有时间。 哦,对。我尴尬地应声,没了能接下去的话。 此时吴浩宇已经穿好了外套,他拿上钥匙,抓起浴巾最后胡乱擦了下头发,走到门口边穿鞋边对我说:走吧,晚自习。 哦。我把文件重新装好,跟他一起出了门。 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就是以前,换做以前,我确实会问,你来吗,所以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我却觉得哪里都不对。 庆祝妇女节的花样比女生节的逊色许多,各个班大多是给任课女老师送贺卡写祝福,毕竟光是学校就给女教师们统统放了半天假,用不着学生操心着送福利。 虽然学生还是得照常上学不误,但是中午之后学校里老师就走了一大半,难免松散,放学后我问吴浩宇要不要一块下去训练,他把我回绝了,说有别的事。我独自在操场上待了一会,见时不时有学生往体育馆那边跑,三五成群的,问了个路过的班里同学才知道,学校里的歌唱比赛又要准备举办了,现在正有人在体育馆里练唱,没事的人才都去围观了。 我了然,大约是吴浩宇以前参加过的那个比赛,正心想这学校下学期的活动可真多,就听得跟前的同学说:吴浩宇也在,你不去? 我纳闷着吴浩宇在不在和我去不去的逻辑关系,人就已经来到了体育馆。体育馆平时是关闭的,今天也不知是否凑巧,竟然开放给学生随意出入了,这里面是一个室内篮球场,加上看台总面积也不是特别大,练唱的好像有两三群人,围观的学生主要聚集在一处,我往前靠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音乐社的人。 高三生说是已经不被允许参加社团活动了,被围住的那群人当中却有不少是高三的,吴浩宇在,肖俊磊也在,他们跟另外几个人靠在后头,模样懒懒散散的。 鼓声叮叮咚咚不停地响,敲得毫无章法,肖俊磊低头在吴浩宇耳边对他说了什么,吴浩宇就笑了。 我没来由觉得气闷,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给吴浩宇打电话,他很快感觉到手机的振动,拿起接通:喂? 你在哪?我问。 在体育馆,怎么了? 在干什么? 音乐社今天在这有排练。 我哑口无言,吴浩宇没有说谎,什么都是对的,可我的心情并没有好一点,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时候从我边上过去了一个人,冲人堆里喊了声大蛇,肖俊磊闻声上前两步,那人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我看他的口型,像是说了句我操,随后吴浩宇给他扔了一串钥匙,肖俊磊接上后急匆匆就走了。 吴浩宇不放心地多看了他一眼,这一抬眼,顺带就看到了我。 他一手还举着手机,看见我,沉默地把电话挂了,我也把手机放下,觉得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不光是这么觉得,我也这么做了,没想到的是吴浩宇竟然会追过来,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问我:你怎么了? 我深呼吸一口,这不是场对话的好开头,我回过身来直面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怎么。 吴浩宇皱起眉,把手松开,看了我半晌才说:今天是趁教导主任也放假回家,大蛇问体育组长借的体育馆的钥匙,开放给大家练唱,音乐社的架子鼓一直摆在体育馆里,平时体育馆不让进,他们没法练,打算今天排练完把设备运出去,大蛇有朋友在音乐社,找大蛇帮的忙,他们练歌要比赛,我是因为去年参加过,大蛇就叫我来帮忙看看,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刚才好像出了点状况。 说完了吗? 吴浩宇一怔,随后点头,说完了。 那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我转身要走,吴浩宇的声音继续在身后响起:你觉得我犯得着跟你解释吗。 他的话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原地,我觉得僵硬,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他又问:你想打架吗? 这回轮到我皱着眉转过身来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打架吗。 不想,有病吗。 不想就好,他顿了顿,像是忍耐,生硬却依然温声道:那就别无理取闹了。 我可能是被他说中了,一股热伴随着震动往头顶窜,恼羞成怒,上手推了他一把,欺身上前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吴浩宇被我推得往后退了一步,迎上我的视线,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或许是我听错了,他的声音在一瞬间竟然有些哑,天乐,你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这话是个问句,但从吴浩宇嘴里说出来,听着分明没有在问我的意思,倒像是根本没指望我什么,他果然也不等我的回答,没再多说一个字,自行回到排练的人群当中去了。 相信,相信什么?我信啊,我一直都信,我哪里没有相信过他吗? 我感觉自己像是扑了个空,且不论是怒火还是热情,一腔温度撒出去总是碰不着他分毫,他就站在那,跟我不近不远的。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感到害怕。 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也怕,可当时迷茫浑噩,甚至说不上是在怕什么,只知道不理他远离他都是理所当然的解决办法。现在终于没了这份牵扯,吴浩宇还是吴浩宇,而我不知不觉间,却来到了他生活的最边缘,更多时候我只能旁观这个人。 明明回到以前了不是吗,已经回去了不是吗,那我为什么不敢直接问他为什么选择来看排练而不是跟我去训练,为什么不敢直接说我希望他去看我第一场正式比赛,为什么放了学不敢直接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为什么不敢直接调侃他给女生送花的温柔举动。 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们每天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他不冷漠也不避嫌,适当亲密适当疏离,所有我能想到的、我希望的分寸,吴浩宇都做到了。 现在他让我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承认这个词根本就是一支正中靶心的带火弓箭,烧得我直跳脚。吴浩宇太了解我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他一定是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不平衡的心理,落差造成失落,并且他也知道我没资格没立场去要求什么优先待遇,所以我确实是无理取闹,他有他的朋友和喜好,他的生活很饱满,没有什么是因为与我相关,就非我不可了的。 我离开体育馆,在大门口抱头蹲了下来,手心冒汗。 我终于感受到挫败,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努力跟他做朋友了,为什么现在却比之前还糟,为什么我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这个人,却什么也没做。 ☆、第十九章 By吴浩宇 最近中午我重新回家午休了。 放学前我留意了一下饮水机,底部还剩一些,应该足够班里人喝到下午,一早上五节课上得我头昏脑涨,现在只想回家闷头睡一觉,打算下午回来上课前再顺便去小卖部领一桶新的。 一觉睡醒后我并没有感觉好多少,甚至还有点头疼,我在小卖部柜台签字时碰上大蛇他们几个人正在结账,他过来端起我的右手看了看,这都几天了,还没好? 我把手抽回来,别看了,裹着纱布你能看出啥来,周末去拆线。 大蛇则是调侃我:你这左手字写得不错啊,以后发展发展当特务,搞情报工作。 那得靠你给我牵线找个岗位了。 没问题,咱俩这关系。大蛇边说着,边伸手提起地上的桶装水。 见状我赶紧把他按住,不用,我们班的东西,我自己来。 得了吧,你安分点,都这样了还让你来领,你们班男的都死绝了?行了,别废话了,我们几个都顺道回去,帮你一把。 大蛇帮我把水送回教室,又默不作声地把空桶取下来,新桶装上去,班里大部分人还没从午休中缓过劲来,一眼望去几乎全在懒洋洋地趴着,大蛇看了看他们,转过来对我摇了摇头,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 我抿嘴朝他笑笑,表示司空见惯。 大蛇又看了我一眼,皱眉对我说:你怎么回事,嘴这么白,病了?说着他伸手上来试了试我的额头和脸颊。 我稍微把头一扬,脖子就像撑不住脑袋似的,颇为疲倦地朝他抱怨:没病,头疼,下午我都不想来。 大蛇嘿嘿笑了两声,谁想来啊,得了,走了,你养着吧。说罢他朝我使了个眼色,老地方,晚上叫你。 课间我去厕所,出来在门口碰上张天乐,他拦住我,看起来并不像是要上厕所,而是专门来堵我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也盯着我,不知在端详打量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根本就是喜欢男的吧? 我一愣,刚才大蛇来帮忙装水的时候,我就发现张天乐一直在看我们,我自觉没有哪里做错,却莫名觉得芒刺在背。张天乐的脾气本就难捉摸,我担心他要借机发作,指责我跟外班人关系更好,眼下果然就来了。 可说来说去,竟然还是同一件事。 我叹口气,无奈地说:你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可张天乐偏要揪住我不放似的,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你说啊。 说什么啊我自认耐性算很好,否定和怀疑的答案都给过他了,可他还是要问,难道非要逼问出一个子虚乌有的肯定答案才满意吗。 分卷(20) 张天乐不罢休,甚至上来拽起我的领子,气急败坏地说:你说话啊!你说不是我就信你。他的眼睛有些红,看不出是厌恶更多一些,还是痛心更多一些。 张天乐在让我难受这件事上,可真是一等一的好手。 我赌一口气,只想一拍两散。 所以我说:我是啊。 晚自习的时候,大蛇给我发了条消息:都出来了,想来就来吧。 我把笔合上,迫不及待地拿上外套出了教室。我头疼得要命,教室里暖和,人昏昏欲睡又不能睡,作业写得痛苦,书也看不进去,我就等着大蛇这一条通知,好让我明目张胆脱离苦海。 每每我晚自习坐不住,大蛇总能及时提供一场烟局让我掩人耳目地偷个懒,这是我跟他最像狐朋狗友的时候。 老地方指的是通往教学楼天台的楼梯间,这算是届届高三级烟民传下来的圣地了,楼梯间顶上有个存放残旧课桌椅的杂物室,现在气温逐渐回升,但到了夜晚还是凉飕飕的,比起在通风的楼道里站着,大家都更愿意往杂物室里挤。 大蛇端着架子,不跟人挤,靠在门框上半边身子吹风半边身子取暖,点烟半天也点不着,傻得不行。 我靠在门框另一边站着,跟他活像两个门神。 光线昏暗,我看着他们每人指尖一点火星,不明白烟到底有什么好抽。 哎,你这什么烟?我问大蛇。 中华啊。 给我来一根。 我操,今天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来来来,宇哥来一根。大蛇说着就把烟盒掏出来,取出一根毕恭毕敬地双手给我呈上来,这副场景笑倒周围一片,都跟着瞎起哄:宇哥面儿大! 大蛇愿意演,那我就配合,我眉一挑,他立马会意,把滤嘴一头给我递到嘴边,另一手在兜里摸出打火机,不忘贫嘴:服务不到位服务不到位,宇哥来,我给您点上。 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不轻不重地踢了大蛇一脚。大蛇跟张天乐其实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比如犯二的时候、冲动火爆的时候,可我看大蛇就一点没有动心的感觉,所以我想我也不是喜欢男人。 想到这我又觉得没劲,喜不喜欢男人,又如何呢。 我深吸一口烟,再由鼻腔吐出来,把气管和肺过了个遍,没觉得苦没觉得呛,也没觉得有意思。 大蛇却在一旁惊呼:操,原来你会抽烟啊?我还以为你顶多是含嘴里再吐出来呢。 我看着大蛇大惊小怪的样子嘁了一声。我爸抽烟,从小我耳濡目染,把架势学个了八成,初中那会叛逆期,跟不良学生混过一段时间,烟抽得还算溜,只是始终也没有上瘾过。 大蛇继续说:我还想着你就是抽着玩,中华就可以了,既然你会抽,那我可得给你来点好的。说罢他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摸出了一盒烟,还没开封,看不清楚,包装的样子像是九五。 九五吗?我问。 我操!大蛇停下手里的动作,惊呆了般看着我,行家啊!哎哎哎,吴浩宇他妈的卧虎藏龙啊。他边说边转过来问我:你这手上缠着纱布,嘴里叼着烟,你别吓我,你该不会是跟黑道干的架吧? 我要笑背过了气去,不敢不敢,蛇哥不罩着我,我哪敢轻易出去挑事。 正说着,大蛇已经把他的好货点着了,举过来让我尝一口,我刚把头凑过去叼上烟,就感觉一阵风朝我们这边逼来,电光石火间容不得人反应,大蛇没一点防备,挨了结结实实一拳,几步踉跄撞到了楼梯护栏上,我眯了眯眼看清楚,才发现来人是张天乐。 大蛇转过身来擦擦嘴角,同时也看清楚来人,两步上前揪起张天乐的领子,满身戾气,而张天乐只是死盯着我,目光一刻没离开,他举起手指着我,发狠了地说:你把那玩意儿给我扔了。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有些怵。 立刻马上,扔了听见没有! 你他妈活腻歪了!大蛇一拳回给张天乐,打在了他脸上。 另外几人见状上前想要拉开他们两人,但又碍于摸不清局势不敢轻举妄动。 张天乐重新站直,对大蛇不管不顾,只不断地对我说:你他妈把手里的烟给我放下! 此时我已经把嘴里的拿了下来,指间夹着两根烟,正徐徐燃烧着,我有些木然,接受指令般把它们往墙角一杵,灭了。 大蛇见状,更是暴怒,似乎是对我恨铁不成钢,随即给了张天乐一膝盖。 张天乐闷哼一声,抓上大蛇的手臂拧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了一块。众人见形势不对,这么打下去肯定要见血,见了血可就不好收场了,纷纷上去把两人拉开,张天乐最后还不忘补一脚,两人嘴里互骂得极其难听。 我始终在一旁呆站着,脑袋宕机,不知作何应对,急切地想要找回自主意识。 张天乐发疯,大蛇更疯,他堂堂学校老大被人揍了一拳,张天乐只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不会有别的下场。所以安抚大蛇比安抚张天乐有用,安抚他也比安抚张天乐容易。 我想清楚这点,终于迈动步子,走到大蛇跟前,把他的视线完完全全挡了个严实,对他开口道:大蛇,算了吧,别打了,他是冲我来的,我的错,你给我一个面子,我来解决,我抿了抿嘴,豁出去似的提起另一件事,上回体育馆那事已经被警告了,你可别再惹事了,别闹大了,行吗? 上回音乐社去体育馆排练的事还有后续,那天本来已经放假回家了的教导主任下午突然回来,体育馆里那么大动静自然也就被发现了,她来转了一圈,不是特别高兴,但也不置可否,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可后来音乐社擅自把架子鼓给转移出去了的行为让她大怒,本来她对学校里这些文艺项目就抓得严,学生打着社团旗号转移学校财产更是撞到了枪口上,即便这个转移只是把鼓从体育馆转移到了他们的小排练室里。于是最终的结果是几个带头组织的学生全校通报批评,并且收到了处分警告,其中就有大蛇。 大蛇见我提这事,更加气急,你他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想给他解围?你看明白现在到底是谁在惹事!真是他妈稀了奇了,那我挨这一拳怎么说?你也替他担着? 嗯。我点头。 操,大蛇气不打一处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脸面可真他妈大! 我松口气,轻声说了句:谢了。 大蛇则不耐烦地对我说:你让他赶紧滚。 可是没等大蛇说完,张天乐就走过来抓住我,逼我看向他,模样像是怒极反笑,你跟他说什么了? 一时间我觉得颓然又可笑,张天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这个时候跟大蛇硬干有什么好处。 大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给你脸了,快滚吧。 张天乐无动于衷,依然耐心地对我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张天乐这头给脸不要脸,大蛇眼见又要动手,我伸出胳膊把他拦下来,他们两个同时存在就不可能有好事,于是我冷下声音对张天乐说:关你什么事。 张天乐闻言,看了一眼我拦住大蛇的手,又笑了一声,这回有点戚戚然的样子,他一下一下点着头,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离开之前留下一句:行,行,你真厉害,真他妈让我大开眼界! 大蛇他们几个人愣了,一脸纳闷地问我:他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他了? 我心头万千情绪难平,实在没精力再应付他们,只敷衍了一句不知道,就借着去厕所的名义先走了。 回到教室后张天乐果然已经在头后坐着,我回来他头也没抬,倒是彼此相安无事地待到了放学。 我出了学校,见他在校门口墙边靠着,大概又是在堵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无论怎么做都不对,都不能令他放我一马。反正躲也躲不了,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在我路过他的时候,他开口: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我站定,不解地侧过身看向他,一脸匪夷所思。 你别装,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谁啊? 我跟张天乐在不断往外走的人流中对立僵持着,像一场严肃的对峙,引来不少侧目,我用余光往四下瞥了瞥,对他说:换个地方说吧。 换个地方,就换到了我家里。 张天乐顺从地一路跟来,进了屋,他仿佛主人般,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向饭桌,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沉默地跟上去,也拉开张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半晌却都无言。 张天乐突然又不耐地冷笑了一声,或许是我眼花,他这次的冷笑似乎还带了些苦笑的意味,他把头偏到一旁,像是觉得无趣,算了,我走了。 他正要站起身,我终于开口:我有话说。 闻言他顿了顿,已经侧开的身子又不动了,一只手搭在桌上,完全没看我,没一会兀自出声,鄙夷地说道:嘁,你还摆了花。 我抬眼朝左手边一看,桌上摆着老妈前天过来看我时带的插花,我蓦地有些恼火,解释道:不是我摆的。 而张天乐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那副姿势,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好脾气,大多时候我只是没脾气,我不知道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到位不体面,值得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阴阳怪气地挖苦我,一句句话语气分明笃定得很,根本没留给我否认的余地,即便我否认了,他也不会信。 你以为我跟肖俊磊在一起?你以为我对你求之不得,就跟他在一起? 张天乐不回答,我突然倒是多少理解他了,因为他的沉默现在在我看来也成了默认。 情况变得糟糕,我知道此时我也应该闭嘴,可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似乎是积压了太久,终于到了要爆发的时候,我说我没有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想要什么,我他妈什么都不想要,就是说了一句喜欢你让你知道,你他妈自己心里有坎过不去,统统怪到我头上?张天乐,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能不能讲讲理,从头到尾我对你的好哪一次越界过,你想要干什么我都配合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希望我不喜欢你我也努力去控制了,主动权从来不在我手上,你究竟还要怎么样,现在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你凭什么把所有错都怪到我头上,我对你好了不好了你都不满意,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一口气说完,痛快得不得了。我还就是要发火,还就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我一直忍着,无非就是因为喜欢他,对他什么都不忍心,但现在他心里想的每件事都在变质,我再不为自己辩解,只会让他更加过分。 我说完了,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不会对你有任何企图,你放心。说完我起身,拉上张天乐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有些粗暴地拖着他往门口走,没想到我第一次请出家门的人,竟然会是他。 张天乐不知怎么似乎突然弱势了下来,嘴里喊着我的名字,声调有些急切,他试图挣开我拉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掰,可人生气的时候力气总是出奇地大,我生拉硬拽,硬是把他带到了门口。 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我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除了这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想替他拉开门,可张天乐在抵抗,抵着门不让我拉动,甚至试图把我的手从门把手上掰下来,似乎房子的主人是他,而我只是个试图逃离的人。 阿宇,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喜欢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 你走吧,很晚了。 阿宇 走吧。 我把张天乐往外推,他退到无路可退,仍然是硬生生抵着门不为所动。我不想再这样跟他纠缠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如果像这样收场,说不定哪天还能再笑着打一声招呼,还是朋友,还是同学。 说白了无非是暗恋一场,失败一场,我跟人们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死不了人。 我这样想着,推搡间不自觉撤了力气,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头一回清楚体会到绝望是什么感受。他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算了,他始终是自由的,在不在我身边从来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从来都拿他没有办法。 我不喜欢他了,一切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新一轮作死 ☆、第二十章 By张天乐 吴浩宇突然笑了一声,往后倒退几步,与我拉开距离,喃喃自语般地说了句:算了,随你便吧。 我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门外楼道里有人上下楼梯的声音,把门里凝固的气氛给打破了些许。 我往前走一步,吴浩宇就往后退一步,我一急,又不自觉地靠近,他就再往后退,始终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喊了他的名字,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小步,他这回倒是没再退,直直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我稍微放下心,慢慢离得他越来越近,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他。 我还从没见过吴浩宇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他一番话把我说懵了,就像一个常年内敛克制的人,突然把暴烈的一面展现了出来,震慑力出奇地大。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抚下眼前这个人,但直觉拥抱该是有用的。 那些压在我胸口的质问和指责被我统统抛到脑后,没有什么比吴浩宇在推开我这件事更让我惶恐,当然他现在没再推我了,只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而我似乎也停止了思考,除了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什么也不会做了。 我闭上眼,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像逃脱了一场战事般侥幸又疲倦。还好,虽然他粗暴地赶我走,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我,但他上一番话里的意思,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喜欢就喜欢吧,只要他不走,也不赶我走,喜欢就喜欢吧 吴浩宇突然动了动身子,我一惊,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而他也稍微使力,从我双臂中挣扎出来,伸手托起我的脸仔细瞧了瞧,眼里没什么光彩。随后他径自走向厨房,我正想跟上去,他又突然转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扬扬头示意我饭桌的方向,终于再次开了口:去坐。 分卷(21) 吴浩宇在厨房里叮呤咣啷的,不知在干什么,等他从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用袋子包住的东西,他来到我面前坐下,我们之间隔了一个桌角,他把那东西举起来贴上我的脸,冰凉的触感刺激到了大脑,但我没躲开。 挨了拳头的地方被冰块的棱角戳得有些疼,吴浩宇问:疼吗? 我摇摇头。 凉吗? 我又摇摇头。 然后他起身去屋里拿了块毛巾出来,把袋子裹住,再敷上我的脸,动作比刚才还要再轻一些。他盯着我的脸颊,耐心地、柔和地、没有生气地,他不再说话,连眼睛也不眨。 他说得对,一切已经如我所愿,我不再无理取闹了,我们回到以前,谁都没有说破的时候,好朋友就是好朋友,永远都是。如果冰块不会融化,我希望我能跟他就着这个动作就这样耗下去。 我伸手抚上他的后颈,倾身向前稍微低下头,把嘴贴上他的唇。 喜欢就喜欢吧 吴浩宇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但除了这一下子,他再没有任何反应,我跟他的距离还从没有像这般靠近过,可我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乖顺地维持着原姿势,没有一点回应,任由我亲他。 同样是接吻,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跟一个男的接吻,男生的唇不像女孩子的软,亲的时候能蹭到周围的胡渣,我把嘴贴上去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吴浩宇还是把脑袋转开,平淡地开口:你在干什么。语气里听不出高兴,听不出紧张,听不出诧异,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亲他之前,思考挣扎了可能有三秒钟,然后伸手的动作比大脑做决定还要快,这个吻颤抖生硬唐突不知所以,可我设想的抵触和不适在吻上他的瞬间根本没有出现,反而是安下心,总算觉得他真真实实地还在我身边,从没有走远过。 吴浩宇没有退开,我的气息还吞吐在他脸颊旁,我慢慢开了口:阿宇,我不知道,你说你喜欢我,我除了生气,我也觉得好害怕啊你知道吗,我避开你是因为我真的、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感情,我叫你不要喜欢我,你也做到了,就真的不喜欢我了,可我发现我也不高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我不知道我想要怎么样,我希望我们回到以前,像以前一样,我真的很在乎你,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你难过,可我也没法在感情上给你什么回应,因为我真的吴浩宇,我们就这样行不行,我们就继续这样。说罢我凑上去想继续亲他,他却伸手把我推开了。 天乐,你不用这样,你不用做这些,你不用回应我,我不喜欢你了,我可以不喜欢你的,你想要什么样子,跟我说就好了,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好哥们,什么都没变。 说完吴浩宇就要站起身,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我着急,不是这样子的,这不是我想要的,面对他我总是怎么做怎么错。吴浩宇若是一直有意躲着我,我都更知道该如何应对,他越是若无其事,我越是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我意识到,回不去的不是他,是我,他说得对,我心里有疙瘩,我太介意了,这个坎我怎么都迈不过去,而我们的关系无解的原因是,我回不去,也不让他回去。 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义,我说不清,我想通过那个吻确定什么或是表达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看见他,也想让他看着我,只看着我,我无理取闹过,气急败坏地对着他攻击吼叫讽刺过,迫切地想让他明白我,这个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我。 我抓上他的胳膊,他就乖乖地让我抓着,我上前抱他,他就直直地站着让我抱,没有动作,不会抵抗,除了会说话,根本像个木偶。可是这样就很好,起码他还在这里,他的朋友是我,不是别人。 过了一会,吴浩宇似乎是站得累了,出声问我:你晚上要待在这里吗?。 我只是继续沉默地抱着他,不吭声。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你睡床还是沙发? 不用了,一起吧。 吴浩宇还是睡在床的外侧,他侧着身背对着我,呼吸平稳得跟不存在似的。 我睡不着,也翻身跟他面向同一侧,盯着他的头发发呆。 真奇怪,怎么一到跟吴浩宇有关的事情上,我就这么犹豫不决,底线说降就降原则说变就变,被好朋友喜欢实在太糟糕了,这要是换做别人,我早就离了他十万八千里远,可就是狠不下心断斩吴浩宇这条乱麻,说到底,原来比起他喜欢我,我更不希望的是让他失望难过。 我再反省一下,我跟吴浩宇确实是过分亲密了些,亲密到暧昧的程度。他是可以随意翻我东西的人,他写完的作业我可以不用问就拿来抄,我的手机里有他的指纹解锁,打球时故意放水让他抄球,直接对着瓶口跟他喝同一瓶水,吃饭外出玩游戏只要是他提了什么我都没意见,以及,见不得他跟别人同样亲密。 我不自觉摸了摸嘴唇,这要换做是以前,我一定会想我给了他错觉,我有责任,可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我甚至有点侥幸,他跟别人的亲密又能亲密到什么地步。 吴浩宇比我想象得要冷淡得多,我以为他最起码也会积极一些,可之后的每一天,他仍是沉默懒散,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事都不上心。 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能感觉到细微的变化,他已经停下了,不再是离我越来越远,至于重新回到从前,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六上午吴浩宇请假去医院拆线,我说我翘课陪他去,他说不必了,我没管他,反正我只是通知他一声,又不是在跟他商量。 为防止吴浩宇周六走得早把我甩了,周五晚上我赖在他家,他也没说什么,正合我意,省得我再找理由搪塞他让我老实上课的劝说。 周六一早我按生物钟的时间早早醒了,喊醒吴浩宇,各自收拾妥当后就出了门。现在正值换季,感冒生病的人多,周末大清早的医院里也是人头攒动,挂号拆线包扎拿药这些程序都快得很,时间多半都耗在了排队等待上,全程我百无聊赖,中途出去买了趟早餐就无事可做。 吴浩宇的伤口愈合得不错,终于不再是一条粗大可怖的口子,只是缝合过后的印子和新肉长得凸出且不规则,我皱了皱眉,问拆线的护士:这会留疤吗? 当然会了,这么深的口子,还能指望不留疤啊? 我讪讪地闭了嘴,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护士继续给吴浩宇上药包扎,只有他翘着嘴角在笑。 好了,三天不要沾水,回头自己可以把纱布去了,不要抓挠,痒了就擦药。说罢护士惋惜地拍了拍吴浩宇的手背,埋怨道:小帅哥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手怎么就给留下疤了,以后长好了来院里美容科做激光啊。 吴浩宇打着哈哈道了谢,出去后我问他:你做祛疤吗以后? 做个屁,大男人祛什么疤。 我又讪讪地闭了嘴,跟着他下一楼大厅拿药。 出医院后我们乘地铁回学校。这个钟点地铁里难得不是人挤人,但也没有座位,我跟吴浩宇找了个角落站着,他用左手扶着栏杆,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我靠着车厢墙壁,把他的右手拿起来观察。我以前没注意过,吴浩宇的手确实挺好看的,指头长且直,骨节不大也没变形,但看起来又是有棱角的手,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齐,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虎口处贴着纱布和胶带,而纱布底下的伤口,以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的疤。 我正胡思乱想出神,吴浩宇不经意地把手抽了回去,可惜吗? 什么? 留疤。 可惜啊。 怎么个可惜法?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吴浩宇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接着说:可惜什么,我身上的疤又不止这一条。 我一怔,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整个人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吴浩宇向来不是个尖锐的人,可他时不时的尖锐总是能戳得我哑口无言。 列车在飞速前进,车门玻璃外漆黑的隧洞和车厢里明亮的灯光形成强烈反差,像镜子一样映出吴浩宇的身影,没一会隧洞里开始闪过电子广告灯,玻璃上不再是他完整的身影,反倒是他的脸被映得斑斑驳驳,列车快要到站了。 吴浩宇问我:差不多中午放学了,直接吃饭去? 我说:好。 我们在距离学校两站路左右的商业区下了地铁,找了家店吃午饭,随后一路溜达着回学校,算算时间刚好赶上下午上课。 走着走着,我突然问:喝奶茶吗? 你怎么突然爱喝那玩意了? 我没回答,紧接着又问一句:喝吗? 随便。 学校附近的奶茶店,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我确实不爱喝,所以总共也就去过两次,一次是这次,还有一次,是上次。 我的目的根本也不是喝奶茶,跟吴浩宇说让他点跟他一样的就可以了,只不过我的要加冰。 他被人拿奶茶冰过脸一次,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就在这家店,然后两个人嬉笑着出去了。昨天他用冰块给我敷脸的时候我也回想起了这一茬,只不过当时那个情景不好提起来,现在我就跟他坐在这家店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三个人,不再是那天的人满为患,他就站在我旁边,饮料也依然是两杯,只不过一杯是我的,一杯是他的。 拿到饮料后,我趁他不注意,也去冰了一下他的脸,只不过我把杯子稳稳拿着,没有洒到他身上。 吴浩宇反射性地躲开,嘴里随后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沉默地跟着吴浩宇走出了店,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还不知道我竟然能这么小气,一件屁点大的小事我闷了好久,现在我对着他做了同样的事情,没觉得有多痛快,反而有点怅然若失。 晚自习的时候下了大雨,一直持续到放学,很多学生滞留在了教室里,等待雨停或是等待家里人来接。 大雨瓢泼,看样子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意思,而我跟吴浩宇都没有伞,也都不会有人来接。 吴浩宇站在教学楼底下朝外面看了看,向我建议道:你在这等着吧,我回家拿伞,二十分钟后回来。 我白他一眼,你不觉得我今天就应该上你家待着吗?说罢我把外套脱了,罩在我俩头上,你把手护好了,淋湿了我不管。 回到吴浩宇家时我跟他除了头基本上也都湿透了,他扔给我一条浴巾,我则是催他先去洗澡。当我也洗好出来后,见到的又是吴浩宇裸着上身、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手上伤口的场景。 于是我又脱口而出地问: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吴浩宇正专注于伤口,闻言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我在自己家我热穿什么衣服? 我哑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擦着头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的手,问:怎么样?惨吗? 吴浩宇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气,就那样吧,还能有多惨。说完他把药统统装回塑料袋里,蓦地站起身要回房,我突然跟他面对面,视线一下子不知该往哪放,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去穿衣服。 吴浩宇在衣柜前翻找着,整个背部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我眼前。 他的背上爬着一条细长的疤痕,从左肩一路延伸到右侧腰际,是我小时候下手弄上去的。 去年秋天我刚回来上学那段时间还热,跟吴浩宇熟了之后也一起光着膀子在他家吃外卖打游戏,可现在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上次见他没穿衣服也是,尤其见了他的背,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 我走近,想再摸摸那条伤疤,想了想又把举起的手放下来,换成吻轻轻凑了上去。 可吴浩宇不知为何,在我嘴唇刚碰上他肩膀的一瞬间,就触电般躲了开来,转过身受惊一般地看着我,随即又垂下眼睑,连吃惊都不再有。 我尴尬地侧侧身,生硬地问他:吓到你了? 没有。 我 去吹头吧,吹风机插着,线我没拔。 我对着吴浩宇扯出一个笑,点点头,去房间另一边吹头了,他同时拿出了衣服穿上,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我不懂,既然吴浩宇喜欢我,怎么会拒绝刚才这个举动?在我看来他不仅不该拒绝,还会感到高兴才是,可他的反应单一得不得了,除了开始的一点惊讶,什么都没有。 但是也好,起码我了解到这是他不喜欢的部分,以后就也不用做了。 ☆、第二十一章 By吴浩宇 我跟张天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相处了下来。 其实我挺难过的,张天乐做的,都是他告诉他自己该做的,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亲我、抱我,用这样的回应来换我的如常,可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感情,他要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像他说的,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跟他竟然会亲吻,并且是以那样的方式和理由。 我在那一瞬间实在是欲哭无泪,张天乐根本只是从没见过我发火,所以我对他发了唯一一次火,他就觉得我要跟他彻底决裂了似的,只好退让一步,妥协一步,像是受不了我们往后退了一点,他来来回回地帮倒忙,停不在原地,就只好往前走,即便是不受他控制地往前走,把这段关系往绝路上领。 因为这样,他甚至说得出我也喜欢你这种话,我哭笑不得,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却像逼得他走上绝路了似的。 到了这个地步,我甚至说不出究竟是谁错了,我始终不够狠心,对他绝望了也能自己爬起来,到底还是舍不得他。 我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都觉得可笑,我们十几岁的年纪,怎么会在经历这样的感□□。 就像抽烟的学生总是固定的抽烟角一样,我跟张天乐也开始有了秘密基地。实验楼分离于教学楼行政楼和体育馆之外,独为一栋,低层是理科的各个实验室,顶上则是多功能会议室和阶梯教室,大多是摆设,平时没什么人会往这边来,越往高层越安全。 张天乐没事的时候会喊我过去跟他一块在最顶楼待着,说是秘密基地,但我们大多时候也只是光明正大地扒在走廊上聊天。实验楼正对着操场,从教学楼进出至校门口也得经过这一片,从走廊上看底下人总是来来往往,来来往往的人只要一抬头也能看见我们。 分卷(22) 这周是张天乐所在的组次要进行资格赛的日期了,他明天的飞机飞香港,提前一天抵达熟悉场地,后天比完了直接飞回来上课,在学校看来,他只是无故旷课一天多而已,就算是通知了家长,他爸也不会抽出时间来问他为什么不来上学,完美的时间安排。 午休时段张天乐没有待在教室,我也没有回家,我们来到秘密基地消磨时间,最近他的游戏角色刚升到了130级,总算逮到机会给我演示他的新技能和心法,我边听他说边敷衍,这些招式我早就看同角色的人打过无数次了,看他说得兴冲冲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张天乐把手机收了,转过身来背靠着走廊护栏,我知道你早就看过了,但你看的又不是我的,能一样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问他:你是不是紧张? 张天乐低头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是啊,紧张。 怕跑不好吗? 也不是,其实只要不发挥失误,应该不会有问题。 别想太多,不会有问题的。 嗯。张天乐应了一声,没再往下接话,转过头来看我,而我一旦跟他对上眼,他就把视线移开,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天乐这人藏不住话,果然没过一会就听他泄气地说:如果是周末比赛你是不是还有可能去啊? 应该也不可能吧,我又不像你,说去就能去的。我妈盯着我上学,学校盯着我出勤,我又没有去香港的有效签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个设想。 张天乐无法反驳,唉声叹气了一口。 怎么,这么希望我去啊?我不禁笑了笑,有意逗他。 对啊,你要是能去的话,我应该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我一滞,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只好先把头扭开。张天乐究竟知不知道,这种话多容易让人会错意,就像我真的是他什么特别的人。 我不打算理会他,随口安慰了一句:到了赛场上你就不会紧张了,放心吧。 阿宇。张天乐突然叫了我一声。 嗯? 没事,没什么。 第二天一早张天乐就直接去机场了,一整天下来,没有人时不时地踢我凳子或是拍我肩膀,耳边也清净了许多,我平静地度过了身后无人的一天。 张天乐也一整天没有联系过我,连下了飞机的报平安都没有,我想他大概是忙着熟悉场地和比赛流程,抽不出时间来。我也没有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问他情况如何,他不会有事的,用不着我惦记。 我在趁他不在的这一天独自一人去实验楼顶楼待了一会,那地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他不在的时候果然就没有任何特殊,我靠在走廊护栏上,视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张天乐偶尔会不熟练地对我说一些话或是做一些举动,不是那种因为第一次对人有好感而显得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示好,而是那种刻意的、勉强的、谨慎的,讨好。 实验楼作为秘密基地,当然不只是用来聊天看风景。 他对在学校里卿卿我我这类的事似乎驾轻就熟,时间地点总是找得巧妙,躲得开所有人的耳目,礼貌轻巧地抓一会我的手,松松垮垮地环着我的腰,抿着嘴快速擦过的我的嘴角,之类的。 知道那种感觉吗?行为看起来分别叫牵手、拥抱、亲吻,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好像是觉得我喜欢他就希望与他做这些事似的,他替我实现了,慢慢累积讨好,试图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呢?会牵手拥抱亲吻的好哥们吗? 我一遍遍地说,你不用这么做,他却告诉我,他只是不想让我难过而已。 真是伟大。 晚上睡觉前张天乐发了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画面里他也靠在床头,看样子也是要准备睡了。 我问他:你明天几点跑? 我是第五组,可能九点四十左右吧。 明天早上数学模拟考,正好你躲过了。 张天乐在那头嘿嘿笑了两声,今天有人问我去哪了吗? 有啊,老班过来问了,我说你病了,她让你回头补个请假条。 啧,麻烦死了,请假条还要家长签名那她有没有给我爸打电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看样子我觉得是没打,你爸找你了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明早就比赛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事回来再说。 张天乐沉吟了一会,喊我:阿宇。 嗯。 你会 加油,我打断他,别紧张,资格赛而已,对你没有难度的。我顿了顿,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加油。 张天乐在视频里头笑着应声,迟疑了一下,说:其实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他不是要说这个,可也并不想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什么都别说了,回来再说,你早点睡吧,明天加油,学校见。 好吧,那你也早睡吧,晚安。 嗯,晚安。 我把视频关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床头,熄了灯,按照刚才说的,早睡下。适应了黑暗后,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荡荡,心里也空空荡荡。 张天乐的比赛正正好是在两个半小时的数学模拟考之间,我在九点半的时候就开始心不在焉频频看表,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第二小问缺少未知数条件,无法做假设,假如这道题就卡在了这里的话,剩下的两个小问肯定也做不了,倒数第二道题的程度不应该失这么多分,如果最后一题我也做不出来,那么几乎不可能上120分 我又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四十了。 一场男子百米赛跑顶多十五秒,把犯规抢跑重跑所有可能的突发状况都算上,也不可能超过五分钟,我屏着呼吸,跟着表盘里的秒针,在心里一秒一秒默算着时间,手抖得握不住笔。 搞什么,我怎么会这么紧张。 张天乐的能力不是人们平时会称赞的那种真厉害,而是足以放在大型赛事里、值得让其他选手作为参照的那种水平,所以他甚至不用超常发挥,只要正常发挥,晋级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监考老师过来敲了敲我的桌面,提醒我专心做卷子。 我用力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墙上钟表的分针已经指向四十五了,我定了定神,决定不再分心想他的比赛,专注在眼前的卷子上。 第一小问的结果似乎不太对,如果是负数的话,那么跟第二问的假设条件就同时成立了 张天乐赶在下午第二节课上课前回来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就像真的只是逃课回来了而已。 他从前门进的教室,走到后头一路上纷纷有人问他干什么去了。张天乐去比赛这个事,学校里好像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张天乐每天除了田径队训练还要自行加训,但是并不知道他这么高负荷是为了什么。 张天乐神神秘秘的,满嘴跑火车,关于比赛的事只字不提。他走到我跟前站定,明明朗朗的。 我抬头跟他对上眼,盯了他一会就笑出来,走形式地问道:怎么样? 张天乐也笑,有些洋洋得意,稳。 我向他扬了扬眉,挺好。 你呢? 我? 你考得怎么样? 我回想了一遍早上的卷子,也不错啊,及时检查出了错误,力挽狂澜。 张天乐就笑得更深了一些,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笑有些僵在嘴边,正想不着痕迹地站起身离开座位,就被张天乐按住肩膀,听他略带兴奋声音在耳边说:晚自习结束后出去玩吧?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的下课铃响彻教学楼,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学生飞快冲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回归自由时间。 张天乐说要出去玩,却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我忍不住提醒他,饭馆商场可是大都十点关门,再不抓紧时间,哪还有地方玩,而且我看他收着收着越发不对劲,别人放学都是把东西往包里收,而他今天则是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桌上放,剩下两三份习题和试卷,一副轻装上阵的样子。 我问他这是要去哪,他说我去了就知道了。 可是出了地铁站后一路走过来,除了漫无目的,我真不觉得张天乐是要去哪里,他所说的玩更像是压马路。顺利拿下比赛,他的心情应该是很好,连说话的声调都更清朗了些,他走走停停,踢踢路边的石子,跟我说些天马行空的话。 他兴致好,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见他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不禁笑他:你怎么跟喝了似的啊?喂,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确定你要去的地方还开门? 放心吧你就,我要玩的东西啊,二十四小时营业。 我心下疑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除了麦当劳和便利店,还有哪里? 张天乐专挑着明亮宽阔的大马路走,路上的车仍是络绎不绝,并不让人觉得这已经是深夜时段了,他穿过中心商业区连片的商场大楼,走上一条同样热闹的后街,人行道两侧被夜市小商贩挤得满满当当,张天乐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像是觉得新鲜,又明明熟门熟路,他把手伸到身后来抓上我手腕,不动声色地一路往前走。 张天乐下到一条地下人行通道,通道两侧除了墙上的广告灯板外,还连排摆放着一长串抓娃娃机、扭蛋机、手办自动贩卖机等等,一个个都亮着背景灯,彻夜不打烊的样子。 我大失所望,这就是你要玩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东西啊。 张天乐心情好,也不在意我的揶揄,回答道:怎么,看不上啊。 不是,我就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种地方?可爱精致的娃娃玩偶向来是小孩和女孩更容易喜欢的东西,我认识张天乐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有这一类的喜好。 咳,就是,以前来过。张天乐不自然地说道。 我突然了然,没吱声,觉得自讨没趣,我怎么不一早想明白,张天乐会来这种地方,当然是为了女孩子。 他及时换了话题:来吧,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夹。 你还会抓娃娃? 那是,我把话放这,只要你能选中,就没有我抓不上来的。 张天乐夸下海口,我在心里翻白眼,根本不信,我往前走过几个机子,找了只被压在最底下角落里的熊,指着对他说:你来夹这个,夹上来了我就服你。 张天乐走上前来观察了一圈,把包往地下一扔,掏出手机开始扫码,嘴里振振有词道:小意思。 我也玩过夹娃娃机,印象中就没有成功夹上来过任何东西,听说玩这机器有技巧,可我看那夹子松成那样,但凡有点重量的都承受不住,能有什么技巧。 张天乐隔着玻璃,专注地盯着角落里的一堆娃娃,操纵着手里的摇杆,他各个方向都瞧,找好角度就放夹子,有夹空的,有刚夹起来就掉了的,也有夹了起来一动又掉了的,试了几次下来倒是把顶上的都给移开不少,张天乐又拿出手机扫码开局,我不禁调侃他:你说的会夹,就是用钱砸出来的啊? 嘘,别废话,你自己上别的扭蛋机玩会,十分钟后回来,你看我给你抓上来多少个。 切。我真实地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在这装,自行到别处逛去了。再往前走一些,墙上就没有了广告灯板,空出了一大片面积,墙面被涂鸦成了一棵空的大树,地上有小篮子,里面装着各色彩笔和便利贴,树冠里已经被贴得五颜六色。 我走近了看,每张便利贴里都写了人们美好的愿望和宣言,温暖又充满希望的样子。我抬头估摸了一下,伸上手的话,应该够得到再往上一些的地方。 于是我也随意撕了张便利贴,难得一笔一划地好好写下:高考加油。 等我溜达了一圈,再次回到张天乐正在玩的抓娃娃机旁的时候,他脚边的书包里已经塞满了,边上还有两个玩偶歪歪扭扭地靠在一旁,他右手继续操纵着摇杆,撑着操控台的左手里还握着一个。 四周围甚至有了几个围观的人,我吃了一惊,悄声地走到他跟前说:你是趁我走开把机子拆开了吧? 我操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张天乐手一抖,夹子里的娃娃就掉了下来,周围响起一阵可惜声。 我有些尴尬,问他:砸了多少钱? 没多少,喏,你的熊。张天乐把左手里的娃娃举起来摆了个姿势,塞到我手里,丑死了,夹起来的就属它最丑。 我低头看看,是挺丑的。 让你跟我一样把书包腾点地方出来,你不腾,你看这一堆,张天乐指了指他放在地上的包,你自己抱着回家吧,我不管。 我一脸匪夷所思,这天外飞来横祸可还行,谁要玩这么多毛绒娃娃啊,我不,什么玩意就瞎给我,你有本事夹出来,有本事再放回去啊。 嘿,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张天乐皱着眉瞪我,又回身弯下腰把所有娃娃捡起来,乖巧地喊了一声边上几个女孩:姐姐,这人说他不要,你们要不要? 她们迟疑了一会,腼腆地接过了,小声地说着谢谢,张天乐回过头来,无辜地对我吐了吐舌头,一副把累赘处理掉了的轻松表情。 他重新把空书包挎上,跟我并肩离开地下通道,往路面上走,我们得坐公交车回家了。他的车先到,我们互道完再见,我在原地看着他的车走远了,才转身离开车站,回到了地下通道,来到了便利贴大树前。 我踮起脚,费劲地把刚贴上去的便利贴往下撕。只怪我贴得太高,贴上容易,撕下来就难了,因为我只是要把第一张撕下来,底下的第二张还得留在上面。 一个人不能太贪心,许太多愿望难保反而一个都不会实现。 但张天乐可以绝对放心,因为第二张便利贴上,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都没有再多写了。愿望和运气都有限,人生难得经历几回大事,我把我的运气给他,希望他能跑得再远一些。 分卷(23) ☆、第二十二章 By张天乐 第一轮高考总复习全面结束,这周四和周五,是全市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的日子。 整整两天的考试完全按照正式高考的形式来,周一的时候全市统一编排的准考证已经发放到了各个学校和学生手上,全体师生对这次的一模都十分重视,考试前一天,各科老师都在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反复检查个人信息的填写填涂,千万不要填错答题卡,功亏一篑。 我又一次作为特殊情况学生,没被算作应届考生,没有准考证,也不需要参加一模。学校由于被指定为考场,高一高二级沾光得到了两天假期,我也是一样的待遇。 吴浩宇平时看着没心没肺、遇事波澜不惊的,这周却极为反常,总是心不在焉,喊他好几声才能答应一句,没想到高考能把他给紧张成这样。 午休时段,我抱臂拿着书坐在实验楼顶楼的台阶上,听他站在对面背让我抽查的古诗文。 阿宇,你这样不行,你别这么紧张,都到这时候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还能抱到多少佛脚? 明天考试,你今天就应该放轻松一些,这些东西看一遍得了,你逐字逐句背,打算背到什么时候? 吴浩宇泄气地走到我旁边也坐下来,那你说我干点啥好。 干什么都行,就是别钻到书里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还能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嘁,好意思说,你比赛的时候不也紧张得要死。 那我上了赛场不也不紧张了吗,跑得不也挺好的。 那我这不也还没考呢。 我把书合上扔到一旁,不跟他钻牛角尖,午休午休,中午就应该休息,你不想睡觉吗? 睡得着就怪了。 你别想这么多,越想越睡不着,过来,我挪了个地方,坐到台阶最边上,把腿放平后拍了拍,给你躺。 什么鬼,谁要躺。 我怕他要溜,先行上手把他扯住,强行让他躺下来,把他的头按在我腿上,然后低下头对他笑了一下。 吴浩宇的脸上漫上来些红,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又放开了似的,干脆头一扭,把整张脸埋进我衣服里,也不嫌闷得慌。 我又笑一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拿出手机开始玩,过了一会才把笑收了。 学校里的情侣其实有很多,下了课在走廊上见个十分钟的面,打闹一阵,不经意地碰到对方,这种老师眼里同学间的普通玩耍,都是学生们一眼就能识破的伎俩。我可不敢那样明目张胆地在走廊上做些什么,我顶多是在这里,把吴浩宇堵在楼梯的拐角处,搂一下抱一下之类的。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吴浩宇想要的。男男女女间的亲密无非就是亲亲抱抱拉拉手,所以我也会亲他抱他牵着他,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来越来越适应和熟练,我以为吴浩宇会乐于接受这些,可他的反应竟然也是僵硬,甚至到了现在,每当我在做一些亲密举动时,连我自己都习惯了,吴浩宇却还是僵硬,这让我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可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了,我能妥协到的程度也就到此而已。 吴浩宇考试的两天里,我没怎么跟他联系,省得分了他的心。 突如其来的两天假期其实挺没劲的,一模结束后紧接着的周六补课也免了,加上周日,一共是四天假。 吴浩宇考试,我就也在家看看书复复习,最后一天才给自己放了假,准备去学校接他。 我时常会回想,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送礼物,周末约会,吃饭看电影,写纸条,没完没了的手机聊天,一遍遍的告白情话,好像就差不多了。 我按照这些步骤一个个做,做完了就重新再来一轮,一门心思扑在恋爱上。 我除了不能真心喜欢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到我好像还没有送过吴浩宇什么正式的礼物,以前送过的都是游戏充值,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实用的了,我三天两头地给他买装备升级技能,一直说着想要单挑,却把他的号养得比我自己的还好。 我应该给他送点什么。吴浩宇今天下午就考完了,无论考得怎么样,总该犒劳犒劳了,反正又不是真的高考,考差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得不用穿校服,我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出门,找了个商场逛。衣服鞋子游戏电子产品,看似范围广,实际上给男性的选择少得可怜,我不知道我跟吴浩宇现在这关系算什么,送什么才最合适,来来回回好几趟,最终还是选了家衣服店,挑了件白色卫衣,他好像挺爱穿卫衣的。 我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吴浩宇跟我身形差不多,他穿估计没问题,我跟店员说就拿这件,突然想到什么,紧接着又说:两件吧,拿两件。 谁知那店员姑娘朝气蓬勃地一转身回来,热情地问我:先生是想要情侣款吗?同款女装在这边,您可以过来看一下颜色。 我心想着什么玩意情侣款,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没有,我送哥们的,再拿一件一模一样的就行了,男装。 好的,先生您稍等。 哎,等等,算了,另外那件拿个黑的吧。 付钱的时候我有点不自在,本想说我现在就可以把黑的那件换上,下午刚好穿着去接吴浩宇考完试,但几个店员有点太过热情,莺莺燕燕地在旁边竟然还跟我聊了起来,恰逢我爸的副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刷超额了,付款失败,幸好我微信里还有点钱,不然连两件衣服都买不起就真是糗大了。 我找了个洗手间把衣服换上,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准备往学校出发。 现在天已经渐渐黑得晚了,入了春也不像前两个月那么冷,街上有商店新开幕剪彩,花篮摆了好长一排出来。 对了,我还能送花。 我拎着个大纸袋子,进了一家花店,店员又是热情洋溢地迎上来,问我想找什么花:您是想要送人吗?什么类型的呢? 我心里正纳闷,什么叫什么类型,吴浩宇是什么类型的?我支支吾吾答不上话间,随便一瞟就瞟到了架子上的非洲菊。 就它了! 噢,那个花,帮我包十四朵吧,颜色随便什么都行,你看着凑,不要包得太夸张,尽量小一些,普通一点的就行了,大概是,我举起手里的袋子给店员看了看,能放进来的程度就可以。 店员挑了十四朵花就开始回到柜台后忙活起来,打听我是不是要送给女友,还试图教我买花不能这么不上心,要自己去挑对方喜欢的颜色,不然女生会不高兴。我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心下还就奇了怪了,哪来这么多女友,怎么现在这些店铺的服务人员都不能安安静静地让顾客自己待会吗。 到了学校之后时间还早,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把买的东西寄存在校门口保安室,给保安看了我的学生证,并且保证不进入教学楼影响学生考试后,才得以进了校门。 吴浩宇被分在高二级的教室,可我并不清楚具体是那一间,我正想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又怕他手机没关机有消息提示被发现,想了想还是作罢。 我上操场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会,考试终于结束了。 学生陆陆续续地出了考场下了楼,我逆着人流一层一层地找人,他们估计是见我没穿校服,都多少多看我一眼,我怕错过吴浩宇,找得有些着急,我不断给他打电话,可他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 我终于找着他的时候,他还留在考场里跟另外几个人对答案,吴浩宇跟另外一个女孩似乎是确定了相同的正确答案,高兴地互相一击掌,松松伸展的两只手,拍到一起颇有点要错位相扣的意思。 这个动作让我莫名有点不舒服,我走上前去,显示我的存在感,跟那几个同学客套了几句,就催促吴浩宇快走。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出了教室后,我突然有些生气,拉上他气冲冲地往厕所方向去。我把他拉进厕所,直接一起进了隔间,关上门后把他按在墙板上,皱着眉对他说:你跟那女的聊什么呢这么起劲,你还对着她笑。 吴浩宇的表情特别不正经,听罢似笑非笑,让我更生气了。 你吃醋了? 我心下微微震动,却依然脱口而出:对。 吴浩宇笑笑,转了转脖子,像是犹豫着什么,抬起眼后疲惫又疏离地看着我,连吃醋都要有,是吗? 我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算了以后不会主动跟女生聊天了,有过来跟我说话的,我也尽快说完,这样行吗? 嗯。我点点头,然后凑上去想亲他,吴浩宇转过身开门准备出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避开了这个亲吻,我撇撇嘴,有些尴尬,但也没什么所谓。 他去洗手池洗手,低着头认真冲水,忽然对我说:天乐,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我又第百八十次地从他嘴里听到不用了,现在我连疑惑也省了,已经能压制住一瞬间涌起的焦躁不安,用故意反问他来逼他不放弃,不放弃我。 我做了这么多了,还是没用,还是不够吗。不用了,怎么不用了,那我能怎么办,难道我就应该继续看着他疏远我,然后什么也不做吗。 我怕吴浩宇说不用再这样对他了,我们回到以前。可我不能回到以前,一旦回到以前,我就彻底失去这个人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把问题丢回给他,料定吴浩宇不会戳破我们各自装模作样的这层窗户纸,果然他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徒留我有惊无险,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 我们下了楼准备出学校,我去了趟保安室拿回我寄存的东西。我要送吴浩宇礼物,但送礼物的心情已经不像之前愉快,我把手里的袋子伸到他面前,说:送你。 吴浩宇接过,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要打开细看的意思,没什么表示地应了一声:谢了。 我不禁提醒他:底下有件衣服。 然而吴浩宇除了一声哦,再没多余的反应。 我有点失望,把身上的衣服拽起一角,又对他说:跟我这件一样的,你的是白色的。 吴浩宇这才又多看了袋子一眼,也伸手往下翻了翻,抬头看着我问:要现在穿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随意啊。 他走到校门口的边角,把书包扔在地上,开始脱衣服。先是校服外套,再是一件圆领套头衫,最里面是件的短袖,他就着短袖把卫衣套上,大小正好。然后他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给我看,像商店橱窗里的模特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会动而已。 我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却还是想跟他耍会嘴皮子,你有点灵魂行吗,不喜欢啊?这不挺好看的嘛。 他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气,把校服和衬衫装进包里,走吧,去吃饭。 吴浩宇背着包,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后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哎,你考得怎么样啊?我昨天都忍着没问你,就怕影响你心情。 还行,跟平时差不多吧。 看,我就说吧,上了考场就不害怕了。 嗯。 气氛一直有些尴尬,对于刚考完试又收到了礼物而言,吴浩宇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些,我想了想,找不到什么迂回的方式,干脆直接说: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不让你跟女的玩,我就是 吴浩宇打断我:你觉得我是生气了吗? 我点头,不然你怎么一直不爱搭理我。 好吧,此时我们正上了手扶梯下地铁站,吴浩宇往下走了一阶,跟我站在一排,转过身来一手揽住我的肩膀,一手绕过我的手臂,就着这个僵硬的姿势抱着我,耳边传来一句:谢谢你。 这算是吴浩宇第一次主动抱我了,可我往四下注意了一下,前后都是人,只好不着痕迹地把他推开,赶紧换了下一个话题。 此时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今天又是周五,通往中心商业广场方向的地铁上挤得满满当当,我跟吴浩宇面对面站着,他左手抓着扶手,我就悄悄牵过他的右手,放进我衣服的口袋里。 吴浩宇没挣扎,我把玩着他的手,摸索着他虎口的伤疤,趁他不注意轻轻按了一下。 嘶吴浩宇吃痛,手一抖,却没有收回去,干嘛啊你。 还很疼吗? 废话,你直接摁能不疼吗。他说罢,身后有人准备要下车,周围都尽量往两边空开了些许位置通行,他也就自然地把手从我口袋里抽了出去。 我也不在意,接着问:等会看电影吗? 最近有什么好片子吗? 不知道啊,没怎么关注,等会去看一眼吧。 地铁站是可以直接通往商场的,但是要经过很长一段地下商城,我们随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动,对两侧的店铺都没有什么兴趣。 这一路上有不少饰品店,招牌上大都写着无痛穿耳这一项服务,我已经注意到了好几家,想了想,还是对吴浩宇提议:要不然你也去打个耳洞吧。 吴浩宇愣了愣,像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摸摸我的左耳垂,胡乱扯了扯,我的怎么好像长不上了,那干脆你也打一个,回头我们可以弄个什么一块戴啊。 吴浩宇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若有所思地问我:你希望吗? 什么叫我希不希望,你的耳朵,你愿意打就打呗。 好吧,那打吧。接着他又问:那配套的那一个,应该是在哪只耳朵上? 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无措地把他拉住,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前女友的耳朵上加起来七八个耳洞,哪有什么跟我这个配套的。 吴浩宇今天很奇怪,怎么哄都开心不起来,我现在又说错了话,只怕他多想,但他没理我,径直走向下一家饰品店,像是一点也没考虑又像是早就计划过,进了店直接就跟店家说要在左耳耳垂打个耳洞,跟我一模一样的位置。 他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候,店主用酒精棉给他消了毒,在他耳垂上用记号笔点了个点,把他选好的耳钉装进枪里,对准耳垂上的标记一按,耳钉就穿了过去。 分卷(24) 店主把耳钉给吴浩宇扣好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廓,有点红,有点热。吴浩宇抬起头来看我,笑了一下,说:不疼诶。 我把手收回来,又顺势放在他的脖子上,拍了拍他的后颈,不疼就好。 吴浩宇突然把身子一歪,头靠到我胸前,店里人多,这样奇怪亲密的姿势难免会引人侧目,我稍稍把他推开想让他坐直,吴浩宇就干脆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去付钱,我跟他说我在外面等他,就先行离开了店铺。 ☆、第二十三章 By吴浩宇 级组里的老师有一半都去市里批改一模卷子了,日常的课业变得轻松了许多,留任的老师负责各班的代课,实在顾不过来的就会改成自习,听说接下来的一连两个星期都会是这样。 学生自觉自主复习的同时,自然也乐得清闲,学校趁此机会把两项高考相关的安排提上了日程,分别是证件照拍摄和高考体检。 统一拍摄的一寸照将会作为准考证和毕业证的照片,一路伴随我们到志愿填报和录取阶段。除了规定的着装,学校默许了当天学生可以打扮打扮的小心思,年级里比较赶潮流的女生都多少化了妆,有的还把化妆品带来了,躲在教室后头互相交流补妆,老师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男生没什么好打扮的,顶多把发型弄一弄,衣服穿整齐就得了。 学校请了照相馆的团队上门,在礼堂的大厅搭了拍摄幕布,从早上第三节课开始,各个班轮流过去照相。 张天乐每到这时候就格外孤独,这些集体项目一向没他的份,可他死皮赖脸的,就算不照相也非要跟着全班下去溜达一圈,说要看看都是什么场面。我们在后面排着队,张天乐就跑到前头去看人照相,不一会又回来,给我拨弄头发整理发型。 我把头转开,嫌弃地骂他:你别掀了,本来挺好的你越弄越乱。 你又该剪头发了,遮着眉毛照相都不精神。 就这样吧,哎你别动了行吗,张天乐的手不老实地又伸了上来,我干脆把它打掉,我就走不精神路线,我乐意。 我其实特别不会照相,不管是自拍还是别人给拍的到此一游照,我都特别不会摆姿势摆表情,拍出来都丑得要死。证件照形式的照相我更是害怕,尤其现在还有班里的熟人在,照的时候一群人在对面看着你,想想我就尴尬得头皮发麻。 快轮到我的时候,我感觉我的五官都僵了,走到幕布前坐下,表情严肃,腰板挺得直直的,张天乐抱着手臂在一旁站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掩上嘴对自己的打断表示抱歉。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搞事情。 这时摄影师抬起头来,对我说:小朋友笑一个咯,毕业了要开心啊。 张天乐也紧跟着附和:对啊对啊,笑一个嘛。 我板着一张脸,张天乐一直在边上逗我,我强忍着不说话,只希望摄影师赶紧照几张结束得了。然后张天乐把手伸出来比了个心给我,我终于还是没憋住,咧嘴笑了出来。 下一个! 我操什么玩意。我立马站起身,走到摄影师跟前问:照的不会是我刚才笑的时候吧,我能看一下吗? 哎呀照了很多张,每个人都照了很多张,回去我们会选最合适的,照完的就不要挤在这里了。 张天乐揽上我的肩膀,又跟着附和:对啊你别挤在这里了,走吧,回教室吧。 我有点炸毛了,往张天乐身上撒气:哎我说你是不是多动症啊! 张天乐继续笑嘻嘻的,我怎么了,给你比个心,刚才不还笑得挺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你的鸡爪子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没好事。 怎么没好事,证件照全都板着个脸多没劲,逗你笑一下,还不感谢我。 我实在受不了,懒得再跟他废话,快步走了两三步甩下他,听他在后面边笑边喊我。 几天后相片就冲印出来了,班里几个女生一块去取的,回来一个个发放给大家,我拿到装相片的小纸袋子,取出来一看,差点直接晕倒了。 张天乐在后面扒着我的肩膀,连忙把照片抢了过去,看了一眼,爆发出了惊天的大笑声。 照片里的我端端正正,眼睛看着镜头,头发也不怎么乱,就是露齿大笑得灿烂,也不知道是怎么抓的,刚好就给抓拍成了像幼儿园小朋友刚表演完节目合影留念的那种兴高采烈的表情,别说不精神了,简直精神得要命。 我把照片抢回来,又看了一眼,又要晕倒,哭丧着问张天乐:我真长这样? 张天乐笑得肚子都疼了,趴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我:哪能啊,这照片比你本人可爱一万倍。 我作势要揍他,几个不明所以的同学闻声也围过来看,把照片传了个遍,都被我那灿烂的表情给逗笑了,纷纷说照得好。 我再看一眼那相片,又是一口老血涌上来,好,好个屁,谁他妈要用这种相片考大学啊。 张天乐说:你给我一张。 不给。 快点,别这么小气吧啦的,你这里面少说五六张吧,几个证才能用到多少张,就算不够了回头我们再去洗,快点,给我一张。张天乐揪着我不放,又要上手过来抢。 你别想,不可能的,这照片会在你记忆里化成灰的。我把纸袋子在手里攒紧,抻着胳膊不让他够着我。 化成灰好啊,那就更得给我一张了,时时刻刻拿出来看看记住啊。张天乐说着就站起身,整个人从后面压了上来,我眼前明亮的光线蓦地就一片暗,他从我身后把我紧紧锁住,我被他压得只好深弯下腰把头埋到课桌以下,他离得我近了,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咬了一口。 我浑身松懈下来,他趁我愣神,从我手中顺利抽走了照片袋子。 张天乐有信用,说要一张就是一张,他拿走一张暂且夹在他手机壳的背面,说这样才不会丢,然后看了一眼我的耳朵,硬生生又把视线移开了。 我能控制心情能控制语言,但似乎控制不了我的耳朵,它现在大概是又红又烫人,不然怎么把我的半边脑袋都给烧懵了。 他在咬上我耳朵之前,压着声音在我耳边说:宝贝听话。 四个字从那只耳朵传到脑子里,酥麻掉半侧神经,然后他的牙齿轻轻划过,又把理智也给一把火烧了。 我重新坐好,把照片扔进抽屉里,半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从课桌上随便摸了本书打开就往脸上罩,光线又被遮住了。其实这个姿势不好,我仰靠着反倒离后面的人更近,但如果是前倾趴在课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怎么想都更怪异些。 四周依旧吵闹,书本的弧度有缝隙,透进一点光亮来,另外半边清醒的脑袋还在提醒我,这个人可不能信。 体检被安排在了紧接着的第二天,各班早晨八点在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集合领体检表,再由工作人员分拨带上去做各个项目。 张天乐这天是真不用来,来了也只会给添乱,可他义无反顾地起了个大早,准时准点地来到医院集合,体检表里没他的份他也不尴尬,跟着我们几个男的一路在各个科室外面排队。 人群的路线都差不多,一开始上去了都往简单的外科科室挤,我们几个不凑这个热闹,直接就奔着人少一些的抽血和内科去了。 我的血管挺明显的,握了握拳后,都不用绑橡皮管,血管已经清晰可见,抽血的小护士说最喜欢抽我这种血管,闭着眼睛都能扎对位置。 张天乐估计是觉得她挺有意思,我边抽血他边跟人聊天:你可别闭着眼睛扎,你要是把他扎坏了,还得赔我。 小护士听完也乐了,那我要是真扎坏了,怎么赔你? 少说也得让我揍一顿吧。 我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张天乐真是够了,这护士看着是那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女孩,估计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他没说两句就说把人打一顿,真是凭实力单的身。 小护士也不介意,依然乐乐呵呵的,她把针头准确扎进血管,慢慢开始往上抽血,接着自然至极地问:你们两个是一对吗? 我胳膊抖了一下,在旁边斜斜靠着的张天乐也突然站直,都没料到她能问出来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谁都没敢吱声。 哎哟,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心里惊涛骇浪,却不敢让张天乐来接这个话茬,一旦正经起来,他这个人圆润的话不会说,让人难受倒是得心应手。 可别瞎说,我跟他怎么可能在一起。 我把头一歪,挑起嘴角冲她笑,姐姐你看这么多窗口,我偏偏来找你抽血,你就说是不是因为你美丽漂亮善良可爱吧。 那小护士乐得不行,佯装严肃道:小孩子别跟姐姐开玩笑,小心给你把血管戳破了。接着她快速把针头拔了出来,用棉花团把针孔压上,好了,夹一会啊。 旁边张天乐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被人误会跟男生在一起大概令他太不适了,我想了想,已经站起来又弯下腰,对小护士说: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考虑考虑我吧,我可是成年了,刚好追你啊。 小护士听罢又大笑着拍了我一下,别耍嘴皮子,好好学习吧你,姐姐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可帅了,哼。 我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跟她又扯了两句,推推张天乐准备去检查下一项,可张天乐杵着不动,我推了他好几下才勉强挪动步子,看他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差一些。 男的在一块也没什么可干的,等待的时候无非就是挤在一起说话聊天,内科是个尴尬的项目,虽然你有我有全都有,但男的之间就爱说着说着往色情的方向去,还没轮到我们几个呢就开始动手动脚互扒裤子,我被成功偷袭了一把,裤子被扯到胯骨下,不间断的起哄中也就出现了我的名字:噫吴浩宇内裤是灰色的! 我大骂了一句粗口,有些丢人,卯起劲去扒别人的裤子,正跟一群人笑着抱作一团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臂给拦腰带了出来,我不满地回头一看,发现是张天乐。 他口气不善地说:你们平时就这么无聊吗,扒裤子玩? 我正在兴头上,没功夫注意他的话里有话,转过身来调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针锋相对:对啊,就这么无聊,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加入不就有意思了。说罢我大着胆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则一把把我的手抓回来,像是被什么糟糕的玩意碰到了似的,盯着我的眼里冒火,我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却把怒气压了下去,最终丢给我一句恶狠狠的操,转身就走,不知道上哪去了。 我目送他走远的背影,有种心凉的痛快。 负责耳鼻喉科的项目的是两位中年女性医生,我刚一就坐,就见对面的大妈把眼镜往下推了推,朝我打量一番,然后自言自语地发表看法:现在的这些年轻男孩子怎么都要学姑娘家家的打扮。 我一愣,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我,接着大妈就按着体检表上的项目一项一项检查,倒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就是检查完耳朵的时候又来了句:好好的小伙子不要弄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在耳朵上啊。 我稍稍僵直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从科室出来,张天乐不知是去了哪又回来,竟然在门口等我,迎上来若无其事地问:完事了? 我看了一眼体检表,还没,还有胸透。 张天乐就又开始我跟一起排队了。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若无其事,却大概又想要展现良好的素质,所以即便是心情不佳,也没有再故意嘲讽我,只是不怎么说话而已。 可我知道我越来越奇怪,我想回到以前,我想不知好歹,跟他势均力敌地互相挟持着,告诉他老子不喜欢他了,不需要他搞这些温柔体贴和那些委曲求全的戏码。 张天乐。我叫他。 嗯。 你在这装模作样在意些什么东西呢? 他的表情很吃惊,装傻充愣已经没用了,因为我不再配合他那一套,我看着他,又笑了一下,没必要。 算了吧,天乐,你把当朋友想得太简单,也太难了。 回不去就别回了,我不走,我能走到哪去? 终于轮到他一轮轮地哑口无言,我也算扳回一局。我伸手把上周五打的耳钉摘下来扣好,扔进走廊上摆放的垃圾桶里。 不要再闹了。 饭桌上的花瓶里又插上花了,十四朵非洲菊,不知道算什么意思。 女生节送给女生的花,一人才一朵,如今我却能收到一整束,这么多天下来,也还没开败。当初瓶子里插了花,张天乐见了,摆出一副姿态,话里明里暗里都是讽刺,如今却自己主动送花给我,自相矛盾。 我在浴室的水池前洗完脸,抬头看镜子,左边耳垂有些红,中间有一个深红色的凹陷,我抹了一把脸,烦躁地把手上的水甩进水池。客厅里沙发上放着那个毛绒玩具熊,前几天脱下来的卫衣被我随手搭在椅子背上,一切的一切都跟桌子上那瓶花一样不知所谓。 可耳洞是我自己决定打上去的,张天乐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赌气,非要打的。我说的话做的事,已经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不怪他在无意识给人错觉的时候一脸真挚和无辜,怪我自己拎不清,假戏做得多了就信以为真,介意一些轮不到我去介意的细枝末节。 他送我花,送我娃娃,把追女生的伎俩用在我身上,指望我会高兴,只有那件莫名其妙的黑白双煞,让我又误会过那么一秒钟,以前偷偷藏起他校服的我,竟然有朝一日从他那里收到了一件衣服,然后我去打耳洞,他说得对啊,我既然想要替补上位,那么有跟他配对的痕迹是不是就能容易得多。 我们也有过一些妙不可言的时刻,暧昧让人心情愉悦得恰到好处,作为单恋的一方,我抱过他亲过他,怎么着也算不亏,作为朋友的话,更是赚大了,但是所有的亲密都应该点到即止,做多了想多了都不行,就这一点而言,错在我。 这根本是一场怪异的死循环,他不停地装,我不停地配合他装,他所做的努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他努力去改变自己的性向,来适应和我的这段关系,我的心态随着我们的关系变质,我一面抵抗着,一面妄想着,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万劫不复。 分卷(25)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第二十四章 By张天乐 早上正上着课,我抽屉里的手机就开始振。不是那种振一下就完了的消息提示,而是不间断的电话振动,我拿出来偷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也没细想,挂了之后就又把手机扔回抽屉,可打电话的人似乎认定没有拨错号,一会一个又打过来,嗡嗡的振动声让周围不少同学都听见了,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只好把手机彻底静音了。 好不容易下了课,我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组陌生号码,我皱了皱眉,回拨过去,没响两声就接通了,对方是一把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方佳颖。 我的脑袋像是一下子被抽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换了语言,应了她一句。我站起身,把凳子都撞倒了,教室里太吵闹,并不适合通话,我要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我抬头对上前方吴浩宇投过来询问的视线,心里莫名其妙一动摇,却还是拿着手机出去了。 方佳颖说,好久没联系,问我过得好不好,她从各个渠道都加不回我好友,只好给我打电话,她怕我听出是她的声音就会挂断,但我能一直听她讲话,她很高兴,她后来一直是一个人,并且也一直很想我。 我在没人的楼道里跟她通了大半节课的电话,她一直在说,而我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回答一句,越到后来越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我跟她说,我要回去上课了。 我得尽快回去,教室里有个人,他可能会胡思乱想的。 教室的后门关上了,没办法,我只能从前门喊报告进教室,代课老师没有为难我,我走到位置上,吴浩宇一路看着我,有些担心的样子。 整个上午我都心烦意乱,吴浩宇那天说的话我还没想明白,跟他的事都还没扯清楚,方佳颖又找上我,所有烦心事都凑到一块去了。我没来由地又开始感到害怕,整个人又慌又乱,像是自己形成了一道物理屏蔽,四周围再难听到声音,光是耳朵里乱七八糟的呼啸都让我脑袋疼。 到底是哪里不对 挨到了中午放学,我扯上吴浩宇就走,平时中午吃饭不过学校方圆百米,今天我却一路往地铁站去,吴浩宇问我要去哪,我也说不出来,只说去坐地铁。 在地铁上我想牵他的手,他不着痕迹地握了拳往身后放,我就使蛮力把他攥住,不再放进我的衣服口袋里,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周围有人看过来,我冲他们说看什么看。 吴浩宇撤了力气,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我说: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 吴浩宇总是这样,永远坦坦荡荡,什么都能接受的样子。我有一肚子乱如麻的话想说,关于我想牵他手,关于我无故旷课,关于早上的电话,关于他让我不要闹了,可这些真的到了嘴边似乎又全都不值一提,他现在在这里,一万件无聊的小事,比不上我陪他吃顿饭来得有意义。 我把话又咽回肚子里,走近了一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下午都是自习课,我们逃课去玩吧,好不好? 吴浩宇迟疑了一会,沉默着点点头,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我摸他头这个动作,但也从来不会明显闪躲,只是在我碰到他时,根本没用力气,却也能感觉他在往反方向不易察觉地倾着脖子。 我看他这一系列简单的反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这回特地留意了,才发现他一直在顺着我,一件事情,无论他自己想不想干,只要我提出了,他总会配合。 我突然很想看吴浩宇吃饭。 他吃饭的习惯很好,从不剩饭剩菜,只要不是难吃到难以下咽的,他都会吃得干净,不挑食,也不浪费食物。 吴浩宇把嘴杵在碗边,拿勺子一点一点扒拉碗中剩下的饭菜,他先是把碗壁上各处粘着的米粒一点点拨下来,聚成一小口后再扒拉进嘴里,他似乎想要一口吃完,可剩下的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拨了好几口,还是没拨干净,嘴里却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他鼓着腮帮子还要往里塞,最后实在装不下了,才放弃了一口扫底开始咀嚼,一抬头,惊恐地往后一仰,赶忙用手捂上嘴,含糊不清地说:卧槽你干嘛呢? 我说我想看吴浩宇吃饭,就真的是看他吃饭,我把手肘杵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笑盈盈地观察他,看你啊。 吴浩宇的脸皱在了一起,依然用手挡着嘴,憋出来一句:看屁。 我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上手捏了捏他下巴,看你吃饭香。 看你吃饭可爱。 吴浩宇翻翻白眼,估计是觉得我没看见,我也不在意,只觉得是时候了。 阿宇。 干嘛? 我喜欢你。 哦。 我喜欢你。 好的。 碗空了,吴浩宇也继续埋头吃饭,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提能有什么别的表示,我有些失望,知道这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但我确实着急,只是不知该从何努力起。 下午我带吴浩宇回了我家,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以前我也喊他来过,但他总是嫌太远推脱掉了,今天反正逃了课,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才总算是把他拐来了。 其实回了家也没什么可干,我把ps4拿出来连上,跟吴浩宇打了一下午游戏。他这人不知是有天赋还是怎么,平时也不见他一天到晚在打游戏,结果不管是手游还是手柄,他都比我厉害那么一点,输了我好几局。 傍晚正说着准备回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家门铃突然响了,我有些纳闷,我爸这两天在香港,上门推销查水电的也不可能这时候来,估计是找错了门。 我走到玄关把门打开,门口站着的人是方佳颖。 我看见她的一瞬间,真真正正地愣在当场,她本来把脸埋在围巾里,见我开了门,露出脸来朝我笑了笑,小声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她的突然出现杀得我措手不及,我被钉在原地,心中慢慢涌起一股无名火,她似乎被我盯得有些害怕,吴浩宇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见了方佳颖,双方都是一愣。 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早上打她电话的时候没注意,只觉得是不认识的号码,挂了电话也就没想那么多,现在才发现端倪,那根本就是本地的手机号码。 方佳颖又喊了我一声。 吴浩宇跟方佳颖是第一次见面,她不请自来,一来就能找到我家,一开口说的是粤语,吴浩宇又怎么会想不到她是谁。 这个场面太糟糕了,我们三个人不应该同时出现在这里,我需要快点做点什么 你女朋友啊。吴浩宇率先开口,平和地问我,脸上什么不好的表情都没有。 我本来正要推推吴浩宇让他先回屋里,一听他这话,什么都还来不及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吴浩宇则是继续自然地说:那刚好,你们聊,我差不多要回家吃饭了。 他手里拿着外套,眼见要走的意思,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眯了眯眼睛,挤出话来威胁他:你不准走。 方佳颖看着我们的举动,表情疑惑。 吴浩宇则是看了我一眼,扯出一个笑,使劲扭动手腕从我手中挣脱开,嘴里却是温声道:我走了。 吴浩宇走了,我没有追上去。 我维持着耐性和礼貌,跟方佳颖耗了一晚上,心不在焉地听她说从前,无动于衷。 最后她说,想不想回到以前。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反问她以前劈腿骗我的时候,有珍惜过以前吗?以为回到以前这么容易吗? 我一句话吼出来,吓得方佳颖说不出话,后半句在客厅里隐约回响,给了我自己当头棒喝。 口口声声说要回到以前的我,终于也知道难了吗。 那么我用我口中的以前,骗着他,骗了多久 晚自习已经放学了,我回到吴浩宇家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煮面,听见我关门落锁的声音,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随口问:你怎么回来了?语气平常得不过再平常。 这话问得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边脱鞋边朝里面凶巴巴地喊:我不回来我能去哪。 厨房里没了回应,我径直走进去,往灶台边一靠,盯了他半晌,问:你这会还吃得下饭? 我为什么吃不下饭。吴浩宇边说着边往面里打了个鸡蛋,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问我:你吃吗? 我不吭声,他便又低下头认真煮他的面。 这个气氛不对,我自讨没趣,出了厨房走到饭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不一会吴浩宇端着面也出来了,一碗放在我面前,一碗给他自己,他把一双筷子放到我的碗上,接着自顾自地开始吃起来。 阿宇,你到底什么意思? 嗯? 你就没有不高兴? 没有。 失望呢? 没有。 那生气? 没有。 我问,吴浩宇就答,一边回答一边吃着他的面。 今天方佳颖出现,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似乎是第一次坦白直接地把方佳颖这三个字摆在他面前,从前提起她的时候,都是你女朋友我女朋友,我们都莫名其妙地避开这个具体的名字,现在我对他提出来,就是让他避无可避。 吴浩宇听罢停了一会,又重新咀嚼,下咽,他用筷子戳了戳面条,抬起头看我,没有。 这人还真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有点被气笑了,换了个方式问他:那我,我们,对你来说算什么?她来了你就退,你要退到什么时候,你有原则和底线吗? 吴浩宇放下筷子,坐好,直直看向我眼底,半晌才沉声说:原则和底线是吗,有啊,我的原则和底线就是,永远不让你为难。 我的心跳一顿,暗暗觉得大事不妙,我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跟他这样一问一答试探下去,很多话要是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今天早上是方佳颖一直给我打的电话,但我真的不知道是她,打回去之后倒是知道了,我其实没什么理由要跟她聊,可我有自尊心啊,她劈腿把我甩了,我一口气就没出过,现在她能回来找我,我想听听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说她是什么?她是我正儿八经的前女友吧?我跟她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我怕你知道了,我怕你会不开心会乱想,尤其我自己也乱得不得了,我根本没心思上课,我想跟你待在一起,除了学校哪里都好,所以我怂恿你翘课,带你回家,我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一跟你在一起又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不重要,我本来心慌得要命,但是跟你待在一起就不心慌了。 然后方佳颖就来了,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她能找到我家,是因为以前我带她来过,早上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注意,她用的是本地号码,我以为这事到此为止就完了,我处理好了,可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找到我家来。 她说想复合,问我有没有喜欢别人,我说没有,下意识就说没有,她就问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既然没有喜欢别人为什么不能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她了所以不想重新在一起,其实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对不对?然后我就想了想,幸好我没有被她绕进去,我说我没有喜欢别人,是下意识想说我没有喜欢别的女的,但我不跟她在一起,是因为你,你不是别人,我喜欢你。 天乐,吴浩宇打断我,你不用这样,你不用说这些,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没关系,不介意,你是自由的,你有很多选择,你不用在意我会怎么想,我会有什么反应,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说你想说的话,就好了。我是喜欢你,他顿了顿,叹声气,抬眼望向我,到现在还喜欢,但你真的不用觉得有压力,我从一开始也真的没想要过什么,如果你实在觉得困扰,我也可以慢慢不去喜欢你,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我告诉她我跟你在一起了。我也打断吴浩宇的话,我根本不想听他说完。 我再坦白点说吧,在今天,在方佳颖出现在我家前,我可能都没想明白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可能就像你说的,你是我好朋友,你是我哥们,我怕我不回应你,我们就掰了,我才所谓地委屈我自己,宁可跟你两个男的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也不跟你断了,过一天是一天,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以后。 我以为我怕的是这个,直到今天她出现,呵,你多大方啊,谁都还没多说一句话,你就自觉回到我朋友的身份,阿宇,她不是我女朋友,早就不是了,该走的不是你。 她后来跟我聊了很多,聊现在聊以前,是不是每个人站在原地不动的时候都会这么天真?以为不往前走就是后退,可是人每天都在变啊,我已经往前走了好远了,早就没有在原地等她了,听她跟我说想回到以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可笑啊,怎么会有人这么幼稚,谁能停在原地不走啊,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人能回得去以前了。 所以其实你是不是也这么看我的,在我跟你说回到以前的时候?你说喜欢我,以前我被人告白,哪个女的不是想要在一起啊,所以我认定你也是这么想的,那么我们就只会有一条路,因为我肯定不会喜欢男生的,我给你台阶你不下,替你圆谎你不接,我又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说除了掰还有什么别的选? 我生气你不愿意安安分分当朋友,非要把我们的友情毁了,我想跟你彻底断绝开,我还会有别的朋友的,我生气过一万次,自己气消了又开始在意你第一万零一次,所以我让你别喜欢我了,把这事迈过去了不就行了吗?多简单啊。 我说我们回到以前,你配合我,什么都恰到好处,还是跟我玩对我好,但又不让我误会,可是我自己有病啊,我有落差了啊,你明明说喜欢我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好像不喜欢我了?你才是那个除了我还会有别的朋友的人,我不想看你对全班女生好,不想看你跟别人玩,不想看你跟别人在一起会笑会开心,不想看到肖俊磊带你抽烟,不想你不喜欢我而去喜欢他。 所以你说我怎么办,我要是还继续不让你喜欢我,就更回不到以前了,所以我来妥协,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为两个男的在一起,不就是一个当男的一个当女的,我觉得既然你会主动喜欢男的,那就肯定是当女方,男男女女那些事我硬着头皮去做,我带你去夹娃娃,因为以前方佳颖喜欢,送你花,因为女生都会喜欢,叫你打耳洞也确实是因为又可以贴上个情侣的名义哄你开心,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我现在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了。 分卷(26) 然后我觉得我们这就是回到以前了,阿宇,你是不是也像我笑方佳颖一样笑过我?其实也多亏了她,如果今天她不出现,我可能还会是这样跟你稀里糊涂下去。回到以前多难啊,可我把它想得多简单啊,我觉得我假装回应你了就好了,可是就像你说的,我把这事想得太复杂了,是我自己心里有坎迈不过去,你早就往前走了好远了,就像我回头看方佳颖的时候,我根本不想再回去了。 我一直顺利地说了好多话,说到这喘了口气,想再继续说的时候鼻腔竟然都泛了酸。 那你呢? 我怕的是,我混蛋了这么久,混蛋地让你喜欢我,又混蛋地避开你,再混蛋地留住你,不喜欢你的时候是混蛋,喜欢你了之后还是混蛋,现在我知道我混蛋了,现在我不想继续混蛋了,但我怕的是,我迟了,来不及了,你懂吗阿宇,我怕我来不及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像一开始那么喜欢我了? 你别不介意,你别有你的自知之明,别平平静静地跟我说什么回到以前,别把你自己放得这么低。 我不想回到以前,我想跟你去以后,我想跟你有以后,我喜欢你,想爱你,也想你爱我。 你懂吗吴浩宇。 我在吴浩宇家可经历过太多我们破裂又和好的时刻了,这次终于是我把自己一点不剩地摊开来告诉他,给他看。可我准备的话似乎一句都没有用到,我甚至没有机会挑出重点的说,已经说给他听的,根本都没有用,我怕吴浩宇不懂,我表达不出我千分之一的心意,我还有好多好多可以跟他解释的事情,我知道根本是我自己戏多才以为他想跟我在一起,我没有真的要把他当女生,没有不相信他,我是真的觉得他可爱才会揉他头发,吃醋是真的,后来亲他的每一次是真的,说喜欢他也是真的。 吴浩宇听我说完,忽然有些慌乱地把手伸向我的脸,他的指头胡乱在我脸上擦过,他说:你别哭。 我才知道我不仅仅是酸了鼻子,而是真的有眼泪掉了下来。 他来到我跟前蹲下来,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捧起我的脸,还用拇指给我擦鼻涕,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的都是同一句:你别哭,你别哭 明明当了混蛋的人是我,现在委屈得说不出话来的人还是我。 你别哭,吴浩宇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湿的,温温柔柔地看向我,我等到你了。 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好,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替我擦眼泪,原谅我原谅得这么轻易。 他是我的底气啊,是唯一一个鼓励我相信我梦想的人,是我伸出手就能够到的人,是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人。 是我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好孩子要跟好孩子在一起 ☆、第二十五章 By吴浩宇 后来张天乐一直在跟我说话,仿佛是憋了多少时日没有开过口一般,滔滔不绝地说到大半夜。他似乎想要把他所有的心路历程在一夜之间全部说给我听,天亮了就来不及了似的,翻历史甚至翻回到了他九月份刚来上学的时候,从重遇到现在,把他有过的、没说过的、并且仍旧记得的心思全都说了,事无巨细,像是怕说错了什么或者说漏了什么,但是逻辑又颠三倒四。 其实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准确,但短短一天之内,事情确实是突然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这感觉还就是有点怪,就像我千辛万苦暗恋他,嘴上说着什么都不图,暗地里却眼巴巴等着这人能给我个什么回应,如今黑路走到底是一片光明,头撞上南墙根本毫无损伤,但事关尊严,我可真没有做过那种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又看起来处心积虑的梦啊。 我这么想着,就忍不住要为自己申辩一下,所以我跟他说:我收回我晚上那句话,我真不是特地在等你,我能上哪去?我不他妈的一直在这吗? 张天乐被我说得愣了愣,我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眯着一只眼睛看他,心里有点打鼓,见他好半天没回话,心想完了完了话没说到位,意思有偏差,其实我是想说你别怕来不及,我一直在,也一直挺喜欢你的 所以你听我接着跟你说啊,我那时候肯定也是对你有好感的,但你也不能指望我一大男的立马就醒悟噢,这是爱情对不对?我也得慢慢发展啊,所以那回 我困得不行却又被他气笑了,不是生气,是觉得没脾气,我估计张天乐没听明白我说的话,或者是根本没在听,他现在压根只想倾诉,用情话和胡话,来倾诉他迟迟顿悟的,爱情。 嘿,爱情。 要不是我此刻强打着精神才能勉强不睡着,我简直想揍张天乐一顿,啥玩意啊爱情不爱情的 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好像会产生幻觉,分不清是睡是醒,张天乐开开合合的嘴巴里发出来的变成了嗡嗡嗡的杂音,我抬一抬沉重的眼皮,看他还在乐此不疲地说,也就能放心合眼睡个十几秒,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哼一声作为回应,表示我还没睡着,偶尔要是清醒了那么一两秒,也能胡乱接几句话。 到最后我趴在床上,困得连眼皮都都睁不开,可张天乐跟打了鸡血似的,我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心里一声叹息,这人一天经历了多少事啊,比我多多了吧,结果到了现在这个点,我都困了,他怎么一点不瞌睡我边胡乱想着,边摸索着伸手把张天乐的嘴给捂上了,他安静了一秒钟,接着把我手心给咬了一口,明知故问道:你困了吗? 我几乎是半梦半醒,哼了一声。 张天乐又问:那你要睡觉了吗? 这回我没吭声,不是不想吭声,是前后一秒钟的时间稍不留神我就昏睡过去了,张天乐推了推我,我才又清醒了一瞬间,他不放心地说:那我爱你啊。 我依然是没回答,但我在睡梦边缘用意念回答他了,我说,说屁呢你。 哎,张天乐又加大力度推了推我,我说我爱你。 说屁呢你。 我说真的,我爱你。 你上来就爱我啊? 我是说真的。张天乐侧了个身面向我,我已经不管不顾彻底把眼睛闭上了,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行吧,行吧,批准了。 你这明摆着就是不信啊。 怎么信啊,我皱着眉眯开一条缝,你前一天还恨死我了,今天就爱我了,女孩都不带你这么善变的。 瞎说什么,我哪恨死你了。 行吧,行吧,不恨我,爱我。 你真诚点啊,你听进去,你相信我,我爱你。 你光嘴上这么叭叭叭说有什么用,回头我感受感受,感受到了就信你,你现在要是爱我就别再说话了,求你睡觉吧,天乐哥哥。我一口气说完,把自己都说精神了,干脆头一扭,正正地将脸捂在枕头里。 张天乐吃瘪,终于不再出声,拱了拱身子躺下进被窝,顺手把我的脑袋从枕头里捞了出来,以便我呼吸顺畅。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动,我见他没动静,把胳膊伸过去横搭在他身上。 别着急一次把话说完,我们来日方长。 张天乐单方面倾诉却不让我睡觉的后果就是,我在第二天上午上课时因为打瞌睡被老师原位罚站一节课,作为优秀的人肉挡箭牌,刚好把背后另一个瞌睡的人挡得严实。 张天乐在后面闷声笑,我把手背到身后,冲他竖了个中指,他则把我的中指抓上握在手里,他握得没有很牢,我也没有把指头抽出来,就着这个怪异的姿势上了大半节课。 既然是罚站,听课是肯定听不好了,神游倒是游了挺远。 我是真没想过张天乐会哭。 男的嘛,哪能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况且泪腺也确实没那么发达。再者,对现在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就算是遇上了值得哭的事,靠年轻气盛自尊心也得把眼泪给压下来,坚强和不哭是绝对挂钩的。 所以且尤其,张天乐这样一个一旦出现消极情绪都更擅长以生气的方式来处理的男孩子,他的眼泪对我来说,会更加珍贵一些。 用一句特别俗的话说,就是他一掉眼泪,我他妈心都要碎了,哪怕他要星星要月亮,我都想去给他摘下来。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难过,其实难不难过不该用眼泪来衡量,但张天乐的眼泪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让我觉得我那些所谓的难过根本不值一提。 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我见不得他掉眼泪,我吃这套。 昨天夜里他说爱我,我是真的信。 他说得轻易,口吻也随意,重复好几遍也并不能显得更郑重些,反而像是因为以往说得多才导致的熟练,任谁听起来都是不严肃不走心的,可他好不容易才喜欢我,我哪能去要求这么多。 我要是足够苦情,上面这个说法就成立,但还真就不是这样。 我是真的信。 这二货不知道在担心个什么劲,没完没了的倾诉被我扼杀,还非得要再挣扎一下,用我爱你来收尾。他确实着急,着急就乱套,乱套就什么招数都使不上了,他要是用泡妹子的手段来对付我,我还能跟他再周旋一会,可他张口闭口动不动就爱情啊爱我啊,直接一招毙命。 我就觉得我应该没有那么俗吧,他努力说过多少次喜欢我了,结果一下来了个质的飞跃,我给眼泪投降就罢了,给我爱你投降就过分了啊。 可我真的真的信。 那么既然俗了就俗到底,我也吃这套,张天乐的情话,哪能没听就听腻了。 我信他因为笨拙,才把示好表现成讨好,我信他因为在乎,才用发脾气来掩饰他的介意,我甚至信他因为熟练,才把情话说得像玩笑一样轻巧。 老是听人说少年意气少年意气,少年意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什么招数都不使,什么手段都不用了,懒得跟我循序渐进,掉着眼泪怕自己来不及,开门见山说爱我,抹开面子给我看真心,我想少年意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其实还是太抽象了,我说不出来,但我看来大概就是,又骄傲,又卑微,又直白,又勇敢,又堂堂正正,又蠢,当然最后这个不是重点。 张天乐想一股脑塞给我让我相信的东西一定还有很多,我可以跟他一点一点慢慢捋,真的,我们来日方长。 张天乐确实是非常稳地进入到了初赛阶段,这次的赛程落在四月中旬,同组选手的信息公布出来后,他跟他的教练有过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我全程旁听,啥也听不明白,张天乐则是边听指导边修改训练方案,我时不时瞄一眼,整个时间线上用红笔做了一堆标注,看得我头都大了。 虽然我听不明白,这俩人从头到尾也都没怎么笑过,但我感觉他们好像都挺高兴的,果不其然,张天乐在挂断通话后,转过来好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我说:太险了这次。 怎么说? 四道是个伊朗的,强,虽然可以拼一拼,但教练说我这次求稳就好了,如果到时候跟紧他,双方互相给予一定压力,保下小组第一第二,那么一同晋级下一赛段肯定没问题。关键是,这回真的太险了,我这组其余六个人都没威胁,但是你知道,同组选手没有威胁不行的,太容易松懈了,领跑一松懈只会让整组水平下降,就算拿了小组第一晋级,个人成绩提不上去是最惨的,谁知道下次比赛就分到哪个边缘赛道去了,所以这组真的太险了,幸好有这个伊朗的,他四道我五道,一对一互为威胁,跑好了携手晋级,不错不错。 张天乐高兴得就差给自己鼓鼓掌,我在他对面坐下,打趣道:那是他领你跑啊?还是你领他跑啊? 教练说让他领我,但谁知道呢,搞不好临场就是我领他了呢? 那你这次压力小了呗? 也不能说压力小吧,虽然照这么分析是挺稳的,但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啊。张天乐边说着边把一条腿大喇喇地翘在沙发扶手上,从茶几底下摸出一袋辣条来,不动声色地就要拆开。 哎哎哎,我把他的动作拦截下,你敢吃,吃了初赛跑不进11秒。 这么狠?那要是真没跑进11秒算你的算我的呀? 我把辣条从他手里抽走,重新放回茶几下,算辣条的! 张天乐没在一袋辣条上跟我多做纠缠,他把头一仰,靠在沙发上,心情舒畅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张天乐说得其实没错,日子是一刻也不能松懈下来的。进入四月,就意味着属于他的高考要开始了,香港的DSE战线长,科目又分散,在我看来实在是个磨人的过程,虽说脑子可以经常得到休息,但是一旦开始考了,越往后人就越容易疲倦,还不如一口气考完早早了事。 张天乐在四月初请了两周长假回香港,他的状态看起来还可以,考完第一门生物之后也说蛮简单的,接下来就是隔两天考语文和通识,隔一天考个英语,再隔一天考个数学,最后剩下一门化学竟然还得隔一星期。 那几天我跟他联系得不多,我不想打扰他考试,他也不经常主动找我,但好在是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次一样失联过,他每次考前考后都发消息过来报备,很乖。 我想起前段时间有一回,数学老师从讲台下来翻阅过张天乐在香港的课本,给他打包票说跟着我们复习他数学绝对没问题,当时我躲在老师看不到的死角对张天乐比了个大拇指,心想的却是这海口老师也真敢往下夸。 我不确定什么样的成绩就能被归类为差生,就像打标签似的,很多人从小到大最害怕这个,成绩把一个人定了性,考大学看分数,比赛看名次,谁管你是努力还是走运。可我想偏心他,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我跟张天乐好像都没干什么正经事,但运动员的自律性还是不容小觑。他有分寸,就算只是过来挂读,但并不完全是为混个样子,尤其最近一个月他上课明显认真了许多,不怎么犯困了,作业也自己写,在他桌上我看见过好几次通识的资料。 张天乐跟我们学校大部分的体育生都不一样,仗着能被特招所以对文化课极度不重视的学生大有人在,文化生在这些人眼里成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张天乐或许比他们优秀,也或许没他们厉害,但他清楚知道他自己起码得是个什么样。跑步是他的特长,不是他不读书的借口,我深知兴趣的重要性,张天乐只是对读书没有兴趣,以至于读书无法作为他的特长,不代表他就恨透了去当一个学生,可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 分卷(27) 小学的时候,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初中,到了初中,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高中,到了高中,大人就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大学。这些大人里包括了父母、父母的同事好友、亲戚、老师,几乎是一切一切的大人。 让我很不懂的是,这些问题的逻辑顺序是不是错了。就拿考大学来说,那些非常聪明的学生万里挑一,全国的好大学争着给发保送录取,至于剩下的,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哪有选择权。我只能努努力,考一个尽可能高的分数,然后让学校选我,轮不到我选学校。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在一天天递减,老师给我们施压的方式也是花里胡哨。最常见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站起来向全班同学大声报出自己的理想大学,为自己加油鼓劲,每次轮到我时,我都是随大流说一个被班里大多数人当做目标的一本大学,没有新意却稳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的理想大学就是我能考到的分数段内最好的大学,因为这才是现实,然后我花普普通通的四年时间读完它,再然后,可能才能有点别的选择,过点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张天乐。 坐在教室里的我们这些人,理想看起来好像都很具体,什么样的大学,甚至什么样的专业,作为目标已经被我们回答过讨论过分享过一遍又一遍了,可我总觉得,张天乐的理想,才更像理想一些。 在千篇一律的按部就班和循规蹈矩里,他没有夸下海口或者四处宣告他的理想,我知道他或许也有家人给他的规划和压力,但他什么都没有声张,咬着牙,在试一试他选的路。 区别是,我们失败了,就换个理想,但张天乐如果失败了,他依然能对他的理想保持热爱。 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后我重新看张天乐的这个阶段会不会觉得他很傻,可现在我觉得他很酷,比我们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要酷,我想一直像这样羡慕张天乐,希望他永远这样酷且热忱,过好自己的人生。 有很多同学都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我跟张天乐从来没有聊过这个话题,以前没有,现在递进了关系,也没有。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当运动员,他总是要回香港的,我跟他接受的教育体系首先就不一样,他回去考他的试,我在这考我的试,至于报志愿上大学,那都是后话了,在此时此刻遥远得像永远不会来临一般。 以后还很远不是吗,我还不需要想太多,我也想不了那么多,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和空间能长大成人,他也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二十六章 By张天乐 两个星期的假覆盖到了四月中旬的初赛,比赛落在英文和数学考试之间的一天空档里,虽然这两周从头到尾我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但那几天的压力尤为大,考试和比赛的重叠让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这期间的训练被大程度地减少,在比赛前期不能使身体保持高度统一的能量状态是非常不利的,幸而这次的组次和对手分配情况都比较乐观,晋级应该是没太大问题。 这回比赛,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确实是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 发枪后众人出发,比赛突然被鸣哨喊停,这种场面大家见得不多,一时间都有些懵了,陆续回到起点,裁判去主控台查录像了,赛场里窸窸窣窣的,我们八个人站在各自赛道内没怎么出声,只能来回张望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没一会裁判带回了抢跑的判罚结果,工作人员随即将二道选手请离赛场,全场一度哗然,那位选手一路推搡申辩,他的教练也上前来据理力争,直到场内的电子屏幕上播放了刚才的慢镜头回放,几百双眼睛看着,确实是抢了。 在如今零抢跑的规则制度下,试图以一次抢跑来对同组选手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已经不现实了,不仅不现实,简直就是肉身往枪口上撞的实例,这个恶劣且受业界唾弃的行径早在2010年就被拎出来作了判定调整,一次抢跑当即判罚取消比赛资格,以示对所有参赛选手的公平性。 亚青赛不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体育竞技,它严肃且正规,花花肠子在这里行不通,更别说来参赛的都是些正经培养的好苗子,比赛的规则道理大家不可能不明白,可毕竟年纪摆在这,实力暂且不谈,到了赛场上,拼的首先是稳定的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 他可能是紧张了,可能是精神绷得太紧,高度集中到身体先做出反应,马失前蹄。 二道选手白着脸愤愤离场,场内很快恢复了秩序,其余人调整好状态,各就各位重新比赛。 这次没再出什么岔子,我小组第二过线,有效成绩10秒87,比预计慢了。过程中我跟我的参照对象那位伊朗选手的差距肉眼可见地拉大,过终点时更是差了一个跨步的距离。结束后我回到休息区,教练拍了拍我的背,也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不满意的。 后来我也没待多久,最终成绩确认后,就收拾东西先行离开了。 第二天考完数学,我直接去了机场。我还有一科化学放在最后一门考,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时间比较充裕,而且吴浩宇告诉我他们明天就要照毕业相了,所以我打算直接回去。 飞机因为大雾天气晚点了五个小时,抵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打了车回家,到家后往沙发上一躺,才总算松懈下来。 我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吴浩宇这会应该也到家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通话音没响两声,吴浩宇就接了,稀松平常地开口:喂? 四周围终于不吵了,只剩下他的声音,我好一会才闷声挤出一句嗯。 随后吴浩宇没再出声,许久才说:挂了,换视频吧。 他举着手机在屋子里走,头发还是湿的,毛巾搭在头上,擦了擦不往下滴水了就不管了。 我有点累,头一偏靠在沙发垫子上。 怎么了,没跑好还是没考好?吴浩宇回到房间,往床头一靠,镜头终于不乱晃了,他的眼睛跟头发一样,湿哒哒的。 没有,都还行吧,数学尽力了,比赛小组第二。 不是跟你们预想的一样吗,不开心? 我皱着脸,也说不上是开不开心。 因为比赛还是因为考试啊? 我仔细想了想,肯定地说:比赛。 那你跟我讲讲呗。 昨天有个人 我把下午赛场上发生的事跟吴浩宇大致说了说,略掉了自己一些可有可无的情绪,吴浩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听得云里雾里,确认全部听完了之后他才说: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没有了。 真的? 真的。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没一会我就败下阵来,绕着圈子跟他扯:想死你了。 吴浩宇在那头边笑边作呕吐状,得了吧你,恶心人。 我跟他一起乐了一会,却没觉得舒坦多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阿宇,我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 吴浩宇沉吟半晌,那这样,你随便举个例子假如这件事不是这样发生的,你会觉得高兴的例子。 我心下一怔,说没什么大事,确实是没什么大事,便又没了话。 吴浩宇还在耐心地试着引导我,他让我想到什么说什么,随便说,我含含糊糊没头没尾地说了几句,吴浩宇起了身,把手机立在桌上,手拿上笔,低头在开始写写画画,我问他写什么呢,他也不回答,让我继续说我的。 阿宇,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人在大型比赛上抢跑了,你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这是最最基本的了啊,如果连起步都做不好,跑得再快有什么用?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练起跑,抢了体能直接翻倍,这要是真一直好好训练下来的,鸣枪的声音都烙在脑子里,哪敢在枪响之前迈步子,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紧张的?应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抢跑的判罚调整都改了多少年了,这都到初赛了,开什么玩笑。 吴浩宇抬头看了我一眼,应道:嗯。 我觉得好可惜,比赛又不是年年有,每次的机会都很难得,运动员耗不了,像这种情况,到最后都没法说自己尽力过了,因为甚至不是因为跑慢了,是因为抢跑,他妈的抢跑,你想想,他要是确实吃过苦,那这一下子全都断送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自己,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停了半晌只呼出一口气,而堵在心头的烦闷还是散不去,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真的,跟我屁关系没有。 听罢吴浩宇终于不再分心地看向我,他抿了抿嘴,但似乎也不打算出声。 拿第二挺好,但我的目标不该是拿第二,我应该借着这次这么好的分组去提高个人成绩,在下轮比赛里争取到一个好的赛道。但我可能最近有点飘,考试不是理由,我就是没放心思在训练上,觉得再怎么着反正都能晋级,就没把这次比赛太当一回事。昨天那人抢跑被罚下了,我才有那是正式比赛的实感,不是我平时可以不断重来的练习,松懈不得马虎不得,侥幸心理帮不了我。 教练说你了吗? 没,他就是什么都没说,他就算骂我一顿都好,都比现在这样强。打开这个话题后我就不怎么敢直视屏幕了,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偶尔瞟一眼视频,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而这会我又换了个注视对象,盯着房间里的窗帘,嘴里慢慢往外挤着字:后来再起跑的时候我怕我也会抢跑,跑出去了没再听到哨音,我就又开始担心速度慢了,就那么十秒的时间,我他妈都快爆炸了,是,结果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再发生,但是我用力闭上眼,觉得自己把自己弄得更难受了,我不想让教练失望,不想看到有人因为不小心失误了一次就被罚离赛场,我也不想知道我自己又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受影响。 我的喉头似乎被堵住了,发出的音调都不复平时,我就是想所有人一起顺顺利利、好好地跑到决赛去。 说完我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了。这一天下来的几个关键点之间的因果关系其实差强人意,但它们各自突突兀兀地出现了,加在一起就是让我不舒服。 吴浩宇清了清嗓子,正脸对着镜头,开口道:咳,我没想到你想了这么多。说罢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首先,抢跑这个事嘛,咱们先退一万步说啊,不是你抢的,这点首先可喜可贺。 靠,我没好气地笑出来,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抢跑。 吴浩宇把手抬起来放在屏幕跟前,哎哎哎,我可告诉你,说什么就容易来什么,我劝你可别吹牛逼啊。咱们继续说,抢跑这个事吧,你就想世界杯,一届那么多场比赛,红牌常见吗?也不常见,当然如今可能比你们抢跑常见一点,我是想说吧,这个事它当然不是个好事,但是发生了它就是犯规,就是错了,罚下场就是按照规则走的,不能因为你以前没经历过,就不相信它的严格性,甚至以至于它发生了,你的心情还被它给影响了,这就非常不值当了,你想想,抢的不是你,被罚下一个对手,结果你还被吓得慌里慌张没跑好,亏不亏?人家踢球,对方被红牌罚下一个主力,这边指不定怎么叫好呢,怎么到了你这正相反,你得再清醒一点,这是比赛,赛场上同情心真的没必要。然后,吴浩宇有点卡壳,视线往下瞟了一眼,然后就是故不故意这个事,反正我听你描述觉得不是,就像你说的,判罚规则早就改了,这点功课都做不好还比什么赛啊,我估计那人就是紧张的,要么就是平时训练不够,这个发挥失常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是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他的水平也对你不造成任何直接影响,那么你就不应该被这件事情影响到,我是说不管是临场发挥还是心理素质。 吴浩宇说到后面眼神又开始飘,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我皱了皱眉,问他:你找什么呢? 吴浩宇听罢一抬头,若无其事地说:没找什么,你也别替他觉得可惜了,可惜是一方面,替他觉得丢脸才应该更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然我不是说他故意的啊,我是说这个事能反映很多别的问题,比如他的训练、抗压能力、运气之类的吧,反正就是,挺倒霉,唉,但我还是比较相信一个说法的,你平时花的时间和吃的苦最终都会帮到你的,大家站的起跑线是一样的,听到的枪声是一样的,承受的压力是一样的,除了拼天赋,还能拼什么你想想,不就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努力吗?算了,也别说他运气不好了,怎么别人不抢跑?怎么你不抢跑?偏偏是他?我觉得他自己回去应该反省,他缺的是运气吗,不是,是他妈训练,起跑训练和抗压训练,机会只有一次,自己把握不住,丢不丢人。 你别这么刻薄啊。我憋着笑,看吴浩宇在那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人。 你也是,你别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也就比那个人幸运了那么一丁点,你都训练多少年了你自己说说,抗压能力提升了吗?心理素质够你下回也幸运吗?你也就是这回没掉链子,按预想拿了第二,成绩还算过得去,你教练才没什么能说你的,但你这心态真的是不行,别人抢跑被罚下,结果你崩了,这是个什么逻辑?我知道这是重要的比赛,你也想从头到尾好好跑,所以你更不能掉以轻心,一刻都别放松,真的,你给你自己积累运气在那,它不跑,可你不能指望着它带你赢,没结束之前你还是要努力,身体要努力,心态也要努力,不要被任何事情影响,它们都跟你没有关系,跑出去了就只要想着终点就好,十秒钟很短,你得把它当人生来努力,但也别真把它当人生了。 吴浩宇一面说一面往下方瞟,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要不是他断断续续说的话听起来并不敷衍,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在写作业。 然后,最后,唔吴浩宇又顿住了,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接着说: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天真烂漫呢,所有人一起好好跑到决赛去,你以为跑马拉松呐?他边说边笑,说得我脸上一热,比赛就是这样的啦,竞技都是残酷的,大家心态摆正,公公平平地比实力,你也别忙着替别人觉得可惜,只要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惜就很不错啦,知足吧。说罢他看向我,抿了抿嘴,说:比赛尚未成功,天乐还需努力。 我把手机摆到支架上,坐下来抱着臂,身子往后仰了仰,问他:给我看看你到底在干嘛呢? 啊? 你写什么呢刚才? 分卷(28) 没什么,写作业呢。 哪一科的,给我看看。 又磨了几个回合,吴浩宇才不情不愿地把他面前的纸举起来,看看看,你能看出朵花来。 那纸上被他按记课堂笔记的方式记下了好多字,虽然字迹潦草,各种补充说明的连接线也是东一条西一条,视频的画质不足够我看清纸上的眉飞色舞,我不自觉凑得更近了些,模模糊糊能读出只言片语来最顶上写的是抢跑,底下引出一个大括号,数字最容易看出来,分别是2010、10和2,小字我辨认不出,再往下,是一条条延伸出去的线,能看清的关键词有足球和压力,以及最角落里挤着的可惜两个字,和这两个字上面大大的叉。 吴浩宇不耐烦地问我看完了没,也不等我回答就把纸放下了,我其实没看完也没看清,但这个时候我好像不需要再深究那张纸了,我只是咬着嘴,嘴里硬邦邦地鼓上一口气,沉默地看着他。 吴浩宇像一切我能想到的温暖的东西,他是温水,是温泉,是黄色的灯光,这会他的头发已经自然干透了,刘海乱糟糟地落在额前,他的额头一定很暖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可能今天我只是纯粹心情不好,或许明天就好了,完全不需要他大费周章地给我做心理疏导,但他听我说废话,捋顺我乱七八糟的逻辑,一条一条跟我讲道理,骂我的同时也教我出气,说到底还是在换着法鼓励我,认认真真,把我当回事。 他一直都没变,依然是那个去年圣诞夜在天桥上我伸手就能够到的人。 我们就这样相看两无言了许久,吴浩宇好像有些尴尬,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资格赛比赛前一晚,我跟你视频的时候,我有话想问你。 吴浩宇困惑地眯了眯眼,看起来像是记不得有过这么一茬。 我那时候是想说,你会去看决赛吗?如果我跑进了的话。 会啊,当然会。 即便我们不是像现在这样? 会。他理所当然地一点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 我这么一反问,好像把吴浩宇也给问懵了,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样子特滑稽,没为什么,就是会去的,想看着你。 那,我顿了顿,其实我又怂了一次,当初我想问的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来都后怕,我要是一直不喜欢你,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要论贪得无厌,当初的我恐怕称得上翘楚,表面上打着做兄弟的旗号,义正辞严痛心疾首地拒绝着吴浩宇,暗地里却生怕他因为我几句话就真的不喜欢我了,既不想给回应,又希望他一直喜欢我。 怎么着,想干什么,仗着我能一直稀罕你,当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吴浩宇一语道破曾经我那想要藏住的心思,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我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前半句对,后半句现在不对了。 吴浩宇由鼻腔里挤出一声似有似无的闷哼,懒洋洋地看着我,美得你。 我又笨又坏,我知道。 没有,你不是。他突然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委屈你啦。 我不明所以,揪着话头问他:委屈什么? 吴浩宇半悬着的脑袋在空中晃了一个周,我以为他想好了就会慢悠悠地开口,他似乎也试了几次想要说出什么,但到最后也还是沉默着,就这样好一会我们都没说话,吴浩宇抿着嘴扯出一个笑,看得我怪不好受的。 你别这么笑,咋了啊。 他仍旧抿着嘴,能看出来似乎在用牙齿咬嘴里的肉,我正回想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吴浩宇终于出了声: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想道歉,只好说委屈你了。 其实我听不太明白吴浩宇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的样子,我又不是太敢问。 没事,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夜深了,人容易矫情。说罢他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阿宇,我不委屈。我说。 行,不委屈,挺好,那都早点睡吧,不跟你说了,困死我了,明天学校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他好喜欢你 ☆、第二十七章 By吴浩宇 要我说,张天乐这人真是年轻有活力,昨天晚上我妈前脚走,他后脚就开门进了屋。 当时我正在床上躺着玩手机,眼瞅着马上要睡着了,听见大门的开门声,还以为我妈落了什么东西又折回来了,结果没一会房门也开了,突然进来一人一个熊扑就趴到了我床上,隔着被子把我压住,吓了我一大跳,我将睡未睡的脑子一团浆糊,下意识扑腾了两下才发现是张天乐,一时间更懵,觉得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撑起身子,使脑袋保持直立状态,花了将近两分钟才逐渐清醒过来,其间张天乐就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一直抱着我,嘴里嗡嗡嗡地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没听清,缓过来之后才想着把他推推开,抱得我怪难受的。 我受不了地看他一眼,我□□真行大晚上的你折腾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我就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哎哟我的天。我被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我妈晚上还过来了呢,幸好她今天没住下,她要是还在你说你怎么办? 我都想好了,我就说我家大门密码过期了,指纹功能又坏了,我爸人不在这,与其找房东找开锁公司我觉得还是来你这蹭一晚比较合适,我妈家我爷爷奶奶家都没你这合适,你说对不对。 对你个头对,我妈刚走没多久,你没遇上她? 没有,完美错开。 得得得,哎呀,真能折腾。我把手机屏幕摁亮看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前还在跟我视频的人,现在飞越了大半个城市的距离,折腾到我身边了,真行。 我要开个灯,你小心眼睛。 明晃晃的光线霎时倾泻下来,我不适地闭上眼,眯着一条缝看张天乐跳下床跑到我书桌跟前找东找西,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我问他:你找什么? 你写的那张纸呢? 哪张纸? 刚才视频的时候你写的纸。 你找那玩意干什么?我有点心虚,在垃圾桶里。 我操!张天乐立马蹲下身开始翻找角落里的垃圾桶,摸出那个最新丢弃的纸团,在地板上铺开,拿手掌一寸寸压回平展,嘴里还振振有词:这怎么能扔了呢。 现实中要是能生成对话框,当时的我头顶上一定是一个问号。 后来我没再管他,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象征性地催促了他两句快睡觉,便蒙上被子闷头睡我的大头觉去了。 张天乐没一会也摸索着上了床,问我睡着了没有,然后贴到我耳边悄声开口:阿宇,我不委屈。 我一纳闷,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怎么觉得一个小时前才听过。 你刚才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我不委屈,我哪里委屈了。 哦,原来这人还惦记着一个小时前的谜语呢。 我没不高兴。真的没有。 那你说我委屈什么? 我侧了个身,跟他面对面,我是想,本来好好的,你要是交个女朋友,也省得勉为其难跟我搞到一块来了,挺不是个事的。但你是真的好,我也是真喜欢你,都挺不容易的。 我自认为是真情实感地说出这番话,没想到张天乐听完却乐了,都挺不容易的,那正好啊,都不容易,那就是我委屈,你也委屈呗,我们负负得正,都不委屈,都容易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睡觉吧。 第二天是高三级成人礼和拍摄集体毕业照的日子,我半故意半无意地没有提前提醒张天乐要穿礼仪服,就是想看他会不会记得这个事,他果不其然地给忘了。早上醒来后我终于迟迟地提醒了他,他一面愤愤不平地怪我,一面火急火燎地起床出门,打算回趟家拿衣服。 成人礼早上九点开始,张天乐赶上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来回折腾了一节课有余。 当时班里已经算半炸开了锅,打扮的打扮自拍的自拍,就是没有人在学习。我没待在自己的座位上,闲来无事坐到另外一组跟人聊天去了,后面的女孩们抱着她们的化妆包如数家珍,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头上了,莺莺燕燕地在我耳边嚷嚷着想给我化妆,我磨不过她们,想说反正时间还早,就妥协地抱着手臂反坐在椅子上,仰着脸,一动不动地任面前女同学往我嘴上抹口红。 我不知道张天乐是在一个什么角度看见了这副场景,总之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嘴里喊着:干嘛呢你们这是! 我看见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埋下头拼命擦嘴,他也不等我稍微把自己收拾一下,直接把我拽起来。我慌忙中擦了个半拉,估计擦是没擦掉多少,往四周围擦开了不少倒是真的,张天乐看着我的表情五彩纷呈,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一个闷哼,转身就走。 周围人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给我塞了张湿巾,我拿起就往嘴上胡乱抹,赶紧追了出去。 我追上张天乐,笑嘻嘻地把他拉停下,问:跑什么呀。 他用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看着我,伸出手粗暴地用拇指给我擦嘴,你看看你这大红嘴唇,像什么样子。 哎呀,轻点轻点,不红也被你给擦红了。说罢只见张天乐一转头,侧着个身子,我继续凑到他跟前去,觍着脸问:生气啦? 你知道就好。 我怎么看你也不太像光生气呢。 你别来劲啊。张天乐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把我手中攥的湿巾抽了去,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给我擦嘴,你别让她们给你乱涂乱画。 我们站在课间的走廊上,周围有来来往往的同学,成人礼这天的氛围尤其热闹,我跟张天乐暧昧地面对面站着,收到不少走过路过揶揄的目光,我笑咪咪地盯着他,难得乖巧地回答:好的。 成人礼无非就是全年级师生站在操场上开大会,听完了冗赘的演讲之后再由学生代表领着统一念宣誓词,最后是各班学生手举成人证书集体合影留念,流程走完后各班还得回教室老老实实上完上午的课,跟每周一举行的升旗礼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 可到了下午就不一样了,拍毕业照不再是全年级集体活动,各个班按由大到小的班级顺序下操场拍照,级组的老师无论在不在该班任课,几乎都会在最前排坐着跟每个班合影,根本抽不开身来,所以全年级下午的课直接全部取消,统统改为自习。 说是自习课,可不会有老师时不时的突击巡察,大家都放飞了。成人礼和拍高中毕业照一生就一次,学校平时再严格苛刻,这天对我们也是一次难得的放宽,虽然明面上没说,但从第一个班级被通知下去操场后,学生们也都坐不住了,陆陆续续四散到校园内各个角落,大大方方举着手机拍照合影,校领导们看见了也不说什么。 我跟张天乐也来到操场上了,男生没那么多情怀,大都把握着机会下来打球,我们没抢到球场,只好先在场边待着,看能不能逮住哪一方需要换人的时候以好顶上。远处是正在拍毕业照的班级,拍摄位置在实验楼前的空地上,背对着高三教学楼,正好取景。 在原地干站着没意思,我跑几步到操场边的高台上坐下了,张天乐后知后觉地跟过来,没跳上高台,而是站在底下的跑道上抬头看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拍拍自己肩膀,对我说:你坐上来,我扛你啊。 我有点心动,印象中小时候还从来没能坐过我爸的肩膀,当然我不是说张天乐也能算作我爸,只是想想让他扛我好像没什么不可以,但这行径未免太过招摇,我正打算推脱,就又听张天乐说:我带你扣篮去。 他在高台底下背对我站近了些,我跨坐到他肩膀上,裆部不偏不倚地卡着他的脖子,着实有些尴尬,我颤颤巍巍地扶着他的脸,说:老子命在你手上,你别瞎□□颠啊。 他伸手扣着我的大腿替我稳了稳重心,我在顶上晃晃悠悠,也不敢用力去扶他的头,他说:你要不稳就抓我头发。 还挺贴心。 张天乐大概是看我松松垮垮抱着他的头觉得无语,扶着我双腿的手各自松开了两根手指,一把把我无处安放的手给拽住了,不放心地嘱咐道:抓着我手啊。 其实我也想像电影里那样,超级自信地张开双臂,呼吸上层的空气,然后张天乐甚至可以快走两步转个圈什么的,我就可以在顶上兜兜风。可我这人的平衡性可能真是不太好,张天乐往外走了两步,四周围除了他我再没能借力的地方,不自觉就弓了个背,只希望能把重心放得越低越好,手也紧紧抓着他,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翻下去了。 张天乐在底下唠唠叨叨的声音不断传上来:你别晃!你自然点,放轻松,别害怕,我难道还能让你摔了吗,你别紧张!哎哎 最后篮是没扣成,因为还得让正在打球的人停下来专门给我扣一次,我不想弄得那么大阵仗,就只伸手摸了摸篮板。 这时候恰逢课间,又是全天的最后两节课时,高一高二级的许多学生也下来操场活动了,相对没那么熟悉的面孔渐渐多了起来,经过的难免都往我们这边多看两眼,我有些不自在,便让张天乐把我放下来了。 我们年级拍完毕业照的班,人也四散开来,高一高二级有些大胆的就来找师兄师姐照相,跟学霸合影的不少,跟级草级花合影的更多,慢慢地来找张天乐合影的竟然也多了起来,有一个女孩比较特别,她熟稔地跟张天乐打招呼,喊了一声师兄。 张天乐也不装糊涂,摆出一副笑脸说道:是你啊。 我有些狐疑,这人什么时候还搭上低年级的同学了。 那女孩不说要合照,只说想给我和张天乐拍个合照,留着收藏,说完自己就笑了,张天乐倒是大方,还特地理了理衬衫领带,胳膊搭上我的肩膀就让拍,还说拍完了发给他,他也收藏。 分卷(29) 俩人对着手机传照片的间隙,那女孩又问:师兄,能问你要一个随便什么东西,当毕业礼物吗? 张天乐对上那女孩盯着他的眼睛,佯装苦恼地说:小妹妹,你问我拿毕业礼物,不怕毕不了业啊? 于是那女孩天真地又问了一句:你成绩不好吗? 张天乐吃了瘪,把矛头指向我,你要是真想要,你问他,他成绩好。 我操,你快别听他瞎扯。我赶忙接过话,以免张天乐误导人,师妹,你要是喜欢他,你就让他抱抱你。 那女孩一听有点惊讶,但兴奋还是占了上风,咋咋呼呼地问:真的吗?可以吗? 张天乐别过头凶巴巴地瞪我一眼,可他这时候也不能表达出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多伤人家女孩的心,我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更加肆无忌惮地给他挖坑。 来。张天乐也干脆,大大方方地张开手,把面前的女孩扎实抱住,比起抱,那程度更像是捆,但这个亲密举动也没太过火,两三秒他就撒了手。 那女孩彻底憋红了脸,说了句谢谢师兄就跑开了,跑到远处她的一群朋友里,几个女生一起抓着彼此又跳又尖叫。 我在这头边看边笑,张天乐撞了一下我的肩,看着远处说道:怎么样,可爱吧。 是挺可爱的。 他转过来看我,不高兴地捏了我一把,又说:我说我可爱吧。 我偏过头,斜眼瞥他,我说的也是你可爱。 张天乐似乎满意了,自顾自地开始介绍:之前校运会的时候她给我送过一回水,你知道最神的是什么,她还问我要签名了。 嗬,你们还有这份姻缘呢,合着我让你抱抱她也算功德一件了。 闭嘴吧你。说着他又过来捏我的腰侧,我给她签的是你的名。 啥啥啥玩意? 张天乐嘿嘿地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当时也没怎么想,就写了你的名。 那她该不会到现在都觉得你是我吧?这也太尴尬了。 不能够吧,颁奖的时候报过那么多回名字,怎么着也能对上号了。 也是。想到这我又嫌弃地看了看张天乐,那人家都知道你给签的假名字了,这次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地过来给你照相,看来是真心的。 呸呸呸,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小心反被威胁。 能有啥威胁?能有啥威胁你告诉我?我觉得你现在可喜欢我了,谁能有能耐给我造成威胁?我侧过身来对着张天乐,学习他天真里带坏笑,再加点没羞没臊。 面前的人有点憋红了脸,也不回话,眼珠子转啊转就是不看我,最终不自然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默默地换了下一话题:周六晚上上我家吃饭啊?我爷爷奶奶家,周日我就走了,下次回来就彻底解放啦。 行啊。 给你个预警,我奶奶话痨,聊上可就停不下来了。 得咧,我好好表现,不给你丢人。 张天乐拽过我的领带下摆,一下一下甩着玩,我搭上他的手腕让他停下,向他倾了倾身子,两张脸庞的距离足够近后点到即止。 张天乐不躲了。他只是多少僵直了脖子,双下巴都要出来了,旋即他又放松下来,头一歪冲我笑,说:我要是现在亲你,你肯定要躲。 我不躲,你来。 那你撅个嘴。 我稍微努起嘴,冲他一挑眉。 张天乐似是惊讶似是无奈地望了望天,缓慢地抿抿嘴,准备凑上来。 得,你赢了。我松开他,正了正身子,站回正常距离。 张天乐愣了一下,像是有些失望,我一瞬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人勇敢过了头,可是这样的举动,并不适合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学校操场。 哎呀,我试着缓和气氛:下次嘛。 张天乐两三步跑到前头去了,矫健地一回身,边后退边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啊? 我插上裤兜跟了上去,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咯。 ☆、第二十八章 By张天乐 防火防盗防奶奶,千防万防,没防住我妹。 周六放了学我跟吴浩宇到我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正好我姑姑带女儿也过来吃饭,爷爷奶奶当时正在厨房忙活,没功夫招呼我们,姑姑一看人多,想再弄两个菜,把女儿撂给我就风风火火出门买菜去了。 我妹一个三岁多的奶娃娃,在我姑姑出门前还乖乖站在我腿边拉着我的指头,门一关就松了手,自己跑到布沙发边上,手脚并用地要往上爬。 我跟吴浩宇面面相觑,各自盯了我妹爬沙发的后脑勺良久,最后他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托起我妹的腿,帮了她一把。 吴浩宇不太喜欢小孩,这点我是知道的。他说不是那种厌恶的不喜欢,而是不会跟小孩相处,可爱的时候不会逗,哭闹了也不会哄,一跟小孩待在一起他就不知所措,所以干脆就不喜欢。 就比如现在,吴浩宇不动声色地把我妹给托上了沙发后,我妹当然也是感受到了助力,愣头愣脑地仰着脑袋往后看是谁动自己了,吴浩宇则是再无额外的互动,默默来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他看似舒服地窝下了,但双手端正地放在腿上,视线除了右手边哪里都敢扫我妹正在他右手边、也就是沙发的另一头坐着,直愣愣看着他。 这副场景其实特别好笑,那么小的小孩还不懂尴尬害羞,虽然身子端坐着,但整张脸都要往吴浩宇那头凑,眼神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吴浩宇一个大孩子,被我妹盯得如坐针毡,不断向我眼神示意发来求救,我向他一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我妹长得特水灵,好看,像那种陶瓷娃娃,但不是很可爱。怎么说呢,其实她真的是那种很乖的小孩子了,不爱哭不娇气,文静话少不吵闹,虽然有时候不理人,但是是喜欢躲到我姑姑腿后面的那种害羞,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这孩子不懂事什么的,除了对我,所以为什么我说她不可爱呢,因为她是真心不爱搭理我。 这小屁孩年龄不大,话说不利索,意识倒是清楚得很,我虽然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但是我一在他俩中间落座,就把我妹好奇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发现是我,就把脑袋转了回去,开始吃自己带的小零食。 我还就纳闷了,印象里我也没跟我妹有过什么大纠纷,我没抢过她玩具,没扯过她头发,没惹过她生气,她才三岁多,这三年里我又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港,但她好像自从有自主意识开始就不愿意搭理我,也不让我抱,一抱就哭,大人们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她也吱吱呀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算是我们家至今一大未解之谜了。 吴浩宇似乎觉得有意思,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有我在中间隔着,也终于敢打量打量我妹了。 我妹虽然不可爱,但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于是我往她那头挪了几屁股,紧挨着她坐到她边上,我妹不出意料地也往角落里挤,整个人都快挂在沙发扶手上了。 馨馨,你为啥不喜欢我啊?赵梦馨是我妹的大名。 她当然是不可能理我的,跟吴浩宇刚开始一个样。 是哥哥对你不好吗? 是哥哥不够好看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每回见了她都要问上一遍,我妹太经得起逗了,我根本逗不动她,但我就指望着哪天她愿意搭理我了,告诉我一声,究竟是我欺负她了还是怎么的,以便我及时改正。 乐乐来帮个忙奶奶在厨房喊我。 我正要起身,吴浩宇把我一拽,惶恐万分又可怜兮兮地挤着声音问我:那我怎么办?说罢又用眼神向我示意了一下旁边坐着的我妹。 我起了玩心,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把我妹手里的小零食给抢了,转手扔到吴浩宇手中,撂下一句你自己陪她玩吧就溜之大吉。 我帮奶奶洗菜的间隙,不放心地出来看了一眼,差点没笑昏过去。 他俩还是各自霸占着沙发一头,只是双方都面对面盘腿坐着,吴浩宇手中仍旧拿着我妹的小零食,我抢来之后隐约看过一眼,是散装的山楂片,此时吴浩宇看起来仍是浑身不自在,但正按照我妹给他数的三二一,随机从沙发这头向沙发那头抛一枚山楂片,我妹就仰着头张嘴接,大部分情况是没接住直接砸脸上了,她也不哭,就咯咯咯地笑,声音清脆,开心得不得了。 吴浩宇看见我,仿佛终于看见了救兵,直接起身把零食塞给我,话都没说完就往厕所跑。我来到吴浩宇原来的位置坐下,对对面的小娃娃说:馨馨,我来陪你玩行不行? 然后我妹头一扭,又开始自己玩了。 我在她这碰一鼻子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无所谓,只不过等会吴浩宇回来就得坐到我俩中间了,一定又是一场好戏。 吴浩宇回来后果然是一副失策的表情,尴尬地在我跟我妹中间坐下了,把手机拿出来解锁,指头在屏幕上来来回回滑动,也不知道究竟想找什么。 我妹这小鬼头机灵得很,见吴浩宇回来了,悄无声息地就趴到他边上来了,伸手要动他的手机,吴浩宇根本招架不住小姑娘的攻势,手机没一会就到我妹手上了,她趴在吴浩宇腿上胡乱戳着屏幕玩,毫无意识地压着吴浩宇的手臂,吴浩宇废了好大劲才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然后放在哪都不合适,只好举起来尴尬地捏了捏自己后颈。 我在边上憋笑憋得辛苦,馨馨,他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说,他是谁? 我妹就又不理我了。 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哥哥? 我妹姑且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那不行,你看,我给你捋捋,你喜欢他,可他喜欢我,那这么一来不就相当于你喜欢我了吗,这样可不行,你多不喜欢我啊是不是? 赵梦馨对付我的招数向来一致,小小年纪拧紧眉毛,然后一转头,绝不多跟我说半个字。 吴浩宇见这场景,总算笑了笑。 我见他笑了,也总算松口气,小的哄不好,能把大的哄好了也行。 吃饭的时候我妹倒没继续盯着吴浩宇了,在我姑姑的照看下乖乖地吃着饭。倒是我奶奶终于有机会跟我们说上话,开启了她的话痨模式,从人口普查到高考志愿到日常学习生活,细细地把吴浩宇问了个遍,甚至有很多问题的答案我都是第一次听到,新鲜得很。 一顿饭下来,奶奶夸了吴浩宇不下十遍好孩子,还想让我们都放心住下明天再回,我赶忙婉拒了奶奶的盛情,说晚点我们还有别的安排。 我们又坐了一会就准备撤了,奶奶叮嘱我们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还跟吴浩宇说以后周末有空就跟我一块过来吃饭。而我妹这个自己爬不上沙发的小娃娃,在我们走之前,还特地滑下沙发来,躲在客厅的门框后,大半张脸探出来又藏回去,伸出手冲我们挥了挥,在收到吴浩宇回给她的挥手后,她就又高兴地跑回里面去了。 晚点的安排,其实也还是训练。每进行到新赛段,面对的都是实力更强的对手,初赛之后,才是真正的挑战。 周末的晚上学校关闭,我只好来市中心免费开放的老田径体育场,它现在更像是市民饭后消食散步的场所,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成为人群,顺着跑道一路溜达,其中也有慢跑运动的人,总之就是把跑道占得水泄不通就是了。 人们在九点左右陆陆续续地散了,我在这个时候开始热身和体能长跑,等人走得再多些,应该正好就能接上针对训练。 体育场边上放着两个老旧的大铁架子看台,吴浩宇在我慢跑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在其中一个上面坐着,每次跑过来基本没见他换过姿势,他就从头到尾呆滞地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偶尔还慢悠悠地打个哈欠。 等我终于跑完,喘着气走到他跟前时,这人可才算是醒了,仍是呆滞地看我一眼,嘴里干巴巴地说:跑完啦。 我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双手往身后一撑,仰头眯着眼睛看顶上的大照明灯,怎么了你,累成这样。 我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 我笑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腰,就跟你说了,我奶奶特能聊,是不是把你给聊趴下了? 吴浩宇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声叹气。 哎,我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可爱的,比一般小孩可爱。 有我可爱吗? 吴浩宇转过头来受不了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可比性。 我发现这个照明灯的光源方向不错,打下来正好把人的影子投到地面上,还不怎么变形,只不过现在我和吴浩宇挨着坐在一起,影子有点重叠了。 我往下跳了一层,不着痕迹地在吴浩宇跟前来回走动寻找合适的角度。我在他斜前方蹲下来,掏出手机藏在臂弯里,不想让他发现我在偷拍我们的影子。 正对好焦的时候,身后吴浩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默不作声地把头一歪,影子里我们两人的脑袋就靠在了一起,我赶紧按下快门,接着他的声音从后头轻飘飘地传来:真人在这,拍影子有什么劲啊。 说完他就也跳下来,在我身后弯下腰,拉上外套的帽子,把下巴枕在我肩膀上,半张脸都埋在我肩窝里,用气音在我颈边说:换前摄啊。 即便头顶就是明晃晃的照明灯,夜里的光线总体还是不太好的。吴浩宇难得对着镜头笑了笑,是那种抿着嘴勾起一侧嘴角、可惜逆着灯光所以看不太清楚的笑。 我拍完之后,肩膀上的重量就退开了,我把照片调出来,回味地看了半天,吴浩宇也凑过来瞅了一眼,又看了我一会,突然笑说:这么喜欢我啊? 我一愣,反应过来才有点不好意思。 是啊。 所以带你去老人家吃饭,见他们喜欢你,我觉得很高兴,就连我妹喜欢你甚至多于喜欢我,我也很高兴,我想向所有人幼稚地炫耀这么好的你,然后偷偷摸摸地窃喜你只喜欢我,想无聊地拍下我们的影子,想你继续在我肩膀上靠着,想就这样背你回家。 吴浩宇站起身来,大跨步又上回了他原来坐着的那一层,他举了举手臂舒展筋骨,说:我跳下来,你底盘稳住了啊,我重得很,你接好啊。 分卷(30) 又是没等我反应得当,吴浩宇就跳了下来,但他也不是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下来,就是稍微一跃,跳前还弯下了腰,没让我承受太多冲击。我把他抱上了,他才像个树袋熊一样也把我紧紧抱住,连腿都缠了上来,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我身上,然后问我:重吗? 还行。我托着他的腰,以免他滑下去。 然后他就把脸埋在我肩膀里呵呵笑,我们现在这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吗?我反问他。 我他妈竟然真跟你谈上恋爱了,牛逼啊! 我没忍住也笑了,还来不及回答,就又听他说:你可别骗我,你要是骗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敢!我把他从身上扒下来,下意识就应了这句,想想觉得不对,又改口道:怎么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啊? 吴浩宇也不答话,径自又往下跳了两级,彻底回到地面上,转过来迎着光面对我,他说:走,去跑吧,快点跑完,我们一起回家。 明明是我想带吴浩宇回家,结果却是我被他拐回家了。 但还真就已经是默契使然,他说回家的时候,口吻甚至不是在发出邀请,而是像平常的每句话一样自然,我也不用再多问一句或者确认一下,回家就是回家。 吴浩宇估计真的是聊天聊累了,夜间的地铁上有空座,他坐在最边上,头靠着栏杆就睡着了。 车厢里人已经不多了,其实他可以靠过来,我总比硬邦邦的栏杆靠着舒服点。 我这么想当然不是因为周围终于没人看了,才愿意让他靠过来,如果换做前段时间的我,或许的确会这么想,但我保证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想时时刻刻握着他的手,想不分场合地抱抱他,还想当着全校人的面宣布他是我的早恋对象。以前我怕他跟我太亲密了被别人看,怕他挨得我太近了我要不自在,我愿意的时候就主动亲近他,不愿意的时候就得他配合我,总之特别不是个东西 阿宇,你醒醒。我轻轻杵了杵身边的人,他睡得浅,扭过头来惺忪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怎么了。 你别睡,你一睡我就得自己待着,我自己待着就要乱想,你跟我说说话嘛。 吴浩宇听罢眉梢一挑,你都想什么了? 我在反省。 啥? 我在反省。 你有什么要反省的? 我正准备说,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告诉他为好,我不想告诉你,但是你别睡了,还有那么多站呢,我不想一路反省回家,你跟我说说话。 吴浩宇这个人,无趣就无趣在,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他也不往下深究,顺着我的话就真的开始说别的,我这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我不想告诉他是一回事,他无所谓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就真不想知道我反省了什么啊?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说你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不问了,怎么我不问还错啦? 那能一样吗,我都这么惨需要反省了,你好歹关心一下我啊。 那好,来,分享分享,你都反省啥了? 吴浩宇问得好像也没错,但我就是感觉又被他噎了,于是干脆同意换个话题:阿宇,你记得早点开始申请日本的签证啊。 这一届亚青田径锦标赛将会在日本岐阜市举办,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是从6月5日开始、真正在比赛承办城市举行的预赛和决赛各一场,或许还会有个半决赛,我也不知道。比赛的时间段完完全全覆盖住了三天高考,在赛程安排没出来之前,我也不好说百米短跑的赛事会不会超级不巧地与高考一同结束,以及我会不会在第一场就被淘汰掉,但就算我坚持不到吴浩宇考完,作为他高考后的大解放,上日本玩一趟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能再顺便看我跑场比赛,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现在提签证的事未免太早,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如今通过旅行社办旅游签又方便又快,真不用现在就开始操心,可我还是想早早就跟他说好,因为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吴浩宇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终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个好! ☆、第二十九章 By吴浩宇 我经不住张天乐一天到晚催促的念叨,终于打算去剪头发了。 但我需要说明一点,我真不是个对留头发有什么癖好的男的,我磨磨蹭蹭不去剪,全是因为懒得。 现在头发的长度,其实我觉得还行,无非就是刘海长了点遮眼睛,洗完澡吹头也就是二十秒的事,平时进校门的时候我把刘海撸一把,顶多是看起来乱,还没到被抓仪容仪表的程度。可张天乐好像对我的头发十分不满意,有事没事就催我去剪,让我换个精神点的发型,别整日里看着懒洋洋的。 我在心里默默跟他顶过嘴,想说在学校里哪有什么发型可言,精神点不就是剃光吗,光头够精神了吧。这话我是真没敢对他说出来,我怕他又牢记下光头这个梗,以后有事没事就怂恿我去剃,因为我这人特禁不起念叨,这不,这回就是明明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懒一段时间,却被他念叨得烦得不行,只好妥协去了理发店。 还有一个我不愿意剪头发的原因,就是理发店的氛围总是,怪怪的。 你还没要进门呢,门口坐着的一边一排小伙子小姑娘就开始打量你,等你打算进门了,人家给你拉开门,两排人一下子凑上来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要给你服务,我只有一张嘴,招架不住同时四五个问题,经常是话都还没说一句,就直接被领进去洗头了,从躺下以后就得接受各式各样的硬聊和推销,我觉得我平时嘴也不算笨,但是遇上这些娴熟的理发店员工们,简直是节节败退。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是,阶级不同,消费观真的是不同。 这次是张天乐跟我一块去了一家我没去过的店,他自己没打算剪,我本来让他别去了,坐那干等一个小时多没意思,可张天乐说,他不干等,他去洗个头。 当时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我都懵了,脸上的表情除了纳闷还是纳闷,我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发型可言的发型,问他为什么要去理发店洗头。张天乐听我问估计也懵了,就为什么不剪发还要去理发店这个事跟我展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当然最后的结论也是让我哑口无言,他说:懒得自己洗。 我又看了一眼这人短得绝对合格的头发,心中感叹这么短了还懒得自己洗,是得有多懒。 理发店这个地方吧,莫名就是有一种让人尴尬的磁场。我一个人来的时候尴尬,张天乐跟我一块来,就是双倍的尴尬。 洗头小哥怪怪的,反正我是不会对着另一个比我高的男的称赞一句哇你好高哦,或许是职业素养,称赞完之后接着又是一句你头发质地好好哦,这两句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沉默地对他笑笑点了个头,然后这人又开口:你平时是比较害羞的性格吗? 张天乐就在我旁边的位置,他说:他不是害羞的性格,他是个哑巴。 他这话紧接着就是我的一声卧槽,又碍于正在洗头不好动弹,于是场面就是他、他的洗头小哥、我的洗头小哥,都乐了,我忍下跟他继续掰扯把话题扩大的冲动,只觉得耳朵有点烫。 发型师也怪怪的,跟洗头小哥是两个极端。我洗完头出来,正庆幸没跟张天乐挨着坐,发型师就冷着一张脸被小哥介绍过来了,上手就把我头发吹了个大致干,呼啦来呼啦去,最后才惜字如金地问:怎么剪?高贵冷漠得不像样子。 张天乐不知从哪一头冒出来来到我边上,领子后别着毛巾,自己头发还滴滴答答滴着水,就站着跟发型师说我这头发想怎么怎么剪。 哎哎哎,我伸手拍了一下打断他,这我的头发。 我就是给你个意见,把两边后面都剪短,顶上别动,长度修修就完了,太短了也不好看。 我眉头一皱,冲着镜子里对理发师说:你别听他说,我就普通剪短就行了,不要什么发型。 他俩没人听我说的,张天乐继续说他的思路,发型师则是建议今天就做个烫发项目,好在张天乐这个没谱的还多少有点分寸,替我坚决回绝了。我在镜子前坐着越想越不对,怎么头发长在我头上,却是张天乐来决定怎么剪,发型师估计是个透视眼,看出张天乐才是个大金主,让他满意似乎比让我满意要强。 我又伸手拍了张天乐一把,赶紧滚去吹你的头吧,别给我在这添乱了。 待他走后,发型师拿了个转椅在我身旁坐下,最后问了一句:怎么剪? 我说:就是剪短,普通的。 他让我低头,拿上梳子和剪刀便从后面底下开始剪。 剪刀跟头发丝摩擦出来的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听得我背脊有点麻,眼前的围布上还没有碎发掉下来。 算了,我对身后的人说:按刚才他说的剪吧。 剪出来的效果比我想象得要好,没我以为的那么挫,也不像是能在学校里被老师逮住的发型。围布摘掉后,我对着镜子清理脸上的碎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是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张天乐只在我剪发的过程中来看过一眼,当时还并没有剪多少,所以他也不知道我会剪成个什么样子。现在他坐在前台区的沙发上等我,见我剪完出来,也没有那种眼前一亮的惊喜,只是上手摸了摸我的脑后,歪了个头,痞痞地评价道:不错啊。 我嘴角抽了抽,自行先去付钱,前台的小姑娘业务水平良好,把握最后的流程坚持发展顾客,她问我们:你们现在还在上学吗? 是啊。我答。 那下次来可以试一下我们的学生八八折优惠嘛,下个月我们有烫染项目的活动,凭有效学生证体验八八折优惠哦。 张天乐站在一旁,自然地接了话:姐姐,下个月他就跟我私奔啦,可能再也来不了咯。 最终我跟张天乐在一片尴尬的玩笑声中离开了那家理发店,走远后我终于放松了身子,踢踢踏踏地在路边走着,边走路边听他抱怨:我操,以后再也不来这家了,人也太油了,你说他们是拿提成还是怎么的?三句话离不开推销,还指望我能在他家花多少钱啊。 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他先炸毛,我看他样子还以为他觉得这家店挺好的,心里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再插刀,只好不咸不淡地说:让你换衣服,你要是穿着校服来,能给你推销这么多吗。 今天我们算是逃了后半段的晚自习特地来剪头发的,张天乐光是逃晚自习还不够,非要换了校服穿便装来,结果就是估计被人家当成大学生了,就想从我们身上压榨出点营业额来,幸好我们两个信念坚定,除了基础洗剪吹,各自没多花一分钱。 唉,失策失策,我这不是怕给学校影响不好吗。张天乐跟我并排走着,嘴里说着话,手就不着痕迹地把我的手给拉上了,指头松松垮垮地相互扣着,要牵不牵的样子,他今天穿的衣服有些大,拉着我的手隐在衣侧,多少做了一些防护。 被人看见了会怎样?他问我。 不会怎样,无非就是多看两眼呗。 那就让他们看吧。张天乐说着就把我的手放开,换成胳膊从我肩头搂了上来,他把手臂收紧,我被他锁得微微弯下腰,他正脸贴近我的耳畔,呼吸扫得我脖子痒,但你这头发他们给你剪得真挺好看的。 我笑着去掰他的手,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那下次再来? 不,再也不来了。张天乐把我松开,我们各自走了两步,我的手就又被他拉上了。 我心情很好,突然想逗他一下,我都按你说的剪了,有什么奖励吗? 张天乐看向我,表情似笑非笑,耐人寻味地说:奖励啊,应该到了吧。 我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快递自提短信,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这事,打开自提柜才发现不是个小物件,又大又沉,我仔细回忆了一遍我最近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但快递单上又确确实实是我的名字我家的地址,我一路把它抱回了家,到家后拆开了才是惊掉下巴。 在我拆开了外头一层层硬纸壳和防撞泡沫见到本体的外包装后,我还不信,再拆看到笔记本机身,我也不信,直到按了开机键,这玩意竟然真的运作了起来,我才敢信,这一层层的包装里,装的竟然是台外星人。 我正对着屏幕上请求配置的界面呆愣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张天乐打来的视频,我回过神来接了通话,第一句话便是他说的:收到了吧? 啥? 装什么傻啊,我看物流信息说已经送到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一想,确实是除了张天乐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值得怀疑了,可是张天乐本身也足够让我一百个不信,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先确认一遍:是你啊? 废话,除了我还能是谁。 真的吗这是? 合着你还没打开呢?快点打开啊,打开你就知道真不真了。 我打开了。 那还问个屁,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我把手机立在一旁,机械地按着配置界面的步骤一步步往下走,盯着屏幕的眼睛都都直了。 吓傻了你?张天乐在视频对面问道。 不是为什么啊? 你不是说你没电脑吗,这不,现在有了。 我迟钝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过一次张天乐突然发微信跟我说,让我别玩手机上的破游戏了,跟他联机打英雄联盟,当时我说我没有电脑,他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继续玩手游,估计是把他憋屈坏了。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想送你个礼物,而且你不是说要奖励吗,刚好就把它当奖励得了。 不是,不是,你这个有点、有点,过了。我脑子转不过弯来,舌头也很少有这么打结的时候。 分卷(31) 有什么过不过的,这有啥。 我进系统查了一下这玩意的配置,又哑然地接不上话,我知道张天乐有钱,但没想到他能那么有钱,我对着屏幕抿了抿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阿宇,你别觉得有负担,你就当陪我打一辈子游戏,换算到每一天下来,你想想,是不是没什么。 我觉得我在一瞬间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收不是个事,收了也不是个事,而且这么大个东西,我该往哪藏,万一被我妈发现了,我又该怎么解释 阿宇。 嗯? 我就是想给你花点钱。 但是 我就是想给你花点钱,张天乐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你心安理得收下不就完了,能不能痛快点,送你个礼物还弄得这么沉重,让我怎么想。 张天乐在视频那头一直想方设法地转移我注意力,倒显得我有些矫情过头了。我把笔记本合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哪个男的得到一台外星人能不高兴?可惜我是喜忧参半,高兴建立在惶恐之上,心情十分复杂。 我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张天乐大概也是猜到该来的总会来,也不跟我充楞,冷静地回答道:中彩票了。 我不跟他胡扯,继续问:你爸给的? 你就放心吧,不是从我爸那要的,也不是我去卖了肾,全是正经钱。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你哪来的正经钱? 哎,干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一点不想跟他开玩笑,别闹,别扯开话题,赶紧交代你哪来那么多钱。 张天乐抿着嘴看我,为难地皱着眉,像是在思考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我。 我从小到大参加过那么多比赛,拿过那么多一二三名,你以为就只是奖牌奖杯奖状啊?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这世界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比赛,你觉得是真正的运动爱好者多,还是冠亚季军的名号有面子? 我认真想了想,越想却越迷茫。 张天乐在那头认命地自己揭晓答案:是奖金啊奖金。撇开那些正经的国际大赛不谈,但凡是个比赛,只要有举办方,无论多少都会设置奖金的,前三名不用说,碰上富的,四五名都能捞点,你以为真有那么多单纯高尚的体育精神啊?没有,说白了都是为了钱,那些小比赛,都不用专业训练,有点水平的就敢直接上,因为这种比赛专业运动员看不上,去参赛的人又是什么样的都有,水平参次不齐,走运拿个过得去的名次,奖金少则几百,多则几万,你想想,一场比赛才多少时间,是不是听起来比上班挣钱容易多了?这世界上真没那么多运动员,投机取巧的人才是真的多。我说的这些不是特指田径比赛啊,什么比赛它都适用,你想想我们小时候不是老有什么数学竞赛吗,包括现在的唱歌跳舞吃东西一切奇奇怪怪的比赛,没奖金的多,有奖金的更多,就算二十块也是钱,因为不设置奖金就没人会关注这些比赛,就拿田径跑步项目来说,现在比赛多,机会多,所以现在运动员门槛也低,有好也有不好吧。 听张天乐这么说下来,我从困惑逐渐转变为恍然大悟,最后感叹地再次确认:所以你的钱,都是你的奖金? 嗯。 有多少啊? 有一点吧。 一点是多少?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爱呢,人不愿意说什么你就偏要问什么,我已经这么含含糊糊带过了你听不出来啊?还问,还问,有意思吗。 那就是很多呗? 多个屁,没多少。 我冷静了没两秒,又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不对,我觉得不对,你有事没事来来回回飞香港,我俩谁都不认识谁的时候就敢往我游戏里充钱,上次集班费又数你最阔绰,我看这不像没多少。 数你聪明,就你最聪明。 我觉得这块领域新奇无比,想问的问题一大堆,那你最多一次拿过多少? 这谁记得住啊。 最少的记不住,最多的总不能记不住吧。 我耐着性子跟他磨,最后逼得他支支吾吾地交代了个底掉:最多一次差不多就那台外星人吧。 卧槽? 哎呀我就不愿意说这个事,你非让我说,搞得我前面像假装在那推推拖拖,全为后面这下炫耀做铺垫了。 我沉浸在全新的认知中半天缓不过劲来,张天乐最近老是一次次刷新我的世界观,他总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再有钱一点。 我这是傍上了个什么人啊 张天乐撇撇嘴,干巴巴地说:血汗钱,好好对它吧。 对它好有什么用,对你好才有用吧。我最终还是端不住了,伸手一扶额,五官都要皱在了一起,唉你简直是要搞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26章怎么回事。。 ☆、第三十章 By张天乐 我最近学会了个新词,叫骚浪蹄子,用来形容吴浩宇正合适。 佐证有很多。有一回我去他家,钥匙刚插进锁孔,他就从里面给我开了门,大白天的,光了个膀子。当时我一下子就有点生气,一进门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我说你怎么又不穿衣服,你别跟我说什么现在天热了天热了,出去怎么不见你不穿衣服,你在家好歹也穿个背心,不穿衣服算怎么回事。 又比如前段时间他们二模,我把我妈给我的玉观音给吴浩宇了,保不保证考得好不好说,但既然能保平安,肯定就也能保他顺顺利利考完试。结果又是因为现在天热了,早上起来他经常也是光着上身就去洗脸刷牙,把坠子绕到脖子后头,弯下腰的时候坠子就在他肩胛骨之间静静躺着。 再往就近的说,女同学给他擦口红这事,也够让我耿耿于怀的。 昨天的最新发现是,吴浩宇在他家楼下认识了一只别人家的猫。为什么说是别人家的猫呢,虽然那猫就是普通的常见的灰黑色虎纹猫,脖子上也没戴项圈,但它比起野猫来说实在是有些胖了,也实在是干净多了。晚上下了晚自习我跟吴浩宇一块回他家,那猫就在路边靠着墙角卧着,吴浩宇走近了蹲下来,顺利摸到了它,看起来像老熟人了,我觉得有点稀奇,便也走了过去,可还没靠得近,那猫就警觉地翻身伏地,待我再走近一些时,它便窜到墙角后一拐,彻底不见了。于是我更是稀奇,吴浩宇让我站远一点,自己则往前走了两步,用逗小动物的声音唤了几句,没一会那猫就又出来了,吴浩宇当时正站着,它就在他腿上来来回回地蹭,末了还用脑袋磨蹭他的鞋尖,吴浩宇弯腰又摸了一把猫的脖子,才喊上我继续往家走,猫见了我就又跑了,我冲它窜走的方向撇了一嘴,回头就见吴浩宇笑嘻嘻地看我,莫名其妙说了句:公的。 这上面几个事有什么联系吗?没什么联系,有什么共通点吗?没什么共通点。说我不高兴,我也到不了生气的份上,但说我高兴,我也确实不怎么高兴,我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临界点上,碍于眼下我和吴浩宇的关系,一切我都没敢往多了想。 吴浩宇果然是对谁都很好,他连对猫都很好。做事也不知道避个嫌,对别人是,对猫是,对我也是。 后来我还真没亲过吴浩宇,这个后来指的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后到现在的全部时间。印象中我做过两次尝试,第一次他靠在沙发沿上睡觉,我凑近了,鼓起勇气也只敢在他嘴角轻浅地印了印,仔细回想一下似乎都没接触到皮肤,光是碰到周围汗毛我就停下了,我以为起码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我能勇敢点,结果反倒比从前更怂。第二次他醒着,我们在午间的教室里,他反坐在椅子上撑着脸跟我讨论数学题,皱着眉照着答案一步步往回推,想不通了就硬往下想,神乎其神地给我解释,我还觉得有点道理,可他那样子实在欠揍,于是我把他的头捧起来,两个拇指按在他嘴上不让他再说话,然后我凑上去亲了我自己俩拇指一口,周围有人,看见了的叫喊着起哄,我一乐,吴浩宇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倒是谁也没有尴尬。 但我真的是想亲他的,嘴对嘴的那种。 其实也有尴尬的时候,比如,我们再也没去过实验楼了。 我怎么想怎么怂,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时候。吴浩宇不是时候脱衣服,观音也不是时候长翅膀,天还没那么热呢,他红着嘴唇红着脸当然更不是时候,认识别人家的猫也不是时候,认错和嬉笑都轻浮得不是时候。我那么努力克制的时候,他干什么都这么不是时候。 气死我了,怎么到不了生气的份上,当然到了! 下午放学,我趁他去器材室帮我还起跑器的时候,自己先溜了。我跑到实验楼顶层待着看风景,自己一个人来,比跟吴浩宇两个人来难度小多了。 那傻子跟我果然也没什么心灵感应,我猫在走廊护栏后头,看他回到跑道上四周围瞎看瞎转悠,最后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给我打电话。 你又上哪去啦?吴浩宇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抱怨我耽误他吃饭的意思,只是颇为无奈。 我没吱声,对方做作地叹了口气,问:你又咋了?不吃饭了? 我不愿意跟你吃饭。 行,不吃就不吃,饿死拉倒。 我在实验楼,你敢来吗? 吴浩宇说,敢,怎么不敢。 然后他握着手机吊儿郎当地出现在走廊另一头,慢悠悠地向我走来,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表情,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 我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在我面前站定,弯下腰来对我说:怎么啦又,不高兴啦? 哪能啊,高兴坏了。说罢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双手互相扣好了却不使劲,看他是被我拽下来,还是顺势把我拉起来。 吴浩宇看了我一会,没动,然后蹲下来,手也伸到颈后覆上我的手,现在没人。 我一滞,问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就冲我笑一下,声音轻得像蚊子在耳边飞:别怂啊。 然后我就先行撞了上去,距离好像没把握好,牙齿把他嘴给磕了,吴浩宇咧着嘴嘶了一声,想躲开,但我扣着他的脖子,没让。 据以往的经验,跟人接吻总还是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不能上来就咬就伸舌头,多不礼貌。 但吴浩宇真让人不是个东西。 我觉得我跟他接吻就像是我单方面在欺负他,我可能来势太汹,把他倾轧得堪堪要往后倒,但我又及时把他搂住,吴浩宇就着这个难受的姿势跟我嘴对嘴打仗,分了不少心,但最后也把我咬疼了一口。 没在一块的时候我跟他亲过很多次嘴,但接吻这还是第一次。 操,跟你接个吻怎么这么暴力呢。吴浩宇用手扯着自己的下唇,舌头不老实地在嘴里顶,嚷道:你看看你看看,破了没有。 破了,流了点血,殷殷红。 我把他碍事的手拿开,就着他微张的嘴继续亲上去,这次总算温柔了些,含着他的下唇克制住了没再舍得使劲咬,我都佩服我自己。 吴浩宇也探着舌尖一下一下地细细亲吻我,像个绅士,相比之下我像个流氓。 后来他及时收了手,站起身后也拉我起来,差不多得了,一会该来人了。 我四下望了望,又走到护栏跟前往下看,校园里人来人往,实验楼顶层就我们两个。 我回头看他,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转过来让我也瞅一眼,得,这回真没饭吃了,饿死得了。 这会离上晚自习已经不到十分钟了,我自认理亏,一把搭上他的肩,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吴浩宇斜眼看我一眼,高兴了? 就那样吧。高兴是挺高兴的,但被看穿还是比较难为情,尤其我别别扭扭几天,跟他亲了几口一下子就好了,多丢人。 好在吴浩宇也没继续戳破我,他只嘁了一声,一手自然地扣上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松松握着下了楼。 晚自习后半段我们又熟练地逃了,吴浩宇大概是真的饿,我在他身后听他肚子叫了大半个晚上,笑得快背过气去。 吴浩宇这回彻底没考虑我,径自挑了家自选麻辣烫就抱着盆去捡食材了,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边,挑看起来没那么糟糕的食材夹。吴浩宇要中辣,我要白煮,店员再三确认了一番,才给我把单下了。 这人胡闹起来挺让人招架不住的,他趁我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辣油给我舀了一勺过来。 哎,存心报复啊你这是。 可不是吗。 我怎么你了? 你说呢?吴浩宇高高夹起的粉皮从中间扯断了,下半截弹回碗里,汤汁溅得到处都是,他赶忙拿起纸擦衣服,我也拿纸等着给他擦脸。 我没什么可说的。 嚯,拔屌无情,太狠了。 我手一抖,纸还没碰上他的脸就差点落得跟刚才的粉皮一样的下场,信不信我现在把这纸给你扔碗里头。说罢又觉得落了下风,我脑子一热,不甘心地补一句:插都没插进去哪来的拔。 接下来能有十几秒我们都没再出声,吴浩宇把头埋在碗里吃饭,越埋越低,我左看右看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盯了会他的碗沿,他抬头偷瞄我一眼,视线刚好对上。 吴浩宇又赶忙埋头吃饭,眼睛刚逃开却又看过来,分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问:你想往哪插啊? 这场对话实在是糟糕至极,我觉得脸上似乎有火在烧,但又觉得他好玩,尴尬到头反而笑了出来,掩着发热的半张脸不忍心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吴浩宇是一副想死的表情,举起手想扶脑袋却又要扶不扶的,挣扎无果就也笑了起来,摇着手向我投降,我不太知道,我疯了,忘了吧忘了吧。 其实我有点想跟吴浩宇继续扯扯这个闲天,我见过他跟同学熟练地开黄腔,下流段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我跟朋友在一块时聊天的内容也猛,相比起来眼下这才哪到哪,但我跟他就是不行,由始至终就没有过。说来挺奇怪,我跟吴浩宇的相熟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涉及这个领域,也不是因为哪一方矜持或者开不起玩笑,这要是换了别人,我们嘴上肯定都不带把关的,但是一旦我们单独在一块,谈论的东西就正直得不得了,互相尊重的程度到了并排上厕所都不往旁边瞟的那种。 分卷(32) 我现在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冥冥之中我就是要喜欢他,所以没法对他像对别的朋友那样随便,我也不希望自己在他印象里是个随便的形象。我从一开始认出他、只能先跟他做朋友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想把自己摆正了,似乎吴浩宇就是以我喜欢的人的设定出现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即便我开窍开得晚了,但那么久以来的装模作样都为如今铺了路,看,我在真心地、单纯地喜欢你,绝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确实那时候也没什么值得我想入非非的,现在我也依旧是真心地、单纯地喜欢他,可有时候难免想点别的。 我以前觉得恋爱关系无非就是那样,分该做的和能做的,时间一长或者次数一多该做的和能做的也就没什么界限了。我以为纯情恋爱我肯定是谈不来的,但吴浩宇老让我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一对着他什么非分之想都不敢有,可他又时常不轻不重地在我心上挠一把,一回头自己又跟没事人似的光着膀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什么都不自知。 吴浩宇吃完了之后就开始专心刷手机,嘴巴一抿一抿的,似乎在咬嘴上的皮,看到有趣的东西间或一挑眉,乐呵呵地转过来给我也看一眼。我们应该是已经完全跳脱出刚才的尴尬了,吴浩宇看手机,我就看他,反正来来回回眼神就是对不上,他伸手用指头按了按眼皮,接着不自觉地扯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玩。 唉,要命。 晚上回家开门的时候,门没落锁,一进去就见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跟他打了声招呼,正要往里屋走,却被他喊住:你最近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比赛? 我知道比赛这事是迟早要被发现的,我也没打算瞒太久,到了后期涉及到出国的事宜肯定得坦白,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发状况,嘴巴却下意识地先说:没有啊。 还说谎是不是? 我爸没喊我过去,我定了定神,转身主动朝客厅走,他的脸色看不出有多生气,我摸不准眼下的情况,只好在茶几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先坐下,静观其变。 问你呢,说话。他粗声粗气地又出声,瞪着我的眼神不善,比我以为的要不耐烦许多。 我爸态度不好,我也就没了好脸,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你反正觉得是,那就是咯。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从来都不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去! 我抬头看他一眼,压着心里的火,反问道:什么是正事啊。 你想跑步,当运动员吗?我爸伸手凭空一指,你去拿个世界冠军,否则我永远不同意。 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原来想要得到他同意的前提是拿到世界冠军,而不是有了家人的同意才有可能拿世界冠军。 从小到大因为这个事我已经跟爸妈吵过无数次了,他们的道理我倒背如流,现在一听到甚至从生理上都会厌烦,我从来都听不懂他们,他们也听不懂我,这只是个互相听不懂的死循环,来来去去都是这样。 想想你是那块料吗,不是不让你跑步,但是你一心扑到那上面有什么用?小时候你要跑就跑了,现在都要高中毕业上大学了,怎么还是分不清主次? 我惊奇地笑了一下,对他说:爸,你别提小时候了,我小时候的处境也不比现在好多少。 你现在到底是逆反心理还是什么?是不是怎么跟你说你就是要对着干? 我的脾气随我爸,但跟吴浩宇待久了,多少也变好了一些,如今我也知道要避免跟我爸的正面冲突,我只是觉得累,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真的不指望他,早就不指望了。 我没想对着干,我就是想试试。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爸冲我摆手,我的反驳在他耳中无非就是顶嘴,他根本不听,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去比赛的,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让你妈来跟你说。 谁说都一样,这件事上你们反正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你再顶嘴!你喜欢跑步以后机会也多得是,现在不是好多民众也去参加马拉松吗,为什么不能当做业余爱好非要往专业运动员上发展?够你吃几年饭?比大学文凭还有用? 我就坐在那低着头听他的教训,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是让我爸气坏了,觉得我叛逆到家,烂泥扶不上墙。一时间我想起很多事,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面过,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赶上香港地区少年联赛,可是跟学业有冲突,他们不让我去我也就不去了,教练的俱乐部他们觉得不正规不入流,只准我周末去玩一玩,进入高中之后我就再也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去年暑假跟教练去集训的时候还跟我爸吵了很大一架。但他们也是夸过我的,得了第一名他们也会高兴,小时候我妈去看过我几次无足轻重的校园比赛,可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足以让她看好我。 一直很可惜,小时候取得的成绩在爸妈眼里像闹着玩,长大了他们又觉得不该继续闹着玩了,家人作为后盾的感受我是真不知道。 我不觉得以后机会多得是,运动员吃的也是青春饭,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爸,我过初赛了。我盯着茶几角,低着头出声,虽然这样跟爸爸说话显得不太礼貌,但我真的没法看着他说话,下次就是去日本,预赛,然后决赛,有电视转播。不是港队,但也是作为香港地区选手参赛,离世界冠军还差很远,我知道。 但我想试试,我想好了,小时候放弃过的够多了,这个比赛比以往加起来的都重要,我不放弃了,现在我跟你坦白,不是想跟你商量,只告诉你,我会去比赛,你就算把我锁在家里,我砸门也要去,跳窗户也要去,你要是把我的证件都拿走,我就去挂失,去补办,我跟教练的团队出去,总会有办法的,我不需要父母委托,比赛前我就成年了,我可以自己签协议。我现在确实在训练,自训,但我也在上学。 后来仍旧是我单向被骂,我爸挺好的一点是他从不动手打人,可语言攻击不比物理攻击弱多少,我说完那番话后就再也没吱声,他说什么我都听着,闷葫芦一样。 结果还是不了了之,我爸不同意,我也不让步,我猜这个消息转头就要传到我妈那,今后我要面临的一定又是混合攻击,但现在距离比赛还有时间,说不定还有软化他们的机会,只要其中一方松了口,一切就能顺利许多。 吴浩宇跟我说过,我就是一直没有下过决心,才老被各种各样的因素拖着,没有什么阻力是不可抗的,我自己没勇气去争取才最致命,他说我只要坚定了目标,埋头往前努力就是了,什么都别怕。 我房间的桌子上散落着上次初赛参赛通知的复件,我一看到就明白了过来,怪我收得不小心,我爸平时也不进我房间,这次可能是他要找别的东西意外给翻了出来,也幸好是以往的复件,如果是什么正式文件,被他找到了肯定就没戏了。 昨天教练那边得到了我晋级预赛的正式通知,我早上才把消息告诉吴浩宇,晚上就被我爸发现了,也不知是究竟是好事更好还是坏事更坏一些。 是好是坏都没关系,我的梦想终于是一个具体的目标了,很大很难,但我想试试,我有决心,也有给我信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备开始新一波艰难 ☆、第三十一章 By吴浩宇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张天乐从后头传上来一张纸条,歪七扭八的字写着:我爸发现了。 我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在纸条上画了个俩问号后才突然明白过来,把问号划了,回了个惨,传回给张天乐后就也没再传过来。 课间他又提了一嘴这个事,问我:你不惊讶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迟早的事。 张天乐点点头,说:我本来想再过段时间就主动跟他说,也不至于搞得他这么生气。 听他这么说,我一抬眉,故意打量他,调侃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他发现都发现了,我该训练训练咯,他到时候总不至于真的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张天乐说到这突然眼睛一亮,拍着我胳膊说:哎阿宇阿宇,到时候那几天我把我门卡和密码都给你,如果我爸真把我锁起来了,你就及时来救我! 拉倒吧,这什么剧情。 然后结局是我一举夺冠,凯旋归来,最好考试成绩也不错,被一众大学纷纷录取,就此走上人生巅峰。 我边听他描述边笑,白日梦里全是大话,但张天乐是真实的。 我原来稍微担心过,等到张天乐的父母不得不知道他参加比赛的事时,他会怎么办,我最怕他消极,经历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又或者是跟父母硬碰硬,落得两方都伤心。 我其实是有些吃惊的,不是吃惊比赛的事被他爸爸突然发现了,而是吃惊他今天跟平日里一样的状态,丝毫看不出受了什么影响。 我爸不就是觉得我不务正业吗,但我又不是真的一心只有跑步,我也知道什么时候要读书什么时候要考试啊,但时间总要安排一下吧,考试那几天我确实就在专心考试,那考完了现在就可以专心训练了,对吧? 这种要备赛的训练一旦停下来,哪怕只有一天,对后面训练效果的影响也很大,他们考试时间线拉得长,张天乐花了断断续续前后两个多星期才考完,其间训练肯定得放缓,他回来之后为了尽快恢复到先前的训练水平,所有项目都加了额外负重,午休时间最热的时候也拿来做腰腹手臂的协调训练和呼吸训练,天道会不会酬勤我不知道,但他爸爸不能因为对他努力的领域不满意就说他不努力,这样没道理。 而且我真觉得我考得还可以,三到四级总会有吧,再差也不至于低过三级啊。 张天乐现在比我想象得要自信,起码比去年我刚开始接触他的时候要自信。这可能就是十七八岁的人所能成长的速度吧,转变潜移默化,张天乐感觉不到,但在我看来他进步真的特别大,方方面面的,信心从来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别人帮不了忙。 张天乐伸了个懒腰,仰头长长地吁气,算了,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过了六月就全部结束了,就觉得有盼头,随便他好事坏事,全都快点来吧,我还要去蜜月呢 什么?张天乐后面的话说得越来越小声,我听到了,又好像没太听清楚。 他重重地垂下脑袋,又抬起头来看我,绷着个脸没什么表情,就是耳朵有点红,没什么。 春困秋乏,课上眼皮直打架。我强撑着度过了后半个上午,午休的时候躲到了教室后头的角落里,搬了几张空凳子并在一起,打算凑合着躺下眯一会。 张天乐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段时间他人在操场练习,午休结束了才会回来。 凳子硬邦邦的,硌得我怎么躺都难受,没一会就得换个姿势,还不如平时趴在桌子上来得舒服。我把胳膊搭在眼睛上挡着光,正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伸手把我后脑勺轻轻一托,再躺下就似乎枕在了那人腿上,我移开胳膊,懵地睁眼,眯着向上看,是张天乐回来了。 留校午休的同学大都趴下休息了,教室里这会应该是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我刚想询问出声便及时止住,张天乐手里举着本书,翻开刚好替我遮了一部分光线,他低头看我,另一只手松松环抱着我的头,默声说:睡吧。 我把脸一偏,埋进他手心,下一秒就跌入梦乡。 午休结束铃响把我猛地一惊醒,张天乐仍是维持着姿势,我依然躺在他腿上,意识却还没回到脑子里,只觉得自己怎么刚睡了一分钟就又被迫醒来,于是我重新闭上眼等待铃声结束,想再回到睡梦里去。 这时候我鼻子上突然一凉,像是被扔了个钥匙扣。张天乐把什么东西砸我脸上了,我这么想了一会,才缓慢地伸手去摸,摸着了一个圆环,就套在我鼻尖上。 我睁眼看了看,才发现是枚戒指。 我把它举到眼前转了一圈,就是基础的一个环,没有任何图案,外环磨砂里环光滑,银色,简简单单。 张天乐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我把戒指一挪开,对上了顶上的人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你的啊。 张天乐动了动腿,我的头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教室里多得是跟我一样不愿意醒来的人,此时仍是静悄悄的,张天乐压低了声音说:什么我的,你要气死我,你的,给你的! 噢贵吗? 便宜,便宜死了。说罢,张天乐大约是见我没动静,于是接过戒指,抓起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试,那戒指卡在的我左手的中指指节上就再也下不去了,套在无名指上又略显松垮,却能将将戴在食指上,我操,这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啊,戴在食指上算个什么事啊。 我举着手手心手背地看,好半天终于得出结论:小了,能戴在大拇指上就好了,扳指。说完我把手揣到怀里朝张天乐侧了个身,又埋进他衣服里,继续迷糊去了。 后来张天乐废了老劲把我的手又抽出来,把戒指撸下来,又把我脖子里戴的观音拽出来,总之到了上课的时候,那戒指已经跟观音一块不伦不类地被挂在了同一根红绳上,贴在我心口产生反应,暗自发热。 我把红绳悄悄地扯出来,动作很小,肩头也不自觉地缩了缩,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就怕被张天乐从后头发现了我手臂的运动轨迹。 绳子够长,坠子刚好落在课桌水平面以下,我把面前的课本立起来,掏起坠子举到了课桌上。 观音还是那个观音,刚离开皮肤还带着点温度,边上的金属环歪歪斜斜地砸在观音头上,摸起来也是暖的。银色的指环彻底破坏了青白色的玉和红色的挂绳之间的平衡,感觉像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冲撞,我一时觉得不太妥,就用拇指把戒指顶开,半套在第一个指节上,手里则是握着观音,把观音象的边沿对准掌心的纹路,稍一用力就像要嵌进掌纹里。 戒指这种东西在我的印象中,是结婚时才会使用的道具,而现在结婚这件事对我来说跟生老病死一样遥远,我想不出未来我会在什么样的场景里去给一个女孩送戒指,如果我再大个十岁,或许能好好了解其中的浪漫和感动,无论是来自结婚,还是戒指本身。 我一圈一圈摩挲着拇指上的金属指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从一个男生那里收到戒指。 分卷(33) 我不知道张天乐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如果我是女孩,最好是能先喜极而泣一下,深感其中的郑重和心意,什么海誓山盟天长地久你侬我侬统统来一遍,只可惜我是个男的,心里除了我操再也说不出什么花来了。 张天乐给了我个戒指,我操。 我把戒指摘下来,连同观音一同塞回衣服里,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板,实则完全没心思上课。 我是个挺乐观的人,真的,比如我相信张天乐说的爱,也觉得我跟他应该是能以恋爱的关系在一起一段时间的,最起码也能到高考完,或许能过完这个暑假,幸运的话以后上了大学也没什么变故,说着来日方长,可谁知道哪天就是头。 我知道变数太多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只有仰仗眼下抓得住摸得着的东西人才能乐观,所以我不爱去想以后。 那时候张天乐跟我说办日本签证的事,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行程跟安排,把我的时间考虑在内,做了许多假设和计划,那次是我第一次对我们感到乐观。 我总觉得高考和比赛会是我们的一个转折点,不是我跟他各自的,而是我们的。现在的我们被这两件单调单一的事情局限住了,各自扛着压力,在无数人一同埋头并进的路上,刚好是我俩相遇了,于是就顺其自然地互相陪伴一段路程,也算是个消遣。等高考完了比赛结束了,人生的格局才刚刚开启,一切又会不一样了,喜欢什么样的人,也会不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他就不用再和我绑在一起了。 其实说白了那是他自己的比赛,无论是荣誉或失利能与我分享就已经足够,况且前后与高考差不了几天,就算有变数,也不至于那么快。当时我带着侥幸听张天乐说等比赛结束后我们可以去日本哪里哪里玩,第一次觉得乐观,或许我能跟他在一起再久一点。 乐观与悲观总是相辅相成,那么现在贴在我胸口的这枚戒指,则是第二次。 晚自习放学后我陪张天乐去地铁站,一路上瞎聊,倒是谁都不提戒指的事。 他说:你中午困就回家睡吧,不用在学校陪我。 谁是为了陪你。我双手插裤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别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特悲观。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男的谈恋爱,所有事都太没头绪了,天乐,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可我把握不好度你知道吗,我觉得现在特好,我真愿意一辈子高三,还有一个月我高考你比赛,就结束了,但是别的事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到头,别的事。 我原来听初中的朋友说,他说他不可能一辈子只对着一个人,太无趣了,我当时特赞同,但我现在觉得,如果一辈子只对着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说实话现在好像还没以前我偷偷喜欢你那时候踏实,奇怪吧我。 什么事我都得过且过,我原来觉得自己酷毙了,活在当下说的不就是我吗,但事实上我是怕去想以后,你那时候说的落差我懂,太懂了,什么最致命?落差最致命,落空最致命,无心插柳柳成荫最致命。 就是,你知道吧,假设这是一个消耗的过程,感情的总量就那么多,消耗得越多越快乐,但我得提前想好消耗完了该怎么办,可是你让我不知道是总量在往上涨,还是只是消耗得更快了。 快乐让人冲昏头,可我不想冲昏头,是前者当然最好,是后者的话我也不想摔得太惨。 哎,算了,我不想说了,俩男的说多了怪矫情的。 一路上张天乐都没怎么说话,光听我唠唠叨叨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地铁站口拍拍他,说:我不陪你下去了,回吧,走了。 张天乐顺势抓上我的胳膊,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出声:你总给自己留这么多退路吗? 我张了张口,却给不出答案,我把自己的消极带给他实在是毫无道理,于是我拍拍胸口,说:谢谢啊,戒指。最后两个字的声音被我吞了回来,落在张天乐眼里的只有口型,牛头不对马嘴,希望他不要介意。 张天乐顿了一顿,说:傻瓜。说罢他垂下头侧向一边,默声笑了笑,神情颇为无奈,而后伸手扶上我的脖子,倾身吻了过来。 我看见他闭着的眼睛,嘴唇在我嘴上停了两三秒,又退开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改为用双手捧着我的头,他看着我说:我是第一次送人戒指,在小店里买的,我没钱了,你先将就着用,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最好的,听见没有。 张天乐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刚要迈进扶梯口的时候又转过来对我喊:我一定会有钱的! 待到他由扶梯缓缓下降至没影,我也还站在原地注视着前方,周围行人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没人再投来异样的目光了。 所有惊心动魄的时刻,张天乐总能傻乎乎地给结束掉,但我知道我喜欢他所有的样子。就像我还来不及意外来不及窘迫来不及动容来不及悲喜交加,我就知道没有事情会在我这里先变卦,我必须得做最乐观的悲观者,才配得上我的男孩。 在晚自习放学高峰时段的地铁口于大庭广众之下接吻接到人尽皆知,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学校里隔天就开始流传起了我跟张天乐的一些流言,传到我这里的时候,版本还不算太离谱,同时还有一张照片,像素不是太高,明显被谁偷拍的。 这照片听说是从高二传出来的,说不好是什么时候拍的了,看装束应该是还冷一点时候,我跟张天乐在操场上,跟一堆人挤在篮球场边看打球,张天乐的手楼在我腰上,侧过头来跟我说话,离得很近,他模样在笑,嘴巴几乎要贴到我耳朵上。 我把照片给张天乐看,他一挑眉,作怪地评价道:我这么明显啊。 于是接下来我跟他开始默契地、迟迟地有了点意识,在学校里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亲密了。 可才过去了没两天,有一天赶上下雨,课间操取消,学生都留在教学楼里自由活动,班里有人带了篮球,一群男的聚在教室后头玩球,后排就几张凳子,其实男生之间的亲密只要心里没鬼爱怎么亲密怎么亲密,一眼望去两人挤一张坐腿上的多得是,张天乐也让我坐他腿上,中途老班突然进来了,我们一群人立马收好球四散,尤其我心里有鬼,腾地一下站起身,张天乐的手从我衣服里滑落,他随后也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以往我坐他腿上,张天乐想使坏的时候就会把手伸进我衣服里,但他只是将手放在我腰上,什么也不做。 我说不准这过程有没有好巧不巧全数落在老班眼里,她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众人一番,看了我一眼,就到教室前头去巡视别的同学了。 中午放学后,老班亲自来班里,喊我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老师也大都下班吃饭去了,剩下寥寥无几两三个人,老班把我叫到跟前,甚至让我郑重其事地搬了张椅子坐,大有要促膝长谈的意思。 她先是兜圈子问我最近复习压力大不大,拐弯抹角地让我不要在最后的高考冲刺上分心,最后才问到了正题:你跟张天乐最近挺要好的? 我迟缓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不知该不该多作解释。 你们现在都在青春期叛逆期,当然是会好奇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懵懵懂懂的感情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在学校里,在这个阶段,同学之间的距离要保持好,无论是男同学女同学,还是女同学和女同学,还是男同学和男同学,都要保持好。 老师,我跟张天乐就是,好朋友,以前也认识,所以 好朋友归好朋友,好朋友也不能好得过分。老班的目光透过镜片审视我一眼,你也不傻,传得连老师都知道了。 我哑口无言,算是明白了,原来早上老班不是来巡视课间的,她是来巡视我和张天乐的。 学习枯燥、有压力,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看看班里的同学,都在一股劲冲刺高考,有没有人把心思放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你也该反省一下,张天乐他不高考,你也不高考吗?他要闹你就陪着他玩,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他没有 你想不想换个座位? 我一抬眼,忙不迭地摇头,不想。 老班叹口气,你实话跟我说,你跟张天乐到底怎么回事? 我跟他就是好朋友。 吴浩宇,我希望你这个时候不要困惑不要迷茫,把心思放到复习上来,一心一意,好朋友每个人都会有,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好朋友,朋友是能给你带来积极影响的,不是让你误入歧途的。 我机械地点着头,脑子里一时间乱如麻,这是我从来没预料到的情况,没有任何一套备用说辞可以在此刻用得上。 老师,你们谈完了吗?张天乐的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紧接着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办公室。 老班一下子严厉起来,对张天乐怒道:你不打报告怎么能直接进老师办公室! 现在不是下班了吗?他来到老班跟前站定了没一秒,拉起我的手转身就走,饿了,吃饭。 站住!回来!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老班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们身后被越甩越远,张天乐边跑边回头对她喊道:老师,我们现在也放学啦 他拉着我奔跑着下楼,一步跳下三级阶梯,仿佛在逃着身后不存在的追兵,竟然有了一种私奔的错觉。 一分慌张,十分快乐。 跑下楼后张天乐先跳回平地上,回过头来冲我笑,好看得不得了。 让他们都知道好了,最好全校都知道,老子什么都不怕,老子就是喜欢你。 ☆、第三十二章 By张天乐 我跟吴浩宇这传闻,撑死了说也就是交往过密,没被抓个现行,连被归在早恋里都不能够。我以为这次就跟校园里的所有花边八卦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主角之一换成了自己,但照样会随时间渐渐平息,我也就没当回事。 可没想到传闻却愈演愈烈,到了第二周甚至传出了高三教学楼的男厕所里听见过呻吟声的说法,离谱到连我这个当事人听了也觉得惊奇。 班里的人还好些,我跟吴浩宇天天从早到晚被他们看在眼里,关系好是司空见惯了的,传闻扔进我们班里,溅起的水花反而最小。可外班的人就有好奇的了,头两天的课间老是有人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停留,透过玻璃窗往我们教室里看,一开始我没在意,只奇怪怎么突然间总是能在这层见到一些新面孔,直到后来吴浩宇也迟迟发觉了,我才知道那些大都是楼下文科班的人,特地上楼求证传闻来了。 除了同学间有意无意的观察,班主任也在继续施压,她不朝我下手,光找吴浩宇谈,又跟他提过一次换座位的事,依旧被吴浩宇拒绝了。第二天班主任突然在她的课上下达了让吴浩宇跟前排一个女生换位置的命令,当时吴浩宇也没站起来,直接坐着就回答:我不想换。 班里一瞬间鸦雀无声,班主任大概是没料到吴浩宇在全班面前还敢这样直接拒绝她,一点面子也不给,吴浩宇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这位置挺好,我看得清黑板,不用换。 我在后头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天乐你笑什么?班主任顺势把矛头指向我,拐弯抹角地对我们两个进行厉声教育,只字不提终极原因。吴浩宇就站在那听她骂,让站到教室外面去他就去了,从头到尾再没顶过嘴。 我随后也站了起来,又撞到了班主任的枪口上,你站起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那你也出去站着吧! 我一乐,我本也没想跟她对话,就是想去陪吴浩宇罚站的,这下倒好,直接把我成全了。 在我踏出教室之前,班主任又发令:你们两个不准站在一起,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等会下课了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看,丢不丢人! 我背着她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从前门出去路过吴浩宇的时候听他来了句添什么乱啊,一看他表情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们这样的关系在这所学校里大概没有过先例,眼见着暧昧到头了也没人敢把话摊开了问,于是这场对抗就这么硬生生僵持了下来,不怎么愉快,却还算成功,我还是坐在吴浩宇后头,接受着来自老师同学四面八方的打量。 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我惹的,我自己惹的。 学校田径队早在高考前两个月就把高三级除体育生外的队员解散了,我既不是体育生又不是高考生,虽然也被编排在外,但偶尔还是能跟他们一块练体能。 有老队员的离队,就也有新队员的加入。田径队从高一高二级招纳了一批新人,我作为自由人,花了好几个礼拜才认全了他们。 这天做深蹲的时候,趁着老师查看队伍另一头的空档,旁边一个人朝我搭话:真的假的啊? 什么啊。 你跟那个谁呗。 你觉得呢。 这人是高三级体育班的,跟我混得挺熟,我和吴浩宇的关系在他眼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我跟他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没否认,也没给一句准话,到了后面他就开始不经心地骂我,说我防着他。 就是因为没防着你才不骗你的好吧,但你就此打住,别从我这套话了,套不出什么的。 嘁,没劲,你以为我乐意知道。说罢他及时换了个话题:三模出成绩了,你那位进百名榜了,你不去看看? 听了这我一精神,刚才自习课之前还没有三模成绩的一点消息,大家都觉得今天出不了成绩了,没想到这会直接出了百名榜,吴浩宇肯定还不知道。 休息的时候我溜去学校宣传栏了,高考模拟的百名榜占据了宣传栏大半位置,中午放学时还空着的三模版块,这会已经贴榜了,我从后头往前找,在理科班第七十七名的位置上看到了吴浩宇的名字。 他这是头一次进年级前百,这之前无论大大小小的月考模拟考都在百名外徘徊,有几次还掉到过两百名以外,波动起伏相当大,我以为这次他就算进了前百也是勉勉强强九十几名的样子,没想到还挤进了七字头,太争气了。 要我说,吴浩宇这就是高考复习的模范,用成绩说话,可不就是优等生嘛。 我掏出手机,美滋滋地给吴浩宇发语音:宝贝,三模成绩出了你知道吗,你理科全级七十七名,爱情的力量可太牛逼了。 分卷(34) 我边说边继续往前头走,到了前十名前五名来来去去都是同一批人,名字在头两回百名榜上早就熠熠生辉过了,没意思。 这会刚放学,宣传栏前逐渐聚集了闻讯赶来的人,凑热闹的也多了一些,我回到榜单后头,打算给优等生的名字照个相就溜回去。 哇噻这不是那个死基佬吗? 哪里哪里? 哦吴浩宇,这名字。 原来他成绩还行啊? 他哪行啊,之前两次百名都没他啊。 不是说三模是学校自己出的卷吗,没难度啊,三模进百名有屁用,不是都只看一模吗? 另外一个咧? 另外一个不是香港人吗,他也要考啊? 噫,他考的话是不是直接有加分,还是保送啊。 他文科理科啊? 废话,香港人肯定不用学政治啊。 你傻啊,肯定理科班啊,跟那个吴浩宇好像是同班,不然怎么搞到一块去。 切,我还以为他是体育生。 他才不是,不知道他去训练什么,巨他妈装逼。 他跟你说过话吗? 说过啊,不过我感觉他不是很gay,应该是吴浩宇倒贴吧。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更像同性恋一点。 没有吧,我觉得他还好,之前他高二的时候不是好多女生喜欢他吗? 啊?竟然还有女的喜欢他啊? 他之前唱歌比赛那次听说很强啊。 我靠你不会也喜欢他吧,你也死基佬啊? 当然不是,你神经啊,我只是说他看不出来。 但我听人说吴浩宇之前超级舔狗啊,每天放学去陪训练,然后午饭晚饭都是他请,好像还要帮写作业,有人这样舔我那我也愿意,哈哈哈哈哈哈。 那怎么够,他起码还要真的舔你才够有诚 我脑子里轰隆作响,像火车过隧道的声音,有人被我拽出来摁在地上,刚才眼前的几个后脑勺全都变成了有具体模样的脸。被我拽着领子的这个人是今天无故缺席田径队训练的高二级新队员,另外几个应该也是高二的,他们还敢来拉我,我没有三头六臂,只能对着另一个嘴巴不干净的先招呼,没来得及注意背后就被人踹了一脚,下巴蹭到地上,我爬起来想继续的时候已经有校警卫过来了,宣传栏正对着学校大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有点动静引来校门警卫是很快的。我挣脱不开,就只好上嘴咬,拦着我的手吃痛一松,我在被重新拉住之前把握机会又呼了一拳在对方脸上,我听见有人在骂我,但听不清是骂的什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四周围都在看戏,对面那个人脸上还不够好看,我应该把他的嘴打烂 后来我没吃上饭,没去晚自习,班主任和年级主任似乎跟高二级组交涉了,让参与打架的所有人都去教导处问话。 我站在校医室里雷打不动,明确表示不去。 年级主任更加沉下脸,上手就来拽我走,厉声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一抬胳膊把她给挣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说:我就是仗着我是借读生,仗着我是香港户籍,仗着你们给我开不出处分,仗着你们退我学我也一点污点没有。我再说一遍,我不想看见那几个人,从校医室走去教导处有几步路吧,你们就算找警卫压着我过去,到了那我还是得见到那帮人,你们除非把我眼睛蒙上耳朵堵上,五花大绑把我绑住,让我看不见他们的人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不然拦不住我。 级主任夸张地作吃惊状,哟,真是把你了不起了,你不走是不是?不走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你家长过来。 这话我听完是真乐了,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叫,你现在就叫,你有本事叫得动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过来,那我真算你厉害。 她也不跟我多废话,拿出一张登记的联络名单就开始打电话,看来是早有准备。她先是给我爸打了三个,头两个直接被我爸掐断了,第三个我爸好不容易接了,主任还没来得及先表明身份,就被我爸以工作的理由告知暂时无法进行通话,于是她又给我妈打,这次倒是接得顺利,她问是张天乐的妈妈吗,得到的回复却是我是她丈夫,见她面露疑惑,我挑衅地冲她一挑眉,果然在她说明电话来意后,对方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哦是这样,天乐是她妈妈和前夫的孩子,我是她现任丈夫,她现在不是很方便接电话,我一会让她给您回个电话,您看行吗? 主任这几通电话都是开的外放,最后这一通打下来她的表情尤其精彩纷呈,她婉拒了我妈现任老公的提议后,又尝试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这回直到进了忙音也没被接听,我爸那头应该是把手机静音了。 我冷笑一声,有种看到意料之中结局的痛快,冷不丁总结道:我爸大忙人,等有空管我打架的破事我伤都好了,我妈我已经三个礼拜没见过她了,可能这周会去她家吃饭吧,我会主动跟她提我打架的事的,给她的家庭生活带去一些麻烦,毕竟我的抚养权不在她那。 主任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扔下一句怪不得一点教养都没有后就自行先去教导处了,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 剩下我跟班主任面面相觑的时候,我先开口为强:我还想打,你让我去教导处那就还是打,我可以单独听你骂,但我不想见到那几个人。 班主任是个让我摸不清套路的中年老手,气急败坏骂我的时候像是真的坏老师,心平气和跟我谈的时候又像是真的想救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跟教导处交代的,总之最后我跟她回高三级的办公室了,她坐下后也不看我,疲倦地叹声气道:你是真不怕被退学啊。 这话听着像陈述,又像疑问,我想了想,照实回答道:我怕啊。 为什么打架,说说吧。 他们议论我香港人有加分有保送,跟田径队训练装逼,被我听到了,气不过就上手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打架就是对的吗?打架就是解决办法吗?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他们是高二你是高三,年纪大的打年纪小的,你脸上有光彩吗? 我深吸一口气,想解释一通又觉得白费力气,于是说:有。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班主任说完后一时间没了话,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硬气,你不说,你怎么不想想被你打的人他们会不会说?你觉得你给的理由,和他们给的理由,对得上吗? 我知道陷阱一个接一个,我防不胜防,没法跟这些老师打推拉的持久战,老师,那可能你我都知道原因了吧,不止打架的事,最近全部的事,都是同一个原因,你不点明问,那你也应该懂我不想点明说,就算以后你点明问了,我也还是不会点明说,但我觉得就不要装糊涂了吧,我为什么打架当然有原因,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怎么一回事好了,我没有可说的。 班主任摇摇头,平静地打发我:你回去上晚自习吧,我晚点跟你爸再联系一下,老师管不了你,让你家长管你吧。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我,教室里明明一片安静却又似乎到处都是细微的议论声。吴浩宇也看我,看着我一路走到他身后坐下,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转了过来,凑近脑袋,抬起我的脸看我下巴上的伤,默声问:怎么了? 我突然悲从中来,委屈得说不出话,红着眼睛回望他。幸好啊,幸好他没听见那些话,幸好他没看见我打架,幸好这次的闹剧他不在场。 世界上的恶意怎么那么多呢,我想护好他,却连万分之一的恶意都替他摆平不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晚上回家,我得面对我爸,又是一场硬仗。 我爸比老师们简单粗暴得多,没那么多语言艺术,打的全是直线球,上来就问我:你老师说你今天在学校打架了? 是的,把高二的几个人打了。 什么原因? 户籍,嚣张,在学校高人一等,之类的。 学校说怎么追究? 不知道,我不也挂彩了吗,还想怎么追究。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浑了! 我一沉声,抬头看向我爸,不浑不就得被人欺负吗。 我爸似乎想揪着话头继续训我几句,却又生生止住了,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个语气问:你老师说你最近和一个男同学不清不楚的。 是啊,吴浩宇,我跟你说过的,我不回家的时候都是去他家住。 那你解释解释,不清不楚是个什么关系? 不清不楚就是关系特别好。 我爸坐在饭桌跟前,重重一拍桌面,情绪又白调整了,我就说怪不得你最近又搞起了什么比赛,考完试了还要继续上学,是他怂恿你的?他要求你的?你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你肯定是跟他纠缠之后就开始不听话了,在学校不听老师话,在家里也不听家长话,现在是就他的话你才能听了? 我皱起眉头,十分不满我爸的逻辑,他不知道,比赛的事跟他没关系,打架的事也跟他没关系,你少往他身上泼脏水。 我看你老师说得是真对。 她说什么? 说你早恋,早恋对象是个男同学,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我冷哼一声,我这么大能耐呢。 你趁早回香港,反正考完了也没必要再把这边的学上完,你不是想去比赛吗,回去你爱怎么比怎么比。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则天大的笑话了,我摇摇头,说:比赛用不着你同意我也会去,学我也要继续在这里上到毕业,我马上要成年了,我能不能有点自己的选择。 你现在真是一口气长大,啊?该好好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学,自己偷偷摸摸报名比赛,跟同性交往过密,你觉得这是个正常的事吗?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去比赛,你就是怎么叛逆怎么来,得寸进尺,话也不听家也不回,就为了那个男孩子? 我告诉过自己不要跟我爸硬碰硬,但我跟他的性格实在太像了,总是话说没两句就能吵起来,我一冲动,就喜欢破罐子破摔,我其实一直挺怕我爸的,可我站起身来,如今都跟他一般高了。 是!我就是为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老跟你对着干?我怎么还觉得你老跟我对着干呢?为什么我不管干什么你都不满意,就我跑步这个事,它是恶习啊还是使我堕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呢?这要是换做别人,要是能去参加世青赛,人家爸妈都指不定多高兴吧?怎么到了你和我妈这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啊?你现在拿比赛来跟我谈,你觉得能行吗?我从小到大需要你在的比赛你从来没来过,我看重的比赛和名次你也从来不当回事,我也难过啊,我也失望啊,我失望到最后都不失望了,我听你的话好好读书,我放弃了多少训练和比赛的机会你知道吗?我还不够听话吗?你现在拿比赛来跟我谈,无非是觉得我喜欢男的这种事比比赛更恶劣,反正我不是真心想去比赛,你也不是真心同意我去比赛,那有什么好谈的,你想谈的是这个吗?参不参加是我的事,我跟谁在一起也是我的事,你用不着跟我谈,你跟学校里那群老师一样,白费口舌。 我爸的表情啼笑皆非,手举起又落下,不是看不得你好啊,我还能看不得你好?可我们是不是那种天生就优秀的孩子你心里得有点数啊,你要强词夺理,我也不跟你多说,反正你现在这个年纪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跟那个男孩子最好趁早划清界限,要不然连家门也别出了。 那你把我锁起来吧。我把门卡从裤兜里掏出来扔在饭桌上,转身就回房落了锁。 吴浩宇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让我看到了给他回复。我把手机甩到床上,拉开椅子坐下,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大音量,气喘吁吁。 真他妈的。 ☆、第三十三章 By吴浩宇 张天乐什么也不说,只让我别担心,放了学就先走了,说想自己待会。给他发的消息也一晚上没收到回复,倒是半夜了他突然在班级群里发了个红包,一下子炸出来好多没睡的人。红包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头像换成了那张我跟他被偷拍的照片,而所有人包括班主任,都在群里。 第二天他顶着擦了紫药水的下巴来学校,头天一晚上没理过我,睡了一觉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让他抬头,仔细观察那一大片擦伤,听他咬着牙根不甚清楚地飘来一句话:你有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我昨天晚上没理你。 我知道啊,我手气好差,才抢到四毛多。 张天乐闷着不接话,我轻推了一把他的头,任性死了你。 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连累什么连累啊,现在最置身事外的不就是我了吗。 这话其实没错,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来张天乐不想说,所以我也不问他。 传言很多,版本也很多,与我有关无关的我都听过了,拼拼凑凑下来,故事精彩又完整,每个人都大呼小叫地告诉我张天乐跟人打架了,每个故事里都带刺。 可只有他本人,什么都不向我说。张天乐是当事人,他的故事才是最真实的那一版,如果也有刺的话,一定不会比别的版本里的少,可只有他什么都不向我说。 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多一个或少一个人在背后议论我,无所谓我被描述成什么不堪入耳的样子,无所谓别人要去说什么听什么,无所谓交过的朋友现在是对我冷嘲热讽还是敬而远之。张天乐打了架,这次我没能把他拦住,前因后果他都要逞强一个人扛。 天乐。 嗯? 抱一下。 我把手伸过去,隔着课桌环住他,把头埋进他肩膀里,就着一个挺别扭的姿势抱了他一会。 分卷(35) 影响很不好,班里很多人,就快上课了,我知道。 我甚至没法责备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一夜之间腹背受敌,又孤立无援。 嘴是别人的,嘴的主人想说,谁又能怎么办,别听,听了也不放在心上,其实就好了。事情有很多解决办法,聪明的办法也有得是,比起死磕到底,死不承认其实更好混过去。他换头像示威,给班主任头顶冒的火上再浇把油,他越天不怕地不怕,越只会让事情更糟。 这事就不是个能拿到台面上来被拍板定案的事,再说我们在这学校里也就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高考无大事,我不觉得老师非要抓着我们这点丑闻不放,只要我们安分一点,这种容易传千里的坏事学校肯定是能压则压,到时候过了这个月,大家分道扬镳,谁还管得着谁。 我后来想明白了,就一点也不担心。我只担心张天乐年轻气盛的傲气,就怕他连这不到一个月都没法好好过,搅得真个学校血雨腥风,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为了维护我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我有点说不出来,但我知道的,所以我更没法不知好歹地责备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但就跟别人怎么说我没办法一样,我跟他怎么样,别人也没有办法。打球还得打配合,谁能保证不失误,我跟他两个人,有祸一起闯,有罪一起扛吧。 有两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张天乐打架的事不了了之,他这头跟往常一样没动静,家里人完全没露面,可高二级学生的家长没有找上张天乐,倒是出乎我意料,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安抚的,可能由于双方都没有什么严重的内外伤,也没必要闹大了,另外,我想校方有侧重,打架事小,风气事大,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另一件是好事,亚青田径赛组委会已经陆续发放了预赛的正式参赛通知书,在发放的四天后,学校门卫处收到了一份需要收件人亲自签收的快递文件。 这算是这段日子以来最让张天乐高兴的事了,虽然晋级早就板上钉钉,但在临近比赛前拿到正式通知才最能给他摸得着的真实感和兴奋感。 张天乐有些雀跃忘形,回到教室之后搂了我一下,我杵了杵他,提醒他注意影响,他才不情不愿地把动作收了。 我想了想,还是问他:你不放在我这吗? 其实我有些奇怪,不明白张天乐这次为什么要把收件地址改为学校,说是需要收件人的签字,可明明他去领快递的时候已经是放学后了,快递员早就走了。 张天乐看我一眼,略一沉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的,我爸不准我去也只是嘴上说一说,我都这么大了,有人权了。 其实就算寄到我家说不过去,也能寄去香港他教练那,怎么不都比他自己收着保险。 张天乐见我没应声,像是要证明他的话值得相信,把两臂夹起来上下摆了摆,说:我翅膀硬了,不服他管。 我看他傻了吧唧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好,那你的翅膀借我今天用一下。 晚上我妈过来了,我到家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看视频,问我还吃不吃点宵夜,我说不用了,顺带问了一下我爸的动态,得知他是七月份结束项目后回来,略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不是混合双打。 我坐到沙发另一头,不经意地开口:妈,我跟你说个事。 我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一门心思专注在手机上。 老师最近可能会联系你,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我跟天乐在一起了。 我跟天乐在一起一段时间了。 就是恋爱。 我妈闻声抬头,注意力终于从视频上被拔了出来,看向我,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说什么呢。 我呼出一口气,答:我说真的。 她把手机放下,不再看我,口吻还算温和:开什么玩笑。 我疯了我拿这事开玩笑。 然后她那头就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才说:可不就是疯了吗? 我略微一怔,我早知道不会是什么顺利的过程,只是真到了这个当口,我妈的反应实在是让我心里打鼓,我理了理思绪,继续说:我们最近被学校发现了,没干什么,就是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给传出来了,老师找我聊过了,我没否认,也没承认,天乐也是。 同学传的,老师也知道了,合着全学校都知道你们在搞不正常的关系? 你别都往坏处想,全部人都像这样往坏处想那当然是正常不了。 什么叫别往坏处想,我能不往坏处想吗?我妈坐正了身子面向我,颇为严肃地问:你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学习上的?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跟家里跟老师沟通,你现在没头没尾地说这么一遭,主要是想说什么? 妈你别这么敏感,学习上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顺利,高考也会顺利的,不是没头没尾,是我早晚总得开口跟你说这个事,早说晚说你只要是第一回听当然觉得没头没尾,不是什么别的事,就是我跟天乐在一起了这一件事,告诉你。 我妈听罢顿了顿,换了一种急迫的语气对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复习高考压力大吗?怎么开始搞这些东西了?青春期吗?糊涂了呀? 你怎么跟天乐当初的反应一模一样啊。 还我跟他的反应一样,是他招惹的你还是你招惹的他?你先招惹的人家是不是?这段时间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你怎么就分不清这男的女的轻重缓急,你是怎么想的?总得有个缘由啊,你要是需要调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也行啊。 妈,你现在别深究这些,就像你刚才也说到轻重缓急了,我跟他为什么在一起、怎么在一起的,这些都是轻和缓,我都可以慢慢跟你说,眼下我们被学校发现了才是重,应该怎么度过去才是急。 你指望我支持你?那你别想了,不可能的。我妈发愁地看着我,眼神传递出她的不悦。 我这个时候跟她坦白,是先下手为强,这事从我嘴里听到总比从老师嘴里得知要好,是为了跟张天乐站在一起,不让他孤身一个人对抗家庭的压力,是哪怕只有万一我也想试试,万一我的妈妈会站在我这一边。可我妈多传统啊,从来只希望我好,抽烟受伤同性恋影响成绩,哪一项她受得了,我很不幸过早地成了年,连让早恋去挡枪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胡来,你现在还小啊,你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两个好朋友玩得好了,模模糊糊产生一些好感,你现在不懂得分辨,等毕业你俩不在一块了慢慢你就冷静下来了,你到时候再想,你还会跟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吗?当然不会了!你现在应考压力大,精神紧绷,但我们有各种各样放松的途径,你跟天乐这样胡来是最笨最笨的方法,你不要在这个事情上钻牛角尖,别给自己安什么名字扣什么帽子,两个都是好好的男孩子,怎么会跟那种感情沾上边。 我不是我就知道跟我妈这样摊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听得我脑仁疼,妈妈你能别这么苦大仇深吗,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我这不是好好跟你说来了吗,你现在是已经把我定性了,觉得我心理上,啊,精神上,受刺激了,出问题了,是不是?我不是,我说不是你听吗,你信吗,你跟天乐没一个信我的。 我说完之后突然有点想笑,才发觉自己没把逻辑捋明白,一急了不分敌我无差别对待,竟然连带着张天乐也一并抱怨了。 那人家天乐是明白孩子,他不跟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对了,你也不要再去招惹他了,冷静一点,专心备战高考。说罢我妈站起身,也不见她想往哪去,家里丁点大小的地方,那意思明显是不想与我继续说下去了。 可我不想就此住嘴,我要说的重点还没说:老师最近可能会找你,我不指望你帮我说话,但起码你别跟老师一个鼻孔出气行吗?就像你说的这不是个正常的事我知道,那么我们处境已经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你能起码不站在我们对立面吗?天乐跟他爸爸闹得不好,我跟你今天聊得也是这样,我 别说了,早点睡觉去吧,睡一觉清醒过来。我妈打断我,皱着眉重新坐回沙发上,坐回沙发的另一头,撂下这么一句,算是终结了这场对话。 我张了张嘴,没再说出什么来。 第二天在学校张天乐一见我,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心情不好啊? 我挑挑眉,没有意识到会这么明显。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张天乐开这个口,说什么呢,说我终于能体会你的感受了,说我妈也并不能理解,说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又添了乱,说我看你那么勇敢为了我的时候,我也想为你勇敢勇敢,却这么不合时宜。 我是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一面觉得,张天乐宁折不弯得不是时候,这个时候的强硬非但不能突显他的勇敢,反倒显得叛逆,硬是跟学校跟家里反着来对他没一点好处,另一面我的心又似乎缩成了一团,我有多不成熟,就有多想亲眼看看他的固执和孤勇,他用他的方式守卫我们,一步也不让,我从来都只在一个框架里活着,干过最出格的事也没能跳脱出这个框架来,张天乐是个最鲜活的例外,他真傻啊,男子汉的顶天立地哪里是在这些事上体现的,我想我足够熟悉他,他的性格和喜欢都是这样横冲直撞,与世界为敌才够酷够帅够中二,我的生活从来没这么飞扬跋扈过,所以我也想试试。 还有就是,男子汉的顶天立地不是这么体现的,喜欢的程度也不是这么体现的,但我只觉得原来他这么喜欢我。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埋怨他幼稚坏了,偏偏心底又酸又软,还没来由地有点膨胀。 所以我想,为什么我敢主动告诉我妈,大抵是因为张天乐终于从我的悲观里抽出了一点实打实的乐观,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就先这样吧。 最后一节自习课,快放学的时候,老班亲自来班里喊我去办公室,我琢磨着这又是要干什么,一进办公室便看见我妈在老班办公桌旁坐着。我有些吃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班动作未免太快了,这么一看我昨天晚上告诉我妈还真是告诉得很及时。 我妈见我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只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老班领我们碰了头,又邀请我妈出去细谈,我朝周遭大致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老师几乎都在,学生也时不时进进出出,她们这接下来要聊的内容晦涩难言,办公室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老班领我们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露台上,这里宽敞开阔,说的话下一秒随风就吹散了,留不下任何痕迹,操场上嬉闹的声响成为不嘈杂的背景音,学生们看见有老师在这头也都远远地绕道走开,说的话传不到任何人耳朵里。 我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看,好像看见了张天乐在跑道上训练,也好像没看见。 我妈一开口,我就发现我错了,这次不是老班找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老班。 我妈的反客为主让我摸不准她的意图,两个中年女人之间的谈话复杂严肃,全程没什么我能插嘴的份。我妈隐晦地替我变相承认了事实,说我还不算太糊涂,还知道跟家里人说,说两个孩子肯定就是玩得太好了,不明白这好感跟友情是两码事,她们二人甚至还达成了我或许需要一些心理疏导的共识,老班建议我妈在高考前全天没收我的一切通讯设备,在学校里她也会重点留意我,给我调换一个合适的座位,全心全意备战高考,不被任何事情分了心。 我妈连连赞同,最后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跟老师和张天乐的家长三方人一同见一面。 我是真觉得我脾气还行,我本来不怎么生气,就是很郁闷和无语,可听完她这句话我脱口而出:为什么还要见?今天这不是谈完了吗?这不是谈得挺好的吗? 我妈见我出声了估计也是来气,不轻不重地打了我一下,她这是让我别说话别添乱,可我是真急了,你见他家长干嘛啊?天乐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怎么安排我怎么来还不行吗?我边说边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我妈,见我妈不接我又递给老班,一心希望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赶紧接了了事。 家长彼此见什么面,算什么呀,我不能让这事闹到张天乐他爸那又闹回学校来,谁想骂我我都没关系,可见了面张天乐比赛的事怎么办,比赛已经是他爸爸不同意的了,本来只是个父子间一对一的局面,怎么处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旦我跟张天乐的这层关系爆出来就只会火上浇油,这两件事看似一码归一码,可碰到一起就太容易一并算了,万一他爸把比赛的事告诉老班,万一他爸的意思还是摆明了就是不让他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到时候谁会为张天乐说话,老班管着我不要紧,可张天乐不能被连坐啊,他也就要比赛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他的训练一天都不能断。 我妈接过我的手机,也不理我,继续对老班说:我回去跟他爸爸说一说。 这个他爸爸不是张天乐的爸爸,是我爸。 你别告诉我爸!这是什么好事吗?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爸!我是真气着了,感觉头顶都在冒烟,到底是我真的大逆不道,还是我妈在一夜之间变得不近人情。 你也知道不是好事,啊。我妈又皱着眉头埋怨地剜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这会说什么都徒劳,我也不想跟她吵架。我总能在事情有一点苗头的时候就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坏会怎么样呢,我爸在工地上给我打视频通话彻夜长谈让我解释,还是我爸觉得这是惊天大事放下工作上的一切回来看管我,还是我爸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给我打断腿? 随他妈的便吧。 我不耐地点点头,用我仅剩的礼貌和耐性说了句我饿了,我要去吃饭了后,就又一次没征得老师的同意转身就走,任凭我妈和老班在身后一人一句地喊我。 我找张天乐的时候,张天乐先找到了我。 大约是我的神情太过郁闷,张天乐相当吃惊地看着我说:不会吧,你在生气吗?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 我靠,奇景啊。张天乐撞了撞我的肩,过来跟我并排站着,怎么回事啊?阿姨怎么来了? 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经历了家庭成员之间谈心的最大滑铁卢。 什么意思? 我告诉我妈了,我们的事。 张天乐的表情一瞬间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啊? 分卷(36) 我以为不会这么惨,因为我感觉我妈还挺通情达理的,谁知道唉,别提了,昨晚刚说的,这不,刚才手机就被没收了。 张天乐有些同情地看着我,那怎么着?先用我的? 得了吧,用你的,回头连你的都保不住就精彩了,谁都联系不上谁,飞鸽传书去吧。 张天乐欠揍地笑了两声,看把我们阿宇气的,太厉害了,老师跟你妈这波联手操作太绝了。 我妈要见你爸。 啊? 不知道这局老班能不能给组织起来,但我看刚才她俩聊天那氛围八成是有戏。 嘶这么快就见家长啊,我会紧张哎。 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瞎鸡巴乐观。我拿腿踢了张天乐一脚,没使劲,但也习惯性地上手给他揉了揉。 阿宇,你怎么跟阿姨说的啊? 我就说我跟你谈恋爱呢。 张天乐没回话,我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只见他微低着头抿着嘴,视线似乎落在地面上,嘴角好像有笑意,又好像没什么表情,隐约只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说是饿了想吃饭,但我哪里吃得下,几句话的功夫便又快要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我跟张天乐一前一后拖拖拉拉地往教室所在楼层走,我突然想起他落在月底即将成年的生日,一时间又心里发堵,现在还有二十来天高考,距离他生日也就还有两个星期,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么多事,十八岁的生日啊,时效性最重要了。 想到这我猛地一回身,张天乐还在这一段楼梯的底下没上来,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冲他笑了笑,整理好心情,对他说:天乐,生日快乐。 他在底下怔怔地看着我,是真的没了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乐乐要胡思乱想啦 ☆、第三十四章 By张天乐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爸就告诉我他明天下午会去趟学校。 我是没想到进程会这么快,我名不见经传的老爸这一次竟然这么巧能对上所有人的时间,不过要说他是百忙中也一定要抽出时间去学校我也信,毕竟与同□□往比什么擅自参加亚青赛要严重多了不是吗。 这么多天以来我是真没有能跟吴浩宇好好说话的机会,下了晚自习阿姨就来接他回家,现在他又没了手机,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景象,也不知道他害不害怕。 第二天一早班主任又让吴浩宇换座位,他这回没什么反应了,慢慢腾腾地拿过书包就要开始收拾。我心想果然又来了,出声道:我换,我换行了吧!然后就连桌带椅移到了教室后排靠墙的一头,这个位置离吴浩宇其实也不远,但话是肯定说不上了。 下午放学后的行政楼小会议室里,我爸、吴浩宇妈妈、班主任、年级主任,还有个好像是教导主任,加上我和吴浩宇,一共七个人。这阵仗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得多,我本以为会像吴浩宇他们昨天一样,在教学楼里找个小角落,再不济也是去办公室,挨一顿批评,就完事了。 至此,我跟吴浩宇之间的传闻,才终于是被动地证据确凿了,物证没有,人证倒是一大堆,以后学校里的人,谁再腹诽一句都无可厚非了。 窗外楼底下总是传来放学后的嬉笑声,也多少松动了一些小会议室里的气氛。 尽快让两个小孩分开是当务之急。我爸意指了指吴浩宇,他得高考,这时候就别做什么大调整了,张天乐这边我会让他回香港,刚好他还参加了个什么田径比赛,回去了之后能充实起来,一举两得,过段时间这个情绪就过去了。 你提这个干什么?比赛跟回香港有什么关系!我又惊又气,反而笑了出来,没料到他竟然把这事也拿来说,我爸真可笑,他这话乍一听说得真在理,但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比赛无非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会倒成了好事了,比起谈恋爱好了百八十倍吧。 年级主任不适宜地附和:这样倒是挺好的,现在两个人的问题都是是非观念不成熟,不接触不联系是最好的办法,读了这么多年书,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张天乐去比比赛也是健康向上的事情 关你什么事啊!我打断年级主任的话,转头冲我爸接着说:你别变,你前几天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就怎么说,不是不同意吗,现在突然就一举两得了?你以为现在你同意了我会谢谢你?我说了我不回去,比赛我也是去日本比又不是在香港比,我不为了谁,我就是不乐意合你的意,就是故意跟你对着干,满意了吗? 哇你这个态度,还关我什么事,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在学校,容不得你发疯! 给老师道歉! 张天乐你怎么回事,以为没人管得住你了吗! 反了天了你!这么多年学校里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你以为你在这跟老师家长顶嘴就是有能耐了? 所有有立场开口的人都在同一时间说了话,只有吴浩宇和阿姨保持着沉默。不就是吵架嘛,一对一和一对几有什么区别,我反正浑透了,我反正无药可救,不抓住机会骂我都可惜。 三个学校老师我不在乎,我只看向我爸,咬牙挤出一句:骂,继续骂。 行,你这么有本事,你就什么都别干了,大学也别上了,比赛也别去了,你就老老实实回香港待着,纠正纠正自己的性取向! 我下意识看向吴浩宇,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抿着嘴,脖颈似乎有些僵硬。 性取向,这三个字太敏感了,太坚硬了,我对吴浩宇的喜欢,哪里是与性取向有关的感情。我知道我只是他们眼中的同性恋,是另类,是不正常,是不知羞耻,是心理疾病。 可吴浩宇不是啊。 我舔了一下嘴唇,深呼吸一口气,他说得都对,大人们怎么可能错呢?我迎上我爸的目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我爸见我这副样子,被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打下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这时候有人挡到我身前,举起手臂给我护着头,挨了我爸的一下。 是吴浩宇。 见他挡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我爸打吴浩宇当然没道理,他毕竟不是吴浩宇的家长,没有立场教训他。 没人再出声,吴浩宇只是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回头对我爸温和地说:叔叔,你让他去参加比赛吧,多给他点鼓励和信心,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全程没怎么说过话的阿姨连忙出来扯吴浩宇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别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叔叔,你让他去吧,这对他真的真的很重要,他会拿到奖牌的。 吴浩宇没听阿姨的话,执意又说了一句,我爸沉默着听了,没做回答。 我牢牢盯着吴浩宇,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他只一直在我一步开外的地方站着,面对所有人,却一个正脸也没看向过我。 我记不清最后是怎么谈完的,天黑了,没什么必要回去上后半节晚自习了。我只记得最后我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出校门,四周围再没有别的人,我爸去开车了,我出了大门才敢回头看,吴浩宇跟阿姨并排走过来,两人没有对话。 吴浩宇看我一眼,就把头侧开了。 阿宇。我不禁叫了他一声。 吴浩宇沉默着,倒是阿姨平和地对我说:天乐,你回家吧。 我不动,见他们要走,赶忙伸手把吴浩宇拉住了。 吴浩宇轻轻扭动手腕,把胳膊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冲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阿姨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侧身挡在我跟吴浩宇之间,对我说:天乐,你的东西回去我让小宇整理出来,明天给你寄到家里。 阿姨,我 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都还要上学,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姨说完就转身走了,拽了拽吴浩宇示意他跟上,吴浩宇抬眼看了看我,轻轻地叹了声气,也转身走了。 我爸停在路边不耐烦地鸣笛示意我上车。吴浩宇在往反方向走,一没入路灯照不到的范围,身影就看不清。 直到分开,我都没机会跟他单独说上一句话。 你明天就在家待着收拾行李,后天一早回香港,这边也不用办什么手续了,直接给你按退学处理,回去随你参加训练还是参加比赛,你觉得你耗得起你就去,我不拦你。 回到家,我爸把手表摘下来扔在鞋柜上,终于对我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我感觉浑身血液又冲上了头,他永远都是这样,不问我的意见不考虑我的感受,甚至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一切都得按照他的想法进行,我说了我不回,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听不明白吗? 我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径自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小刘,对,给我订个票,小孩的,身份证号是 我爸从酒柜最下方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来是我的身份证、护照,还有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 我慌了神,这些东西竟然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被他收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试图拿回,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急忙跑回房间,在衣柜第三层堆叠的衣服最底下摸到了那份参赛通知书。 还好,这个东西还在,那我就还有筹码,不至于全被我爸牵了鼻子走 我把通知书卷起来握在手里走出房门,我爸的订票通话已经接近尾声,致谢后便挂断了,他大约是见我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也略微惊奇,语气缓和了一些:后天早上七点五十飞,早点起床,送你去机场。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回了香港就收心待在那。 我说:我想去找吴浩宇。 我爸闻言看向我,眼神锐利,你现在还想找他做什么? 我有事要问他。 我爸重重呼出一口气,你没听人家说吗,他都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人家让你好好比赛,你不是听他话吗? 我无意识地摇头,你不要管这个,我真的有事要问他 我看人家比你清醒多了,他什么意思你难道听不懂?他家里人伤不伤心?他不纠缠你,你也不要去纠缠他了,你自己不要前途,他也不要前途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让我出去一趟吧,就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你!真是鬼迷心窍!我爸不耐烦地起身,去卧室里拎了一个行李箱出来,打开放倒在客厅地板上,你现在就开始收拾,我看着你收拾。 我不动,我爸又说:你不是想去日本吗?行,你想让我跟你去或者你妈跟你去都行,等会我再打个电话,马上订机票。 你那个教练呢?你跟他说回去了就上他那恢复训练,你愿意跑就跑,不是说你能拿奖牌吗,能拿你就努力,不要再像以前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一样混个名次了。 我知道我在发抖。 我心里有一座像样的堡垒,一砖一瓦盖起来,又一砖一瓦坍塌了。 我不去了。我听见自己说。 我去读金融,我去读管理,什么都可以,你不喜欢我跑步我以后都不跑了,你说得对,跑步浪费时间,我不浪费时间了,我什么比赛都不参加了,以后也不会再提,我好好上大学,你别让我这时候回去。 我眼睛涨得疼,特地沉着声音说话怕它抖得厉害,拇指扳着其余四指的关节,但早就发不出声响,我低着头,我想我此时一定很落魄,可能像丧家犬,上一秒发着疯叫嚣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秒又屈服下来求一条生路。 手里握着的那卷参赛通知已经被我捏成了最褶皱的样子,它是我的筹码吗,不是,它是我的投名状。 我曲下膝盖,双膝点地的同时把手里那张攒得濡湿的、印着亚青赛委员会印章的预赛通知书一并举起来,咬了牙,闭了眼睛,把纸张撕了个稀烂,求你。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似乎没有其他能拿来表决心的东西了。光说没用,我得拿东西来换,我只有这份通知书是我一步一步花心血花力气得来的,虽然它在我爸眼里不值一提,但我爸只要能理解它对我重要程度的万分之一就行了,我不是只爱玩,不是不愿意读书,不是非要忤逆他,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我也有我喜欢的东西,我的努力也不是口说无凭,我拿我的成果来换,换我爸一点于心不忍就行,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他听到关于比赛的半个字。 你起来!像什么样子!我爸过来拉我。 面前是散落的纸张碎片,他走过来的脚步踩在了一些碎纸上,我左腿往前挪了挪,膝盖也压在其中一张纸片上。 哪有梦想啊,梦想碎在地上,一文不值。 出门前我爸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出去就别回来了。 叫车得等将近半个小时,我跑到主路上拦车,呼啸驶过的车辆没有一辆能为我停下,我在路上跑,想着能离要去的地方近一点是一点。 有人在路边下出租车,我连忙抢了上去,报了目的地,才倚着车门瘫在了后座上。身上的校服是汗湿的,摸一把额头也是汗涔涔,手机被我握在手里发烫,我把手机壳取下散热,有一张小纸片顺势掉了出来。 我把它捡起,才发现是以前我从吴浩宇那里抢来的他的证件照。 我都忘了我还有这样一张照片了。 照片里他的笑容实在是太热烈了,再怎么郁郁寡欢的人看到他这张照片都能笑出声来吧。我摩挲着照片的边缘,怕在照片上印下指纹。 我把照片好好地放在手机壳上,打开手机点进相册,我手机里存的吴浩宇的照片并不多,我跟他的合照就更少了,一是我不爱拍照,二是我觉得天天都能见到真人,要那照片干什么。我翻来翻去,统共也就十张左右,有去年圣诞节在商场背对着圣诞树我板着脸跟他不情不愿的合影,有大□□动场上融入风景的他蹲下来丁点大的身影,有拍毕业照那天小朋友过来给拍的合照,有夜里我们在体育场看台架子上的影子,有他磕在我肩膀上含笑的自拍,有我跟他被偷拍的那张搂腰贴耳说话的背影,还有几张抓拍的黑历史,比如他趴在课桌上张着嘴睡觉的时候,比如我们后排一群男的课间笑得四仰八叉的时候,比如体育课三级跳他腾在空中面目肌肉被吹变形了的时候。 分卷(37) 还有一张,也是偷拍的,吴浩宇鼻尖顶着戒指在我腿上睡觉的时候。 这个人他总是这么懒懒散散得过且过,什么事到了他那好像都变得不是大事了,可他偏偏对我悲观,也不知道是对我悲观还是对他自己悲观。 我给他戒指其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想让他担心,戒指本身是什么意思嘛,就是承诺,我就是想给他个承诺,来日方长不是说一说,我是真的会跟他来日方长。 我知道我比他小,连成年都还没成年,这些话说出来可笑还不可信,送戒指这个行为可能也是,但是我着急啊,我想比他喜欢我还要喜欢他,想把一切能表达爱意的东西都给他。 我也有过愿望,十八岁我要在国际级青年组的赛事上拿奖牌。 但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了。 昨天吴浩宇祝我生日快乐。他就站在一截楼梯的顶上,微微笑着,又是散漫温和的样子,就像前后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就消化掉了所有的不愉快,一翻页又是崭新的篇章。 我有时候真怕了他这性格,我可以忍住不跟他说话,但我不能看见他对我摇头。 我也马上就要成年了,到时候再把戒指拿给他戴,是不是就会显得没那么幼稚了? 人生全是二选一的题,想不惹爸妈生气,就不能去跑步,要回内地读书,就不能跟女朋友在一起,想要去比赛,就没有吴浩宇。 你别帮我做决定。 我做过那么多二选一的题了,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心都碎了 ☆、第三十五章 By吴浩宇 我妈洗澡的时候,我家门铃响了,是百八十年不会响一次的楼下大门的门铃。 我有点吃惊,按理说平日里楼下大门都是敞开的,要找人直接上楼敲门就行,怎么会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即刻跑过去接了,说了一声喂之后,对面并没有出声。 等我。估摸着我妈一时半会还出不来,我偷摸拿了钥匙,悄悄出了门。 我在一楼的楼道里看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张天乐。他半仰着头看路灯,颈后的领子不听话地翻着,我走到跟前给他把衣领翻下来,你怎么来了? 他看起来不太好,但见了我还是默默扯出来一个笑,佯作轻快地说:我换个最远的座位,我写检讨,我高考之前不再跟你说一句话,也绝不联系你。 我听得云里雾里,注意到张天乐把双手都背在后头,说起话来牙齿有些打颤。 你在发抖。我说。 我没有。他用力地摇摇头,阿宇,学校什么安排我都会听,怎么罚我我都接受,这二十天我绝对不会再惹事了,我也不会打扰你复习,你一定要好好考试,我会处理好我家这边的问题,你要等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真的,没事。阿宇,你让我抱一抱吧,行吗? 张天乐迟疑着伸出手搂上我,再在我肩头慢慢收紧,他把下巴枕在我肩膀上,抱的时候像是全身都在用力,过了一会又突然撤了力气,放开我再跟我面对面的时候,看起来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沮丧了,他若无其事地对我笑了一下,说了句跟往常一样的明天见,转身就要走。 喂我一把拉住他,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觉得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我稍作停顿了一两秒,才再次开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你知道我以前怎么过来的吗,以前我总是想着,再过一天吧,再过一天吧,等今天过去了,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我看你那么努力地配合我,小心翼翼维持我们的关系,我觉得自己真坏,搞砸了事情还要拉你下水,每次你尽力亲近我哄我高兴的时候我都想干脆就这样结束算了,可到头来还是没放过你,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喜欢到即便知道自己在让你生气害怕为难,也还要继续喜欢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其实我挺悲观的,我老是觉得心疼你你知道吗,我老是觉得如果不是我,你能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更好的人可以选,我怕跟我在一起你有一丁点勉强,可偶尔我也是有信心的,但就是很矛盾,你能懂吗,我有信心跟你在一起,但我不想抱太大期待,因为只有我自己怎么样我是知道的,我哪怕就这样摸黑凭空喜欢你都可以,但你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哪里值得你喜欢吗,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并不那么喜欢我,我以为到了现在,我好歹跟你在一起过了,就算到此为止也不会有遗憾,但我发现我还是没变,我还是那么坏,我还是想去撞南墙去走黑路,也还是想拉你跟我一起。 我没有要放弃。张天乐没回头,我靠上前去,像以往他抱我那样从背后抱住他,靠在他颈边对他说:我好不容易才喜欢到你,我不放弃。 我看不见张天乐的表情,但我想他现在一定闷着心事,不然怎么会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那是你很想参加的比赛,我知道它的重要性,我只是想帮帮你,帮你说句话,不是要放弃你,更不是要用我们换你去比赛的机会,我们谁都不能做牺牲,我会抓着你,你也要去比赛。我不放弃,不放弃你,不放弃我们,你要相信我,是我先喜欢你的,你还躲过我,你忘了?可我现在相信你,相信我们能熬过去,所以你也要相信我,不要怀疑我会放开你,我都没有怀疑这个当初不喜欢我的你,你怎么就要先怀疑我了? 张天乐还是不说话,我把他扳正过来面对我,这人果然是一副失落的模样,我悄悄笑了笑,第一次对他说了他经常对我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爱对每个人的重量和意义可能不同,或许对张天乐来说,我爱你你爱我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但对我来说则有些难,艰难,也难为情,不是说我现在不爱他或者不够爱他,只是我想要更郑重地、严肃地、真挚地告诉他我对他的喜爱,不是随时随地随口就能说出来的那种我爱你。 爱很珍贵,说多了或许就没那么珍贵了。 张天乐没有正面回答我,喑喑哑哑地说:我想你。 我知道。我很少听到张天乐这样的声音,上一次还是他失恋的时候,楼底下的光线太暗了,我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他的表情,是不是我晚上跟你爸说的话让你误会了? 张天乐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别担心了,没事的,这次谈完学校这边肯定就结束了,没完没了揪着不放也没意思对吧,从明天开始你就专心训练,我也会好好复习,真的不在乎这最后一个月,你也不要再跟任何人起冲突了,你爸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罢,我们顺水推舟,就当演演戏,别人要说要问,你就当没听见,忍一忍就过去了,不难吧? 他撇撇嘴,似乎还是不情愿。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个道理嘛,战线很长,不要认死理,我们聪明一点、灵活一点,先把学校应付过去,就二十多天,考完我们就毕业滚蛋了,再也不听他们的教训了,到时候给你补过生日,好不好? 嗯。张天乐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理直气壮地在一起,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理解不了还管得宽,不要生气了,嗯? 张天乐终于点了点头,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得回去了,我趁我妈洗澡的功夫出来的,再不回去她就该发现了。 好,明天见。 明天见。我转身回了楼道里,再回头看见张天乐果然还站在外面没走,便催促他:快回去吧,很晚了。 我看你上楼,过五分钟我就走。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去。我拿他没办法,冲他最后挥了挥手,转身跑上了楼。 学校里贴了大字报,通报批评了一番这件事,语言用得恰到好处,没有描述任何细节,只点名批评我们两个人严重违反校规,却以宽大处理收尾,看在即将高考毕业的份上,通报批评,以示警醒,不予以记过处分。 我妈开始每天接送我,要么住在这要么回我们家,总之不让我有独自待着的机会就是了,手机我是好多天没碰着了,怪不适应的,所幸提前跟张天乐打过招呼让他放心。 我妈最终没有告诉我爸,可只有我跟她两个人的家里也满屋风雨家不像家。我就是块死榆木头,无论我妈说什么我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软的硬的都不吃,我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这么苦大仇深的,她每天为这事烦扰我也觉得挺无奈。 在学校又是另一副光景,我跟张天乐开始被严格监控,他被调到了前排讲台旁的位置,上课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什么小动作也做不了,化学课代表被老班委任成了公开的眼线,时不时得给她汇报我跟张天乐在班里的动向,课间老班偶尔也亲自来教室里转,中午我回家午休,张天乐在学校待着,下午田径队的训练他倒是不再去了,放了学也不常见他在操场上练习,不知道跑去了哪,晚自习下了课我妈就准时准点来学校接我,所以经常是一天下来,我跟张天乐一句话也说不上。 班里还好些,但年级里的站队马上分出来了,男的是遇着了普遍刻意打量一番,原本正常聊着天的人,一旦靠近他们,声音就没了,好像这东西能传染似的,走过了又能听见几声议论。女生们倒是温和得多,没有什么太伤人的反应,班里面还有来宽慰我的。 我其实不需要安慰,现在这不挺好的吗。 有一回我去小卖部买吃的,遇见梁书韵了,反正顺道,就一起一路往回走,本来有一句没一句瞎聊着,她突然说:原来是你啊。 什么?我不明所以。 跟张天乐在一起的人,原来是你。 我有些尴尬,想了想,也没应声。 怎么了,不是你吗?梁书韵瞪着眼睛看我。 我也回瞪她一眼,明知故问。 那你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好了,这有什么的。她故意一扭头,甩了个脸色给我,自言自语地说:那时候他说他不想谈恋爱,不想喜欢人,原来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她这话锋一转,我就更加尴尬了,她喜欢过的男生最后却跟我走到了一块去,怎么想都不是个事,可我也想说,张天乐拒绝她的时候,他并没有跟我在一起,那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跟他就真的只是朋友,可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摆在眼前的事实确实是我,她要是有气,那我也得担着。 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会是男生,我还在想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不过算啦,其实我好好想想,与其张天乐喜欢别的女生,他喜欢你的话,好像让我觉得没那么不开心。 我心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她说了这么多,没一句我能回答得了的,最后这话我尤其不知道怎么理解。 梁书韵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歧义,掩嘴不好意思地笑,连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挺好的,就是如果是你的话,我就没什么可比性了,他可能也不是不喜欢我,只不过是喜欢你罢了。 梁书韵这话的前后逻辑不对,他可能也不是不喜欢我,按常理来想,后面接的难道不应该是只不过是喜欢男生罢了吗? 你喜欢男生吗?不等我回答,梁书韵接着问。 这事从暴露以来就有无数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喜欢男生吗,你喜欢男的啊,你是同性恋吗,你对男的有感觉啊。 不是。 对不起啊,我没有恶意,就是好奇问一问。 我知道,没事。 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像,张天乐也不像,不过你们在一起完全不奇怪。 两个男的在一起不奇怪吗? 不奇怪啊,我就很羡慕你,如果我是男的,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我笑出来,你刚不是才说觉得张天乐不像喜欢男的的人吗,就算你是男的了,那他就能喜欢你啦? 吴浩宇你很烦诶,知道他只喜欢你,行了吧?炫耀无耻! 我又吃瘪,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思路,只好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随便啦,梁书韵抢先说:你想炫耀就炫耀呗,我也想跟一个这样全校有名的人谈恋爱,多有面子多拉风啊。 噫我连连摆手,不敢苟同不敢苟同。 梁书韵咯咯地笑,拍了我一下,你可不要告诉张天乐啊,我就是觉得他很好,不跟你抢。 嗯,他很好。我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蜜糖。 不过有句话说得对,果然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 什么意思? 就你们谈个恋爱都轰轰烈烈的,别人都是掩人耳目偷偷来,只有张天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跟你在一起,搞得人尽皆知。 你这用的可都不是好词。 哈哈哈我知道,但我都是表达褒义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 听得出来,没什么阴阳怪气的成分。我无语地挑了挑眉,还是说破她:你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才不是咧,也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因为我不是喜欢他嘛哈哈,你那什么表情!这都是相辅相成的好吧,我就是觉得他很好啊,超好,勇敢啊,什么都不怕,早恋我们学校管超严,被抓到的都很惨,尤其你们这种,被抓到只会惨绝人寰,但张天乐就超帅啊,他就敢啊。 你不觉得其实很傻吗,本来掩人耳目偷偷来也就没事了。 傻就傻呗,高中诶,十八岁诶,再不抓紧机会傻一下青春就没啦,现在傻叫青春,以后傻叫真蠢。 服了你们这帮女生,哪来这么多酸了吧唧的理论。 不对吗!藏着掖着就好啦?张天乐维护你的时候你不感动?本来说个没有不是就完了的事,他偏不,你不感动?真是的,知足吧!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对。感动归感动,但我还是会觉得他太冲动了,就像梁书韵说的,从一开始编个谎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他偏不,也不知道非要固执个什么劲。 分卷(38) 不过到了这份上你也不要难过了,马上就毕业了,到时候谁管得着你们。 我没有难过。 切。 关于那个青春的理论,我莫名想问个究竟:韵韵,你生日几月份来着? 我生日早过了,二月份的,我成年啦。 噢,那我也比你早,我去年十月份。 那你都快十九岁了耶,张天乐呢? 他啊,他现在还十七,他快了,就这个月底。 哇,那你就是没错过他的未成年。 又有什么讲究啊? 没什么讲究,就一个心理感受呗,成年之后就是大人了,以后别人可见不到他十八岁以前的样子了,你是最后一个,所以就更让人羡慕啦,看一个人从未成年跨入成年,幼稚啊傻啊疯狂啊,都是长大啊。 听着怪怪的,我又不是他妈。 快回到教室了,梁书韵从前门进,我从后门进,离各自的座位都近一些,她说:反正你加油咯浩宇。 嗯。 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明白的情怀 阿宇他不懂啊 ☆、第三十七章 By吴浩宇 我是到了当天才知道,张天乐是全班高考前最后一个过生日的人。 班长他们悄悄订了蛋糕,后半节晚自习偷溜出去拿了回来藏在讲台下的柜子里,全班人除了张天乐以外几乎都知道晚上要搞事情,默契十足地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晚自习放学前十分钟,张天乐身后第一排的同学负责跟他聊天转移注意力,两个班长负责躲到讲台下面去拆纸壳点蜡烛,靠门边最近的同学负责放风掐时间关灯。我放眼望去,班里人看似一个个都老实坐在位置上,实则东张西望交头接耳的不少。 打铃的时候,教室里的灯随着铃声的响起同时熄灭了,只剩讲台底下发出的光亮,我们后排的人纷纷站起来凑到跟前去,男班长这时候也端着蛋糕从讲台后边缓缓升起,带头开始唱生日歌,大家渐渐附和上,最后两句几乎变成了全班大合唱。别班有早就收好书包就等着铃声一响飞奔放学的人,路过我们教室看一片漆黑,也探头进来凑热闹。 张天乐被众人围在中间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干嘛啊你们这是 男班长端着蛋糕让他吹蜡烛,女班长这时候及时站出来,嫌弃道:都没许愿吹什么蜡烛!但是许愿吹蜡烛之前呢,我借此机会说两句哈,今天张天乐过生日,我们班又多一个成年人啦,祝贺祝贺。说着便带着大家一起鼓起了掌,今天张天乐生日是我们班高考之前最后一个生日了,之前过生日的人我们没这么搞过也不要心里不平衡,因为班费还剩最后一点要在毕业之前花掉,不然就要被老班私吞啦,当然这句我是开玩笑,刚好是张天乐的生日落在了最后一个,然后这次蛋糕也经过了大家同意,所以等一下就大家平分吃掉,人人有份,垃圾记得集中一下今晚就扔掉,不要留到明天早上,卫生检查看到肯定会扣分,另外我再说一下 哎呀别说啦,我手都举累了。男班长勇敢地打断了她,被瞪了一眼又立马闭嘴了。 这次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上课之外能聚这么齐了,以后当然也能聚,但是可能不会再这么齐了,所以大家今晚就一起过生日,然后也要珍惜这次的时光,最后剩下这几天每天也都珍惜一下,以后就各奔东西啦,那就提前跟大家说句考试加油,毕业快乐! 女班长说完,全场静了好几秒钟,才有人出声说:不是,非得把场面弄得这么伤感吗? 对呀就是啊同学们纷纷赞同,气氛被调节了一些,哎呀,许愿许愿,张天乐快许愿吹蜡烛,我们想吃蛋糕! 张天乐被大家起哄着推到了蛋糕跟前,我在围着他的人群里站着,他抬头看了一圈,男班长突然开口叫到我:浩宇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周围人闻言主动往两边侧了侧,把我露了出来,张天乐的目光找到我,可人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我摇摇头,大家便继续催促张天乐许愿了,他把两手交握举在额前,不按常理地把愿望念了出来:祝三班所有人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然后一口气把十八根蜡烛吹灭了。 班里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起哄欢呼,有人还趁机损一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啊,谁要是没考好记得找张天乐啊! 人群散开了些,有回位置上收书包的,有端了蛋糕分着吃的,而大部分人则是聚在讲台上排队领蛋糕去了,寿星也端了一小块过来找我,把叉子柄一头给我,问:吃吗? 我接过叉子,挖了一口蛋糕,奶油又腻又甜。 讲台上有人喊:毕业旅行有没有人响应啊? 有有有有有! 去哪啊? 西安怎么样?北京!想去四川! 太热了吧,这些地方一放假到处都是人。 那就云南啊,云南应该没那么热。 可以!云南我可以! 可是云南到时候人也很多吧? 哎呀放了假哪哪人都多。 他们在热络地讨论毕业旅行,高考在这一刻仿佛被所有人抛之脑后,我只吃了一口蛋糕就把叉子放下,张天乐接过去,慢悠悠地把剩下的吃了。 我从盘子里挖了一点奶油,抹到了张天乐鼻尖上,生日快乐啊媳妇。 他愣了一秒,旋即反应过来警告性地杵了我一下,凶巴巴地说:谁是谁媳妇。 我是你媳妇,行了吧? 张天乐不自然地别过眼,假装擦鼻子去了,这句倒是没有反驳。 怎么不问我要礼物啊? 你不是不爱过生日吗? 我是不爱给自己过生日,不是不爱给别人过生日。 张天乐闻言一瞪我,又回到了凶巴巴的口吻:那你都给哪些别人过过生日啊? 我感觉他这是故意要开始来劲了,上手点了点他,怎么回事啊你,还想翻旧账? 张天乐把我拍开,手伸到我面前,有礼物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放进他掌心,喏,礼物在里面,回家自己打开看。 张天乐一高兴,笑开了,却还自言自语地损我两句: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还用u盘,这么麻烦。 没办法,好几十G的东西,用u盘快啊。 这人反射性一声啊,脸上混杂着震惊和失望。 我拍了拍他的背,骗你的,别问那么多,回去看就知道了。 出校门跟我妈碰头时,比平时晚了将近二十分钟,果不其然她见着我第一句就是:怎么又这么晚?只不过没有像上次一样的夺命连环来电了。 今天天乐生日,班里买了蛋糕庆祝。我如实说。 哦。我妈估计没料到是这个情况,既然是生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妈,我跟没跟你说过,天乐参加了田径亚青赛?他跑100米短跑。我边跟我妈往家走,边继续说了起来,我告诉过她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跑进预赛了,过了这一轮就是决赛,他只要赢下这一场预赛,再不济也是全亚洲第八了,很厉害吧? 可能是我夸大其词,但我就是觉得他可以。 是我先喜欢天乐的,我知道孤立无援是什么感受,从我开始喜欢他的时候知道的,可我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他也是孤立无援的。 现在比赛他去不了了,说到这我想了想,换了一种对的措词:他不去了,你说他傻不傻啊? 妈妈,事情本来不是这样的,是我在帮倒忙。 你不是问我那天为什么哭吗,因为我分明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却一直在帮倒忙。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叛逆乱来不听话啊?成熟了以后会好吗?但是放到以后去,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为我叛逆乱来不听话了。 你别管我了,以后哪天他要是跟我分开了,我再回来听你教训。 我妈沉默着听完,还是说:你这孩子真是执迷不悟,你俩现在在一块觉得开心,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接触到社会上的人 接触到社会上的人我也不会不开心,因为我跟他在一块。 你要强词夺理那就永远说不通。我们到了楼道里,我妈跺了跺脚点亮声控灯,你现在反正是昏头,以后吃着苦头你就知道了,我现在也不想说你了,你反正自己心里衡量清楚,高考还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妈率先踏着步子上楼了,我在后头慢慢跟上。 她是对我失望至极也好,无可奈何也罢,但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她应该终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耗费心力了,这也不是松动,不代表她就接受了,可能改天我们又会进行下一次促膝长谈,但我觉得每一次都是一小步,不归为进步还是退步,只是积累的一步,不只有喜欢是一个来日方长的过程,沟通也是。 等了一个晚上,张天乐没任何动静,第二天在学校见了面,也没任何反应,我暗自纳闷,难道他还没看我给他的u盘吗? 那u盘里其实就一个文件,是一段视频,我用手机录的,特地导了出来拷到u盘里,以好有能送到他手上的实质感。我想的是反正我买东西是买不过他了,走心意挂总是可以的吧,结果等了一天也没收到任何反馈,不免就有点挫败,是不是这心意挂走得还是太敷衍了? 录视频这招是后来不得已才用的,录的内容倒是一早就想好了。我在网上找好了谱子,没时间一点点学功底就只好托人帮我找了个现成的老师,音乐社乐队的现役吉他手是高二的学生,我死乞白赖地利用高三的身份仗势欺人,扣了他四个午休的时间,勉强带我学会了一首歌。我现在想想,我借的是音乐教室的场地,用的是人家自己的吉他,一分钱没花,全拿别人的人情垫上了,最后还没给张天乐现场弹成,搬了个凳子架着手机摆在面前就地录的,可不就是敷衍得很吗? 我其实很少会有挫败感,但这次挺明显。我确实不喜欢过生日,也确实不喜欢给别人过生日,我妈就老说我:你不能因为自己没关系就觉得别人也不介意,你这习惯非常不好,你真得改改我跟你说。我现在好像有点知道后果了,就拿过生日这事来说,我以为我用了心,但结果我是跟我原来根本不过生日比用了心,达不到高高兴兴等着过生日的人的预期才是合情合理,然后我反过头来却有挫败感,这逻辑都不通。 我也不是非要送张天乐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然后邀邀功罗列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我只是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会是他想要的,送礼物不就是应该送对方想要的吗?结果却似乎不是,所以我才挫败。但往好处想,张天乐虽然没说喜欢,可也没说不喜欢,大概是这份礼物恰好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无感位置上,回想录的内容,说实话除了挫败之外我还觉得有点丢人,所以他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反应也是再好不过了,要是反过来调侃我一番,那我可受不了。 后面的几天过得很快,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5、4、3、2、1,坐在底下的人心不敢飘走,也安定不下来,不上不下的。 最后一天没了什么课表可言,各科老师随性地去任课的班级上完他们的最后一堂课,连顺序都是商量着来的。虽说是上课,除了最笼统地回顾一下复习内容,其余时间全都用作了聊天,老师们在这一天亲和得不可思议,英语老师点破了我们上课总是死气沉沉的原因是她课讲得无聊,生物老师说她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们想在底下做别科作业她也不会收走,虽然我们今时今日已经没有作业要做了,物理老师说我们都学不会也正常,上一届比我们还学不会,大学考得也不错。老师们统一地没怎么提后两天的考试,也没留下嘱咐的话,就像平时来上课一样,说了一节课有的没的,再准时下课不拖堂,每位老师走的时候班长都会大喊起立,所有人好好地站起来喊老师再见,一共喊了六回。 下午的课就更加随心所欲,说是自习说是活动说是体育课都行,教室里的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老师全年级来回走动,也不抓人,等着学生最后提提问题或是又来跟大家聊聊天。时间是过得真快,一个下午一晃眼就过,其实老班的那一句老师再见我们说了两遍,早上她的课上完了,我们跟她说一遍,下午走人之前再说一遍,才是真正的告别。 对她恨之切是真的,爱之深也是真的,老师嘛,就是一个稍微软化下来一点、你就能抛开前面积累的所有恩怨去原谅的人,但我对老班的感受其实也就那样,大家师生一场,你气过我我气过你的,最后的最后彼此放过,皆大欢喜。 下午的时候她过来跟班里每个人都说了话,遇到群聚在一起的就扎堆聊,我们虽然终于要熬出头了,爱她也是爱的,但是要一对一地接受祝福还是免了,所以我们常玩在一块的几个人这时候早早就抱好了团,等着一并跟老班一次性聊完。 很多事在最后这天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跟张天乐不避嫌地站在一块,他的态度仍旧不太好,老班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接,别的同学只知道他被老班针对得紧,不了解他们起冲突到了什么程度,见他对老班视而不见的,朝我递来了尴尬的眼神。 老班特地看着我又看看张天乐,用充满了无奈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啊,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我有点惊讶,甚至分不清她这是在感叹还是真的在问,张天乐烦得头一撇,我知道这话就得丢给我来接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班再次开口:小小年纪这么记仇。 她这话是对张天乐说的,一副过来人看小孩闹脾气的模样,张天乐吃软不吃硬,他最受不了这个,我心里一哆嗦,不禁想笑。 我又不高考,你管我干什么?张天乐终于答话了,话的内容还是那么欠揍。 分卷(39) 恨我的学生可太多了,我都记不得了,但是他们应该都记得我,你将来是不是也是啊? 不,我根本不会记得你,明天我就忘了。 老班又笑了,说:好啊,忘了好,省得想起来了给你添堵。 我觉得张天乐快要爆发了,抢先出声:老师你逗他干嘛啊。 老班闻声看向我,发愁地叹一口气,你们两个真的是,你们记不记得我不要紧,反正我是肯定记得住你们。 我顺着往下接:别,您也忘了好,省得想起来了给您添堵。 老班板起脸,不悦地教训道:你的性格跟张天乐真是越来越像了! 我感觉周围人都缄默着不敢说话,但其实我作为当事人,既没感觉到张天乐有多生气,他顶多是有点恼羞成怒,羞居多,也没感觉到老班有多较真,我自己也是,我觉得聊得挺有意思的,都这个时候了,起什么冲突呢。 老班无语地又嘱咐了两句带好准考证和文具,离开我们这一片之前特地跟张天乐多说了一句话:离开学校了,要对自己负责。 张天乐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勉为其难把这话收下了。 高中的最后一天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昨天晚自习下课后有人才意识到那是最后一场晚自习,又是那么浑浑噩噩昏昏欲睡地度过了,还很失落,于是我以为今天会有依依不舍、师生相拥、痛哭流涕、泪洒学校之类的场景出现,又或者是学生之前叫嚷呐喊着的轰轰烈烈的抛书情节,但我们分明跟这所学校里的人事物告别了整整一天,到最后却感觉告别来得悄无声息。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师没有来送,学生也没有留恋,大概还是因为有高考在明天压着,放了学大家都陆续回家准备考试去了,顶多是走之前夕阳底下回头看一眼学校,以最后一天高中学生的身份,虽然大部分人明天依旧会回来,我们的考场就分在这里,我的考场甚至就分在这栋楼,可是明天再进来,就是以毕业生的身份了。 我跟张天乐跑到实验楼顶楼待了一会,在走廊里靠墙而坐,我有点惆怅,没什么话,张天乐也不出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朝他示意说:起来吧,就这么坐着算啥啊,我们看看学校吧,这回是要彻底滚蛋了,我好歹还有两天,你是今天就真滚蛋了。 我知道张天乐或许没那么多的情怀,我其实也没有,只不过真到了要毕业的这个当口,还真就有点舍不得。 我故意撞了撞他,你说两句话啊,没看我挺伤感的吗? 张天乐被我一撞,估计也莫名,试探性地开口:那怎么着,你留一级? 我无言地白他一眼,张天乐又问:能考好吗? 你这话问的,你这两天打算干嘛? 看电视看转播呗,看看我这水平要真放过去是个什么水平。 张天乐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个,我一时间还是无从应答,想了想才嘀咕道:第一名的水平呗 什么?他下意识接话,转过头来看我,分明是听清楚了,带着笑意说:太盲目了吧,你这是为啥?因为爱我吗? 是啊,我重重点头,当然了。 张天乐闻言,好好地看了我一会,突然双手并用挤住我的脸,强迫我低下头,在我脑门上印下一个亲吻,说:所以你也会考好的,你会考最好的,状元。 太盲目了吧。我低着头笑。 因为我也爱你啊。顶上的声音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天乐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三十八章 By张天乐 高考的两天有那么点全城戒备的意思,我虽然不考,但也多少感受到了这场大事的隆重性。其实第一天早晨我去学校门口等着了,时间提早许多就已经有大批人抵达,考生进场的进场,家长聚集的聚集,场面甚是壮观。我就在校门旁的铁栅栏上靠着,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穿校服已经不是必要的了,考生融入家属里,就更难快速区分,我把视线集中在栅栏内,不在栅栏外找人,想着总能看见吴浩宇一眼,可直到九点整开考了,我也没见着他半点人影。后来我又待了将近十五分钟,一个姗姗来迟的考生都没有,等候的家属散了些,实在太晒,我没多作逗留,也撤了。 我虽没看着吴浩宇,可我一点不担心,我百分百相信他此时正坐在其中一间考场里好好考试认真答题,这回只可能是人太多我看漏了,我也不想耗两三个钟头在考场外干等着,万一遇上阿姨更加说不过去,干脆等他明天一并考完再联系,反正每次都是这样。 想来还真是,考试的总是他,一模二模三模高考,每次都跟一个周末连上,每次都是我放四天假,他四天不见人,好在这终于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我没按照我说的,一场不落地看转播的比赛,预赛我就随机看了两场,也没仔细分析,就粗略地跟我的平均成绩做了下对比,小组里差不多是争二保三,还得看组次分配和临场发挥,进不进得了决赛确实是问题,我就挺平静地看完了,心里唯一的波澜是每场看完都害怕教练又突然打个电话过来骂我。 梦想有重量,有重量就有负担,比赛和运动员都是梦想,可负担是我自己给的,我始终没敢正视过我的所求,我有胜负欲,我有得失心,我想证明自己说白了还是想给爸妈看,但我终于发现这场努力没意义,我爸不在乎,我的梦想在他眼中就如同那天晚上的一地废纸,是我胡闹的产物。真正难过的只有教练和吴浩宇,当事人是自己的时候原来很多感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的难过甚至及不上他们的一半之多,我知道这说出来或许很讨打,但把负担拿起放下对当事人来说真没旁人听起来难,带来的伤害也没殃及旁人的多。我想得很清楚,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一样的选法。 这像是一个单箭头的连带关系,吴浩宇对应着比赛,比赛对应着我爸,如果从吴浩宇那步就得断开,那后面的都不成立了。 藕断丝连也不行。 我对吴浩宇的执着程度比对比赛要再强烈一点,我非得要他陪我,我只要他跟我说加油,我从头到尾坦坦荡荡喜欢他,受不了外人给他贴标签数落他,见不得他得去退一步做牺牲,他有什么错,要说错也是错在我顽固,我知道他想保住我的比赛,可我真的不要他这样,这场比赛最初我是怎么下决心开始的、他说过什么样的话,我都一直记得,我错了的是我并不是个可以一意孤行的人,既然一开始只有他在我身边,那么最后我也只要他在我身边,换了我爸都不行。 我知道这对吴浩宇来说不公平,我在冲动打架顶嘴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他的立场,在选择放弃比赛的时候应该想想他的心情,所以我一直不敢承认这件事闹大闹复杂全怪我任性,我怕他也会怪我。 我在他们高考完的当天破天荒地主动组织了一次班里的团建活动,原因一是除了我之外全班人高考,没人有这闲工夫想怎么安排娱乐节目,二是我的私心,想把吴浩宇弄到KTV去唱歌给我听。 考完当天的解放计划是早就说好了的,班里陆续响应的人不少,但也不确定都能来,我就订了最大的包厢,时间从晚上七点到夜里一点,提供自助餐,他们考完的人大都得先被父母接回家,好歹也再换身衣服,我反正在群里通知了位置和房号,到时候谁爱来谁来就完了,来了刚好自助吃晚饭。 我是真不适合组织这类活动,我到包厢的时候,有四五个人已经到了,见我作为组织者还姗姗来迟,故作正经地批评了我一顿。 七点半过后人就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包厢里坐得挤了起来,人人绝口不提下午刚过去的高考。总有两个麦霸拿着麦克风站在荧幕前鬼哭狼嚎,玩骰子的人有两拨,叮呤咣啷吵得不行,有人提议喝酒,这帮成年的未成年的男的女的都纷纷附和,按了铃请人过来点单,我不知道这些同学是真没谱还是真能喝还是考完了真疯狂,一下子叫了三打啤酒,说就算按二十人算一个人也才不到两瓶,末了还加了一句不够再点。 等酒真的送过来了,在茶几上摆了两长排,每个人都举着手机过去照相,照完了拿起一瓶喝的人却不多,女生有好些是两人才分一瓶喝,小口小口地抿。我在沙发上窝着,也拿了一瓶喝着,正看着茶几上那还没人动的二十几瓶酒发呆,吴浩宇终于来了。 他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哇靠这么多酒。 这时候已经是八点过后,有酒的加持,晚来的人就能赶上惩罚了,有人起哄让吴浩宇直接吹一瓶,酒都塞到他手里了,又有声音说不喝酒唱歌也可以,吴浩宇正左右推脱,他们突然变了主意,让我来决定。 我本来看吴浩宇被闹看得好笑,一下子让我选,还真不知道要选什么,我当然是更想听他唱歌,可是突然我又有点吃醋,这里这么多人,他一唱歌,全部人可不就都要听到了,于是我说:喝酒吧。 包房里嘻嘻哈哈笑倒一片,吴浩宇哭笑不得地骂我:你有病啊! 他仰头分了两口气吹完一瓶酒,随即打了个响嗝,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跨两步绕过众人的腿来到我身旁坐下,屁股一沾沙发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往我身上一靠,脑袋就在我臂膀上倚着,周围人发出看破不说破的揶揄声:噢 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眼吴浩宇,问他:喝醉啦? 怎么可能,太累了,我跑来的。 啊?我一吃惊,正要动作,吴浩宇就把我按下来,别动,靠会,累死了。你敢信,这个点了,地铁人多得一塌糊涂,路面上也是堵,我在地铁里气都快喘不上了,靠。 那你跑什么呀? 我这不是晚了吗,着急啊,晚了一个多小时了,还能有比我晚的吗? 那也不一定,就你前脚早个十分钟还有人来呢。 罚酒了吗? 没有,那时候酒还没上来,罚唱歌了,人家是女生。 我也是女生。 我一口酒差点没吐出来,边咳边听吴浩宇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也能唱歌。 咳,我顺了顺气,我不是听过了么。 吴浩宇听罢默默坐直了起来,换成他有点不好意思了,生硬地回应道:哦。 你说的那个 哎哎哎啊啊啊听不见我聋了啊啊啊哎你们玩骰子加我一个啊啊啊吴浩宇起身一个箭步逃离了我身边,光速躲到遥远的一桌玩骰子去了。 我没抓住他,只好自己闷笑。 就让吴浩宇开口唱首歌这个事,想我一直以来央求逼迫诱导,什么法子没试过,他就是不唱,我后来都开始怀疑了,难不成是他根本是个五音不全,要不然明明唱得好却为何这么难请动呢,每每这时候我都得翻出那段他被偷录的复赛视频看看,得出的结论就又回到这人的架子是真大。 难开的金口,前几天终于唱歌给我听了。 很难描述,往简单了说就是吴浩宇自弹自唱了一首歌,完了之后又说了点话,录成视频给我了,当生日礼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第一次看那段视频时的感受,就是很难描述,能想到很多东西,但脑袋又是空的,吃惊到我心里爆炸出一朵蘑菇云,惊喜到我仿佛不认识视频里这个人,我想找个形容词来夸他,或者来表达我的喜出望外,但我看完只觉得我被泡在了温水里,晕晕乎乎,视觉和听觉都中了毒。 视频里的人酷得不行,什么介绍的话也没有,直接就开始弹,唱第一句之前舔了舔嘴唇,之后就很流畅地唱完了。我没见过他拿吉他的样子,没见过他弹吉他的样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会弹琴,我记得我隐约听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歌就还是他复赛时唱的那首,被他自己称之为黑历史,放话说过再也不唱了。我是真觉得惊喜又陌生,他的声音、咬字、表情、动作都是我没见过的,一下子全部给了我,我都不知道要从哪一项开始熟悉起来。 他几乎不怎么看着镜头,大多时候在低头看指板,最后一句唱完了才抬头,像是难为情地抿了下嘴,稍微起身向前,然后镜头一黑,这段就断了,后面一段的场景换成了他的卧室,他应该是把手机横立在了桌上,画面开始的时候,就是他穿着校服坐在桌前、两手交叠、仿佛在开什么连线会议一般的模样。 他说祝我生日快乐,视频里本来没这一段,是他在前一天补录的。 他说他有一些话想说,但觉得难以启齿,想过用写的,可就是因为很多话他没有及时亲口说出来,才吃了大亏,所以他一定得吃一堑长一智。 他说其实往简单了看,就是他跟我没沟通好,没坚定统一战线,所以在面对学校和家长的时候,到了后期只能临场自行发挥,默契又没培养到位,以致于出现完全不同的反应,尤其是最后那一次家长会面,他擅作主张说了两句让人听起来模棱两可的话,摆出一个模糊的态度,那时候他希望我别再出声,我也确实没再闹了,可后续却朝他完全没想过的方向发展去了。 他说他一开始觉得这就是原因,但真的只是我们之间没有事先沟通好的缘故吗,不是的,是因为他从一开始明知道我执拗我们这件感□□,却从来都没有懂过我。 他说他前几天跟梁书韵聊了几句,她说他没有错过我的未成年,当时他觉得这话好矫情,现在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确实是没有错过我的未成年,却是在最后的一两天里才懂属于这个年纪青春的意义。 他说他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地喜欢过人,就觉得我不顾一切喜欢他的行为太傻了,才是从头到尾最大的错事。 他说没变的是现在还是觉得我很傻,怎么不告诉他呢,他不懂,我可以去告诉他啊,告诉他我的处境我的为难之处,告诉他不要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作主张,告诉他不要乱说让我担心害怕的话,告诉他不要让我孤单一个人往前走,告诉他我不愿意违背自己真实所想去骗人,告诉他我不会为了我不在乎的人去委屈我在乎的人,告诉他我不准他妥协不准他牺牲去换比赛,告诉他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怕别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告诉他我在这两件事情上永远堂堂正正。 他说如果他早点懂的话,他一定会改的。 他说他是个很多话都不爱说的人,觉得话和爱都是一诺千金的,那么他有多慎重呢,慎重到连他爱我这么容易的三个字都不说,他以为主动去告诉阿姨就是勇敢一回叛逆一回,可偏偏连一句爱我都只是在为时已晚的时候才敢说出来。 分卷(40) 他说那些没有及时说出口的话,不是提前跟我说好要怎么去糊弄爸妈和老师,而是他没有早一点告诉我他爱我,好让我放心大胆地去告诉世界我爱他。 他说,怎么不告诉他呢,怎么不告诉他呢。 他说他怕我后悔啊,我以后想起来该多后悔啊,是他给我拖了后腿,从来没有成为过我不用回头担心的后盾。 他说他知道晚了,是真晚了,说爱我说晚了,表决心表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损失惨重弥补不了,可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去改正错误,避免未来重蹈覆辙,以后不管是大大小小任何事,他都会主动沟通说明,绝对不会再耍小聪明投机取巧。 他说那首歌的最后一句,很久以前有一次午休他偷偷唱给我听过,那时候我睡着了,那是他知道他喜欢我之后,就想要唱给我听的歌。 我把视频拉回去,最后一句他唱的是 我意识到,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爱到你。 在KTV里吴浩宇最终还是被人拱上去唱了好几首歌,也好听,可是都比不上我生日那天他在视频里唱给我的告白动听。 包厢订到了夜里一点,大家就真的闹到了夜里一点,那些传说中有门禁的同学统统留到了最后,反而是平时看着玩得疯的几个,不到十二点就喝得晕头转向,趁着最后一点清醒走人了。 吴浩宇好像运气很不好,跟人玩骰子的时候一直在喝,可他最后走出KTV的时候脚步比我还稳当,我是全程没什么事,又不爱唱歌又不爱玩骰子,只能跟另一帮人不断地去拿自助餐回来吃,边吃边喝。一人不到两瓶想得倒好,一口不喝的人其实多得很,余出来的量全是游戏派和吃饭派给解决掉的,我现在是知道了,能喝的人没有,没谱的人全是。 吴浩宇打了个车,问我跟不跟他回他家,我有点吃惊,问:阿姨呢? 她回家了。 你现在回哪个家啊? 学校旁边租的房。 你怎么不回家啊?阿姨不得管着你? 管啥啊,管不住了,不管了。 啊? 吴浩宇抬头瞪我,眼底清醒得可不像喝了酒,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要要要 我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其实有点难受,我说我再这么坐着我得吐了,吴浩宇就让我躺到他腿上,我见他在玩手机,又觉得奇怪,问:你怎么有手机了? 我妈今天还我的。 她真不管你啦? 今天高考结束了,你清醒点。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考得怎么样啊?能拿状元吗? 哎卧槽吴浩宇赶忙伸手把我嘴给捂住了,你嘴上能把把关吗?还状元,能活着出考场就不错了。 我喝过酒,我喜欢那种所有感官神经都发涨,却无比大胆的感觉。 我先是在沙发上瘫着,没一会又滑到地上去了,我觉得热,就把上衣脱了,一扔扔到了吴浩宇身上,他正端着两杯水朝我走过来,被衣服扔中脚步顿了顿,过来放下杯子又回去把衣服捡起来搭到一旁的椅背上。 我说:你怎么这么清醒啊?你喝了多少啊? 到后面都是倒出来喝的,谁知道喝了多少。 你怎么看着比我还清醒? 吴浩宇在我身边也坐下来,无言地看着我,我看你是喝得挺多的。 我也觉得。我伸手去够落在沙发缝里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想放点歌听。 我笨拙地用力摁着手机屏幕,吴浩宇突然牵住我一只手,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他眼里就像盛满了水似的,但看起来一点也不是要哭的样子,只是慵懒地半睁着眼,迷离又清醒。吴浩宇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长相,他倚靠着沙发沿看向我,眼神柔软得不像话,他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点点头,能。 不先听听是什么事吗?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你能不能、能不能以后不要后悔,能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喜欢我?你不要变,你能不能一直是十八岁? 这个有点难诶,我把头晃了一圈,而且这不是一件事,这好多件了。 吴浩宇鼓着嘴,又说:那就只要第一件,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后悔,如果一定要后悔的话,也别跟我分开。 你是不是不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 我说我永远不后悔,永远不会变。 吴浩宇就不吱声了,他抿着嘴,委屈坏了的模样,我伸手把他搂过来,对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永远不会变,永远比前一天更爱你,如果你喜欢我十八岁,我就永远十八岁,我永远不后悔,永远心甘情愿,天塌下来我永远给你扛,我答应你,你信我。 他闭上眼睛不断地点头,像个小孩一样生怕上一秒的奖励被大人收回。 我看着他,突然也懂了那句错过未成年的意思,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在回放以往的片段,都在提醒我错过了他的未成年。我们才相处了短短九个月,可我明明认识他十二年了,中间空掉的那九年,我要怎么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坦白从宽 尘埃落定 我爱你 ☆、第三十九章 By吴浩宇 张天乐问:我到底,是不是从一早开始就也喜欢你了? 这话他拿来问我真是奇怪,我哪里会知道呢,如果让我答,那当然不是了,他从一早开始也能喜欢我,天下还有这种美事呢? 阿宇,你怎么那么好啊,你怎么会那么有天赋呢,就好像就像你第一次喜欢我,就能喜欢得这么好了,不是有很多恋爱经验所以熟能生巧,也不是很努力很努力,是跟早就计划好了一样,万无一失,什么错都不会出,你怎么这么好啊,你什么都会,连喜欢我这件事也会。 你开始说胡话了你知道吗? 才不是胡话,阿宇,阿宇,一辈子好长啊,我爸妈过不到一块去,像他们这样走到最后彼此厌恶的大有人在,可我不会像他们任何一方,你跟我也不会,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好,我把他的手牵起来,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张天乐的腿时不时在乱蹬,我把他没喝完随手放在地上的水杯拿起来放回茶几上,以免被他碰洒了。 重新坐回他身边的时候,张天乐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了句:你真好看。 我笑了两声,骂他:喝醉了审美都出问题啦? 我说真的,你真的很好看。 哪有你好看。 阴阳怪气。张天乐嘟囔一句,安静了半晌,毫无预警地又开口:阿宇,我想上你。 我听了这话,是真笑倒在了沙发上,笑够了就坐正,想回答却又笑了出来。 张天乐问我:你笑什么啊。 不笑不笑不笑,不笑了。我好不容易把笑止住,意犹未尽地努力板下脸,说:我知道。 张天乐一下子窘迫得不行,脸红透了,憋着憋着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就干脆不出声了。 哎呀,别生气呀,我是确实知道。我又带着笑意解释了一句。 你还说!他瞪我一眼,自讨没趣地老实坐好。 我把茶几上的水杯又够过来,把他那杯递给他,把水喝完,喝完了就让你上。 张天乐表情明显是一惊,磕磕巴巴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把水喝完,喝完了去做。 做、做什么? □□啊。 去哪做啊? 床上啊,你不会这就断片了吧?床在哪还记得清吗? 张天乐不知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紧接着就问:那、那你有 没有,直接来吧,又不会怀孕。 第二天是我先醒的,定的闹钟响了,我把铃声按掉,拖着千斤重的脑袋坐了起来,防止自己又睡过去,转头一看张天乐,他背对着我趴在床的另一侧,感觉快掉下去了。 我头痛欲裂,踢了踢他,醒醒。 我伸个懒腰,去床头捞手机,张天乐也缓缓爬了起来,一脸懵,撑着身子低头一瞅自己,问我:昨天不是在客厅喝的吗? 是在客厅喝的,我看你断片也是在客厅断的吧。 我就记得我在亲你,然后就没印象了。 可不是,你后来就昏死过去了。 张天乐尴尬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换话题:你把我弄回屋的? 废话,你难道还能自己走进来?死沉死沉。 他被我怼没了话,凑过来靠我靠得近了些,悄悄地问:那 不行,等会我得出去。 张天乐突然警觉道:你要干嘛? 毕业旅行。我边说边起床找衣服穿,班长学委他们几个都去,找家旅行社先问问情况。 又是班干活动呗? 嗯。 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啊,昨天唱歌的时候约的。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我停下动作,无语地看向他,哥们,我跟你说了,刚定完时间我就跟你说了,可你那时候已经高了。 张天乐一脸赧然,小声地说:我也要去。 你酒醒了? 我想跟着你。 我把衣服套好,拍拍他的脸,那快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 走了几家旅行社,最后还是敲定了第一家,目的地也基本确定了云南,定制纯玩团,时间大概会落在七月初出发,一共七八天的行程。 现在就是五种方案,昆明丽江大理是标配,方案一,沪沽湖,方案二,香格里拉,方案三,沪沽湖香格里拉都有,就得加一天,方案四,西双版纳,方案五,就按标配走,升级个玉龙雪山,还能减一天,最便宜,群里搞个投票吧,人数定不下来起码先把行程定下来。 从十点聊到十一点半,班长在咨询台前撑着脑袋,了无生气地做了总结,我在边上按他说的编辑群发消息,张天乐在后面坐着也乖乖地没吱声。 班长发挥了砍价的隐藏技能,在打包票起码有二十人参团的情况下,把人均价位在原有基础上砍了一百二,当然最终报价会根据实际的出团路线做调整,但人均省了一百多块钱是没跑的,费尽口舌的班长光是谈拢报价就喝了三杯水,这会的他身上笼罩着圣光,我们都没敢上前打扰。 趁着工作人员去复印资料的功夫,班长回过头来骂我们:你们这一个个怎么这么没用啊,都哑巴啦?不会帮着说点啥吗? 我们哪有这能耐啊大家说说,叹为观止有没有,班长你以后肯定是生意人,苟富贵苟富贵。 我们是以免打乱你的节奏保持沉默,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对不对。 牛逼牛逼,班里要不去三十个人都对不起班长这份劳苦功高。 吴浩宇,群里大致什么意见啊? 我突然被点名,连忙又看了眼手机,有些为难地说:他们都觉得太贵了,相对来讲偏标配的人多一些,因为便宜。 靠,那我们在这废这么半天劲干嘛啊。 班长开口道:你跟他们说,现在花钱的就是机票和景点门票了,住宿我们才要的三星,古城里都是住客栈,再便宜只能是花时间坐火车去坐火车回了。 群聊意见永远统一不了,越说越乱,有人不满意三星酒店,有人吐槽坐火车,甚至还有人说别报团了自助游不好吗。 班长明显被弄得有些烦了,谁说的呀?说话不带脑子吗,那么多人,不报团谁组织,谁安排,丢了伤了谁负责?三星不满意倒是愿意花钱才行啊,那这样干脆省内游算了,便宜方便又安全,一口气来回回家住。 气氛一时间有些低迷,工作人员也回来了,问我们:怎么样啊?决定好了没有? 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班长终于还是出来以身作则拍板定案,这样,就让一个人来选,选完了就是这个路线,不变了,到时候谁爱去谁去,组不成二十人团就组小团,不差那一百二。张天乐,你说,你想去哪个? 张天乐一直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看我们几个吵架,突然就接到了这么个大任务,一时间眼里全是问号,他不确定地问:我来决定? 对,你不常来内地母亲这边玩,你来选。 我忍不住用手把半张脸捂了起来,无力地掩着我的爆笑,班长恐怕是还以为张天乐是个土生土长的香港同胞,高三才第一次回内地,熟不知张天乐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内地小孩,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长大而已。 张天乐的表情明显是想说我常来,可说出口也只能是:我说实话吗? 说实话,你想去哪个我们就定哪个。 我想去张天乐偷瞄我一眼,我对他挑挑眉,表示爱莫能助。 我其实想去西双版纳。 我把嘴绷上,埋头憋出内伤,张天乐这意料之外乱上加乱的功力我真给他竖个大拇指,可下一秒班长那头突然兴奋地一拍掌,我不明就里地抬头,就见班长伸手冲张天乐要击掌,伴随着响亮的一声啪,班长说:兄弟!真好!我最想去的也是西双版纳! 分卷(41) 我跟我对面的人满脸不可置信,大跌眼镜,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反转,只见班长欢欢喜喜地去跟工作人员确定西双版纳的路线了,纷纷佯装埋怨道:□□啊□□,举报班长□□啊! 班长抽空怼了回来:最后一回,趁着还有机会再□□□□你们,以后上了大学我就得被别人□□了。 这个包含了西双版纳的云南游毕业旅行就这么突然地、草率地被班长□□了下来,张天乐功不可没,他凑到我身旁,悄声问:什么情况?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莫名其妙成我们班班宠了。 啊? 我拿肩膀顶了他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什么啊,准备一个月后去西双版纳吧! 没有了上学和备考的日子突然空虚了下来,我有些不知道要干什么,每天睡到七点左右就自然醒了,想睡懒觉也再睡不着,这个房子的租期到月中就终止了,我这两天都住在这里,收拾我的东西。 像离开学校一样,要离开这个住了不到一年的房子,也有点舍不得。想去年八月份我刚住进来那会,觉得这不好那不好,上楼还得爬楼梯,除了离学校近简直无一是处,渐渐地因为早上能多睡好一会才尝到甜头,也就慢慢住惯了,反倒现在回到自己家觉得床也硬马路也吵,还怀念起这间老房子来。 张天乐在这其实没留什么东西,就牙刷毛巾拖鞋和几件衣服,当时我妈说要给他还回去,最后也没了下文。这回搬走我问张天乐这些东西要不要替他收好,他说衣服留下,别的就不要了。 我倒是没什么收藏,或者说,私藏他旧物的习惯,当然曾经的那件校服除外。 我拎着个垃圾袋,一路看一路把不要的东西往里扔,牙刷不要了,毛巾等会卷一卷当抹布使,瓶瓶罐罐的洗一洗冲一冲该回收的回收该拿走的拿走,我妈留下的所有塑料袋不要了,校鞋不要了,穿旧的校服短袖不要了,我的卷子、题册、辅导书在门口垒了高高一摞,等着一会请人上门收废品,其实一圈看下来,能扔的东西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能带走的。 衣服才是永恒的重头戏,我看着一柜子由冬入夏的衣服发愁,我最烦叠衣服,从来都是团一团直接往衣柜里塞,我把行李箱摊开来,一件一件衣服往里扔。 我妈跟收废品的大叔前后脚到了,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去厨房里搜罗能淘汰的东西,她唠唠叨叨地说我,一会是剩菜不吃了也不想着倒掉,饮料喝完了瓶子东一支西一支乱摆,过了会一进我屋,看我胡乱往行李箱里塞衣服,更是见不得这副场景,又把所有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叠好才重新放进去。 就是个城东到城西的距离,要我说就该弄个大编织袋,所有东西一打包直接拎走完事了。我说。 去去去,给你钥匙,我妈说着把车钥匙扔给我,你把你收拾好的一趟趟往下搬吧,车就在楼下停着,你叠个衣服真是太费劲了,从小就是,可不能指望你。 我无言以对地被支走了,来回搬了五六趟,热出一身汗。 我们合二人之力把房子大致清扫了一遍,检查所有电器设备运转如常,墙壁地板什么的也没有损坏,四处拍好了照片,我妈喊我把房子钥匙给她,她把钥匙串挂在了木门背后的挂钩上,将门从内反锁,便准备离开。 我反应不及,问道:这就走啦?彻底走了? 是啊。 不是还有几天吗? 哎呀就几天,你难道还会回来吗,中介到时候安排人过来检查清洁,没什么问题回头押金一结就行了。 是这样一个流程,可我还是觉得空荡,只好说一声:太快了。 那你要么再进去看一圈告个别吧,出来把门带上,再试一下还推不推得开了,我刚好下去把车掉个头。 我妈说完风风火火下楼开车去了,我回到屋里,四周陈设几乎变回了我刚住进来那时的样子,我把手摊开,掌心里躺着另一副钥匙。 张天乐知道我这边要退租,提前把钥匙还给我了,刚才我没将这一副也交出去,本来就是额外配的,交了反倒说不清。我也不是想要留着这对钥匙好有什么以后再回来看看的企图,我是觉得,留个纪念也挺好。 房子是个承载,装了很多回忆,我痛苦的高三,吃遍了的周边外卖,午间的小憩和熬的夜,我晦涩的单恋,一次次的争吵和冷战,还有那段最不可理喻的时光,后来终于都变成了爱。 我的青春原本枯燥无聊,是因为开始跟张天乐有关,才变成了青春。 作者有话要说:  去首页乘39号飞船! ☆、第四十章 By张天乐 最近我从我妈那得了张水上乐园的家庭票,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 本来是我妈单位给发的福利,各式各样的,先登记先得,她领得晚了,比较合适的购物券代金券早就被领光了,只剩这类公园游乐园的赠票,我妈干脆就为我领了一张,反正她现在的家庭情况根本用不上,而且他们对那种偏刺激的游乐项目也不感兴趣,就给了我让我喊上同学一起去。 我正烦恼没什么正经理由能约吴浩宇出来玩,这票来得可是时候。我兴冲冲告诉吴浩宇之后,他提出了个关键性的问题:家庭票,得三个人吧? 我翻过票背面的说明细细看了看,就说二大一小,1米2到1米5之间的小孩,再要么带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也行。 还不如我俩一人一张学生票呢。 这也没要求是什么样的两个大人啊,我就说我们是表兄弟,检票的还能查我俩关系吗?我再去现场租一小孩,免费带他进去,正好二大一小,你看怎么样? 你逗我呢,租一小孩,你上哪租一小孩,你这思想很危险,我得告你拐卖儿童。 反正也没说不可以啊,我只要按他要求了的来,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就检个票的事,一进去各玩各的,不行吗?再不济我就俩大人去,他还多赚那一小孩的票呢。 你别合计啦,我觉得还是学生票靠谱。 不行,白给一张家庭票,不试试白不试试。 学生票半价之后比你家庭票还划算,费这点心思,少花那点钱。 我不。 我是跟吴浩宇打着电话说的,原本挺高兴一件事,没想到说到最后因为个票还争执了两句,热情一下子给我浇灭了大半,我固执地坚持要用家庭票后,吴浩宇那头没了声音,随后是很长的汽车鸣笛声,没等他再开口,我问:你在干嘛呢? 我来报驾校,看一下场地。 啊? 你等会啊,先挂了,我一会给你打回去。 我被吴浩宇挂了电话,一时间挺失落的,我这边兴高采烈地想约他去玩水,结果他不仅不怎么兴奋,还悄悄地要去考驾照也不告诉我。 吴浩宇给我打回来的时候,他大概是听我声音无精打采的,调侃我道: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挺高兴的吗? 现在也挺高兴的。 我听着可不像。他接着又说:你是不是就是想用那个家庭票啊? 是啊,白给的为什么不用。 那我这么说吧,你是不是就是想跟我用那个家庭票啊? 我心下一惊,没想到吴浩宇会这么直接点破,支支吾吾地开始解释:才不是,我妈他们不就是自己不去才把票给我,结果我也不去,多浪费啊,那要是我也不用这票她还可以送给别人 诶你这么一说,你妈为啥会把票给你啊?你离家庭票的各项指标都远得很吧? 我哪知道!她就说让我喊同学一起去玩,噢那我想明白了,我妈跟我都觉得俩大人是什么样的俩大人都行,带不带小孩都行,反正亏的是游客不是乐园,你看,都想得通,就你在这犟。 好吧,那我错啦,那就一起用家庭票吧。吴浩宇风轻云淡地回答,重音放在了家庭票三个字上。 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连忙转换了话题:你怎么突然开始学车了? 我爸今天早上说他下周回来,就是彻底回来了,我这不下午就赶紧出来报个班学车,他要是回来看我一考完就一天到晚在家无所事事,指不定给我安排什么别的。 你爸管你这么严?这不都放假了吗。 现在不知道,反正去年高二暑假,就你来之前那会,统共就不到一个月,还远程遥控给我报了个全日制的雅思班,我操,那次暑假我真是要死,学校有作业雅思还有作业,还不如光上学呢 等等,我一怔,突然有些慌,你为什么要学雅思?你要出国吗? 啊,本来计划是想在高考之前出去的,但我爸后来不是长期出差回不来嘛,就也顾不上我了,说先高考完再说。 我原本快要恢复了的心情又一下子乱了套,我心不在焉地跟他说了两句,定好去玩的时间就匆匆挂了电话。吴浩宇可能会出国是我从没设想过的状况,这太突然了,不是说他出国了我就会怎么样,可我下意识想到的也确实是,他要是出国了我怎么办啊 去水上乐园那天,吴浩宇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带学生证,果然到了门口我们就被拦了下来,工作人员说我跟他这情况不符合家庭票使用规定,我跟他理论,说这家庭票面额比两张成人全价票面额都大,我只有两个大人还不带小孩,怎么就不让进了,他说我们这是赠票,不能钻这空子,要是在售票处买票肯定都不会卖给我们的,还喊来了他们一主管,那人了解情况后二话不说把家庭票没收了,让我们去重新购票,态度极差。 买票可以,你们乐园理由正当,我们配合,但你把未使用过的赠票从游客手里没收了算怎么回事?吴浩宇一直没怎么出声,这会突然把手伸到那个主管面前,你得讲道理,把票还给我,我们不用就是了,等下就去那边窗口买现票,赠票归赠票,赠票也好几百块钱吧,不让用是一码事,你要强行收走又是另一码事了,赠票是人家单位发的不变现的工资,你这相不相当于没收了别人的工资?你要是现在不还我,也行,我们打电话叫民警来,到时候就是我们配合买票,而你要无理由扣下未经使用的赠票,事情会更麻烦,你迟早还是得还。 哎!你这小孩,有你说话的份吗? 吴浩宇冷静得出奇,把手机拿出来开始录像,塞给我让我举着,依然温声在说: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讲道理,你现在把赠票还给我,我们去买现票入场,这么简单一件事你非要搞得这么复杂,赠票落到我们手里是能让你们乐园吃大亏还是怎么着?你别看了,他现在在录像,我现在是就事论事,你要是不还我,我能把这事说成完全另一副模样,头尾一掐给你放到网上去,我反正是游客,大不了拍屁股走人再也不来了,你的脸可是拍得清清楚楚,回头比我们吃的亏要多吧? 嘿,那主管看了看四下过来帮忙的工作人员,嘲笑道:这小孩还想威胁我。 吴浩宇也不动怒,从我裤兜里摸出我的手机,按了几下就开始通话,我不知道他们从反方向看清楚没有,但我是确确实实看清了他按的三下110 我们身在乐园正门的检票口,前后左右都露天四敞着,边上几个检票通道的人走过路过都得往这边看两眼,园方虽然人多,但我跟吴浩宇也没有太落下风,我举着手机继续拍着,心想这要是刚才被他们请去了办公室,我现在这手机还举不举得起来都不好说。 算了算了,跟你们这种小孩没必要纠缠,屁大点的事真是不讲理,盯着他们,不买票绝对不能进来!那主管即刻放软了下来,却也拉不下脸把票还给我们,只随意甩给了那个检票人员,还发狠地撂下一句话,就差让人时刻盯着我俩了。 吴浩宇把票从那人手中抽了回来,让我把录像关了,挺轻快地说了句:走吧,买票去。 等终于过了检票口,再也看不到那群让人烦心的工作人员了,我才低声对吴浩宇说:我觉得你以后应该去当律师。 为什么?他跟我前后脚进了更衣室,边脱衣服边问。 你也太有条理太理智了,那么冷静,你都不生气吗? 我生气啊,我太生气了我操,傻逼竟然叫我小孩,老子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叫过了,我最烦被人叫小孩。 卧槽,真的假的?我看你一点也不生气啊。 我当然不能表现出我生气了,我要生气我就输了,票就要不回来了,对了,我们买的那票呢?吴浩宇低头在包里翻找什么,我把两张票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他接过后也从包里找着笔,就着一面墙把票按在上面涂写起来,没一会他又把票递回给我,嘴里难得还在骂人:臭傻逼,不是不让用家庭票吗,我偏用。 我把票拿起来看,上面的学生两字被吴浩宇胡乱划掉了,顶上补了加粗的家庭二字,一笔一划又狠又重,我忍不住要笑,明显不像刚才那么扫兴了,刚刚还觉得你能当律师,哪有律师这么幼稚啊。 我当个屁律师,你以为我捋得明白呀?我的逻辑也狗屁不通,我不仅当不了律师,一会还要去网上评低分刷差评,以后再也不来了。 那刚才干嘛不直接走人? 我废那么大劲折腾到这里,被他两句话气走了,那我忍不了,其实一开始那家庭票不让用我觉得合理,他但凡好声好气跟我说我肯定不能无理取闹啊,可他没收票那行为真牛逼,嘿,以为在学校呢?他妈比谁更无耻呗,谁怕谁。 我是没想到你竟然真敢报警接了吗? 没接,到那份上了换你你也敢报警,小孩。 喂!我想掐他脖子,没揪住肉就让他给溜了,他快速地一转身,我隐约瞧见了他腰侧没入裤子的那一条疤。 这天是个工作日,人应该是比周末少得多,起码每个项目前不是排成长龙的队伍。 水上乐园不是正规泳池,对着装没什么严格要求。我跟吴浩宇都没穿正儿八经的泳裤,套了个沙滩短裤就得了。 分卷(42) 太阳很毒,光线很好,我第一次在这么亮的地方看清他背上的疤。 我见过那疤痕好多次了,也轻轻摸过他肩膀上的那部分,我想象不出来,小时候隔了层衣服,我得下多狠的手才能留下这么完整的一道疤,当时那伤口一定深得很吧,不然疤痕怎么会这么明显。 小时候的事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闭口不谈,我跟他没有好的回忆,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时隔这么多年,好像连道歉都迟得没用了,每次我稍微表现出愧疚,吴浩宇总是故意强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类的词,让我接都没法接。 又不是古代的武侠世界,吴浩宇却老是受伤,摔一跤把手掌擦伤了,下楼买水把虎口划伤了,直接间接地好像都跟我有点关系,就算没关系我也想让这些伤跟我有点关系,我知道这样想很神经很过分,但那些伤被我想作是我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我一面愧疚,一面庆幸他想抹也抹不掉。 吴浩宇在我半步开外往前走着,正研究哪个方向才是通往魔鬼滑梯的路,突然一转身回过头来看我,问:怎么还不开心吗?还在耿耿于怀买票的事? 我回避了一下视线,明明刚才一个劲骂人的人是他,现在劲头大着玩耍的人也是他,心态确实好。 哎呀吴浩宇轻轻惊呼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穿套潜水服来呀? 我被他看穿,干脆上手摸上了他的背,从肩膀开始一路滑下来摸到腰际,轻拍了一下,以示警告。 他也不理我,自言自语地说等会要去租个游泳圈。 吴浩宇特别喜欢那种从高处经过好几个螺旋后滑下来的全封闭筒型滑梯,他说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头的感觉特刺激,我也去滑了一个短的,确实是他描述的那种感觉,但刺激倒不刺激,闷是挺闷的。 我其实比较想去海浪池的深水区跳波浪,但吴浩宇一直只在大型滑梯区流连忘返,光是那个彩虹滑梯我都陪他玩了五次了,到后来我干脆找了个项目的缓冲池边上泡着,等他玩够了再过来找我。 我就没陪着他这么一小会,这人身上又出了个新伤。 吴浩宇扶着屁股费劲地踩着水向我踱过来,哭丧着个脸,那边那个绿色滑道设计有问题,每次最后入水的时候都得硌一下屁股,疼死我了。 我把他拉过来,看他扶着正正腰后的方位,问:哪啊?怎么回事?你玩了几次? 三次。 你有病啊知道疼了还玩!破了没有我看看。 吴浩宇把裤子往下扯了一点点,那其实在他腰以下尾椎以上的地方,目前看只是红,皮下逐渐泛起了些血点子,我见过不少这类型的撞伤,等到今天晚上就得青紫一片,但幸好没擦破皮,不然在这种公共泳池肯定得感染。 我拽着他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别的刺激项目瞎玩了,我让他跟我去漂流,他犹豫了一会,听说是慢速旋转式的亲子池,可以带泳圈,才同意了。 我忍不住要揭穿他:阿宇,你是不是不会游泳啊? 啊? 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去不了海边游泳了? 我可以在沙滩上给你看包。 大泳圈没了,我去拿了块浮板让他趴着,在后面顺着水流推他,我不要你给我看包,我想你跟我去潜水。 我游泳都不会你还指望我潜水 我教你啊,游泳就是你别害怕,别挣扎,你自己会浮上来的。 然后呢?潜水就是我害怕,我挣扎,然后我自己就沉下去了? 你那不是沉下去了,你那是就死了。 我觉得还是陆地上安全,踏实踏实,脚踏实地所以踏实,对不对? 嗯。 你今天怎么不是很开心啊?不是一开始你兴致勃勃说要来水上乐园的吗,怎么来了也不见你玩? 没有啊,我觉得有点白痴,不想玩那些滑梯。 那我们等下去踩海浪呗。 阿宇,我小时候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 不好是肯定不好的,但你要说具体怎么个不好法我就不记得了。 有人见过你背上的疤吗? 有啊,年年体检脱个半裸,应该挺多人看到过吧。 有人问你吗? 没什么人问,要问的我就说是小时候一个小混蛋弄上去的。 那我现在还是小混蛋吗? 吴浩宇从浮板上滑下来,站在水里回看我,没接话。 我们要是没重新遇着,你每次看见那条疤,会想起那个小混蛋吗? 疤在我背后,老后面了,我想看见它可费劲了。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还能再随便说点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吴浩宇问。 我说:阿宇,你跟我去香港吧。 我有一个很自私的愿望,想不合时宜地这时候说给他听:我们去香港吧,香港也有很好的大学很好的专业,你可以选你喜欢的,还是你会更想去澳门?这两个地方的教育体系都很像,反正都跟内地不一样,你要是想读不一样的大学,去香港去澳门都可以,放假还可以回家,很方便的。 有小孩从我们身侧嘻嘻哈哈地顺流游过去,吴浩宇把我往边上拽了拽,好啊,那我尽快,那边的学校都不是填志愿就行了的吧?好像都是自主招生,啊,坏了,我该不会还得考他们的试吧?我书都扔得差不多了,他们认高考成绩吗? 吴浩宇答应得好轻易,就像小时候我妈答应我这答应我那的语气,随口一说,其实也没有放在心上,我觉得有点恼,我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你认真一点,我不是随便说说也不是突发奇想,我想好几天了。 你这一天天的瞎担心什么呀。吴浩宇横穿过水流到了另一侧,反身两手一撑池沿坐到了岸边上,身上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我很不认真吗?我不是从来都这副德行,说什么话都这么不认真吗? 我们互相瞪了半晌,谁都没说话,不停地有小孩从我们之间隔着的水流中游过去,吴浩宇抿着嘴咬牙切齿了一会,突然再次开口,边起身边说:我考都考完这么久了,下周都要出成绩报志愿了,等你等到现在才说,啰哩吧嗦一大堆,朋友都有约好一起上大学的,你不会直接说想我去哪念吗? 水顺着吴浩宇的裤管不间断地往下滴,他踩在路面的积水上,脚踝和跟腱的牵动格外明显,我猛地反应过来,三两下上了岸追上前面那个背影,又惊又喜地问:真的吗?有我吗?有我吗? 我觉得语无伦次又难以启齿,其实我是想再三确认:会考虑我吗?在这种人生大事的问题上,他所愿意接收到的建议里,也能有我的一份吗?他去做那个未来四年的决定的时候,我会是其中一项影响因素吗?可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只是:有我吗,有我吗? 所以怪不得吴浩宇听不懂,他说:什么有你吗,你跟我说的是同一码事吗?你再晚一点我连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说罢他又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小混蛋。 ☆、第四十一章 By吴浩宇 我爸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我上驾校学车去了。 下了课回到家已是傍晚,一开门整个家里的氛围还是风尘仆仆的,我爸从厨房里出来跟我打了个照面,皮肤明显黑了几个度。 小子,一年不见你,高中也毕业了,人也成年了,长得也壮了,还知道学开车了,可以啊! 我内心翻了个大白眼,架不住我爸这突如其来的哥俩好风格,从他抓着我臂膀的手掌底下溜走了,反打量他起来,你怎么晒得这么黑了。 那边紫外线厉害啊,风沙也大,还可以,晒一晒就习惯了,黑到一定程度就不黑了。 那你这肯定是黑到头了呗? 赶紧过来给你妈搭把手,我去把我从青海带回来的酒拿出来,晚上喝一个。 厨房里传来我妈的声音:哎呀别喝酒 我爸这次回来受到了绝对的贵宾迎接,他一年多来的出差项目终于结束,以后就能安安稳稳地每天着家了,正好今年我成年,又赶上考大学的重要阶段,我妈高兴得很,做了一大桌子菜,说别喝酒别喝酒,却也主动拿出了专门喝白酒的小玻璃杯。 我爸抿了一小口尝尝,皱起五官又蓦地舒展开,伴随着一声舒爽的长音,开始夸起了他带回来的酒:他们那边的酒就是有味道,纯,就这一年在工地,跟那帮领导业主天天顿顿喝白酒,也是给我练出来了,高原产的青稞酒也香,但是不够烈,老爷们还是得喝烈的舒服。 我爸给我倒了一满杯,我妈在一旁劝,说别给我倒那么多,一口意思意思就行了,我爸不管她,拿筷子沾湿了一个尖,伸过来打趣我道:小宇,能喝不能喝?小时候带你出去吃饭,在桌子边上就是这么喂你的,还有没有印象? 喝喝喝,陪您喝。我没适应过来,感觉这出了一年差我爸怎么性情大变,从前一板一眼的人,现在也没个正型,称兄道弟地跟我开起玩笑来,过一会又说如果我想喝就陪我喝点,我简直哭笑不得。 反正后来也还是喝上了。白酒是真难喝,五十二度,入口还没那么明显,咽下去的瞬间又苦又呛又辣,我爸说回味是甜的,我是一点没感觉出来,咽一口的难受劲得吃数不清多少口菜才能缓过来,从喉咙到食管到胃里全在烧,这哪里是酒,简直就是纯酒精,一点不享受,仿佛在给体内消毒。 第一杯为了形式,我是一口闷的,简直刷新了我迄今为止的喝酒体验。刚喝下去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会也还算清醒,快吃完饭的时候才开始慢慢有点反应。虽说是大家一块喝,但我爸还是主力军,给自己一会一杯地倒,我妈不断地劝他少喝点。 怎么让喝的是你,不让喝的也是你,什么人都让你做了,真的是。我爸不满地抱怨道,跟我妈一人一句开始吵吵,饭桌上俩人只字未提任何关于我高考和大学的事。 我的第二杯很快被我爸满上了,这次我是一小口一小口喝的,别看那么一小杯,也喝得痛苦又漫长。 饭吃完后我妈开始收拾起碗筷,我爸跟我坐着继续喝,他给我讲那边的环境和地质,还有他工作上的事,电路怎么设计、怎么铺、怎么架线,说我以后不管是旅游还是工作都应该去西北看看,那边真的还是淳朴。 酒劲好像是一瞬间上来的,我听着听着就觉得眼前一黑,我知道我不行了,站起身来整个人就要倒,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离开饭桌前我还记着把最后一口喝完了。回到房间后我摔到床上,晕得昏天暗地却睡不着,我记得我似乎还起来吐了一次,总之后来翻来覆去难受了好久,最后的意识又回到了一开始白酒真难喝。 这一醉就醉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勉强醒过来,一看时间就懵了,搞不清楚是凌晨四点还是下午四点,愣是盯着钟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明白,两边太阳穴像是分别有电钻在钻我。 我爬起来出了房间,我妈又在厨房做饭了,我缓慢地接受了我睡了几乎一天一夜的事实,凑过去一闻,她应该是炖了鸡,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我妈见了我,颇为意外地说:总算醒啦,睡了一整天,人都要睡傻了,白酒那种酒真是不能猛喝,你还小啊,就喝成这样。 我按着太阳穴,觉得脑袋更疼了,问她:我爸呢? 在屋里规整他的行李呢。 我尽快从厨房撤离了,去他们卧室找我爸,进了门有点无从下脚的感觉,行李东一件西一件散落得满地都是,我在原地干站着,没敢轻举妄动。 嘿,可算醒了。我爸见我进来,说了跟我妈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白酒我喝不来,下回咱们喝啤的吧。 你还年轻啊,当然是喝不来,不过男孩子还是要学会喝酒,以后到了社会上也是一项技能。我爸边说话边把几个袋子挪开了些,给我让了条道进屋。 我把床角腾了个位置出来,顺手拆了一包他带回来的牦牛肉干吃。 一旁忙碌的男人突然发问:我还没问你,你考得怎么样? 我忙不迭把自己呛了一口,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我以为你都不会问了。 问还是得问,但也不用着急问,现在不是没什么事吗,你估分了没有? 没有。 哪一天出成绩? 23号。 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想好了。 哟嗬,我爸停下手头的动作,直起身子来看着我,这回怎么这么有主意了,想上什么学校啊? 我想报港澳那边的大学,我看了一下,现在香港的学校大部分递交申请好像都晚了,不知道过几天报志愿的话能不能直接报上,所以我现在比较偏向澳门,我是没估过分,但我感觉肯定不至于掉到三本去,专业我还没好好看过,但澳门大学有一个专门的□□管理,我觉得挺有趣的,再下来有土木工程啊机电工程啊,什么都可以。当然内地的学校也还是正常报,做两手准备嘛,只不过如果澳门那边有录取的我肯定会优先考虑澳门,相当于出境不出国,刚好是个折中,又能感受一下偏西方的教育,又不像出国那么远,都很方便,有个什么问题也好解决,语言环境也挺好,英语、葡语、中文,反正总的来说我想走远一点,在这读了十二年书了,是该出去看看别的地方。 我爸一面认真听我说,一面点着头,好像挺欣慰的样子,你这个想法都是你自己想的? 我心里一松动,觉得似乎可以给他传递一些消息,也不是,我有个同学,嗐,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我再慢慢说吧,但简单来说就是,他这回也打算上港澳的学校,不管是香港还是澳门吧,他情况比我有利一点,所以想在同一个地方待着基本是没有难度,难度主要就在我这边,看我考不考得上了。我本来没什么想法,这回是他给我的建议,我觉得我跟他俩人一起去的话,互相有个照应,这不挺好的事吗。 我就是说呀,就你自己怎么可能这么有想法,但你这规划听起来还行,动了脑子了,有个同伴一起去确实可以,但像你们这种约好了的很难说啊,你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都得自己想清楚,不能头脑一热说我要跟同学一起怎么着怎么着,你得按你自己的实际情况来,想想就业前景,想想发展需要。 分卷(43) 对嘛,所以我就说那个□□管理嘛,多有针对性,学出来我就守着澳门,社会再怎么发展那爱赌的人还是得赌,这行业永远落败不了。 嗐呀你想得简单,跟你妈说过没有? 没有。我略一沉吟,爸,我妈要是不同意,你支持我吗? 支持啊,你反正成年了,我管不着你,我就负责你这四年的学费加基本衣食住行,男孩子要早独立,读什么自己选,读出来了自己负责,你待在一个不思考的环境里永远都出息不了。 我把牛肉干吃完了,也默默退出了他们的房间。我有点没闹明白,感觉我爸这一年以来变得讲理又开明,可这话里话外怎么其实又像是在数落我,我在他眼里原来得是个什么颓废样啊,至于这么捧一句踩一句吗。 我回了屋,在枕头底下找到被冷落了一天的手机,一亮屏幕,感觉弹出了一万条未接来电和消息。我给他回拨过去,通了没一秒钟就接了,听筒里传来的音量快把我震死:你他妈死哪去了啊 我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回床上躺好,别吼,别吼,我不是跟你说我爸昨天回来了吗,在家喝了点酒,醉了一天。 你喝了多少啊又!醉一天? 没多少,真的,就两杯,但是是白酒。 我操,你这么牛逼啊你,都开始喝白酒了!张天乐在电话那头又开始大呼小叫地嚷嚷,我听得脑壳疼,安抚他说:就一次,这不我爸回来开心吗,特地喝的他带回来的酒,下回不喝了,没有下回了。 我还以为你学车被碾车轮子底下了呢! 那不能,我那么牛逼啊。 张天乐那头一下子没了气焰,闷声问:能出来吗? 能啊,要出去肯定是能出去,怎么了? 我后天回香港,你不最后见见我吗? 啥啊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回去有事? 学籍归档,然后毕业典礼。 哇,毕业典礼,很正式的吗?我们都没有什么毕业典礼可言,那次成人礼之后就啥也没了。 对啊,很正式,得穿西装,还得带舞伴。 啊?我又有些发懵,我以为的毕业典礼就是大家拿着毕业证拍大合照,怎么人家这毕业典礼听起来像什么高级宴会似的。 我跟你说,现在已经有四个女生问我有没有舞伴了,一般来说不带异性也行,跟兄弟去也可以,但我是跟女的去跟男的去都不怎么合适吧,你说我能不能怪你? 你怪我干嘛,去啊,带最漂亮的妞去啊,这种时候还矜持个球,我要是你我做梦都能笑醒。 吴浩宇,你酒醒了没有?你还记得你在跟我谈恋爱吗? 你这会惦记这个干嘛啊,我放你一天假,除了不能跟人睡,该玩玩该跳舞跳舞,有点活力行不行? 你还知道不让我跟人睡啊?我不想带女的,要是带女的到时候还得搂着人家跳舞,我不跳,我还不如就跟我一帮子同学去。 你看你这人,真没劲。话虽这么说,可在他一开始告诉我他得带个女舞伴去参加舞会的时候,我其实是有点微妙的感觉,硬是要说反话,想把那点微妙的情绪压下去,想听他说每一句不想不要不情缘,再偷偷地羞耻地觉得高兴。 张天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走之前不见我? 不见,马上出成绩报志愿了,现在这时期很敏感,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我。 行吧,张天乐一副料到了的口气,那我打球去了。 我的高考分数,竟然他妈超了去年一本线十一分。 本来是卡着零点去查分,谁知网页卡得完全刷不出来,过了一个小时也还是同样的情况,全家人逐渐没动力了,想着睡一觉起来查也是一样。第二天早上我一醒,眯着眼睛就开始上网登录查分,迷迷瞪瞪地就把结果给看了,起床出来告诉爸妈,他俩也没什么太大反应,直到下午三个人围在电脑跟前开始准备研究志愿,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回考得是真可以。 刚看到分数我就发现确实比一模二模三模都高,但我中考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模二模三模考得一塌糊涂,偏偏中考出奇地好,一问才知道是大家普遍都考得好,说明我那是赶上了简单的一年,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回高考我还没来得及问别的同学,但就光跟去年分数线比,我绝对是超常发挥,次一点的一本大学闭着眼睛就敢往上报。 我妈郑重其事地拿了一摞纸过来,画好网格,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去年什么分数线、省内省外的录取分数差,大有起草什么重大项目的架势。 我偷瞄了我爸一眼,他不置可否,我就把我前几天对他说的话又对我妈说了一遍。 这回我描述得更详细了些,权衡利弊,把能说的都说了,连不用军训的借口也用上了,惹来我爸一顿说,说现在男孩子不去当兵也就算了,连十天半个月的军训也想着要逃,太娇气。 我讪讪地闭了嘴,继续努力去劝说我妈,我的总分和英语成绩都达到了澳门大学的申请标准,比我一开始预想得要好多了,本来想着如果是二本等级的学校我妈肯定不乐意,但如果是澳门大学,一切就好说得多了。 我爸在边上时不时帮个腔,说离开家锻炼锻炼对我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要出去干脆就去个远一点的地方,不是原来还计划出国吗?那么多热门的西方国家,语言环境又纯粹,要是不在国内读还不如直接出国算了。 我妈不比我爸,个中缘由她知道得多,不是澳门大学不行,是提到港澳她就会敏感,她当然了解我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选择澳门。 反正我不同意,要么出国,要么就老老实实在本地,不要瞎折腾。 我妈果然脾气上来了,却给不出个确切的理由,我知道是这理由她说不出口,可我爸不知道,他接替了我的任务,开始完完全全地支持我,替我跟我妈接着理论。 其实我有点内疚,像是在利用我爸的不知情来对抗我妈,我把想去澳门的理由说得再充分,说到底无非还是为了跟张天乐在一起,我很自私,说过不再做投机取巧的事,现在却还是在冠冕堂皇地拉拢我爸去说服我妈,一面骗人一面伤人。 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也怕我妈会全盘托出,我爸如今面上看着好说话,实际上他是一个比我妈比学校老师更难应付的人,万一搞砸了,我可能真得被他打包送去当兵。 争执到后来没了下文,我妈回避了谈话,只是依旧没有松口。我在晚一些的时候去找她单聊,靠在门框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见了我,直接问:你是不是跟天乐约好的一起上澳门? 也不算约好,他随我。 那人家上澳门多容易啊,从小在那边环境里长大的,你就在这待着不好吗,周末没事了还能回家来,你们两个就是整天腻在一起,搞得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上大学还要这样下去吗? 哪有整天腻在一起,这不考完到现在我就跟他见过两回,天天不是学车就是在家,多安分啊。 你就应该多接触接触别的人,培养培养正常的感情。 妈,你又开始说这些,你别带着成见想这个事,抛开天乐不谈,你是真觉得澳门大学不好?我觉得大学是一点毛病没有,问题出在我的性取向上,现在也就是天乐了,好歹是你知根知底的,哪个大学不是杂七杂八各类人都有啊,我要是就是喜欢男的,换个别人你觉得能比天乐强? 你这孩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是偷换概念,这事还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都是正常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就有问题?好好找一个女孩谈恋爱,有什么不好的? 妈,现在是在聊报志愿的事,你都说到哪去了。我叹口气,那你倒是告诉我爸啊,他能把我收拾了。 你爸,你爸给你把腿打断!这是什么好事吗你也不想想,还到处说,也不嫌丢人。 我一沉吟,没人到处说,况且这不丢人。 你别来问我了,问我我就是不同意,你想报你去跟你爸说。 那你话说到这份上了让人怎么理解啊,我去跟我爸说,我跟他战线目前肯定一致,要报马上就能报。妈,你以为我是想逃离魔掌去澳门谈恋爱啊?不是!那我废那么大劲考的分数不都白考了吗,我去澳门也会好好学习认真念书,一个普通大学生该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况且天乐上什么学校也还不好说,他最后是留在香港还是去澳门还是去别的地方都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所以也不是我跟他说好了,只不过我现在处在跟他这样的关系里,我当然是想尽量离他近一点,这跟是男是女没关系,我不是闹着玩的。 我妈闭着眼摇头,你现在就是犟,跟我犟有什么用,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高考志愿的填报系统只有我知道用户名和密码,自主招生也大都是网上操作,其实我大可不必废这唇舌,直接按我的意愿报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后录取通知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上不了他们满意的大学总比没有大学上要强。我大可以这么干,但我不能那么那么自私。 妈,你不支持不理解我都可以,但你得给我一个机会去吃亏,不吃亏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永远觉得它是对的。 我妈长久地不回话,我觉得没什么耗着的必要了,无奈地准备回房,她终于开口,还是同样的话:你去跟你爸说,别问我,反正问我你也不听我的。 我回屋才想起这一整天了还没告诉张天乐我的分数,掏出手机想跟他说就收到了他发过来图片,一打开我一句卧槽就抑制不住脱口而出,照片里张天乐穿着标配的黑西装白衬衫,打着领带,耳朵上也戴了纯黑的耳钉,闭着眼睛笑脸自拍。第二张是十几人的大合照,有男有女交叉站着,男的都是西装衬衫,女的都是礼服长裙,互相搭搂着照相,张天乐的绅士手横在隔壁女生的身后,抬着手腕紧握成拳,笑死我了。 他给我发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而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我给他回了个电话过去,他那头吵吵嚷嚷的,却有车厢内报站的声音。 你在哪啊?我问。 地铁里,刚上来。 结束啦? 没有,舞会结束了,他们去after party了,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去,没意思。 我偷着乐,告诉他我这回不出意外应该是上了一本。 真的假的?那你的选择就多了。 我报澳门大学,你争点气啊,别把我拐到澳门结果自己去不了了。 那不会,我去澳门比你们门槛低多啦。 我靠?这话我不爱听了啊,怎么还开始炫耀起来了。 哎呀,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天,反正毕业旅行肯定耽误不了,你就放心吧。 哎我跟你说,我学车那教练昨天把一女的骂哭了 ☆、第四十二章 By张天乐 吴浩宇说他一天天的没事干,我其实也没事干,从香港回来后每天眼巴巴盼着毕业旅行,我是真的感兴趣又期待,还从来没有过跟一大拨同学一起出去玩七八天的经历,尤其云南我确实没去过,提前两天就开始兴奋起来了。 但除此之外,是真的无聊。我也不能有事没事去找吴浩宇,不合适,虽说现在毕业了,事态仿佛平息了些,但我爸最近没什么出差的机会,每天定时定点上班下班回家做饭,我最好还是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吴浩宇那边听说也比较微妙,我本以为他爸回来之后可能又会有一段不好过的时间,可阿姨对我跟他的事闭口不提,只时不时旁敲侧击一两句,比如吴浩宇要出个门,跟谁干什么几点回是必问的三要素。 能跟他维持手机联络的自由,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是从高考那几天就开始无聊,无聊就只能去附近球场跟人拼场打球,一段时间下来常去的几个人也都熟悉了起来,拉我进了个他们的篮球群,每天都有人组场,有时候打完了还一起去吃个烧烤。 本来都挺正常的,直到有个人突然加我私聊,问我多大了。 我下意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只模糊回复了句毕业了。 然后对方就问我做不做1。 当时我不是装不懂,我是真不懂,就回了个问号。 对方说他是0.5,做1也可以,问我有没有兴趣。 其实我当时以为这是什么勾当的暗语,又觉得没头没尾的,怀疑他是不是问错了人,再一想这人既然也在篮球群里,问的应该多少跟打球相关,这些数字难道是打不同位置的新型代号? 我问他什么意思,可是就再没收到回复了。 第二天有人喊局的时候我也去了,问了个熟一点的大哥群里那人是谁,没想到那人真人当天也在,就在场里正打着。其实他也常来,好像已经是个上班族了,跟我完全不熟,有一回我去买水顺便给几个人也带了,其中有他一份,这就是全部的交集了。 我觉得那几句私聊挺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轮不到我上场的时候就去隔壁场投投篮,数不清第几次球投出去之后,接篮板的变成了找我私聊的那个人。 我跟他随意搭了几句话,开始各投各的,偶尔也帮对方捡个球。 你不是圈子里的人?他问。 什么圈子?我问。 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 那你想不想试试? 我接了球停下动作,实在困惑得不行,这人说话为什么这么喜欢打哑谜,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方也停下动作,意犹未尽地看向我,看来你是真不懂啊。他沉默了一会,大概是观察我的反应,见我没话说,便又开口:你要是感兴趣跟男的试试,我可以给你介绍。 我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骂出一句操。 分卷(44) 别这么大惊小怪啊,现在的社会这都正常,多得不得了,只不过是你没接触过,相信我,不比女的差,我看你这身板还是得在上面吧,那可是供不应求,怎么样,考虑一下? 考虑你妈逼!我把球往他脚下一砸,捡回来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球场了,走之前也没跟那几个熟悉的哥们打声招呼,我感觉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没法在这个地方多待。 出去后我把手机拿出来,果断退了群删除了好友,一时间真是气得同时恶心得七窍生烟。 吴浩宇知道这事的时候,是我们毕业旅行开始的第一天。 我在候机大厅里坐着,忍了好几天,觉得这事太丢人太恶心,绝对不能跟吴浩宇说,但是我每次想起来又浑身难受,最后还是想告诉他。 阿宇,你知道0跟1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吴浩宇在整理他的包,随意地应了我一句,说完却又像是提起了兴趣,音调都突然拔高了许多:等等!我猜一下,给我个提示,哪一方面的? 唔伦理方面的? 然后吴浩宇就一脸迷惑的表情,他很快放弃抵抗,拿出手机说要搜一下,他边看边说:就是二进制啊,对啊,就是二进制,诶?诶? 为了确定什么似的,他把手机举得离脸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看见不一样的相关信息。 他说:你是知道了什么意思吗你问我?还是你不知道? 我觉得我好像知道。 你咋知道的啊? 我前段时间不是老跟我家那片的人一起打球吗,后来有个人加我,问我做不做1,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就没回我,结果第二天他又过来跟我说,还是当面说的,问我想不想跟男的试试,我操,我当时基本上是五雷轰顶你知道吗? 吴浩宇在旁边演绎了好一出震惊的哑剧,我开启了这段回忆就停不下来,继续骂道:他还问我是不是圈子里的人,我去,吓我一跳,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一开始微信里他还说自己是0.5,我靠,我能说啥,真灵活,牛逼! 你跟他们别的人说了吗? 没有,主要这也算私事,我说出去了也不好吧,说白了不就是约炮吗你情我愿的,又没扰民也就是我气得够呛,阿宇,气死我啦。 吴浩宇听着听着又开始笑了,安慰我道:挺对,确实就应该果断失联,搞不好那人说的圈子结果就在你那个篮球群里面,你万一一声张,大家发现嚯,直男,稀有啊,那你就是羊入虎口,还有没有机会去西双版纳了都不好说。 你就不能想点我好! 我媳妇让人看上了,魅力真大!吴浩宇冲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上手锁他脖子,哎,我就奇了怪了,你这嘲讽技能爆表了是几个意思啊你。 放手放手,别闹,吴浩宇拍拍我,我觉得好笑啊,这事够我笑一年了。 有旅客从我们跟前走过去又回头多看了两眼,我讪讪地把胳膊松开,吴浩宇就还在一旁笑,哎呀,好啦,别想了,反正都删了,出来旅游就高兴点。 云南的气候确实是温和许多,一出机舱就得把长袖衣服拿出来套上。跟团旅游其实特傻,人人戴一顶橙色小帽,还不让摘,跟着导游的旗子到处走,看起来像什么动画片。 我们直接到的丽江,头天的安排就紧锣密鼓,到了城区吃个团餐,紧接着就去了束河古镇,走马观花地看景点,下午回来又是一顿团餐,看晚会表演之前才给了个喘息的机会,去客栈下榻了。 我们这回一共来了27个人,分了两间客栈才住下,标间女士优先,我跟吴浩宇反正分到了个四人间,他一把行李撂进房里就躺倒了,有气无力地说:表演我不想看了,我好累。 另一个躺倒的同学也应道:我也是。 别啊,都是钱,想想你们都是花了钱来的,不看不就浪费了吗,快起来,喘口气就走,不然要迟到了。我过去把他俩拉起来,我还是挺亢奋的,怎么会累呢,旅游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真到晚会场坐下了,感觉吴浩宇又活过来了,举着手机照相,配合地赞叹鼓掌,是个合格的观众。看表演是今天最后一项团体安排,散场后是八点多了,我们才终于有机会自由活动,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在古城里四处闲逛。 古镇古城什么的听起来感觉应该是古旧又朴实的,可丽江这座古城里未免有太多现代化的商铺和酒吧了,吴浩宇说大理也一样。我们在街上走着,耳中传来的是或吵或静的现场音乐,我指了其中一家酒吧里面的驻唱歌手跟他说:就这水平连你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吴浩宇顺着我的指向看了一眼,别瞎说,人家会弹会唱专业的,你以为驻唱那么容易呢? 我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溜溜达达就到了城里的小广场上,吴浩宇去牌匾那头照了张相,回来就跟我说逛完了可以回去了。 这就完了?你不四周围再走走? 当代社会旅游不就是到处打卡嘛,我打完了,四方街我拍到了,回吧,明晚也能逛,明天白天爬雪山,我得回去养精蓄锐。 班长那时候一不做二不休,确定了西双版纳路线后,说反正起价已经高了,干脆再把丽江游升级一个玉龙雪山,去了丽江没去雪山,听听,说出去像话吗,报价噌噌往上涨,好在最后还是有了班里27人的响应。 吴浩宇回了客栈火速冲了个澡就呼呼大睡去了,可他养精蓄锐了一晚上,第二天爬雪山也不见有多精力充沛。 到了雪山明显冷下来,吴浩宇裹成了冬天时的粽子,不紧不慢地在栈道上爬台阶,跟他速度一样的还有好几个人,我嫌他们太慢,自己一溜烟先跑到前面去,到了一个观景台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只好再往下走跟他们碰头,没一会又是一轮类似的循环。 吴浩宇哼哧哼哧地在后面喊我:你别上去下来上去下来的,走那么快当心一会高原反应。 我看你快不行了,要不要给你买罐氧气?导游说我们爬到4600多米就到头了,这才到哪,吴浩宇就累成了这样。 滚,你别一会一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就行,自己爬吧,别管我了。吴浩宇冲我摆摆手。 打发谁呢你这是。 你身体是真好。 我练啊。 你就没一点高原反应? 没有。 那你当心跑上跑下的出了汗这么冷,回头别感冒了。 我本以为吴浩宇又会抓着话头怼我一句,没想到竟然是一句关心,我大为惊奇地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温和? 我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得放在跟雪山作斗争上。 我一听又乐了,等回去你得跟我锻炼锻炼了,原来在学校就让你跟我跑你不跑,看看,现在发现差距了吧。 我闲着没事啊我去受那罪。 其实我知道吴浩宇身体没那么差,他这肯定是有了点高原反应,才走一步喘一步的,我有点心疼,提议道:要么你别爬了,山腰不是有休息的地方吗,我陪你下去等。 不行,我要去4680那打卡。 我对他执着打卡这件事感到无语,只能认命地跟上去,吴浩宇还是想赶我:你别跟着我啦,你走你的吧,我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上去。 那怎么行,我不看着你,你一不留神从雪山上栽下去了怎么办? 吴浩宇往两边一瞅,就这步道这么宽,并排能躺八个我,能栽下去我得上新闻。 闭嘴吧,喘成这样了还叭叭说话,一点健康意识都没有。 到了4506米的海拔,又有了一个观景台,人明显多了起来,这是缆车把人送上来的到达点,吴浩宇唠唠叨叨地说早知道他就应该坐缆车上来然后爬个一百多米就结束了,他找了个栏杆靠着,终于妥协下来说不爬了,却还是执着地把手机塞给我,让我去4680米那给他打个卡。 我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冷风吹的还是因为高原反应,再一次感到了无语,我开始寻找周围要接着上去的同学,想把手机转交给他们帮忙拍一张照片,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废这工夫,我们27个人,起码能有几个上去了照了相的吧,回去群里一传不就得了,哪里用得着特地上去一趟。 可吴浩宇非说不行,一定要用他的手机照,我说那我找个人帮忙,我在这陪他,他也不乐意,点名非得是我拿着他的手机亲自上去照,我闹不明白他这打卡的仪式感,又说不过他,只能任劳任怨地爬了一百多米。 最高点的观景台有不少我们班的人在各个角度照相,我按照指示去把海拔标示碑拍了下来,有同学看见我,挺惊奇地说:怎么就你上来了,吴浩宇终于放弃啦? 对啊,他在底下那个台子等着呢。 我就说他早该放弃了,他早上没吃饭。 啊?我大吃一惊,从昨天出来到现在我几乎跟吴浩宇寸步不离,就今天早上集合上车前我去城里逛了一圈的功夫,吴浩宇就没吃饭,爬雪山知道要早睡,不知道要吃早饭吗。 他也不是故意不吃饭,客栈收得太早了,我们还给他留了碗豆浆,也不知道最后喝了没有。 不是客栈收得早,关键是我们起太晚了,我也没赶上什么吃,我就吃了个包子。 中午不知道能给安排什么吃,饿死我了,你有带吃的在身上吗? 他们一人一句地又开始聊了起来,其中一个女生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刚才不是下来找我们好几次吗?我就跟吴浩宇说让他别爬了,省得你来来回回好几趟,都够你爬到顶两轮了,但他说他要是不爬你肯定也就不爬了,他得保持一直有进度,这样你也才会继续往上爬,不然你难得来一次雪山,不上来可惜了。 他们接着七嘴八舌在打趣我,我却是因为这一句一句话心凉了半截,打了招呼便急匆匆下去了。 这白痴。 吴浩宇没有手机玩,只能在栏杆边上干等着,他缓过来不少,见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手机检查照片,我把手机递给他,于心不忍也还是说:别装啦,你是真想打卡吗?我去过山顶了,雪山我从头到尾爬完了,没白来,我们下去吧,晚上我带你去城里补宵夜吃。 吴浩宇手一顿,干干地笑两声,哎呀,别自作多情啊,我是 我就爱自作多情。我把手伸过去牵上他,却被吴浩宇不着痕迹地挣脱开。 干嘛啊,这么多人呢。 我团结友爱地拉着我产生高原反应的同学下山不行吗? 吴浩宇无言以对地横了我一眼,任我把手拉上了。 我一路走一路说他: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啊,没吃上饭不会跟我说吗? 太丢人了,我又不是头一回起得晚,昨天我还定了闹钟的,你早上喊我我也听见了,可是起来就没吃的了。 本来一个挺可怜的事情,被他描述出来就变得有些可爱,那你逞什么能,爬一段意思意思就行了,跟雪山合影谁管你是在山顶还是山腰。 我这不是看你挺兴奋的嘛,想着别给你扫兴了。 哎,还说我呢,你也别自作多情啊,我爬不爬都是我乐意,没你我也会上去的。 哟,那最好是吧。 丽江的两天行程结束了,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去大理。 爬雪山回来后除了团餐再没有别的安排,晚上的时间全是自由活动,吴浩宇吃了饭休息了缓过了劲,五六个人一行找了家酒吧小酌一杯。 台上的歌手唱着情歌,节奏极缓慢,气氛小情小调的,这家酒吧像一个点不破的水晶格,但是动作一下又能漾开一圈波纹,我说:阿宇,我觉得这个酒吧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厚。 吴浩宇闻言看了我一眼,转头对桌上的另外几个人说:我预警一下,这个人马上要醉了,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我凑近他的脸,连汗毛都还没碰上就被他推开了,嘴里叨念着哎呀哎呀救命救命,周围则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非礼勿视卧槽辣眼睛。 我想亲亲他,不带任何情欲,单纯想要亲亲他。 回到客栈后吴浩宇把我扔到了他的下铺上,我还以为他是要跟我一块睡觉,还挺高兴,可他洗完澡回来就爬到上铺去了,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能看见他两条腿挂在床边晃啊晃的。 等屋里好像没人了,我对空气喊了一声:阿宇,我想喝水。 没一会就听见顶上的人吱呀吱呀地爬了下来,窸窸窣窣了半晌喊我起来喝水:酒醒啦? 也没醉好吗。我把喝完水的瓶子递给他,你不亲亲我吗? 吴浩宇听罢极其刻意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眼神示意我往对面床铺看去 一位同学正雷打不动地盖着被子侧躺在对面上铺专心地玩手机,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手机壳,那手机壳后传出颤抖的三个字:我亮吗? ☆、第四十三章 By吴浩宇 行程安排里大理只分到了一天,景点多时间短,又得赶早。我这次有了教训,早早就起了床,早饭吃了行李也装好了,竟然是头几个在客栈大堂等待集合的人之一。 按路线顺序走,我们先去了蝴蝶泉,泉其实没什么,但公园里山壁上嵌的那只大蝴蝶模型挺渗人,像大蛾子,玩出来刚好接着吃午饭,下午去了洱海,坐大游船的项目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洱海明明是个湖,偏要固执地叫成海,本来就蛮有情调,大游船还真的做得像个游轮一样,开出去有模有样,下午的时间气温刚刚好,总算可以穿短袖,我一直站在甲板上吹风,真有那么点出海的意思。 到了大理古城第一件事又是吃饭,张天乐跟我说我们越来越好笑,每天都是拉去一个景点看一两个小时,然后喂一顿饭,接着又被拉去另一个景点看一两个小时,完了又喂一顿饭,我听着觉得没什么毛病,但怎么跟监狱放风似的。 分卷(45) 大理跟丽江比起来,我比较喜欢大理。虽然古城都很商业化,但是大理古城的规划看起来舒服很多,方方正正的,起码让人找得明白自己在哪,街道也宽敞,看着大气一些。 到了晚间城里淅淅沥沥地开始下小雨,饭后我举着伞在城里闲逛,丽江古城没好好走一遍,大理倒是被我走了好几个遍,我对商业化没什么意见,我觉得大理挺好。 鞋里开始有点潮的时候我才往回走,回到客栈时张天乐还被人摁着打游戏,我跟他说了一声就先去洗澡了。刚才要出去溜达之前他本来是跟我一块的,一看下雨要回去拿伞,结果被隔壁屋的人捉去顶游戏,他们在组队开黑,其中一个别屋的突然被客栈老板找了去,好像是换房的问题,总之有一个队员的号就动不了了,他们在打排位,分分秒秒都重要,张天乐刚好那个时候路过,不由他分说必须得顶上,他就相当于被按头留在房里打游戏了,我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出来,回去一找就见这副场景,有趣得不行。我乐得自由,正好自己打伞出去逛,难得少了张天乐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 大理的住宿条件好一些,虽然浴室厕所还是公共的,但是房间都是两人一屋,谁和谁一屋不要紧,但我和张天乐一屋似乎是所有人默认的。 张天乐不在,我就擅自挑了靠墙的那张床,办理入住的时候一把行李放下众人就被喊去吃饭了,到了这时候我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来。 还行,有抽纸,有空调,有台灯,有暖气片,有安全套。 我拿起一个看了看,包装透着廉价,感觉是动不动一百个起批的档次。 张天乐回来的时候我在重新装行李,他说游戏打得太紧张,出了他好几身汗,拿上东西也去洗澡了。带着热气再次推门进来时,他也瞄到了门边小台子上放的两枚安全套。 哇塞,这都有。张天乐果然也拿起了一个看,得出了类似的结论:看着质量很差啊,这很容易破吧? 我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哪知道。 他把洗浴用品收好,整了整背包后也空闲下来,煞有介事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过去将链条门锁给扣上了,转身对我说:阿宇,我想 咳,我及时打断这个人,你也不用每次都说出来。 张天乐坐到我床边上,我跟他各自互相看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要从何开始的意味。 我伸手打开台灯,然后起身去把大灯关了,房间里一下子幽暗下来,就没那么尴尬。一回身我再次瞥见那两枚套子,便问张天乐:你想用吗这个? 用用呗,但是可能也没用。 我不禁提醒他:有没有用其实说实话不是特别重要。 噢对。 我拿过套子拆了,一摸确实就是很一般的橡胶套,厚得很,破怕是不容易破的,就是等会张天乐的体感肯定好不了。 我伸手过去要给他戴上,可张天乐突然把我手按住了,狐疑地说:你怎么这么熟练? 啊,熟练吗。 你都不用看一下正反吗? 这、这个,就是从这一面戴啊。 我知道是从这一面戴,我是说你手法怎么这么熟练,看都不用看的吗? 我被他问懵了,不尴不尬地举着个套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你以前用过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点明白将会是怎么一回事了,用过。 卧槽,你什么时候用的啊?跟谁用的啊?你用的吗还是谁用的? 我无言以对地看他了一眼,你觉得我还能给别的男的戴过这个?想了一下还是作罢,坦白道:跟之前有一个前女友做过。 我□□吴浩宇!你怎么能这样!什么时候的事啊?张天乐一下子爆炸了,表情又急又气,甚至挪了一屁股坐得远了些,气冲冲地质问我。 什么时候高一那年,十六吧应该是?我陷入回忆,开始理时间线。 十六!十六! 说我呢,你那时候我算了算,你那时候才十五吧,你十五岁干嘛呢? 张天乐就不应声了,换了个问题才开口:你跟她做过几次? 这谁记得住啊。 你们在一起很久吗? 不到一年吧,反正高二分班没多久就分了。 哪个女的啊?我在学校见过吗? 你肯定没印象,在文科班,现在就是齐刘海 你到现在还留意她!你还知道现在是齐刘海!那以前是什么刘海? 不是,哎呀,我是我毕竟认识啊,楼上楼下的,上楼梯偶尔也能看见,看见就是,看见,我没留意,我就是看见了,你别多想。我觉得脑门上都有冷汗流下来了,张天乐这不讲理的程度是真厉害。 你们都是在哪做的啊? 好像去她家的机会比较多。 那你跟她是你第一次吗? 我哼了一句表示默认。 那你是很喜欢她吗?怎么开始做的? 哎呀两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清啊就是谈恋爱呗,二人空间卿卿我我一会,挺自然地就我没敢说完,怕他更加不高兴。 你们在一块多久就张天乐这一句也没说完,表情已经不高兴坏了。 可能,两个月? 两个月!两个月!然后你们还在一起一年,就是后面做了十个月!怪不得你戴套戴得那么熟练!张天乐开始阴阳怪气地吼起我来,吼完又垂头丧气的,你就那么喜欢她吗?两个月就跟人家上床了? 当然那个时候肯定是喜欢啊我看着气氛不对,马上改了口:哎呀,你讲讲理,以前是以前,以前谁知道现在会有个你啊,现在这不是,你也我也,比较平等。 张天乐又不接话了,因为是双床房,他直接下了床换到他那张床上,背对着我生着闷气。 我看他光着个膀子孤零零地坐在床尾,有点于心不忍,想哄哄他却拿不准该说什么,说实话我自己有点不知道是祸从口出还是祸从天降的感觉,我试着开口:别生气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给你道歉嘛。 我什么都不想让你干。张天乐闷闷不乐地说。 我正沉默之际,张天乐又说:我就是嫉妒,我就是爱吃醋,我就是介意你跟别人好过,我就是介意你跟别人做过。 我真听不得这样的话,心里一下子暖洋洋的,我怎么能这么坏呢,把这个小可爱委屈成了小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去首页乘43号飞船! ☆、第四十四章 By张天乐 从大理去昆明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这站去昆明主要是为了第二天飞往西双版纳。离开大理的时候,导游在大巴车上跟我们闲聊,问丽江和大理我们更喜欢哪个,不知是因为昨晚古城中下雨众人被困客栈的缘故,还是玉龙雪山的加分太多,丽江几乎是压倒性地获得了偏爱。吴浩宇作为少数几个投大理一票的,难得冒头站起来,扒住前方的座椅靠背跟人争辩,半车人就这个话题吵吵嚷嚷的十分好笑,当然最后吴浩宇还是寡不敌众,只能硬性强调一句反正他觉得大理挺好。 我也觉得大理好。 一上午舟车劳顿,下午到了昆明就只去了西山和城中的两个小景点。晚饭不怎么受欢迎,因为这次难得住在城市中心,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又充裕,大多数人都计划着晚上出去吃小吃。 可对于我来说,一旦开启一个新世界后,好奇心就格外强烈,我哪都不想去,只想回酒店一探究竟,尤其这几天住得是一站比一站好了,昆明的住宿是正儿八经的酒店标间,有独立卫浴,这不是天助我吗。 吴浩宇对晚间安排没什么意见,有同学来喊的时候我心下纠结,但也不想又显得自己很迫切,就装作积极地响应,吴浩宇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我怕被他看穿,就先一步跑了,在酒店大堂等他们。 说是外出品尝小吃,也没有多少人是奔着真正的云南当地特色去的。吴浩宇买了个烤大鱿鱼板、一串鱿鱼须和一根大香肠,为了均衡搭配还配了一份水果盒,我什么都没要,基本是在给他扫尾,鱿鱼板和香肠都是剩下大半个他就不吃了,只好我来消耗。 后来大部队去超市补充零食,吴浩宇拖拖拉拉地到了最后才去排队付钱,我看他从头到尾手里拿的也就是两瓶饮料和一罐口香糖,问他干嘛磨磨蹭蹭的,结果到了收银处,他从货架上拿了盒安全套下来,我立马就闭嘴了。 晚上我在我床上躺着,吴浩宇在他床上靠着,阿姨在跟他打电话,询问这几天的旅程和动态,我的名字被提起好几次,其实我隐约能听见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但也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吴浩宇了挂电话后,翻身趴到床头,颇为无奈地对我说:我妈果然旁敲侧击地打听我在跟谁住一屋,我说实话她不乐意知道,不说又爱问。 你就说一直是四人间呗。说罢我看他一眼,吴浩宇将手臂搭在床边,头侧枕在胳膊上,上扬着目光,眼睛亮亮地看向我。 你说她要是知道我不仅跟你一间房而且还一张床是不是得连夜杀到昆明来? 这不还没一张床吗。 闻言吴浩宇在床上滚了一圈坐起来,拍拍身旁的位置,说:那你倒是过来啊。 我不,我已经躺下了,要来也是你过来。我冲他招招手,吴浩宇就伸手跟我握上了,我稍微使劲一拉,把他拉来了我这头。 人终于到了跟前,我却微微叹了声气,吴浩宇发现了,问我怎么了。 我觉得我有阴影了,每次想来都失败,我怕等会又得出什么幺蛾子。我说。 吴浩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能出什么幺蛾子啊,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一定行。 阿宇,这跟我想象中的场景太不一样了。 嗬,你还想象过这个呢? 我有点尴尬,摩挲着他手背的皮肤说:不是,我不是说特别具体的,我就是感觉会是一个比较浪漫有气氛的过程吧,很自然的那种,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聊天。 吴浩宇瞥着我砸吧砸吧嘴,你听听你这话说的,那我还应不应该说话了啊? 你说呗。之后我没忍住,又嘀咕了一句:反正我觉得这次还得黄。 嘿我这暴脾气,黄什么黄,黄不了,来!吴浩宇说罢伸手去中控台把所有灯都关了,窗台的遮光窗帘效果很好,熄了灯后房间里完全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第二天得坐飞机去西双版纳,我及时把吴浩宇喊起来,各自匆匆洗了个澡就集合退房了。吃早餐的时候他依然昏昏欲睡,粥喝着喝着脸都快垂进碗里了,在大巴和飞机上只要是个能坐一会的地方都得歪着补会眠。 我心里特过意不去,趁着吴浩宇醒着的时候问了他好几次,是不是还是把他弄疼了,是不是射进去不好,可他都说没事,就是睡得太晚了。 今天早上七点半集合,七点就得起床,而我们差不多是早上五点才睡的。 两个钟头的睡眠提供不了充分的休息,尤其在经历了长时间运动之后。 本来是最重头戏的西双版纳行程,第一天对吴浩宇来说变得尤为坎坷。原始森林让他提不起兴趣,大象倒是令他稍微醒了一下,普洱茶给他提不了神,晚餐傣族饭里的炸虫子才将他彻底吓醒了。 下午是最困的时候,晚间反而好些。除了那盘炸虫子外,吴浩宇吃饭的劲头很大,吃完了团餐还出去又加了一碗米线,吃饱了就有点倦了,但精神还不错,晚上跟几个同学聚着扯了会淡才回的房。 吴浩宇!我不用你这样!你不要什么事都跟我说没事没事没事,我说了我不是非做不可,我不做又不会死!你困了想睡觉,或者是身体不舒服不想做,你就跟我说啊!我是男的,我在那种时候下半身思考占主导,但不代表我就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又不是因为能□□才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我真精虫上脑啊?我是跟你在一起,又不是在跟你约炮!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爽就完了的事,你那么疼那么痛苦为什么不说呢?上次爬雪山也是,你没吃饭你不舒服你爬不动你跟我说啊,非得为了不给我扫兴硬撑着吗?你不管你自己,那你想过我吗?我管不管你?我在不在乎?我心不心疼? 我气得发抖,干脆下了床,把裤子穿上,全程也不看他,回到另一张床上,不留情地关了灯,你今天自己睡吧,我不碰你。 我冲外侧躺着,想来想去依然是焦急又心疼,于是便用被子蒙上头,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上网查起了这种地方怎么消炎消肿的方法。 过了一会被子突然从背后被掀起一条缝,我连忙把手机扣下装睡,吴浩宇轻手轻脚地钻进来,从背后抱住我,把头抵在我背上,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对不起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因为□□才跟我在一起,我就是想让你开心啊,我也是男的所以我理解,这种事就是跟快感直接挂钩,要做就做尽兴,我又不是真承受不住,我是说真的,我没事,雪山那天不算硬撑,我慢慢走可以的,今天这个也只是因为昨天做得太多所以肿了点,就跟接吻一样,亲得久了嘴唇不也肿吗,我正常走路啊站啊坐啊都不疼,昨天也只是刚开始疼,后来慢慢就好了,我自己的状态我知道,实在不行肯定会跟你说的,那今天就不做了嘛,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覆上他放在我胸前环抱着我的手,没想好要说什么。 你转过来吧,不抱我吗?今天抱我睡吧。 我撇撇嘴,勉为其难地转了过去,轻轻把他搂上。 吴浩宇松了口气,说:哄你可真难啊。 我不理他,义正辞严道:从今天开始约法三章,有事就说不要装没事,不许再买街边的垃圾食品吃不完还让我吃,还有最重要一点,把你自己摆到第一位去,做不做得到?做不到就回你床上自己睡。 分卷(46) 吴浩宇凑近我跟我接了个吻,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去首页乘44号飞船! ☆、第四十五章 By吴浩宇 在西双版纳第二天的行程主要是与民族民俗相关的项目,到了人家的寨子里,果树和竹林间坐落着傣族的吊脚楼,房檐上挂着扩音喇叭和闭路电视,不免煞风景。 吊脚楼的构造使人在半空中生活与劳作已经让人觉得奇妙,另外让我感到特别神奇的一点是,那些住在村寨里的傣族人,基本上家家户户养着孔雀,傣族人人出门骑大象的说法也仿佛有了一定可信度。 所有与人息息相关的景物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虽说大都已经是无人居住的空楼,但所有的细节都保存完好,要低头、要避讳、要避免踩踏的风俗各种各样,连导游的解说里也带了更多风趣,让男性游客尤为要注意,小心被傣族姑娘相中,请进了她的卧房去。 我们这一天的行程都差不多都得围绕傣族村寨进行,中午吃过竹筒饭后有半小时自由休息时间,张天乐就也掉了半小时队。 其实他不是真掉队,而是找了个信号强的地方打电话去了。 快喊集合的时候还没见他回来,我便去找他。这人躲在一大棵仙人柱底下,也不怕一起来把自己扎着,他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没打断他,只示意他该回去了。 张天乐很快挂了电话,跟我一起往休息区走,我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说粤语的时候,声音就变得不一样,好像换了一个人。 是吗?没人这么说过。 因为你的朋友都既能听懂粤语又能听懂普通话呗,刚打电话说什么了? 张天乐颇为愉快地冲我一挑眉,神神秘秘地说:我教练和我高中的体育老师要给我写推荐信啦。 我一下来了精神,催促他快告诉我细节。张天说,他的教练会给他写一份短跑专业能力的推荐信,落款处能找人给他印上香港业余田径总会的盖章,另外他找了学校的主任老师,希望能给他开出一份体育特长相关的证明信,学校很快给了回复,说会让体育科的总教师以校方的身份写一份推荐介绍信。这两份文件会在申请大学时给张天乐加不少分,择优录取的优势完全能落在他头上,而他最在意的倒也不是录取的待遇,而是他手握着这两份文件,或许能敲开澳门田径总会的大门。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等级的跨越,直接从青年组进入成年组,一旦通过了,意味的是他就成为了真正的田径运动员。 张天乐高兴归高兴,但他自己拎得清楚。他手中有的仅仅是这两封推荐信和以前一些小比赛的名次殊荣,他没有能拿来说话的国际赛事成绩,唯一的有效排名也止步在了刚刚落幕不久的那场亚青田径赛的预赛阶段里,那还不是他的最好水平,他的优势仅仅是客观条件,澳门地方小人也少,在有限的空间和基数中想要脱颖而出,他或许还有机会。 他拿得出更好的名次,只要给他机会。 大学不会去细细审查张天乐究竟有多好的能力,能给学校带来多少荣耀,可地区田径队不一样,他说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但他一定要去试试,命运给了他好多次机会,念想永远都斩不断,他想偷偷去把扔下的东西捡回来。 我一定是比他更要高兴的,我甚至预先高兴过了头,仿佛他这一通电话打出的不是推荐信,而是澳门田径总会的招收意向。 我什么都可以消化,只有这一件事,是长进我喉咙里的鱼刺,是拗在我心上的疙瘩,我永远释怀不了,永远耿耿于怀,可我知道人不能一直拘泥在过去不出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不去想它。我跟张天乐是两个大骗子,他骗我说他放得下不在乎,我骗他说我放下了不自责,少年人的梦想千斤贵重,我拿什么都补不回来。 但如果如果有新的可能,如果这条路能让他走上去,如果他能重新再来过,我连想都不敢想。那些我愧疚的、弥补不了的,如果为时不晚,如果能从头再来,会好一点吗,我也会好受一些吗。 现在的情节演变真像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命运不光是给了他机会,也是给了我机会,我好想沾沾命运给的光。 我不要他硬着骨气说谎话,他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就去拿回来才对,这次我绝不再给他拖后腿。 一定得拿回来。 下午的泼水活动前,我们回下榻的特色客栈换了简便的衣服,赶上的是早一波的表演和互动。我们跟别家旅行团的游客和散客围在广场边上,场中其实是个大水池,蓄的水大约没过脚踝,歌舞表演就在里面进行,演到后段演员们纷纷过来把游客也拉进广场水池里,广场正中心的白象塔突然开始喷泉,水接着就从四面八方泼了起来。 活动开始之前游客是可以去广场边上领小盆的,但我们团去得晚了,基本没人领上盆,到了场中就只有被泼的份,来不及思考,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就往四周反击,一眨眼的功夫身上就湿透了。 我失策,穿的是白色上衣,一湿就真正地透了。其实问题也不大,大不了我把衣服脱了就是,可是毕竟在人家的地方,我怕有什么忌讳和不敬,周围没脱的,我也不敢脱。 浴巾毛巾是自备的,住处提供的分量比一般酒店的都要多,就是为了让游客带过来擦身用。我到了尾声就开始往外走,时不时还有再泼过来的水,我也不反击了,从头到脚滴滴答答地上岸,狼狈得很,游客的随身物品都集中放在一个点,走过去还有点距离。 张天乐穿的是深色系的无袖衫,无所畏惧,这时候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我冷不丁被一条大浴巾从背后裹了个满怀,胸前箍着我的胳膊是张天乐的,他的声音随后传来:瞎跑什么,把你胸给我含上点,都凸点了。 有病?我哪来的胸,我又不是女的。 胸肌行不行?我现在就得把你当女的看,不看着你你是不是还打算脱衣服? 哎呀,你以为有人注意我,谁看啊。我刚说完,边上就过去好几个游客,掩着嘴嘀嘀咕咕的,边笑边往过来瞧,像是要赶紧证明我说得不对似的,我脸上一热,你赶紧松开,像什么样子。 你把浴巾抓上裹好了,像什么样子。 张天乐松开胳膊,我偏过头看他,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衣服垂坠着贴在身上,袖边大开口露着肌肉,沙滩短裤版型够硬,像没怎么湿一样,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拖鞋,嘻嘻笑回望我。 我赶紧趁他要问我他帅不帅之前开了口:走吧,回去吹吹干。 晚上又有表演,之后是篝火晚会。小时候看电视剧,印象中的篝火应该是垒得又宽又高的枯树枝,燃起熊熊火焰,然后底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热热闹闹地边喝酒边交谈。我们这场篝火,围了一圈圈人倒是真的,可就是中间架起的火堆未免太小,只有窜得高的火苗唬人,刚点起来的时候引来阵阵惊叹,后来就普通地烧着,没什么意思了。 手牵手跳舞的时候,表演人员分散插到了人群里,一手一边领几个人,一圈一圈顺逆时针交错着方向跳。我右手跟张天乐的左手在为了谁在前谁在后打架,左边下来一个女演员,霸气地把我给牵上了,我瞪张天乐一眼,他也紧攥住我不放了,搞得我面子碎一地。 毕业旅行就这样进入了尾声,从西双版纳回昆明后,最后一站是石林,回程的当天又去了鲜花市场。张天乐说田径总会的事从联系上到给答复中间可能还得经历好几轮审核和面试,少说得等一个多月。我是等不及那么久,虽然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但我迫不及待想要庆祝,不好太明目张胆,就给张天乐买了好多好多的鲜花饼,他自然是明白不了我什么意思,一个劲地叫我别买了别买了。 我的喜悦持续了三天不到,就被一次修罗场给尽数请走了。 回程的航线因为目的地的暴雨天气起飞延误了三个小时,落地的时候已是傍晚,还在哗哗啦啦下着雨。旅行社的大巴把我们拉回市中心的解散点,同学间来不及说再见,都冒着雨被前来迎接的父母尽快接走了。 张天乐这时候就会显得尤为寂寞,他在商店的檐下避雨,划拉着手机叫车,我看不过去,第无数次跟他说跟我回家算了。 张天乐不乐意,他宁可淋着雨赶回他爸不在的家,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跟我回我家。 我在乱七八糟的车流中找到了我爸的车,他收到示意后慢慢朝我们这边靠,在路边停下了我却没上车,我还是想带张天乐一起走。我爸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问我是不是有同学,没人接就一块上车,我拉了张天乐一把,他还是拒绝,我爸及时地喊我们:上来吧上来吧!快点!往里潲雨了! 是很正常的同学与家长之间的礼貌问好,我爸问要把张天乐送回哪里去,全程却都是我在抢他的话替他答,我发誓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我爸二话不说就让张天乐今晚上我家来吃饭,跟我凑合挤一晚上等明天白天雨停了再回家,张天乐再三婉言推拒,我爸却觉得招待他来家里毋庸置疑。 一路上张天乐恐怕都是如坐针毡,我虽然表了态,却也没完全没想好,一会回家见了我妈,该怎么说。 我妈见了张天乐的反应却是出奇地一如往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跟张天乐的关系坦白后,他们两个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正面交集。我妈像以往一样周到热情,成年人的不动声色什么破绽都没有,张罗晚饭时因为足够熟识还会喊张天乐帮忙搭把手,倒是我爸惊讶于我妈与张天乐的熟悉程度,张天乐虽然对我妈的态度也是不明就里,但也逐渐放松下来,客气但不生疏地与他们说着话。 吃饭的过程算不上各怀鬼胎,但表面上越正常平静,我心里越是没底。 我爸问出了很多信息,比如张天乐跟我小学时期的纠葛,不同的印象终于在同一个身上对号入座,比如他后来几岁去的香港,现在家住哪里,比如他为什么会突然去了香港,高三这年为什么又回来了,比如他是怎么跟我重新在这个高中里遇上的,怎么竟然就给分到了一个班,还比如我俩怎么就成了这么好的同学和朋友。很多问题张天乐答不上来,是因为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左右的,我爸大多的话语也只是在感叹世事的无常,城市这么大,学校这么多,有缘的人兜兜转转总会再遇上。 我爸问他在香港的高考,想去哪个学校上大学,张天乐磕磕巴巴地用成绩还没公布的理由含糊带过,我却不收他这个解释,我告诉我爸,张天乐就是那个建议我可以去澳门上学的同学,并且十有八九他会跟我一块去的。 张天乐在桌子底下踢我,我妈把筷子放下了。 只有我爸这个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这个想法很高兴,说现在的小孩不比过去的,大都娇气金贵,一下子把他放进一个新环境里,适应不了的有得是,像我们这种第一次要自己出远门的,能有一个同伴会非常好。 除了张天乐跟我更深的那层关系,我爸在一顿饭的时间里把他了解了个透彻,在那些模糊不清的对话里,我妈始终点到即止,把我们的关系停在了好朋友的界限内,所有以往她反对的,在这次的饭桌上都以缄默不言收了尾,唯一的建议是,让张天乐晚上住客房。 我家的客房早已经变成了书房杂物间和客房的三合一结合体,我爸以前如果要在家加班,晚上就会把折叠床铺开凑合一晚,这一年他不在,折叠床就被收了起来,这次因为张天乐的到来才即将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我爸要给他拿出一套枕头和被褥来,觉得客房太过寒酸又跟我妈商量是让张天乐勉为其难将就一晚还是干脆跟我挤,张天乐碍于他们两边截然不同的心情不敢表达出任何意愿,其实我感觉他想回家。 可我不想让他回家,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回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我再一次利用了我爸的不知情,我说又不是姑娘家家的,两个男的没那么讲究,凑合一晚就过去了。 我爸同意,我妈虽觉得不妥,但也没表现出来。 张天乐去洗澡的时候我妈还是多拿了一床被子枕头过来,把床都铺好了,看着我沉默不语,我便问她,怎么不告诉我爸,她说我还想家里乱成什么样。 我妈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第一万次不知是问天问我还是问她自己,怎么会跟张天乐产生这种感情。 我正无言以对之际,我妈又问:你们晚上睡觉没事吧? 我一怔,回答她:没事啊。 我不确定她问的是今天晚上这样挤一晚有没有问题,还是一起睡觉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我妈显得很疲倦,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什么时候才能理解理解家长。 张天乐洗完澡回来,老老实实在我床上坐着,等我也洗完了澡,他还是那一副姿势,都没挪过地方。 我打趣他:见家长这么紧张吗? 他怒瞪我一眼,压着声音责备我,生怕话从门缝里漏了出去似的,你神经病啊,今天拉我过来干什么,不怕你爸知道啊? 我在床边坐下,把盖在头上的毛巾扯下来搭在脖子上,怕有什么用,怕他就能不知道了?他迟早还是得知道。 张天乐没了话,过了一会摇摇头说:太冒失了。 我拉起他的手,都这时候了连你也要骂我吗? 我不是骂你,我怎么可能骂你。 那你就闭眼什么都别想了,以后战线还长得很,这才哪到哪啊,这才是第一步,以后有你我怕的时候,今天这不是安全度过了吗,开心一点呗。 张天乐无语地叹气,你怎么心这么大啊。 因为我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们中间会怎么生气怎么变,最起码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信心的。说完我就破了功:嗐,能怎么办啊,僵持着呗,我妈现在想的肯定是,以后还早着呢,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我以后到了年纪了能不结婚成家吗?她现在觉得拿我没办法了,觉得我跟你玩,玩够了玩完了就好了,我爸现在呢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乐乐呵呵觉得我跟你一起大学做个伴挺好。我低下头掰他的手指,低低切切地继续说:反正我只要跟你活好了,谁还能说什么。 张天乐摩挲着我的指头,等着我说完:放心吧,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死局,死局是因为人偏要自己把路堵死了,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苦大仇深的事,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天乐闻言笑了笑,什么事在你眼里苦大仇深啊。 有啊,但是现在好起来了。我怕被命运听出这其中的不确定,又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张天乐抱住我,嗯,会好起来的。 分卷(47) ☆、第四十六章 By张天乐 我的DSE分数和吴浩宇的志愿录取先后出了结果。 我的成绩就很一般,很稳定地很一般,给不了我爸妈什么惊喜感,也不至于让他们大失所望,就很一般般。 我跟他们说了要去澳门念大学的意向,我妈跟吴浩宇他爸的想法一致,觉得人不能只在一个地方成长,大学去个外地锻炼是最好的,但是也建议我同时考虑一些内地的学校。我爸不置可否,说最好还是留在香港,非要去澳门的话,他试试能不能找关系把我弄进澳门大学。 我猜他不知道吴浩宇也报了同样的学校,不然怎么可能不逼我留在香港,他的教育观从来都是在能力范围内让我上个最好的学校。 也不坏啊,对吧。 但我知道我这回悬了,门槛低也不是这么个低法,要是我这程度能跟吴浩宇上同一所大学,他得多憋屈啊。 他已经收到了澳门大学的录取,他自己看中的□□管理被分数要求一口否决了,只是依旧没那么好运,他们全家人商议后列为第一和第二意向的土木工程和计算机专业都没收他,第三意向的社会科学本来都没放在心上,结果也没要他,最后调剂到了市场学专业才收的,听起来好像还可以,可是实力似乎确实不强。本来阿姨因为这都不让吴浩宇去澳门了,最后不知他怎么说服的,总之阿姨又妥协了下来。 阿姨急转直下的态度让我想不透,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没从吴浩宇口里听到任何坏动静。阿姨什么都没说,叔叔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清楚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从我的立场来看,好事和坏事好像都是分别扎堆来的,现在算不上皆大欢喜,但也足够让人觉得有力量和希望。 人生才刚开始啊。 我表妹四岁了。 小姑娘过了好几轮生日,幼儿园的,家里的,周末还得上爷爷奶奶家过一次。 周末我跟我爸早早到了,爷爷奶奶问起了我考试上学的事,奶奶其实不太重视学校,觉得只要上了大学就是好孩子,爷爷则是问得详细,觉得我如果能回来上学更好。 我爸一点一点给他爸分析,向他爸数落我铁了心一定要去澳门,固执得很。我爷爷就笑,说孩子大了性子野了,不愿意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待着了。 姑姑一家过来的时候,我爸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我妹了,欢喜得上去就要抱,他人高马大,又不巧穿了一身黑,走近了还没碰上就把我妹吓哭了。 我妹哇地一声泪眼汪汪,大人见了这副场景却都笑弯了腰,我爸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伸着手在半空中难得尴尬起来,小娃娃躲到我姑姑腿后面哭去了。 姑姑骂我爸一天到晚打扮得跟个黑社会似的,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谁家小孩见了他不害怕,却也不哄我妹任她哭,说小孩子老靠哄着可不行,怎么见了自家舅舅还有吓哭的道理。 姑姑他们准备下个月带我妹去香港玩,这回见了我,把景点和日常交通线路问了个大致。聊天期间我妹一直被姑姑放在我和她之间,力求让我跟妹妹搞好关系,可是我妹长大一岁后性格并没有改变多少,依然是自己玩自己的,也不怎么理我,姑姑拿她没办法,教育她不能这么没礼貌,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不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不差我妹一个。 可我突然灵光一闪,问姑姑我妹在幼儿园里有没有喜欢什么小男孩,又有没有小男孩喜欢她,姑姑说馨馨在幼儿园可害羞了,转眼都要升中班了,还是害羞得很,跟同班小朋友也不怎么主动说话,年初文艺汇演的时候,班里有小男孩送她大红花贴纸,我妹也没好意思要,扭扭捏捏地跑掉了,姑姑都担心她养成这害羞的性格以后上小学了该怎么办。 我妹现在说话利索多了,见她妈妈跟我说小男孩的事,急急地打断:妈妈你又说!你又说! 看来我姑姑是没少打趣我妹这点小糗事,我觉得有意思,便趁姑姑走开的时候,悄悄问我妹:馨馨,你有喜欢的小男孩啦? 我妹一噘嘴,说才不喜欢小男孩。 我又问:你还记得你上次在姥姥家见的那个哥哥吗? 我妹小小的眉头一皱,显然是想不起来了。 你当时可喜欢那哥哥了,是不是你初恋的小男孩? 我妹大概是对小男孩这几个字很敏感,一听我提起,便拨浪鼓似的摇头说不是没有。 我跟大人们打了声招呼,说带我妹去阳台上玩会,便不容她抗拒地把她抱起来到了阳台上,蹲下身以好跟她一般高,把她困在我胸前不让她跑,这小姑娘老是不听我的话,真气人。 我给吴浩宇打了个视频通话,打了三遍他才接的,一接就是一句不耐烦的干嘛呀,可映入眼帘的先是我妹的大脸,便立马住了嘴。 吴浩宇一脑袋汗,额前的头发全被他撩到后面去了,只有几缕不听话的老是往下掉,他戴着眼镜,背景是天空和大太阳。 嚷什么,吓到人小姑娘了,你干嘛呢? 我学车。吴浩宇的声音立马软了下来,假模假样的。 牛逼啊,跟我说话什么语气,跟我妹说话什么语气。我挤兑完吴浩宇,拿胳膊顶了顶赵梦馨,馨馨,说话,问个好。 吴浩宇最怕这种场景,他也不等我妹出声,干巴巴地对着镜头说了句:嗨,你好啊。 我在我妹的头发后面掩着半张脸,都快憋出内伤了,这小姑娘就对着手机屏幕痴愣着看,眼睛睁得圆溜,但也就是不说话。 我于是接着逗她:是不是不记得这哥哥了?嗯? 吴浩宇那头有人喊他了,他得挂了,我把我妹的眼睛捂上,给他飞了个吻,他在那头夸张地打一激灵,通话就断了。 事实上我妹从被我捂上眼睛的瞬间起,就开始扑楞着要扒我的手,我把视频挂了就自然松开她,她立马开始找手机屏幕,四周看了一圈后才发现被我挂了,一下子大失所望地难过起来。 我被小孩子毫不遮掩的真实反应给惊呆了,乐不可支地问她:咋了啊你,失恋啦? 她又快要委屈得抽抽搭搭起来,却依然理直气壮地问我:他是谁呀? 我说:他是我的小男孩。 刚因为被我爸吓到而哭过的我妹,又因为我一句话哇哇大哭起来,我爷爷闻声赶紧过来了,一边哄着我妹一边替她狠狠说了我几句。我其实没想到她竟然能为了这事哭,难道就因为我擅自挂了她爱看的视频?我被爷爷教训着,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再一看我妹也怪可怜的,就跟她说下次带那哥哥来见她。 我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这话却抽出空来问了我一句:什么时候呀? 我靠,这算啥啊,又一次初恋? 吴浩宇跟赵梦馨的见面来得太快了,可就前后几天的功夫,我妹好像又把他给忘了。 我给我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套小熊娃娃,一个系列统共十二只,订的时候刚巧赶上等官方补货,到我手上已经是生日过去一周后了。 吴浩宇那天正好跟我一起,我就领他上我姑姑家跑了一趟。 上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坏了,吴浩宇今天也是将近一身黑,连背包也是黑的,就只有短裤是个不怎么明显的墨绿色,虽说跟我爸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是小孩眼里哪分得清这些,我有点担心,怕一会万一我妹见了吴浩宇又得被吓哭。 我过来送个熊,说两句话就能走,可姑父看我特地跑一趟,一定要请我们进去坐坐,休息休息消消汗,我反正恭敬不如从命,就拉着吴浩宇一块进屋了。 我不知道我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来了的,当我发现她发现了我们的时候,她正在客厅门边上躲着偷看。 姑姑切了点水果给我们吃,四个人就坐在沙发上闲聊,吴浩宇没什么话说,主要就是听,偶尔答一两句。姑父喊我妹别躲着,过来叫哥哥,喊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姑姑去把她牵过来的,过来后就一直捂着脸往她爸爸怀里埋,姑姑于是笑道:又害羞了你看看。 这害羞可不是朝我害羞,赵梦馨记得她自己可烦我了,可我就奇了怪了,同样是一身黑,怎么见了我爸是哇哇大哭,见了吴浩宇就成害羞了? 之后我们也没坐太久,准备走的时候姑姑突然想起来给我爸带的茶叶刚好让我一并拿回去。茶叶不多,但是包装相当费心思,姑父见盒子那么大,我又两手空空的,接下来明显不是要直接回家的意思,带这么个东西去哪都累赘,便想着去找个小一点的容器把茶叶分开了装。我觉得太麻烦他们,过去说没关系找个袋子我拎着就行,三个人在客厅走廊间来来回回地走动,谁都没注意到我妹。 小孩大概是见家里人风风火火地走来走去,有点怕在自己家把自己给丢了,悄悄挪到吴浩宇腿边,把他右手的小拇指给抓上了,吴浩宇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手又僵住,低下头看了我妹一眼,我妹跟他对视上,也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好像才发现牵错了人,后来就一直用另一只手捧着这只手,挺不好意思似的。 我是当然没注意到这一幕,这是离开姑姑家后,吴浩宇心惊胆战跟我说的。 我虽然觉得好笑,但也觉得太莫名其妙了。我仔细观察了吴浩宇一番,他好看是好看,但也不是这么回事啊,虽然他上次戴着眼镜湿着头发也挺性感的,但那也不该是我妹能分辨出来的好不好看啊,这回就更奇怪了,黑衣大高个不吓人吗? 走出小区没一会我收到了姑姑发来的消息:馨馨问你那朋友是谁,下回什么时候来。下一条是一个乐坏了的表情包。 我靠,怎么回事,一万次初恋? 我没什么别的要紧事,只是难得跟吴浩宇出来一趟,一直在我姑姑家坐着也没意思。 地铁出来直接连到购物商场的负二层,我们乘了直梯上去到顶楼,上面有一个电玩城,隔壁就是电影院,够我们打发一段时间了。 吴浩宇喜欢那个侏罗纪森林探险的枪战游戏,4D打恐龙的效果做得挺逼真的,我喜欢骑摩托,赛车也行,反正就是所有速度类的我都偏爱,冲撞翻车的效果也刺激。 我们手里积了一沓兑奖票,主要都是靠投篮得的。两个人一块投,基本上没让球在底下等过,连续开了四五局,底下的票一直没扯断,一直不间断地往外出,堆了一地,引来不少小朋友在边上围着羡慕。 我们上礼品区看了一圈,都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奖票兑的那一大堆积分倒成了问题,只有个switch还有点意思,可它要两万分,得再投不知道多少篮我们才能积到两万分,还不如直接花钱买来得快。 兜了两三圈都没兑换到东西,吴浩宇说干脆走吧,反正分积着也不会过期,等以后真积到两万了再来换那时最贵的东西。我们出了电玩城,到隔壁电影院走了一趟,都说没有特别想看的但是可以随便看一个,商量来商量去又打算不看了,主要还是没劲。 夏天的午后让人容易乏力,虽然在商场里吹着冷气,可吴浩宇还是抵不住了说好困,我们坐扶梯一层层往下走,打算找个地方吃饭。 商场一楼中庭在举办活动,好像是比赛一类的,我跟吴浩宇在每一层的扶梯上都低头向下看,到了一楼就往中庭走想去看个热闹。 是一个唱歌软件推出的线下全民接唱活动,累积的公益分贝会用来资助扶贫项目,今天是这站的最后一天。舞台前放一个立式麦克风,跟前架了一个手机,任何人都可以上前接唱,要求是接唱延迟不能超过一秒,接唱不能断,错词走音只要被系统识别出来了都算失败,每轮分数不设上限,失败了也只是从头再来,分数会转化为分贝累积,只不过每轮都有翻倍线,要是能一直有人稳稳地接下去,越到后面分数会涨得越快。舞台后放了一个电子屏,滚动着现在的累积得分和全国接唱榜,上海站遥遥领先占据榜首,看实时分数我们现在还排在第八位。 这你拿手啊。我杵杵吴浩宇,拉他往前靠。 抢麦的人特多,也不怕丢面子,五音不全就敢上去吼,一轮动不动就结束了动不动就结束了,分贝才十几十几地往上涨,太慢了。 我又怂恿吴浩宇:这唱的都是什么鬼,你快上去给他们露一手。 吴浩宇却还是很困,说想去吃可乐冰,三翻四次催促我走。 台上偶尔也有小高潮,比如终于接得长了些,突然又接失败了,会引起底下一片惋惜声。 你不去吗?我问吴浩宇。 不去。他很果断地拒绝了我,用力拖我走,却拖不动。 我说,你把我们唱到第七位去,我们就去吃冰。 吴浩宇有气无力地往麦克风的方向挤进人群,在边上站着等,看有人接不上的空档就上去接。 怎么说,天神下凡,寸草不留? 可偏偏老是有猪队友,因为唱错或跑调导致失败,老是得重新来。歌曲是随机出的,重来也不代表前面的就都能对,分贝数就总是积不上去。 吴浩宇透过人群朝我递来个绝望的眼神:这得唱到猴年马月去才能唱到第七位。 再逮到空档的时候,吴浩宇又上去了,这次他接完了之后没下来,把麦给霸上了。 我吃了一惊,这种活动的主旨本来就是软件推广,又有做公益的噱头,邀民众一起玩,一人唱三四句就得了,一直占着麦克风就搞得像来白蹭KTV似的,又不是明星,也没有人愿意听你唱专场,还有装逼显摆的嫌疑,怎么都不讨好,怎么看不像是吴浩宇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就在麦克风前站着,用手抓着架子,视线回头紧紧落在大屏幕时刻变动的分数上,都不用看手机里的提词和音准曲线,一字不错,几乎每句都在95分以上。 一开始有人不满,在边上犹犹豫豫地想上去抢麦,渐渐好像明白了吴浩宇的意图,就都等着他唱。 其实我们离第七位差得也不是那么多,只要多坚持几次翻倍,反超是可以很快的。吴浩宇大概唱了一分钟,遇到了第一个翻倍的分水岭,分数一下子翻到了四千。越到后面歌换得越快,也越难,但吴浩宇一直很稳当,五千翻到一万,一万翻到两万从五万多一下子翻到十万的时候,全场都开始惊呼了,吴浩宇只要再唱一会,只要翻过了二十万,我们就能升到第七位了。 底下开始有人举着手机录像,记录这稍显激动的一刻。 没有悬念,唱歌对吴浩宇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惊呼变成了欢呼和叫好,一升到第七位后吴浩宇就没兴趣继续了,边唱边对着边上等候的众人招手,希望谁来接一下。 他从台上下来前不好意思地对那些人鞠了好几个躬,一路走下来频频引来侧目和称赞,时不时得低个头摆手说谢谢,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了,拉上我就要跑。 赶紧走,太他妈丢人了。 我被他拖着一路小跑离开了活动现场,往商场外头去,他的头发随着跑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腾起又落下。 分卷(48) 刚才我听到有人围观说你是不是官方请来站台的主播。 吴浩宇举起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抬举我。 我请你吃冰。 那分数要是能拿到电玩城用,我能换十个switch了。 我给你买。 卧槽真热,好晒啊。 我给你打伞。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的一万次初恋 ☆、第四十七章 By吴浩宇 张天乐是成年了,成年了可算是厉害了,都能拿证件出去开房了。 他头天问我第二天有没有空,我说有,今天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个酒店的地址,具体到了房间号。 我疑惑了一秒即刻了解到他的意思,回了一个白眼过去。 但也够庆幸,起码这人没有拉着我一起去酒店大堂开房间。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在廊里,心虚得不得了,都怕偶尔碰见的清洁人员看出什么来。这感觉太怪了,我像在提供什么见不得光的服务。 我没房卡,就只能等张天乐给我开门。他把窗帘拉得严实,室内只有暖黄色的灯光,昏昏暗暗的,我还没来得及调侃他,门一关,就被撞到了门上,后脑勺措不及防咣的一下子,撞得我眼冒金星。 张天乐本来猴急亲上来的嘴立马退开了,不停地说对不起,伸手给我揉头,问我疼不疼。 废话疼不疼。我重复了一句,摁着后脑勺往房里走,大床房,床上散落着他的包、手机、叠好没动过的浴巾、瓶装水、一盒套子,还有管润滑。 得,可算知道不要生怼了。 我正要在床上坐下前迟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改去坐了窗户边的单人沙发椅,张天乐跟着我,覆上我的手继续给我揉头。 这是个什么失败的酒店特殊服务开场。我把手机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开始脱鞋脱衣服。 等等等等我来脱。张天乐急忙说。 一边去,别给我添乱,我是要去冲一下,一身汗。 我没关门,冲完胡乱擦了擦,稍微围了一下就光脚出来了。张天乐盘腿在床上背对我坐着,我放轻脚步,突然跳上床,扑过去从背后把他抱住,他重心不稳,反手勾住我脖子,我把脸埋到他肩头,就这样嘻嘻笑腻了好一会。 你买套干嘛? 呃,习惯了。 这回答太让人郁闷,你可真绝啊,你以往是怎么交到女朋友的我都怀疑。 啊张天乐好像才意识到,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把左手伸到前方去给他看,看! 刚才冲澡的时候我把脖子上的红绳松了取下来,把他送我的那枚戒指摘了,现在它正好好地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诶?张天乐很惊喜,一把抓过我的手拉近了看,不是当时戴着大吗?怎么现在看挺刚好的。 热啊,走路手一直垂着,血液都冲到指头上去了,手肿了就撑起来了。 张天乐把我翻下来躺到他腿上,我倒着看他,嘴巴反过来看真奇怪,尤其他一开一合说话的时候,在我眼里就成了上下嘴唇的颠倒,看着可好笑了,我说:你让我试试呗? 试什么? 试什么这怎么描述,听不懂吗? 我转转眼珠,想到了个前不久新学的说法:试试做1。 张天乐明显哽了一下,但是也不显得勉强,行啊,你要是实在想试就试呗。 我又挺无语,什么叫我实在想试,我也没多想试。 为什么?不是你先提的。 我可能原来还挺想,现在不怎么想了。 啊?你不喜欢我了吗?张天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顿了顿,重新调整坐姿,我的脑袋跟着他动,一颠一颠的极不舒服,我是服了他这脑回路,怎么就跟喜不喜欢挂上钩了呢。 我思来想去,斟字酌句,组了个听起来比较正经的句子回答他: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自干自己比较擅长的方面比较好。 我平复下来,也过了好久才说话:哎,让抽根烟不? 你说什么?张天乐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抽根烟。 哪来的烟?他一下坐了起来,坐正了。 哎呀,我这不是争取一下嘛,不行就算了。 你不是没瘾吗? 有一点。 这会又有一点了? 精气都被你捅没咯,不得补补吗。 不让。 好吧。我没在这个话题上个跟他多做纠缠,我也只是顺嘴一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喂,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啊?学校里那么多漂亮的女生,你就一个都没看上? 我有机会看吗我。张天乐拿起手机来,我叫个东西吃,你吃什么?刚来的时候有女朋友,后来分手了不得缓缓吗,好不容易缓过劲了你又来了,后头不就折你身上了吗,全程无缝衔接,还看女生,我苍蝇啊?我有复眼啊? 你这人现在开玩笑越来越好笑了。 我捧腹笑个不停,一转头又问:观音兵什么意思啊? 张天乐说:你自己去网上查。 干嘛啊又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边说边拿出手机查了起来,看完一言不发。 张天乐表情忐忑,等不及要解释:没网上说得那么卑微啊,我就是、我就是 我见他又要没音了,催促道:说啊。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这用词不准确吧,这不是个贬义词吗,说白了就是备胎啊,而且我有差遣过你吗?另外我是女的吗? 张天乐撇撇嘴,把我两手一抓按在枕头上,翻身又压到我身上来,凑近了正儿八经地说:别给我咬文嚼字的,我就是不会用词怎么啦,能往好的方面理解吗?我说我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这辈子都只围着你一个,只喜欢你一个,行不行? 张天乐拉开窗帘,一室彻底明亮起来,他围上浴巾套了衬衣就去拿外卖,进来给我扔了包烟,我拿起来一看,硬中华。 我一挑眉,哟,不是不让抽吗。 我是让你抽吗,你就闻闻味得了,以后我时不时抽查,少一根打你一顿。 都说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你这人就不懂享受。 张天乐不理我,径自把餐盒打开开始吃饭,没话找话:阿姨知道你抽烟吗? 知道啊。 张天乐呛了一口,边咳嗽边惊讶,这都知道?知道你还抽? 我又不是当着她的面抽,抽都抽完了能怎么办,况且你以为呢,家长知道的太多了,就这观音她就知道是你的,戒指也知道是你送的,前几天还跟我说把我那笔记本拿出来不要藏了,把盒子扔了还少占点地方。 啊?张天乐表情复杂,阿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反正她就是猜到了,问我我就承认了。 其实我妈那天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跟张天乐现在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进行什么过深的行为接触,这是她最低最低的要求。我没法告诉她,也没法跟张天乐说,不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的时候,我跟他出去旅游,怎么分的房怎么睡的觉,怎么乱来干的事,她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种事情也说不出个对或不对,但我一直在做我妈反对的事是事实,我只能想点实际的,比如我跟张天乐一直在一起,不可能永远不亲热,既然是个迟早的问题,那么早点晚点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我处在个什么位置上,我觉得我妈还不至于知道得这么深,或者知道就知道吧,她顶多会骂我没点自尊心?我倒也不是没自尊心,我是乐意。 张天乐吃饱喝足休息了一会,扯过我的腿把我拉到床边,没脸没皮地说:活神仙,再来一次吧。 我暂时还没什么感觉,睁开眼偷看,张天乐站在床边,还套着他那件衬衫,敞开露着胸膛,本来挺专注的表情,发现我偷看他,冲我笑了一下。 他他妈确实是长得帅,操。 作者有话要说:  去首页乘47号飞船! ☆、第四十八章 By张天乐 第四十八章 By张天乐 我在八月份早些时候就回了香港,应该是短期内不会再回去了。 一个阶段结束,我该回家了。 生活总在周而复始,当初我打包行李从香港回去上高三,如今高三上完了,我又打包行李回香港来。这并不是多值得伤感的旅途,又不是一去不复返,来来去去也就是过个关的事,我太习惯这样的往返了,只是这一趟比较让人舍不得。 不光是因为吴浩宇。这一年经历的事情仿佛比我前十七年经历的都要饱满,从不情不愿但不得不回去开始,到舍不得却不得不离开结束,这一年的圈又回到起点,这中间我参加了校运会,报名去了田径比赛,跟前女友分了手,考了DSE,过了十八岁生日,旁观了今年的内地高考,参加了班里的毕业旅行,递了学校申请,现在跟大部分同学一样等着上大学。 我交了很多新朋友,而吴浩宇是穿插这所有事情的灵魂人物。我一想到他,总还是因为他的性格下意识觉得他是个被动的人,可再仔细一想,在我跟他的交集中,主动的人从来不是我,我惹麻烦的时候是他来解围的,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他来跟我说话的,考试是他帮我划重点复习的,去比赛是他鼓励我的,训练是他陪我的,失恋是他救我出来的,表白的是他,等着我的是他,始终相信我的是他,想保护我比赛的是他,他给我唱歌过生日,他跟我一起报大学,他陪我爬雪山,他带我回家。 吴浩宇从来不需要时时刻刻联系到我,不会撒娇要约会要陪,不发脾气不闹,在管好自己的前提下喜欢我。我以前从没想过恋爱还能是这样的,他跟我以往交往过的人都太不一样了,温柔又坚韧,也不是性别不同的缘故,他就是主动走到我身边来,然后就那么待着,我就心安。 我觉得我跟歌里唱的一样,能在这么小概率的机会里重新遇到他一定是花光了我所有运气。知道我第一天上学是怎么在操场上那么多人里面认出他的吗?当然也得实际点,比如我已经知道班级队伍是哪几列、男的个高肯定都排在后面云云,我当时事先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但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认出来了,没有任何特征,他跟小时候长得也完全不像,但就是他,我就是一眼就确定那是吴浩宇,毫无根据地。 那之后可能算是我最主动的一段时间,但也不过是因为无聊而已。 撩完就跑,害他先喜欢我那么久。 我经常是乱放东西然后就找不着了,这次收拾行李时翻出来个意外收获。初赛那一场我因为有人抢跑郁郁寡欢了两天,自己也没跑好,回去跟吴浩宇说,他连着视频隔空开导我,理了一页纸的逻辑,幸好被我发现了,幸好我果断连夜就冲到他那去了,不然这张纸连个全尸都没有。 我不像很多人一样说不出喜欢一个人时是喜欢他或她的什么,我很知道我喜欢吴浩宇哪点,我喜欢他能听我把话说完。 听起来很奇怪,对吧?可我是真觉得现在能听人说话的人太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比起倾听都更想倾诉,比如就没人听我说话。虽然我大多时候也不是真需要被开导或者被安慰,我只是想骂骂人或者发发牢骚,但吴浩宇不一样,就好像只要我开口了,不管说什么,废话傻话屁话无聊话他都会好好地听,矫情一下无病呻吟一下他都懂。 吴浩宇上辈子要么是个山洞要么是个海螺,我跟他说话,他听到了,是有回音的。 还有别的啊,他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敢说他现在绝对不会也喜欢跑步,他连动一下都懒得动,但他很尊重我啊,他不喜欢,但是不妨碍他陪我喜欢。我还喜欢他不黏人,我是挺怕对方一直黏着我的,但吴浩宇就不黏我,他简直太不黏我了,搞得我还得去黏着他。我喜欢他唱歌好听,喜欢他跟前任断得干干净净的,喜欢他变着法地听话。 看,都是这样很小很具体的事,我都能说出来。我要是个精神病人的话,吴浩宇就是那个给精神病人生存的海绵房间,哪哪都磕不着我。 很肤浅是不是,我不是只能看见他表面上这点好,也不觉得他这点好的分量不够重,就他这点好,早就天下最珍贵。 我好爱好爱他。 打着回家的旗号,其实我主要是为了能经常去澳门。 我收到了澳门田径总会理事会的回复,接下来需要进行一系列的面试和评估,包括体检、违禁药物服用史检测、人格测试、能力和潜力评估等等。唯一的问题是,我持的是香港居民身份,却要加入澳门的田径总会,他们那边一层层问上去,最后确定也不是不可以,也处理过类似的先例,只不过手续很多,会有些复杂,需要一段时间。 由此我时不时得跑澳门去,我爸好像也发现了我又开始打什么主意,直接问过我几次,我支支吾吾也没说清楚。当初跟他保证再不提关于跑步和比赛的任何一个字,现在又出尔反尔,不死心地想要加入人家的田径组织,他估计是要气疯的。 但我觉得他其实知道我在干什么,只不过这次没有多加干涉,仿佛在履行小时候他说过无数次的气话上了大学我爱怎么跑怎么跑,他不再管我了。 我爸在我耳边日复一日的指令变成了让我不要死盯着澳门不放,放着香港的好学校不读偏要挤到澳门那个小地方去干什么。我是什么都听不进去,澳门是小地方,但香港也大不到哪里去,再说我去那些好学校跟别人比什么,比读书吗,我又不是个读书的料,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经途径进的大学,比上个差一点的学校还丢脸。 我考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该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