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节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作者:阳春召景 1、夜访游园 入夜三分,定州城内,城北徐府。 楚辞趴在屋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檐下的动静。 此刻正值深夜,夜深人静之时。按理说应有风声鸟语,朗月疏星,楚辞却觉得这徐府阴冷无比,寒意渗人。 不能再等了。 眼看着最后一个小厮进了房,吹灭了灯。楚辞悄无声息地飘了下来,向游园潜了过去。 听闻徐员外是特意为爱妾莺莺修建的这座游园,园内山石密布,更有清浅小塘,塘边栽满了柳树,无风而动。池塘旁有座石头堆砌成的小桥,直通走廊,走廊旁全是厢房,以供莺莺累了在此休憩。 楚辞疾步快行,悄声推开一间间房门,挨个搜查。 难道水滴子不在这里? 定州徐员外,不仅官做得大,更是腰缠万贯,富得流油。楚辞曾在客栈中听闻,徐府藏有珍宝无数,其中就属水滴子最为出名。 水滴子作为护身珍宝,化作屏障,可护己身周全。谣言传得纷纷扰扰,但都不曾见过。这对于楚辞这种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来说,便是绝妙珍宝。 楚辞继续搜往下一间房。这件房门精致,雕刻着花草虫鱼,想来应该是有人常住。 楚辞心中一乐,这个莺莺美人不住小院,倒以水为居,居于花园边的屋舍中,真有雅致。 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内挂满了柔软的各色纱帐,深处铺着一张小床,隐约可见床上有人侧卧酣睡,想必已经中了她的迷药,这种药对身体无碍,但今晚是再也不能醒过来的。 楚辞屏住呼吸,转身向右边走去,梳妆台上铺满了各种精致小巧的香盒,其中一串红玉玛瑙手串在微微月色的映衬中发出细微的亮光。 楚辞心中咂舌:“红玉玛瑙,这么金贵的东西给爱妾,这个徐员外到底得多有钱?” 放下手镯,楚辞又看向旁边的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十几个锦盒,楚辞心中大喜,拿起锦盒开始挨个查看。听说这个徐员外最宠小妾了,什么宝贝都给她存着,不像小妾,倒像个正宫。 楚辞嗤地一笑,放下手中的盒子,向书架最上层看去。 “咚”。 一声轻响,楚辞心中一跳,惊出一身大汗,她警觉地回头看向床上,隔着纱帐看过去,床上的女子依然沉睡着,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楚辞稍稍放下心来,动作愈轻地托起书架上层的方盒。方盒很新,看起来是被人经常擦拭,盒上挂着一把封印着的小锁。 这种小锁对普通人来说,根本打不开。但是碰上的不是别人,是江湖女侠楚辞,楚辞抬起右手,虚虚地画了一个行成印,印记通红,成月牙状,漆黑的房间瞬间有了光彩,发出通红的光。 楚辞缓缓立起手掌,将行成印推了过去。楚辞咬着牙,结印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稍有不慎,结出的印即刻会反噬。 行成印专门用来破解封印,更能凭印记的力量强行打开结界与房屋关卡。这一手还是她向一位醉酒的老道士偷学来的,初学行成印,还未能融会贯通。 “嗒”的一声,小锁开了。 楚辞缓缓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入眼的是一个呈水滴形状的碧玉。 楚辞挑了挑眉毛,拿起碧玉仔细端详。这就是传说中的珍宝水滴子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抚摸着碧玉,忽觉有异,换只手掂了掂量,心生疑惑。 不对,不该这么轻。 举起碧玉一看,楚辞心叫倒霉,原来这并不是玉石,而是玉壳,用以包裹真正的美玉,作为珍藏。可如今玉壳空空荡荡,里面的玉石却不知踪迹。 既然水滴子的玉壳在这里,那水滴子一定就在附近。 楚辞摇了摇头,打算换个角落继续翻。 “呲——”。 一声长长的呲拉声在房间里响起。 楚辞的心瞬间被提到了空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从胸前掏出了一把弯刀。弯刀锐利非凡,刀锋泛着幽幽的冷光,是难得一见的好刀。 这把叫做无暇的弯刀,陪伴楚辞出生入死,流浪江湖,是楚辞最亲密的挚友。 此刻,风静。 楚辞无声听着房内的声响,女子的呼吸还未停止,那么是谁在这里?! 又是长长的一声的呲拉声,楚辞头皮发麻,她很确信,这个声音来自刚刚经过的梳妆台。 到底会是谁?是谁,来之前并未听说这个徐府有邪祟啊。 她用力握了握刀柄,缓缓转过身去。 下一秒,她冷汗直流。 窗外一道月光打下来,照在了梳妆台上。楚辞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子,正僵硬地举着发梳一下一下地梳头发。 女子身形曼妙,身着寝衣,从背影看也能认出是一个美人。 楚辞猛地回头,床上此刻哪里有人?那均匀的呼吸声正来自梳妆镜前这个女子,她偏过头,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呲拉声。 楚辞心想,管你什么妖魔鬼怪,先下手为强! 她脚底暗中发力,握紧无暇直直撞了过去,迅猛、热烈,如同风的速度。小小的房间内瞬间卷起一阵狂风。 楚辞不管多想,狠狠拍上了女子的肩膀,手肘使劲,圈紧了女子的脖子,附在她的耳边冷笑一声:“莺莺美人吗,劝你识相点,我的无暇可不长眼睛。” 梳头的女子瞬间被锁住头,不能动弹。脖颈紧挨着楚辞的手臂,冰冷非常,楚辞一个激灵,手臂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女子僵硬地转过头,如云的发髻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黑色的眼洞里空空如也,竟然没有眼珠! 血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面无表情地对着楚辞,直勾勾地说:“你在找我吗?” 下一秒,一阵凉意袭来,女子的脸以奇怪的角度扭了过来,直直贴上了楚辞。 楚辞这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响亮地骂了一声,心中狂跳,脚底生风,立刻弹了起来。 她退! 楚辞扭头就跑,撞上房门,门却纹丝不动,楚辞再撞,那女子又扭着身子向楚辞冲了过来,殷红的嘴唇牵起诡异的弧度,冲过来的速度快得不像正常人。 楚辞闭眼,一个空翻,换个方向轰隆隆撞了过去,一头栽倒了床前。下一秒,一双长满长指甲的青色手臂从床后伸了过来,不由分说攥住了楚辞。 楚辞“啊”地炸开了锅,房门前哪里有什么女子,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床上来了。 不管楚辞往哪个方向,女子就诡异地飘向哪个方向,长长的指甲轻轻刮着楚辞的手,楚辞一身恶寒,抄起无暇就是一通砍。 那手臂却十分灵活,敏捷地躲过楚辞的每一次攻击,床榻轰地一声裂开,房间生起一阵浓烟。 楚辞一边扯自己的左手,一边右手用力,翻身将床上的人往下甩,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长在了她身后,青色的手臂瞬间锁住楚辞的头。 “你在……找我吗?”女人的嘴唇突然贴住楚辞的脸,喘息声清晰可闻,嘴唇上的血水沾了楚辞一脸。 接着便是一掌,狠狠拍上了楚辞的背。楚辞喉头一动,口中微甜,强忍着胸前的闷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道浓烈的鬼气传来,想必这就是徐府游园的女鬼了。只是听说住在游园的是爱妾莺莺,怎么会成鬼呢? 来不及多想。楚辞撇开杂念,吐了一口气,此刻心中一片清明。 她知道靠蛮力无法取胜,现在只能智取,先脱身再说。 手肘一拐,狠狠撞了过去,女鬼被狠狠弹开了,书架轰然倒塌,各种锦盒散落一地。 楚辞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她意识到自己托大了,这个东西并不是自己这种半吊子所能对付的了的,得赶紧离开这里。但是房门刚才已经试过了,怎么也打不开,只能靠结印强行轰开了。 趁着女鬼还没起身,她左手成拳,右手开始快速地在空中结印,红色的火花开始呲呲作响。 “行成印!” 印记立马向房门撞了过去,房门被厉风撞地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成了! 楚辞见势猛然腾起,运起轻功向门外飞去,直奔游园入口。 什么妖魔鬼怪,取个水滴子还能遇到这种东西,真是不走运。 楚辞一边横跳避开身后追上来的女鬼,一边狠狠擦了擦脸,一看手上的粘稠血水,心中暴躁更多一分,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就要飞出游园了,身后又传来女鬼的声音。 “你在找我吗!”女鬼的嗓音嘶哑难听,见无人理会,怒气冲天,直奔楚辞而来。 楚辞啊呀着尖叫,“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游园上空跌了下来。 什么情况? 楚辞不信这个邪,继续运起轻功向游园上空飞去。 又是“砰”的一声,楚辞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心中气得胡言乱语,什么东西,怎么还有结界……如果不是情况所迫,她真不想和女鬼缠上,这种东西邪得出奇,诡计多端,更是怨气冲天,见人就杀。 看着扭着身体追过来的女鬼,楚辞无奈只能回头,大声喝道:“无暇,来!” 两把青色的弯刀从房中瞬间飞出,缠上了楚辞的手。 无暇是把好刀,极通主人心性,当初收服这把灵器花了楚辞不少时间,现如今,无暇与她配合极好,更能听随主人召唤,直接战斗。 楚辞心想,自己体力有限,一身武功不知能拖到何时,自己身上还有几个符咒,等会打不过的话就丢符咒,能拖一会是一会。 咫尺之间!女鬼已冲到身侧,尖叫着开始颤抖,下一秒,整个游园都开始颤动,园中池塘的水开始翻滚,水声哗啦作响。 数不清的鬼影从水中僵直着站了起来,嘴唇一开一合,和女鬼一样浑身血水,笑得比哭还难看,跌跌撞撞向楚辞聚了过来。 女鬼佝偻着身子又哭又笑,手里还握着一把玉梳,尖叫道:“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 接着,所有鬼影暴起,向楚辞袭了过来。 楚辞两眼一黑,急急运起轻功,脚底刚挨到房檐,胸腹一震,刚才受的那一掌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口气没上来,又开始往下掉,眼看就要摔进鬼影堆里。 几乎在瞬间,一柄长剑旋转着飞来,狠狠划过鬼影堆,无数的鬼头瞬间斩杀,血染了一片。 血雨微光中,檐上闪过一个人影,灵巧地抓住楚辞的手臂,楚辞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直直栽了进去。 2、剑客惊鸿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节 月色无声,树影摇动,风不动。 一道剑光盈盈亮起,化作一阵急雨散开。月光下,剑势融妙,似游龙劫起,大杀四方,又似急行闪电,无人争锋。 这一剑气势非凡,可卷惊涛骇浪,携江湖之势直上青云! 来人无名,身着夜行衣,身骨修长,面容被黑布遮住了一半,惊鸿一瞥,只看到目光灼灼,璀璨如星,夜色都难胜他眸光三分。 他弓身伸臂,左手一勾,长剑即刻飞起,回到他的手中。一个回旋转身,牢牢接住了掉落檐下的楚辞。 楚辞大惊失色,一头栽进某不知名男性的胸膛,迎头便是一股清冽的气息。 楚辞被随之而来的热度吓了一跳,当她反应过来对方并非同性时,啊的一声推着对方就往外奔。 头顶的人头疼地“啧”了一声,他正运着轻功飞檐走壁,躲避女鬼的追击,打斗中被打扰实在是一件不舒服的事,右手随即在楚辞后背轻轻一拍。 楚辞又被推进怀里。刚刚埋起头的楚辞再次狠狠撞了上去,顿时眼冒金花,迷着眼睛却气势汹汹地叫着:“谁!谁!” “别乱动,马上就放你下来。”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掷地有声。 听起来倒不像个坏人,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 楚辞并未感到恶意,便乖乖不动了,但身体仍僵硬无比,毕竟是第一次被异性抱在怀里。 她闷不做声,手中仍牢牢握着无暇,预备随时出击,只有耳垂的微红悄悄暴露了少女的紧张。 只听得耳垂快速掠过的风声与女鬼凄惨的吼叫声。 楚辞凑头一看,头顶的人正卷起狂风向水中的女鬼迅猛冲去,似游云携风,狠劈过去。 利剑如风,直接贯穿了女鬼的琵琶骨,露出狰狞的血洞,女鬼捂着伤口惨叫不断,一头摔进了池塘中。 池塘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女鬼一边在水中翻腾,一边断断续续地吐字:“为什么……不看……我……” 只一两个呼吸间,蒙面男子便收剑转身,抬腿起步,带着楚辞攀上了园中西边最高的屋檐,轻轻巧巧卸了劲,终于放下了楚辞。 楚辞纵身一跃,踩在檐上的瓦片上站稳,这才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 他左手执剑,立于屋檐之上。剑锋滴血,一声声滴落檐下。 青色的月光铺泄而下,照得他眉目灿灿,朗如星河。 他扬起眉毛,眸中微动。男子鼻尖高耸,即便是被黑布蒙面,也遮不住一副惊艳的好骨相,眉峰秀逸,如文人作画,执笔画作眉梢,斜斜飞出了乌黑的鬓角,正是一处山水之间。 楚辞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园内已是一片狼藉,池水翻滚着黑水,无数的鬼影们再次从池底站起,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出爬。 女鬼倒在血水之中,仰面朝天,乌黑的池水径直灌进嘴里。 她早已借着月色看完了这人的一招一式,他的剑用得如此之好,楚辞走江湖这么多年,都不曾看到这么漂亮的剑法。 这一定是江湖上哪位剑客,但是会是谁呢? 蒙面男子却先发话了:“园内的结界已被我从外面打破,眼下必须灭了这个东西,她已成气候,一定会出来害人。她刚才被我重伤,应该撑不了多久。” 男子语气平淡,却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度,坦然地宣告这场战斗的结局。 楚辞满脸窝火,好好的夜行,不成想被疯鬼袭击,又被不知道是谁的人抱了个满怀。 虽然他刚才是救了自己,但仍然感觉很不爽。楚辞苦大仇深地想着,第一次啊,自己的初抱就没了,没了! 楚辞不满地哼了一声,等再转过去时,蒙面男子已经跃起。 “方才情急,还请见谅。” 他语调轻扬,只留余音,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直冲池心,再次聚起剑花,准备给池中的女人致命一击。 “喂,你是谁?”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想必也是什么神秘人士吧。楚辞混迹江湖多年,也用了不少化名。应该和自己一样,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哼,不说就不说。 不过那女鬼有多凶险她是知道的,不能留他一个人对付,楚辞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还是决定下去帮帮他。 她抬起脚,径直往檐下飞去。 偌大的池塘已经挤满了鬼影,伸着青长的手臂,向楚辞袭来,想要尖叫着将楚辞往下拖。 楚辞目光凌厉,迅猛回头,当机立断抄刀砍向下面的手臂,血水掀飞,抓得最紧的那只手臂即刻断裂,扑通一声掉进了乌烟瘴气的池水中。 趁其他鬼影还没围上来,楚辞立刻扯出怀里的符咒一通乱丢,水中瞬间炸开了金色的火花,伴随着电闪雷鸣,炸得血肉横飞,鬼影们痛苦地瑟缩着身体,抱头颤抖。 就在此刻! 楚辞抽出双脚,足尖点地,向池外飞去。她速度极快,像把利刃划开了整片夜色。 楚辞飞得极快,看些来势汹汹,她心却叫糟,力道没控制好,完了完了控制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撞上池边的山石, 她闭着眼大喊着:“接住我——” 两人似乎心意相通。 蒙面男子见楚辞受困,立刻放出剑意,佩剑呼啸,听凭主人心意与池塘中的女鬼痴缠在一起,水声阵阵,四溅开来。 在楚辞大喊的那一瞬间,男子跃起,一把揽住楚辞的身体向天上飞去,二人在空中借力转了两圈。 男子叹气道:“你下来做什么?” 楚辞愣怔道:“啊……帮忙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他呃了一声,无奈地想扶额。 楚辞牢牢握住他的手掌,男子的手指修长,虎口初生着亲切的薄茧,指尖似有暖意。 楚辞眼眸微动,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小指轻轻一颤,忐忑又不安。可又来不及多想。 男子以一己之力接住了撞过来的楚辞,衣诀蹁跹,身形轻盈灵动。 “好身法!”楚辞眼睛一亮,爽快赞道。 男子眼眸一亮,似乎有笑意,声音轻快地调侃道:“过奖了。” “情况不对。这些鬼影好像打不死,而且越聚越多了。”楚辞皱起眉头。 “无妨,擒贼先擒王。” 蒙面男子不再看她,转头看向池塘。 鬼影在水光中逐渐清晰了起来,一群无头鬼影早已倒了下去,一群新的鬼影站了起来。 而那女鬼站在水中颤抖着尖叫着,一头长发突然开始疯长,很快便铺满了整池的水,她的额头隐隐发光,双手举起,似乎要将什么托上去。 楚辞睁大了双眼,发现之前被男子打碎的结界再次围起,并垂直罩了下来。 整个花园瞬间被浓烟包裹住,楚辞心里叫苦,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 楚辞苦着脸道:“完了,想跑都跑不了了。” 男子也轻轻叹气,原本想着顺手相助,却不料结界又升了起来,只能就此一战。 “鬼?”楚辞问道。 “还是一只恶鬼。”他目光凉凉,轻笑一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如此看来,只能收服。以我二人之力,不知能否成功。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试试看了。” 说罢,楚辞即刻闭眼,快速回想收服恶鬼的冥冥咒应该如何施展。 人死皆入轮回,未以正常情况死去的最易成鬼,若是死前怨气冲天,便成恶鬼。 在以往的经历中,并未遇到这么凶恶的鬼,都是些小妖,楚辞直接靠武力打得他们回老家。完全没有与恶鬼打交道的经历,唯一一次,还是看那个醉酒的老道士卖弄自己的本事,楚辞趴在门后偷看了一回。 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楚辞手指捏起,准备起势。 她却没想到身边的人早已挑起佩剑腾起,在空中绕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准备一击。 见楚辞还站在原地不动,他丢过几张符咒,闲闲敲了敲楚辞的头发:“别光站着,帮我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从后面袭击。” 楚辞捂着头发瞪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他已经窜了出去。 这人如青鸟一般,在池边的山石上跳跃躲避,一跳一落,起伏之间便引得女鬼连连发狂,手指乱舞,在山石上恶狠狠地留下深长的印子。 楚辞脑中转了好几个圈,万万没想到,他用符咒竟然用得比她还顺手。 她当机立断接过蒙面男子的符咒,爽快地说:“好。破绽在哪里!” 她一边踢开频频滚落的挡道山石,一边召唤出贴身武器红绫,在无暇的刀柄上打了个结,便直直丢向女鬼。 男子飞了起来,悬于整个游园最中心的上空,声音从上空飘了下来:“后颈处,风池穴。”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认得出来吗?” 楚辞哼了一声:“可别小看我的本事。” 楚辞抬手一看,那女鬼手脚僵硬,行动却怪异地敏捷,似乎被男子的挑衅激怒了,尖叫着引来更多的鬼影,向男子撞去。 女鬼的后脑处赫然有一处血洞,里面亮起了青玉色的光。 难道水滴子在这女鬼的体内?楚辞思忖着,甩去符咒便向男子的身后扔去,火花四射,逼得鬼影们节节败退,不敢向前。 接着又扔起绑着无暇的红绫,游蛇一般向女鬼面前甩去,楚辞吊儿郎当地跳了起来,轻快地笑着:“莺莺美人,看这里!” 她的声音爽朗轻盈,如汩汩泉水叮当作响,倒是十分天真烂漫,在这恶鬼横生的天地中熠熠生辉。 男子不觉牵起嘴角,低低一笑,足底步伐变换,鬼魅般绕到女鬼左侧,也学着楚辞,抬掌就是一拍:“看我!” 二人你来我往,在山石之间,将女鬼引得团团乱转。 鬼影们暂时被楚辞丢出的大把符咒逼退了,楚辞心念一转,这些鬼影动作僵硬,全听女鬼号令,只有收拾了这个疯鬼,鬼影们自然灰飞烟灭。 红绫在空中甩出嫣红的影子,牵动着无暇拍向女鬼的正脸,女鬼又见这鬼东西再次缠来,愤怒地扬起手掌,掌力生风,向楚辞扇来。 楚辞一边后退,一边丢符咒,身形蹁跹,像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肆意地傲游于这天地之间。 符咒飞了过去,女鬼的脸被炸得面目全非,只留一张血盆大口嘶吼着。 眼看楚辞这边缠斗住了,说时迟那时快,男子一个身影闪到女鬼身后,扬起符咒,口中快速默念着咒语,抄起佩剑直直戳过了飞舞的符咒。 嗖的一声,符咒即刻燃起,带着剑锋直冲女鬼后脑风池穴! “冥冥往生,破!” 几乎是同时,楚辞只听“咔擦”一声,结界破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节 感谢姐妹们的关注,贴贴~ 3、风波暂平(1) 画水江南行,游园晴芳好。 徐府位居城北,傍水而建,小景游园更是为人所称赞。 白石翠嶂,飞台楼阁,兽头拱桥,皆显雅致。更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涓涓清流折泻于石隙之下。园内置有瓦舍游廊,直通卧房,绿窗画壁,精致非常。 现如今,周遭已是一片狼藉。卧房的两扇红门僵直摔在石阶之下,石阶边的西府海棠折断了腰身,了无生气地垂在地上。 园中的小池更是黑水弥漫,池中飘着湿透的残符,更有奇长的女子黑发湿答答地粘在池边的青石上。园中的山石间堆满了灰白色的糜粉,从池边蔓延到石阶,洒得到处都是。 男子凌空一刺,携着冥冥咒的剑锋直直贯穿了女鬼的后脑,一道明亮的火光亮起,彻底戳穿了女鬼。女鬼绝望地嘶吼着,身形开始轰塌破碎,逐渐化作一堆糜粉,吹散开来。 蒙面男子“嗒”地一声落了下来,目光明亮,遥遥看向楚辞,神情亲切,似在询问她的安危。楚辞心中一动,生出一丝暖意,正要走过去问问他有没有事。 “小心!” 惊变发生在一瞬间。 不甘心就这样败了的女鬼强忍着散形的痛苦,神情怨毒,拼尽全力将什么东西扬了过来,瞬间烟粉横飞。 男子迎头正对,眼看就要被烟粉包裹。 楚辞一跃而起,想要去拉男子转身。 男子的反应确实比她更快,他腾空跃起,左手用力一扯,一道衣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他扯下身上的黑色外衣,游龙般便往楚辞的方向飘来,一把扯住楚辞,灵巧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楚辞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立刻便被牢牢盖上一件厚厚的黑衣,楚辞眨着眼睛,后知后觉地被男子一扯而起。 “闭眼。” 下一秒,便听到一声闷哼,身侧的人震了震。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你别挡我呀。” 楚辞两眼不能视物,心急如焚就要扒开男子的手臂。 谁知他铁了心地握住楚辞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硬是不让她看。 楚辞无奈,小腿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紧张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男子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懒懒道:“闭眼,我衣衫不整,不准偷看。” 哦哦……衣衫不整啊…… 那这不能看啊!不能看! 楚辞立马乖乖不动了。 男子却在沉思。 惊变突起,他来不及躲避,只急急扯碎了上衣盖住了楚辞的脸,背对浓烟,将楚辞护在怀里,而自己虽然转身迅速,极快闭眼,但是浓烟蔓延的速度让他追之不及,暴露在空气中的双眼还是不慎被迷了眼睛。 现如今,双眼刺痛难耐,他头也不回,手臂一甩便丢出佩剑玉沉,直刺女鬼。听到女鬼逐渐没了气息,他才稳稳着地。 “咯噔”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嗯?这声音不对。 楚辞心念一转,决定将他这个衣衫不整的说辞丢到脑后,这人说话没个正经,可别出了什么事。 她两手一翻,果断地掀开头上蒙着的衣服。环顾四周,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了大半。 哪有什么衣衫不整…… 明明就是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想到这里,她反握住男子的手,偏头看他,眼神疑惑。 “无妨。” 身侧的男子眼睛低垂,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安抚地拍了拍楚辞的手背,示意自己无事,又向前一步,背对着楚辞。 楚辞被他挡得结结实实,好奇地走了两步,顺着他的目光,向园外看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 结界已破,刚才打斗声音震天,逐渐吸引了不少人出门查看。 徐府的刘管家向来眠浅,最先听到震天一响,睡眼惺忪地抹了抹脸,越抹越清醒,啊呀一声,便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开门便往外奔。 不少仆人已经被声音吵醒,逐渐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听见了吗,游园那边的动静。” “怎么没听见。我跟你说,我方才起夜的时候,看见一束火光直直冲上了天去,接着就是一阵惨叫声,忒吓人!” “我也是,睡得正好呢,突然就被小常叫醒了,也不知道游园发生了什么……” “游园怎么会有动静。游园不都封了两年吗……不会是……” “嘘!别说了,刘管家来了。” 仆人们正围在院中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的惊心动魄,却都不敢往游园的方向去,更有甚者你推我挤,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见刘管家开了门,纷纷转身看去,一时间,十几道目光注射在刘管家身上。 刘管家揩起衣袖擦了擦额间尚不存在的汗,压着嗓子道:“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不怕吵到老爷吗!” 一个小厮走上前来,抖着手指着游园的方向,嘴巴倒豆子一样急急说道:“刘管家,你快去看看吧!游园里有人在打斗呢!早有胆大的过去瞄了一眼,差点被飞出的窗户砸了个正着。里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谁在干什么呢!” 他身后跟着几个生面孔,信誓旦旦地猛点头。 刘管家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游园冲天的火光。一时间惊疑未定,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没剩几根的胡须,思来想去,也不敢先去游园,转身就走。 徐府主人徐员外刚被震动惊醒,迷迷糊糊的,心中正想大骂。紧接着便听见咚咚咚的拍门声。 管家刘生拉扯着嗓子,用力拍打着木门:“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老爷!” 徐员外彻底清醒了过来,喘着气坐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响起,直觉告诉他有事发生了。心下不安,掀开身旁哭哭啼啼的妾室,起身披衣,惊疑地打开门。 门外刘管家表情愁容满面缩着脖子:“老爷,你快去看看吧!游园那里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查清楚了没有!” “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只听到游园那边乱哄哄的,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像是有不少人在打斗!” “游园锁了那么久,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刘管家苦着一张老脸说道:“这,这……我也不知道,老爷,眼下怎么办呀!” “去!叫醒所有人,都别睡了,我们人多势大,谅谁也不敢放肆!” 徐员外心念频转,语气刚硬地冲着刘管家发了一顿火,让刘管家带着护卫,一群人乌泱泱地赶往游园。 游园方向的响声越来越大,还能听到石块碰撞的开裂声,徐员外越想越害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是谁胆大包天,敢在他的游园打斗。难道真的如刚刚的梦境那样,是仙人搏斗,毁了他的游园? 徐员外再一想到游园频频发生的怪事,心里直发憷。 一进游园,徐员外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游园不叫游园,应该叫断壁残垣。 园内满目疮痍,石板路旁用以观赏的山石碎了一地,遍地洒满了糜粉,池塘中更是黑色缭绕,长满了渗人的头发。 身后围着的仆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这这这是游园?这是老爷大费周章修了几年的游园?乖乖啊!什么人能毁成这样。 “快看!”仆人小常眼睛一亮,向园中一指。 园中正立着一对男女,皆是一身灰尘,面容模糊。 那男子身姿修长,身着一身黑衣,只是上半身的衣服裂了大半,露出底下纹着精致云纹的白衫,蒙面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双眉眼。眉目清秀,却是生得极好,眸子清亮无比,一对剑眉斜斜飞入鬓角。 他立于阶前,执一把长剑挡在女子前,向众人遥遥看了过来。 那红衣女子身形纤细,发丝凌乱地束在脑后,额头黑黢黢的,像是蹭上了什么灰似的。只是这副打扮,也难掩女子的好相貌,鼻尖小巧可爱,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扑闪着睫毛,显得格外亲切。 她左手扯着一把长长的红绸子,右手握着男子的手腕,歪歪斜斜地站着,正注视着园外的众人。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徐府的地盘吗!岂容你们在这里放肆!”徐员外扶着牛腰,声震如雷地怒道,尽显威严。 楚辞一看围了这么多人,心想一定是徐府的主人前来找麻烦了。 结界没破时,徐府的人还听不到什么。当女鬼身死,结界已破,这边的动静如此之大,想必早就引来了不少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看到没有,更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千万别看到自己是来偷水滴子的啊。 水滴子? 想到这里,楚辞皱着鼻子回头,左看看,右望望,到处都没看到水滴子的踪影。 难道在池子里? 想起池塘里的东西,楚辞恶寒地打了个冷战。 来不及细想,徐员外带着一批人已经杀进了园内。 徐员外斜睨着眼睛看这一对男女,衣着倒是朴素,女子灰头土脸,没个站样,不过这男子气质卓越,倒不像寻常之人。加上二人手里的武器和园中飘落的残符,心里大概清楚了不少。只是仍是粗气地问话,语气却缓和不少。 “看二位面貌,应该是修道之人吧。鄙人这徐府庙小,不知道怎得高人抬眼在此搏斗?” 男子抬手做了个揖,神情愧疚,语气温和地说道:“想必您就是徐员外,在下行走江湖,在定州多次听到百姓们说起您的业绩。今日之事实属无奈,并非我二人在此搏斗,而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要怎么说下去。 楚辞已经坐不住了,玩心大起,一把按住男子,扯了扯他的衣角。 男子微微扬眉,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 接着,便听到楚辞神秘兮兮地对着徐员外说:“我们是捉鬼。” “员外,您有所不知。今日我师兄妹二人御剑飞行,路经此地,远在天上便发觉这园子里气息不对,走近一瞧竟是黑气冲天!一看就有恶鬼!” 仗着男子给的胆,她凑近了身子,勾着手给众人指着池塘里的头发。 “啊!”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我这师兄心善,想起白日听到的事迹,说什么也要替员外灭了这个恶鬼。这恶鬼极其难缠,怨毒的很!我们与这恶鬼缠斗了几个时辰,方才灭了这个东西。” “您看看我师兄,衣服都被这恶鬼的指甲扯破了。”她扯扯男子为救她而扯碎的上衣。 男子配合地晃了一晃。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节 “嚯!”众人又是一惊。 “您看看我这肩膀!”她抖抖在屋内被女鬼抓过的肩膀。 一个黑印赫然印在她的红衣上,显眼得很! “呀!”众人再是一抖。 “您再看看我这脸!上面可还有那女鬼的血!” 楚辞直接扎进了人堆里,给徐员外凑近了自己的脸。众人一看,可不,玉白的脸蛋上面还有一个血嘴印,血水都流进这姑娘脖子里了。 徐员外扑通一声,彻底软了下来。 一想到游园内发生的怪事,今日再这么一瞧。这二人气质脱俗,与那恶鬼搏斗都落得这副模样,若是自己险些碰上,又该如何是好啊? 他抖着腿,靠在年龄比他还老的刘管家身上,哆哆嗦嗦地说:“在下有眼无珠!求二位大侠救我全家!” “好说好说。”楚辞眉开眼笑,一边拉起徐员外站了起来,一边一个劲地朝男子打小动作。 徐员外仍是惊惧不疑地问道:“请问二位大侠师出何门、姓甚名谁?在下也好知道恩人是谁。” 楚辞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自己这一路劫富济贫,“降妖除魔”,虽然这妖没除几个,魔更是没碰到过。一身心思尽在匡扶正义了,想她楚女侠一路奔波,就是为上翠微山,去那微山派拜师,学得一身降妖除魔的真本事。既然迟早都会拜入微山派门下,不如今日就借用一次师门名号。 她神情严肃地行了一个拱手礼,大言不惭地说道:“在下微山派弟子,楚辞。” 原本静得没有存在感的男子,突然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斜斜瞥了假冒伪劣的某人一眼,轻飘飘地说道:“嗯,她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蔫坏的男主终于要来了哈哈哈! 4、风波暂平(2) “在下微山派弟子,楚辞。”楚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大话。 众人皆连疑惑:“微山派啊……” 楚辞点头如捣蒜。 “没听说过。”刘管家捏着胡子,思忖道。 楚辞摇起刘管家的袖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微山派啊!就是那个很厉害的门派!你再想想……” 身旁本无存在感的男子凉凉一笑,轻飘飘为楚辞加码:“翠微山,游亦方。经年一去信茫茫,江湖故人无人识。” 徐员外看着这几个人拉拉扯扯,眼神在楚辞与男子之间游离不定,小心翼翼地问:“说起翠微山,我倒有点印象了,难道二位认得翠微山的游亦方,游大侠?” 终于见有了回音,楚辞大手一挥:“没错!游亦方正是我派掌门!” 众人这次恍然大悟:“游大侠!你是游大侠的弟子!” 刘管家呵呵一下,连连拍手道:“什么微山派我们不懂,但是游大侠我们都是知道的,当年定州有难,正是游大侠出手相处,救定州老百姓于水火之间呐!” 楚辞一乐,原来未来师父竟如此牛叉,看来这招真是不错。 小常兴冲冲地插嘴:“我听我娘说了,这游大侠做好事从不炫耀门派,只说自己是翠微山的无名道士呢!” “原来这翠微山的游大侠出自微山派呀,竟是从未听说过……” 楚辞又道:“你们有所不知,我们门派底下人才无数,游亦方游掌门已是江湖大侠,更有天纵奇才的余令少侠,使得一手好剑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们兄妹二人皆受游掌门的真传,学得一身本事,为的就是降妖除魔。”楚辞摇摇手指,对簇拥上来的众人说道。 “大伙看看,我这师兄如何,是不是少年英才,俊逸风流?” 徐员外扭头,拱了个揖问道:“莫非,您就是余令少侠?” 师兄妹么……我偏…… 男子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下巴,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神游天外。 听到徐员外的声音后,他才面不改色地说:“不错……” 楚辞一脸期待,等他接话。 “我们二人便是微山派的弟子。” “在下段临韵。” 楚辞啊了一声,脚尖翘起,悄悄踢了踢段临韵,心想怎么不按剧本演呢,真是不懂她的这番苦心。 段临韵却拱了拱手说道:“掌门与余师兄的风采哪是我二人所能比拟的,在下与师妹学艺不精,还请员外不要在意。” 徐员外连连摆手:“二人少侠不用客气,游大侠的徒弟就是我们定州人的座上之宾。” “我这师妹青春年少,正仰慕我那师兄。” 徐员外抬起大巴,眯眼一笑:“理解,理解。”下巴的胡子也颤了一颤。 楚辞一听,急得扯了扯段临韵的衣角。 喂!让你假扮余令,你好端端地乱说什么。 还有,什么仰慕不仰慕,姑娘我仰慕谁了?谁? 段临韵啪的一下把楚辞的爪子拍了下去,转身严肃地说:“员外面前,不要放肆。” 说完,他向前一步,眼睛微红:“今日之事并非我师妹二人有意,还请员外赎罪,我们愿赔偿员外的所有损失。” “喂!喂!”楚辞心急如焚,小声叫道。 什么损失,什么赔偿,我没钱啊!你没看人家说游大侠的徒弟不用客气吗,还赔什么呀,你想赔别拉上我呀! 徐员外见这年轻人芝兰玉树,风采卓越,又是极为知礼,心里喜欢得不行,连道:“无妨,无妨。” “只是……” 楚辞偏头问道:“只是什么?” 说罢,他迟疑了一会,犹豫地说道:“不知这恶鬼如今怎样……我这园子……” 段临韵偏头看了看游园,抬起佩剑说:“这恶鬼已经被我师兄妹二人斩杀,化作糜粉,再也不会惊扰众人了,只是不知贵府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曾,为何会有恶鬼?” 徐员外一听,急急说道:“除了就好,除了就好。” 他抖着胡子,似乎生怕两人反驳一样,语速极快地说:“今日太晚,不便议事。二位少侠如若不嫌弃,在我这府中小住几日,也是给鄙人一个薄面,可好?” 段临韵早已感到徐员外情绪不稳,似乎不想多谈,轻轻扭转了话头。想想必这定州城内,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故作迟疑地问道:“这……” 楚辞却是眼睛一亮,心想,虽然男子没按她的剧本走,但是效果不错,瞧瞧这演技,眼睛说红就红,说不要就是要,以退为进,真是了得。现如今众人如此佩服他俩,又提出要请客款待,不住白不住。即便后面真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大佬,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她欢喜一笑,抚掌道:“极好,极好,就这样办。” 徐员外见此,暂时安下心来。定州城内眼下怪事频生,自己府中也不得安宁。他的妾室莺莺因为痨病,两年前病死在游园中,从此府内频频闹鬼,下人们都说在游园看到鬼了。这怎么可能!他本来也不信,直到一日,儿子贪玩跑进了游园中,回来后便啼哭不止,更是夜夜梦魇,性情大变。也从那时开始,徐员外下定决心彻底封了游园,不准任何人进入。 眼下看到这两个少侠武功高强,又是游大侠的亲传弟子,颇会些奇能巧技。虽说女鬼已死,但他总是不放心,不如让这二人暂住几日,也好安心些。 徐员外放下心来,微微躬身:“二位,请。” 段临韵也招了招手,语气轻快:“小师妹,还不快走。” 楚辞看了看这个便宜师兄,嘟囔着嘴跟了上去。 应付完众人,众人都散了。 进了偏院,段临韵身子一歪,差点被院前的台阶绊倒。 楚辞见状虚虚一抚,坏坏地取笑道:“段师兄,走路可要小心呀。” 段临韵借力立刻稳住了身子,颤了颤手,低低一笑着退后一步,语气倜傥。 “楚姑娘,我们怕真是要做几日的师兄妹了。” “嗯?” 听到这话里有话,楚辞这才定睛看他。 现在已是寅时,正是由夜入昼的时刻,天上的悬月都已移到了树后,光芒渐渐弱了下去。院内静得出奇,只有花坛中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似乎要在这一晚将所有的心事都唱完。 此刻,风起。 一阵风从东边吹了过来,掀起了一地的落叶,席卷着飘了过来。暗黄色的落叶顺着风的方向 轻轻飘起,轻盈得就像一场梦。 什么吹了过来,飘到了楚辞的头上。 段临韵脸上的蒙面黑布原本就松松垮垮,刚才那番动作拉扯后更是支撑不住,被风一吹,便悠悠荡荡飘落在了地上。 他于月色中抬起了头。 似有光微微亮起,被风迷了眼睛的楚辞突然就睁开了眼。 寂静无声。 楚辞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长廊如梦,席卷着化蝶的树叶,悠悠散落在他身侧。 一身隐在夜色中的容颜终于显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玉石般的脸庞上,似乎不愿离开。他轻轻抬头,一道四月的春色就此亮了起来,携卷着青柳的清芬照在了他的眸中,璀璨如星,熠熠生辉,让人想起河畔的柳、雪夜的梅。 芝兰玉树,尽显风流。 对面的男子也在看她,少女一身红衣,眉目俊秀,却有三分英气,两分天真,一分灵动。原本洁白的脸蛋与鼻尖,不知沾上了什么时候蹭的黑灰,浑身灰扑扑的,却挡不住这份娇俏可爱。如日出朝霞般明媚耀眼,让人不敢直视,却忍不住凝视。 只是……身上怎么……。 他扬眉微笑,却生出一股狡黠之意。只是眼睛却微微泛红,更显得亲切非常。 楚辞怔了一怔,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 “这才发现?”他语气调侃。 一块重重的大石头直直压了下来,楚辞突然感觉很久不用的良心活了过来,在她脑中疯狂批评狂骂。 都是为了救你,他才受伤的! 你自己数数,他今天帮了你几次! 她顿时感到亚历山大,束手束脚,胳膊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眼睛左瞟又看,就是不看他。 “啊,这,嗯……我……”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节 “你这眼睛,没事吧……今天,谢谢你。”她偏着头,声如细蚊。 段临韵却高高吊起:“我这眼睛……” 嗯? 楚辞立刻竖起了聪明的小耳朵,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什么大碍。”他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哦…… 楚辞呼了一口气。 “只是嘛……”他又挑起一句。 嗯? 楚辞的眉毛皱成了毛毛虫。 “只是我这眼睛中了女鬼的毒烟,看东西模糊不清,只能看个大概。” 听到此处,楚辞心里哎呦一声,愧疚感在心里泛起波浪,恨不得扇自己一下。 她结结巴巴地说:“啊……对不起我,我……” 段临韵却是见好就收,闷笑一声,抬手在她头上取了什么东西下来,语气轻快地说:“这几日就只能拜托小师妹照顾为兄了。” 说完,便极其自然地推了推她道:“夜深了,去睡觉吧。” 邻家兄长般亲切的语气传入耳中,楚辞愣怔着站在原地,“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条件反射般乖乖地转过了身子。 “楚辞,好梦。” 段临韵轻轻阖上了房门。 直到关门声响起,楚辞才猛然一惊。她低头愣愣地看了一眼手心,那里赫然躺着一个葫芦白的小药瓶,正发出悠悠的药香,钻入了楚辞的鼻中,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中的女鬼一掌,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 她一边抬腿慢慢往房间走去,一边似乎想起了什么蓦然回头。 一片绿叶正躺在地上。 原来,是树叶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围观,求一波关注和收藏(弯腰) 如果还有更多想法想与我沟通,微博指路@阳春召景 欢迎抓包!!! 5、青鸟知梦 哪里飞来了一只翠鸟。 翠鸟欢快地啼叫着,神情可爱,立于柳树梢头。 一道白光微微亮起,照进了楚辞的眼中。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更不知自己为何会靠在柳树下睡着。 她神情迷茫地抬起头来。 一切都是那么缓慢,唯有柳树飘飘摇摇地舒展着枝叶,增以清凉。楚辞困倦地撑起胳膊,从一片芳草地上爬了起来,她略微困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极慢地眨了眨。 直到听到鸟叫。 楚辞回头,那轻巧可爱的小鸟却咕咕咕了几声,张开了翅膀,扑闪扑闪着飞走了。 楚辞抬脚去追,却悠悠荡荡地飘了起来。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渐渐离了地面,朝着翠鸟的方向,缓慢地在空中奔跑。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轻盈极了,轻得就像一本书。 于是她便成了一本书,直直从空中往下坠去。 “啊啊啊啊啊……” 楚辞下意识地看了看底下,大惊失色:“好高!救命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楚辞的呼唤,那翠鸟又啼叫着飞了回来,在空中高高盘旋了一个大圈,一把接住了坠落的楚辞,却不落地,又是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喂!喂!松开我啊!” 那翠鸟却不理会,衔着楚辞向光亮处飞走了。 一夜好梦。 楚辞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 门外正立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丫鬟等着,看到楚辞醒了,笑眯眯地说道:“楚姑娘,你终于醒啦!老爷和那位公子正在花厅等您吃饭呢。” 等自己? 请吃饭? 大鱼大肉! 楚辞挑了挑眉,心里期待万分,赶紧整了整衣服,兴致冲冲地迈腿:“走吧走吧,我好啦!” 她眼神烁烁,眨巴着眼睛对着丫鬟。 “……这……这边请。” 丫鬟哪里见过这么急切的,愣了一下赶紧带路,应了一声,便带着楚辞出了院子,穿过长长的回廊。 徐府建筑华丽,雅致美观。各个院子之间被一条红色的游廊所连接,廊上挂满各色花样的灯笼,新奇别致,格外好看。穿过好几进院子,迎面就是一座垂花门,迈过这门后,便是徐府的花厅了。 厅前的石阶两旁立着不少丫鬟,正悄悄围在门旁,你推我搡地偷笑着什么。 一个眼尖的丫鬟见楚辞来了,赶紧使了个眼神,大家才散开,自己欢喜地迎了上来,笑道: “楚姑娘,可算是来了,快请进。” 楚辞被这一群香粉美人围绕着,不仅有些飘飘然了,她乐呵呵地被拉着进了花厅。 段临韵正坐在厅前与徐员外喝茶谈笑。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袍,腰带了系着一块美玉,绑着璎珞悬在腰间。左手捧茶,低头拂去茶沫。 姿态从容,神情散漫。 他浑身茶气弥漫,看着虚虚实实,面容模糊。他低头看茶,仿佛那茶是什么绝世好茶一般,眼神格外专注,却显出一股风流。 楚辞瞬间就懂了门外的丫鬟们到底在看什么。 招蜂引蝶。 徐员外一身常服坐在右侧,那肚皮圆鼓鼓的,看起来憨态可掬。见楚辞来了,他连忙站了起来:“楚姑娘,我们正等你呢,快请坐。” 楚辞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 段临韵侧头:“师妹终于舍得起了?” 楚辞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 一来就嘲讽自己,你起的早,你厉害!你不睡别人还要睡。 楚辞哼了一声。 阴森森磨牙道:“师兄好,精神好否?聊得好否?喝得好否?” 段临韵也笑:“师妹好,为兄一切都好,倒是师妹睡得好否?”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楚辞眉眼眯眯。 “我们正商量着赔偿事宜,正说起师妹损坏了不少物件呢。” 可恶,他好欠扁! “我们怎么分,你七我三?” “什么七三,我看最起码也应该四六分,你当师兄的不多担待点怎么成,还是你四我六吧!” “这倒是提醒我了,昨晚为兄都是为了救你,不如师妹全部应允了吧。” 说完,段临韵便低头喝茶。 我刀呢! 我三十米的大刀呢?! “师兄喝的什么茶,我也尝尝!”楚辞即刻出手,左手成勾,要去抓那茶杯。 段临韵倒是姿态悠闲,轻轻飘起,手臂挡住虎爪,悠悠道:“师妹还是换一杯吧。” 楚辞见左手不成来右手,猛地就去抢茶杯。 “那可是前朝的青瓷!”徐员外都快哭了。 段临韵一把抓住楚辞的手腕,带着她转了一圈,一边凭力气控住楚辞不能再动,一边轻松松松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轻飘飘道:“师妹小心,这茶杯摔碎了也是你的。” 楚辞就是见不惯他蔫坏的样子,一心要抢到那茶杯。她身体动弹不得,猛地往后一撞,一脚踩了下去,狠狠碾了一碾。 段临韵吃痛,这才放开了楚辞。 “二位!二位少侠!” 徐员外在一旁脸都要笑僵了,这对师兄妹一见面就互掐,话越说越阴阳怪气,怎么拦也拦不住,这这这还动起手来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伸手抹汗笑道:“二位少侠感情真好,时辰到了,不如我们吃饭,吃饭吧。” 楚辞又重重踩了一踩,哼的一声坐了下来。 紧接着,段临韵也姿态悠闲地踱了过来。 只是,这步子忒慢了些。 楚辞心里偷笑,待段临韵摇晃晃地落了座后,假装愧疚地说道:“师兄你没事吧!我这人没轻没重的,刚才打闹时不小心踩了几脚,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说完后,楚辞一个激灵,都被自己酸到了。 段临韵忍着脚痛,勉强挤起一个优雅的笑:“师妹哪里话,不痛,一,点,都,不,痛。”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节 看到他真的很痛,楚辞终于放心了。 徐员外见二人终于消停了下来,连连擦汗,双掌轻拍:“来人,上菜!” 刘管家在门外应了一声,高声道:“快些上菜!” 菜还没到,三个人干坐着,甚是尴尬。 段临韵低头喝茶,置之身外,楚辞只好和徐员外面面相觑,互相吹捧。 “哈哈哈员外你这茶杯真不错。” “呵呵楚姑娘过奖了过奖了。” “哈哈哈今天天气挺好。” “呵呵呵是啊都没什么太阳…” “哈哈哈…” “呵呵是啊…” 徐员外最会看人下菜,他这员外是掏钱捐来的,拉了不少关系。自诩拿捏人心,却摸不准这二人性子,段临韵神秘莫测,说话滴水不漏,可见城府不浅。而楚辞向来随着性情走,下一秒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只好连连应和着。两人扯来扯去,从徐府摆设扯到今日天气,从花草虫鱼扯到个人爱好,两个人均是尴尬一笑。 “锦绣虾仁!”一声响亮的报菜声终于拯救了两人。 “红玉狮子头!” “定湖醋鱼!” “葫芦鸭子!” “清炖蟹肉粉!” “黑豆鲤鱼汤!” …… 一贯丫鬟端着菜走了进来,将一道道佳肴端上了桌,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各色菜肴摆了满桌,鸡鸭鱼肉样样都有,色泽鲜美,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徐员外捧起酒杯站了起来,笑道:“二位少侠,请。快尝尝我徐府大厨的手艺,看看合不合口味。” 段临韵也轻巧地执起酒杯,回道:“员外大人,请。” “二位少侠此次路过,是要去往何处呀?” “原是师父命我二人下山,受人所托前去除妖,这才路过定州的。” “二位少侠真是少年英才,佩服佩服。” “员外客气了,来,我敬您一杯。” 这两人还在客套时,楚辞就忍不住了,她激动地搓搓手,拿起筷子,就去夹那定湖醋鱼。 鱼肉质细嫩,层次分明,酸香鲜美,微辣不腻,鱼片爽滑可口,边上布满了一层鲜红的辣椒,更是衬得那一片片鱼肉分外诱人。 楚辞埋头苦吃,并未发现身侧之人的踌躇。 徐员外在旁看着楚辞的吃相,心里又是一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没吃相,成何体统! 等这定湖醋鱼都被楚辞吃了一大半后,她才想起这位眼神不好的大师兄。 段临韵手指修长,执这玉白的象牙骨筷时格外好看。一旁站着伺候的丫鬟眼睛不住地往这里瞄,只见他神情凝重,抬起筷子却不知如何落下。 徐员外见状,笑道:“段公子可以尝尝面前这道黑豆鲤鱼汤,这鲤鱼肉质滑嫩,甚是美味。” 段临韵笑着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换成汤勺,还是犹豫着握住筷子不动。 楚辞坏心地提醒:“师兄,那盅中心有一块好大的鱼肉,你快尝尝呀。” 段临韵嗯了一声,却不动作。 徐员外举起筷子,笑着说道:“二位有所不知,这黑豆鲤鱼汤最费功夫,要先将这黑豆洗净,放在水中浸泡三个时辰。再将这鲤鱼去掉鱼鳞,掏清肠脏,洗净。再起锅烧油,加入佐料与这鲤鱼肉,用文火煮一个时辰,再调味即可。” 楚辞也放下汤勺,伸筷去夹那盅里的鱼肉,眼睛一亮:“果真美味至极!” 她一边品尝一边称赞,引得徐员外开怀大笑。 真的那么好吃吗? 段临韵思索着,听到身侧楚辞称赞,这二人谈笑风生,他才安心伸筷,如楚辞所说的那样,夹起汤中的菜品试探地尝了一口。 “咳咳咳……” 他猛地落筷,握拳咳了几声。 楚辞一直在旁等他反应,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抚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师兄,原来你这么爱吃生姜呀!” 徐员外也抚了抚自己的三根胡须,不解问道:“段公子为何不吃鱼肉,反倒吃姜?” 原来是生姜。 段临韵皮笑肉不笑地喝了口茶。 他双眼视物模糊,看不真切,以为那黄黄一片是淋了汤汁的鲤鱼肉,却不想是生姜。这个女人还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显然是故意为之,等他的反应。 要不是担心有心人知道他眼睛受伤后前来暗算,他也不想装模作样。 好啊…… 他不死心地又去夹那定湖醋鱼,这次终于夹上了,但是筷子戳了又戳,颇为艰难。 楚辞终于笑够了,很久不用的良心再次活了过来,她捧起一个小碗,拿起筷子左夹又夹,各种菜肴很快便堆满了,满满当当,倒像一座小山。 正吃蟹的徐员外闻声抬头,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故?” 楚辞一边将小碗推给身边发呆的段临韵,一边笑咪咪地说道:“我这师兄脾气古怪,就喜欢别人伺候他。” 6、不速之客 段临韵一愣,捧过了小碗。 他嘴角一动,似有笑意融过。 楚辞原以为他要反驳两句,一向乐衷调侃的他却罕见地低头吃菜,一言不发。 “段公子,还有一事相问。二位昨夜与那恶鬼打斗时,可曾见过我府中至宝水滴子?” 段临韵放下筷子,从善如流地从怀中掏出了个东西,伸手展开:“昨日那女鬼死时,体内掉落出这一块水滴形状的碧玉来,不知可是员外所说的水滴子?” 徐员外欣喜若狂:“没错,没错,就是此物!” “多谢段公子,这水滴子可是我府珍宝,如今终于找到了!” “即使如此,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段临韵两手向前,稳稳地将手中的水滴子递给了徐员外。 徐员外拿到水滴子后爱不释手,欣慰地感慨道:“终于……又拿了回来,真是不容易啊……” 楚辞见状,心里急得要死,她正是为了水滴子才来此冒险,结果段临韵就这么交出去了? 不行! 段临韵却是明白楚辞的想法,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放下筷子,起身倒酒,偏头询问:“水滴子是护体法宝,可保人鬼妖魔形神不散,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不知员外怎有这种东西?” 徐员外与他碰了碰杯,似乎在回想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家父一生清贫,却好善乐施,多年之前因为机缘救了一位修道之人,那修道之人为报救命之恩,特意将这护身法宝赠给家父。” “家父于十五年前便撒手人寰,将这宝物传给了我。” 楚辞恍然大悟,又好奇问道:“那游园里的女鬼和水滴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说起来还是怪我,想必众人都有所耳闻,我这游园正是为了爱妾莺莺所建。莺莺性子骄矜,我便依着她送了不少珠宝首饰,更为了讨得她得欢心,大兴土木,建了游园。” “莺莺出身低微,又被我过分宠爱,不为其他妾室所容,我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死于后院相争啊……” 他表情惆怅,不住地叹息着。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寒风凛冽,我听下人来报,说莺莺溺死在了游园中的池子中,等赶到时,莺莺早就断气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将我这爱妾的眼珠生生扣下,推进池中。她衣衫破碎,浑身上下都是爪印。原以为是下人们起了歹心,可巧护卫从院墙后发现了痕迹,这才揪出了凶手。” “原来那人竟然是我的妾室,名叫欢云。欢云年轻娇气,想必是心生嫉妒,竟然下得去这番狠手!可怜我那莺莺,就这么去了,欢云也因事情败露羞愤自裁。” “从此,园中就频频闹鬼。下人们都说看到了莺莺,我这才求来高人封了游园。说来也奇怪,自从这游园封了后,怪事渐渐地就少了。只是犬子大病一场,修养了近一年才完全大好。” 徐员外打开话匣子后便滔滔不绝停不下来,怎么都讲不到重点。说着说着捂着脸呜呜了起来,刘管家在旁,哄也不是,劝也不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楚辞却还惦记着宝贝,张口催道:“那水滴子呢?怎么会在莺莺体内?” 徐员外摆手喝了一口茶说道:“唉……都是我太宠爱莺莺了,她要什么我都给。自从她听说我有这宝物水滴子后,便闹着要。” “说什么不给就是不宠她,心里没有她……她要的,我怎么能不给呢?唉……” 段临韵思忖道:“想必是莺莺枉死后心有怨恨,化作恶鬼后便用这宝物护身。” 徐员外哪里还有个员外的样子,一脚蹬在桌脚,一脚摇摇晃晃地摆着,手里端着个酒杯醉醺醺地说道:“是了,那位高人也是这样说的……” 楚辞不死心地问:“员外大人,您不知道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吗?” “既为至宝,便必定引人觊觎,虽然能护一时周全,但这水滴子可分不清是人是鬼,即便是鬼也护得了呀。” “留在府中实在不妥,迟早又会引人过来,我看,不如……” 话还没说完,便被徐员外打断了,他苦着脸道:“可这毕竟是家父所传。再说了,这次失而复得后我便打算镇于宅中,以求护得个平安。” 楚辞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悻悻地闭嘴了。 罢了,先放你这,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着喊着求我拿走水滴子。 段临韵起身握起酒壶,一边为徐员外斟酒,一边道:“日后若是因为这水滴子再出事端,我二人定会出手相助,以回款待之恩。” 徐员外大着舌头地摇摇手:“不会的,我认得一个高人,本事可大着呢。” 楚辞心里又止不住地发笑,是高人又怎么摆不平这女鬼莺莺,这个徐员外呀,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三人正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段临韵也喝多了,似乎有了几分醉意。玉石般的脸庞泛起隐隐的微红,更衬得神采奕奕,俊逸非常。 楚辞脑子晕乎乎,握着个筷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皮肤怎么保养的呀,这,这么好!”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节 段临韵也略带困惑地抬头,一边思索自己的皮肤到底为什么这么好,一边闷闷地笑着,却不答话。 正当楚辞满脑子想着怎么保养皮肤云云,刘管家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说道:“老爷,知州大人府中来人了,说要找您,您看是不是……” 徐员外喝得都快找不到北了,靠在椅子上,正对着花厅西侧的花架叉着腰说:“知,知道了,老爷我这就来!” 刘管家发愁地做了个揖,对着徐员外的后背说道:“老爷,奴才在这里。” 他拉长着调子,表情又愁又忧,楚辞看得直乐,对着段临韵摇着筷子说:“哈哈……你,你看……” 段临韵扶着下巴,神情放松,闻声也呆呆一笑,竟显得有些可爱。 徐员外这才恍然大悟地转过身来,话都说不利索:“哦哦,原来你在……这里啊。” “老爷我不想,不想过去了,你让他……他来……” 刘管家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道:“老爷,那可是知州的人,使不得!” 主仆二人正拉扯着,忽然听到一声笑声从花厅外传来。 “徐员外近来可好?我见刘管家迟迟不来回话,便不请自来,您不会怪罪吧?” 来人毫不客气,一脚便迈进了花厅。 这人衣着华贵,身着暗青色滚云纹的长袍,腰上系着攒花结长穗宫绦,脚上穿着纹样精致的黑色短靴,手里还握着把象牙骨扇,一看便知是身出富贵人家。 外貌看着平平无奇,只是这眉眼中透露出几分傲气,更别提他斜着眼睛看着众人,语气甚是傲慢。 徐员外揉揉眼睛,呆呆地抬起头,对着刘管家弯腰做了个揖:“哈哈……好,一切都好,都好。” 刘管家真是要愁死了,他叹着气扶了扶徐员外,将他扭了个方向:“老爷,来的人是石安,石公子!” 听到石安二字,徐员外打了个颤,酒顿时便醒了一半。 他慌慌忙忙地爬下椅子,两脚踩在了实心地上才回了神,满脸堆笑道:“石公子,您……您来啦!知州大人近来可好,我这几日,正……正想着要去大人家拜访,不曾想公子你来啦。” 楚辞闻言抬头,满脸泛红,晕乎乎地说:“石……石公子是谁啊……” 段临韵却早就回过神来,放下酒杯凝神端详,实则侧耳静听,蓄势待发。 瞧瞧,装得就跟真的一样。 演技无双。 楚辞甚是佩服地感慨完段临韵,又歪着脑袋盯着石安发愣。 看着有点欠揍…… 怎么这眼睛怎么还是歪的呢? 楚辞正琢磨着这个人眼睛怎么这么歪,又看到他握着扇子谈笑风生,心里一乐。 那个段什么来着的,不也有把扇子吗。 他可没这石什么安的招摇,就单看这气质,也是自家“大师兄”更甚一筹,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 楚辞瞬间觉得姓段的看起来格外顺眼。 正当楚辞埋头琢磨时,叫做石安的人发话了:“知州大人听说徐员外府上来了两位高人,知州大人向来爱惜人才,说什么也要请这二位高人进府一聚,也是以尽地主之谊。” 他姿态悠闲,举止言谈随意得仿佛这是自己家一样。 徐员外笑呵呵弓着身子,连忙说道:“公子来的……正,正是时候……这二位少侠正和我喝酒议事……。” “石公子,这位是微山派游亦方游大侠的高徒,段临韵,段少侠。还有这楚辞,楚女侠。” 说完,徐员外搓着手说:“段少侠,楚女侠,这位是定州知州大人家的公子,石安公子。” 石安刚进花厅时便看到了桌前的这对男女。这男的身形高瘦,穿着一身看不出料子的白袍,正低头喝着酒,见他进来才转过头来。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见不到别人比他好看的石安迅速便给段临韵打上了小白脸的称号。 只是这女的……倒是格外娇憨。 一身红衣显得她艳丽非常,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双丹凤眼慢悠悠地眨了又眨,好像要对石安诉说什么心事。 美人! 还是一个大美人! 他自诩定州风流潇洒第一,谁也不如他有权有势。男人嘛,要的就是权力!金钱!美人! 他扬起头,更加自傲地摇着扇子,满面笑容。扇子扇起的风吹的他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飞,甚是壮观。 …… 这人好像一只花孔雀,怎么逮着人就开屏。 楚辞脑子里一半是酒,一半还是酒,她瞟了瞟石安,慢吞吞地想着。 不仅眼歪,还有病。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支线故事要开始啦! 今天是晕乎乎的楚辞和段临韵哈哈哈 7、无名小贼 原本只是来走一趟传个话,却没想到竟遇到这样的绝色。 石安眼中爆出惊喜之色,他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楚辞做了个揖:“楚姑娘有礼了,在下石安。” 楚辞这才正眼看他,醉眸微醺,顾盼生辉。 看到这样一幅美人美景,石安又是一喜,他扬起自认风流非凡的微笑,握住扇子,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美滋滋地等着楚辞回答。 楚辞靠在椅背上,歪歪斜斜地坐着,神情迷茫地看了看众人,又回头去找自己的便宜师兄。 段临韵却心知这石安心思,心中冷笑一声,大步一跨挡住楚辞,也回了一个揖。 “石公子安好,在下段临韵,我这小师妹酒醉神志不清,还望石公子不要怪罪。” 石安又斜斜瞧了瞧他,探头向前,心里还想着那没回话的楚辞,敷衍道:“嗯嗯,段公子好。” 他扭来扭去,硬要去看楚辞,段临韵偏偏挡住,就不让石安看。 石安来了脾气,作势就要去掰段临韵的肩膀,段临韵却是轻轻扭着手腕,向后一放,高声笑道:“我这师妹无礼,想来也不能回话,不如段公子有什么事便和我商议吧。” 说完,段临韵又环顾四周,对着花厅中伺候吩咐的丫鬟轻声道:“烦请姑娘将我这小师妹送回房中休息,可好?” 那丫鬟早以在旁盯了他许久,如今这么一说,哪有不应的道理。她眼神痴醉,羞红着脸庞应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楚辞,恭敬道:“楚姑娘,我们回房歇息吧。” 楚辞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她听得清楚,就是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动作,心里正纳闷着自己明明不醉,就被扶着跌跌撞撞离开了花厅。 徐员外在旁是大气也不敢出,石安是定州知州的公子,他是万分不敢得罪的。虽然说是知州大人早年收养的养子,但身份地位皆与这嫡出的无疑。即使知州大人这几年得了个小公子,但家中多数事务还是由这石安去办。小公子还太小,怎么比也比不了已经这个早已成年的兄长啊。 只是……这石安嚣张跋扈,脾气着实不好。 这段临韵初来乍到,想必不清楚石安的个性,敢跟石安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石安一看段临韵竟敢拦他,眼睛一瞪,指着段临韵说道:“你敢拦我?公子我给你几分薄面,你还敢拦我?” 段临韵凉凉一笑,啪的一声甩出一块玉牌子,笑道:“不知微山派游亦方大侠的面子,公子看不看得起呢?” 石安正要发怒,便被结结实实甩了个牌子,他歪斜着眼睛一看,上面正篆刻着三个大字“微山派”,旁边还雕刻着不少精细花纹,下面似乎还有两个字,却看不清楚。 石安心里顿时清明了不少,想起了走前父亲的嘱托。 “这游亦方大侠对定州有恩,他的徒弟,千万不能得罪。定州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如果有了什么矛盾,切记要恭谨忍让,切记。” 父亲当时就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定州人人都说自己走了大运,得了这么个养父,甚至比那七岁的幼弟还要备受器重。只有石安自己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石府的一个养子,比不得他那亲生的宝贵儿子。自己浑身的荣华富贵,皆是父亲给予了,如果惹怒父亲……石安不敢再想。 再一看段临韵放在桌边的宝剑,他更加不敢造次了。 打不过就跑。 他向来油滑,立马扶住段临韵亲切说道:“段公子哪里的话,石某开玩笑呢。” 段临韵面不改色地抽出了手,继续听他扯。 “我也只是一个传话的。家父知州石大人,特派我来邀请二位过府一叙,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各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石安急急忙忙说完该说的话,便脚底抹油地溜了。 石安来的快,去的也快。徐员外在旁想说话又不敢说,刘管家看着自家老爷不住地叹气,小小的花厅只一桌残羹剩饭,忽然变得空旷寂寥,看来,那丫鬟已经把楚辞送回去了吧。 段临韵叹了口气,看徐员外这表情,就知道这知州大人不能得罪。眼下双眼受伤,不比以往,还是去一趟吧。 想起某个醉鬼,他更加头疼了。 隔日。 段临韵与徐员外打了个招呼,拎着楚辞便出了门。楚辞还没睡醒便被叫醒,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脚步虚软,像条尾巴一样飘在段临韵的身后。 一踏出徐府的大门,迎面便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一个全新的世界扑面而来,将两人牢牢包裹在了其中。 只见一片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小摊,卖吃食的、卖膏药的、卖首饰的、卖玩具的……应有尽有。相邻摊子之间的距离极小,只留下细细的空隙供人通过。 还有人脱了上衣,粗声粗气地表演什么胸口碎大石,周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隔一会就要传出一声声响亮的叫好。 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轻小伙从街的那头窜到了这头,灵活得像条游鱼。 他一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边大声嚷嚷着:“糖葫芦,卖糖葫芦喽!大家快来尝尝,咱这祖传的糖葫芦手艺,酸甜可口,老少皆宜!” 楚辞眼睛一亮,甩下悠然散步的段临韵,一头钻进了人堆,上前两步逮住那小哥:“这位小哥,糖葫芦怎么卖?” 糖葫芦小哥连忙回头,一见是个漂亮姑娘,顿时眉眼弯弯:“姑娘你眼光真好,我这糖葫芦一串三文钱,便宜着呢!” 这小哥圆脸圆眼圆鼻子,看着格外讨喜。 楚辞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碎银子,郑重其事地放到小哥手中:“剩下的我都要了!” “得嘞!姑娘,拿好喽!“小哥笑得合不拢嘴,侧着身子把手里的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棍移到了楚辞手中。 楚辞抱着一根高高的糖葫芦棍在人群里乱窜,一会试试摊子上摆着的面具,一会摸摸路边挂着的簪子首饰。 算起来好久都没有逛过街了,楚辞格外放松地叼着糖葫芦在街上晃晃悠悠,招摇过市。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节 “哎呦!” 突然,一个身影从人堆里撞了过来,抢过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棍拔腿就跑,转眼就没了影子。 楚辞一愣,立马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叼的签子,摩擦着拳头说道:“敢抢你楚爷爷的东西,臭小子是不想活了。” 她顿时玩心大起,哼笑一声便抬脚就追。 唰唰唰! 咻咻咻! 她一边跑一边喊:“”喂!还我糖葫芦!停下!”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辞一边跑一边往前面丢签子,签子咻咻咻地到处乱飞,那男孩一身破破烂烂,细胳膊细腿,瘦瘦小小,即使抱着那么一大捆糖葫芦,还跑得飞快。他足尖一蹦,身形轻盈地避了过去,起伏跳跃之间还不忘回头挑衅:“抢了就是我的,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楚辞大怒,敢挑衅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啊呀呀一声,提快脚速,蹭蹭蹭就往前追。 两人从街尾一直追到了街头,那男孩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楚辞追得直喘气,她心里绷着一股劲,说什么也要追上这个小子! 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甚至作弊运起了轻功在后面猛追不舍。渐渐的,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不少,眼看就要追上他。 忽然,那男孩一拐,借力在墙角滑了一个大圈,转身就溜进了右边的巷子里。 楚辞见状,唰的一下,也猛地拐进了巷子里。 “喂!等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就完蛋了!” “我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还能知道什么——” “臭小子,停下来!” “略略略,就不就不就不。” 楚辞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那小子兴彩乐祸地嚷嚷:“别追了!追不上!” 两个人在巷子里钻来钻去,楚辞简直要晕了方向,找不着北。 “走喽!” 突然,一声响亮的声音从楚辞身后传来,楚辞猛地回头,此刻身后哪里有人? 楚辞这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顿时气得捶墙。 男孩甩掉楚辞之后,得意洋洋地从街角钻了出来,他揪下一根糖葫芦,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像是很久没吃过一样,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一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签子,似乎还想再来一根。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他开始举着个稻草棍满街转悠,学着之前那位小哥大声叫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喽!大家快来尝尝,咱这祖传的糖葫芦手艺,酸甜可口,老少皆宜!” “小子,你这糖葫芦咋卖?” “五文钱一串,九文钱两串,多买多送,还便宜!” 一个身着富贵的胖女人围了过来,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那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糖葫芦,口水直流。 女人皱眉道:“以往这条街上,别人都卖三文,怎么你就卖五文?” 他信誓旦旦地指着糖葫芦,张嘴便说:“我这糖葫芦可不一般,用的是祖传配方。我爷爷说,前朝的太子爷曾路过此地,尝过我家这糖葫芦。那位太子爷穿的那叫一个阔气,眼睛都不眨就买了不少,直夸我爷爷手艺好!” “真的吗?别是骗我吧……”女人捏着个鼓鼓的钱袋子,还是犹豫不决。 “娘……我要……呜呜呜呜呜”她身边的女孩突然撇着个嘴,开始放声大哭。 女人见状赶紧抱起女孩,颠着她连声哄道:“哦囡囡不哭,不哭不哭,娘亲给你买,给你买。” 女人拎起一大串铜钱,抬手一丢:“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你这糖葫芦我全要了。” “那您就收好喽!” 男孩应了一声,爽快地接住了这一大串铜钱,把插着糖葫芦的稻草棍往女人手里一塞,脚底抹油就跑了。 此刻,段临韵正艰难地在人群里拨来拨去,到处找那一时兴起跑丢了的楚辞。 他一身白衣,身长玉立,手里握着个竹扇到处问人:“这位婆婆,您刚才有没有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 买簪子的老婆婆抬头一看,竟是这么个俊俏的年轻人,心里一喜,握着他的手便亲切地问:“啊,我家窗前有没有姑娘?公子说笑了,我老婆子的家里哪有姑娘啊……“ 众人一听,皆是哄堂大笑。 段临韵颇为无奈,他没想到这位婆婆听力不好,做了个揖,转身便想走。 那老婆婆却喜欢的不得了,一把拉住了段临韵,轻拍着段临韵的手掌颤巍巍地说:“难道公子也听说了我这老婆子做媒的本事吗,那老婆子就来替公子相看相看。” “公子这么年轻俊俏,不知可曾婚配啊?” “婆婆,不是……我在找一个红衣服的姑娘。” “知道知道,你喜欢红衣服的姑娘……呵呵” 段临韵的头都快大了,他正焦急着找不到楚辞,眼看着时间越来越久,万一这个女人跑了怎么办? 卖完糖葫芦的男孩正揣着个包袱,蹦蹦跳跳地从街尾方向过来,看着人群里闹哄哄的,正围着个什么人说说笑笑、指指点点。不少小姑娘抬起手帕遮着脸,却还是忍不住地向那人瞧去,你推我搡,羞得不行。 没想到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正被城北擅长做媒的王婆婆拉住要相看姑娘呢! 他哈哈一笑,凑上前去,这才听到男子找的就是刚才追自己的人,反正这里又没人认识他,帮他一把也好,在人群外边高声喊了一嗓子:“你说的那姑娘我见了,就在前面街角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正式签约啦,开心~ 以后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加油更文。 段临韵: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没有婚配。 楚辞:喂,放开那个男人。 8、流水送婴 人人都说定州好,风景甲天下。 一条悠长的河水横贯定州城,将定州与其他城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定州百姓吃住皆靠这条河水,将其视为母亲河。因为水质清澈,被人们称为清水河。 相传,前朝皇帝在太子时期曾多次来定州游玩,吃了定湖的醋鱼,品了闲安斋的茶,还颇有雅兴地在这清水河旁赏月垂钓。 太子爷见这风景别致、清丽秀美,心中大悦,当场赋诗一首。 因这诗中带有这“澄”“月”二字,定州人便将这清水河改名为澄月河。自此以后,澄月河名气大增,吸引了不少人来这澄月河边游玩,更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来此观赏,留下许多佳话。 九年前。 元宵佳节夜,明月照人来。 定州城内处处张灯结彩,迎接着元宵节的到来。许多人家里已经提前预备,搓好了汤圆丸子,等一家人团圆吃过饭后,便结伴着去澄月河边看花灯。 林常峰如往常一样蹲在正平街上,看隔离的铺子一打烊,便开始收拾棋摊子准备回家。 旁边卖吃食的汉子王立全看他要走,一边搅着锅里的水,一边笑道:“老林啊,今儿也走这么早?不多等等?” 林常峰整整身上缀满补丁的褂子,将地上摊开的包袱往外挪了挪,摆手道:“你没见这都没人了么,今儿是元宵节,估计没人再来下棋了。” 王立全放下勺子,扯下一块皱巴巴的毛巾擦汗:“我说老林啊,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吧,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整日就围着个象棋摊子,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这时,王立全的媳妇也走了过来,夺走丈夫手中的毛巾去洗,也笑着说“老林,这回你得听我们家老王的,他说的对着呢,你也该找个媳妇过日子啦!” 林常峰正收拾着棋子,听到王立全夫妇这么说,苦笑道:“你们让我去祸害谁家的姑娘?我这家里破破烂烂,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娶别人家的金贵女儿?” “我看,我这一辈子就是个没妻没儿的命啊。” 长叹一声,林常峰扛起地上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就别操心了,走了——” 王立全夫妇看着林常峰远去的身影,心里皆是叹了口气:“唉……” 这人甚是命苦,一出生就没了娘,可怜他爹没了媳妇还要养这孩子,因为没有奶水吃,林老爹便挨家挨户地求,求了街坊领居的姨婶们喂养他。好不容易被拉扯着长大了,又是个不务正业的,整日摆着个象棋摊子,靠着和人下棋赚几个小钱。 父子俩的日子好不容易好了起来,林老爹又吃了一场官司,从此卧床不起。林常峰这个棋痴啊,自己也不知道争口气,最初没法子,不还是好好地去给木匠养家糊口吗,八年刚送走了老父亲,又支起这破棋摊子摆在正平街,说什么有棋陪着,永不孤单。 王氏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叹气道:“人各有志,他爱下棋,就让他下吧,想必人家也不在意什么娶妻生子……” 林常峰走出正平街后并没回家,看着满城的花灯盛景,心里琢磨了一会,便拎着包袱往澄月河方向去了。 眼前美景胜收,澄月河两旁好是热闹。 左边的空地上架起了戏台子,鼓点咚咚锵锵敲得震天响,挎大刀的红脸大将哇呀呀地上了场,绕着台子转来转去,突然,鼓点变得急促了起来,他一撩长袍,猛地翻了三个大跟头……戏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那将军得了赞赏更是激动,又在台上与敌将酣斗起来。 右边的河边早已围满了人,手里都捧着还没点亮的花灯,你争我抢地要放灯祈福。 “让让,让让,我先来的。” “说你呢,别挤啊。” “姑娘,快些放吧,兴许那位公子也能看到你的花灯呢。” 五颜六色的花灯盈盈照亮了整面河水,随着水流径直往下游漂去。 澄月河边格外热闹,林常峰并没挤过去,而是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细细品戏。戏台上的人哭哭笑笑,演尽喜怒悲欢、人间百态,正如象棋一样,输输赢赢,皆无定数。 人这一生,也许会有另一种可能吧? 他从小便钟爱象棋,常常捏着棋子不放,就连吃饭都想着棋谱。人人都说他是不务正业,只有当木匠的老父亲能理解儿子,甚至为他赶工三天,挤出时间为他刻了只属于他一人的象棋。 可惜……自己没本事,不能让老父亲安度晚年,反而因为他这爱好被人指指点点,渐渐的年纪大了,也没人愿意嫁给他。 想到这里,林常峰心中一酸。 背上的棋子还沉甸甸地挂在身上,他默然不语。 多少个日夜,他盘腿一坐,熬尽烛火,与自己对弈到天亮。白日早起出摊寻找定州城中高手切磋,下遍定州无敌手,被人称作定州棋王。可他毫不在乎那些虚名,若是认识了投缘的棋友,便分文不要,让他下次再来对弈。久而久之,便荒废了出摊赚钱的真正意义,因此,便只能求个温饱,其他再也顾不上了。 孤独,他早已经习惯了。 清晨的凉风很刺骨,他常常捧着本棋谱,靠在摊前骑马入阵,大杀四方,直取敌方首级! 只有在棋盘上,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滚烫的灵魂在燃烧、在跳跃。只有在棋盘上,他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封侯拜相便是人皆所求吗?加官进爵便能幸福美满吗?名利双收便能一生平安吗? 世事如梦,人间几度春秋。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节 而我只求一人、一棋。 也罢,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1] 夜已深了,凉风吹了起来。林常峰渐渐有了困意,心想不如离开,便怀着心事,沉重地往回走。 他沿着澄月河畔径直往前,再走一会,就能看到一座泥糊的土房子。为了挡风遮雨,他曾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房顶上铺满稻草。房前还栽着一棵桃花树,一到春天,满树的桃花争先开放,甚是美丽。 就快到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夜。 林常峰疑惑回头,却听见那哭声渐渐离他越来越近。 可别是哪家的小孩走丢了路。 来不及多想,林常峰弯腰放下包袱,抬眼便去寻那哭声的源头。 此处已是澄月河的下游,无数的花灯顺着水流悠悠转转地漂着,照得水面极亮。一个红色的木盆打着转儿,拥着花灯直直向这边漂来。 啼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莫非…… 下游水速不快,那木盆慢慢悠悠地漂着,他垫脚一看,里面竟有一个不知月份的孩子!那孩子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大红色的被子里,闭眼大哭,满脸都是眼泪。 竟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怎么会? 谁家会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在河里? 难道…… 眼看着木盆就要从他眼前漂过,林常峰急了,他奋力扯过路边的树枝拔腿就跑,边跑边去勾那木盆。 细长的树枝一碰到木盆,便带着木盆往这边漂来。 眼看就要勾到了。 突然,前面的水上冒出一块顽石,木盆顶着石头轻轻一歪,支撑不住地便要往下翻。 那木盆顺势翻了个,里面的孩子直接掉入水中。 不好! 林常峰瞬间丢下树枝,一个猛子栽进了水里,他艰难地抓住孩子,竭尽全力往岸边游。 还好他接住得及时,孩子浑身只湿了一点被角,但是因为受到惊吓,止不住地放声啼哭。 那哭声轻弱,仿佛要哭尽这世间悲欢离合,哭他无名无姓的身世,哭他丧尽天良的爹娘。 林常峰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怀里还紧紧搂着那个孩子。孩子哭累了,正咬着大拇指头津津有味地啃着,似乎是极饿,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 他不尚熟练地抱紧了孩子,嘴里学着小时候邻居婶子对自己说的话:“崽崽不哭哦,不哭不哭。” 他湿透了衣服站在岸边,却神情专注地看着孩子,胳膊轻轻摇晃着,正如他小时候的那样。 那孩子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澈无辜,突然笑了出来。 林常峰刚刚经历这趟波折,一心焦灼瞬间便被扑灭了,忍不住会心一笑,伸手去逗那个孩子。 “咯咯咯…” 那孩子却是笑得更欢了。 林常峰深吸一口气,将额头轻轻抵在孩子白嫩的额前,咧嘴一笑。 想来,你与我林常峰是有缘。 我便带你去寻你的父母吧。 他再也没回家,沿河一路问人谁家丢了孩子。 此刻已是深夜,澄月河旁的大戏也散场了,不少人抱着孩子、拎着东西往家里赶去。河岸那边的花灯也暗了下去,整片河岸两边瞬间冷清了下来。 林常峰神情急切地拦住了许多人,有小姑娘丢了首饰的,有老婆子丢了帕子的,有买卖人丢了钱包的……就是没人知道这孩子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一整夜,他一直在不知疲惫地打听着孩子的父母。 直到河边空无一人,明月隐去,他才疲惫地瘫坐在地上。 一道光从河岸那边亮了起来,原来已经到了日出时。 红光渐渐深了,蔓延着笼罩住整片大地,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林常峰明白了,这孩子的父母是再也找不到了。 他神情迷茫地回想着自己的身世,又低头看了看早已睡去的小家伙,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承担着什么重任一般,他看向天边,红日正尽情地挥洒着自己所有的光亮,令人炫目。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从今以后,你就叫做端阳吧。” 引用: [1]唐.唐伯虎.桃花庵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微信上收获了第一个长评,接下来又收到了知与老师的点评,激动万分,在微博连发了好几条,特地感谢大家。 我想说的是,这本书和以往的仙侠不同的是,主角都为普通人,就像女主角,在江湖上摸爬滚打。 即便是男主,天纵奇才,和整个世界相比也是极其渺小的存在。 大家可以把这篇故事看作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的成长之路。 我看过很多不美满的感情故事,我总是觉得遗憾,难道,就没有佳偶天成吗,于是我想写这样的故事。 我又在想,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神仙的爱恨情仇吗? 那么,那些普通人呢? 刷抖音时,常常会感慨路边的流浪爷爷,感慨失了父母的孩子,感慨一些我应去感慨的事与人。 所以,除了主线之外,我还想写一些不一样的普通人,这便是徐州支线的初衷。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喜欢我的小故事,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你们的评论、建议、指正,谢谢大家给我鼓励,支持我写下去,谢谢大家! 9、定州知州 石府书房。 定州知州石磊正不耐烦地靠在太师椅上,对着一旁伺候的书童说:“去问问,游大侠的两位徒弟来了吗?” 门前的书童身形矮小,微低着头恭敬道:“奴才这就去。”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叫住书童:“对了,你等会去泉儿那里看看,问问少爷身子可还好些?” 书童应着退下了。 石磊随手拿出案前的一本书翻了翻,满目晦涩的《楚辞》映入眼中。 眼下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他胡乱地将书卷一丢,又重重靠在椅子上想着心事。 游亦方的徒弟到了定州,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虽说身边也有得道高人,但是怎么也没这游亦方的名气大。自己年近半百,将近五十才终于得了个儿子,身子骨又不好,若是有缘得了贵人的青睐,能进这门派里做个俗家弟子,锻骨健身也是好事啊。若是不成,交结上这样的高人,对于自己的仕途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游亦方啊…… 石磊眯起眼,回想起过往。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中原大乱,妖魔横行,定州妖魔横行,竟生出个吞食人心的红月教,这红月教主由树精所变,手下有上千喽啰,皆听命于他。这些小妖妖力低微,白天寄生在人皮之下装模作样,一到深夜便原形毕露,遁入各家各户,食取人心。 那红月教主更是罪孽深重,日日寻欢作乐,等人上供,还最爱吃那不足月份的幼儿之心。每到月圆之夜,红月教主便操办起盛大的宴会,以人心为食、人血为饮,人称血宴。 短短一个月,定州便陷入了一片恐慌,人人自危。 不少富贵人家纷纷拾点家当,趁着白天离开定州,而那些老弱病小竟只能硬生生在家中等死。即便是离开定州,也不能保证安全无忧。定州城外便是一座巍峨的落霞山,想出定州,必须先过这山,可那里早已失守,成为一片鬼域。不少人一进落霞山便遭遇了种种怪事,陷入癫狂,直坠山崖,疯魔致死。 许多原本出了定州城的人又吓得退了回来,整日东躲西藏,精神恍惚。 为此,定州的不少能人异士齐聚一心、共渡难关。许多归隐的道士重出江湖,誓与定州共进退。红月教这才发觉他们啃上了一块硬骨头,不信邪的红月教主派出手下五大护法与道士们交战,两边均死伤惨重。红月教主终于反应过来,按照原先的计划拿下定州并不现实,因此便只能与那些臭道士们签订誓约。 誓约一起,便不能再改,即便是神通广大的神仙魔王,都会受到誓约的禁锢与限制。除非……一同起誓的人都死尽了……再或者,自视甚高的某些人,便可尝试一下违背誓约的反噬之苦。 从此,定州城内人妖混杂。白天为凡人活动的时间,晚上便是妖魔出来的时候,一旦有凡人在夜晚出来游荡,或是有小妖在白天出来寻欢,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而自认为退了一大步的红月教主,又贪婪地要求定州百姓每日选出五十人供妖魔食用,只要当天的人数够了,便不再惹事。 道士们忘了,与他们打交道的并不是人,而是诡异多端的妖。 虽然有着誓约的牵绊,但是老谋深算的红月教主还是布下了许多狠手,以此暗杀定州城的道士们,短短一个月,道士们便死的死、伤的伤,早已不能与红月教主抗衡。而阴险的红月教也一直在谋划着一场突袭,将他们彻底赶尽杀绝,再也不用受这誓约限制。 游亦方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到定州,便带着师弟师妹直捣红月教老巢,一行人杀进杀出,像是早有预谋那样,直接灭了那红月教主,红月教就此灭门。 最后十天,他们在全城的房门前贴满符咒,告诫大家大门紧锁、不要外出。他们日日巡视全城,搜寻妖气,一齐收服了剩下的红月教余孽,真正还了定州一个太平。 当问起门派来,这三人除了姓名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受了师门命令下山斩妖除魔。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待了一个月便要告辞,奔赴他地。 若没他们三人,定州危在旦夕啊…… 正思索着,刚才那书童已回来了。 “大人,二位高人还未到。刚才我去了少爷那,照看的婆子说少爷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不少呢。” “知道了,下去吧。”石磊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负手往门外走去。 正平街。 “你说的那姑娘我见了,就在前面街角呢!” 男孩嚷了一嗓子,便混进人群跑没影了。 段临韵转身对着老婆婆做了个揖。 “多谢各位,所找之人已有下落,恕在下先走一步。”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撩起衣袍,宛如一只白鹤跃上屋檐,一起一落便失去踪影,竟是直直往前方去了。 另一边,楚辞正因为被夺走了糖葫芦而心中烦闷着,撅着嘴巴往巷子外走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节 “谁!” 忽然,她听到头顶上方一阵旋风撩过,以为又是那小孩回来袭击她。 楚辞右手成拳,闭着眼睛往上一冲。 “唔……” 段临韵一个踉跄,从墙头直直栽了下来。 楚辞抬头一看,这才大惊失色,张开着双臂便要去接被她轰落的段临韵。 段临韵正在屋檐快步疾飞着寻找楚辞,刚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下一秒就被某人一拳掀翻。 眼看着就要头朝下摔在地上,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用脸着地的天才少侠。 楚辞吓得瞬间闭上了眼,张开的手臂一颤一颤的,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说时迟那时快,段临韵袖间一动,一柄翠竹制的扇子径直飞出,他探手抓住扇柄,在地上狠狠一抵,整个人顿时借力飞起,足尖如同白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哒的一声,他背对着楚辞,轻巧地落在了巷子里。 楚辞张大个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这人从天而降,又猛然起跳,在空中转了一个来回,最后帅气逼人地落了地。 啊…… 这是什么身法啊…… 她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段临韵落寞地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自己这几天格外倒霉。 “还不过来扶我?”他侧头反问。 楚辞这才回过神来,同手同脚地往前奔,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 “知道错了吗?”段临韵语气凉凉,捂着胸口说道。 楚辞头也不敢抬,越垂越低,差点掉到地上去。 她痛心疾首地忏悔着:“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丢掉眼神不好的你一个人跑了,让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形单影只顾影自怜……” 她忏悔! 她有罪! 她错了! 段临韵哼了一声,敲打着扇子说:“还有呢?” “我不该一拳掀翻你,把你认成偷我糖葫芦的那个小贼,更不该差点让你英俊的脸着地!我 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真的真的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你说什么我都受着!” 她闭着眼睛倒豆子一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表情切齿痛恨、伤心疾首,搭配着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动作,倒显得像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段临韵:“……” 等二人赶到石府时,头顶的日光毒辣无比,此时正到午时。 定州知州石磊老远从大门里迎了进来,表情欣喜万分:“二位少侠,久仰久仰!” 段临韵被楚辞偷偷拉着指了指方向,也神情自然地说道:“石大人久等了。” 待众人进了府、落了座,石磊也从仰慕二位青年才俊谈到感激游大侠光临定州后,众人终于客套完了,楚辞心累地直喘气。 石磊含笑坐在桌前,唤人抱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那小男孩被婆子抱在怀里,正胆怯地看着两位生人。 他穿着一身黛色的小袍子,一双小脚丫在空中摇摇晃晃,整个人犹如粉雕玉琢,甚是可爱。脸蛋白嫩嫩的,像个肉乎乎的小包子。 楚辞顿时眉眼弯弯,双手捧心。 哦天!他好可爱! 而段临韵的脸色却轻轻一变,原本清亮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 这气息…… 竟然格外怪异…… 正当两人思索时,石磊发话了:“二位少侠,石磊有一事相求,这是我的爱儿,名叫石泉。” “因其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格外弱。石某年轻时期也曾向往像修道大侠一样斩妖除魔,但因天赋其弱,便只能做个文官帮助当今圣上看守定州。” “石某年纪已大,早晚都会埋进黄土之下。可怜我这一个亲儿,即便有我那养子石安照看着,但是没了父母也是凄惨。游大侠于我定州有恩,石某感激不尽。虽然羞愧不已,但石某不得不说。” “石某再次请求二位少侠,可否引我这爱子泉儿加入微山派,做个俗家弟子?” 楚辞一怂,心虚地不敢说话。 你别问我,我是一个冒牌货。 你也别问他。 我俩都是冒牌货。 令楚辞没想到的是,段临韵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知州大人,家师寻踪不定,我们兄妹二人也有半年之久未曾见过师父了,这俗家弟子……恐怕恕在下无能为力……” 石磊似乎早知如此,又急切问道:“如若不成,可否暂住石府,教他一些强身健体之道、剑术符咒之法?” 楚辞惊讶地啊了一声。 什么?你要我们做老师? 不要啊! 姑娘我今年十八,自己都没学会多少道法符咒,你让我教你? 不不不了吧。 她摇头如同拨浪鼓,刚想张嘴回绝。 段临韵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对着石磊语气坚定地说:“好。” 什么? 楚辞简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小可爱围观,撒花~ 10、土地爷爷 离开石府后,两人在正平街上闲逛了一会。 楚辞拽住段临韵的袖子,不解地问道:“喂,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去教那个小孩子啊?” 段临韵正想着心事,转头看她,眸子里黑沉沉的,语气倒是平淡:“你没发现石府的异常吗?” 楚辞歪了歪头:“没有呀,一点妖气都没有,正常得很呀!” 段临韵定定凝视了她一眼,悠悠叹了一口气:“师妹真是……” 真是什么? 楚辞瞬间竖起自己的小耳朵。 “孺子不可教也。” 什么! 楚辞气哄哄地叉腰,准备跟这个人好好理论一番。 却不想被段临韵拉住衣袖,直接起身飞了起来。 “跟我去一个地方。” “喂,去哪!” 段临韵早已从身后抽出玉沉剑,拉上楚辞纵身一跃,跳上了剑身。 那玉沉剑得了主人命令,早已蓄势待发,二人一跳上剑,便加速往天上飞去。 楚辞站在剑上摇摇晃晃,却看段临韵这般得心应手,不由警觉:“你会御剑?” “师妹原来不会吗?” 他头也不回,左手捏起成势,两指并直向上,其余指尖向内弯曲,屏声静听定州城下的神识流动,正操控着御剑方向往北边飞去。 之前倒是见他用过符咒,但是从未说过自己师出何派。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却是极为知礼,看着倒是好心,如果没有他,自己那日在徐府一定是凶多吉少。 “段临韵。”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嗯?” “之前还没问你师父是谁,你又是来自哪个门派?” 段临韵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两人现下已经御剑飞行到了定州上空,向下看去尽是一片熙熙攘攘、满城烟火。 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移动,渐渐有下落的趋势。 暗黄的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在脸庞分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沉思良久,轻笑着说道:“小门小派,不值一提,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我们门派的名字。” “算上师父,我们门派也只有三人。” “三人?” 认真的吗? 楚辞震惊了,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小的门派吗? “难怪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想来也是初出茅庐、闯荡江湖不久。”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节 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你都这么厉害了,那你师父是不是更厉害呀?” 段临韵神思悠远,像是在回忆般:“我那师父除了武功高强之外,一点也不像个正经道士,倒是整日往那酒馆茶楼、大街小巷跑,倒像个人傻钱多的土财主。” 楚辞噗嗤一笑。 真有这样的师父吗? 她又问道:“还有一人是谁?是你的师兄吗?” 段临韵终于难得回头看她,眼神戏谑:“我确实还有一个二师弟。” 楚辞哦了一声,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打算低头看风景。 段临韵的话却多了起来:“那日在徐府,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微山派的弟子?” 楚辞眨了眨眼,得意洋洋道:“拜托,姑娘我可是有抱负的唉!这次路过定州,就是打算去上翠微山学艺。既然早晚都是微山派的人,有什么不能说。” “等到时候我进了微山派,御剑飞行什么的,对我也就是小事一桩了。” 段临韵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那便祝你拜师成功。” “楚辞。” “嗯?” “你拜师学艺,是为了修炼道术,飞升成仙么?” 楚辞一愣,摸着下巴思索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谁规定成了道士就一定要飞升成仙,你以为当神仙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吗,那得讲究机缘巧合。” “我拜师学艺,就是为了斩妖除魔,成为修道界鼎鼎有名的大侠!” 她握着拳头意气风发地说着,看着颇有些可爱。 段临韵若有所思。 “大道至简,楚辞,你很有灵性。” 楚辞一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还好还好哈哈哈。” 此时两人已经御剑飞行到了定州城外,玉沉剑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准备落地。 楚辞不解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我们不回徐府,到这里来干什么?” 段临韵握紧她的手,防止她从剑上摔下去:“去找土地爷。” “土地爷?找他做什么?” 楚辞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虽然知道是他怕自己掉了下去,但还是…… 有点不好意思。 段临韵却没有发现楚辞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他神情专注地看着下方的落霞山脉:“石府的那个孩子有问题。” “今日我看他气息微弱,命格却是极好。” 楚辞还是不明白:“知州的儿子命格好,这不是很正常吗?父亲是有名的定州知州,放眼整个定州,也没人敢跟他们作对。自然是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段临韵却是摇了摇头,严肃道:“楚辞,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石泉的相貌虽好,却一看便是个短寿的相貌。可他的命格并非如此,却是能活到九十来岁。” 想起今日那个身体羸弱、浑身药味的小孩,楚辞反驳道:“小药罐子也能长命百岁?” 段临韵轻轻颔首:“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 “按理说,身强体壮,正是说明精神力旺盛。而身体虚弱的人,情绪波动大,心绪思虑多,久而久之便会影响寿命长短。” 楚辞这才明白了:“你怀疑有人对他的命动了手脚?” “所以我要找定州的土地爷问问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要问土地爷,问些其他人不行吗?” “土地爷也叫土地神,掌管一方土地,虽然是神界职位最低的,但是却管着人间不少事,算是一个百晓生。” 二人正低低说着话,那玉沉剑已经落了下来,悬在地面上几公分,段临韵率先跳了下来,转身去扶楚辞。 “来。” 他长身玉立,站在落日的辉光里,恍若神君。 指尖微凉,玉白的手掌对着楚辞摊开。 楚辞瞬间脸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我、我自己可以。” 然后低头自己蹦了下来。 段临韵却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抬起手臂向天虚指,牵引着玉沉剑飞入剑鞘。 “你这剑仿佛会通人性一样,叫什么名字?” “契之剑。” “好名字!一听便有风骨!” 翠微山下,某位叫契之的白狗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它窝在草地上怀念地想:“又是谁在想哥呢?难道哥的魅力这么大吗?” 两人已到定州城外,迎面便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山脚下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落霞山”。 山脚下的不远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破庙,那庙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了,破破烂烂的,墙上还有不少斑驳。 “嘎吱”一声,段临韵轻轻推开了坡庙的红门,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庙里到处挂着蜘蛛网,正面的神位上摆着一座泥塑的土地神像,塑像的手艺虽然看着粗糙,但是那神像的面容却是格外生动传神。土地神像笑容温和,左手握着一把长长的拐杖,右手捏着一块金元宝。那金元宝上的颜料都脱落了不少,看着惨兮兮的。 “你知道怎么召唤土地神吗?”段临韵突然问道。 楚辞摇头。 段临韵扬起嘴角,侧头看她:“小师妹可看好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 烤鸭? 楚辞一脸黑线。 他是藏了多久? 怎么身上没有烤鸭味? 为什么会掏出一只烤鸭啊! 这还没结束,没一会的功夫,他已从怀里掏出了烤鸭、苹果、香蕉、还有一只裹着油纸的猪肘子。 楚辞彻底震惊了:“你藏哪的?我怎么没发现?” 她满头雾水地围着段临韵绕了一圈,思考了半天,怎么看也不像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烤鸭的人啊? 到底藏哪了? 段临韵却没理会,他将贡品恭恭敬敬地放置在了土地神像下方的案桌上,接着,两指捏住一张引魂符,抬手便是往案桌上一甩。 那一大堆鲜肉水果瞬间燃起了火。 着火了! 楚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这个作怪的男人,转身找东西准备灭火。 却不曾想那烤鸭肘子竟然燃着燃着消失了! 消失了? 忽然,一个身披长袍的白毛老头从案前窜了出来,语气急切地朝着段临韵扑过来:“还有肘子吗,我没吃饱!” 那老头衣衫破旧,嘴边油津津的,左手还捏着个鸭腿。 楚辞再次震惊了。 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没吃饱? 难道他是,定州城的土地爷? 定州城的土地爷长这样? 原来这就是神仙啊……楚辞眯着眼睛沉思着。 那个急切讨吃的土地爷张着个油汪汪的爪子就要朝着段临韵扑过来,段临韵却很适时地飘了起来,瞬间往后退了几步,和那老头保持着初次见面格外友好的距离。 他弯下腰看着土地爷,抬起一指,神秘一笑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再给你猪肘子吃。” “好!什么问题。” 土地爷看段临韵是个有备而来的,也不猴急要肘子吃了,他一个翻身就跃到了神位上,大马金刀地盘腿一坐,摇晃着个脑袋看着两人。 姿势是很拽的,气势是没有的。 段临韵却没有在意那土地爷奇奇怪怪的举动,径直问道:“定州知州,石磊的儿子石泉是否有问题?” 那土地爷摸着胡须思索了一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手中微动,一本泛着白光的书籍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舔了一下食指,用那捏过猪肘子的油手翻动着书页,翻来翻去,满脸疑惑。 楚辞看他将那书前前后后都翻了七八遍,好奇问道:“这是没查到?” 土地爷摇摇头:“查是查到了……” “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宝宝楚辞又问。 土地爷犹豫不安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男子,奇怪地说:“奇怪……” “你们查一个死人做什么,应该去阎王那里啊。” 楚辞反驳道:“没有呀,今天我们还见那小孩了呢!” 段临韵向前一步问道:“土地此言何故?” “难道不是吗,我这人口簿子上写着呢,石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呀!”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2节 楚辞:我算了一下,今天我震惊了很多次。 段临韵:确实。 楚辞:所以你到底从哪里变出的猪肘子啊! 段临韵:刚才逛街时买的,我这有个法器,平日里就用它装东西了。 楚辞:…… 11、神之供奉 “难道不是吗,我这人口簿子上写着呢,石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呀!” 什么! 怎么可能? 楚辞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撑在案桌上:“怎会如此?” 明明……白日还看到了那孩子。 怎么……会是一个死人? 她催道:“你再看看?说不定看花眼了呢?” 土地爷冷哼一声:“绝不会错。” 楚辞唔了一声,一边背着手在庙里转圈,一边思考:“那就是说,现在的石泉不是石泉,身体里很有可能是另一个的魂魄,对吗?” 段临韵赞许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孩子被换了命。” “换命?莫非……”楚辞不敢再想下去。 土地爷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看守定州也有五百多年,没人会在我的眼皮下做出这种事!” 楚辞摸了摸这庙中圆柱,凝视看了一会指尖上的灰尘,反问道:“土地爷,为何你这庙中如此破败,就连贡品都没有?你真的有认真看守定州吗?” 土地爷噎了一下,悻悻地说:“这……” 段临韵说道:“土地爷,您再想想,五年前都发生过哪些奇怪的事?会不会有人做了什么手脚,让你老人家的神识遮住了?” 刚才还精神奕奕的土地爷顿时萎靡不振,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手里的册子也不翻了,鸭腿也不想着啃了,翻了个身卧倒在神座上,背对着两人独自伤心。 只见他的身体一起一伏,似乎像是在叹气? 楚辞与段临韵对视了一眼,楚辞上前试探问道:“定州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你别光顾着叹气呀,说不定我们也能帮上点什么。” 那土地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楚辞,摇头道:“年轻人,你懂什么……” 楚辞伸出胳膊激情澎湃地说:“你说出来,我们就能帮你想想办法。定州百姓还需要你呢!”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土地爷一愣,宽厚的背渐渐塌了下去。 他深深看了一眼两人,摇头说道:“是定州百姓不需要我这个土地爷了。” “怎么会?” 段临韵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惋惜地说道:“辛苦您了……” 楚辞见这二人不知在打什么哑谜,朝着段临韵不住地使眼色。 段临韵将楚辞拉到一旁,悄声说道:“你看,这庙宇破旧,很久都没人前来烧香供奉了,想必土地爷也渐渐被定州百姓遗忘了。” 原来是这样,楚辞恍然大悟。 土地爷好像听到了两个人的悄悄话,坦坦荡荡地承认:“没错,是定州百姓不需要我了,因为也不来这庙里祭拜。我便日日昏睡,无所事事,我的百姓都不信任我了,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的近况呢?” 楚辞忽然想起,白日里听知州石大人说过,定州城曾在二十多年前遭遇了变故,差点被妖魔占了整个城,城内的百姓也差点死光…… 莫非…… 可这种事哪能怪土地爷呢? 楚辞心直口快,不知怎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土地爷摆了摆手,啃着鸭腿说道:“你不懂,神的存在与否全在于他的百姓是否相信,如果无人供奉,那这神也渐渐没了存在的意义。” “很多人啊,都是这样……一生悲欢离合都托付于神,祈求平安喜乐,可谁又是永远顺风顺水呢?” “当我的百姓们陷入困境后信仰破碎时,我也便真正不复存在了……” “可我……也曾为定州百姓奔走过啊……只是天庭有令,定州之难皆为定数,起于人祸,灭于人情,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插手啊。” “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土地爷呢……” 他神情落寞,抓着骨头在神位边不住地敲击着,听起来有气无力。 段临韵道:“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土地爷才失了民心。其实世事难料,人生种种都不能全部寄托在外物身上,身随心走,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怎么好去怨恨神仙呢?” 楚辞还要说些什么,却看土地爷的身影越来越淡,趋于透明,眼看便要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了?” “我?” 土地爷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供奉太少,我待不了多久又得回去,困了……想睡了……” “我没能帮上什么,不过你们可以去查一查,既然有人长寿,必然有人早夭,查一查五年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你俩应该也不算太难吧。” “对了,这是我座下的灵宠小兔,我已下了命令,它会追踪与那石泉命格有缘之人,就让它祝你们一臂之力吧,” 一只软绵绵的红眼小白兔从他怀中蹦了下来,拱到了楚辞腿边嗅了嗅,又弹跳着扑进了段临韵的怀里。 段临韵手忙脚乱地抱住怀中的兔子,让它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而那土地爷……端正地捧着金元宝与拐杖,眉目慈祥、笑容可掬地消失在了神座之上。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所有平凡人最真实不过的愿景。 却为什么也是一种奢望? 飞升后便能万事无忧吗? 成了仙便能一生顺遂吗? 拜了神便能如愿以偿吗? 楚辞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 她叹了口气:“我们去哪?” 段临韵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安然抚摸着怀中的白兔,神情看不真切:“天色不早,先回徐府。明日见了那孩子后再做商议。” “好。” 隔日。 今天,是见习师父楚辞上岗的第一天。 正午,楚辞刚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徐员外早就得知二人要走,眼泪汪汪地拉着楚辞的袖子:“楚姑娘,一定要走吗,再小住几日可好……” 刘管家站在后面,捂着嘴巴不住地咳嗽。 老爷,你收敛一点! 楚辞安抚地把徐员外拉到一旁,语气郑重道:“老徐,等我闲了就回来找你们玩。” 徐员外又不安地问道:“楚姑娘,你确定徐府现在一切安全吗?还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混进来啊!” 不是他怂,他实在害怕。 谁知道自己府上还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要是没有他俩,那可怎么办啊!眼看着这一对师兄妹才住了两天,就被知州大人请走了。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 楚辞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肯定道:“老徐你放心!那个女鬼已经被我们灭了,现在的你,很安全!” 说完,她坚定地拍了拍徐员外的肩膀。 “你们别忘了回来看看我啊……” “一定一定,必须必须!” “楚姑娘,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分开走啊,莫不是拌嘴吵架了?” 楚辞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我赖床了,他没等到我先走了。” 相比于昨天的客气生疏,定州知州石磊今日看起来亲切了不少。 他一边指路,一边为楚辞介绍着石府的情况:“楚姑娘,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这边请。” 楚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师兄呢?” 石磊笑道:“段公子早就到了,正和犬子在院中练剑呢。” 练剑? 这么快就练上剑了? 二人正说笑着,已经走到了石泉的劝心居,院内正传出舞剑的飒飒之声。 她不觉一怔,抬头看去。 银色的剑光在空中画出一道圆满的弧线,剑意凛冽,小小的院落之中瞬间卷起了一阵急促的旋风。 他的剑法…… 和他这个人比起来,真是不同。 平日里那般灵动睿智的一个人,舞起剑来竟是格外干脆利落、气势逼人。一举一动皆带着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气,以往舒缓平和的眉眼也隐隐皱起,眼睛里执着地只能看见手中随心而动挥舞的剑。 那飒爽的身形中却有带着一分少年人的灵动风流,长剑变幻无形,似乎落入一片山水之间,只能听到青鸟相鸣、翠竹之音。 一滴薄薄的汗水从下巴滑落,直直掉入喉结下方的领口之中…… 楚辞慢慢别过了眼。 剑意如人。 明明就站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立于山巅。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3节 段临韵,还有多少面是她所不了解的? 段临韵早已察觉到有人靠近,快速收起身上释放出去的凛冽剑意,心念一转,便翻身一跃,侧身踏上一旁的竹子。那竹子铮地一声便弹了起来,他足尖轻点,轻飘飘落于树梢之尖之上,背手执剑,转头笑了出声。 “让我猜猜,可是我那小师妹睡醒了?” 石磊放声一笑,握拳道:“段公子好身法,真是英姿飒爽,石某佩服。” “段公子猜的不错,正是楚姑娘到了。” “楚姑娘,请进。”他侧身伸手,示意楚辞先进。 “石大人说笑了,段某也是为博公子一笑,剑技拙劣,不值一提。” 说完,段临韵轻轻落了下来,正好落在那石泉旁边。 楚辞这才看到,小药罐子石泉正抱着昨日那只兔子怯怯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肉嘟嘟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翠绿的青草。 那兔子眼睛圆溜溜的,正往嘴里塞着青草,嘴巴一拱一拱的,看上去格外可爱。 石泉眨巴着大眼睛,软软地说:“楚姐姐好。” 12、见习师父 楚辞最近很郁闷。 段临韵最近每天白天都闭门不出,说是眼伤快好了,要加快进程运功驱毒。 他偶尔得了空,就会到劝心居的院子里教石泉练剑,石泉小胳膊小腿的只能拿着一把木剑摇摇晃晃,不过这孩子倒是有点毅力,马步一扎就是好一会,即使满头大汗也咬紧牙关绝不放弃。 而那只白兔子也天天窝在石泉怀里吃白食,吃完胡萝卜就要吃青草,口味刁钻得不行。 段临韵指点完小药罐子,就要来折磨楚辞。说什么都是同门师兄妹,楚辞不多学点怎么行。 楚辞没办法,只好天天扛着无暇满院子跑,最后还是被拽回去指点武功。 “重来!” 段临韵轻轻巧巧就使剑挡住了楚辞的进攻,负手飘起,身形如影,无论楚辞怎么努力,都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根本打不到,不来了!” 楚辞烦闷地丢开手中的双刀,无暇清脆地摔在了石桌上。 旁边坐着围观的石泉倒是镇定,只是那只兔子被吓了一跳,双腿一蹬便挣脱了石泉的怀抱,嗖的一声就跳到了草丛里躲了起来。 段临韵却有自己的想法,楚辞这丫头最爱多管闲事,一会没看住就跑得没影了,与其时常护着,不如教她如何精进武功。 日后……如若不见,也能自保。 他调侃道:“这就不行了?楚辞,你这就轻易认输了?” 楚辞哼了一声,大力擦去额上的汗,趁对面的人不注意便抄起无暇,再次向段临韵砍去。 “吃我一刀!” 红衣少女眉目清澈,眼神似火,即便是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胡乱地粘在额间,也无法阻挡她的一身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无暇在她手下快速旋转着,形成一阵小小的旋风。她紧握无暇,原地跃起,直直迎向段临韵。 段临韵眼里皆是赞许之色,楚辞的爆发力极好,是同龄女子中极为罕见的存在。 犹如一股磅礴惊人的力量,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盎然生机。如果这股力量运用得恰当,就好比良马寻到了博乐,终有一日必然熠熠生辉、大放异彩。 只是这丫头好似学了不少江湖风气,还不懂得如何变换巧劲。 他双手握剑举臂下沉,手心朝后向外拧旋,双腿走动之间便带着剑身朝上挥去,从正面制住了楚辞,脸上却笑意吟吟。 “想要用好双刀,就应学会虚虚实实,迷惑对手,在一虚一实中寻找良机,再起攻势。” “小泉,看好了,这招叫做日中则移。” 石泉绞着手指应了一声,忙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眼里倒映着两人汹涌澎湃的招数回合,心里按耐不住崇拜之情。 楚辞啧了一声,却不服输。心中再次响起段临韵的那句虚虚实实,眼神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的动作。 段临韵也有心教她,一边放慢了速度试探楚辞,一边为石泉讲解着剑法的基本招式。 “这招叫做月满则亏。” 跟我比试还敢一心二用。 楚辞心中发笑,左手持着刀柄,右手却将另一把刀藏于腋下,随时等待出击。 待段临韵不注意时,她一个跟头,翻身下劈! 正当她感觉自己触及到了一点点精进的感觉时,却不想反应极快的段临韵瞬间回身格挡,咔哒一声,便从背后将楚辞缷了力。 楚辞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生无可恋地躺着望天,无暇丢到了两米开外都没有反应。 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啊啊啊啊! 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还要在这里被单方面挨打。 不公平! 正当她义愤填膺时,平日里照顾石泉的婆子王婶走了进来,看到众人或坐或躺、或立或趴,嘴角一咧:“哟,正比试呢,是我来得不巧了。” 王婶张开怀抱,石泉下意识地就靠了上去,捏着王婶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王婶在旁频频点头,乐道:“我们公子真厉害,都会拿剑了。” “哦,是吗?还有呢?”她从怀里抽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替怀中的孩子擦净小手。 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王婶才看向两人:“段公子,楚姑娘,今日也练了许久了,不如二人歇一歇?” “我前几日正答应了小公子要带他出去逛街,今日刚好有空。两位如果不嫌弃,也跟我老婆子去逛逛吧。” 听到出去逛,楚辞顿时就爬了起来,现在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算了。 浑身抖擞!整装待发! 至于段临韵,他没有发言权。 三个大人抱着个孩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两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石府的大门。 楚辞心想,眼下不就是打探陈年旧事的好时候吗,她轻轻扯住王婶的袖子,右手闲闲地逗着石泉,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婶呀,小泉儿这么可爱,怎么身子骨却这么差呢?” 王婶将石泉往紧抱了抱,摇头道:“我们小公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但是因为在娘胎中受了寒气,生下来后便带有不足之症。” “别的孩子生下来都是八斤多,可怜我们小公子轻飘飘的,才五斤多哟!” 楚辞疑惑道:“那便一直如此吗?有没有带他看看名医啊?” 王婶摆了摆手,叹息道:“为了公子的病,老爷和夫人不知操了多少心思,却都无济于事。公子两岁多时更是受了一场大难,唉!公子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没了,吓得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楚辞与段临韵对视一眼,心里觉得有戏,趁热打铁接着问道:“这么惊险!王婶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王婶琢磨了一会,肯定地说:“五年前,就是我们小公子两岁生辰时。” 五年前?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都没了呼吸,又是怎么救回来的?” 此刻几人已经走到了离石府不远的小巷子里,王婶看了看后面的护卫丫鬟,凑近一步靠近楚辞,神秘兮兮地说:“那可是多亏了祁大人!” 祁大人? 楚辞也偏过了头,紧紧挨着王婶,小声问:“王婶,这个祁大人是谁呀?” 石泉窝在王婶怀里适时地插嘴道:“是祁钰伯伯。” 祁钰? 楚辞很肯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王婶爱怜地摸了摸石泉的头,夸奖道:“对了,就是你的祁伯伯。” “祁大人师出名门,五年前拜在我们大人门下做谋士,神通可大着呢!当年我们小公子身子都凉透了,寻遍了满城的名医都没有用,祁大人才接了榜,说自有妙计,可以救回小公子。” 楚辞质疑道:“有用吗?” 王婶嗔怪地看着她:“怎么没有,短短三日时间,小公子就被救了回来,自此以后,吃得好,睡得也好,身体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呢!” “虽说还要每日吃药,但是大夫都说,我们公子这身体是越来越好了!” 石泉轻轻搂住了王婶的脖子,欢喜地说:“小泉每天都有好好吃药,大夫爷爷说小泉要长命百岁呢。” “对,我们小泉要长命百岁。” 王婶将石泉高高抱起,眼眸一闪,似乎有泪:“我们小泉要好好长大,将来也像段哥哥、楚姐姐一样斩妖除魔,好不好?” 一丝微笑从石泉泛红的脸上绽开,好像春日里最最温暖的朝阳,那样照耀。 这孩子肤色白皙、相貌乖巧喜人,虽然日日都要喝药,却从不叫苦,看见谁都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心事一般。 七岁多的孩子,从小便知道自己曾徘徊于生死线旁。 真的,不怕吗? 良药苦口,他却乖乖捧着药碗尽数饮下。 真的,不苦吗? 楚辞不明白这个孩子的经历,却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对于大千世界的渴望与向往。 向往什么呢? 向往晴空万里中远去的云,向往江南烟雨里绽开的伞,向往西北大漠中独悬的月? 向往一切美好、一切的苦与乐,向往一切……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人的重生,必然会带来另一个人的绝望。 这对另一个人公平吗? 可是,什么又才算是公平呢? 段临韵却仿佛知她心意,默然摇了摇头。 楚辞不得不承认命运的荒谬。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4节 她承认她很喜欢小药罐子,可是她不敢再想,如果自己真正找到了那个被换了命的孩子,又会做何感想? 她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此刻内心中的翻江倒海。 “兔子!” 突然,石泉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只见那只兔子原本乖乖躺着的兔子,突然挣开石泉的怀抱跳了下去,一蹦一跳地朝着东边去了。 “兔子,我的兔子……” 见兔子跑了,石泉也着急了,说什么也不要王婶抱了,闹着要去找兔子。 这只兔子可是土地爷的座下灵宠,土地爷那日曾说了,这只兔子会带着他们去寻找那位与石泉命格有缘的人。 平日里这兔子不是吃草就是睡觉,还偏偏喜欢窝在段临韵的怀里,楚辞怎么逗都没用。 今日怎么会? 难道? 是兔子感应到了那个有缘人? 还没等楚辞想清楚,段临韵便收了扇子去追那兔子,一阵竹香掠过,转眼已在十步之外了。 王婶急了:“段公子,段公子!” 石泉也撒开了王婶的手,跌跌撞撞往前跑着,撇着嘴委屈道:“我要我的兔子。” 楚辞这才感受到了专属于七岁小孩的执拗,无奈地摇摇头,安抚道:“小泉放心,段哥哥已经去追了,不要着急好不好?” 还未等石泉应答,一个人影猛然撞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快走呀,有人去知州府前击鼓鸣冤了!” 楚辞踉跄退了一步,不悦地皱眉。 顷刻间,这小巷子里哗啦啦涌过来一堆人,挤得几人连连后退、不知所措。 王婶刚抱起石泉,听到知州府三个字,担忧地看向楚辞:“楚姑娘……”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到了很多小可爱的收藏与评论,再次感谢大家! 谢谢大家,让我看到你们的评论,不管是对于文章的点评,还是对于细节的指点,都让我倍受鼓舞、格外快乐。 很高兴能认识大家~(捧花) 很希望能收到更多朋友的指点与评价,让我知道还有哪些努力的空间,抑或是触动到大家的地方。 13、击鼓鸣冤 “快走呀,有人在知州府前击鼓鸣冤啦!” 一时间,四面八方围满了人,都挤着要向反方向涌去,这可把楚辞几个人围了个结结实实,众人被涌动的人流逐渐分开,渐渐失了方向。 旁边那个小丫鬟早就被看热闹的挤没影了,费劲力气才跑了回来,搀扶起王婶正要问话。 “小公子!” 王婶一声尖叫,哆哆嗦嗦地在人群里伸出胳膊,惊慌失措地喊着:“小泉,小泉,小公子,小公子!” 糟了! 刚才闹着要找兔子的石泉早就被人群卷跑了,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公子丢了可怎么办啊,老爷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啊!” “快找,快找!!” 刚折返回来的两个护卫也大惊失色,转身便去找石泉。 王婶吓得瘫软了身子,一时没了主心骨。 楚辞二话不说就往回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弯腰对着王婶说:“王婶,别怕,我们往人们去的方向找,一定能找到小泉。”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小泉应该走不多远。” “王婶,你和大家先慢慢寻着,我走快些,往前面去找。” “记住了,我们在知州府前汇合。” 王婶还伏在地上,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楚辞却已当机立断,扯出红绫便往树上一甩,牢牢勾住了松树枝。整个人顺着红绫的力悠悠一荡,便跳到了树上去。 这棵梧桐树应该有了几十年的历史,树干极其粗壮,枝繁叶茂。 树上视野开阔,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下方的全貌。 出了这个巷子就是一条叫做定福街的主干道,往前直走便能到知州府去。 知州府与石府仅有一墙之隔,距离极近,刚才他们是从石府正门出去的,走的并不是这条长街,而是抄了近路走的巷子。 但是不管怎么样,石泉丢的方向离石府很近,应该不至于太陌生。 人们又去的是知州府,若是能在那里找到石泉,就是最好的结果。 来不及多想,她再次甩起红绫向对面的屋檐的兽头上一绕,整个人凌空飞起,转眼间便朝着知州府的方向在屋檐下极速狂奔。 长街上的人群越来越多,楚辞见状,飞奔落地,一猛子扎进人堆里。 “石泉,石泉!” “石泉,你能听到吗?” 她挤得艰难,一不留神碰到了旁边的大爷,大爷眼睛一瞪:“看仔细了小姑娘,老人家我不经撞!” “大爷,真对不住,我弟弟丢了,我不是有意碰到您的,我真有急事,我先走了!” 楚辞顾不得多想,转身再去找。 也不知道段临韵去了哪里,能不能找到兔子。 也不知道小药罐子一个人怕不怕,平日里应该没见过这么多人吧,要是吓哭了可怎么办。 石泉,等我。 人潮攒动,踮起脚尖只能看到知州府前方的大鼓前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那汉子手里正握紧了两只鼓槌,回头看了一眼底下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便转身击鼓。 “草民田信,状告梁成远,三年前捏造地契,诓骗我桃花村五十户土地,时满三年,占地不还!” 他声如钟雷,手下的鼓也敲得震天响,足足喊了三遍。 “是梁家的人吧!三年前说什么高价租了桃花村的地,怎么转眼就不认帐了!” “你不知道,梁家的人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你之前不还羡慕桃花村的人得了便宜吗,现在又来这里惺惺作态。” “我呸,李成你怎么说话呢,是不是找打?” 人群里吵吵闹闹,不少人正看着热闹,这二人话不投机便打了起来,场面更是混乱了不少。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子拄着拐杖站在那击鼓鸣冤的田信后面,咬紧了牙大声道:“乡亲父老们,当初是那梁家的人来了我们桃花村,说是要租借三年闲置土地,可如今三年已到,这梁家却翻脸不认人,说哪有什么租借一说,就连那契子都是假的白契!这不是作弄我们吗!” 人群里不少人也在应和着,为这桃花村的人鸣不平。 “怎么回事啊,这梁家也太嚣张了吧!”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那可是……” 那个田信还在执着地敲着鼓,知州府的大门却是纹丝未动,无人开门。 人群中交谈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女人们交头接耳,频频点头,义愤填膺地在控诉着什么,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大声指责梁家人。 突然,一声清脆的骂声响了起来。 “知州大人!你妻弟犯了事,你不会不出来吧!” “都来看看啊,这知州大人的妻弟知法犯法,诓骗百姓了!” 那声音脆生生的,竟像是十几岁的孩子。 不少人都探了头伸出去,想看看是谁怎么大胆,敢捅破这层人人皆知却不敢说的窗户纸。 那孩子穿着土黄色的短褂子,头发凌乱,眼神却格外地清亮。 这孩子,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 那桃花村的人是被逼的没有了办法,已经誓必要与梁家人作对了。 这伢子怎么没长眼色,就敢这么无法无天地喊出来,不怕连累爹娘吗! 那男孩喊得猝不及防,谁都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么一糟。旁边的玩伴大吃一惊,猛地把他拉了下去,拽出了人群,在他头上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林端阳,你疯了!那可是知州大人的妻弟!你能不能不要再胡闹了!” 林端阳一把甩开同伴的手,不满道:“他做的好事,还不能让人说了吗?我偏要说。” 他把左手抬到嘴边,更加卖力地喊:“知州大人,你妻弟知法犯法,欺骗百姓,你管不管了!” 同伴恨不得给这个二愣子的头上再来一拳,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拉起林端阳往外边跑去。 “别说了!你不想活了吗!快走,赶紧回家去,要是被梁家的人看到你就完了!” 林端阳不耐烦地避开了:“要回也是你回,我不回。” 同伴见实在劝说不下,再三强调了这位祖宗别再惹事了,才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林端阳正为自己这一嗓子的排面而感到骄傲。 为什么不能喊? 天子犯法况且都与庶民同罪,他梁家的人凭什么不让喊? 敢做就要敢当! 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林端阳不屑地呸了一声,冷眼旁观着众人。 都说这知州大人好,他就不见得有多好。 既然知州大人好,凭什么让他的妻弟仗势欺人,凭什么默认了梁家作恶多端!凭什么! 又凭什么砸了爹的象棋摊子!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5节 就因为他们梁家人逛街,嫌这摊子挡了他们尊贵的脚吗?所以就拿爹出气,砸了摊子不说,还将爹的棋谱抢去,那可是爹省吃俭用才换来的前朝棋谱! 凭什么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因为他们有钱?就因为他们有权? 所以就可以在这定州城肆意妄为吗! 我呸! 知州府的大门轰然开了,定州知州石磊阔步走了出来,质问道:“是谁在击鼓鸣冤,所告何事?” 他最见不得这知州石大人的惺惺作态,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定福街上的人都围到了知州府前,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林端阳正烦躁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哭声,细弱蚊蝇。 “王妈妈,王妈妈,呜呜呜呜……” “楚姐姐……段哥哥……你们在哪,泉儿害怕呜呜呜呜……” 林端阳看了一圈,都没找到是谁在哭。 那声音却是哭得更惨了,他转来转去,想去探个究竟,却直直撞上一个人。 他捂着鼻子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你没长眼睛吗,你没看到……” 他气得爬起来就要骂人,待看清楚是谁后,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站在他的面前,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孩子……衣着竟是格外华贵,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头上戴着个宝华冠,身着刺绣勾着纹样的黛色马甲,外面还披着一件正红色的小披风,脚上倒是素些,穿着一双白色的小短靴,只是那靴子上还缀着一只亮眼的圆珠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孩跑丢了? 他皱眉道:“小孩,哭什么,你爹娘呢?” 那小孩哭得话都说不利索,眼泪一边擦一边掉:“爹……爹和娘都不在……王妈妈……和哥哥姐姐带……带我出来的。” 小孩终于见到有人愿意搭理他,恐慌又期待地扯住了林端阳的褂子,死死不放,生怕林端阳丢了他一个人跑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替小孩擦去眼泪:“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留着鼻涕勉强挤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怯生生地说:“我……我叫石泉,哥哥姐姐们都叫我小泉。” 石泉,石? 林端阳默不作声想了一会,又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 定州里姓石的人可多了去了,哪能就刚好捡到知州的儿子? 更何况知州那小儿子可金贵得很,真是碰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都有不少人看护着,怎么可能在大街上乱跑呢? “好,小泉,我带你去找哥哥姐姐行吗?”他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不熟练地去哄着石泉。 啧,本来打算再看一会热闹,却不想摊上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看石泉又要再哭,他板起脸:“再哭你就自己找去。” 石泉果然止住了声,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哭嗝,偷偷抬头看他。 林端阳心中一笑,这孩子还怪有趣,说不哭就不哭,真是听话得很。 “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吗?” 石泉咬着指头,不确定地答:“好像,好像是在巷子里……人很多,要追兔子,兔子……兔子跑了……王妈妈不见了,哥哥姐姐也不见了……” 什么兔子巷子的? 林端阳扶额,心中将这孩子的话又捋了一遍,忽然想起,定福街前面左拐不正是有个小巷子吗,刚才看热闹的人多得很,都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这孩子一定是在巷子里被挤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要相遇啦! 14、巨树吊人 “走,我带你去找你的哥哥姐姐。” 林端阳拉起石泉的小手就往定福街的北面走去。 “我……” 手里却突然拉了个空,林端阳诧异地回头。 石泉却绞着手指呆在原地,犹豫着不敢动作。 林端阳不屑地哼了一声:“包子,怕我卖了你?” 见石泉还是唯唯诺诺,想走又不敢走。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泉就问问……” “林端阳。” 林端阳怎么不知道这个小鬼在想什么,心中一笑,手在身后绕了一圈,奇迹般地变出了一枝桃花,那桃花粉嫩含苞,还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 石泉瞬间就瞪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 这个哥哥……好厉害。 正当石泉要接过那枝桃花时,脚底一软,地下突然冒出了一条裂缝,一枝藤蔓凭空从地底冒了出来,缠住石泉的脚就拖了下去。 “哥哥!”石泉的惊呼还回响在耳边。 林端阳心叫不好,急急运起一身灵力,左手化作一直桃花藤,顺势抓住了石泉的胳膊,想要往上拉。 可地底的那股力量来得太蹊跷了,林端阳原本就猝不及防才被迫现出了真身,本身气力并没有多少,渐渐地便失了力气,左手一瞬间就变了回去。 他气极,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咬紧了牙,两腿撑在地上鼓足力气往上拽,却被迫看着自己也一点一点拖向地底。 “喂!接着!” 远处奔来的楚辞及时赶到,甩出红绫扔向了林端阳。 林端阳感激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群早已惊得散开了,平地一声惊雷,这地怎么突然就裂开了,那个小孩直直就掉了进去,旁边这个大些的倒是反应快些,可他手怎么、怎么就变成了树藤了? 莫不是妖怪吧! 妖怪抓小孩了! 楚辞一边顶着压力往后拖,嘴唇都咬得泛白,她恨铁不成钢地大喊着:“有没有人来帮帮忙啊!” 旁边的人群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句子,又是连连后退,那可是妖啊!谁敢去帮忙? 谁敢? 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懦弱,又心照不宣地避开了。 轰的一声,地面的缝隙裂得更大,三人直接掉了进去。 霎时一片尘土飞扬,那三人早已没了影。围观的人群这才探头探脑地走上前来,这一看又被吓了一跳,地上哪里还有什么裂缝?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啊! 大白天的,莫不是撞了鬼吧。 不少人心情复杂地急忙开溜,大白天见鬼真是不吉利,今晚说什么也要早早睡觉。 “放开我,喂!放开我!” 那藤蔓如同游蛇一般,紧紧缠了上来,拽着楚辞三人就往下拖,楚辞抄起无暇就往上砍,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了手,将她结结实实缠成了一个粽子。 粽子楚辞气急败坏:“敢抓我,想挨打是不是!” 这地底竟然如此深吗,明明是一起落下来的,楚辞却丝毫听不到那两个孩子的声音。 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也不知坠了多久,那藤蔓忽然善心大发放开了她,扑通一声,楚辞摔了下来。 手掌下粘腻的触感让她猛然一惊,这里是哪里? 为何深不见底,竟像是在悬崖之下、无尽深渊。 她落下的地方正是在一块山石上,那山石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青苔,被楚辞一砸,溅出了一小片暗绿色的水渍。 一束阳光从头顶直直打了下来,照在了楚辞所在的山石上,她默不作声将周遭环境记在心里。 这下面的空间极大,到处都是石头,下面还能听到缓慢流淌的水声。 不知他俩掉到哪里去了。 方才遥遥看到那孩子左手变藤去拉石泉,但是苦于距离太远,情急之下只能扯出红绫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想被拉了进来。 那孩子…… 是树妖吗? 跟拽他们下来的那条藤蔓又有什么关系? “咔哒。” 一道清脆的落地声让她猛然一惊,这声音在平时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如今在这只有她一人的地方却显得格外诡异。 她攥紧了无暇,抬脚向那声音处走去。 一只镶着珍珠的白靴正静静地躺在十米开外的石头上。 这靴子…… 石泉! 小药罐子才七岁,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 她高高跃起下落,抓住那只鞋子仔细端详。 那个声音是刚刚响起的,应该就是石泉的靴子落地时碰撞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他们一定还在附近。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6节 甚至…… 可能就在她的身边。 可她却什么也看不到,这周围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与水流声。 到底是哪里? 等等。 是什么东西在蜿蜒爬行? 爬行? 她装作低头研究小靴子,实则一直竖耳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窸窸窣窣地爬行着,像是树藤之类的东西。 不好! 她转身就是一勾拳,狠狠捶了上去。 先揍再说! 一条胳膊粗的藤蔓被她捶飞,在空中发出婴儿般的嘤嘤抽泣。 那树藤见这女人气势汹汹,立刻抽身往回退去。 楚辞哼了一声,抬脚就追,那树藤却是退得更快,一直退到了峭壁前不能再退时,那树藤竟然垂直向上爬了过去。 楚辞抬头,霎时间脑子嗡了一下。 自己根本不在什么悬崖之下,这周围也根本不都是山石,那明明就是一棵参天大树。 这树长势迅猛,竟然将这一小块地方牢牢包了起来,与周围的山石一起围成困兽之势。 头顶上空正是这棵树的树冠,深绿色的树冠呈伞状铺开,枝繁叶茂,巨大得近似诡异。 最让楚辞震惊地是,那树冠上此刻正密密麻麻垂吊着无数的动物尸首,石泉与那孩子正被藤蔓绑着反吊在半空中,石泉运气好些,满脸泪痕地缩在那孩子怀里,但是依旧被藤蔓缠得无法言语,正瞪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树下的她。 山石,巨树,尸首,吊人。 楚辞震惊地吸了一口气,一股寒意从她的脖子上轻轻泛起波澜,推波助澜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澄月河畔。 段临韵正轻皱眉头看着面前的树洞。 那兔子狡猾至极,带着他在巷子外面的另一条街转了半天,过了一会才猛然一惊,撒腿就往澄月河畔跑,跟在后面的段临韵又不好拦住,纳闷这兔子是不是突然想不开要去了此残生了。 却没想到,那兔子一蹦一跳地往那河边的树林去了,他越追越深,目光紧缩不敢大意。 那兔子好像分不清方向一般,扑通一声撞在树上,紧接着就昏了过去。 段临韵凝神端详了一会,才发现这兔子晕倒的地方有些古怪,掀开一看,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树洞。 这树洞看起来可容下两个人同时进入,但是澄月河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棵树? 段临韵觉得这事有蹊跷,弯腰抱起兔子准备一探究竟。 却不想那树洞中瞬间伸出一枝藤蔓勾住他,就要将他往下拉。 段临韵冷笑一声,运起全身内力,抽出玉沉剑径直一砍,咔嚓一声,那藤蔓应声而断,瘫软下去落入洞中。 段临韵也毫不客气,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两臂借风之灵气顺转一周圈,在胸前结出一团泛着蓝光的旋风,霎时间,十几把玉沉剑的剑影在他身后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 他也顾不得什么轻重缓急了,之前绑在楚辞红绫上的符咒散了,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又是凭空出现了一棵参天巨树。 “破!” 几乎就在同时,所有剑影随着他头顶上方的玉沉剑猛然下坠,又暴起向前冲刺而去。 一股气浪喷涌而起,犹如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拍去,无数剑影犹如旋风一般向那参天巨树大力一推。 轰的一声,那颗巨树竟然被拦腰砍断了半截,深埋在地底的一半还在嘤嘤哭泣,如同幼儿。 树妖。 他忽然飘了起来,低头俯视下方的巨树,抱着那只白兔子漠然道:“阁下还要继续躲吗?” “公子真是睿智,奴家甘拜下风。” 一个红影虚虚地卧在了那半截树桩上,姿态婀娜,媚眼如丝,正斜了眼波低低向他看来。 一个眼波便是一段喃喃的低语,吐气成兰,抓心挠肝地诱人沉醉。 段临韵倒是轻笑了一声,声音清朗,引那红衣美人频频看他,眼神如钩子一般在他的脸上流连忘返。 那美人侧卧靠在树桩上,穿着一件玲珑小巧的白色缠花抹胸,下身套着一条宽宽大大的紫色灯笼裤,外披一条柔软的红色纱衣,正撑着额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她赤足点地,手腕上和脚腕上均用红线系着一串铃铛,那铃铛声音清脆响亮,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频频作响。 “公子是怎么发现奴家的呢?” 那美人表情似喜似悲,撑头问道。 “我方才便在思忖,你这么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段临韵淡淡道。 “那……”她埋怨询问。 “真令我没想到,你为了拖延时间,竟然不惜现出真身,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说: 明明还写凡间,又让妖怪出来了,一不留神又恐怖起来了,我是个言情作家啊喂! 不过段临韵今天放大招好帅(星星眼) 这两天学车去了,没法熬夜码字,刚刚上传,让大家久等了。 感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给你们我的小心心! 15、互相殴打 “真令我没想到,你为了拖延时间,竟然不惜现出真身,自投罗网。” 段临韵依旧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红黎。” 被叫出真名的红黎顿时便坐直了身子,惊愕失色:“你知道我是谁?!” 段临韵却低头抚摸着还在昏睡的白兔,手势轻柔,却显得漫不经心。 那白兔毛发柔顺,闭眼沉睡,粉色的足轻轻抵在腹部,模样格外乖巧。 楚辞,会在哪里呢? 红黎却不依不饶,抽出一条极长的树藤朝他袭来,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身法轻盈,简简单单就避了过去。 “你是谁!” “之前师父告诉我,当年定州一案让他一生有愧,其中不少平民百姓被妖魔当做盘中餐,即便他及时赶到,也依然无法挽救那些已死之人的性命。” “如今看来,红月教主的独女真是得了父亲的真传,这般茹毛饮血,又是按耐不住了吗?” 红黎强装镇定地坐着,实则却冷汗直下。知道当年实情的人并不多,这人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父亲当年死得冤屈,座下护法纷纷背弃而去,这才导致红月教内外交迫、分崩离析,最后竟然只得了那样一个下场!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被段临韵的话回想起了那些早已掩埋在深处的隐秘,那样的痛,那样的绝望,都是拜那些人类道士所赐! 他口中师父叫得那般亲切,他是谁? 只有……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一剑贯穿了父亲的胸口,那个人毁了她的一生,那个人满口仁义道德,却还说什么匡扶正义! 红黎的眼睛微微发红:“你是游亦方的徒弟?” 段临韵执剑相望,却不言语。 却似在肯定了她心底的猜测。 一瞬间,所有前尘往事都向她翻涌而来,酸涩与愤恨快要溢出胸口,她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我杀了你!” 所有林中树木皆化成一只只巨爪向他探来,气势汹汹,饱含着红黎满腔的怒气与不甘,准备彻底撕碎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段临韵却早有准备,指尖虚虚一点,一道亮光闪起,一时间,整个空间似乎停止了时间,瞬间凝滞,所有的树爪都急促地停在了半空中。 只有段临韵还在动。 他无声地去迎接那致命一击。 此刻,风动! 一股旋风从他身后席卷而来,夹杂着纷飞的树叶与清香,竟化作一个转速极快的风阵向红黎而去。 沿途掠过的所有树爪应声而折,咔擦一声断落在地。 那风势竟是更加迅猛,疾如闪电。 红黎见状,一时间也来不及躲闪,竟然化身树藤嗖的一下钻进树洞,消失不见。 段临韵早知她会如此,这树妖脾气极差,却实力堪忧,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却遁入了洞中。 这…… 追还是不追? 如果耗时太久,楚辞的危险便多加一分,如果不追,错过时机日后难寻,再等这树妖害人时,自己或许也不一定在定州了。 他沉吟片刻,正要起身探查究竟。 一道惊天巨响轰然响起,方才那棵巨树竟然直接飞起,一股来自地下的蛮力将地面野蛮掀开,勾扯出那些缠绕在土壤之下的根系丛生,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摊开在阳光下暴晒。 楚辞扯着红黎的衣襟直直地冲了上来,一身真气暴起,衬得她一身黑发散开,红衣如火,璀璨、明丽,如同厚积薄发的烈火就此燃起,似乎可以烧尽一切邪祟与黑暗。 这是她。 楚辞。 永远都能出现在一切不可能的地方。 如同一道强光,狠狠撕碎了等待千年的漫长黑夜,照亮…… 黑暗中的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7节 当初路过徐府,为什么会救下她。 他也不知道。 “敢对我下黑手,找揍!” 楚辞扯着红黎飞起,哐哐两拳就锤了过去。 红黎吃痛,捂着腹部尖叫道:“你打女人,你要不要脸!” 楚辞扯出红绫迅速缠住了红黎的腰,那红绫好似有意识般,一端缠住了红黎,另一端却灵活地像条蛇,毫不犹豫地在红黎脸上拍了三下。 楚辞冷哼:“你是女人我也照样揍!” 红黎奋力挣扎,却被那红绫赏了几巴掌,顿时气急大怒:“臭不要脸,你还是不是女人!” 楚辞张嘴反驳:“你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不是女人?” “我不管,你就是不要脸!” “呸!你说谁!” “就是你,怎么着!” 楚辞开始撸袖子:“你找揍是不是?” 红黎嘲讽道:“你是小人!你绑我!有种我们单挑!” 楚辞乐了,这树妖真是一脑子歪理邪说,方才在地底下是怎么偷袭自己的,竟然还把她吊在树上当挂件! 居然把她吊在树上,当,挂,件!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二话不说就去收红绫,决定放了这女人,来一场真正的互殴,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不要脸。 啪的一声,红绫散开。 那红黎见计谋得逞,探手就来抓楚辞,却又被游蛇一般的红绫绑了个结结实实。 红黎简直要气死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住你了!” 楚辞随意地吹了吹脸上的头发:“你姐,楚辞。” “你作弊!明明说好了我们单挑!你作弊!” 楚辞无赖道:“我说了吗,我答应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扭头问旁边观望许久的段临韵:“你听到了吗?” 段临韵:“……”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感慨来得不是时候,论煞风景,楚辞排第一,就没有人敢排第二。 眼看两个女人又要开始互吵,段临韵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楚辞本次活动的中心任务。 “石泉呢?” 楚辞猛地一拍脑袋:“啊!忘在下面了,等等我。” “接着!” 她将红黎向段临韵一丢,红黎差点撞在他怀里,段临韵急忙侧身避开,心中又是一堵。 红黎软软地摔在了他脚下,身上缠着红绫无法动弹,神情可怜,模样凄惨,又低垂了眼向他看来:“公子……” 段临韵:“……” 又来。 眼不见,心不烦。 他沉默不语,扯出禁言符往红黎脸上一甩。 贴了符的红黎瞬间安静了,她怒瞪段临韵,似乎在说:“你不要脸,你是不是男人!” 段临韵把一切都当做耳旁风,侧身避开,耐心地等待楚辞。 “啪嗒。” 楚辞再次跃了上来。 她左手拎着林端阳,右手抱着石泉,哒的一声落了地后,尴尬地将怀里两个孩子放了下来。 林端阳怒不可遏:“你居然忘了我!我还在树上挂着呢!” 石泉嘴巴一撇:“楚姐姐……” 楚辞尴尬地满地转圈:“我,我那不是也被她吊起来了吗,一心只想揍她了……” 方才她在那树底看到一树的动物尸首时,一不留神被这树妖勾住吊了上去,无论怎么挣脱也逃不出来,眼看三人都被困在了这树上要完蛋了,却不想那树妖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上去,这才给了楚辞喘息的机会。 这树妖倒是真是怪异得很,一树两身,既然原身长在地下,那这地上的巨树又是什么?她竟是从未见过这么奇异的场景,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好在有无暇这个宝贝,要是没了这么个仙器,楚辞现在指不定已经成了这棵树的肥料了。 林端阳还是无法接受:“你揍人可以,为什么不放我下来!” 石泉继续撇嘴,表示同样不能理解。 楚辞双手合十,苦大仇深地给两个孩子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不这样了,我一定先救人,再揍人。” 林端阳:“还有下次?” 楚辞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绝对没有下次!” 那只撞树昏倒的兔子突然从段临韵怀中弹了起来,跟打了鸡血一样蹬开段临韵,一个猛子扎进了林端阳的怀里,然后,埋头,不动了。 这兔子飞得怪异,林端阳吓了一跳,差点弹起:“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只兔子栽进林端阳怀中后,又伸直了腿不动了。 楚辞疑惑地嗯了一声,她也想起了这兔子的妙用。 林端阳僵硬地抱着兔子,无法理解地看向段临韵:“你家兔子碰瓷我?” 你家兔子碰瓷我? 碰瓷我? 段临韵却拧起了眉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这兔子即便昏迷也不忘了自己的任务,却没想直直撞上了这孩子。 这便是与那石泉换了命的孩子? 不对。 按照石泉早夭的命格,即便是与他换了命后,换命之人也不会久活于世,更不会活到今天。 除非,他不是人。 “你……” 林端阳看这男人眼神不对劲,又见他腰上别着一把长剑,心中顿时慌了神,不由分说甩开了石泉的手,准备撒开脚丫子就此跑路。 楚辞却是反手一拉,直愣愣地问他:“对了,上次就是你抢了我的糖葫芦。” 林端阳牙疼地嘶了一口气,他怎么忘了这一茬,眼睛一亮,指着红黎说道:“看,树妖!” 楚辞狡黠地抿嘴一笑,看了一眼林端阳:“我还没那么傻呢,你不也是个小树妖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章写得我想笑,红黎的设定其实是疯批树妖,但是今天越写越觉得不对,不,这不是红黎,人菜瘾大又疯批的树妖美人,就是她!牙尖嘴利小树妖! 也真的是越写越流畅了,虽然今天白天一直在卡文。 看到有新朋友收藏了,呜呜呜求评论!让我看到你们的身影!(抱住!) 16、锁妖红黎 “我还没那么傻呢,你不也是个小树妖吗?” 楚辞狡黠一笑。 林端阳望天望地,就是不说话。 段临韵侧了侧头轻声道:“先解决完要紧事,这孩子之后再说。” 为了防止旁边的人听见,段临韵只能凑近了对楚辞说话。 却不想距离极近,他微垂眼眸,一眼便看到了楚辞玲珑小巧的耳垂与精致无暇的侧脸,他愣怔了一会,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随即立刻转过了头。 林端阳却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挤眉弄眼地一个劲地笑。 段临韵余光见了,又冷着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眼观鼻,鼻观心。 楚辞却没发觉到旁边这人的小心思,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觉得段临韵说的有道理,看这小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开口,不如先处理完红黎。 楚辞丢过去一包松子糖,拍了拍他的头:“一个劲傻笑什么呢,去带会孩子,大人们要谈事情了。” 林端阳捂着头顶的呆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想反驳,但是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筹码可以制服这女人,只能拉过石泉的手,乖乖地去哄小孩去了。 林端阳低头看石泉:“小孩,你怕不怕?” 石泉抿着嘴,坚定地说:“哥哥救了小泉,小泉不怕。” 林端阳无所谓地笑了笑,摸了摸石泉的头发,拉着他找了一块地坐着歇了下来。 经过这么久的折腾,石泉早就困了,打了几个哈欠便趴在林端阳的腿上睡着了。 不过这家伙…… 是还没断奶吗? 林端阳不情不愿地伸出给石泉擦了擦快要流到下巴的哈喇子,发愣地看了一会,然后又恶寒地抖了抖,赶紧扯了一片叶子擦手。 楚辞又将眼光移向红黎,那红黎正翻着白眼对着段临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辞:“就一会的功夫,她怎么了?” 段临韵唔了一声,沉吟道:“她可能觉得我不要脸吧。” 楚辞噗得笑出了声,这才发现红黎嘴上正贴着一张黄色的禁言符,神情古怪地瞅了一眼段临韵。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8节 她让他看着红黎,没叫他让红黎闭嘴啊。看着红黎一个劲地朝他翻白眼,想必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南墙,确实有点不太厚道。 楚辞悄悄问道:“知道她是谁吗?” 段临韵拿着扇子侧头挡着:“这树妖叫做红黎,正是当年血洗定州的红月教主的女儿。” 楚辞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红黎是吧,早点交代,饶你不死。” 她揭去红黎嘴上的禁言符,示意她可以交代了。 红黎呸了一声,怒道:“敢给我贴符,你知道我是谁吗!要是我爹还在,有你们的好看!我爹都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们倒好,一个把我当球甩来甩去,一个臭不要脸还给我贴符!呸!” 红黎一出口便是一大串优美的国粹,骂人骂的极其顺溜,楚辞都愣了一愣,不禁开始深思这树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汇。 不过,听到后半句,楚辞还是比较赞同的,满意地肯定了段临韵是臭不要脸这件事情。 楚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喂,我问你,这地下的树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手脚?” 红黎偏过脑袋,固执地不肯开口。 段临韵敲着扇柄,闲闲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地上的才是你的真身,地下的树,想必就是红月教主的本体吧。” 红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法相信他是怎么猜出来的:“你……怎么会知道?” 段临韵好心解释道:“红月教主当年早就烟消云散,但是化成妖身前的本体应该还在,你为了不让我下去,不惜现身拖延我的脚步。” 他摇头道:“这并不难猜。” 楚辞却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不禁对段临韵的博学广闻由衷地感到佩服,又问道:“那她抓走石泉是为了什么?” “献祭。” “红月教主已死,你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吗,为了所谓的献祭一说,去让无辜的孩子赴死,就真的能换回你的父亲吗?” 红黎咬着牙恨恨地说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爹爹才会死的,都是你们!就是你们害的!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些人类,满嘴的仁义道德,都是屁话!” 楚辞无奈地皱眉,这树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根本不能正常沟通。 看来她抓走石泉,是为了献祭红月教主的真身本体,这与凡间普通百姓在清明节扫坟上供差不多,只不过普通人上供的是瓜果菜肴,而这树妖上供的是活生生的孩童。 昏聩。 人死尚且都不能复生,更何况是一剑毙命的树妖呢?想必早就烟消云散,魂归天际了吧。 痴儿…… 楚辞摆了摆手:“看来她现在还是没法正常交流,不如你先把她收了吧。” 段临韵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那玉瓶呈葫芦状,个头小小的,却显得圆润可爱,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瓶身正微微发着白色的亮光。 楚辞来了兴趣,凑近问道:“这个就是你收服妖怪的物件吗,叫什么?” 段临韵弯起嘴角,将玉瓶放到了她手上:“这是锁妖瓶,是修道之人捉妖时收服妖魔的法器,只要打开瓶塞,对准妖魔,便可起效。” “你来试试?” 楚辞笑嘻嘻地接过了锁妖瓶,放在手中把玩一番,这玉瓶触感冰凉,真是想不到,现在收服妖魔的法器竟然如此新奇。 她试探地打开瓶塞,将那瓶口对准了红黎,一束微光从瓶口倾泻下来,无声地笼罩着躺在地上的红黎,红黎怎么也躲避不开,只能大叫着被收了进去。 楚辞疑惑道:“这瓶子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妖魔一进,就化成水了吧?” 段临韵敲了敲她的头:“想什么呢?锁妖瓶只能收服妖魔,并不会残害他们的性命,如果他们洗心革面,也就无需再待在这瓶中了,自然会有他们新的去处。” 楚辞哦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个不杀生的。” 段临韵却说:“命数天已定,善恶皆有成。妖魔不一定会害人,凡人也不一定是好心。命运种种,皆为因果造化。” 楚辞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我倒觉得那小树妖不像是坏的,今天见他救小药罐子时眼睛都不带眨的,更是不惜暴露真身,也要去救小泉。就凭这一点,我便佩服他。” 段临韵轻声道:“这孩子心志坚定,又极其固执,既然是与石泉换命,一定有些隐秘在身,此刻是问不出什么了,等送回了石泉,我们再去找他。” 楚辞眉眼弯弯:“我看他也没想逃,估计也没干什么坏事。” “对了。” “嗯?”段临韵眼神疑惑。 楚辞晃了晃手中的锁妖瓶,轻轻戳了戳他:“这瓶子……你还有多余的吗?” 她眼睛眨啊眨啊眨,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段临韵。 段临韵却早就看出来这丫头的心思了,闷声笑道:“这锁妖瓶,你便拿着吧。” “毕竟……”他顿了顿。 嗯? 楚辞歪头看他。 “毕竟你可是我的小师妹。”他举起扇子,闲闲敲了敲楚辞的头。 楚辞却毫不在意,拉着他一顿鞠躬,笑得都快找不到北了,也不在意这人在这种地方占她便宜:“谢谢谢谢!谢谢师兄赏赐。” 楚辞晃荡着手中的瓶子,看着里面的红黎侧身靠在瓶中,正奋力捶着瓶壁,嘴里骂骂咧咧的。 楚辞发呆,她在说什么? 段临韵提醒道:“你凑近点。” 楚辞听话地将耳朵凑了过去,结果差点被炸晕。 “臭不要脸!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敢关我禁闭!你们想不想活了,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赶紧把本小姐给放了!不然我就要你们好看!听到没!喂!” “喂!快点放了我!” “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楚辞赶紧捂着耳朵退避三舍,这树妖不仅能力弱,还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这要是找对象,可怎么办哟。 楚辞得了个好宝贝,笑嘻嘻地将锁妖瓶塞进怀里,心情甚好:“段临韵,要是你真是我师兄就好了。” 段临韵也神秘一笑:“命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你真就成我师妹了呢?” 他笑着打开扇子,坏心地捏了捏她的脸:“楚辞,不如你加入我们门派,当我师妹吧?” 楚辞哼了一声,推开了他的爪子:“那不行,我可是要当游亦方的徒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楚辞双臂环抱,睥睨看他:“你知道我未来师兄是谁吗?” 段临韵来了兴致,合起扇子:“愿闻其详。” 楚辞竖起指头开始给这个没见识的人讲解:“你知道余令是谁吗?” 段临韵顿了顿,摇头:“知道,不熟。” 楚辞白了他一眼:“谁熟?我也不熟。不过这余令出自这微山派,那是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人称为天纵奇才,算得上是这修道界的翘楚了,也正是因为他和游亦方,这微山派才名气大增。”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微山派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奇怪,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余令不过几年便闻名江湖,也是他亲口承认自己的师父是游亦方大侠,我们才知道他们都是微山派的。” 段临韵调侃道:“哦,那你就是为这余令才要去微山派。” 楚辞哼了一声:“你不懂,你知不知道游亦方的名气在江湖上有多大,他带过的徒弟都是人中龙凤,能有第一个余令,就是下一个我,楚辞!” “我,楚辞,就是未来把余令踩在脚底下的江湖第一女侠!”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晚上八点才回家,动笔太晚了。 让大家久等了呜呜呜 为了回馈大家,将后面会出现的有趣梗已经放在了文案中了,分别是对话一、对话二,等谢青寻和契之出现后,就会写到的。 谢谢大家,求收藏呜呜呜,如果收藏上200后我一定加更!(感恩的心) 顺便重新修改一下作话补充一下:28号11点50分已经更了第十六章,只不过太晚了,刚才又修改了一下部分字词,所以显示的是29号更新。 所以29号,也就是今天,我还是会继续更第十七章的,不会断更哒。 17、你心我心 此时,天色已晚。 太阳正往西边的山头落去了,树林中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不少人家屋里已经开始预备晚上的饭菜了,房顶上冒出了袅袅炊烟,云雾一般飘散开来。 这么晚了,两个孩子的家人想必都要急疯了,得赶紧送回去才行。 只是…… 白日里那几个看到林端阳的百姓可怎么办……他生活在定州,如果这个消息被传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惊吓,到时候这孩子的生活也一定会被破坏…… 楚辞担忧地看了一眼林端阳,林端阳却极其警觉,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看我干嘛?” 楚辞发愁道:“小孩,你今天变成树藤救小泉时,旁边可是围绕了不少人看着。这消息现在不知道传了多少人,你以后可怎么办……” 林端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平日里就是个讨人嫌的碍事精,如今多了个让人生畏的身份,无所谓,我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楚辞皱眉:“这怎么行,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段临韵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我来。” “通常来说,回溯时间便可解决一切问题,不过此乃逆天之举,是不被世人所容忍的。因此,修道之人行走人间时,为了帮助普通人不被灵异神怪所惊扰,便通过道术帮助普通人篡改那些奇异记忆,将一切不可能之事改为可能。” “这招为修道绝学,也被称为瑞英术。” 楚辞拍手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找到那些人,就可以帮他们修改记忆?将记忆中小树妖变身的场景转换为普通人可以完成的举动,是吗?” 段临韵点点头,又对林端阳说:“端阳,给我一根你的头发,我需要它来追踪那些见过你的人。” 林端阳呆呆地哦了一声,他竟然不知还有这样的异术。 他妖力低微,就连一个简单的聚形都不能完成,还是多亏了…… 他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仅仅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活下去,陪伴爹走完剩下的路程。 早就做好了被人唾弃的准备,因为他是树妖,是最令人恐惧的存在,是人人喊打的怪物。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9节 若是没有这样一副躯壳,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会在哪里。 他手忙脚乱地就去扯自己的头发,看也不看就生生拽了几根,楚辞看得直发怵,这傻小子当薅草呢,一薅就是一大把,也不知道疼。 接过那根黑发,段临韵缓缓握紧了左手,点头示意楚辞可以走了:“你们先走吧,我需要一些时间去追踪那些人。” 他低头去拿挂在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抽出两根红线,拉过楚辞的左手,仔细地替她绑了上去。 他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地绑着红线,纤长骨感的手指上下翻飞,那红线在他的手下逐渐成了一个手环的样式。段临韵真是别出心裁,还在红线最末端留了一根绳结,样子怪好看的。 “这是什么?”楚辞一头雾水,想去摸摸那红线。 段临韵敲了敲她的爪子:“别动,这是通灵索,如果你有事找我,记得拉一拉这绳结,我便能知晓你的想法。” 楚辞神情古怪:“那我走到天涯海角,岂不是都能感知到你?” “哪能这么神奇,这通灵索一分为二,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当你拉下绳结后,我便也会拉下绳结回应你。不过,这东西只能用一次,不要浪费。” 楚辞哦了一声,看他也给自己的手腕上套了一个通灵索,那红线颜色艳丽,衬得他的肤色格外白皙清冷、骨感分明。 “那我们走吧。” “等等!” 林端阳急切地拉住了段临韵,段临韵不明所以,回头看他。 “你能不能……给石泉也施展一下瑞英术,我不想打乱他的生活。” 段临韵耐心问道:“经过今天的波折,小泉看起来也很喜欢你,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林端阳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定,知道的越少,对他越安全。” “好。” 楚辞走过去抱起石泉,轻轻拍了拍怀中孩子的后背:“小泉,快醒醒,姐姐带你回家了。” 还在打瞌睡的石泉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众人,打着哈欠说道:“要回家了吗……端阳哥哥呢?” 他伸出小手要去找林端阳,林端阳沉默地接住了他,从楚辞怀中将石泉接了过来,语气温柔地说:“哥哥在这呢,我们回家吧。” 下一秒,他蒙上了石泉的眼睛,轻声道:“忘了吧。” 忘了吧。 段临韵伸出手指轻轻一点,一道强光瞬间从石泉的额头处亮起,这光亮越来越大,渐渐地笼罩住了小小的石泉,耐心地将他彻底包围。 林端阳神色暗淡,眸子里黑沉沉的。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包子明明那么害怕,却趴在他的怀里说不怕,明明知道他是妖,也要抓住他的手说,哥哥在哪,哥哥,我们一起回家。 世人污浊,他却那么纯粹,眼中只有善恶之分,从不以身份看人。 虽然,他是知州的孩子…… 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与你们家结有宿怨,不如就此忘了我,你依旧做那个天真不邪的小公子,而我依旧为了生计与钱财奔波烦恼。 就这样吧。 段临韵收回了手,那光芒一点一点弱了下去,渐渐归入黑暗之中,隐去了。 林端阳后退一步,退进了黑暗之中。 楚辞抱起石泉,慢悠悠地轻拍后背,让石泉再次沉睡了过去。 段临韵低声道:“施展瑞英术极耗内力,我只抹除了林端阳一人的存在,有关红黎的记忆还需留着,否则你也无法向石府之人交代。” “你们先走吧,我晚点回来。” 正福街。 楚辞犹豫地看了看躲在巷子角落的林端阳:“你确定不再看看他吗,反正他也没了你是树妖的记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重新认识……” 林端阳也很纠结,他不敢相信,如果小哭包知道了自己竟然忘了救他的端阳哥哥,一定会哭着喊着要找他回来。 但是,不行…… 他摇头道:“还是不了吧,你送他回吧,我看着你们走。” 楚辞只好点点头,朝石府走去。 “等等!” 楚辞纳闷地转过身,以为这小子还是决定以普通人的身份跟小药罐子说点什么,却没想到他急急追了上来,抓住石泉的右手,往里塞了一条桃花枝。 被这么一折腾,石泉也被吵醒了,他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小哥哥,正给自己的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低头一看,竟是一枝漂亮的桃花,那桃花生得极好,一簇一簇地挂满树枝,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又忽然想起这个哥哥自己从未见过,连忙摆手道:“小哥哥,爹爹不让小泉收陌生人的东西,小泉不能收。” 楚辞呃了一声,连忙道:“这个小哥哥见小泉可爱,才送给你的桃花枝,不贵重的,你就收下吧。” 石泉犹豫地看了看林端阳,软软糯糯地同意了:“那好吧,谢谢哥哥。” 林端阳也会心一笑,他也只是送了一枝桃花以表心意,绝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他点点头,正准备回家,几乎就在一瞬间,一个人从斜后方冲了出来,直接朝着林端阳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一个巴掌让林端阳的脸高高地肿了起来,少年光洁的脸上瞬间就红了一片,看起来格外刺眼。 “泉儿!” 一个女人扑了过来,猛地一下便将石泉抱在了怀里,她惊惧地跪在地上,用力将石泉的头紧紧埋在自己的怀中,抱紧,不愿放手。 还好……找到了。 王婶带着几个人找了一圈,却始终一无所获,这才知道出了不可挽回的大事,急急回到府中寻老爷,可是老爷又被梁家的事情牵绊住了脚步,正与桃花村的众人交涉着,根本没空理会她。 她只能求助于久病不起卧床休息的夫人梁碧落,而梁碧落早就因为心口痛而卧床半月有余,大夫交代她需得静养,少见生人,因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又为了调养好身体,便将孩子托付给丈夫石磊,让其好生照看着。 她听丈夫说了,孩子目前的身体很好,最近还在跟着游亦方的两位徒弟学剑,整日里看着精神奕奕,颇有活力。 但是,她却没有想过石泉出一趟门都能丢了!心中大怒,又被下人通报弟弟惹了事现在正在知州府前闹着,心中又愤又恨,当场给了王婶一个耳光。 她光着脚跑出了石府,后面跟着一堆点丫鬟仆人,却怎么劝也劝不住,梁碧落惊慌地流了一脸眼泪,发疯地到处找着石泉。 都说让她等着,会有下人去寻,谁能懂得一个母亲的苦心?因为体质虚寒,成婚后她小产了两次都未能有孕,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孩子,怀胎十月,却因胎位不正,几近难产。 高龄生子,已是将命交给了阎王爷。就算生产之时痛不欲生,她拼尽全力也要生下这孩子,即便是产后大出血,差点就撒手去了,她也没想过放弃,硬撑着挺了过来。 石泉生下来便气息微弱,请了好多郎中都不中用,好不容易从这生死线上拉回来了,如今告诉她孩子丢了? 可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天都黑了,她还是找不到泉儿,她的泉儿,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学车去啦~急赶慢赶补上了今天的更新。 这一章我命名为《你心我心》,既是楚辞段临韵之间懵懂的你心我心,也是石泉林端阳之间纯粹的你心我心,更是梁碧落石泉之间牵绊的你心我心。 虽然小药罐子要忘记林端阳确实有点难受,但是我还是撒了一点点宝贝女儿和儿子的糖,给我锁死了!! 18、是非对错 即便那些凡夫俗子怎么笑她,她也毫不关心。 终于……找到了…… 她将头深深埋在石泉的肩上,慌乱地摸着孩子的脸,痛斥道:“你为什么要乱跑出去!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丢了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 石泉一脸茫然地被抱在母亲怀里,心中的诧异还未打消,便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股酸涩与委屈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呜咽道:“我……我没有乱跑,我没有……” 梁碧落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大喜大悲中缓不过气,难耐地捂住了心口,绞痛中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才反应过来是吓到了孩子,哆哆嗦嗦地给石泉道歉:“泉儿,泉儿对不起,娘不应该凶你,对不起……对不起泉儿……” “娘好怕,娘好怕你又要离开娘了,对不起泉儿……对不起……” 石泉也红了眼眶,他何尝不知娘亲对自己的疼爱,更深地扑进梁碧落的怀中开始抽噎。 只有林端阳还没反应过来,他正打算回家,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打了一耳光。 “你疯了!?”他气愤不过,扬起手臂便想还击。 却被那疯女人旁边的护卫猛地抓住了手,牢牢桎梏住了。 他气得不行,脚上不住地乱踢:“喂,你是不是有病!你凭什么打人?就凭你是他娘,你就能随便打人吗?你算什么东西!”910g 梁碧落这才回头看她,方才她遥遥看去,这男孩正拉住泉儿,似乎要给什么东西,两个人站在那里拉拉扯扯,泉儿明明就不愿意,可见这男孩根本不安好心。 看他一身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想必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想要拐走泉儿,万一…… 她柳眉倒竖:“你好大的胆,敢拐知州的孩子,真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我……” 楚辞却一把攥住了梁碧落的手,急切道:“石夫人,这孩子只是路过,看泉儿可爱,才送他一枝桃花。” 梁碧落皱眉道:“你不用为他说话。” 林端阳气极反笑,他真是没想到,今天看完了梁家的好戏,又捡到了知州的孩子,还被知州夫人打了一耳光。 这些权贵是不是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 他轻蔑一笑,也不挣扎了:“你难道真以为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好值得我追捧的地方?即便是我真要拐走这个小东西,你能把我怎么样?大庭广众之下,你要把我怎么样?” 石泉却紧皱眉头,冲过去要去拉林端阳的手:“哥哥,你骗人!哥哥你骗人!” “端阳。” 楚辞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再说了。 楚辞渐渐冷下了脸色,一板一眼道:“石夫人,石泉今日是被树妖捉走的。正是这孩子目睹了现场,并及时告知我们,小公子才幸免于难。夫人这样做,恐怕不合道义吧。” 梁碧落看石泉的反应不像有假,心中起疑,难道真的如楚辞所说,这男孩帮了泉儿? 可是…… 她挥了挥手,示意护卫放开林端阳,冷冷道:“给你三个胆子也不敢,能帮到泉儿是你一生修来的福气,看在泉儿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 “小伊。” 她微抬了下巴,示意旁边的丫鬟,那丫鬟低头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子丢了出去。 “这是夫人赏你的,能帮到小公子是你运气好,这些钱够你花几个月的了,还不快谢过夫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0节 “娘……”石泉还要拽着梁碧落说话,却被身后的婆子抱了下去。 林端阳从未受过这般的耻辱,明明就是自己好心帮忙,却被这样对待!就因为她是知州夫人? 士可杀不可辱。 他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他不能。 他还有爹爹,不能连累爹,不能连累爹。 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正躺在地上,林端阳咬着牙冲了过去捡了起来,随即撒腿就跑。 眼泪迎风洒了出去,他头也不回地狂奔着,咬紧了牙嘶吼着。 他也有尊严,他也知道对错是非,他知道别人都怎么看自己。 他知道他自己偷鸡摸狗,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他知道自己是个人见人嫌的家伙。 他不想拿。 可他不能不拿。 爹还需要钱看病……和爹的病比起来,尊严,根本不重要。 他奔得极快,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到气喘吁吁,才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澄月河畔。 他用衣袖揩了揩眼泪,将脸擦得干干净净。不能被爹看出来,如果被爹知道了,一定又要替他担心。 一只手却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以为又是那女人的帮手来落井下石,猛然回头。 楚辞一个踉跄停下脚步,面色尴尬地看着他。 她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梁碧落是石磊的发妻,在石府时只有缘见过一面,但是从未交谈过。听下人们说过,这石夫人最是爱子如命。谁若是敢伤害石泉,她便能去和别人拼命。 只是……她今日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当众羞辱端阳。 楚辞原本平静的眉宇间渐渐带了丝怒气,若不是自己情急之下借口说端阳帮了石泉,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女人,竟如此疯魔。 她心中怒气中烧,方才丫鬟请她回府与知州大人议事时,早就看到了梁碧落冰凉漠然的表情,那眼神中带着一分讥诮与怨恨,似乎也要将她兴师问罪。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推后了一步,郑重道:“恕楚辞不能从命,我师兄段临韵想必已经回府,夫人有什么问题都可去问他,楚辞先走一步。” 她知道,礼不至此,可她偏偏看不惯这梁碧落看人下菜的模样,更是不能无视林端阳受了委屈仓惶离开的背影。 她只能不断地追,让这刺骨的晚风也去鞭打她的心脏,去质问她的信仰。 那孩子迎风洒泪,怎么跑得极快,竟是怎么追也追不上。 眼看到了澄月河畔,林端阳终于跌跌撞撞地停下了脚步,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她。 楚辞尴尬道:“你……没事吧。” 林端阳这才舒缓了眉头,闷声问道:“是你?你追来干什么?” 十多岁的少年立在风中,一身土黄色的褂子飘飘荡荡,更显得他面黄肌瘦、势孤力薄。 凉风吹起他额间的发丝,少年眼神凌厉,言辞冷漠,如同一只惊慌的小兽那般虚张声势,却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分怜意与疼惜。 “我……” “我听说那知州夫人就是那个脾气,你不用往心里去。” 林端阳嗤笑了一声,双臂抱胸道:“你还是少操心操心我吧,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楚辞烦的要死,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林端阳,左思右想,决定跟着他再走走,防止这孩子想不开埋头痛哭。 她神情纠结,嘴唇抿得紧紧的,胳膊抬起又放下,鞋子在地上踢来踢去,一切的心理活动全都写在了脸上。 林端阳却是看得分明,心中一暖,却仍是嘴硬道:“我是那种哭鼻子的小屁孩吗?还跟着我?” 楚辞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那我走了?” 林端阳瞅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往前走去,口中却说:“走吧,请你吃饭。” 楚辞惊喜地抬起头来,连忙道:“好,好啊!” 她皱皱鼻子,又补充了一句:“小孩,记得叫姐姐。” 林端阳忽然觉得此刻也没有那般难熬了,即便不被外人理解,也有人关心他的心情如何,这种感觉…… 有些温暖。 不想推开。 楚辞兴奋地搓搓手:“咱们去哪?我听说永昌楼的烤鸭就很不错,不如我们……” 林端阳白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个钱,去我家吃。” “哦……” 楚辞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悠闲地跟在了林端阳的身后,准备去蹭饭。 走过了小桥,老远便看到了一间小小的土房子,那房子上面还搭着遮风挡雨的稻草,看着甚是窘迫。 一道红色的小门映入眼帘。 林端阳站在门口,将身上本就单薄的衣服整了又整,又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让其看着平整一些。 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大喊了一声:“爹——” 楚辞也跟着走进了院子,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用篱笆分隔出的空地,西侧的空地上架着一些锅碗瓢盆,东侧的墙根处围着一群鸡。 “咯咯咯咯咯咯。” 一阵鸡叫声传了过来,一只高高大大的公鸡竖着大红冠,扬威耀武地巡视了过来。 林端阳招了招手,让楚辞先进来,自己则是去拿了个小碗,捏了一撮小米撒了下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将军,是不是又饿了?就你最贪吃,一天到晚吃个没停,我都快被你吃垮了。” 那只叫做将军的公鸡似乎能听懂林端阳的抱怨,又是响亮地啼叫了一声,目光灼灼盯着楚辞,偏头琢磨了一会,这才低下头去吃小米。 环视整个小院,虽然格外狭小,却是极其整洁,看得出主人用了很多心思来打扫院落。 只是…… 这院中怎么还长着一棵桃花树呢? 那一树桃花开得正灿,粉红的花瓣洒满了整个院子,别有一番雅致。 想起林端阳的真实身份,楚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每次写这种矛盾的时候,就会感觉很难受,虽然说一个人成长如何,都有一定原因,但是我很私心,一方面理解梁碧落,但是绝不认同她。 还好有楚辞,有很多爱林端阳的人,这个孩子桀骜不驯,却格外善良真诚。 爱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共勉,希望我们都能以善待人。 19、袒露心声 “爹——” 林端阳纳闷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在吗?” 只两三个呼吸之间,厨房那边炸出了一声巨响。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房门被轰然打开,一个面容乌漆抹黑的男人咳嗽着扶了门走出来,门内随之飘出了一阵呛鼻的油烟味,闻着甚是奇怪。 “爹!” 林端阳大惊失色,大步跨过去一把扶住那男人:“爹,你是不是又乱做菜了?” 林常峰苦笑着摆摆手:“没……没,这不是想着你还没回来,想着做点晚饭,等你回来了正好吃嘛……” 林端阳一股脑钻进了厨房,对着锅里一团黑漆漆的糊状物品摇了摇头,赶紧打开窗子通风。 那油烟气飘得满厨房都是,林端阳扯起袖子捂住口鼻,无可奈何道:“爹,不是都说过了不让你进厨房吗?” 他声调拉得老长,似乎这样的事情早已不知发生过多少遍了。 林常峰难为情地搓搓手:“这不是前天刚跟你王叔学了一手吗,想着试一试哈哈哈。” 父子俩拉扯了一通,林常峰被儿子批评完,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楚辞:“端阳,这位姑娘是?” 楚辞也回过神来,拱手道:“林叔叔好,我是楚辞,是端阳的……朋友。” 林端阳拿着铲子走了出来,神情格外坦然:“爹,我们是在集市上遇见的,她正好帮了我一个小忙,想着请她来家吃一顿饭。” 林常峰并未发觉到什么异样,埋怨地瞪了一眼儿子:“也不早点说,我好收拾一下家里啊。” “寒舍太乱,楚姑娘不要介意啊。” 楚辞也爽朗一笑:“一点都不乱,林叔叔你太客气了。” “请,请进。” 楚辞跟随林常峰的步伐走了进去,抬眼环顾四周,屋子不大,却是格外整洁。屋内家具很少,除了西侧的厨房外,迎面便是一张摆在中心的棋盘,那棋盘由木雕而成,楚河汉界清晰可见,那象棋子摆在两侧,看着十分精致。 “楚姑娘,坐。” 林常峰不自然地挪开凳子,示意楚辞坐下。端阳性格孤僻,心气又高,并不常请人来家里做客,平日里与他们父子二人多走动的都是林常峰的旧友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一个姑娘。 难道…… 林常峰想了半天,也不敢把楚辞和儿子想到一块去,心里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昏聩,赶快转身去倒茶水了。 林端阳自从刚刚钻进厨房后,就没有再出来过,听这动静像是在做菜,闻着倒是挺香的。 不过,怎么是林端阳做菜呢? 楚辞疑惑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却被走过来的林常峰注意到了,他取过一只茶杯,一边倒水,一边道:“我们端阳啊,你别看他性格不好,却是十分孝顺呢,我自小便不会做饭,做得仅仅自己能吃得下去,有了端阳以后,就更是不常进厨房了。” “这孩子嫌弃我做饭不好吃呢,跟我做厨子的朋友学了不少菜,家里都是他做饭。”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1节 虽然嘴上说着嫌弃,林常峰的眉眼里却都是笑意,他长相平淡朴实,身形清瘦,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儒雅之气。 看他面容憔悴,一脸病容,指尖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草药味,一看便知身体不好,应是常年卧病在床。 “来来来,开饭咯!” 林端阳端着一锅粥急急走了进来,呲牙咧嘴地说着:“快让让,快让让,烫死我了。” 林常峰一瞅锅里,嘴角一垂:“怎么又是药羹啊。” 林端阳不以为然地回去端菜,懒洋洋道:“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今天来了客人,多添两个菜,药羹还是老样子。” 一盘盘菜相继上了桌,楚辞探头一看,确实挺丰盛的。 醋溜土豆丝,蒜炒白菜,还有一条小得可怜的清蒸鱼。 林端阳斜睨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别看卖相寒酸,但是我这手艺可是极好,今天算你走运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不知道礼貌点。”林常峰握着筷子就给儿子头上猛敲了一下,得到了儿子的一个冷哼,才不好意思地请楚辞先动筷。 “都说了别敲我脑壳,爹你干嘛!” “我是你爹,臭小子。” “哼,快吃菜,尝尝我这鱼咸不咸?” “我尝尝……怎么有点……” “啊?不会吧,我没放多少盐啊……” “不咸,哈哈哈哈哈哈。” 温室热菜,笑语连连,楚辞眼神渐渐飘远了。 她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 亲人之间的斗舌拌嘴,平凡却显温情的菜肴……她微低了头去喝碗里的药羹,山药微苦,她的心却暖意融融。 她……也想爹了。 吃完了饭,林端阳不耐烦地赶着林常峰去喝药:“爹,快喝药,我刚给你热好,别凉了啊。” 提起喝药,林常峰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好,我这就去。” 喝完药后,林常峰渐渐有了困意,便告辞进去休息了。 林端阳嘘了一声,轻轻合上门,和楚辞一起走了出去。 他眉眼低垂,却带着一丝笑意,早熟地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爹就这样,提起吃药就犯愁,多大的人了,还是最喜欢甜食,大夫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少吃甜食少吃甜食,他总是背着我偷偷吃松子糖,说什么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 “端阳……” “他总是这样,做饭也做不好,天天就知道下棋、下棋,真不知道没了我该怎么办。” “你……” 楚辞想说点什么,却一直插不上嘴,只能被迫听着林端阳在旁絮絮叨叨。 “我知道,我性格不受欢迎,脾气又差,给他惹了不少事,他却总说没事。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觉得惊讶。” “他总是这样,只会一味地包容我的缺点,都当做孩子的玩闹。” 楚辞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林端阳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 “你们看的没错,我的确是一只桃花妖。”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楚辞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随意地说出自己最深的隐秘。 “你身后这棵树,便是我的本体。我是爹一手栽种下来的,陪他度过了二十多年,我远比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更了解他。” “他是给我生命的人,也是给我信念的人。” “我不是林端阳,我也确实是林端阳。” “十三年前的元宵节夜里,林常峰很晚才回到家,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我那时还未修成人形,仅仅有着通人的意识,正纳闷这孩子是谁,却听到他喊这孩子端阳,神情亲切。” “我便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共同经过了七个春夏秋冬。时间如梭,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我,也在陪伴着他们。” “端阳渐渐长大了,我也早把他看成了我的弟弟。但是林常峰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他吃了很多药,却总是不见好。作为妖的我,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寿命……” “不足十年。” “我好想做一个人,真正地活在这世间,去看尽每一处风景,阅遍每一种经历,我也好想,像林端阳那样,真正陪伴着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林端阳的寿命极长,是真真正正的富贵命,一旦成年,必有一番作为,即便是王侯将相也可做得。”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身体一向健康的他却突然中风,陷入昏迷,林常峰请了多少大夫也无济于事,他却失去了呼吸,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死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死在林常峰的怀抱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那时日日修炼,已经修成了妖丹,但是碍于妖力低微,还无法聚成人形。我好想做点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好想告诉他,爹,你不是一个人,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一棵树……” “也许……上天垂怜,我偶然得知,我可以进入林端阳早已死去的躯壳中,代替他活下去,代价是妖力再也不能精进,只能做一个最低微的树妖,此生之后,再无转世。” “我真的好想……看看这个世间。如果真的等到我修成人形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要等多少个几十年、几百年……我可以等,爹不能等,他刚刚失去了最亲爱的儿子,他不能没有林端阳……” “于是,就有了我。” “咽了气的林端阳,突然在那个午后醒了过来,也就是现在的我。” 他默然抬起眼眸,眼神深邃,衬得那张少年的脸更显早熟。 “楚辞,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一直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着,这次救下石泉也是偶然。我知道,你们这种修道之人见了我们,一定会替天行道,就像收服那个红黎一样,将我们彻底降服。” “我可以,我答应,能不能……让我陪爹走完最后一程。” 少年的声音疏离,飘在风里听不真切。 楚辞的心却被狠狠攥住了,她愣怔地看着林端阳,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世人都怕妖,而历经苦难的定州百姓,更是对妖恨之入骨。 人尚且都有七情六欲、三六九等,都不见得能以真心,去换另一片痴心。 可他……却仅仅想要报答养育之情,再小小贪心地奢望,能去体验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能去看尽这天下的山山水水。 世间总有无情人,却有有情妖。 作者有话说: 今日重温了《蜀山剑侠传》,也再次坚定了我的想法,仙侠仙侠,都是单人旁,只有人的江湖,体现人的情义,配以宏大的世界,才是仙侠。 是道义,是情义,是人。 这就是我的初心。 新年快乐,大家。 20、檐上遇袭 月朗星稀,乌鹊南飞。 楚辞披着寒风赶回了石府,却迟迟没有进门,她飞身上了屋檐,随意捡了一块地方躺了下来。 此时何人初见月,今月何时初照人。 她的脑中还在回响着林端阳的一言一语,一种微妙的感受悄悄席卷了她的心房,酸涩又怅然、苦楚又无奈。 正思索着,瓦片声响起,一个人很自然地在她旁边也躺了下来,学着楚辞仰头老天,懒懒问道:“怎么不进去?” 楚辞早就察觉到是段临韵,这个人啊,总能和她在各种地方不期而遇。 “石泉的事……处理完了吗?” 提起石泉,段临韵颇为无奈:“还好有今日的百姓作证,我们才能洗脱了嫌疑。石磊倒是比较信任王婶的说辞,只不过他夫人……倒是不依不饶……” 楚辞烦躁地挥了挥眼前的飞虫:“那女人今天还打了林端阳,真是有够疯的。”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在这里还是束手束脚,得抓紧时间查证石泉的情况了。” 提起石泉,楚辞想到了今晚在林家发生的事,思索了一会,还是细细告知了段临韵。 段临韵没有想到林端阳竟然会自敞心扉、说出实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坐直了身子。 “按照他的说辞,他是在真正的林端阳死后才进入了这副躯壳,代替他活了下来。那么换命绝不会发生在这以后,一定与林端阳的死因有关。” 楚辞点点头:“没错,小树妖说了,林端阳的命格就是长命百岁,能享尽一生荣华富贵,怎么可能会早夭?” 段临韵也敛了笑意:“而石泉自出生以来便缠绵病榻,却在五年前的大病中离奇痊愈了。” 楚辞眼睛一亮:“这个知州大人不简单,一定有人帮助他。” 段临韵赞同地点了点头。 “段临韵,我觉得……你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啊,怎么……” 怎么会救了我。 怎么要去趟石府这趟浑水。 段临韵却没有看她,平日里散漫不羁的笑意也渐渐隐去,与之而来的是不常有的郑重。 他抬头看月,神色冷清,那般缱绻的神态令人想起迎风的柳叶飘散在春风里,失落又落寞。 即便是万古存的明月,也要探头一睹他的风采,借以一身冷光。 他沉思良久,慢慢道:“我曾经亲眼看着珍重之人离我而去,而我仅仅只差一个机会、一只援手,便可以改变那些原本不必发生的苦痛。” 至于其他…… 他……也不知道。 楚辞也默然不语,两人或坐或躺,静静地赏着月,一时间寂静无声,谁也不肯轻易打破这片安逸。 “嗖——” 一身尖锐的声音响起,竟然直直朝着楚辞袭来,段临韵伸手去拉,却不料楚辞的动作更快,飞身跳了起来,这才避过那一击。 “小心!” 方才楚辞躺着的位置正牢牢插着一只箭,那箭头上闪烁着冷冷的利光,还透着绿色的荧光。 这……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2节 毒! 哪个家伙不长眼睛,敢对着她射箭! 楚辞大怒,准备去找那个没眼睛的人算账。 她刚迈出一步,第二只箭应接不暇地飞了过来,楚辞避之不及,眼看要被射中,段临韵却稳稳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将楚辞拽到了他身侧,而他左手却已执起扇柄,随时准备出击。 他一脚踩上了那只箭头,温柔却无声地碾了碾,直到那只箭头在他足下化为糜粉,才侧头散漫地问道:“阁下还不出来吗?” 他啪的一声打开扇子,神情似笑非笑,屈腿踩在箭头上,垂眼看向屋檐之下。 方才的失意仿佛是一场梦境,此刻的他又变成了平日那个样子,潇洒不羁,对于一切变故都是那般风轻云淡。 “哼!” 一个身影从对面院子的屋檐下大步走了出来,那人一身黑色骑装,手里握着一把长弓,腰上还别着两三只箭,看那样式正与屋檐上的箭头一模一样。 楚辞抬起手指愤然道:“喂,没看到我们在这里吗,你疯了!大晚上的射什么箭!” 这人面容俊逸,身形精壮,只是上挑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狠辣,他冷哼一声,质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夜闯石府,不要命了吗?” “阁下恐怕是误会了,我们是石大人的座上之宾,阁下这般莽撞,不怕石大人怪罪吗?” 那人邪邪一笑,抬起弓箭,手指一动:“花言巧语,我管你们是什么东西!” 又是两箭急速飞出,气势逼人,竟要直取段临韵的眼睛。 段临韵却掀起衣袍,拉起楚辞跳下屋檐,还没等楚辞反应过来,就一个飞身闪了过去,合上扇子直直打向那个人的手臂。 那人也猛然后退,手中动作更是飞快,一只只利箭急促向段临韵冲来。 段临韵轻笑一声,随意地偏了偏头,那箭头竟被他躲了过去,连他一根发丝都没能挨上。 他纸扇微点,抵着箭尾一敲,原本射向他的箭头全都突然换了个方向,向那人极速飞去。 那人原本笃定了此箭必中,却没想到这个人直接凭着一把扇子就将他的箭全都还了回来,狼狈躲了过去,差点被削点头发。 楚辞哈哈一笑,拍手道:“让你好好说话你不说,吃亏了吧!” 那人见状不成,气血上涌,心生一计,阴险一笑,不知道将什么洒了过来。 一时间空中弥漫起一阵土黄色的烟粉。 这人怎么耍诈! 原本站在段临韵身后的楚辞一声不吭,合起手掌,足尖踩地,顺着风的方向稳稳一带,借掌力将那烟雾狠狠一拍。 “去!” 从哪来的给我回哪去! 那人大惊失色,躲避不及,急忙抬手,终于遮住了脸,只是手背却没能防护好,瞬间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那人神色阴沉,眼眸紧缩,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躲开了他的攻击,还如此大胆地将他的毒烟返还给了他。 楚辞眼里有火在燃烧,不觉气极反笑。 这人不由分说,一句话也不听就搞偷袭,竟然还下毒手! 可见其心胸狭隘! 若不是她凭借掌风推了过去,段临韵和她肯定也要遭殃。 “祁钰!你疯了!” 一声怒喝响起,院门也被撞开。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男主呜呜呜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21、更换命格 院门轰的一声被踢开。 石磊一脸怒气走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祁钰,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我请来的贵客!这可是游亦方的徒弟!” 祁钰不紧不慢地收了弓箭,这才懊恼道:“大人,这没人告诉我啊!” “先不说这个,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在府里射箭!” 祁钰惭愧道:“大人,我也是太过心急,看到这屋檐上有人,放心不下大人的安全,这才一时唐突,差点误伤了两位少侠。” 楚辞冷笑一声,这人真是两面三刀、虚以委蛇,装得倒是挺像。 石磊惭愧地拱了拱手,懊恼道:“二位少侠,不知可曾收到惊吓,此人乃我门下的谋士,名为祁钰,性子焦躁了些,还请二位少侠不要介意。” 楚辞磨牙道:“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段临韵客客气气抱拳道:“是我兄妹二人突想登高望远,没曾想惊扰了众人。” 石磊身披着外袍,看来是刚刚听到动静,这才急急赶来。 “既然是误会一场,况且夜也深了,不如各位也散了,回房歇息吧。” “是,大人。” 祁钰低头退了一步,神情坦然。 楚辞皮笑肉不笑地也应了一声,和段临韵对视了一眼,也回到了房里。 石磊见这师妹二人出了院子,不耐烦地伸了伸了伸手,示意祁钰跟上。 祁钰一言不发跟了上去,两人一同步行到了书房。 他神色如常,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杯热茶。 “大人,请。” 石磊垂了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才接过茶抿了一口,却不说话。 祁钰却舒了口气,试探问道:“大人,您刚才说这两人是游亦方的徒弟,可是真的?” 石磊颦了颦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怎么不是,他们正是游亦方的高徒。” 祁钰却上前一步,急切道:“大人,你可别被这两人骗了,除了那微山派的余令,我可从未听到这游亦方有别的徒弟!” 石磊疲累地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你啊,太过性急,二话不说就上手,我之前说过了多少遍,冷静些。” “这二人有那微山派的令牌,我绝不会看错,更何况他们今日更是舍身相救,把泉儿从树妖手中救了下来,哪能有错?” 祁钰狭长的眼眸一闪,试探地问道:“公子一切可好?” 石磊点了点头:“多亏了你,泉儿一切都好,最近正跟着这两位少侠学武健身呢,改天,你也来看看。” 他语气疲惫,软软靠在太师椅上,似乎累极了。 祁钰紧抿了唇,心念频转,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仅仅回了师门三月有余,这府中竟像是换了另一幅天地! 明明大人最器重的人是他,凭什么让这两个不明身份的人鸠占鹊巢?即便这二人真是微山派的,又哪里比得过他们千道宗,什么微山派,小门小户,算的了什么。 万一……万一他们发现了石泉身上的隐秘,难免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绝对不行! 他隐隐动了脾气,急切道:“大人,这微山派哪里比得过我们千道宗,让他们去教小公子,实在不妥,大人,慎重啊!” 石磊掀开眼皮,颇为无奈:“游亦方的徒弟,难道还比不得吗?” “大人!” 祁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石磊打住了。 “好了,夜已深了,你先回房歇息吧。” 实在不能这么算了,他上前一步扣住茶杯,大声道:“大人!这二人留不得!” 石磊太阳穴隐隐跳了一跳,他没想到原本稳重的祁钰今日竟然这般无礼,不觉大怒。 一定是平日里太惯着他了,才会这么不成体统! “祁钰,我告诉你——” “大人,实话告诉您,公子当年并不是换了运。“祁钰却大胆地反扣住石磊的手,咬牙切齿道,“实际是换了命啊!” 石磊震惊地简直要忘了自己是谁,他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捏住了祁钰的领口,质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祁钰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公子不是换运,而是换命。” “公子不是换运,而是换了命,和那个孩子换了命格!” “放肆!” 一道怒气从胸中升起,石磊颤抖着手,看着眼前他最为信任的手下。 他是不是疯了! 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泉儿明明是换了运,怎么可能是换命呢。 他气极,扬起手掌就要扇过去。 “住手!” 房门被猛然推开,梁碧落直直闯了进来,她一把拽过了祁钰,将他护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 梁碧落却是耿直地凝视着他,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石磊垂下了胳膊,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己最为知礼的妻子竟然不由分说闯进了书房,还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石磊不敢再想,他踉跄了一步,想要扶起妻子。 梁碧落却甩开了他的胳膊,神情悲悯。 她紧咬着唇,坚定地看着祁钰,咬牙切齿道:“泉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否告诉我。” 祁钰眼眸微动,不敢开口。 梁碧落急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3节 祁钰没法,只能低声道:“当年大人与夫人痛失爱子,我见状极其不忍,原本是打算换运,却没能想到,公子身体太弱了,仅仅是换运也无济于事,只能寻了一个命格好的孩子更换命格。” 梁碧落一口气喘不上来,拍打着丈夫哭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石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愧疚道:“碧落,对不住……我以为只是换运……” 梁碧落双腿发软,她颤抖着嘴唇问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祁钰低声道:“换命的孩子命格极好,一生荣华富贵,只要换了命格,小公子就能坐享其成,再也不用受苦了。” “只是……” 祁钰悄悄看了一眼石磊,心里顿时有些没底,当年被逐出千道宗,这才来到定州想寻求一官半职。听说这知州的孩子性命垂危,正满城寻找名医。 为了赢取石磊的信任,即便是硬着头皮也要救下石泉。原本换运就能解决的事情,却不想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操作不当,竟然换了那孩子的命格。 当时情况仓促,他借口这孩子留不得,但是自己当时因为救治石泉分身乏术,石磊说这孩子后续他来处理,自己便撒手再也没管过了 他现在忽然有些不清楚了,那孩子换命后铁定活不下去,石磊知不知道已经在做什么,竟然让游亦方的徒弟住进了石府,如果被发现了什么端倪又该怎么办。 石磊当年到底有没有处理掉那个孩子? 该死,早知道就该多提点一句的。 “只是……” “换命之后,必死无疑。” 石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黑,身子颤了一颤。 完了。 梁碧落茫然失措地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碧落。”石磊强忍着不安,拍了拍梁碧落的肩膀,不容置疑地掰过她的身子,沉声道:“碧落,不要问了。” 梁碧落却推开了他,尖锐地喊着:“我问你,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祁钰没法,只能应答:“那孩子名叫林端阳,父亲是个下棋的。” 林,端,阳。 22、斩草除根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小厮在外面轻声唤道:“大人,大人!” “干什么!” 石磊瞪了祁钰一眼,这才起身开门。 却不曾想那小厮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大人,小公子似乎是梦魇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奴才们都没了办法。” 梁碧落的头瞬间嗡了一下,一把推开了小厮,跌跌撞撞地往劝心居跑去。此时已是深夜,小小的劝心居却围满了人,奴才们惊慌失措地跪了一院子,神情紧张。 石泉无声无息地躺在床铺中,脸色涨红,额间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层薄汗,嘴中正喃喃着什么。 “别抓我……娘……” 石磊狠狠拍了拍桌子,怒声道:“丫鬟呢,这是怎么回事!” 伺候石泉的丫鬟采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大人,小公子自回来后便说困,连晚膳也没用,倒头就睡,方才小的正要叫醒公子起夜,却不曾想怎么也叫不醒……” “泉儿,快醒醒。” 梁碧落紧紧抱起石泉,腿脚一软,差点摔倒,滚烫的唇贴着石泉的额头,急促地催道:“泉儿乖,快醒醒。” 可石泉却怎么也叫不醒,仍然陷在梦中,神志不清。 祁钰一言不发地扣住了石泉的手腕,凝神把脉了一会,低头不语。 沉思片刻,一只银针现于指尖,他果断地扎向石泉的额头。 “咳咳咳……” 石泉终于动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嚎啕大哭道:“娘!我怕!” 梁碧落深深地舒了口气,将石泉抱在了怀里哄道:“娘在这里,娘在呢。” 石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妖怪…………” 梁碧落心疼得眼睛都泛了红,轻声安慰道:“不怕,小泉已经回家了,不怕不怕……” 石泉渐渐哭累了,抽噎着又睡了过去。梁碧落一言不发地整理好床铺,又给石泉多盖了一层薄被,这才关上房门,走了出来。 她脚底发软,显些摔倒。 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找到了泉儿,却不曾想又受这样的罪,一定,一定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一定是他极不甘心,这才化为妖魔前来纠缠泉儿! 她双眼通红,朱红的指甲死死掐着石磊的胳膊,划出了一道血印。 石磊吃痛道:“碧落!” 梁碧落却置若罔闻,她深呼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极其重要的决定,声音颤抖地说:“他必须死……” “那个孩子一定是来索命的,为了泉儿,你一定要杀了他!” 石府客房。 楚辞正梦见自己与定州的土地爷在掰手腕,比着谁的力气大,那土地爷看着瘦瘦小小,实则力气可真大,楚辞卯足了劲才堪堪持平。 她皱着眉头琢磨着怎么才能掰过这个土地爷,却没想到下一秒那土地爷就站了起来,身形越来越大,拎小鸡一样将楚辞提溜了起来。 楚辞惊了一跳,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大喊起来:“喂!喂!干嘛呀!” 土地爷却神秘一笑,嘘了一声,只是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某个姓段的? “醒醒。” 楚辞一把拽住那土地爷的衣领,凶巴巴道:“不是说好了要掰手腕吗?” 段临韵敲了许久的窗户,怎么也叫不醒楚辞,只好直接翻窗进来拍她,却不明所以地被一把拽了过去,额头差点磕在床沿上,他尽力后仰着想要站起来,奈何这人却还在说梦话,揪着他的衣领坚决不放。 他无奈地低声道:“楚辞,醒醒。” 两人挨得极近,一缕发丝垂落在楚辞的耳畔,低语的热气低低钻进了楚辞的脖子里,楚辞只觉得脖颈一痒,瞬间就清醒了一半。 她一睁眼,便看到段临韵弯了腰靠在床头,不禁愕然道:“你干嘛?” 段临韵却抿了抿嘴,尴尬道:“你先放开我。” 楚辞低头,这才看到自己正揪着他的领子,差点将他扯出个衣衫不整。 罪过,罪过。 她悻悻地松开了手:“你竟然夜闯我的香闺!” 段临韵扯起被子往她头上一盖,将楚辞盖了个严严实实,毫不客气道:“起床,我们去接林端阳。”接着便翻出了窗,背对等她。 他语气平淡,楚辞却能隐隐感受到一丝不悦,她一头雾水地换好衣服,也学着这人嘿呦一声就翻了出来,疑惑道:“小树妖怎么了?” 段临韵直接甩出佩剑,拉着楚辞跳了上去:“石家人已经发现了林端阳不是普通人,打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楚辞被夜里的寒风吹得睁不开眼,大声道:“什么?” 段临韵蹙眉道:“今日我看那祁钰抛的烟粉甚是眼熟,最后才想起那是千道宗的手笔,忘忧散。现在想来,这换了石泉与林端阳命格的人,一定就是这祁钰了。” 楚辞喃喃道:“千道宗……” 这千道宗为当今修道界最为庞大的门派,门内弟子无数,声势浩大。那千道宗的宗主更是主张道政合一,鼓励门派弟子入朝为官,美其名曰,入世。这千道宗的门派虽大,只是这风评却不太好,经常传出什么同门相争的丑闻。 这祁钰,竟是千道宗的人? “莫不是这祁钰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才怀疑到林端阳身上?” 段临韵点头:“正是,方才我放出去的纸鹤传来消息,为了将你我赶出石府,祁钰自曝了当年换命的真相。说是换运,实则为换命,而换命之人,必死无疑。石磊一时心软,并未赶尽杀绝,令其自生自灭。” 楚辞猛地敲了一下头:“糟了,那个梁碧落已经见过端阳了,他们对峙后肯定发现不对了。” 为了维护林端阳的身份,好不容易施展了瑞英术抹除了那些围观百姓的记忆,却没想到还是被石府的人发现了。 真是功亏一篑! 段临韵加快了运剑,语气凉凉:“铲草除根,草菅人命,真是可笑。” 此时已是子时,天色昏暗,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脚下掠过了惊鸟提醒了楚辞,两人正在极速飞行之中。 空气中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清香的气味,似乎是要下雨。 23、风雨俱来(1) 夜间阴沉,乌云密布,气压极低,一切都压抑地让人烦躁。 顷刻间,狂风骤起,那风携卷着沙尘咆哮着吹了过来。 啪的一声,木窗猛地弹开了,一阵狂风不由分说地席卷了整个房间。院外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啧。” 林端阳不耐烦地翻了个声,烦躁地翻来覆去,终究是忍不住了,骂骂咧咧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林常峰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低低咳嗽道:“怎么这么大的风?” 林端阳顶着一团乱毛摸索着披上了外衣,皱眉道:“应该是要下雨了,没事,爹你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 那风吹得他清醒了不少,他趿拉着鞋子慢吞吞地走到窗前,费劲地关上了窗。 少年的身形消瘦如竹,冷得打了个寒战。 他似乎是困极了,脚步虚软地转过了身。 一个身影突然破门而入,彻底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端阳警觉地回头:“谁!” 那人不语,闷声扑了上来,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用力地将他往门外拖。 “唔唔唔!” 那人力气极大,林端阳咬着牙想要拉开他,却怎么也挣扎不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是谁? 林端阳惊恐地缩紧了眼睛,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4节 “放开他!” 早已听到动静的林常峰颤颤巍巍地举起棍子向这人的后背砸来,却不料被那人一脚踢开,摔倒在地。 这人瑕疵必报,又狠狠踹了几脚才罢休。 林常峰神情痛苦,喘息着靠在床前,左手哆嗦着捂着腹部,却怎么也起不来。 爹! 一股怒火从胸腔中燃起,林端阳气愤不已着转过了头,眼里似乎能喷出烈火。他喘着粗气奋力挣扎着,肘间狠狠一捣,正中那个人的下巴。 “小子力气不小。” 这人轻蔑一笑,却是缠得更紧,扯住他的头发,用力一拖将他拽出了屋子,一把丢到了院子中央。 少年削薄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可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爹有没有事!林端阳一个翻滚跳了起来,转身就想往房间跑。 一条灵活的绳索幽灵般地缠住了他的脚,林端阳打了个趔趄,回头看去,却错愕地发现院中围了五六个人,皆穿着黑袍,带着面罩,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 只有院中站着一个未带面罩的黑袍人,面容俊逸,眉目间却带着一股子邪气,正玩味地看着林端阳,手中还把玩着什么。 那东西…… 似乎是一根绳索。 林端阳骤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捆得结结实实,那绳索的另一端正是握在那人手里。 他大怒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祁钰低低一笑,伸手一扯,林端阳顿时就像一只小狗一样被拖到了他的脚下。 “你到底是谁!” 祁钰啧啧一声,不悦地弯下腰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林端阳的脸,埋怨道:“小孩,脾气怎么这么暴躁。” 他冰凉的手指滑过林端阳的脸,暧昧又放肆,却被林端阳扭头一咬,那手指立刻就见了红。 祁钰笑容一僵,漠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活着。” 他越掐越紧,林端阳只觉得空气越发稀薄,翻着白眼无法思考。 不行了…… 趁还有一丝意识,他强忍着窒息的苦痛,左手变化为树藤,使出浑身力气将祁钰甩了出去。 “砰!” 祁钰猝不及防地被砸到了桃花树下,却跟没事人一样诡异地站了起来,他一边活动胳膊,一边啧啧称奇地向林端阳走了过来:“真是令我惊讶,原来竟有这般弱小的树妖,我真是高估你的实力。” 他微笑着注视着林端阳,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悲鸣与可惜,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怎么会! 林端阳冷汗直下,强忍镇定道:“你是谁?” “我是谁?” 祁钰抚唇反问,又讥诮地看着他:“怪只怪你得罪了人,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和小公子的比起来,你的命没那么值钱。” 小公子…… 莫非是……石泉? “……你是……知州的人!” 祁钰扬起嘴角:“脑子还不错。” 祁钰身后的一个黑袍人却突然说话了:“速战速决。” 听声音是一个女人,语气冷漠,带着一分霸道不容拒绝的意味,像是久居上位、养尊处优的权贵。 这声音……好熟悉。 可他早已来不及思考,便被下一阵剧痛牵引着越发疯狂与绝望。 狂风毫不留情地大肆凌虐,尘土飞扬,满树的桃花落了一地,又被风裹挟着卷了进去,到处都是枯枝败叶,隐约间还能听到鸟的哀鸣。 大雨突然倾泻而下,打破了闷热的夜空,豆子大的雨点砸在林端阳的身上,钻进他的发间,那雨来势汹汹,他一时间竟有些睁不开眼。 祁钰应了一声,立刻甩出一张符咒丢了过来。 金色的火花炸开,一股神秘的力量狠狠压了下来,林端阳脚底一软瘫倒在地,浑身金光四溢,地上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金圈。 锁妖阵。 阵成。 好痛,那符咒里到底有什么!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痛,那根绳索也游蛇般地再次缠了上来,林端阳痛得弓住身子,喘息着扣住身下的草皮,指甲都隐约有开裂的趋势。 他好像,无法控制体内的妖力…… 那力量让林端阳的面目逐渐扭曲,手臂形态变幻无常,一会是人形,顷刻间又变成了树身,看着十分恐怖。 林常峰呜咽着从门内爬了出来,却被儿子这副容貌惊得说不出话,他流着眼泪无声地嘶吼着,却被身边的黑袍人踩住脊背,残忍地碾磨着。 “救救……端阳……” “林常峰,窝藏妖孽,罪该万死,你试试,会有人帮你吗?” 亲手打磨的象棋子如雨点一般砸了下来,劈头盖脸地践踏着他最后的尊严。 祁钰手中突然就多了一把弓箭,他放肆地从腰间抽出一只箭,目光冷酷,犹如看猎物一般牢牢注视着阵中的树妖。 他微笑着抬起手臂,在身后黑袍女人低低的笑声中,在林端阳疼痛的喘息声中,在林常峰惊惧的呜咽声中。 在这森然寒冷的雨中。 拉弓。 直指林端阳。 一只穿云箭破空而出,掠过肆虐的狂风暴雨,直直射向了林端阳。 他坦然微笑,等待着这树妖爆体而亡,只要这树妖一死,所有端倪都会烟消云散,这一夜的暴雨真是天助他也,明日一早,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这荒唐的破棋摊子,这不该存在的树妖,这早就该死的孩子…… 消,失,吧。 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等待这场闹剧的结局。 “箭下留人!” 一柄短刀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飞了过来,分光掠影之间,竟无法追踪其速度。 “叮。” 那原本完美的一箭被这短刀弹开,锃的一声便斩断了腰身,箭柄软软地跌落在地,而那箭头却是径直拐了个方向,迅猛地钉在了树上。 还未到林家,楚辞便已听到了院中嘈杂的争吵声,心中怒气冲天,情急之下,想都没想直直甩出无暇去拦那只气势逼人的箭。 这一甩,她惊得又是一身冷汗,万一无暇没有拦住怎么办,万一丢中的是端阳怎么办…… 幸好…… 幸好,拦住了…… 她一身红衣暴起,红绫早已蓄势待发,怒喝道:“祁钰,你找死!” 她脚底生风,雷霆般冲了过去,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祁钰猝不及防就被她掀翻在地,楚辞心中大怒,放出红绫也有样学样缠住这个狗男人,揪着他的衣领又是啪啪连甩了十几个耳光。 “你疯了!你们要把他们逼成什么样!” “什么样!” 昨日亲切的林常峰正被人踩在脚下,那个嘴硬心善的小树妖困在阵中痛苦地挣扎着。都是她曾经笑脸相对、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却在这雨夜里遭受着这样的屈辱。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样对林家,林常峰做错了什么,他不该收留这个孩子吗,他不该下棋吗?林端阳又做错了什么,他一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为了隐瞒身份也不敢使用妖力,如今刚舍身为己救了你们石府的孩子,你们就来要他的命! 凭什么! 凭什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是错在出身低微,就可以被随便作弄吗?是错在身为树妖,就可以被轻易践踏吗? 怪他不是权贵,不是富家子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 她咬紧牙关,眼底有泪,赤红的双眼里满含着不甘与愤怒,哐哐两拳打得祁钰连连咳嗽。 惊雷般的怒斥声瞬间在祁钰耳边炸开,他正等待着收官的美妙,却不曾想被凌空一跃的楚辞扑倒在地,恶狠狠地砸了上来。 他嘴角一歪,一股殷红的血液从他嘴角流出,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但是他仍旧不死心地在身后捏了一个诀。 只要……只要一击,这个女人便会立刻毙命。 他低低地喘息着,慢慢朝着楚辞的脖子摸去。 “嚓!” 一身清脆的断骨声响起,他痛得嚎了出声,原来拉弓上箭的那根食指竟然硬生生被她折断,指尖瞬间无力地瘫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想揍祁钰很久了,谢谢楚辞。 24、风雨俱来(2) “偷袭我?” 楚辞瞬间沉下脸来,凝视着下方的祁钰。 祁钰被那突然冰凉的眼神震了一下,周围的温度也随之降到了最低,他心里没由来的开始狂跳。 怎么会…… 这女人的眼神……竟令他有些瑟缩、无法直视。 “哒。” 四周的黑袍人见祁钰受困,立刻捏起手诀,他们的手势变幻无常、飒飒生风,却莫名地让楚辞感到了一丝不安。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5节 他们要做什么? 下一秒,那些人近似鬼魅般地扑了上来,妖异地贴紧了楚辞的身体,楚辞只觉得那碰到他们的部位格外冰凉,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脚底发力,拽着祁钰连连后退,与那些人即刻间便拉开五米远的距离。 她冷笑一声,狠劲一甩,被红绫缚住的祁钰扑通一声就摔进了鸡窝里,他砸的角度正好是脸着地,装鸡食的窝槽都被他的身体砸烂了一半,鸡窝里的鸡瞬间受了惊吓,鸡叫着扑腾着蹦到了他的头上,祁钰白净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个沾着鸡食的鸡爪印。 “咯咯哒。”原来是将军从他头上踩了过去。 “楚辞!”祁钰快要疯了,怒气冲天地嚎叫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这个女人!” 那些黑袍人闻声而动,再次围了上来,他们身形极快,阴魂不散地围着楚辞转圈。 他们口中似乎还默念着什么咒语,真以为自己念的是什么紧箍咒吗? 霎时间,楚辞已被这些黑袍人围住,那些呢喃之声愈来愈响、愈来愈烈,楚辞只觉得心荡神摇,差点昏厥,她发狠咬了咬舌尖,那阵微痛让她浑身一凛,她握紧无暇,反手一刺! 一道口子破了出来,楚辞冷哼一声,准备破了这个圈子。 “嚓!” 下一秒,无数柄利剑从这些黑袍人的手中刺了出来,剑光凛凛,反射出这雨夜的喧嚣。 他们愈来愈近,楚辞也被愈逼愈紧,眼看那剑锋就要戳到她的鼻尖,楚辞也来了脾气,发狠地戳!刺!砍!劈! 可这些黑袍人却根本不给她机会,一个倒下了就有一个顶了上来,怎么感觉这些黑袍人越来越多了,楚辞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感觉……好熟悉。 难道…… 她紧锁眉头,突然想起了当时在徐府的情景,当时也是这样,那女鬼身边的鬼影越来越多,难道这些黑袍人和那些鬼影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逐渐烦躁起来。 “想要用好双刀,就应学会虚虚实实,迷惑对手,在一虚一实之间寻找良机,再起攻势。” 段临韵踩着玉沉剑飞身而下,衣诀翻飞。 这人终于来了,这句话……不正是他当时训练自己时说的吗,楚辞勾起嘴角,头也不回地说:“你去救小树妖,这里我行!” “好。”段临韵端详片刻,笃定了楚辞没有危险,这才放心地去救林端阳。 更加强烈的金光从林端阳身上蔓延开来,林端阳缩在阵中,痛苦地低语:“走……别管我,救我爹。” “镪!” 段临韵挥了挥手,玉沉剑便直直冲着那个正踩着林常峰的黑袍人去了,玉沉剑势汹汹,那人心中一跳,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这才避开。 一身剑响,入木三分。 那剑势带着的风一把掀开了那黑袍人的面罩,梁碧落踉跄一步,被身后的人稳稳扶住。 “碧落,没事吧?” 好快的剑…… 若不是自己躲闪及时,恐怕早就被这剑贯穿了身子,她心有余悸地想着,还觉得十分后怕。 段临韵轻笑一声,手上动作却是没有落下,他捏手起诀,一道白光从他指尖徐徐亮起,那白光甚是奇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向林端阳而去。 温暖、安抚,被注入灵力的林端阳开始逐渐放松了身体,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疗愈他此刻浑身发痛的身体。 林端阳跪在地上喘着气,他那体内疯狂膨胀的妖力正在慢慢稳定下来,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已是树藤的胳膊又慢慢化形为人身,再看到爹终于没事,心里又悲又喜:“谢谢你。” 段临韵沉稳地安抚道:“不要说话,你现在还很虚弱。” “好……” 梁碧落见祁钰受困,不觉大怒道:“祁钰,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们要你有什么用!” 祁钰趁楚辞受困,刚被手下使咒挣脱了红绫,便被梁碧落数落了一通,他被身后的黑袍人搀扶着靠在树旁,怨毒地盯了梁碧落一眼。 这个女人,又是这样肆意妄为,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便对他大呼小叫…… 石磊在这里,还不能…… 他满含嫉妒地看着正在破阵的段临韵,仅凭那一把宝剑上流淌的灵力便能看出绝非凡品,再看到他出众的容貌与功力,心中更是不悦。 他师出千道宗,拜在陆阳真人门下,武学修道样样精通,即便是后来突遭变故,也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更不会有人这样肆意妄为,直接羞辱到他的脸上来。 微山派算个什么东西? 有了他祁钰难道还不够吗? 石磊啊石磊!你怎么如此愚钝!是他祁钰技不如人吗,凭什么让这两个小门小户的来占着他的地盘,他们算得上是什么东西? 他们也配? 段临韵抱着肩膀站在门前,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石大人,你管得可真宽啊。” 梁碧落身后的人掀开了帽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石磊怎么也没有想到段临韵的速度竟会这么快,皱眉道:“段公子,这是我的家事,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段临韵置若罔闻道:“若我就是要管呢?” “别跟他们掰扯,揍就对了!” 楚辞怒喝一声,周身真气爆起,直接破圈而出。 玉沉剑也随着楚辞的怒喝飞了起来,霎时间,几十把一模一样的剑影在段临韵身后摆开,楚辞翻身一跃,准备去抢林常峰。 “别过来!” 作者有话说: 25、风雨俱来(3) “别过来!” 梁碧落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了林常峰的脖子上,那柄匕首上黑气萦绕,她颤抖着说:“退后!否则我就杀了他!” 此时。 段临韵正使用灵力帮助林端阳疗愈身体,他正屏息破阵,一心不能二用,只有那玉沉剑可以随心而动,但是如果太过激进而误伤了林常峰,可就糟糕了。 祁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还不能……不能轻举妄动。 段临韵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一声密语轻轻钻入了她的耳朵:“我要破阵,言行受限,我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拖住。” 他深深看了楚辞一眼,随即徐徐坐了下去,那白衣沾上了满地的泥泞,看起来格外狼狈,他却无动于衷地坦然打坐运功,无数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两掌之间传入林端阳疲弱的身体中,林端阳正紧闭双眼被迫承受着锁妖阵与疗愈灵力对抗的痛苦。 眼下……只有自己,还得拖一会。 楚辞甩了甩红绫,冷笑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的话,亏你还是知州夫人!” “石大人,你就是这样管理定州的吗?你就是这样教导石泉的吗?” 石磊也完全没有料到梁碧落会这样,顿时紧张道:“碧落!你先把刀放下。” 梁碧落低低一笑,声音嘶哑:“你也来劝我,是吗?” “不……我不是。” “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泉儿,有没有!”她绝望地流着清泪,神情凄然。 石磊默然不语,许久才道:“我是知州……” 她了然一笑,绝望道:“是,你是知州。你是这定州的父母官,你的孩子什么也不是,泉儿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可笑!” “你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我不懂十月怀胎之苦?我不懂担惊受怕之痛?我不懂泉儿当初断了气后的茫然无措?到底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泉儿好不容易回到了我们身边,为什么要让他回来,为什么要让他出现!” 楚辞也森然道:“今日之事已经无法瞒天过海了,难道你们真的要违天下之大不敬吗?” 梁碧落也红着眼看他,逼迫着他做决定,她紧紧握住匕首,那手却因情绪激烈而不住地颤抖着,那匕首上不知注入了什么符咒,很快,林常峰的脖子便见了一丝红,人也昏昏沉沉的,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她心中着急万分,快点,再快点…… “你们都别动,否则我立马杀了他!” “夫君,你想想我们的泉儿啊!” 楚辞还对他有一丝希望,催促道:“石大人!” 石磊低头不语,似乎正在纠结着什么,良久,他才咬牙道:“楚辞,段临韵,为虎作伥,与妖魔为伍,意图祸害定州百姓,必杀之!” 他终于挥下了手,林家的大门被彻底轰开,一队装备精良的暗卫涌了进来,将这小院逼的密密麻麻。 楚辞深深看了石磊一眼,她终于对这个定州的父母官彻底失望。 曾经笑语相对的人,如今却挥下了那只绝情的手,将她要永远困在这雨夜里。 定州的父母官,千道宗的祁钰,身形叵测的黑袍人,整齐排开的暗卫。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她,还有她身后的段临韵。 梁碧落急切道:“退后!杀了那个树妖!否则我就杀了他!” 祁钰想要动作,却被梁碧落制止住了,她眼中紧紧盯着那个树妖,只要他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可解决了! 林端阳必须死!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杀了他!” 她手中无力,却牢牢桎梏着虚弱的林常峰,手中轻轻一划,眼看就要挨上。 林常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忍着脖颈间的痛楚,喘息着笑了一声,随即拉手,用紧凭的力气拽过梁碧落的胳膊。 狠狠一拉! 他壮烈一笑:“端阳,父子一场,缘尽于此,不必挂念!” “林某多谢二位少侠!此生再也不能报答了!” 不好,他竟为了端阳一心求死! 楚辞大惊失色,立刻抽出红绫去夺那把匕首,可祁钰却鬼魅般又缠了上来,一柄利箭再次射来。 楚辞一心救人,却不料被祁钰射中了束发的发带,一头长发迎风散开,却被来势更加凶猛的雨点打湿,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上。 此刻,阵破! 一道金光闪起,段临韵来不及调息,狠狠压住口中的血腥之味,即刻飞身而起,转身就扑了过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6节 却有一人比他动作更快! “爹!” 林端阳凄惨一叫,化身树藤瞬间移了过去,方才段临韵注体内的灵力让他此刻精力充沛、行动敏捷,甚至比段临韵的速度更快。 他扑了过来,一把拍开了林常峰,段临韵凛然去拉,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袖。 大雨磅礴,雷声响起。 梁碧落见林常峰发力,那匕首被他拽了下去,她癫狂万分,发狠地向下一刺,却没想到被林端阳不要命地拖了过去,那匕首也顺势戳了进去。 “噗……” 一朵血红的花从他的胸口处绽开。 林端阳睁大了眼睛看着众人,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匕首,又释然地望了望被他推出去的林常峰,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 可他什么也说不了,越来越多的血涌了出来,从他的嘴中喷射出来,洒出一道血雨。 方才还感受到自己鲜活的生命力,即刻间便如澄月河水一般流逝而去,双手越来越越无力,他膝盖一软,跪倒在了雨中。 少年清秀的脸直直摔在了地上,他费力地转过头,看了过去。 楚辞正推开祁钰向他奔来,却当场愣在了原地。 谢谢你…… 段临韵一言不发地扑了过来,捂住他的心口轻声询问。 刚刚被你所救,却又赶着送死,浪费了你的灵力与苦心,对不起啊…… 林常峰痛不欲生地捂着头倒了下去。 爹…… 我走了…… 随即他身子一软,不动了。 梁碧落癫狂地笑出了声,好啊,好,终于杀了这个树妖了,终于,终于啊! 楚辞却愣在了原地,心中山崩地裂。 那个活蹦乱跳、爱说反话的小树妖,死了。 死了。 为什么…… 雨越下越大,她喃喃自问,那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愤然质问道:“为什么!” 梁碧落癫狂地大笑道:“在定州,我们就是王法!” “好,好。” 她轻轻拍掌道:“好,好。” 她悲壮地大笑着,眼里却有泪,为了自己的孩子,却要牺牲别人的孩子,这算个什么世道? 无暇飞旋而来,她笑着迈开了步子,向梁碧落而去。 她眼中满含杀气,一步,又一步。 祁钰心叫不好,急忙挡了过去,却被楚辞一脚踢开:“滚!” 他吃痛摔在地上,却被一柄剑指住了脑袋,他抬头一看,段临韵正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他心中狂跳,想要捏诀再次召唤鬼影,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梁碧落的笑声戛然而止,石磊也被楚辞掀翻在地,楚辞一把拎起梁碧落的衣领,右手扯住石磊的后脖,飞升而起,再不回头! “楚辞!”段临韵心叫不好,急切唤她。 楚辞却置若罔闻,拽着这两个人不住地上跳下跃,向西方而去。 眼泪被雨融合,落在了地上,流进了澄月河水里。 真是的,为什么眼泪一直在掉! 她紧抿着嘴唇,满脑子都是林端阳的话。 “我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还能知道什么——” “你居然忘了我!我还在树上挂着呢!” “你揍人可以,为什么不放我下来!” “你还是少操心操心我吧,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能不能,让我……陪爹走完最后一程……” 她不住地奔跑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期待忘记什么。 终于。 “啪!” 梁碧落与石磊被狠狠摔了下来,梁碧落一声尖叫,却发现这个疯子将他们丢在了知州府门口。 “贱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楚辞头也不回地迈向了那面鼓,红绫应声飞起捆住了这两人,极通人性地给了梁碧落一耳光。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拿起了两只鼓槌,满怀悲壮地敲起了鼓。 鼓点阵阵,打破这大雨磅礴的夜。 你不是最爱你的荣华富贵吗,你不是最爱你的官职声望吗? 好,那我就在你知州府的门口,当众审判你的罪行! “嗒!”段临韵也随之赶到,将刚刚咽气的祁钰也丢了下来。 他的眼神似喜似悲,却始终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制止楚辞。 少女清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却显得恍惚又悲痛,却坚定地回望。 你尽管拦!我绝不听! 他深知这一闹会引起满城烟雨,深知这一切的不能、不行、不可以。 他自问快意人间,不爱多管闲事,却无法制止她,不想,也不愿。 罢了。 终于,他释然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楚辞会心一笑。 那笑中含着不可明说的千言万语,楚辞却被那一笑生生看出了眼泪,她哽咽地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气沉丹田大声道:“定州知州石磊,知州夫人梁碧落,与恶道为伍,因一己私利,谋取民户林常峰之子林端阳的命格,毁其一生!事后不成,又心生杀意,杀害林端阳!” “定州知州,知法犯法,杀人性命,言不可恕,其心可诛!”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不适合写虐,写完后感觉自己被掏空…… 瘫倒。 但是放心,不会虐下去! 小树妖还(捂住嘴巴) ? 26、一片初心 “定州知州, 知法犯法,杀人性命,言不可恕, 其心可诛!” 鼓点声越来越大,似乎要打破这定州城的一片寂静。 此时已是卯时,太阳正从山的那头冒出一点光亮来。更夫早已打完五更回去歇着了, 远处的公鸡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报晓,一声又一声。 早起摆摊的刘全正挑着担子往定福街头走去,却不曾想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他纳闷地扔下担子看去, 却瞠目结舌地发现有个红衣女子竟然绑了他们定州的父母官! 等等! 旁边那个是谁来着? 一身华贵的衣裳, 价值千金的首饰,眉眼间的骄矜之气…… 那是…… 知州夫人! 刘全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的所作所为, 当楚辞的话语钻进他耳朵之后,他脑子嗡了一下。 居然敢当街审判知州大人,这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回想起近几年知州夫人的母族梁家所做的好事,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定州的天……要变了…… 段临韵负手站在楚辞身后,默然不语。 如果你想做……那就去吧。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其中大多都是这定福街的住户和小贩,所有人无一不震惊, 无一不感慨,一时间, 这知州府前的气氛变得格外怪异。 “这女人是谁,好大的胆子, 竟敢审判知州, 想不想活了?” “嘘, 小点声,万一他以后东山再起呢……” “我刚才听人说,通判大人马上就到,这石大人呀,我看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唉,我就知道这石大人迟早要完,你没看他丈母娘家有多威风,我看这石家排第一,梁家就要排第二呢,啧啧啧,整日里为非作歹,这石大人也不管管。” “没办法,谁让当年石大人是靠着他夫人才进了官场的吗,我跟你说啊,这人比人气死人,啥时候我们小子能傍上个富贵小姐就好了。” “你这么你说,我好像有些印象,她夫人是不是前任知州的独女?” “对,就是那个。” …… 梁碧落的脸色瞬间青了下来,从来都是她指挥别人,如今她却被绑在这里当做笑柄,她奋力地挣扎着:“贱人!放了我!你闭嘴,闭嘴!” “啪!”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7节 楚辞甩着红绫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梁碧落的脸顿时就起了一道红印子,周围的百姓都是嘘声一片,后怕地退了又退,又八卦地踮起脚尖,想要听清台子上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楚辞冷笑道:“放了你,为了端阳,我就不会放了你!” “知州石磊,因其一己私利,与恶道祁钰一起,将民户林常峰之子林端阳的命格所换,致其一生厄运连连,如今,这石磊与夫人梁碧落更是心狠手辣,要将这林家赶尽杀绝,彻底断送了林端阳的性命!” 不少人交头接耳,轻声道:“林端阳是谁?” “好像是那个棋王家的小子,听说可浑了。” “啧,那小子我见过,特别不成器,让他爹费了不少心。” “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除了调皮以为,倒是孝顺,整日给他爹端茶送水的,可比我家小子强多了!” “我记得那个林常峰以前是在正平街上摆摊是不,据说下遍定州无敌手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不过后来他那棋摊子被那梁家的给端了,唉……苦命啊,如今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要我说啊,这夫妻俩纯属活该……” 听到这些杂言碎语,石磊震了一震,心痛难耐,侧身瞥了一眼身边的梁碧落,那一眼里有埋怨,有不甘,有痛心,有茫然无措。 梁碧落却是格外警觉地回头道:“你看我干什么!” 石磊默然不语,顿了顿,才低声道:“若不是你一心要救泉儿……” 梁碧落的瞳孔紧缩,她简直快要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她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石磊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梁碧落却被刺激到了,她挣扎着反问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怪我!你怪我毁了你的大好前程,你怪我毁了你的财运亨通!你怪我……” 她咬牙切齿道:“你怪我没救石应瑶!” 听到那个早已尘封的名字,石磊哆嗦了一下嘴唇,无力地哀求道:“别……别提她……” “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有今天!” 石磊痛苦地不敢睁眼,那个久违的少女的脸再次进入他的脑海之中,布衣荆钗,却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一切……都完了…… 他后悔莫及,却再也无法弥补。 楚辞冷哼一声丢开鼓槌,红着眼睛看向台下的人群:“是怪他们无权无势,就得任人宰割吗,是怪他们一生贫苦,就活该被当做傀儡吗?” “凭什么!” 她大声道:“我倒要看看,是这官大,还是世间的公道大!” 她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无数曾经受了梁家压迫的人也不禁被她所感染,握拳高呼道:“是这官大,还是世间的公道大!” 一时间,无数烂菜叶子和臭鸡蛋被砸了上来,石磊低着头一声不吭,梁碧蓝却尖叫着发狂道:“滚开!我是知州夫人!你们敢这样对我!” “啪!” 一颗臭鸡蛋狠狠砸了上来,那蛋清流了她满头,黏腻的蛋液挂在她最引以为傲的脸蛋上,白菜帮子打在她精心装扮的发髻上。 她愣了愣,突然就失了声音。 太阳,终于出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正盯着她。 一向尊贵骄傲的梁碧落突然开始颤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为什么会这样…… 上一刻她亲自手刃了那个孽种,下一秒就被丢在自家门口丧尽颜面。 “下台!下台!下台!下台!” 那一层又一层的声音穿过云海,直穿云霄,回荡在定州城的上空。 楚辞却一直在笑,她笑得满眼泪花,笑得畅快,笑得无奈。 端阳……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一生骄傲毁于一旦。 楚辞缓缓蹲了下来,凑近到梁碧落的耳边,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不杀你,你不配脏了我的手。” “你不是最在意你的身份地位吗,从今以后,你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你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她奋然起身,将剩下的一切都丢给那个刚刚赶来的定州通判,头也不回地悍然离去。 梁碧落抖了一抖,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结局,顿时软了下来,一身不吭地昏死了过去。 风起。 阳光早已将整片大地照亮,如此温暖,如此无私。 一时间,所有的回忆全都涌来上来。 爹的面容,林端阳的声音,魔道的嘴脸……她头痛欲裂,却无法停下脑中的杂念。 楚辞一路狂奔,却觉得浑身冰凉,凉得彻骨。 所有树木在她眼前呼啸而过,被她甩在身后。 终于,她一头扎进了澄月河中。 河水冰凉刺骨,渐渐钻进了她的鼻腔与嘴巴,一股窒息感逐渐压了上来,她却动也不想动,就那么仍凭自己沉下去。 她突然觉得好累。 她想好好洗一洗,洗清楚这杂乱的内心,洗清楚这肮脏不堪的尘世,洗清楚那颗不知多少分量的人心! “哗啦——” 一阵水声传来,却是段临韵也跳进了澄月河里,一时间水花四溅,段临韵猛地拽住水中那个红色的身影,不顾怀中人的挣扎与反抗,固执地将她拉了上来。 他眉眼间隐隐带了一丝怒气,怒她莽撞,怒她不知爱惜自己,怒自己的无用,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抚,安抚她的伤心。 楚辞跌跌撞撞推开段临韵,红着眼睛道:“放开我!” 她伸手便去推,指尖却触碰到了他的胸膛,那股热意烫的她缩了缩手,却还是坚定地要让他走。 “走啊!你来做什么!你们根本就不懂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为什么……” “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放开我啊!” “不放。” 段临韵却牢牢桎梏住了她的手腕,以平时绝不会有的霸道与强势,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拍进了怀里。 他低垂了眼,将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坚定道:“就不放手。” 楚辞猛地一震。 霎时间。 一阵清新的竹香蔓延开来,将她瞬间与冰凉的河水隔绝开来,温暖的热意再度传来,就这么坚定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那低低的语气像清风一样就钻进了她的耳朵、脖子里,痒得她浑身发颤,心里忽然就惊起来小小的涟漪。 所有的红尘大梦都在一瞬间离她而去,那些痛苦,那些不值得,那些难以言说,都被这一个怀抱所淹没。 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随即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终于放肆地哭了起来:“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他,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就那样走了,是我的错……我、我……” “不是你的错。” 他语气低沉,扣住她的肩膀,冷静地注视着她:“不是你的错。” “是我发现太晚,是我……” 一番解释,却得到怀里的人更加压抑的哭泣,他手足无措地想要为她擦泪,手却愣在了半空之中,又重重地垂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低垂了眼,安抚地以额抵碰她的额头。 哭吧…… 作者有话说: 作话: 我一定要说些什么!一定要感谢这位@咸*一*(打个码)的小可爱,最近其实文章数据蛮凉的,早起睡醒就突然看到了小可爱的评论,会耐心评价和帮忙做选择,恍惚间竟有了一种云友谊的感觉,好奇妙~ 不仅是这位小可爱,谢谢最近把我从坑里发现的所有朋友们!因为这篇文的类型确实比较冷门。感觉读者们正悄悄朝着我走过来了,这种感觉好nice,每天都好期待新的故事和新的互动。 总而言之,谢谢大家!(鞠躬鞠躬再鞠躬) ? 27、白云衣扣 一腔怒火终于在这落水后得以平息, 原本轻扬洒脱的语调突然就变得沉静清冷,那一字又一字的安慰缓缓潜入她的耳内,坚定地告诉她, 这并不是她的过错。 楚辞渐渐哭得累了,原本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却还是小声哽咽着、不愿抬头。 段临韵什么也没有再说, 只是垂了眼睛抱住了她。 此时正值初夏,气温适宜。澄月河水上游连着落霞山,因那山顶的雪水融了流入河中,这水里也是久待不得的。 若是呆久了受了寒气, 可就更不好了。 段临韵沉吟片刻, 还是决定先带楚辞上去。 他轻轻抚了抚摸楚辞的发,指尖动作轻柔, 语气温和, 却又强势得不容楚辞拒绝:“河水太凉,先带你上去?” “嗯?” 楚辞心中酸涩无比,眼皮却一直在打架, 原本想启唇说好,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眼皮好重…… 段临韵没等到楚辞的回应,心里存了一分疑惑,但也不打算再深究了, 干脆虚搂住楚辞的腰,直接起身破水而出。 在出水的那一刻起, 段临韵便已暗中运转灵力,烘干了两人早已被水浸湿的衣服。 “嗒”的一声, 段临韵抱着楚辞跳了上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8节 扣在少女肩上的手指看似稳重修长, 实则却略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他咳了一声,随即便松开了手指放她下来,却没想楚辞好似站不稳一般,竟直直往后倒去,那手还勾着他的领子,差点将段临韵也带了下去。 那下面可是澄月河! 段临韵眼疾手快地又把她一把捞了回来,站稳身形,这才无奈地低头看她。 怀里的人面容清秀,饱满的额头如玉兰花般皎洁光滑,那微闭着的羽睫上还挂着一滴清泪,正徐徐从少女的眼角滑下,斜斜地挂在了下巴上。 她紧闭了双眼,正平缓地呼吸着。一双手垂在了腰间,另一双手却仍旧牢牢揪着他的上衣,虽然是睡着了,但这手却毫不减力,食指正扣在他的衣扣上,怎么也不撒手。 虽然身形纤瘦,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磅礴旺盛的生命力与朝气,只因这困倦渐渐减弱了几分。 一天一夜尚未合眼的楚辞,此刻却困得在他怀中睡着了。 段临韵眼眸微动,什么也没说。 他早已看出楚辞眼中的杀意与踟蹰。 她怨这世间不公,怨这仗势欺人,她忍了又忍,却依旧没有痛下杀手,而是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来审判他们。 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来一个孩子的笑脸。 那孩子浑身圆嘟嘟的,却是格外懂事。 是因为石泉的缘故吗…… 即便是为了审判,也并未将林端阳的身份公之于众。 是为了保护他吧,也是为了护着林常峰。 他无意识地绕着头发,想着这一番波折,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哭累昏睡的少女。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竟也如此心细如发,珍重地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给予过她温暖的人,不分年龄大小、无关身份地位。 笨死了…… 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眼中早已带了一丝温意。 段临韵顿了顿,试探问了一声:“楚辞?” 怀中的人并未理会他,反而继续埋头呼呼大睡。他缠着发丝绕啊绕,却用余光扫见自己绕的是楚辞的头发,段临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啪的一下放下了手。 想了又想,又虚虚地托住了她的后脑,稳了怀中人的姿势,确保无事后才唤出玉沉剑跳了上去。 同心客栈。 店小二福大正握着个笔杆子咬牙切齿地写着账单,心里疯狂吐槽这管账的去了趟茅房怎么还没来,随即便看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迎面便是一位身着白衣潇洒至极的男子,怀里还搂着一个姑娘,只是那姑娘像是害羞了一般靠在那男子肩上,怎么却看不到长相呢? 他好奇地踮起脚尖望了一下,嘴上却是反应及时:“哟,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段临韵却将楚辞的头捂得严严实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住店。” 福大了然地点点头道:“那这……” 却没想到段临韵啪的一声就从怀里丢出两枚金叶子,干脆地说道:“两间上房,烦请带路。” 他语速平稳,只是这动作忒僵硬了些,福大凭自己看人的本事,隐隐觉得这公子似乎有些着急,似乎是急着做什么事一般。 “不用找了。” 这么阔气的主! 福大张大个嘴巴差点没接住,顿时眉开眼笑,不住地翻看那金叶子,当即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就去翻钥匙,带着他往楼上走去,也不管这贵客的性子是忒急了些。 “二位,请,请……” 直到进了房间,段临韵才舒了一口气,将这烫手楚辞放在了床上。 他弯下腰来,妥帖整好床铺,又给楚辞盖上了被子,刚要起来时,才感受到一股来自床榻之上的拉力。 …… 他忘了,楚辞的手还拽着他的扣子不放呢。 他板起脸来,偷偷摸摸吓唬她:“楚辞,楚辞。” “有鬼!” 一片寂静。 他默默想了想,便毫不客气地给楚辞的爪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啪!” 楚辞哼哼了一声,撅着嘴嘟嘟囔囔的,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缩了缩肩膀便翻了个身。 那泛着微红的手拉过他的扣子,将段临韵也带了过去。 一时间,呼吸缠绕,四下寂静。 段临韵瞬间僵住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耳根泛起了一点热意,嘴上却依旧不客气:“楚辞,你先放手。” …… 一片寂静。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白云扣子,覆上了心口的位置,带着楚辞的爪子轻轻一扯,就把那价值千金的白云扣毫不留情地揪了下来。 雕了云纹的白玉皎洁温和,圆形的衣扣旁还镶嵌着金丝边,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在这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给那沉默的低调后带了一丝华贵与不羁。 他轻笑了一声,这位置选的倒好,从上往下数第二颗,即便是少了一颗,这衣服也捂得严实。 他慢慢地将楚辞的手塞进了被窝,那枚白云扣也被楚辞握在了手中。 他慢悠悠地欣赏着自家未来小师妹圆滚滚的后脑勺,又掖了掖被子道:“睡吧,你家大师兄去掀城隍庙。” 掀城隍庙做什么,当然是找土地爷。 沉吟片刻,段临韵皱了皱眉,悄悄合上了门。 嗯……先去买个猪肘子。 作者有话说: 前几章太虐了呜呜呜 写了一章糖弥补一下,吃颗糖,甜一下吧小可爱们 那啥,没错,咱们大师兄虽然拽酷飒,但是经不起这也会害羞啊 啧啧啧,男人,你的名字是口是心非 滴,善后大师兄上线了 对了对了,蹲个反馈,这糖粘牙吗。 如果这糖挺好吃的话,有机会我多写点。 评论区蹲蹲蹲,咱们聊一聊哇!!! ? 28、还怜应瑶 “下台!下台!下台!”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 义愤填膺地对着他们喊叫着。 梁碧落一声不吭地昏死了过去,石磊紧闭双眼,不愿再看。 恍惚中, 竟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愣怔在原地,神情痛苦地想着。 是……你吗? 应瑶。 往事如烟, 一点一点地将他逐渐笼罩了起来。 二十年前。 他正到弱冠之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便显得格外清瘦,看起来能被一阵风给吹倒。 那时候的石磊整日闭门苦读、准备科考。 祖上贫困,没能留下什么像样的财产, 只有三间瓦房与一块田地, 好在石家人长相极好,性格又是格外亲切温顺, 邻里相亲也多为照顾他们兄妹二人。 定州出事后, 石磊整日担惊受怕,与唯一的妹妹石应瑶躲在家中,一步也不敢出。 白日倒是还安全些……一到晚上, 窗外便会传来妖魔们的笑声和许多普通百姓的惨叫声……妹妹应瑶整日神情恍惚,日日梦魇,而他也无心读书,整日握着把菜刀颤颤巍巍地守在门内。 只要能保护妹妹……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 石磊所住的村子靠近城中,相对安全些。还好家中粮面皆够, 再撑一个月都不成问题,只是……喝水倒成了问题。 许多人家里凿有水井, 洗衣做饭皆从井里取水。石家家贫, 凿不起水井, 只能走出家门去澄月河里打水。以往都是妹妹挑着小桶去打水做饭,石磊整日钻在房里苦读文章,距离科考还有半月,他不得不更加用功。 现如今,石磊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妹妹去打水了,万一出了好歹可怎么办? 每天中午,石磊便凑在门缝前往外窥探,确定门外安全后,才敢提着水桶出门。石家门口便是澄月河,一会的功夫便能打好水回家。 石磊想着,红月教主已除,应该再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明明……最难熬的那一个月都熬过来了…… 只剩最后那几天。 那日他躲在房中,听到门外有人呼救,他怀疑是红月余孽化形来诱他们出去,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开门啊,求求你们开门救救我啊!” 那姑娘拍打着各家的大门,见无人开门,伏在地上痛哭失声,绝望地啜泣着:“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待在外面,我家有钱,我家有很多钱!只要你们救救我,给我一席容身之地,事后我爹定会千金相送……” “开门啊……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姑娘的声音破碎,语气悲戚。 只有妹妹应瑶,趴在门缝前瞧了许久,义正言辞地对他说:“哥哥,如今我们不救她,就更没人会救她了。” “这样一个姑娘流落在外,万一遇到妖怪怎么办?” 石磊默然看着妹妹因为梦魇不能好睡的眼下乌青,荆钗布裙,脸都瘦得脱了相,却依旧神采奕奕地告诉他,想救门外的那个姑娘。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29节 石磊一声不吭,他不想开门。 “哥哥,我看过了,那姑娘身后没人,只要我们把门打开放她进来,她就安全了!” 见石磊不为所动,石应瑶拉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就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 石磊想了很久,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开门放她进来,其他什么也不做。 嘎吱一声,石磊终于颤抖着打开了门。 那姑娘见终于有人开了门,眼中爆出惊喜的光,跌跌撞撞地便朝石家大门奔来。 头发散了,珠钗掉了,衣裳破了……她神情惶恐,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惊变,发生在一瞬间! 忽然,一阵旋风袭来,门外闯过来一个身影。 一个浑身缀满白毛,手似尖钩,脚似熊掌,舌头极长无比的妖怪正咆哮着朝这边扑来。 “救命!”那姑娘恐惧非常,声音尖锐,眼珠因为惊吓瞪得极大,充满不甘。 石磊大惊失色,左手拉住妹妹就要去关门,门上有游亦方亲自贴的符咒,只要关上门,那妖怪怎么也不会进来。 “哥哥等我!” 石应瑶啪的一声甩开石磊的手,裙子一甩,飞快地跑过去拉那个姑娘。 “快走!”石应瑶脚步飞快,一把拉起那姑娘就往门里跑。 十步。 七步。 五步。 三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那妖怪脚步极快,扯住了姑娘的脚就往后拖。 他心中焦急万分,转身抄起防身的菜刀便往前冲,原本轻巧的菜刀却忽然变得极重,他怎么握也握不紧,怎么抓也抓不稳,菜刀在他手里不住地抖,眼看要掉下去砸了他的脚。 “小美人,快别跑……哈哈哈哈哈哈……” 妖怪丑恶难听的笑声还围绕在耳边,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妹妹应瑶迅速转身,狠心朝那妖怪一推,接着又从左侧掏出一柄防身剪刀,拼尽全力向那妖怪胸脯一刺。 “快走——”她疾声说道。 那姑娘瞬间便脱了身,惊慌失措地往门内跑。 而那妖怪没有防备,被猛然发力的应瑶推了一个趔趄,心中狂怒,骤然转头,目光怨毒、神情狠辣地盯着石应瑶。 “啪!” 一双利爪狠狠贯穿了石应瑶的胸膛,殷红的鲜血从少女的胸口喷发而出,像一朵艳丽迷人的罂粟花,瞬间绽开在石磊的眼前。 “找死!” 石应瑶茫然无措地回头,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瞳孔因为极痛而迅速收缩,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她的嘴唇一颤一颤的,对着石磊,她此生最亲近的哥哥,艰难地托付着最后的话:“……关……门……” 下一秒。 石应瑶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嘴张得极大,痛苦万分地嘶吼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支撑不住,重重摔倒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似乎要掀起所有的狂风巨浪向他袭来,一掌又一掌的痛楚从胸腔出溢出,痛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浑身的血管爆起,仿佛要冲破他身体的禁锢,尽情地喷射出来。 他满头大汗,咬着牙蜷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而那姑娘却被应瑶推进了来,趁那妖怪攻击应瑶时,红着眼睛咬着牙闭上了大门。 “轰!” 门外是谁在打斗? 响彻震天。凌厉的风声中传来男人的斥责声,到处都是惊鸟飞石,尘土失重般从地上弹起。 那妖怪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瞬间天摇地动,所有房子都为之颤抖。 终于,他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后,已是三日后。那位姑娘日日伏在他床前,等他醒来。 原来,那日是游亦方等人及时赶到,将那妖怪彻底击败、收服…… 原来,那姑娘是知州大人的独女梁碧落…… 原来,在他昏睡时,剩余的妖魔全已伏法,那日的妖怪闯出封禁,只是一个意外…… 原来,石应瑶被那妖怪贯穿了胸肺,当场毙命…… 原来……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白衣瞬间溅满了红斑,他失魂落魄地窝在床上,痛哭失声。 后来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因为救了知州大人的独女,年轻出挑的他被知州另眼相看,当羞红着脸不敢抬头的梁碧落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好像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对一切来之不拒。接着,便是洞房花烛,再然后,金榜题名,仕途一片大好。最后,他也如愿称为了这定州城的知州大人,掌管一切太平。 前途……名望…… 什么都不会再有了,今日过后,他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做这定州知州了。 可惜啊…… 是他的懦弱让应瑶死去,是他的贪婪让这门亲事成立,是他的无能让妻子一手遮天,是他的心软将林端阳放虎归山,是他的多此一举请来这两个断送他官运仕途的人。 他轻轻阖上了眼睛,为这永久断送的官运亨通,为这一朝破碎的运筹帷幄,为这一无所有的一切。 不可……太贪…… 一声叹息悠悠飘起,回荡在天际之中,如一梦浮沉,想起那些逝去的人与故事。 可惜…… 作者有话说: ? 29、软硬皆施 落霞山, 城隍庙。 再次推开那扇陈旧的门,庙内摆设还是原封不动。 只是,那案台上倒是多了一些新鲜的瓜果。 有人来过吗? 段临韵踱了进去, 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悠悠地掏出了一只猪肘子,指尖在油纸上点来点去。 “土地爷?” 无人应答, 空荡荡的城隍庙只有一只花蜘蛛荡着秋千路过。 “你再不来,这肘子可要被我吃完了。” 还是无人理会。 装作听不见? 啧。 他沉思片刻,一团火焰在他指尖徐徐燃起,那火离猪肘子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一个大包从他怀中鼓了起来, 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看似是个活物。 段临韵面无表情地把那东西摁了回去, 不准再动。 他饶有兴趣地晃动着手指,引得那火一会拉近了,一会又离得远了, 偏偏就是挨不上那猪肘子。 “吧嗒。” 一滴水从房檐上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水滴了下来,把案前都浸湿了一大片。 但就是没人说话。 他心情很好地逗着那团火焰,那火在他指尖不断地变幻形状,一会变成一位握着酒瓶的老道士, 一会变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白狗,一会变成一座巍峨的小山, 一会又变成了一条红色的绸带…… 都馋成这样了,还不出来? 他顿了顿, 从怀里一把挖出那只灵宠小兔, 语气凉凉地说道:“再不出来, 我就烧了它做菜吃。” 小兔瑟缩了一下,又大着胆子往他身上爬,似乎是毫不畏惧他一般。 段临韵:…… 这兔子当真听不懂人话。 不如改名叫做菜吃吧。 嗯……叫听不懂也行。 他怀里抱着原地改名叫做菜吃的小兔,轻轻托起手掌,那热烈的火焰瞬间消失,一个风眼竟在他手中极速旋转着,强度逼人,竟是直接成了一个风阵。 他面无表情地说:“再不出来,我就掀了你的城隍庙。” 下一秒。 天花板上的水滴滴溜溜地流了下来,土地爷惊慌失措地蹦了出来,他一脸惊喜地看了一眼段临韵,故作欢喜地说道:“啊呀!是你!你怎么来了?” 语气诚恳,神情亲切,动作自然。 都掩盖不了他因紧张而上翘的胡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0节 “小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搓了搓手,眼睛却不断地瞅着猪肘子。 段临韵笑着看了他一眼,那笑意里带了一丝钩子,将土地爷从头到脚刮了个遍。 “我来……找你帮个忙。” 土地爷眉头一皱,脸都缩成了皱巴巴的大橘子,他怎么不知道这忙是什么啊,定州知州的事闹得那么大,不仅地上百姓人尽皆知,就连这一片的土地爷官方联盟协会都知晓了,他那些同事给他传了不少音讯,都被他装作不在家避了过去。 本来他就因这些定州百姓而不受待见,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他真是不想管啊! 装死不行,听不见也不行,听听听听,他还要烧了小兔,掀了他的城隍庙! “妖入凡体,可有救助之法使其复活?” 土地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人死尚且不能复生,妖也是如此。” “这事不归我管,你去找那……找那阎王爷。” “管不了,真管不了。” 段临韵懊恼地敲了敲头:“可是,听说阎王最近相亲去了,我也不好打搅这等人生大事。” “况且,”他敲了敲扇子,语气诚恳,“土地爷不是定州的神吗,找土地爷准没错。” 土地爷呃了一声。 这小子玩得一套好手段,软硬皆施,让人怎么也没法说个不字,连阎王最近忙着相亲都大言不惭地说了出来,一句话就堵死了他。 拉倒!谁不知道阎王是个断袖!断得不能再断的那种断袖! 游亦方啊游亦方,你年轻时不安生,怎么徒弟也是这么能折腾啊。 他苦着脸无计可施,终于屈服于这个不讲理的人,只得对着段临韵招了招手:“你且侧耳过来……” 同心客栈。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天旋地转之间,楚辞竟然置于一条看不清的隧道之中。 突然,这隧道里就有了颜色。 艳丽的深红、皎洁的白、寂静的蓝……各种颜色直直淹了上来。 楚辞只觉得自己正直直往下坠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她一脸惊恐地看到旁边一只会飞的猪冲她摇了摇尾巴,又看到一双银筷子嗖的一声就滑了过去…… 还有一个浑身白净的小娃娃,张大着嘴巴嗷嗷大哭,边哭边往下掉。 楚辞第一次觉得自己来到了阴间,不然怎么会听到猪会说话。 “你去哪?” “人道,你呢?” “老兄啊,你说起这个我就想哭,刚才脚底一滑,怎么就进了畜牲道啊,我不要当猪啊啊啊啊啊……” “……好惨,你到底有没有给那小官塞钱啊?” “啥?还要给钱!!我没听说啊!”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这儿都是这样的,上道前塞点钱,还能投个好去处,不然啊……啧啧啧……” “当个金丝猴也行啊,怎么就成猪了!” 那只猪生无可恋地嚎了一声,转头对着楚辞问道:“……微,你怎么也下来了,你去哪条道?” 它在叫我? 那声音模糊不清,似乎是在叫楚辞,楚辞一脸茫然,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那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别学太上老君那样,他是他,你是你。” 楚辞愕然道:“你谁,我们认识吗?” 身侧传来座椅的拉扯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懒散又亲切:“真是翻脸不认账呐,这就不认识我了?” 一缕轻柔的软物在她的脸上刮啊刮,楚辞鼻子动了一动,楚辞只觉得鼻尖一痒,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一睁眼,便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她那便宜师兄正捏着一条柳枝晃啊晃,神情戏谑。 楚辞瞪了他一眼,刚想起来,却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难受,她眯着眼睛回想,不会是在那隧道里把脑子撞坏了吧。 想起那只会飞的猪,楚辞抖了抖,啪得打了自己一下:醒了醒了!已经醒了! 世界很大,绝对不会存在,会飞的猪! 唉? 方才不是在那河里吗?她现在是在哪?自己怎么在床上?这天怎么黑了?段临韵怎么也在这? 段临韵等她整理完思绪,才好心提醒道:“这里是同心客栈。” “你昏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只能先寻一处客栈安置下来。” 楚辞这才想起昏睡之前那一刻的愤怒与茫然,那一腔滚烫的热血。 指尖上萦绕的竹叶清香还似缠绕在她的发上,那低垂的眼、模糊的字句、亲密的呼吸、温暖的怀抱…… 还有那句在她耳边无限放大的“就不放手。” 楚辞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都干了什么。 她啊了一声,一抹红晕从她脸上迅速地蔓延开来,就连白玉似的耳尖都染上了一抹红。 可下一秒,那段属于林端阳的记忆又沉沉地压了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呼吸困难。 她神情变化莫测,似喜似悲,都被段临韵看在眼里。 段临韵默不作声地蹲了下来,直视着她,眼睛里却带着一股欣慰之色。 楚辞茫然地想,他在欣慰什么? 明明都发生了那样的事…… 段临韵却镇定地看着她,慢慢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楚辞愣怔地问道:“什……什么?” 现在会告诉她什么? 隐约间仿佛要知道什么期待已久的消息,她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听。 会是什么? 她愣愣地靠在床边,听到段临韵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端阳有救了。” 作者有话说: 我好喜欢神仙妖怪凡人齐聚一堂的设定啊啊哈哈哈 ? 30、法不孤起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1] 一脚踏出客栈,满城的花灯徐徐亮起,照亮了行人的脸。 卖力吆喝的小贩, 提着灯笼满街跑的娃娃,苦口婆心劝架的老婆子…… 喧嚣与热闹直直撞入了她的世界。 昨夜一家独离亲,今夜满城花灯来。 少数人的苦痛, 当真无法在这世间泛起一点点的波澜吗? 她随手拉了个妇人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妇人正得了一只上好的发簪,眉眼里都是笑意,也就不在乎楚辞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今儿是四月初八花灯节呀,姑娘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吧, 我们定州的花灯节可是有名的, 你一定要记得去澄月河边看花灯啊。” 花灯节? 楚辞愣了愣,又问道:“你们知州……不是……” 那妇人听闻这话, 甚不关心地摆了摆手:“早就听说了, 当官的跟我们小百姓能有什么关系,今儿这个上台了,明儿那个又上来了, 不就是堆满了金银筑了个高台子嘛,早就看惯了这种高楼起、高楼塌的戏码了。” “可是……” “姑娘别见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啊,就是吃苦的命, 能惦记好一家人的口粮,再能求个子孙孝顺, 就已经心满意足啦。” 她心情甚好地挥了挥手,继续哼着曲子离开了。 “宁丢去千年道行, 宁离却蓬莱仙境, 我情愿忍痛苦拔下鱼鳞, 换一个自由自在身……”[2] 那清扬的声音飘散于人群之中,渐渐地听不真切了。 与……他们无关吗? 楚辞茫然回顾,却被身侧之人拉住了袖子。 段临韵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郑重:“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你只需要听从你的本心。” 听从本心? 楚辞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由得开始深思起来。 方才客栈里的对话还回响在耳边,清清楚楚。 “只要妖灵不散,一切就还有可能。” “可是……端阳是以妖灵进入人体,二者共生共灭,按理来说,凡体已死,妖灵自然灰飞烟灭,又如何再有妖灵一说呢?” “还未过二十四个时辰,本体还在,无妨。” 楚辞还记得,说这话的时候,段临韵神情散漫,可眼尖的楚辞却看到了他破碎的衣袍和背在身后的右手。 “需要做什么?” “咒语、法阵、灵器,缺一不可。”说完,他便举起一块水滴形状的玉石,向楚辞摇了摇手。 “水滴子?你怎么拿来的?” “靠着师门的面子,死缠烂打才求得徐员外松了口,我还搭进去不少好东西呢,可算换回来了。” 那片刻的记忆随即就被风吹散,楚辞却是渐渐清明了不少,她拍了拍脸,让自己再清醒一点,远方皎洁的月由模糊变得越发清晰,一如她的内心。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1节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一个人的生死也是生死,一家人的大事也是事。 平民百姓想要的无非就是家和万事兴,如果家受到了重创,又何谈万事兴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修道,本不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眼下她比常人拥有了这样一身本领,只要她觉得值得,她一定要去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走吧。”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还有十步路,就是林家。 楚辞走得极慢,踟蹰不前。 当她得知了端阳有救后,本应欣喜若狂,可她突然有些恐惧。 若是救不了怎么办?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若是林常峰有了什么好歹怎么办? 失望越大,希望越大。 她一时间竟有些犹豫,迟迟不敢推开那扇红门。 “嘎吱”一声。 门开了。 那满院的狼藉早已被清理干净,除了地上一点擦不去的血迹,这一切干净得让她觉得,昨夜只是做了一场梦。 烛火摇晃,满室清凉,从狭隘的窗口投出一道月光,无私地将房内照亮,沉壁般的凉,打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留下不可言说的满腹心事。 照亮一身孤寂的背影,照亮一盘还未下完的棋。 楚河,汉界。 林常峰端坐在棋盘前,神情安静,眉眼被那跳动的烛火照得亲切十分。 可他却手握着棋子,一动不动。 犹如雕塑。 只有那鬓角间的一抹灰白无风自动,参杂在稀稀疏疏的黑色里格外狼狈,诉说着那番酸楚与茫然。 楚辞啊了一声,愣在了原地。 一夜之间,他竟生出了满头白发。 “二位是来送端阳的吗?” 他轻轻抬起了眼,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温和地笑了笑:“真是给二位添麻烦了。” 他执起棋子,眼里有旁人看不懂的温情,仿佛透着那枚棋子在看向某个人一样,慢慢笑了一下:“我平生最爱下棋,往往就是坐在这棋盘前一宿研究棋谱,天明时,油灯枯尽,茶水放了一夜早就凉了,倒也不觉得苦。” “本来觉得此生就这么过去了,却多了个孩子,我想,那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却不曾想,那场意外竟然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也许是老天开眼,夺走了我一个孩子,又给了我一个孩子。你们知不知道,他重新开始呼吸的时候,我都要欢喜疯了。” “那样傻的孩子,还偷偷堆了一座衣冠冢去祭拜。我怎么能不知道他是谁呢,连化形都搞不明白,要不是我装作没看见,他都不知道自己喝醉后疯成什么样,满房间的撒桃花,一把又一把,还咯咯直笑,问我,爹,好不好看?” “林叔叔,端阳他还……” “是人又怎么样?是妖又怎么样?” “他能陪我对弈一夜,天亮时再续上一杯滚烫的茶水,叫我一声爹,这不就够了吗?” 他偏过了头,看向床前。 林端阳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神情安然,满身的血迹早已被擦拭干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明天一早,又会活蹦乱跳地弹起来下厨做饭。 “林叔叔,我们……” “既然也看过了,二位还是请回吧。” “我想……多陪陪他。” 几次三番的话语都被林常峰打断,他又漠然地坐了回去,研究起那盘还未下完的棋。 楚辞终于忍不住了,她握了握拳,大声说道:“林叔叔,我们是特地来告诉你的,端阳有救了!” “什么?!” 林常峰惊得手一抖,那枚棋子应声而落,啪嗒一声便滚到了桌子下面,可他震惊地却顾不了那么多,急急地站了起来,拉住楚辞的手问道:“你再说一次?” 段临韵走上前来,举起那枚晶莹剔透的水滴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树妖一族寿命极长,桃花树还在,他就绝不会死。” 那一声轻飘飘的话语缓缓钻进了林常峰的耳中,他终于跌坐在地,彻底活了过来。 引用: [1]出自(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2]出自越剧《追鱼》 作者有话说: 分享一句我非常喜欢的句子,出自《金刚经》: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有机缘的,道不虚行,一切的路都不是白走的。 是的,那些事与平民百姓无关,但那又怎样,每个人的道路不同,只要问清楚自己的本心。 你想要什么?你最珍惜什么? 凡有种种,皆为外物。但也是这虚的万物,才构建出了实的我们。 一点拙见,还请大家指正。 明天想跟大家请个假,因为明天约了科三,如果能过,后天就去学科四了。 我……我还没刷题,可能要紧急刷题了。 明天如果确定请假,我会在首页写好请假条,后天会双更的。 鞠躬,谢谢小可爱们! ? 31、流水桃花 夜色如许, 风明月朗。 桂花香粉裹好的小圆子温润润地在锅里冒着香气,挑了一桶河水将那江米淘了又淘,花市如昼, 人影浮动,那些欢声笑语,早已就传出了天际。 黛色的澄月河无声无息地将定州各个街点连接了起来, 那承载着定州百姓的各色花灯正轻盈地飘浮着,顺着水流的方向,渐渐往下游去了。 繁星灿灿,无月不成夜, 无夜不成月。 这是, 定州百姓的一城安康。 林家。 段临韵左手沉下,右手立心, 眼睛眨也不眨就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 顿时, 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瞬间在空中炸开,犹如烟花般美丽、短暂。 林端阳的身体缓缓从地上飘起,顺着那符咒的方向, 渐渐升到了半空之中。 他越飘越高,眼看就要飞出林家的小院了。 “嗖!” 楚辞见状,即刻心领神会地抽出红绫飞快地缠了上去,将林端阳的身体牢牢地稳定在了半空之中。 段临韵点了点头, 摊开了手掌。 那晶莹剔透的水滴子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竟然从他的手中浮了起来, 慢慢飘到了林端阳的额前,再也不动了。 玉石里灵气浮动, 正隐含着无数力量与可能性, 犹如一个可以安睡的美妙梦境。 冗长的红色绸缎艳丽如血, 一端系着飘在半空中的林端阳,另一端则绑在了院内那颗桃花树上,拉扯出一幅奇幻又灵异的画面。 段临韵负手站在院中,目光淡淡,看向了三步之外的楚辞。 楚辞紧闭双眼,立于桃花树前。她心无杂念,正按照段临韵提前教她的那样,口中默念着起阵的咒语。 三遍过后,她猛地睁开眼睛,恭恭敬敬地拿起手中紧握的桃花枝,开始绕树三圈,脚底位置变换不停。 乾六、兑七、离九、震三。 说来也奇怪,当楚辞走完那诡异灵动的步法之后,那枝桃花突然就腾的一声着起了火,还生出了一阵令人心旷神信的奇香。 紧接着,整片院子都被一道金光所笼罩,那金光正从水滴子里发射而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小院。 霎时间,整个地面都为之颤抖,无数奇异复杂的纹样从地面浮起,正闪烁着若有若无的金光,直直对着院中上空的林段阳。 此乃顺灵阵,为抽离魂魄之术。 不过此次的对象是树妖,因此,段临韵便将这阵法略微改动,以此为基本,并以桃花枝为引物、水滴子为容器,打算将林端阳的妖灵从他早已死去的躯体中抽离出来。 人死虽然不能复生,但是对于寿命极长的树妖一族来说,向死而生,未必是一件坏事。 树木,本不就是如此吗? 生在山间、悬崖峭壁之处、流水河岸之畔,都能汲取一切养分,用力地扎根生长,即便是被斧头砍成残缺,也能顽强地愈合伤口、继续生长。即便是点起一把大火烧了,也能在第二年的春天再次抽枝发芽,焕发出新的活力与生机。 既然以树生长,不如再次以树重新来过吧。910g 端阳。 “接着!” 楚辞二话不说就将那着了的桃花枝往这边一丢,被早有准备的段临韵接了个正着。 段临韵飞身一跃,迎飞而起,那枝桃花竟被他当成了一柄利剑,于风中舞动。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2节 白衣、桃花、夜风、烛灯。 一阵风吹了过来,吹起他掀起的衣袍,吹起满树的桃花,吹起那晃动的红绫。 满天的桃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纷纷落于他的发间与领口,段临韵却不为所动,眼中只盯着空中的林端阳。 他翻身抬眼,那手中的桃花枝竟然越长越旺,紧锣密鼓地开出一簇又一簇的桃花。 “去!” 他轻喝一声,那桃花枝的末端竟爆发出一道磅礴的力量,直直冲着林端阳而去。 似乎什么极重的东西被抽离而出,原本飘浮在空中的林端阳猛地坠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向下方的楚辞。 楚辞眼中爆出喜色,她蹦了起来,一边将红绫往回收,一边将林端阳的身体往下拉。 “接住了!” 她欢快一笑,将那瘦瘦小小的少年抱了个满怀,林常峰在旁看得胆战心惊,赶紧将儿子扶了过去靠在树前。 一点荧光徐徐亮起,正被那水滴子里的力量拉扯而去,渐渐地没入了玉石之中。 一切归于寂静,段临韵握着水滴子也跳了下来。 “成了!” 楚辞眉眼中绽出一丝喜悦,抬眼问他。 段临韵安抚地笑了笑:“还差最后一步。” “以顺灵阵的力量,加上水滴子的容器效果,将树妖的妖灵抽离而出,并存入了水滴子之中加以保护,要不是土地爷告诉了我这法子,我也真是没想到。不过,水滴子作为宝物只能保存妖灵,但是并不滋养妖灵,因此,只能将水滴子埋入他的本体之中,方能真正复活这孩子。” 楚辞点了点头,叹气道:“要想真正复活他,那才是破坏轮回。也罢,让他再次以树的样子活着,也挺好。说不定等时间长了,他又能化成人形了呢。” 她忐忑地看向身旁的林常峰,不知他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林常峰苦涩一笑,嘴角泛起微笑:“只要活着……无论是人,是树,都很好。” 他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神情不明:“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好。” “你方才说,要以至清之水洗涤妖灵,要去哪里寻找这至清之水呢?” 段临韵却遥遥指了指门外,神色遥远:“喏,那不就是吗?” “你说的是澄月河?” “没错,澄月河起源自落霞山间,原本就是山间冰雪消融而成,汇流成河。冰雪这种东西,最是纯净至清,用他来洗涤妖灵最好不过。” 说完,他手掌一勾,那门前流淌的河水逐渐开始翻滚,差点将那络绎不绝的花灯掀翻,一道清澈的水柱从河中立了起来,竟直接破门而入,直接朝着院子而来。 那水柱宛如游龙一般,很快便缠上了院中那颗伫立的桃花树。至清的河水缠上绽开的桃花,缠上粗壮的树干,缠上一树的芬芳与艳丽,真正构成了一副别处心裁的流水桃花之景。 “扑通。” 那颗包裹着妖灵的水滴子也没入了这水柱之中,正欢快地缠绕着桃花树游走起伏,那玉石上的光明愈发强烈,渐渐隐入了树干之中看不见了。 “空!” 段临韵再次抽手,那包裹着不少桃花的水柱又脱离了桃花树,即刻便飞出了门外,再次钻入了澄月河中,真正归于天地了。 只有那从树上携带而来的桃花稀稀疏疏地漂浮在河面上,衬得那些花灯更加赏心悦目,带着定州百姓与他们的思念,无声无息地流向了远方。 作者有话说: 驾照到手啦~这两天真是格外顺利,也是真的忙 我跟你们说哦,我在写这一章的时候,窗外绽开了许多烟花,耀眼极了 刚好,文中也是一个花灯节,我想,在他们的世界里,应该也是一样欣喜吧 徐州支线就要结束了,下面就要去找萌萌哒的师父了,我好喜欢师父qaq 嗯,以树身开始,再以树身结束,永恒生长,再次寻找机缘来到这世间 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吧,对吧,口是心非小树妖(捏捏脸) 我来携我的儿子女儿跟大家祝福啦: 楚小辞:吃汤圆没?还是吃的元宵?话说,这两个好像呀(沉思),今儿我吃了热乎乎的汤圆,你们也要记得吃呀!元宵节嘛,就要平平安安,吃好喝好!(激动撒花) 余小令:祝大家万事顺遂,心想事成,举目有明月夜相伴,身侧有心上人作陪,明月清风,皆入怀中。 契之: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呜呜!(我今天吃了好大一根肉骨头!孜然味的!) 边写边发,这一章先发出来,下一章在写了,今晚肯定就发了~ ? 32、满城通缉 “啪。” “啪啪啪啪啪。” 那声音是? 楚辞睁大了眼睛, 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那颗沉寂的桃花树好像苏醒了。 因为林端阳的死,那树上的桃花都停止了生长,犹如被腊封住的雕塑一样, 美则美矣,却毫无生命力。 此时,一簇又一簇的桃花瓣挤破了花苞, 争先开放。 转瞬之间,那桃花树便已满满当当结了一树的桃花,粉嫩娇艳。 承载着林段阳的桃花树,终于再次活了过来。 林常峰茫然地看着这一幅奇观, 情不自禁地摸着那粗糙的桃花树干, 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掉。 一滴, 又一滴。 渐渐浸湿了树下一片小小的土壤。 那树仿佛知晓他的心意一般, 枝条开始轻微摇晃起来,洒下了一片片粉白的桃花瓣。 一如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少年,用他无声的心意, 再次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是你吗,端阳。 那树却是轻轻地摇晃着,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安静又温和。 他终于再次成为了一棵树, 永恒地生长在这个世界上。 楚辞默然地看着这个中年男子跪坐在地上,抱着那棵桃花树泣不成声。 她眼底隐隐发热, 为这难得的心意,为这纯粹的亲情。 也好。 以这样的方式活在天地之间, 不与那些世俗同流合污, 也很好。 春天, 开出一树桃花,纷纷扬扬,捡起花瓣做酒,埋在树下;夏天,靠在树下乘凉,在蝉鸣声中下一盘棋;秋天,吹落一树的落叶,用那树叶给将军埋个鸡窝;冬天,雪花落满了枝丫,靠在门前赏雪,热热地喝一杯茶…… 如果有一天,再有机缘,也能化为人形体验那些珍贵美好。 即便你是妖。 这世间的酸甜苦辣都与你息息相关,望你拥有亲情,拥有爱情,拥有一切想珍惜的人。 会是多少年呢? 楚辞不禁抬起头来,看向了皎洁的明月。 十年、百年、千年。 这世界很大,你迟早会再次回来的。 她莞尔一笑,拉过段临韵的袖子退了出去,将那红门悄悄合上了。 段临韵低头问她:“不再看看?” 楚辞摇了摇头:“不了,已经很打扰他们一家了。” “不过?”她轻轻皱眉。 “嗯?” “若是这知州的人再去找林家的事,可怎么办?我们迟早也要离开定州啊。” 段临韵沉思片刻,笃定道:“不会的。你那么一闹,看着是将石林两家的事掀到了太阳底下,实则是将这知州所做之事公之于众,他们早已激起了民愤。” “虽然百姓们不说什么,但眼下谁敢再动林常峰,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众人怜他失子之苦,也会多加照拂。” “我回客栈之前早已打听过了,定州通判暂行知州一职,而石磊等人削官去职,思过三年,三年之内不得为官,与平民百姓一样了。” “我听说,石府的仆人们已经散了不少,说是石家人要去青州,回梁家本族生活。” 楚辞想起石泉,语气也低落下来:“那孩子……” 她心中思绪万千,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段临韵安抚道:“他有父母照看,想必一生无忧,不会有事。” 楚辞点了点头,想起这波折的定州之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怜我那水滴子,还没到手,又没了。” 段临韵却是笑了出来,语气戏谑:“水滴子算的了什么,等你以后拜师成功,奇珍异宝多得是。” “不过……” “什么?” “我们可能要逃亡了。” “啊??!” 楚辞愣了一愣,就被身边这人拉起身子跳上了玉沉剑,径直往城中飞去。 “干嘛?” “逃亡啊。” “逃什么亡什么啊!” “喂!!!!”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3节 一个时辰后。 楚辞木着脸坐在永昌楼中,只不过却换了一身装扮。 她一身黑衣,学男子用冠子束着头发,留出两缕碎发置于额前与耳后,一条红黑色的腰带杀出一道紧致的腰。 任是谁也认不出来,这就是将定州闹了翻天的楚辞。 段临韵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去着杯中的茶沫。 第一次穿男装,让楚辞有些迈不开腿,她尴尬地拉了拉领口,做贼心虚地问道:“你干嘛!逃亡还来永昌楼!” 段临韵带着一顶青色的斗笠,将面容遮了个结结实实,他竖起手指,眼神瞥了一眼旁边那桌人,示意她看。 旁边那桌坐着四个人,正就着酒菜边吃边喝,还聊个没完。 “听说没?知州那事?” “嗨,怎么不知道,这人都丢了整个定州了。” “要我说啊,谁也没想到,都知道知州夫人她弟仗势欺人,这知州又装死不管,桃花村的人都闹了那么久了,都没谈成,却不曾想被这两个不知来历的人给捅破了天窟窿。” “那能叫不知来历吗?人家知州说了,那是微山派的弟子。” “微山派?哪个门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就是当年救了定州的游亦方大侠的门派!” “哦~原来是他呀,难怪,他这两个徒弟,啧啧啧,真是不得了。” “可我怎么听我那表舅说,这微山派从未有这二人啊?” “你懂个锤子,你那表舅每天不是泡在醉红楼彻夜不归,就是去赌场里撒钱,他的话,你也敢信?” “怎么不敢,我那表舅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可多了,就是那知州家的祁大人,都跟我表舅有个交集呢!” “屁——那祁钰说自己是什么千道宗的,你也信?” “怎么不信?你不懂就不要胡说,我可听说了,那千道宗听说了他们弟子死在这微山派手里,正嚷嚷着要找他们算账呢!” 楚辞原本在翻烤鸭的手瞬间抖了一抖,那烤鸭差点从筷子上掉下来。 段临韵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浪费可耻。” 楚辞白了他一眼,鬼鬼祟祟凑近了头:“你疯了!没听他们说,千道宗的要找我们算账吗!” 段临韵抬眼看了看她,欣赏地说道:“没想到你穿男子衣装也能穿出气质,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他们发现我们怎么办?”楚辞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着眼下的状况还是十分不放心,“要是满城找我们呢?” 段临韵低头喝茶,慢悠悠道:“那就让他们找去吧。” 他姿态安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最近每天睡眠只有六小时 我圆润地滚去睡觉了 明天开启新章节~啊不,今天,睡醒后 ? 33、后会有期 这人怎么就坐得住呢。 楚辞边啃烤鸭边琢磨, 如果被那什么千道宗发现了可怎么办? 可是转念一想,那祁钰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再说了,自己茕茕孑立, 明儿还指不定在哪里,他们怎么抓自己? 如果真的抓到了,打不过就跑嘛! 姑娘我跑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想到了这里, 她便安心下来,继续啃着鸭脖子,看着对面的人迟迟不动筷子,她呜噜呜噜地问:“怎么不吃, 这家烤鸭很不错的, 可是一绝。” 段临韵从桌上拿起一双木筷,却不动筷, 慢条斯理地在那盘子里挑来挑去, 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楚辞抬头。 她咬着筷子琢磨:“去翠微山拜师啊。” “你不是知道吗?” 段临韵了然地哦了一声,给她夹了几块鸭肉:“这样啊,我差点忘了。” 段临韵这人真是奇怪, 菜都上齐了却不吃,反而一直给她夹菜,楚辞想起这人平日里不是损她就是和她拌嘴,哪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忘恩负义的楚辞完全忘了对面这人救了她好几次, 还附赠了保镖及打手的功能。 她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段临韵左手悠闲地撑着头,冲她风度翩翩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送你出了城后,我便要告辞了。” 告辞? 楚辞啃鸭脖的嘴停了下来, 仿佛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也是…… 徐府相逢本就是偶然, 若不是因为这石泉的事牵绊住了脚步, 两人想必早已分道扬镳了吧。 只是…… 好像有一点点的舍不得。 她偷偷瞟了对面喝茶的段临韵,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楚辞向来心大,除了事业与美食之外,其余地方装得满满当当的,只是这人润物无声地陪她度过了这几日,让她竟觉得,不讨厌。 可人家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鸭脖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又被段临韵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接住:“怎么吃什么掉什么,这下巴上是长了个洞吗?” 那鸭脖上还沾着她的口水呢! 他不是最爱整洁吗,怎么这都接上了。 楚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急急忙忙把那手帕抢了过来,心虚地拒绝道:“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可以,一个人可以……不用送不用送。” 段临韵却一反常态:“好歹师兄妹一场,这千道宗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着,还是送你出了城最为妥当。” 他顿了顿,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随手拿过茶壶给楚辞续上热茶:“怎么,不愿意?” 他声音清朗,自带笑意,只是那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楚辞,暗含威胁,大有她不愿意就试试的意思。 楚辞呃了一声,左顾右盼瞟来瞟去,思绪像乱麻一样理不清楚,楚辞向来最讨厌麻烦,又因为这短暂的舍不得和让他走的坦然而纠结万分,她神情忽明忽暗,脑子里都快滚成了浆糊。 她心里越想越烦,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大咧咧地回应道:“愿意,当然愿意,师兄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辞心想,这总该行了吧。 他反常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继续给她夹了一块肉:“那便吃吧,我请你。” 楚辞看他神色如常,甚至是笑容更甚,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从他这怪异的举动和表情来分析,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人好像生气了。 可是他生什么气? 要走的不是他吗?不对,即便他不说,自己也要走的。 那他到底生个什么气? 自己接连拖累了他那么多次,就跟一个拖油瓶一样麻烦,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难道……他也有点舍不得自己? 罪过啊!罪过! 楚辞啊楚辞,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楚辞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人家这样风流倜傥肯定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自己虽然也是当仁不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长得漂亮打架又强,但是,他俩怎么可能那啥那啥那啥。 她想也没想,啪地一声揍了一下自己:“一天到晚乱想啥!” 段临韵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转头招了招手:“小二,上菜,把你们这边最贵的都上一遍。” 那小二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转个身就去后厨叫菜了。 楚辞咂舌道:“永昌楼是城里最贵的饭店了,你要把最贵的菜都点一遍,那可得不少银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听到楚辞这么问,段临韵嘴角一勾,谦虚道:“倒也没有,我平时做些矿石与武器生意,专门与各大门派有些贸易往来。” 矿石生意?还跟武器有关? 楚辞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一身大汗卖力挖矿砸铁的工匠形象,沉默地哦了一声。 “懂,懂懂懂。”她点头如捣蒜,恭维了一波段临韵,又半是叹息道:“挖矿也不容易啊……” 段临韵笑意吟吟的脸瞬间僵住了。 “二位公子,菜来喽!”一声高嗓子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气氛。 小二身后站着一贯端菜的小厮,正眉开眼笑地布着菜,嘴上还念叨着:“公子可真是阔啊!这么多的好菜,那可得不少真金白银,贵着呢。我方才就看到二位公子相貌不凡,一看便不是寻常人,不知公子是作何生意啊?” 段临韵盯着楚辞凉凉一笑,冷着脸道:“挖矿的。” 小二:? “噗——”楚辞一个没忍住,茶水喷了一地,她咧着嘴捧腹大笑,叫那小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段临韵虚弱地喝了一口茶顺气,安抚自己不要生气。 这女人狠心又没见识,自己不生气。 不生气。 隔日,落霞山下。 原来城里这么小,楚辞难得没有蹭段临韵的剑飞行过来,反倒是拉着他跑了不少地方。 二人偷偷看了看林常峰,他将真正的林端阳埋进了那原本的衣冠冢里,也是给那孩子找了一个安息之处。其余时间,就在那桃花树旁下棋,旁边还围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将军,看着还不错。 石府的确要搬家了,搬去青州,再也不回来了。石泉看着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那样活蹦乱跳的,被家人保护的很好。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4节 楚辞不听段临韵的劝说,给他被子里塞了不少护身符咒,如果发现了就用上,再不济就扔了呗。虽然那些符咒得来不易,但这是楚辞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土地爷的庙宇前倒是多了不少香客,段临韵还贴心地买了不少猪肘子放在了神案上,楚辞倒是没见到他,听说去开会了。 土地爷开什么会,某某年土地爷联合峰会吗?论我那任期里的知州大人被某帅气女侠掀翻的故事……? 那兔子被段临韵留了下来,说是合眼缘,反正土地爷也不反对,段临韵还给起了个什么名字,叫什么,做菜吃? 楚辞极其鄙视他起名的水平,谁家兔子叫这个名字啊,叫小白白白兔兔软软什么的不行吗,叫什么做菜吃。 两个人拖拖拉拉到了正午,地面都被太阳晒得滚烫。 段临韵站在柳树下,扇着扇子笑了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楚辞却极其不给面子地纠结道:“也没千里吧……” 段临韵毫不在意地给她捡起头上的柳叶:“还会再见的。” 杠精楚辞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话别说那么死,万一见不到了呢?” 段临韵目光流转,略微遗憾道:“这么狠心啊……难道说,你不想再见到我吗?” 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怎么的,楚辞微微红了脸,知道这人又蔫坏地逗她呢。 她甩了甩头发,将那些琐碎的心思都丢个精光。 楚辞勾起嘴角飒爽一笑,扬起马鞭回头道:“若是有缘,终会再见。” “走了,驾!” 她高高扬起马鞭,那白马伸起前蹄扬起尾巴,头也不回地就奔了出去,只留下滚滚烟尘和她那便宜师兄。 “跑得可真快。” 段临韵抱着做菜吃低低一笑,若有所思道:“下次……再告诉你我是谁。” 他看向那早已远去的红衣少女,略微出了会神,随即又清醒过来,跳上来玉沉剑径直远去。 天空中只留了一声清朗的余音,带着一点缱绻与坦然,没入了云端。 “后会有期,楚辞。”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啦啦师兄还会出现的,不可能就消失了撒 开新副本啦,准备好升级吧,楚小辞 勇敢辞辞,不怕困难! (这个称呼真的好可爱,给小天使读者笔芯) 大家如果看到文章列表十几章在审核,别害怕哦,是因为我的地名与社会新闻重合了,都被屏蔽了,只能被迫连夜改名() 其实我只是参考了苏轼的任职地点啊爆哭 ? 34、白狗一只 “大王叫我来巡山, 巡的什么山啊,太白山,五台山, 九州山,落霞山,还有一个什么山, 再巡一个翠微山……” 楚辞嘴里衔着一根草,正吊儿郎当地穿梭在树林里,身下的马蹄飞快,路边的野花都要差点遭殃。 此处已是落霞山腹地, 寂寥无人, 到处都是山石草木,偶尔才能看到一两户人家, 不过房屋破旧, 一看就知道早已无人居住了。 虽然人少,但这落霞山的风景倒是极其秀丽雅致。 突然,白马腾起身来, 蹬起前蹄,差点将分心赏景的楚辞给甩下来。 “干什么!”楚辞眼疾手快地抓住缰绳,狠狠往下一拽,那马竟然被她又大力摁了下去。 “嗯?” 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掌, 自言自语道:“我有这么强,我竟然不知道?” 这马又是怎么回事? 楚辞一边震惊自己武艺又有精进, 看来即将练成大力神功,一边纳闷地抬起头, 看向了前方。 前方……还是林子。 那参天树木密密麻麻地长了一地, 看着倒是安全得很, 什么也没有啊。 楚辞轻抚着马头,甜腻腻地说道:“追月啊,怎么不走啦?” 白马不屑地喷了她一脸热气,还是格外烦躁不安地甩着蹄子,怎么也不肯往前一步。 动物有灵,往往能察觉到常人无法发现的端倪,楚辞不敢大意,她翻身下马,准备过去瞧瞧。 她试探地拉了拉缰绳,白马还是不肯跟上, “那你就别乱跑啊,我等会回来接你。” 也不知白马听懂没,她叹了口气,将它拴在了树边。 靴子踩上柔软的青草地,声音清脆。楚辞握着无暇,渐渐向前走了几十步,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被风吹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听不清的呜咽之声。 这里也会有人? 楚辞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一棵树后,悄悄向前探去。 只看到两个身着黑衣劲装的中年男子坐在一个火堆前,手边还放着两柄短剑,身后的行李旁正绑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正在草堆里疯狂蠕动着。 看着像是一只狗? 狗? 那个略微魁梧的男子探头问道:“陆兄,你说的那刀到底在哪里啊?” 旁边正翻看地图的圆脸男子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别催,让我再研究研究。” “陆庭,你都看了好半天了,到底研究出没啊,自从进了这落霞山就一直原地打转,到底行不行啊。” 陆庭听他这么说风凉话,顿时就来气了,把地图给金政一丢:“行行行,我没本事,你来看,行了吧?” 金政嗤笑一声接过来地图,嘴里还闲闲说道:“我跟你说啊,这阵法地图,还得是我最熟,你啊,还是好好用你的辟邪剑吧。” 陆庭眉头跳了跳,不悦地站起身来。他和金政已经在这落霞山里转了好几个时辰了,除了那只撞上来送死的白狗,其他简直一无所获。 真是见鬼了,不会是碰上鬼域了吧。 他心惊肉跳地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不愿再多想。眼下的任务是早点出了这落霞山,去那山外的冥冥谷里找到那把刀。 金政这人贪婪又狡诈,要不是被他偶然看到了这个地图,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愿意跟他一起出来。 那可是奇刀青月! 据说是百年前那位最强的铸剑师武雍收集了无数珍铁与名刀融合而成,还添加了一道威力非凡的镇魂符,听说那符由这武雍的挚友简召图所刻,那简召图早已飞升成仙,更是给这刀沾染上了不少传奇色彩。 自从上一位主人武雍意外陨落之后,这把刀便陆陆续续换了多个主人,后来跟着一位大能一起消失了。此次听说这青月现身在那冥冥谷中,若不是得千道宗中的小道消息,他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这种宝贝,与其让别人捡走,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只是……得找机会把这金政给踹了。 他握着短剑随意捡了块地坐了下来,却听见那只白狗又不安分了,这白狗不知是被什么东西伤了前爪,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昨日在林子里突然冲过来抢他俩手中的肉饼,被金政给捆了起来,说什么等口粮没了就吃狗肉。 恶心。 他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旁边絮絮叨叨的金政,踢了那白狗一脚,不耐烦道:“哼哼什么,再叫就把你炖了。” 那白狗似乎被他的话激到了,凶狠地叫了起来。 金政惊喜地叫了一声:“陆庭,你快过来,这位置会不是就是冥冥谷?” 陆庭狠辣地瞪了白狗一眼,回头看去。 “你看,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这长柏林中,前面再走就是河了,我看这地图前后都是树林,只是河对岸有些怪异,全都是羊肠小道弯弯绕绕,按理来说,这河边不是林子就是平地,怎么会有这种路呢,除非……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陆庭皱眉接过地图,仔细端详了一番:“看着果然不错,我刚才只顾着研究山势了。” 金政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不如我们……” 他别有用意地指了指白狗:“这地方阴森森的,没有鸡血去晦气,也可以试试狗血嘛。” 什么! 他们要吃狗肉! 吃狗肉! 狗肉!肉! 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契之听到这两人的谈话,猛地抬起狗头,连脑袋上全是杂草会有损它俊俏的形象都不管了。 契之惊恐地瞪大了狗眼,两腿也因为震惊而蹬得僵直,一身白毛也竖了起来。 他从出生以来就跟着掌门吃香的喝辣的,这回竟不小心栽在了这两个没见识人的手里,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种癖好??? 掌门你在哪里! 余哥你在哪里,救我。 惊慌失措的契之早就闻到了那树后还有个女人,此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冲着楚辞待着的方向就是一通嗷嗷乱叫。 女人,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要吃了英俊的我,快救我! 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契之终于来了,泣 好喜欢这只傻狗 契之:嗷呜你说谁傻呢? 作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35、鬼域无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5节 “谁!?”陆庭坐了起来。 金政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楚辞藏身的树后, 两人无声对视,开始向那棵树围去。 楚辞惊恐地发现那只白狗好像发现自己了,难道说它听懂了那两个人说的话, 可它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什么啊。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她缩了缩脖子,准备转身就溜, 可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动,她重重地唉了一声,迎面撞上了那两个人。 楚辞尴尬一笑:“嗨……” “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的,你们信吗?” 陆庭心中一凛, 无论如何, 这女的都留不得,刚才的对话不知道她听了多久, 更不知道被听了多少。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 一看就知道也是为了青月而来,人知道的越多,就对他越不利。 陆庭提了提手中的辟邪剑, 凝神注视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单从模样来看,不过二十左右,浑身上下竟也没有一丝灵气,难道不是修道之人? 按理来说, 他和金政都穿着千道宗的道服,胸口处都纹着金色的耳鼠纹样, 以明身份。耳鼠乃上古时期的神兽,兔头鼠身, 声音似狗吠, 凭借着尾巴可以御空飞行。这耳鼠不仅玄乎, 还有着抵御百害、百毒不侵的奇效,被善于用毒的千道宗推崇至今。 不过,以他和金政的水平,碾死这个普通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二话不说,抄起辟邪剑就向楚辞砍去,无需技巧,仅凭剑气就可叫她碎尸万段! 不会吧,又是修道的,我是钻了千道宗的窝吗,打不过,我还不会跑? 楚辞霍然一惊,运起轻功撒腿就跑。 那白狗却是叫得更凶了,声音凄惨,仿佛八百年没吃饭瘦的干巴巴,下一秒就要被大卸八块,做成蒜香红烧炖狗肉了。 “汪汪汪!” (你如果不救我我就跟你没完,我不想被做成狗肉汤啊啊啊啊啊快救我!) 她头也不回,却甩出红绫向后一缠,大喝道:“头伸进来!” 红绫精准地悬在了契之面前,它嘿哟一声就将狗头钻了进去,楚辞应声一拽,扯着飞舞的契之就继续跑,飞身上马狠狠拍了一下。 “驾!” “站住!” 白马冲开火堆,往林子深处跑去,可马又怎么躲得上这两人,他们可是站在剑上用飞的! 楚辞使出浑身懈力都甩不开这两人,只能将怀里的符咒乱丢一通,往下砸去。 没能耐,她还不会砸符咒吗? 这符咒就是为了应急而备,大部分是她花钱买的,其中还有一些木牌是她软磨硬泡求着段临韵给她刻的。 霎时间,纸符和木牌满天飞,在地上炸出一块块爆炸般的金花,地上的草皮都轰然掀翻。陆庭和金政躲之不及,被那接二连三丢过来纸符炸得躲来躲去。刚刚闪过了一道金花,又被那木牌子砸了个正着。 这木牌子可是段临韵亲手刻的,里面承载着他挥洒自如的剑气,一道青色的剑意袭来,剑峰凌冽,瞬间就将他俩逼退,三人距离顿时拉得极远。楚辞见状,赶紧挥动缰绳,跑得越来越快。 契之翻白着眼在马屁股后颠来颠去,大有想吐槽楚辞却不知无处下嘴的意思。 你妹!绳子还没解呢!就给我拽上来了! 可当它嗅到那熟悉的剑意时,心里突然开始纳闷:这人是谁,怎么会有余哥刻的符咒,莫非?余哥背着我和掌门处了个相好? 余小令,你有情况啊。 他叹服地眯了眯眼,趁着赶路的间隙观赏了一下前面赶马的楚辞。 嗯……长得还行,拉出去绝不丢人,外貌尚可;武功也还行,就是太暴力了,不够温柔,它不喜欢;性格……没感觉,还不熟,再看看。 转眼间,一人一狗一马已经到了林子尽头,前方就是一条小河,白马飞似得跃了过去,跳进了那崎岖的羊肠小道之中。 紧接着,后面那两个人也追了上来,看着楚辞纵马过河,都是一惊。那里不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吗,万一冥冥谷就在那个位置,可就被她争先了,这女人果然就是为了青月吧。 他俩直接御剑飞过了河对岸,只是刚一过河,两人都发觉不对劲。明明还是那条小道,可是却感觉阴森森的,之前十几米之外的楚辞也不见了踪影,这感觉竟然又像是回到了之前在那林子里打转时的情景。 陆庭:“怎么办?这地方不对劲,感觉像是鬼打墙。” 金政邪邪地哼了一声,扯了扯领口道:“管它是传送阵还是鬼打墙,先进去再说,如果找到她……哼……” “走。” 另一旁。 楚辞刚一落地,便发觉这地方不对劲。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明明只是隔了一条河,可河对面的小树林却寂静无声,看着什么都没有,就连风都不存在。 风? 楚辞试探地揪了一片叶子,心道不好。 果然,这地方连风都没有,一切都是寂静的,似乎像一片已死之地。 契之蠕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那白狗还绑在马屁股上挣扎着呢。楚辞顿时老脸一红,惭愧地把契之放了下来解绑。 终于得以挣脱的契之甩开绳子就给楚辞腿上踹了一脚,给楚辞吓了一个激灵。 楚辞茫然道:“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救了你,你还踹我?” 契之甩了甩尾巴,不理她。 楚辞总觉得这白狗真能听懂人话,她一时间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冲着契之比划了一个一:“你能听懂人话?这是几?” 契之:…… 哥陪余小令吟诗作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汪!” 他略带嫌弃地汪了一声,却让楚辞两眼放光,又伸出两根手指问道:“那这个呢?这是几?” 契之又是汪汪两声。 还真的有听懂人话会数数的狗?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楚辞这回可不敢大意,蹲下来仔细端详这只神狗。一身白毛胡乱地飞扬着,尾巴上还勾着不知道哪里缠上的小白花,眼睛倒是乌溜溜的黑和圆,看着炯炯有神,一看便觉得聪慧非常。 楚辞当即拜服,爱怜地摸了摸契之的狗头:“小白啊,我就叫你小白吧。” 还想靠着楚辞走出去的契之也不在乎这什么鸡毛称呼了,甩了甩头就往前走去,还示意楚辞跟上。 楚辞怔怔到自言自语,牵着白马走了上去:“这什么品种啊……卖出去岂不是赚大发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契之……真的自带傻气啊。 看到很多小可爱关注,谢谢各位。 我知道我这篇文写得很冷门,尤其第一部分还带了点武侠风,但是这也是故事设定中,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楚辞最开始的经历,从这一部分开始就会进入修道世界中,领略更多风彩,打更多的架(不是) 总而言之,谢谢大家和我一起经历他们的故事,谢谢。 ? 36、磨刀霍霍 越往前走, 楚辞就越觉得蹊跷。 按理说,此时已是春末夏初,气温适宜, 可这落霞山里却是格外阴冷渗人,如同利剑刀锋般刺骨。 一大片的白骨盖地,密密麻麻地铺列在地上, 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朝向天空,不知道是大腿骨还是小腿骨也七零八落地架在一起,旁边还有身形巨大的马骨和一些破碎的木板,看着……如同殉葬坑一样。 到底有多少人惨死在了这里? 楚辞突然想起, 初到定州后听到的传闻。据说因为这定州几十年前出了妖魔, 不少人家纷纷逃出定州,从落霞山往其他州城逃跑, 但是就是在这落霞山里才出了极其诡异的事情。他们似乎是遭遇到了鬼打墙, 不少人也因此陷入癫狂,疯魔致死。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鬼打墙? 除非……这里是鬼域。 普通人叫它鬼打墙,但修道之人称其为鬼域。在鬼域之中, 任何诡异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鬼域的形成也毫无考究,可能因为恶鬼的怨气,也可能因为魔道或妖魔的结界而一起产生, 还有可能因为一些奇有的空间、器物的气场所影响而生。 总而言之,这鬼域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是那白狗却如入无人之境一样, 散漫的很,正懒洋洋地在她前面开路。楚辞跟着它越走越顺, 竟然丝毫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下一秒, 楚辞就后悔了。 人果然不能瞎想, 说什么就要来什么。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却诧异地看到身后的树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身着艳红色的外袍,宽宽大大,密不透风。脸上还戴着一块木制的面具,五官所在的部位都凿空了,木刻的鼻子高高地从头顶延伸而下,旁边是两双狭长倾斜的眼洞,嘴巴的位置竟然是一个微笑着的开口,看着邪气冲天,看过之后便难以忘记。 那人一身笔直地站在树上,红衣如血,搭配着那极长无比的面具,叫人心里忽然开始发麻。明明是很普通的场景,但是却极具视角冲击力,诡秘的阴气一点一点从楚辞的尾椎骨慢慢往上攀爬。 她一身冷汗直下,再眨眼看去,那树上竟然什么都没了! 楚辞又是再看,还是没人。 难不成她看花眼了? “小白,你听到什么没?”楚辞突然有些害怕,握紧了缰绳贴住了身旁的白马。 契之疑惑地拱了拱鼻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 楚辞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接下来遇到的怪事连连,让她心生惊惧。 一阵冷风袭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山石里突然冒出来一群人,神情惊恐地朝着她跑过来,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还没等楚辞反应过来,就鬼魅般地穿过了她的身体,随即又消失不见了! 穿过的那一瞬间,仿佛什么被抽离而出,那感觉极难形容,却极为震撼。楚辞心跳都漏停了半拍,她半撑在马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差点跪了下来。 契之不解地摇了摇尾巴,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怎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下一秒。 一阵孩童的哭声传来,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攥住了楚辞,青白色的脸庞缓缓抬起,呆呆地看向楚辞。 这会再也不是看花眼了,也不是什么鬼影撞人了,而是实实在在地被什么玩意捏住了手,凉得刺骨。 “我靠!”楚辞头皮发麻,作势就要将那小孩甩开。 可她使出吃奶的劲都拽出来,只能看着那小孩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契之这回也看到了,刚要作势扑咬过来,就被一把揪住了后颈,动弹不得。它艰难地转过狗头,却看到一张极长无比的面具冲它咧嘴一笑。 我丢!吓死狗了! 契之浑身的白毛都吓得炸开了花,一声不吭地就昏过去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6节 等楚辞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僵硬无比地躺在一口棺材里,还是没盖上的。 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待遇吗? 上一秒她被鬼牵了小手,下一秒她就直直躺进棺材里了。 真棒!她成翻盖活人了。 楚辞心里一通胡言乱语:……我是下地狱了吗,还没活够就去死吗? 白马不知道去哪了,她撑着手艰难地爬了起来,看见自己正处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周围黑漆漆的,只靠着洞口那微弱的亮光得以视物。 契之就没她那么好运了,五花大绑地躺在一口黑锅里,旁边还有一个正在磨刀的恐怖面具人。 傻狗还没醒,如果它醒了,估计潜台词就是:真棒,上一秒我刚被解了绑,下一秒我又被绑着进黑锅了,还附赠磨刀的哦。 在尖锐的磨刀声中,楚辞突然冷静了下来。不,应该说是麻木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闯一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她破罐子破摔地爬了出来,一言也不发。 那磨刀的面具人却是转过了身,还是那副微笑的诡异表情,声音却格外沙哑苍老,听着像是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醒了?” “托您的福,醒了。” “醒了就来帮我磨刀。” 他左手一甩,锃亮的菜刀就冲着楚辞飞了过来,楚辞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刀把,四肢僵硬地朝他走去。 “磨……磨刀干啥。” 他哈哈一笑,在楚辞耳边放了一个响雷:“吃狗肉,吃完狗肉后,就吃你啊。” 楚辞两眼一翻,太阳穴钻心得疼,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喘息着弹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在一口黑黢黢的棺材里,还是没翻盖的那种,旁边正摆着七八口一模一样的棺材,只不过都盖得严严实实。 刚才,是做梦吗? 她发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上,什么菜刀都没有。 可她错了,她后知后觉地听到了那一模一样的磨刀声,还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面具人。 ……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醒了?” 楚辞僵硬地点点头。 “醒了就过来。” 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先吃狗肉再吃她了。 楚辞想都不敢想,决定先下手为强,唰地一下就冲上去抢过了那把菜刀,速度快得连那面具人都没反应过来。 “放下!”那面具人大喝一声,急急追了上来。 楚辞闭着眼睛就往洞外窜,拎着菜刀左闪右躲。 “你,你先放了我!”她一边掉冷汗,一边拎着菜刀狂奔。 面具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气急败坏:“我绑你了还是要你命了,你自己看看我动你了吗?” 楚辞还是连连尖叫着:“你快放了我的狗!” 面具人怒气冲冲:“没碰你的狗!” “谁碰你的狗了!” 他大手一挥,楚辞眼尖地看到契之正躺在锅里蠕动着,顿时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你还说没动我的狗!你都把他煮了吃了!!” 面具人见这姑娘似乎脑子有坑,嗖的一下就扑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她领子拽着往后拖,声嘶力竭地喝道:“还我的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楚辞握紧菜刀转身就是暴力一砍,面具人赶紧打了个滚避了过去。 刀锋凛然,竟然成了一道气墙,迅猛地朝后砍了过去。 “咔嚓。” 黑色的大锅应声而裂,当场就见了阎王。 契之猝不及防地摔了出来,鼻青脸肿地亲吻了大地。 它才刚叼上骨头,就被薅出来连锅端了,顿时愤怒地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 狗叫声洪亮又清脆,炸得楚辞眼花缭乱的,惊恐地看着契之活蹦乱跳地弹起来要找她算账。 完蛋了,真下地府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很恐怖,后来很搞笑,都是误会,误会。 下一本预收文《大师姐你马甲掉了》已经放在了作者专栏里,欢迎小可爱们移步围观,如果感兴趣的话求个收藏,么么哒。 ? 37、脑子有坑 一炷香之后。 楚辞又呆呆地坐回到黑锅前, 盯着那一锅泡汤的肉,撑头发呆,回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她见契之还活着, 简直就是目瞪口呆,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契之白眼一翻,极其销魂地卧了下来, 额前的白毛翻飞,似乎是在鄙视她。 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你。 长得挺好看,怎么脑子就不灵光呢?以后怎么跟着余小令混? 这胆不行,忒小! 它显然忘了, 自己之前是怎么被面具人拎着后颈回头直接吓昏过去的。当契之从这山洞中苏醒之后, 就看到那面具人背着它在煮肉,那肉香四溢, 他本来就在这山里饿了好久, 因为偷吃肉饼才被那两人抓住的。现在看到了真材实料的肉,顿时就是两眼放开,嗷呜一声就冲到锅边把头埋了进去。 面具人被这白狗惊了一跳, 嗯了一声:“干什么!” 契之听他只是疑惑,并未有恶意,原本傲娇的态度瞬间就卑微了下来。 掌门说了,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说不了话就用行动表明。契之哥我上可以俯视狗界, 下可以做小伏低。 它兴奋得摇了摇尾巴,叼住一块肉就不松口。 让我吃让我吃让我吃, 求你了。 我上没老下没小, 但是孤苦伶仃流浪至此, 不仅被人绑了要做狗肉汤,还被那个女的甩在马屁股后面当球踢,让我吃让我吃。 面具人冷哼一声:“吃吃吃,老子还没吃呢,倒便宜你了。” 他没好气地将铲子一丢:“去,吃去。” 嗯?他能听懂我在想什么? 契之叼着肉突然一愣,哈喇子都掉了一地。 面具人也愣住了,脸上露出来饶有兴趣的表情,摸了摸下巴:“有意思。” 互相明了对方心意后,契之也就安心埋在锅里吭哧吭哧地开始舔骨头,掌门说了,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它得把肉留到最后吃,喝口汤先。 这两人倒是沟通无障碍了,可冤大头楚辞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楚辞被这人吓得魂飞魄散,拎着菜刀到处乱窜。 契之默默地夹紧了尾巴,他俩,一个冲进人家锅里埋头吃肉,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的锅给端了。虽然沟通无障碍,但是这样很容易被揍的…… 楚辞继续撑头沉思,神情恍惚。 这人说他叫越青,是个什么刀灵。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落霞山了,而是一处叫做冥冥谷的世外之源。此处与鬼界相连,已经不属于人世间的处所了,据说,那位最强的铸剑师武雍就曾居住于此。 也正因如此,楚辞才会看到这么多孤魂野鬼,甚至与小鬼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她不禁开始佩服那位武雍大师,当真是不走寻常路啊。这年头牛人真多,有非要去当官的修士,有跟鬼界做领居的铸剑师,还有个帮人收尸的刀灵…… 方才楚辞躺着的那棺材,正是他闲着没事干做的棺材,就是帮那些惨死的定州人收殓而用。只是楚辞来了后,他又不知道放哪,只能先让她进棺材里躺躺了。 “喏。” 越青没好脾气地坐到了对面,给她递了一串肉:“提前捞出来的,没被你家狗子糟蹋过,吃吧。” 楚辞怂怂地接过来那串肉,闷闷地咬了一口,满齿生香,油汁四溢。 “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菜刀。” 越青哼了一声,随手扯了一块黑布,细致地擦拭着那把菜刀。 方才拿刀的时候,还觉得是普通的菜刀。可现在这么一看,那刀上雕刻着别样的花纹,密密麻麻地纹了整片刀背,刀锋凌厉,还透露着锐利的寒光。 刀柄的材质看不出来,刚才摸的时候只感觉掌下生热,似乎蕴藏着什么力量。 这就是那两个人说的什么奇刀,青月? 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青月,敢情是一把菜刀? 面前这人还是刀灵,菜刀的,刀灵? 楚辞忽然觉得脑容量有些超载,迟钝地问道:“这就是青月?” 越青嗯了一声,缓缓摘下来脸上那张恐怖面具,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眼睛一瞪:“怎么,不信?” “信信信。” 楚辞又问:“所以,你真的一直都出不去?真的有刀灵被困在刀里?” 越青脸上一红,梗着脖子道:“没见过吗?大惊小怪,真是的!”他便猛地站了起来转来转去,以缓尴尬。 他指着楚辞,又不甘心地放下了手,犹豫了好久,才恨铁不成钢道:“你你你你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你碰什么不好,你碰我这把刀,唉……唉!” 他捶胸顿足,义愤填膺,悔不当初,愤恨交加,真是不知道拿楚辞怎么办了。 楚辞尴尬地搓了搓衣摆,头都要埋进脖子里了:“对不起……” 她不道歉还好,道歉了他就更生气。这方圆一片的,谁跟对他越青说半个不字,若是碰了他的刀,那就是找死。这姑娘看着瘦瘦的,实则力气大得不行,抢了她的刀掉头就跑,真是拉也拉不住。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7节 唉,怎么就叫她拿起来了呢? 越青甩着袖子,又是捶墙,又是跺脚的,看着是相当生气。 “你一个姑娘家,力气那里大干什么?” 楚辞摊开手掌仔细端详,啊了一声:“好多人都说我力气大,难不成我是,天生神力?” 一个姑娘家,力气真的会有这么大吗? 青月虽然只是一把刀,但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拿得起的,只有那些与青月有机缘的人才能碰上这刀,而不至于反噬致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是神界或者是魔界之人,本身就有一番异能,所以也有可能拿的动这刀。 这刀柄是武雍将不周山的神树所砍而成,刀身用的是千年玄铁,除了武雍指尖的一滴血,还携带着一道镇魂符,由当时还未飞升的琢参仙人简召图所刻,威力极大。即便是劈山也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他平时闲的没事用来做菜砍树。 世人都以为这冥冥谷浑然天成,超出六界之外,但没人知道,当年武雍身死,自己也要追随而去。为了防止越青以身殉主,武雍不惜将整个刀与冥冥谷合为一体,刀为谷身,谷为刀腹,这才有了这么个灵异之地。 想不到吧,还有刀灵从刀里出不去的,就他越青了。 越青脸色一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沉声道:“从今以后,我就跟你走了。” 什么? 楚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从今晚开始,开始存稿,存存存存存存存。 我要写写写写,狂写。 ? 38、天高地厚 “你再说一遍?” 越青不耐烦地把刀拍在桌子上, 粗声粗气地反问道:“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我说,从今以后, 我就跟你走了。” “直到,我遇到下一个有缘人为止。” 到底是谁疯了?一个江湖上人人抢破头的奇刀的刀灵,告诉她, 自己要跟她走? 楚辞愕然道:“您也觉得我神力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吗?” 越青烦躁地说:“我怎么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我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了,你又拿得动这刀, 那我不跟你走我跟谁走?除非, 遇到下一个有缘人,咱们就能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了。” 越青脸色不太好。自从被困在这里, 他无时无刻不想要出去,可是却无计可施。相反,这一百年间倒是碰上了不少不自量力想要来抢青月的人, 哼,就凭他们,也敢妄想这个宝贝? 不自量力。 宝刀无主,犹如宝马没有伯乐一样痛苦。他一直在期待, 那个人会是谁,可如今刀被她碰了, 主人曾经所下的禁锢也被解除,他也终于得以自由, 可这自由却又是要跟着这个有缘人走, 他即便是不想, 也没有办法了。 青月认主,他可不认主。 先跟着这女娃出去,等找到机会再去寻一个更为强大的人,不是更好? 他眼色微动,短短一会便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去处。 楚辞可是吓了一跳,摆手道:“不了不了,这种宝贝我可无福消受。” 世人都知道,天上没有砸下来的馅饼。 越青脸色一黑:“怎么,不愿意?” “是青月哪里配不上你了?” 楚辞心里极其尴尬,自己初出茅庐一介孤女,如果有了这刀,指不定招来多少事端。自己当初收服无暇就用了不少时间,现在又给她一把……一把菜刀…… 别的女侠都是长剑在手,英姿飒爽。 那她是什么,菜刀女侠? 不不不不不不了吧,她好歹要点面子,真的不想在干架的时候掏出一把菜刀来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就可以来给大家现炒一锅番茄炒蛋了啊! 越青顺着她僵硬的目光看了过去,眉毛一皱,顿时猜出了她在想什么。他冷哼一声,左手一翻,那把锃亮的菜刀瞬间就换了一个模样。 刀身宽长,从刀柄到刀尖处有轻微的弧度起伏,刀刃处有明显的上翘,整体介于细长与宽大之间,刀形优美,一看便是一把好刀。 楚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刚才那把花里胡哨的菜刀吗。她从小就跳脱得很,别人爱剑她爱刀,别人善用术法她就爱近身攻击,别人抱团一起上,她偏偏喜欢单打独斗。从小就被爹爹指着鼻子说生了个女儿,还不如当儿子养。现在这么一看,这刀,简直就是绝品啊! 尤其上面还浮动着沉稳的灵气,再配合着滚烫的刀柄与冰凉的刀身,简直美到无法再用语言描述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来抢这把刀,楚辞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这样呢?喜欢吗?” 楚辞点头如捣蒜:“喜欢喜欢喜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楚辞伸手便要去接那真正的青月刀,却被越青凶巴巴地拍了一下手:“不准动,这上面可是有镇魂符的,小小女娃,本事还没多少,压不住。” 楚辞委屈地缩回了爪子:“不是你说要给我的吗?” 越青咳了一声:“这刀现出原形太显眼了,你平时就用菜刀,砍树做菜,都好使。” 原来青月刀灵是个大老粗啊。 楚辞却不相信什么不能不行不可以,试探地得寸进尺:“我试试?” 越青牛眼一瞪:“就你,也配接受传承?” 什么传承? 他抱胸冷笑道:“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你若是想试试,你就拿起来吧。不过事先我可警告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任。” 向来大胆的楚辞突然犹豫了起来,却看到旁边的契之不住地朝她呲牙咧嘴,意思是让她试试,她鼓足勇气,缓缓握住了刀柄。 霎时间。 上古的沉钟响起,无数燎原与旷野在眼前浮过,杀戮在脑中溅起飞扬的鲜血,魔气与灵气夹杂萦绕,从地下熊熊燃起冲天的大火。吟唱声在耳边不断地回响着,凤凰、巨龙、天石、古树…… 悲壮与战意突然涌起,激荡在她的胸腔里,不知来自何处的孤芳自赏与孤寂悲凉之感突然让她热泪盈眶,心痛到难以呼吸。可更加难以忍受的是那刀身上的灼热之感,竟将她牢牢吸附住,似乎要吸干她一身的精血与生命力。 楚辞痛得发颤,站都站不住了,却有一个人直接斩断了这一切的关联,越青直接把刀抢了过去,怒声道:“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你到底在想什么,还不速速醒来!”[1] 楚辞摇摇晃晃地扶在桌角,愣愣地看着手掌上的红印和脱落的皮,那股发烫的刺痛感还在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那是一股绝对力量,提醒着她这个自命不凡的人,仅仅是命运齿轮之中的小蝼蚁罢了。她自小偷师学艺,前段时间还跟着段临韵学了一阵子的符咒,上过他的剑尝试过御剑飞行的感觉,楚辞原本以为,那就是修道。可她忽然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修道到底是什么,人的绝对力量真的有天大吗?这世间种种,生死度外,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越青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知道她已经感受到了那股传承的禁锢,无需他多说,这丫头自然明白了这把刀的威力所在。 在他看来,那怎么能是一把刀呢?那分明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听着刀者哭哭笑笑,看尽一切悲欢离合,曾经无人赏识,也曾斩杀过不少魔道的项上人头。也正因如此,这把极通人性的刀,才会孕育出他这么一个刀灵。 “既然没事了,就准备走吧。刚才救你的时候,我还见到了不少人在这附近转来转去,想必都是被这鬼域给困住了,让我们去看看,还有哪些倒霉蛋。” 楚辞恍然大悟,碎步跟上了越青的步子。她边走,边瞪后面舔爪子的契之:你干嘛给我使眼色! 契之可看懂了楚辞的想法,他也很无奈:刚才一只虫子进我眼睛里了,哥刨虫子呢,行不? 如果楚辞能听懂它的心声,想必一定要吐血了,可只有前面迈着大步走路的越青听懂了,即便是他明白契之在想什么,也不会这么心善地去告诉楚辞的。 对他而言,他与楚辞,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出了山洞,便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前方有一处山石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越青两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屏障便被拉开,楚辞定眼一看,不禁乐了。 越青说的没错,还真有两个倒霉蛋。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出自《淮南子·泰族训》 越青教楚辞做人了,就……成长必经之路吧 呜呜呜再次谢谢给我鼓励的小天使们,有你们真好,我是流泪小猫,我疯狂感动 ? 39、青意难寻 契之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那两个千道宗的捆在地上羞辱的, 现在可到好,风水轮流转,他俩也被捆上了。 那两个倒霉蛋, 不正是陆庭和金政吗? 他俩正背对背地捆在一棵树前,动弹不得,金政破口大骂道:“呸!偷袭算什么本事, 有种我们单挑啊!” 陆庭沉声道:“不知阁下师出何门,我们乃千道宗弟子,阁下就算不给我们面子,也要给千道宗三分薄面吧。” “难道, 阁下当真以为我们千道宗无人了吗?” 嚯, 这人好大的口气。 那两人前面却是站着一位黑衣男子,握着一把长剑长身玉立, 气质淡漠, 眉间隐隐带了几分冷意。 他眉眼下还点着一颗红痣,更显清冷脱俗。如果说段临韵是遨游于山间的清风明月、青鸟翠柳,那这人山巅之雪、冬日寒梅。 他侧身而立, 冷冷地将剑挡在金政那张不会说话的嘴边,威胁道:“闭嘴。” 金政怒目而视:“你能把我怎么样!” 啪的一声,这男子反手一拍,那剑就稳稳当当地打了金政一嘴, 彻底给金政打蒙了,他刚要挣扎, 就被这男子下了禁言符,再也说不得话。连旁边的陆庭都没能幸免, 一起封了个结结实实。 “噗……”楚辞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当初段临韵对那红黎没法子的时候, 也是封了一张禁言符,如今再见到同样的一幕,便更觉得好笑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男子转了过来,却看到原本挡路的山石突然消失不见了,身后竟然站着两人一狗,他愣了愣,又回头看到那两个千道宗的人,拱了拱手道:“这位前辈,可另寻一处说话?” 越青眯着眼嗯了一声,向他招了招手,几人一起走到了一处悬崖之下。 越青捏了捏指关节,不耐烦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黑衣男子向他行了一个难得的大礼,淡声道:“家师忆慈真人算出前辈今日破谷而出,特命我来互送前辈出谷。” “家师曾言,武大师与前辈曾对她出手相救,也曾有过几日师徒之情,时事境迁,百年已过,前辈在这谷中闭门不出,此次终于得以寻的刀主,特来恭喜,并赠上一份三合盅,以表心意。” 这人说话掷地有声,礼数与言行皆极其知礼。明明是那么清淡的长相,却长了那么一颗妖艳的红痣,莫名地有些性感与妖异,令人想要探究他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越青思索了一会,沉声道:“你刚才说,你师父是谁? “家师正是忆慈真人,白忆慈。” “白忆慈……”越青眼神深邃,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那些往事与云烟瞬间回到了他的面前,似乎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百年前,武雍在古渌山庄门口捡了一个黄毛丫头,成天拉着武雍要学铸剑,武雍性子不好,被她烦得不行,便让他来哄那小丫头。可谁知那小丫头心气高,看不上他这区区刀灵,说什么也要见武雍。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8节 那段时光,虽然放肆不羁,可真是美好啊……主人再也不用受限于任何人,仅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突然冒出来的丫头更是给那段时光增添了不少乐趣。算起来,白忆慈也该百岁了,也是收徒的年纪了。 他敲了敲头发,惊喜地问道:“是古渌山庄的那个丫头吗?” 男子点了点头,一丝苦涩从唇角流露:“正是家师,不过,家师早已离开古渌山庄十几年了。” 越青原本不羁的眼神瞬间就温和了下来,他大笑一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不错,没想到那么小的丫头现在也成了师父了,不错,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青寻。” “青寻,好名字,一听便极有风骨,不错。” 谢青寻恭敬地捧上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三合盅,不卑不亢道:“此乃三合盅,可助前辈……” “不用多说,我知道。”越青摆摆手,随即便接过那盅一口闷了,末了还擦了擦嘴,不过瘾地说道:“不够甜,应该多放点糖的。” 楚辞在旁边咂舌,这个大老粗真是彻彻底底的大老粗,喝个东西呼噜噜,还用手擦嘴,也不看看到底是什么就一口闷了,以为自己喝酒么。 谢青寻早已注意到了越青身边的楚辞,眉眼间尽是青涩之气。 这便是青月刀主?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一言不发,什么也没问。 倒是越青先开口了,指着楚辞道:“这便是青月这一代的刀主。” 他惋惜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谢青寻,心中全是满意与欢喜。谢青寻长得端正,气质也稳重,一身灵根仙骨更是非凡,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好苗子。不知这小子在如今的修道界后辈中,能排个第几呢? 如果是这小子拿起了青月,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又瞅了瞅楚辞,干巴巴地问道:“你叫啥来着。” “楚辞。”楚辞僵硬地摆出一个微笑,也干巴巴地回应道。 她不爽,她很不爽。 她暗中磨牙,觉得她菜是吧,他等着,等她再练一段时间,迟早叫他心服口服,哭着喊着说她就是当之无愧的青月刀主。 嫌她菜还要跟她走?哼!那她干脆就接了这茬,反正都是宝贝,不要白不要,臭老头,等着打脸吧你。 三人谈话之间,已经到了冥冥谷的尽头——忘情崖。 此处尽是穷山峭岭,险峻非常。那崖极高,看着便觉得十分渗人。此处正是忘情崖之下,湍急的水流汩汩流过层次不齐的山石,向落霞山腹地流去。 楚辞抬头看向那高耸的山崖,正在思索,却见身旁的谢青寻说了一声“得罪了”,随即便飞身而上,在那崖边转了一个来回。 他轻盈落地,淡声道:“青月出谷,是一件难得的大事。这忘情崖高耸入云,前辈打算怎么出去?” 越青挠了挠下巴,无所谓道:“小事一桩,眼下我自由了,比什么都重要。” “喂,你过来。”他招了招手,对着楚辞说道。 “我?” 越青牛眼一瞪:“不是你是谁,来,过来,把这山崖劈了。” 来你过来,把这山崖劈了。 把这山崖劈了。 山崖劈了。 劈了。 楚辞:…… 作者有话说: 写写写,今晚还能再写两千字吗,泪目,真想把后天的也写了 本文只授权晋江文学城哦,请大家支持正版,打击盗版,比心。 ? 40、楚辞劈崖 见她还是那么呆呆傻傻, 越青没好气地说:“你拿着青月,去劈了这忘情崖上的禁制。” 他遥遥一指,楚辞便看到了那山崖上一棵雪松, 上面还挂着一道五米长的符咒,上面的墨书悍然可见,正是佛家的六字真言。 楚辞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吗, 我?” 这个刀灵怎么这样啊。不是说她笨,就是嫌她傻,可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脾气还这么大, 动不动就嫌弃她。她突然开始怀念那个虽然喜欢调侃她, 但是却慢悠悠给她解释的段临韵了。 人与人的差别这么大? 没错,差别就是这么大。 “就你, 去。”他把菜刀一甩。 她愕然, 只好求助旁边那位脾气比脸色更冷的谢青寻了。 谢青寻倒是表情镇定一些,似乎是对这刀灵的脾气见怪不怪、早有准备了,见楚辞还一脸茫然, 只得平平讲解道:“武雍大师曾在这冥冥谷之中设下禁制,并以青月为封,将冥冥谷与青月融为一体,此谷只进不能出。” “第一道禁制设在刀上, 你已经解开,越青前辈才得以自由。第二道禁制设在忘情崖上, 需得青月刀主手持青月,亲自将那符咒摧毁, 这刀才能真正与冥冥谷脱离关系。” 原来是这样, 早说不就行了。 楚辞点了点头, 握着菜刀就要往崖上爬:“那我去了。” “回来!” 越青大喝一声:“你是不是蠢,不会用飞的吗?” 楚辞也眼睛一瞪,牛逼哄哄地回道:“不会!” 越青几欲气倒,这女娃怎么连飞都不会,到底是不是青月刀主。 “没用!” “就你有用!” “你再说一遍!” “我就不!” 这两人吵着吵着就要掐起来了,契之在旁边静静看戏,不住地叹服着:楚辞可以,楚辞牛的,楚辞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冲这一点,哥佩服她。 “你用这个。” 谢青寻轻皱眉头,随手在身后一招,一柄重剑应声而来,稳稳地悬浮在空中,刚好能站上一个人。 楚辞的傲气却被激起了,她撩了撩挡眼睛的发丝,专注地盯着那条符咒,轻笑了一声:“不会飞,我还不会用轻功吗?” 说罢,她便冷哼一声,抽出红绫一甩,牢牢套住了那崖上的枯树,脚底发力,整个人便悠悠荡了过去,直接挂在了那悬崖峭壁上。她在山崖上轻盈地起伏跳跃着,犹如一只飞鸟,灵动洒脱,又奔放如同朝霞,照亮了那一崖的光芒。 十步。 五步。 三步。 一步! 她脚步如影变换,没几下就已经窜到了那崖顶最高处,她飞身挂在崖边,口中咬着刀柄,眼神热烈地注视着那条五米长的六字真言。 是,她是不会御剑飞行,她也不懂什么练气法术,但她有的,是这十八年来勤学苦练的一身武艺与胆识。修道又如何,难道真要像人间一样,分个三六九等吗? 她偏不! 她缓缓握住刀柄,认真地感受着那一股磅礴的力量,当那灼热之感愈发浓烈时,她的战意也愈发旺盛。 就是现在! “喝!” 她一身红衣,怒身下劈,势不可挡。 刺啦一声,那刀刃早已没入了那张符咒正面,一阵白光袭来,在那符咒上狠狠地划了一个缺口,正张牙舞爪地飘荡在风里。 她一鼓作气,再次凝聚力量,又是一劈! “嚓。” 那条金光闪闪的符咒竟然被她劈得一分为二!她所站着的忘情崖也开始隐隐为之颤抖,一条裂缝竟然从她脚底蔓延开来,犹如藤蔓般向四面八方爬去。 越青在崖里看得心惊肉跳,这丫头竟然直接凭着一身武艺锻造出来的轻功窜上去了,虽然未能一刀摧毁掉那符咒,但是这一刀比一刀猛。她浑身上下似乎凝聚着无穷的力量,正常人到第二刀的时候便已有势软的倾向了,可她却越来越勇,似乎是被激起了斗志。 这等心志,极其罕见。修道之人都凭借法术符咒,再不行就是武器,少有锻造躯体身形的,更不会像她这样打得不分章法,却力量无穷! 难怪……她能拿得动青月。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小看了楚辞,若再给她一些时机,她会给人怎样的惊喜呢? 可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那山崖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牵动着整个冥冥谷都开始颤抖,似乎是要一起崩塌。 越青大喝一声:“回来!够了!” 可楚辞心中哪里还听得见,那青月上所附带的战意让她越战越勇,只要再劈一刀,那符咒与这山崖便会彻底摧毁。 她奋起直追,在那第二道刀痕上,狠狠下劈! 顷刻间,那闪烁着六字真言的符咒应声而裂,光芒逐渐黯淡下来。而下一秒,那早已摇摇晃晃的忘情崖瞬间四分五裂,崩塌而下!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地,似乎要将整个冥冥谷都完全摧毁。 那掉落的石块纷纷而下,眼看就要砸到越青,谢青寻左手一挥,那柄重剑瞬间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能容纳七八人的铜龟。 “走!” 他扶起越青跳了上来,还不忘挖起眨巴着眼看楚辞劈崖的契之。那铜龟虽然是龟,却行走极快,上面还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将那些溅落的石块都挡得严严实实。 越青愕然道:“那丫头呢?” 谢青寻抿着唇,冷冷道:“我去救。” 却不曾想有一个人比他速度更快。 楚辞悍然一声:“我来也!” 那柄菜刀便极速朝着这边的山峰撞来,红绫缠在刀柄上,楚辞挂在红绫上,傲气又嚣张地飞了过来。 当那刀刃即将撞上山峰时,楚辞眼疾手快开始收红绫,当那刀刃轰然一声撞上去的时候,她也稳稳扶着刀柄挂在了山崖边。 笑容洒脱,姿势嚣张。 契之在铜龟上震惊地张大了狗嘴,目瞪口呆。 把刀甩出去,借着刀的速度直接挂到对面的山崖上,这也行。 方法有很多,但它万万没有想到,楚辞会用这么凶猛的方法。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39节 这姑娘忒猛! 绝配余小令! 作者有话说: 继续写继续写,开始写后天的 ? 41、别跟着我 “喂——” “怎么样, 帅不帅?” 楚辞得意洋洋地靠在山崖上招手,红衣耀眼,却不及她笑容灿烂。 越青早已平稳落地, 看到楚辞这幅模样,不自然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点头道:“嗯……还行。” 谢青寻却干巴巴看了她一眼, 干脆地点了点头:“帅。” 呃…… 被这个冷石头一夸,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倒是契之兴奋地不行,原地打转,蹦来蹦去。楚辞哈哈一笑, 狠狠抽出青月, 又提着轻功跳了下来。她高兴地举起契之,喜气洋洋地问道:“还是小白好!” 契之又是狗腿子地亲切一蹭。 惹谁都不能惹楚辞, 不然怎么被揍死的都不知道。 掌门说了, 打不过就要狗腿子一点。 楚辞提起那把青月,对着越青道:“这回成了吗?” “成了……成了……” “就是……” 他默然回头,看着这样一地的碎石砖瓦, 心中一时复杂地无以言说。 劈就劈了,还劈这么狠! 都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结界已破,青月彻底与冥冥谷脱离了关系,而他也终于自由。世间的清风明月, 许久都不曾再见了,该是什么样子呢?他怅然一笑, 又欢喜了起来。 可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渐渐地趋于了透明。 契之汪了一声, 楚辞和谢青寻也发现了越青身上的异样。 “怎么回事, 不是喝了……” 越青茫然地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只觉得越来越困,话都没说完,便成了一股白烟消失不见了。 楚辞炸得头发都要飞起:“大老粗不见了!” “人呢人呢,人去哪里了?” 她满头雾水地转来转去,可眼前只有一个不苟言笑的谢青寻。她琢磨着,这越青是不是跟她玩捉迷藏呢,越过谢青寻就要去找越青。 很快,她就被谢青寻拦住了步伐,两人挨得极近。 “你干嘛?”楚辞警惕地退后一步。 谢青寻也没想到距离这么近,隐隐红了耳朵,但仍是淡淡道:“越青前辈没事,只是在这冥冥谷里以人形待久了,结界破碎后,无法长时间保持身形罢了。” “你不用着急。” 楚辞这才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他碰瓷我。” 谢青寻:…… 他回头看了一眼早已面目全非的冥冥谷,又对楚辞道:“无论是刀灵还是剑灵,修炼到极致时,便会修出人形,行走于人世间。越青前辈跟着武雍大师修习上百年,实力强横,只是刀灵不能长时间久待户外,更多时候还是要在刀中的刀域里修炼。” 楚辞恍然大悟:“那这么说,他只是要回房间休息。” 谢青寻沉默了一会,肯定道:“可以这么理解。” “眼下你已是青月刀主,以后有很多机会跟着越青前辈学习,这种机缘,极为难得。” 楚辞嗯了一声,扛起契之准备就走,却又被谢青寻拉住了。 “你又干嘛?” 谢青寻脸上那颗痣红得艳丽,连耳朵也通红,他却冷冰冰地说:“家师有令,要我护送青月刀主出谷。” 楚辞呃了一声,对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又看,把对面的谢青寻还没蒸成一个红柿子,然后又慢悠悠地摸了摸契之的狗头,懒懒道:“没事,回去禀报你师父吧,我好得很,不用护送。” 一柄重剑挡在楚辞面前,谢青寻不容拒绝道:“不行,必须护送。” “不用!” 楚辞瞪了他一样,长得怪好看,怎么这么轴呢! 师父说的话,听听就得了。让你送,你还真送。都说了不用,你还要送。 她一声不吭地扛着契之往前走,也不管契之是否同意被抗。(契之:我就是卑微小狗呜呜呜呜) 却不曾想谢青寻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她往哪里走,他就跟到哪里。 “别跟着我。” 还跟着是吧,楚辞当即加快步伐,运起轻功蹭蹭蹭就往前跑。 眼看着跑了几十米路,左拐又拐地出了林子,楚辞终于可以好好地享受单人路途了,她把契之放在地上,帮它顺了顺毛。 “小白,我们走,出山后带你去吃肉。” 可契之却并没有像她预想中的那样往往直叫,反而呜呜噜噜的,不知道在哼哼什么,头还不住地向后面转去。 楚辞好奇地也转过头去,差点被气歪了鼻子。 身后天上,站在重剑上飞着的,不是谢青寻是谁? 楚辞来了脾气,继续往前冲。契之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感受大地的厚重,就又被楚辞一把捞起,继续跑跑跑。 契之已经不想吐槽了。 可是不论楚辞怎么跑,都甩不掉这个谢青寻。她累得瘫倒在树边,喘着气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契之摇头晃脑地也累瘫在地上,满眼白光。 别问,问就是晕的。 谢青寻还是那句话:“家师有令,护送青月刀主出谷。” 楚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行行,算败给你了,我不跑了行不行。” 谢青寻点了点头,平稳地跟在楚辞身后。 “离我十米远。”楚辞还是十分不习惯。 “不行,家师交代,要小心护送,十米太远了。” 楚辞突然就闭嘴了,不管她怎么说,这男的就跟听不懂一样。既然他要跟,那就跟着吧。 转眼间,两人已到刚才初遇的树下,那两个被封了嘴的倒霉蛋还在那里捆着呢。 金政歪歪扭扭地靠在陆庭身上睡得正香,可被他当靠枕的陆庭却是极为不满。原本好好的一趟,被这么个废物队友拖了后腿,青月没到手,还被人捆在树上了。要是被门派里的其他人知道,他的脸还往哪放? 当他看到楚辞和那男子回来时,心中又惊又惧,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那青月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拿到手了。想到这里,他阴狠地看了金政一眼,迟早,要废了他。 楚辞却已经看到这两人了,她随意地问了问身侧之人:“他俩怎么办?” 谢青寻手执重剑,平平开口:“捆着。” 啧,很拽。 她这回可放开了契之,契之立刻嘿呦地扑了上去,在那两人身上咬来蹭去,把刚才头上沾的杂草乱飞给他们拱了一身。 陆庭怒目而视,敢怒不能言。 楚辞豪横地拍了拍他的脸:“想知道我们是谁对吧,就不告诉你。” “捆你的是我保镖,有事找他就行。” 谢青寻的眼神瞬间在楚辞身上狠狠一压,令她如芒在背,有点心虚。 可楚辞厚脸皮惯了,指了指谢青寻:“告诉他,你是谁。” 原本只是逗着玩,以后这冰块脸不会理会她。却不曾想,谢青寻在地上迅猛一砍,划出一道赫然的长沟。 他冷冰冰道:“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 “若是不服,”他顿了顿,“就来东隅找我,谢青寻随时奉陪。” ? 42、游亦有方 陆庭怒目而视, 但是却碍于嘴上的禁言符而无法言语,金政不知什么时候也醒过来了,那脸上的情绪真是比陆庭还要丰富多彩。 楚辞见好就收, 把这个嚣张的男人赶紧拉到后面去:“走了走了,不跟他们纠缠了。” 谢青寻点了点头,提着重剑堂而皇之地在他俩面前离开, 那重剑滑着陆庭的靴子擦了过去,在地上留下一串痕迹,看着十分嚣张。 楚辞心里啧啧称奇,这位真是人狠话不多啊。 于是他们真的就把那两个千道宗的晾在那里了, 至于后续如何被同门耻笑, 那都是后话了。 善良的楚辞还贴心地问了问他俩的后果,却被得知那禁言符不过一日便可失去效力, 他们便能开口呼救, 得以自由了。 胆敢觊觎青月,更胆大包天地去欺辱青月刀主,按照谢青寻的说法是…… 哦对, 谢青寻没有说法,他这种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大概直接会开揍。 契之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叫了好久才从那两人身边磨磨蹭蹭回来, 回来后还带着一脸奇怪的微笑,真是令楚辞费解。 倒是谢青寻注意到了, 什么也没说,洁癖的他自动离契之远了一点。 楚辞是个话唠, 一路走一路找话。 “你到底要护送我到什么时候?” 谢青寻专心走路, 不说话。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0节 “那个铜龟是怎么变的?” 谢青寻还是走路, 不说话。 “你师父叫什么来着?” 这回,谢青寻可终于理会她了,冷冽的目光对她在空中碰撞了一下,空气都冷了几度。楚辞厚着脸皮和他对视一样,丝毫不觉得尴尬,两人对视,脸皮薄的先输,所以谢青寻先败下阵来,他心中叹息了一声,终于开口。 “家师为忆慈真人,白忆慈。” 楚辞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这我知道,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护送我?” 谢青寻想也不想就开口了:“武雍大师对家师有恩,越青前辈又是故人,因此出谷之时定会惹来有心之人的觊觎。无论青月刀主是谁,都有可能遭受围观与抢夺,因此,家师令我来护送青月刀主出谷,保一路平安。” “这我知道。” “但如今青月都已经在我手里了,再不济,还有越青帮忙,不会有事。” 谢青寻郑重道:“出了冥冥谷之后,越青前辈不会随时现身的,眼下还未出落霞山,仍有人贼心不死,需得谨慎。” 楚辞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无聊地绕着红绫,左手和右手玩翻花绳,玩得不亦乐乎,也就没管身后那个非要跟着她的男人了。 原本以为落霞山很快便能走出去,可楚辞是万万没想到,落霞山竟然这么大,自己又不可能借了人家的法器飞出去,两人只得凭脚力停停歇歇。真的累到走不动时,楚辞又不好意思再求人家。楚辞装逼装得咬牙切齿,谢青寻倒是面色如常地跟在她身后,一句抱怨也没有。 只有契之,跟在后面累得直吐舌头。 这女人飞的不用,用走的,是不是脑子有包! 它越来走越累,渐渐的脾气也上来了。掌门和余令在时,哪里受过这种折磨,出门不是坐这个法器,就是搭什么轿子马车,走了一下午,真是累极了。 契之来了脾气,索性直接瘫倒在地上,耍赖不走了。 楚辞还在那里盘算着怀里还有多少钱,突然听见傻狗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撞死,她轻轻拍了拍契之圆润的肚皮:“小白,走了走了。” 契之不动。 “再走一会我去给你打个兔子吃。” 契之不动。 哥不吃野生的,哥要吃顶级厨子做的,你不懂我就不要胡说。 楚辞没辙,抬眼看了看谢青寻,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只能叹了一口气,狠狠揉了揉契之的肥肉:“行……祖宗,我抱你,行不?” 契之终于有点反应了,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意思是准了。 楚辞只得将这个肥狗一把抱起,没好气地说:“老实点,别乱动。” 契之哪能那么听话呢,它偏偏就要乱动,在楚辞怀里拱来拱去,把楚辞烦得不行,她从腰间甩出一个小锦囊,软软地丢在契之头上:“玩去。” 她记得,那锦囊上的金色花边还蛮好看,旁边还坠了一串又一串的珠子,甚是漂亮,应该能敷衍它一时片刻吧。 狗会解锦囊吗? 如果放在以前,楚辞是不信的,可她现在却不得不信。这只白狗竟然用爪子抵着锦囊上的绳子,牙齿轻轻一拉,就将楚辞的私人小钱包给打开了。 面对着楚辞目瞪口呆的表情,契之不屑一顾。 解个钱包而已,这算啥。哥还会开会关门打坐倒立,说出来吓不死你。 一堆碎银子在锦囊里叮叮作响,里面还混着几根簪子和认不出来的东西,看着亮闪闪的,分外好看。虽然契之看着霸气侧漏,但他就喜欢这些漂亮玩意,他舌头一带,就将那几个簪子顺到了狗头上,最上面还有一枚小小的白玉。 他得意洋洋:没用爪子就刨上去了,哥厉不厉害? 楚辞却一眼看到那枚白云扣子,想起那日似梦非梦之间的事情,想起那充满竹叶香的怀抱,她的脸上突然燃起了火烧云,她眼疾手快地把那一堆东西都刨了下来,再次塞回了锦囊里。然后别在腰间,不准契之再玩。 善了个哉的,怎么把这个还留在锦囊里,不是说要扔了吗,怎么还留着…… 她颇为心虚,当初是见这扣子看着价值不菲,打算等哪天饿的没饭吃了,拿去卖了还能赚上几个钱……她可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因为它贵! 契之还没看到那白白的是什么,只觉得有点眼熟,就被这女人一把抢去了。他不高兴地翻了个身,爪子搭在空中开始沉思。 那气息总觉得怪怪的,像是余令的东西,可是余令一个男人家,哪里会用什么簪子啊!打住打住,再想它就成变态了。也可能是因为楚辞怀里还有不少余令的符咒吧…… 等出了这落霞山,得赶紧去找掌门才行。这次偷溜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掌门还好些,若是被余令抓住可就糟糕了。他曾经三令五申不准自己下山玩的,但是谁让他出去一个月都不回来,自己每天只能对着掌门大眼瞪小眼,忒没意思! 谢青寻说的果然没错,原本稀疏无人的落霞山里,这几日总能见到不少鬼鬼祟祟的人。为了不惹事端,他们只能躲着走。可没想到,那些人真是奇怪,一旦见到活人,就没命地扑上来,生怕自己抢了他们喘气的机会了。 “第八个。” 楚辞一脚踢翻刚才几欲扑上来的壮汉,谢青寻趁机又给了一记手刀,劈昏了他。 她摇着头叹息道:“以前怎么不知道,我人气这么高。” 谢青寻瞥了她一眼:“不要多想,他们为的是青月,不是你。” 楚辞翻看了自己的手:“我也没把青月掏出来,他们怎么就知道呢?” “想必不单单是针对你,只要为了青月而来,一旦看到了山中有人,便会斩草除根,提前为自己消灭对手。” 楚辞哼了一声:“仅仅为了一把刀,不惜自相残杀,混账。” 谢青寻漠然看了她一眼。古往今来,强者为道,一切资源都以能力强弱划分,弱肉强食的事情数不胜数,不仅人间如此,修道界也是如此。 这样的事情,还多吗? 青月刀主,看着甚是年轻稚嫩。不知,这腔热血还会沸腾多久呢? …… 坞都。 前方城门口上写着两个大字——坞都,正是楚辞去往翠微山的必经之路,听说一到坞都,翠微山便已不远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欣喜,准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时候见了微山派的人们该如何打招呼呢? 见到游亦方后,应该叫什么呢?是按照人间百姓的叫法叫大侠呢,还是叫真人或是道长呢?可他的道号是什么,她却不知道……要不要在坞都采购一些东西,备点礼呢? 也不知道微山派的人有多少,若是人手一份的话,那十个钱包也遭不住。不过又听说,实力为尊,也有可能人家游亦方大侠仙风道骨,瞧不上这些凡品呢? 眼看着出了落霞山,楚辞便开始赶客:“这一路上多亏有你帮忙,多谢多谢,不过我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谢青寻原地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行,十日,这才一日。” “没必要吧,出了这山后,也没人认识我,我很好,青月也很好,越青也很好,我们都很好,所以我看……” “不行。” 楚辞无奈,推了推怀里睡觉的契之:“那小白呢,你走不走?” “你难道不想回家找妈妈吗?” 妈妈早就不知道去哪里的契之睡得正死,呼噜打得震天响,理都没理她。 楚辞连连吃瘪,跺了跺脚,暴躁地进了坞都。 跟着她的身影,谢青寻拎着契之也踏入了坞都的城门。 二人一狗随意地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是夜,楚辞眼冒金光地从床上翻起来,以为她睡了?不可能,她今天一定要甩掉谢青寻溜出去。 想到这里,她炯炯有神地盯着窗外的月色发了一会呆,随机立刻起身收拾行李,等收拾好衣服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前。可当她真要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又看着房内酣睡的契之动了恻隐之心。 傻狗,要不也带上…… 她思虑再三,在门边进退两难。终于,她下定决心,悄悄地摸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契之,摁住它那左右乱动的狗头,阴阳怪气地说:“不准乱叫,不然就不要你了。” 眼风凌冽地扫过来,契之有点怂地缩了缩脖子,一声不吭。 它有拒绝的权力吗…… 楚辞这才准备开门走人,可手在扶手上犹豫了三秒,她便果断地换了个路线,跳窗。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姑娘我偏偏不走寻常路。 她兴致勃勃地往下跳,迎面的夜风吹得她甚是舒坦,可当刚一落地,她便跟烫脚的蚂蚁一样急急忙忙往上跳,似乎下面有什么豹子野兽要吃了她。 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冰块脸在下面! 谢青寻一言不发,耳朵却隐隐红了一些,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原本是想在这里看着楚辞的,却不曾想…… 刚才,楚辞就这么直直跳进了他的怀里。 谢青寻清冷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呆滞和茫然的情绪,可下一秒,那茫然便成咔嚓裂开,逐渐崩坏。那颗红痣似乎受了惊吓,愈发的红艳,衬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谢青寻突然多了几分人情味。 那情绪转变的太快,他怎么都抓不住,只感觉到一阵怒气从胸腹之中传来,隐隐改住了不安的内心,他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手中的重剑却直接在地上轰了一道裂口。 “哼。” 楚辞方才感觉手下触感有异,慌张中就急急忙忙往回跳,却见那人跟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突然又是一轰,惊得客栈中人纷纷打开窗子,要看个究竟。 “干什么呀,还睡不睡啊?” “这谁啊,傻站在外面干什么呢。” 没跑成的楚辞心虚得很,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啪的一声就摔上了窗子:“有病。” 只有契之将一切看在眼里,不敢怒,不敢言。 他惆怅地爬在窗边看着月亮,看越久,越觉得那月亮像块香喷喷的肉饼,让他不禁有些思念故乡。 想念掌门的笑,想念掌门的怀抱,想念余令偶尔的抱抱。 他惆怅了很久,想作一首诗。 却什么也作不出来。 良久,才憋出了几句话。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刚刚盖上被子准备睡觉的楚辞猛然一惊,烦躁地拽起被子蒙过头:“夭寿啦!还睡不睡!” …… 清晨。 一睡醒,楚辞就掏出了青月细细观赏着,抚摸着刀柄上的花纹,心中微微思索着。 这等凡品到了她的手中,却不知如何将其功能发挥到最大。之前听越青提起过,这刀中不仅设有符咒,还承载着巨大的传承。但是此时的她,力量微弱,一定会因受不住那反噬而惨死。 那应如何呢? 要不问问越青? 可是昨日他悄无声息地就化成烟钻进刀里了,楚辞可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如先看看这刀上有没有什么机关,可当她把整个刀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1节 失落之下,她还是垂着头去问谢青寻了。 谢青寻正笔直地坐在楼下喝粥,姿势笔直,让楚辞还以为他在临摹书法。她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自然地坐了下来。谢青寻自然感知到了身边坐了个人,微微扬眉表示疑惑,却见楚辞神秘兮兮地冲他比划了一个刀子的形状。 “你知道怎么让那越青出来不?” 原来是不会与刀灵沟通啊……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清淡:“等你先学会调动灵力再说。” 楚辞头疼地嘶了一口气,她忘了,自己目前还没拜师成功呢。想学会这个,难道真的要等到找到游亦方吗? 不行,楚辞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被动,她得主动出击,找到方法。 契之拱着骨头在谢青寻面前滚来滚去,楚辞眼睛一亮,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吗? 她郑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直视谢青寻:“我决定了,我不跑了。” “你来教我如何?” 谢青寻默然不语,比起教她,他宁愿她跑了。 楚辞指了指自己,认真道:“我虽然学得晚,但是我了解甚多,你只要多提点几句,想必很快就能成的。” 听她所言,不像有假。仅凭昨日楚辞劈崖的实力来看,她确实不是一无所知,相反,她却是很有灵性。更何况,她还有青月加持,若是勤加修炼,不足半月便可将灵力的运用学个三成。 若是想要更快些,便可走条捷径。他思忖了一会,这方子对其他女子来说,或许还有些胆怯,但楚辞的话,看着并不会害怕。 “不过,你若要走上刀修这条路数,一般的修炼途径并不适合你。即便你已引气入体,能够熟练运用灵力,也不行。剑修修心,刀修修志。” 他低垂了眼看她:“你要修什么?” 楚辞摸了摸刀柄:“自然是修志。” 楚辞见他还是不答应,又掏出一本小册子道:“你放心,我双刀用惯了,早就知道如何使刀,只是从来没用过这种法器,这才有些束手束脚。至于你说的那些灵力啊我都懂,就是不大会用,总觉得不大顺畅。” 那小册子被她翻了一页,上面正画着一个小人手持一把短刀原地打坐吐息,旁边还配了一些蚊蝇小字,看着甚是齐全。 谢青寻默然不语,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小册子,心中正疑惑着,将那小册子翻了过去。 金光闪闪牛气冲天的七个大字印入眼帘:《刀修的自我修养》。 震撼!大气!显眼!霸道!牛叉! 简直将酷飒拽三个名词完美融合! 谢青寻抖了抖手,忍着没将那册子掼到地上去。楚辞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册子塞回怀里,看着他心里又是一抖。 两人正交谈着,只听得锣鼓声震天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好奇宝宝楚辞指了指门口:“我要出去逛逛,你去吗?” 谢·青月守护者·家师之命必须从·青寻怎么可能不从,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往出走。 倒是契之那个傻狗,在客栈里不住地推着一根骨头玩得不亦乐乎,旁边还拥了不少狗小弟,看着颇有那么一点狗老大的气场。 楚辞耸了耸肩:“那我们就走喽。” 契之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快走快走,别妨碍我装逼。 契之正忙着给新收的小弟炫耀自己尾巴上那条伤口,是当初怎样和黑风老妖搏斗云云,为了救出全村乡亲父老,他率先就闯进了那黑风老妖的巢穴,打了个他三天三天三更半夜云云。将一众狗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顿时对这位外来狗佩服得那是一个五体投地。 两人边聊边走,转眼间已经走出了客栈。 “恭喜,恭喜。” “这陈公子可当真是好福气啊,竟然聘上了咱们坞都最漂亮的姑娘,两个人看着就跟神仙眷侣一样,真是般配啊。” “是啊,我听说这陈公子与柳小姐啊,可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我看呐,才子佳人也就是这样吧。”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柳小姐与那邹城的谢小将军似乎有些什么啊?” “你可别胡说八道了,谢家直系当年被满门抄斩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那谢小将军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你说的应该是他表弟,谢副将军吧,他倒是还活得好好呢。” “是了是了,是我记茬了,是谢副将军谢启安,他祖母家是在坞都是不?” “是啊。这么说来,那柳小姐好像确实和那谢副将有过娃娃亲,不过这谢家一倒,即便这谢启安是旁系,也免不了惹上一身骚。要我看啊,这柳小姐和他没成,反而是件好事。” “是呀,这陈公子学识高,又出自名门正派,家祖据说还是位云游四方的道长,本事可大着呢。这陈家啊,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道场,都颇有名气,这柳小姐呀,算是傍上了好人家了。” “你怎么老操心别人家的事,你家囡囡什么时候许配给我们家子正啊,我可等着她叫我一声婆婆呢?” “去你的,又来打趣我,我们家姑娘可不愁嫁,要想娶啊,你让他陶子正亲自上门来提亲。” “那可就说定了啊……” 女人们的调笑声还回荡在耳边,满街的红纸飞起,扛着新娘家彩礼的仆人们正一贯走来,旁边还站着不少撒糖和铜板的小丫鬟。瞧这阵势,还以为是成亲的,却不曾想,仅仅是陈府给那柳府下聘成功,回途中庆祝罢了。 楚辞还在想着谢青寻方才的话,一不留神却被旁边围观的人往后挤了过去,谢青寻也不知道去哪了。她磕磕绊绊地站稳了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人群挤到了一个小摊前,那摊子上甚是冷清,只随意地铺了一张黄纸,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 中间写着:灵尘子神机妙算。 左右挂着两副帘子,分别是:周易风水阴阳宅,前途姻缘辨吉凶。 旁边还插着一个木牌子,写着:普度众生。 最下方摆满了签盒、八卦图、偌大点地方,挤得那是一个密密麻麻。 摊后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士,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道服,正懒散地坐在小马扎上,悠哉悠哉地捧着个竹筒杯喝着茶,一边喝,还一边咂嘴,将那烂茶沫子往地上吐。 “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所以教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心,则修道也。道不可见,因生而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1] “嗯?今儿这茶怎么回事,是不是没泡开啊?” 那老道士将竹筒杯抬了起来,仔细瞧了瞧,自言自语道:“也没漏啊。” 末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说忘了什么……” 他虚虚地托着那竹筒杯,也不知道干了什么,那杯中竟然开始冒起了一阵细微的热气。他这才捏了捏胡子,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坐在闹市之中,动作自然流畅,谁都没发现他这翻流水行云般的小动作。就连楚辞也只顾着盯他那摊子上的毛笔字,也没能发觉。 看着那普度众生四个大字,楚辞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不是佛家用语吗,怎么这老道士也拿来用了?当真是道亦无穷啊。 她这一笑,倒是引得那老道士抬了头。老道士眯着眼睛瞧了瞧她,便瞧见了她那腰间挂着的锦囊,装得那是一个鼓鼓囊囊。 来生意喽。 今晚能去多点一盘凤爪子,嗯,还要配一壶玉楼春尝尝鲜。 老道士略微坐直了身子,笑呵呵地朝着她摆了摆手:“小姑娘,姻缘前程,要看哪个啊?” 楚辞摆了摆手:“谢谢道长,不过我不看。” 老道士刚等到个人过来,哪里肯放她走,慈祥一笑:“姑娘说的哪里话,人生大事,怎么能不看看呢。若是不看这寻常的,看看财运命格也是不错的嘛。” 财运? 这个她倒是感兴趣,她爽快地坐在了老道士面前,伸出右手:“那就有劳您给我看看,我这财运如何啊?” 老道士执着一把戒尺托起了楚辞的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会她的手相,故弄玄虚地摸了摸胡子:“依我看呐,姑娘这财运,不怎么成。” 什么? 她还想多捞点银子呢。 楚辞当即就要走,却被那老道士拽住了袖子:“小姑娘别急,老头我还没看完呢。” 他又摸了摸下巴,看着楚辞若有所思道:“不过依我看呐,姑娘这命定之人倒是个人中龙凤,个中翘楚,不管是这从政为官啊,都是不缺钱的,姑娘大可放心。” 楚辞笑眯眯道:“那我那天定之人是个什么性格呢?” 老道士摆了摆手:“不好说,这性格嘛,偶尔沉稳,偶尔洒脱,行事琢磨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楚辞越听,眉头越皱:“既然他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还找这种人做什么啊。” 那老道士心中突然隐隐浮起一丝疑惑,却没声张出来,还是先给楚辞讲解道:“这个无妨,若说他是那风筝啊,姑娘您就握着那根线,这风筝飞得再高啊,都离不开姑娘的。” “只是……” 楚辞竖起耳朵:“只是什么?” “姑娘这配偶命格倒是有意思,我倒是认识这么一个,不过嘛……”他摇了摇头,又愤愤骂了一句“混小子!” “不成器!” 可这眼前姑娘命格当真不错,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专克邪祟,更有一些连他都看不出来的因果脉络。真是个好苗子啊,也不知道师出何门。 他忽然又觉得手痒痒了,笑得更加和蔼:“姑娘这命格非凡,是个好苗子,要不要考虑跟我老头子学个手艺?我这还有个没成家的徒弟,还能与姑娘说个媒。“ 楚辞:“啊?” 她哭笑不成地摇摇头:“道长,我这已经有师门啦。” 虽然还没拜上…… 老道士还是不肯放弃:“做我徒弟挺好,姑娘你不试试?包吃包住,还能学个斩妖除魔的手艺,没事还能摆个摊赚赚钱,看个风水、定个吉凶都行的。” 楚辞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一时有些不解。但看这命也算得差不多了,她也要回头去找找谢青寻了。她刚一回头,却不曾想,那冰块就在她身后站着,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楚辞背对着老道士正与谢青寻聊着,隐约间露出了一些缝隙。那刚刚捧起茶杯的老道士一抬眼,就看到了那身长玉立的谢青寻,一口水差点没呛出来。 救了个大命!不就是没去赴宴,至于叫徒弟过来抓人吗? 白忆慈怎么总这样!蛮横又霸道! 怎么办怎么办,人都挤到摊子前了,现在还能跑不? 徒弟也不想要了,还是收拾收拾赶紧跑吧。 那边,楚辞还在给谢青寻极力推荐着算命:“我刚才算过了,那灵尘子道长还给我一个方子,你要不也试试?” 谢青寻从来没试过这个,只知道师父给自己断过命,眼下也来了兴趣,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准吗?” “准。” “好,试试。” 楚辞刚转过身来,便看到刚才还颇具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此刻满脸贴满了膏药,将那面容遮了个密密麻麻。 就一会的功夫,道长你怎么了? 楚辞愕然:“道长?”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2节 老道士捂着脸,似乎是牙疼:“我,我脸中风了……姑娘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要撤摊子了。” 楚辞拉过谢青寻:“有,道长您给这位看看?” 她啪的一下又甩过三块碎银子,豪气道:“他这份,算我的。” 老道士颇为牙疼地吸了口气,可是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又颇为动心。心里想着,不如先捂脸试试?反正他这装扮,任谁也看不出他是谁。 他拎着袖子挡住半边脸,缓缓拉过了谢青寻的手,开始端详。 谢青寻平时不喜别人触碰,此刻僵得不行,站得那叫一个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摊子前罚站呢。 老道士握着右手就开始口若悬河:“公子这命格好啊,一身仙骨,忘情遗恨,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就是这脾气忒冷了些,得改改。” 楚辞点头如捣蒜,膜拜道:“道长您真厉害,他的确是修道之人,您再看看他这财运和姻缘呢?” “财运嘛,这公子少年有成,视金钱入粪土,即便是泼天的富贵也进不去眼。倒是这少年时期家道中落,颇有些穷苦潦倒之相。” “啊?” “姑娘莫急,这公子眼下不是还好好站在这里吗,那少年之劫早就过去了,钱财于这公子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修道之人,不就是清心寡欲吗。” 楚辞抬眼看他:“家道中落?穷困潦倒?” 谢青寻平平道:“我自小修炼,他说的这些,从未有过。” 老道士疑惑抬头,似乎又是想起了什么,不敢戳破,便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兴许是我看茬了。我再来说说小友……啊不公子这姻缘啊。” 楚辞乐得抱胸,她也想听听,这冷玉石头会被谁折了欢心。却不曾想谢青寻反手握住了那老道士的手,惊得老道士连连后退,差点撞翻摊子。 楚辞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老道士,埋怨看了一下谢青寻:“道长身子骨不好,你这是干嘛呀?” 谢青寻皱着眉头,在尽力将眼前这道士与印象中的一个人拼凑对比,可看他这一身装扮,他又是难下定论,只得没话找话:“道长似乎看错了手。” 老道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握着是谢青寻的右手,尴尬道:“虽说男左女右,道长我本事还是有的,无妨无妨。” 谢青寻这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游掌门?” 一声掌门,惊呆两个人。 楚辞:“你们认识啊?” 老道士差点摔了一个屁墩,转身就要走,连看上的徒弟苗子也不要了:“谢小友说的什么啊,道长我听不懂。”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着急,说话称谓都变了。 楚辞也震惊了,她立在原地,看着那穿着土黄色道袍的老道士。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是……” 谢青寻又是向前一步:“亦方真人。”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姓谢?” 楚辞心中如翻江倒海,谢青寻那一句游掌门本就让她心中一跳,接下来那句亦方真人,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随便算了个命,结果直接找到了梦中情师? 游游游游游游游亦方? 牛逼哄哄的江湖大侠,传说中的微山派掌门,侠骨柔肠的亦方真人,游亦方? 她扑通一身就跪了下来,欢喜地抱住游亦方的褂子:“师父!” “师父!我是你的徒弟啊!” 这一声又是惊呆两个人。 谢青寻意外地看向楚辞:“你们认识?” 游亦方不敢相信,刚才还要走人的徒弟苗子,现在正跪下喊了一声师父。他指着自己:“我们认识?” 这三个人的动静闹得甚大,旁边围观陈家下聘的人们都忍不住回头,才发现又是什么故人相逢之类的戏码,忒没意思。 “走了走了,老熟人久别重逢呢,没意思没意思。” “白期待一场,想看八卦……” …… 一回客栈,游亦方刚刚进门,正在楼下的装逼的契之仿佛嗅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地就往楼上跑去,一进门,它兴奋地就扑了上来,尾巴摇摇晃晃,看起来兴奋极了。 游亦方被契之扑了一个满怀,满脸的口水,怎么拉都拉不下来,只能一边扯脸上的膏药,一边无奈地苦笑。 契之简直兴奋到了极点,不住地在掌门的怀里打滚撒欢。 楚辞怎么这么厉害!逛个街都能把掌门带回来!掌门掌门掌门,契之好想你!契之再也不乱跑了! 游亦方一边撸毛,一边问话:“你不是在山里吗,怎么跑出来的?” 契之顿时就委屈起来了,呜呜汪汪地叫个不停。 游亦方倒是听懂了,不住地点头:“叫你偷吃,叫你嘴馋,我看你还乱跑不。” 契之连连摇头,又是汪汪两声。 楚辞这回真信了,这就是游亦方。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师父,我我……” 游亦方看着这闹剧一场,叹了一口气,不觉微笑了起来:“孩子,你先坐,我们边吃边聊。” 谢青寻早就去找店小二布菜去了,楚辞跟在他们后面也下了楼。直到一行人坐在了饭桌前,看着游亦方那张慈溪和蔼的面孔,她还是难以置信。 她真的见到了游亦方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游亦方? 她略微有些激动,咬着筷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游亦方却是微微一笑,亲自为她夹菜:“别急,慢慢讲。” 楚辞闷闷地咬了一口大排骨,心里恍惚地想着,不愧是游亦方大侠夹的菜,就连排骨都这么好吃。不对,如果让游大侠知道自己曾经打着门派旗号,在外面捉妖的事情,可怎么办?刚才他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想收自己做徒弟来着?她刚才是不是拒绝了?啊啊啊楚辞你是不是蠢,你怎么能拒绝呢? 也不知道刚才说的还算数不,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会说:师父我愿意! 游亦方大侠怎么看着有些显老,是不是平时操劳过度,忙的都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大事。如果她进了门派,会不会没空教她啊? 谢青寻倒是一声不吭,只管喝茶。虽然心中有诸多疑惑,也要等游掌门处理完这档子事。 原本打算十日之后就回东隅复命,却不曾想,师父要找的游掌门正在坞都,当真是幸运之极。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太上老君内观经》 猜一猜,谁要回来啦? 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栽培,俺会茁壮成长的~ ? 43、风流如梦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1] 黄沙四起,烟尘飞扬。 漠北之地。 一行车队正艰难地在空中飞行着,车头与车尾紧紧护着最中间的华丽马车, 径直向南而去,那车前坐着一个年轻姑娘驾着马车。 马车内坐着一位面容俊逸的男子,身着白袄卧在软榻之上, 身侧还坐着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呵气如兰,正跪在车内,徐徐递上一杯梅子酒。 男子好整以暇地托腮, 看着下方的美人羞红的神态。他伸出手指, 缓缓一勾,那美人的腰带就被扯了过去, 美人惊慌失措地跌进男子的怀中, 怎么也不肯抬头。 车内如梦似幻,恍若佳境,不时还传出阵阵欢声笑语。车外却是一片风沙尘土, 怨声载道。 陆渊负手站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皱眉看向那载着男子的马车。 师弟秦封急急从车尾飞来,做了个揖,低声道:“师兄, 我方才去问过了,少主他……” 陆渊冷哼一声:“他说什么?” 秦封晃了晃身子:“少主他说, ‘陆护法说的那些事,他一概不管, 具体怎么做, 全看陆护法。千道宗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把陆护法从其他门派挖过来, 想必陆护法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点小事,陆护法做主就是。’” 秦封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趋于无声。 陆渊早已被那嘲讽隐隐激起了怒火,哑着嗓子问道:“还有呢?” “还……还有。” “少主还说,‘若是庞玉莲有个什么闪失,陆护法就等着以死谢罪吧。对了,死之前先磕一百个响头,再把车队这些废物的头提过来,通通给我丢进无定河里去。’” 陆渊的脸色越来越差,秦封心里越来越没底了。少主骄纵荒诞,却偏偏要跟着师兄走这一趟苦差事,一路上颐指气使,对他们这些人呼来喝去,尽情取笑调侃。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什么,那可是少主啊。 只是师兄就苦了……护送庞玉莲本就不易,还要防着一路有人偷窃。这少主成天只知道和美人调笑,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如今这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咔嚓。” 陆渊竟然活生生将手中的令牌捏碎,化作糜粉飘散而去。 秦封恐慌抬头,却看陆渊转过了身,面色如铁,只是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怒气:”传令下去,加快行程,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将东西送到。” “是!” …… 那车队似乎有高人坐镇,车下燃起熊熊大火,一时间,行车速度竟然加快不少。不仅马车周身贴满了符咒与禁制,车头与车尾还立着不少黑衣人,身形肃立,一看便知是修道高手。 那车队中有两架马车看着十分奇怪,一架非常华丽,还能听见丝竹之声;可后面那一架却格外怪异,车边的隐卫比前面的都要多,马车本身就是黑色,看着朴实无华,平平无奇。可就是这样越发朴素的装扮,却在这华丽的车队中显得格格不入。 除非,那里面有什么。 信侯摸了摸腰间的佩剑,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益阳子摁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不行,还不是时候。” 信侯红了眼睛:“马上就要出漠北了,再往前走,就是坞都。那里人更多!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行?” 益阳子沉声道:“稍安勿躁,等他们一出漠北,我们就从后抄过去。” 信侯定定地看了一眼他:“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 益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事成之后,五五分成。” 信侯瞅了一眼身后的弟兄:“那他们怎么办?”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3节 益阳子勾起嘴角:“实力为尊,万武门从不养闲人,跟着我益阳子混,就要知道,越有本事的人才有肉吃。” 信侯这才放下心来,可当他刚转过身,却惊恐地发现身后的同门兄弟都一一倒下,抽搐不停。 “什么情况!” 他大惊失色,转身就要拔剑,却被黄沙牢牢禁锢住了双腿,狠狠将他向下拉。铺天的沙土涌进口鼻,信侯感觉调动灵力封住口鼻,只留神识向外窥探。可神识刚刚探出沙土,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斩断。 原本跟在身后的万武门众人此刻都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益阳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信侯心中越发着急,可那脚底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全身肺腑几欲撕裂。 红色的火光从千道宗的马车上亮起,衬得即将入夜的漠北之地越来越亮。原本只是行车之中车轮处燃起的火焰,应是善用火术的能人异士在暗中操纵。那火焰本来极稳,现在却窜出了熊熊大火,尽情地吞吐着无穷的生命力,似乎要将那些飞驰的马车烧毁。 千道宗的隐卫们悍然窜起,无数点微光亮起,一道浑浊的水珠从黄河之中腾云而起,直冲那行车队。 正在车头议事的陆渊见状不对,推开身旁的人,挥手怒喝一声:“布阵!” 一道无形的阵瞬间密密麻麻地将车队护住,千心阵,一般的妖异邪兽根本无法攻克。若来的是修道之人,那更好,千心阵对于有灵力的人会加以反噬,他们只会死的更快。 风云雷鸣之间,空中翻腾起滚滚乌云。吹得树影摇晃,似乎也要被这狂风吹走,赤红色的身影在云中翻滚,只留下极其刺耳的鸟啼之声。 秦封震惊道:“那是……那是什么!” 下一秒,火光四射。 一只热火缠身的大鸟从云中向下飞来,勾爪似铁,将途径的飞鸟瞬间就撕了个粉碎。一点红光从鸟嘴中亮起,正笔直地冲了过来。 千心阵亮起红光,将火鸟挡在阵外,可那火鸟却尖锐一啼,转眼就撕碎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防御阵法。 秦封突然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走,快走!” 可早已来不及了,火光像一颗炸弹一样瞬间炸开,将车队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带上少主和庞玉莲!走!” 陆渊一声怒喝,秦封即刻飞身而起,夹着那位早已昏迷不醒的少主,向南方飞去。剑意凛然,直接在空中撕了一个口子,竟然隐约间有撕裂空间之势。 陆渊额上滴落薄汗,却咬紧牙关不肯放弃。只要再开一点,再开一点,就能凭借剑域逃出这里。 只要再开一点…… 可那火鸟并不管那么多,它只管冲着这一群不知好歹的凡人而来。滔天的大火燃起,将空中烧得彻彻底底,更是直接斩断了陆渊那刚刚凝成的剑域。 刚才聚力凝起的剑域瞬间荡然无存,更要命的是,那剑域直接开始反噬,陆渊的眉心中竟然布满了浓郁的黑气,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软软掉了下去。 秦封急忙就御剑去追:“师兄!” 陆渊咳出一口血,在极速坠落的空中喊道:“送少主回去!” 可秦封再想逃出生天,早就晚了。扑通一声,一行人直接掉入了黄河之中,顺流而下,直往下游而去。 那火鸟将周遭一切烧了个精光,见那几人掉入黄河之中,不觉大怒,展翅扬起一阵旋风,直接向那黄河飞去。 此时,一阵相同的鸟啼远远传来,火鸟猛地一震,在空中调转了个身子,追随那鸟啼去了。 火鸟一去,邪祟尽出。 黄沙下的白骨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将万武门的众人狠力向下拖。白骨也会成精吗,信侯在挣扎之余。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 原本只是和益阳子搭伙而来,只为那庞玉莲。可如今千道宗的人都在这里吃了亏,自己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他低低地喘息着,早已疲惫不堪了。 顷刻间,一阵剑意袭来,比陆渊刚才的更为凌冽强大,千百个剑影如影随形,嗖的一声就贴地飞起,将那张牙舞爪的白骨们瞬间就斩了个干干净净。 “谁……” 这是信侯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当信侯再次醒来时,却已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山坡上,旁边正躺着不少万武门的人,他艰难地爬起,却发现自己身后坐着一个人。正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 信侯浑身尘土与杂草,看着凌乱不堪,可这人却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地靠在树上,姿态悠闲,风流如梦。 这让他不禁恍惚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在阁楼茶馆,还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坡上。 那是一张英俊且模糊的脸,可那眉眼之间却带了一丝不羁与坦然,即便是在笑,也叫人怀疑,这笑意是否真的到了心底去? 还未等他说话,那男子却开口了:“你们在找庞玉莲?” 信侯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你想干什么?” 男子又问:“听说,你们万武门只要身手了得,都能加入?” 这人说话怎么一点都不连贯,信侯终于站了起来,悄悄就要拔剑,却被一枚竹叶弹开,发出清脆的锃声。 信侯又是一惊,他明明还在那边坐着,却怎么看也不看就以竹叶为武器,将他的手弹开的?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终于笑了出来,递上一块令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令牌由一块上好的黑曜石做成,上面刻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字:“七言堂”。 即便是再怎么不了解这些的人,也绝不会没听说过七言堂的。 四年前,七言堂横空出世,直接垄断了各州城的玉石生意,原以为仅仅是个商铺罢了。这七言堂更是以一己之力,承接了不少修道门派的铸剑生意,还顺带贩卖各种符咒法器,业务扩展得广泛,看得不少人甚是眼馋。 这七言堂出现得蹊跷,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店主究竟是谁。虽说是开在各州城的闹市之中,可这七言堂从不按时开门关门,有时整日闭门不开,有时又规规矩矩地开一整天,还带个通宵,当真是特立独行。 此外,这店里立着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还都是些颇有本事的修道之人。就连名气甚旺的长门宗主都频频光顾这家店,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七言堂,不好好做生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信侯皱眉道:“你是七言堂的人,为什么帮我?” “让我暂时跟着万武门,时机一到,我帮你抢庞玉莲。” 男子撑着下巴:“因为你要庞玉莲,而我又想让千道宗不痛快。如若你还是不信,我们可以立誓,誓言一出,如有违约,定会反噬。” 信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谁不想要庞玉莲,你说的话,我一概不信。” 男子低低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千道宗亏欠我良多,我得查清楚他们想干什么。我只是打探消息而已,至于庞玉莲,我丝毫没有兴趣。” 他耐心地轻敲着竹扇,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信侯还是不信:“你身手非凡,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万武门?单打独斗不是更好,省得我们拖累了你。” 男子瞥了他一眼:“大隐隐于市,我可不想当个显眼的靶子。” 他又丢过一个盒子,信侯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一看,竟是一颗内丹,一看便知是个大妖的。这一颗不知能卖出多少钱,更能对不少妖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庞玉莲虽然出名,但和这种大妖的内丹比起来,还是有过之而不及。这种东西,他说丢就丢,想必也是不缺钱的主,确实对庞玉莲没什么兴趣吧。 信侯略微放下心,却还是要跟他击掌立誓。 击掌三声,一轮圆月形的誓约印逐渐在两人的掌心浮起,提醒着他们,誓约已成,若有反悔,必遭反噬。 信侯这才开始自我介绍:“我叫信侯,你身后那个,是益阳子,正是万武门如今的门主。” ”阁下怎么称呼?” 男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淡然道:“段临韵,七言堂。” 信侯谨慎问道:“你知道刚才那火鸟是什么吗?” 段临韵诧异地看了一眼他,语气疑惑:“既然你为庞玉莲而来,还不知那火鸟吗?” 信侯惭愧道:“确实不知,我只知那庞玉莲能医百病,除杂疫,即便是刚死三日的死人也救得。” 段临韵指了指远处的山林,悠悠道:“难怪,世人只知其功效,却不知雌鸟怜子之心。” “庞玉莲,正是用刚出生的凤凰雏鸟作为药引子,腌制入药,方才有了医治百病的奇效。” “什么!?” “方才那紧追不舍的,正是神鸟凤凰。若不是那雌鸟心急呼唤,雄鸟才没能完全下狠手。不然,你们都要埋身于此了。” 段临韵遥遥指向黄河:“此时正是洪期,水位高涨,漠北一出就是坞都,坞都一过便是定州,定州多山脉,而坞都地势平坦,他们势必会去坞都。” “叫醒你的人,我们去坞都。”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又到了人见人爱的打boss环节 小余已经来了,重逢还会远吗~ 引用:[1]唐.李白.《将进酒》 ? 44、成何体统 直到吃完了那顿及其丰盛的饭, 楚辞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找到了游亦方。 楚辞捧起茶杯:“我从小就听游掌门的事迹长大,游掌门一路斩妖除魔, 定州百姓无人不知,至今还对您感恩戴德。更何况,游掌门低调至极, 闭口不谈师门,若不是贵派余令在凡间名气大增,除了修道界,恐怕凡间无人知晓微山派的大名。” “游掌门, 您之前说收我做徒弟, 还,还算数吗?” 游亦方诧异地挑起眉:“算是算数……不过嘛……” “我们微山派讲究的就是一个师父领进门, 修行在个人。掌门我能指导你的地方不多, 大多还是要靠你自己历练啊。” “你能接受吗?” 楚辞心里一阵疑惑,不是说包吃包住还带介绍对象的吗,怎么突然就成了修行看个人了? 她刚想开口, 便看到契之挤眉弄眼的表情,心中再一思索。 难道,他是在考验自己? 她敛起笑意,郑重道:“游掌门, 家父从小就教导我,道亦有道。我并非温室娇花, 我也见过许多人间疾苦,尝过不少人的温情与恶意。我深知, 这世间有许多不公, 妖魔横行, 权贵相争,女子修道向来就被人低看一等。” 一句又一句,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的郑重其事。她的眼前突然浮起一张张熟悉的脸,魔道滴血的剑,落败的小院子,垂死挣扎的树妖,过河拆桥的知州……还有,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爹…… 爹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爹是个粗人,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她不卑不亢地抬起了头,直视游亦方:“我想证明自己,即便我是女子,还是一个最为平凡的普通人。” “愿以至公无私之心,行正大光明之事。”[1] “我想……” 她眼底渐渐泛起了红:“我想让爹爹看到,他的女儿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少女的声音清脆、干净,在这小小的单间里反弹出空旷的回声。 游亦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孩子,你错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4节 她怔怔地反问道:“为何?” “修道,永远都不是为了证明自己。”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2] 他别有用意地看着楚辞:“懂吗?” 楚辞略微有些茫然,摇了摇头,心中却隐隐开始失去信心。 游亦方突然笑出声来:“不懂就对了。” 他摸着胡子坦然道:“修道嘛……” 楚辞洗耳恭听。 “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教与你。” 他神情温和地看着楚辞,似乎是在等待些什么。楚辞却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 游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契之却早已见不得自家掌门文绉绉的显摆劲了,在旁边急得跳脚,恨不得接管过楚辞的身子替她说。 笨! 掌门的意思是要收你做徒弟了!还不快点磕头拜师! 契之在这边急得上火,可楚辞却不明白。直到谢青寻在一旁轻轻举起了茶杯,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游掌门愿意收她了! 一股喜出望外的情感瞬间就从胸腔里涌了上来,她磕磕绊绊地去倒水端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游亦方亦是笑容满面,徐徐端过了新徒弟的茶水,惬意地抿了一口。 不错,当真不错。 原来有个小弟子伺候喝茶是这种感觉。 早知道就应该给余令那小子补一个拜师礼了,从小就跟着他长大,成天到晚没大没小的。 不成体统! 敬完了茶,楚辞满眼星星地看着游亦方:“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笑容灿烂,姿态恭敬。 就是看着忒性急了。 游亦方呃了一声,突然开始纠结地皱眉。 “这……” 他瞅了一眼谢青寻,若无其事地问道:“忆慈真人那边不着急吧?” 谢青寻作了个揖,淡然道:“家师说了,若见不到游掌门,她就亲自去微山派抓人。” 游亦方颇为头疼,无奈道:“徒儿啊,不是师父不想教你,只是这忆慈真人和她徒弟都杵到师父跟前来了,师父不得不去一趟。” “你听师父的话,带着契之先回微山派,再不行就在邬都逛逛,师父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楚辞啊了一声,还是不敢相信,刚拜的师父就要飞走了。 “我连微山派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 契之哼了一声。 有哥在,你还怕什么? 楚辞又指指契之:“师父不带着小白……啊契之一起去吗?” 游亦方连连摆手,苦大仇恨地说道:“不行,忆慈真人对狗毛过敏,见不得契之。” 契之懒洋洋地瘫在地上,姿态婀娜,体型肥重,也在叹气。 楚辞只得答应:“那好吧。” 游亦方向她招了招手,又看了一眼谢青寻,谢青寻识趣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你且过来,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得到青月的?” “我这还有些秘籍,说不定你能用上。” …… 一夜悄然而过。 楚辞坐在桌前与新师父彻夜长谈,不死不休。从儿时经历到口味咸淡,两人无话不谈,简直就是相见恨晚。 天亮时她推开房门,目光炯炯。 是的! 她变秃了! 她也变强了! 游亦方不愧是游亦方!不仅看出了她身上带着青月,还为她指点了修炼时应该注意的地方。 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嫌弃楚辞那本《刀修的自我修养》,更是及其给面子地也掏出了一本册子。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翠微宝典》。 他千叮咛万嘱咐:“这册子你等无人了再拿出来看,这可是门派秘宝,需得小心保管。” 楚辞认真点头,将册子塞进怀中。 游亦方趁着天不亮就走了,将契之留给了她,说一切跟着契之走。当楚辞问到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兄余令时,游亦方哼了一声,气急败坏道:“臭小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四处不着家,真是不像话!” 哦~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是个不着家的主,看来到了门派后,不用太担心应该如何相处了。 想到这里,楚辞摸了摸契之的狗头:“原来你叫契之啊,我还以为你叫茄子呢。” 听到楚辞这么说,契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才是茄子,你全家都茄子。 楚辞靠在窗前沉思:“让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不如我们先玩几天,再回翠微山?” 好主意。 也没等契之表态,楚辞拍了拍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契之呵呵一笑,先等你玩几天,回去修炼有你哭的。 楚辞怀里还揣着那本宝典,手痒得不行。眼下四处无人,便关紧门窗,偷偷在床上翻开了那本涂着碧绿色封皮的门派至宝。 第一页。 《翠微宝典》。 好,下一页会是什么呢? 楚辞满怀期待地翻开,却一脸纠结。 八个大字跃然于纸上:《牛逼功法修炼大全》。 旁边还用毛笔注着两行小字,第一行是:《牛逼功法修炼大全之翠微分脉》。 第二行是:《论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大侠》。 这是什么东西? 楚辞满头黑线,赶紧将小册子往后翻去,看到了不少东西,似乎是心得文章之类的。 像什么《修炼时卡关了该怎么办?》《如何避免心魔产生?》《修道不能做的一百件事》《修道必做的十件事》《每天做好这些事,普通人也能变大侠》《当我失落时,我是这样做的》《回首来路漫漫,矢志不忘初心》《没门派的孩子,更要努力奔跑》 …… 这简直比她那本《刀修的自我修养》还要牛叉。 原本侠骨仙风的微山派掌门人,瞬间在她心里就成了一个成功学贩卖大师,还附赠鸡婆属性。 契之在旁嘎嘎直笑,连骨头都没顾上啃。 傻子,掌门写着玩的,你还真信。 “唉?这是什么?” 眼尖的楚辞却看到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标注着如何调动灵力云云,楚辞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多谢师父的良心啊。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游亦方走后这几日,楚辞真是废寝忘食,抱着那本《牛逼功法修炼大全》看得如痴如醉,不时还露出几分赞叹。 “有道理。” “原来如此。” “哦~原来是这样啊。” “师父不愧是师父。” 契之一脸纠结,还是难以置信。 楚辞竟然看得进去这个?它都不看! 当初,掌门写完这本穷尽自己一生心血的《翠微宝典》后,将这册子抄送了十几本发与众人,大家都束之高阁。 那么问题来了。 游亦方写的不好吗? 非也非也。 错就错在他写得太好了,一般人读不懂。更何况他那段时间看多了成功学著作,成天端着个大师的架子说话,还将这苦口婆心的语气写进了书里。犹如唐僧念经,孜孜不倦,不倦孜孜,颠倒反复,来回去之。 好端端的功法秘籍里掺杂着一些游掌门对于生活的感悟与思考,包含着游掌门对于小辈们的谆谆教导,携带着游掌门无处抒发的忧思与惆怅。 看不下去,实在看不下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5节 契之还记得,余令当时熬夜拜读完这本著作后的表情。 余令一脸复杂,最后又归于平静:“师父,确实不是一般人。他应该是太寂寞了,我最近还是不出去了。” 那段时间,余令有事没事就逮着掌门下棋写诗,赏月品茶,把游掌门烦的不行,几欲抓狂:“哪里不会?到底哪里不会?你剑用得那么好,还能有什么问题?” 余令轻轻拧起眉毛,无奈道:“弟子只是想多陪陪师父而已。” 游掌门却把他直接往门外推:“别妨碍我写书,我需要私人空间,空间懂不?保持距离!” 余令就被直接关在了门外,和契之大眼瞪小眼。 门内还传来游掌门不耐烦的声音:“多大的人了,没个正业,天天黏着师父成何体统!” 契之那时就悟了。 原来余令不成体统的时候是成何体统,成体统的时候也是成何体统。 成不成体统嘛,还是要看掌门心情了。 唉,掌门没个正形,大弟子又不着家,真是不成体统。 这么大的微山派,要是没了我契之,那可真就是垮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明天上夹子,不出意外可能会晚上十一点后更新,再次谢谢大家。 如果我白天提前更新了,就无事发生(捂脸) 引用: [1]明.吕坤.《□□语·应务》 [2]《中庸》 ? 45、镜中江河 运行一周天。 清爽的凉风、飘扬的野花、纷扬的树枝……时间仿佛就此被拉长, 霎时间,天地万物的灵气都似江河归海一般,涌入了这个小小的客栈中。 吐息灵气, 似乎是一件多多益善的事。实则不然,一个人所能承载的终究是有限的,灵气吸入的越多, 身体便会痛上一分。犹如铁柱磨针,一下,一下,将灵气仔细打磨成体内的真元, 千刀万凿的雕刻之中, 真元便会从内府之中流淌而出,加以调动。 楚辞咬紧了牙关, 脖颈间泛起蒸腾的热气, 渐渐将衣裳都浸湿了一层。可她丝毫不敢懈怠,此刻正值关键时刻。 她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着册子上的批注。虽然那本《翠微宝典》看着不太正经, 但是书页边角总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注解与指点。 真是……不走寻常路的掌门呐。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额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终于得以卸了力,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 一直到晌午, 她才虚虚走出了房门,却看到谢青寻正一声不吭地靠在树边钓鱼, 契之趴在他的旁边晒着太阳。 他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外衫,玉雕一般坐在那里。花影丛生, 亭台小楼, 一人便夺去一半的日光, 留另一半温凉在侧。 她微微怔了怔,印象之中,她从未见过他穿浅色的衣服,此刻竟显得他带了一丝恬然之气,将素日的那份冷冽冲刷得一干二净。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他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子。 却看到楚辞略带疲乏地坐在了自己旁边,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她今日……很不一样。 素日明锐的眸子似乎被水洗过,多了一分倦懒与随性。原本高高挽起的发髻,此刻却松散地披在身后,仅仅用了一只竹筷穿过,露出修长的脖子,风流如许。 楚辞打了个哈欠,低头揉了揉契之的头:“还睡,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契之原本睡的正香,此刻太阳不仅被挡住了,还被无名之手摇来摇去,不觉烦躁起来。它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爪子啪在楚辞的手背上,不容许她再造次。 契之的尾巴也摇得极慢,渐渐便耷拉下去,彻底睡熟了。 楚辞饶有兴趣地看着契之没有睡相的睡姿,轻轻笑了起来。 轻轻垂下的脖颈勾勒出一道流淌的曲线,却让谢青寻逐渐恍惚了起来。在东隅,那些成了家的女人对着孩子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缱绻又热切。轻声唱起一支哄睡的歌谣,将怀里的孩子送入梦乡。 那样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很累?” 楚辞摆了摆手,一头乌发涌在脖颈间,没精打采地道:“师父不愧是师父,指导的修炼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她背对着谢青寻,闲闲拿了根树枝在水里荡啊荡:“怎么不穿你那黑衣服了?” 谢青寻不作答,却看向她泛红的脸:“发烧了?” 楚辞顺着他的目光,反手摸了摸额头:“没有吧。” 她自言自语道:“兴许是刚修炼完毕,还没缓过来,等一会就好了。” 下一秒。 温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平缓、克制,只停留片刻便撤离了,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 精致的腕骨静静垂下,从楚辞的角度,还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玉雕似的,又仿佛冰天雪地里平静的玉湖,因一点动静就轻易地泛起波澜。 “很烫。” 他低低说了一声,声线带着别样的磁性,似乎每一个字都能用笔写一句横提竖折的诗。那每一句的诗尾,还因这股凉意多了一分不为人知的诱惑。 可他却不自知。 这个小动作却让楚辞猝不及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像一朵受惊的花瓣,在她脸上缓缓绽开。 楚辞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谢青寻却转过身去,继续事不关己地开始钓鱼,仿佛刚才那个放肆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个孩子蹭蹭蹭地从院子那边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就栽进了楚辞的怀里:“楚姐姐!楚姐姐!” 楚辞暂时放下那怪异的感觉,转过身子,眉眼弯弯道:“小依,怎么了?” 被她叫做小依的女孩子梳着双环髻,一份粉裙天真烂漫。她仰起头:“今日是我的生辰,小依可以吃到楚姐姐做的长寿面吗?” 小依是客栈白老板七岁的独女,自从老板妻子病逝之后,便一直独自抚养小依,再无续弦。客栈里人来人往,住不了几天便要走,谁料到楚辞却和小依一拍即合,玩到了一起去了。两个人没事就去院子后面的湖边钓鱼,或者是去街上买糖葫芦吃。 楚辞一向喜欢小姑娘,她揉了揉小依的头,霸气道:“有什么不可以,走,带姐姐去厨房,姐姐给你煮面吃。” “好耶!”小依欢快地拍手,拉住楚辞就往厨房走。 “等等。”楚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挑了下眉:“想尝尝吗?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哥哥去吧去吧!楚姐姐做饭可好吃了!” 谢青寻本想拒绝,却看到小依那双兴奋的眸子,不免有些犹豫。 很好吃吗? 他慢慢点了点头,收起了鱼竿,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谢青寻原以为,楚辞那句上得厅堂下的厨房是个说辞,却没想到她当真擅长厨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那热水便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将细长的面条紧紧包裹、吸附,融入浓郁的汤汁。再打上一颗明晃晃的荷包蛋,撒上香葱碎沫,看起来竟然颇有食欲。 “哇!” 小依眼里都在放光,不管不顾地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哎呦烫烫烫烫死我了。” 小依大着舌头摆着手,惹得楚辞噗呲一笑:“让你慢点,这么猴急干嘛?” 小依撇了撇嘴,转而小心翼翼地去吹碗里的热气,低声道:“自从娘走了,再也没人会亲手给我做长寿面了。” “那你爹爹……” “爹爹太忙了……很晚才有时间来陪我。”她的语气逐渐低落下来,却被楚辞温柔地摸了摸头,不觉又放松了下来。 谢青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俩,突然也有点饿。 “站那里干嘛?”楚辞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指了指旁边另一碗长寿面,“来吃。” “嗟来之食。” 她坏笑地举着筷子,等他来吃那碗嗟来之食。 他吗? 还没等自己琢磨清楚,身体倒是比脑子更快。直到谢青寻坐在了厨房的小桌子前,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楚辞笑眯眯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么好的口福,能尝到我做的吃的。来试试,好不好吃?” 谢青寻有些仓促地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尝了一口。鲜香、浓郁,各种食材在口腔里爆出别样的滋味,竟有些暖意。 “怎么样?”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吃。” 楚辞拍掌道:“好吃就对了,今天是你蹭了我们小依的好日子,就相当于给你也过生辰了。” 小依吃得满嘴流油,掰了掰手指,天真地抬头问道:“小依的生日是四月初二,哥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楚辞也抬眼询问,想要知道。 谢青寻艰难地回想自己仅有的几次生辰,还是几年前时,师父带着他直接闯了东隅最大的妖界,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给他过了一个难忘的生辰。 那时,他才十五岁,看着师父冷淡的眉眼,在落满血水的磅礴大雨中对他说:“青寻,生辰喜乐。” 他淡声道:“七月廿七。” 楚辞咬着筷子道:“那确实还早啊。” 在长寿面翻滚的热气中,楚辞眉眼弯弯捧起了碗:“那便提前祝你生辰喜乐吧。” 那便祝你生辰喜乐。 越来越多的祝福重合在了一起,全都聚焦于这个时空。他略微恍惚了一会,哑声道:“好。” 他低下头,准备尝第二口。 “咔嚓。” 小依惊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热腾腾的长寿面也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细长的面条淋在了案台边,被仓皇踩烂,软塌塌地沾在地上。 长寿面……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6节 谢青寻不合时宜地有些遗憾,那刚刚达到胸腔的欢喜戛然而止,只留他一瞬茫然。 “来人啊,快来救火啊!” 客栈外面穿来白老板凄惶的声音,谢青寻放下筷子,提起剑就往外冲去。却没想到,楚辞比他反应更快。 火势汹涌,似乎要将这个小小的客栈烧个彻底。 “小依——小依,你在哪里?” 小依不想让父亲担心,急忙跑了出去,扑进了白老板的怀里:“爹……客栈,客栈怎么了?” 白老板却无心回答女儿的问题,急得额头冒汗,催着仆人们赶紧从湖里接水灭火。 楚辞见状,也要奔进去,却被谢青寻拉住了胳膊,他举起灵力缭绕的手指,低声道:“我来。” 一面鎏金铜镜瞬间从他手中飞出,霎时间,那玉镜越变越大,足足有十尺之长。谢青寻飞身直上,青衣被飞吹得在空中暴涨开来。 他朝着那冲天的火焰,狠狠挥手一拍。 那铜镜瞬间就亮起盈光,一股奔涌的波涛立刻就从镜中泄出,水势腾涌,声势浩大,竟然源源不断地从镜中流出,直接冲向那一片火海。 楚辞也惊呆了。自从见到谢青寻后,便觉得他那把重剑可以变换万物,上次的铜龟已是绝妙,这次又掏出了一个铜镜。 她隐隐想起了游亦方吐槽谢青寻师傅的话:“这忆慈真人啊,当真是把法器用到了登峰造极了,纵然有千万种法器,也会被这白忆慈使出二百分的威力与气势。” 原来,他是器修…… 修道界中,最常见的便是以剑入道,不仅因为这剑修的威力最大,也因修炼人数众多,因此更有威望一些。但是剑修难走,步步诛心,能走到最上层的更是少之又少。比起勤学苦练之外,楚辞不得不佩服,天赋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加成。 而器修,更为罕见。一千个人里才会出一个器修,他们不仅要将各种法器融会贯通,更能结合自身天赋加以妙用。 看来,这便是一件以水为本的法器了。 楚辞猜的没错,这正是九洲镜,通过灵力的调动,可以将任何地方的江河湖海都从这镜中调来,俗称“调水”或“借水”。像客栈这种火势,只需调用湖泊或河流即可,不出一会,便能将水势彻底扑灭。 谢青寻用得得心应手,一点都不觉得手生。虽然上次是跟着师父借了东隅最大的栾海之水,来平息东隅那场罕见的旱灾。 喷泄而下的清水瞬间就将那火势扑了个大半,客栈里此刻人仰马翻,众人惊慌失措地都往外跑着,唯恐躲避不急。 只有一个身形干瘦,脸型消瘦的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就往二楼奔,旁边的人拉都拉不过来。 “快跑啊!” “你疯了不成,都这会功夫了还回去干什么啊!” 那男子一脸苍白,平日里从未见过,似乎是客栈的新客。他似乎有些恐慌,但仍旧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了旁边涌来的人,急切道:“我妾室还在屋内!” 周遭的人大惊失色:“那,那快救人啊!” “谁……睡去?” 可没人敢去,谁也不知道这火还会不会再燃起来,更何况,客栈西头的火还没扑灭呢。 白老板跺了跺脚,掀起衣袍就要往里冲,却被随即而来的楚辞按住了手,她按了按拳头,头也不回道:“我来。” 声音响亮,如雷贯耳,犹如定海神针。 作者有话说: 楚辞:做饭小达人在此。 余令:那……什么时候也给我煮一碗,谢青寻都有,我也想吃长寿面。 ? 46、护花使者 楚辞一来, 众人都纷纷退了不少。这两人一个掏出了锅盖大的镜子引水灭火,一个人孤身一人就要往火海里冲。看样子应是修道之人,虽说是来救场, 但是这个世界都是以实力为尊,能不招惹还是最好躲过,对于这种人, 众人还是有些胆怯。 楚辞上前就去拍男子的肩膀,语速飞快:“别急,你住哪间房?” 男子扒开她就往进跑,似乎不相信楚辞似的, 语气逼人:“让开!” 楚辞只得跟上这个男人, 直接冲入了火海。 她遥遥看向了院子里的谢青寻,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轻轻倾斜了那铜镜, 让清水跟着楚辞去的方位而去。 “你慢点!要救人我帮你,小心误伤!” 头顶的房梁摇摇晃晃,被火舌烧软后, 又被水花一激,已经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坍塌而下。 前面那男子尽力躲避着,那木头还是不长眼地向他砸去。 “小心!” 楚辞冲上前去, 一把推开了那男子,自己却被厚重的木头砸到了后背。楚辞吃痛, 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那焦灼的尾端已经开始在她身后隐隐烧着了,可另一端浸了水的部分又极其重, 压得她寸步难行。 那男子得以逃脱, 竟然丝毫不管舍命相救的楚辞, 还是发疯了地向楼上跑去。 “嘶……” 楚辞知道,此刻只有自己了。她心中不免隐隐带了一丝怒气,就算不需要她帮忙,自己帮了他,也该转身搀扶一把吧! 可……那是他夫人… 来不及多想,楚辞浑身流转灵气,将今日所学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喝!” 双拳砸去,木块应声而断。而那带着灵力的一拳,竟然正好帮她开了一条路。楚辞忍痛飞起,赶紧往楼上奔。 天字三号房。 宋之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不管那随时掉落的木板碎块,直接奔向房内尽头的卧榻之处。 被褥已经被烧个通红,化为了灰烬。木制的床边还在不断地燃烧着火焰。 宋之心中一嗡,几欲跌倒。 他哆嗦着嘴唇,看着那彻底烧个精光的床铺,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可窗边却洒出越来越多的清水,却让他突然生出了一丝希望。他两个跨步便冲了过去,冒着自己也被烧伤的风险去翻那枕头。 他的双手胡乱地摸索着,终于,在那烧成灰烬的灰里翻出了一副画卷。 画卷保存良好,海棠红的外封依旧艳丽显眼,竟然一点都没有损坏! 他跌坐在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在。” 他双眼通红,似乎已经魔怔了。不管此刻正在火海中,就那么急切地去拆画卷,似乎要看清楚里面的画作后才肯安心。 他颤抖着手,将画卷轻轻展开。 “欢云!” 一声凄惨从天字三号房里传来,楚辞大惊失色,赶紧就飞奔过去。 却看到那个男子浑身黑气萦绕,正被一个女子掐住了脖子不能动弹。那女子红唇似血,眉眼之间顾盼神飞,风采奕奕。 一个美人。 一个下身在画中,上身掐着人命的绝世美人。 那曼妙的下半身还连在画中,粉衣薄衫,姿态娴静。可这上半身却是直接从画中爬了出来,近似诡异般就掐向了爱人的脖子。 尖锐的指甲刺穿宋之的脖子,他却依旧不死心地握着心爱之人的手,近似绝望地问道:“为什么……欢云。” 曾经一手绘出的绝色美人终于活色生香地立在了眼前,第一件事却是向他索命,他不明白,为什么! 夜夜梦中欢好,已是极近缠绵。 曾经吐气如兰的樱桃小嘴,此刻却红得像血。 一切,都诡异得不正常! 可欢云哪会告诉他为什么,她无情地翻动手指,逐渐缩紧,欣赏着心爱之人逐渐扭曲的脸。那张她夜夜亲吻的脖颈,就这样轻易地在她手中,瞬间断气! 咔嚓。 宋之软软地倒了下去。 “站住!” 楚辞召出无暇飞奔直上,直接劈向那副诡异的美人图。 可欢云却垂怜地转头看向她,神情冷漠,一点也不畏惧。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那原本还在画卷中的下半身竟然离奇地飘到了空中,只在短短一瞬间,还没等楚辞反应过来那幅画卷便跌落在地,而欢云,早已遁出窗外。 楚辞紧急去追,可地上只留一个惨死的宋之,和那幅空无一物的画卷。 画卷中的美人图,早已消失。 此时,火势已经扑灭,被火与水共同折磨过的客栈已是摇摇欲坠,即将坍塌了。众人只见一缕青烟美人从窗外钻出来,顿时都惊叫出声,四处逃散开来。 谢青寻也没磨蹭,直接从窗外跳了进来,却看到了楚辞正要往外跑。 他一把拉住楚辞:“去哪?” 楚辞一边拉他一边说:“快走,我看到画皮了!” “把你那铜龟或是重剑召出来,她还没走远,我们快去追。” 谢青寻摇了摇头:“不行,目标太大,这样会引起骚乱。” 楚辞想了想有道理,点了点头:“走!” 二人没有再用法器,而是运起轻功在房檐上追寻着欢云的踪迹。可眼下已是黄昏时刻,视线昏暗,本就已经难以搜寻。此外,那画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用常用的搜寻术法竟然毫无踪迹。 楚辞将刚才所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谢青寻,谢青寻沉思道:“据你刚才所说,这画皮逃出来之前还杀了人,眼下这画皮已经沾上了人气,一身妖气都被人皮所遮盖,势必会隐于众。” 两人搜寻直到深夜,依旧找不到一点画皮的踪迹。楚辞干脆从房檐上跳了上来,找了块空地跟谢青寻讨论。 “刚才只是匆匆掠过,没能看清她,你还记得她的装扮吗?” 楚辞摇头:“不行,虽然我看到了,但是她逃的时候大家都在场,肯定会改变着装的。” 谢青寻沉思道:“画皮最擅长鼓弄人心、乔装打扮,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乔装打扮…… 绝色女子…… “先回去,再做商议。”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7节 “好。” 突然陷入了僵局,两人只得先起身往回走。可一抬头,便听到了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那笑声中还连着缠绵的勾子与嗔怪,听着让人有些脸红心跳。 楚辞愕然一惊,这哪? 青楼? 一位前凸后翘细腰的姑娘攀在栏杆上,冲着院子里身长玉立的谢青寻抛了个媚眼,那指尖在栏杆上闲闲地游走着,看着甚是妩媚。 她笑意吟吟,满怀暗示地在谢青寻身上飘啊飘,左脚娇俏地翘起,搭在木板上,一个侧身便显示出流畅的凹凸起伏、玲珑有致。 身材真好啊…… 楚辞的眼睛在那姑娘的事业线上落了落,突然颇有些自愧不如。 那姑娘的眼神太过热切,跟刀子似的,把谢青寻从上往下都搜刮了一遍。楚辞一个女人看着都觉得双脸爆红,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去瞧谢青寻什么反应。 可谢青寻的反应却让她大失所望,当即转过了身,拉着楚辞就走。 “走。” 谢青寻冷哼一声,在楚辞眼里那般妖娆的景致,在他眼中只剩了红粉骷髅的陷阱。 楚辞还在旁边嘀嘀咕咕:“真挺好看的……” 谢青寻斜斜瞥了她一眼,眼中凉意更甚几分,楚辞瞬间就闭嘴了。 这家青楼怎么这么大! 走出一进院子,又是一进院子,院子套院子,院子连院子…… 两人一路走得颇为艰辛,磕磕绊绊。楚辞倒是还好,被谢青寻护在身后,也没有那些闲杂人等给轻薄了去,可他自己就惨了。 女人是老虎! 青楼的女人更是如狼似虎! 一个个哎哟啊呀地借机往谢青寻身边蹭,不是弄丢了帕子,就是不小心崴了脚需要公子搀扶,借此机会在他身上顺手揩油。 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们盯着谢青寻目光灼灼,大有把他吞吃入腹的冲动。 谢青寻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臭,感觉随时都会被点燃。 楚辞刚开始憋笑憋得不行,后来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趁机在那些女人们围过来的时候捣乱作怪,宛如一个护花使者。 一张帕子从二楼飞了下来,眼看就要飘到谢青寻头上,一位蓝衣美人含羞看了过来,“公子,我的帕子!” 她神情激动,含羞带怯,正等着那帕子飘到那位玉面公子身上。 可谢青寻只顾往前走,竟然看都不看她。 “公子!” “这呢!”一声呼应让她欣喜若狂,赶紧寻着那声源看去。 却是楚辞纵身一跃接住了帕子,想也不想就抛了上来:“姑娘说的是这个吗?” 怎么是个女的? 蓝衣美人愕然愣在原地,一腔芳心哗啦啦碎了一地,顿时抱着栏杆嘤嘤直哭。 楚辞暗中偷笑,却被谢青寻威胁道:“还走不走了?” 楚辞赶紧摆正神色:“走,走!” 这时,一群人从门口簇拥着进来了,穿着甚是华贵,看着都醉醺醺的,脸红得像柿子。 为首的那个尖脸的黑衣男子招了招手,摇摇晃晃道:“王妈妈呢,王妈妈!给我把落情叫来!” 那个被称为王妈妈的胖女人赶紧从楼下走了下来,阿谀奉承道:“陈公子,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她略带讨好地说:“真是不巧,落情今儿已经被一位公子点去了,这会子不得空,陈公子你看,不如我们把盼香秋云这几个姑娘叫过来伺候您?她们可想您想得紧啊!” 陈章杰啪的一声就甩开了王妈妈的手:“爷今天就要落情!” 旁边的高个男子眼睛一瞪:“是不是瞧不起我们!陈公子要落情,你就去找落情!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王妈妈焦急地擦了擦汗,先让身边几个姑娘围上去稳住,赶紧应声道:“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去找落情。” “谢青寻,这边走。” “嗯。” 一道灵动娇俏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陈章杰眯着眼睛向前面看去,可喝醉酒的眼睛半天看不清,朦朦胧胧中却看到了一个青衣的高个美人朝着他走了过来。 美人面容冷淡,犹如神女下凡。那眼下一颗红痣更是衬得她气质华贵,让人忍不住想狠狠亵渎和欺负。 于是他真的打算去亵渎了。 那一声谢青寻的娇声,让他以为这美人就是叫谢青寻。 这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仙女? 他心中燥热难耐,搓了搓手,赶紧迎了上去:“美……美人,青寻美人!” 谢青寻抬头看他,神色不明。从他的角度竟然多了一份妩媚来,看得陈章杰更是心痒难耐。 他胆子一肥,某处一紧,当即就握住了谢青寻的左手。 ! ? 楚辞长大了嘴巴,看着谢青寻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男人被男人调戏了…… 青寻美人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吗?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陈章杰竟丝毫察觉不到,笑嘻嘻地就要伸着爪子往上摸。 被女人调戏完又被男人调戏,谢青寻太阳穴突突的跳,终于忍不住了,动了动胳膊,一身怒火暴涨,揪住陈章杰的领子就是往上一甩。 “啪!” 一个人从醉红阁上空飞了出来,姿势张牙舞爪,直接砸到了二楼,惊起惊呼一片。 “青寻美人!” 一声惨叫传来,那色鬼即便被揍了,还是惦记着他的青寻美人。 楚辞悲悯地摇摇头。 色字头上一把刀。 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熬了个通宵看了一本小说,真好看啊,这个张力,绝了绝了 要赶紧给儿子女儿安排上了!(以后有,一定有,给我亲,给我使劲亲!) 放心放心,明天就能见到余令了! ? 47、一眼万年 坞都, 酒馆。 一群人或立或坐地开怀畅饮着,似乎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他们嬉笑怒骂,喝得忒痛快, 连外袍都散了而浑然不知。更有甚者还喝高了倒在桌子下面,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自己跟自己在那里玩划拳。 “尝尝尝尝, 这玉楼春可不是盖的,味正着呢!” “嗯……还真的是,不错不错。” 宋改书偷偷捅了捅身侧的兄长宋改谭,在他耳边悄声道:“哥, 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坞都, 听说这坞都的美人不错……等会结束了,要不我们……” 宋改谭诧异地挑了挑眉, 似乎不敢相信, 他摸了摸下巴,阴测测道:“就你小子主意多。” 宋改书借着酒杯挡住嘴,偷偷一笑:“去不去, 给我一个准话。” 宋改谭低声道:“去,怎么不去,等会散了后别跑。” 空堂之内,一阵清脆的掌声传来, 这些醉鬼们 “弟兄们。” 益阳子拍了拍手,醉醺醺地靠在桌子前, 那酒杯在他手里晃来晃去,里面的酒水也跟着晃荡不停。 “千道宗向来猖狂得很, 眼下不也落魄了吗。我们经此一难, 必有后福。我们万武门向来以实力为尊, 你若是有本事,那你就来,若是没本事,被人锤得穿孔也别叫疼!咱们干的是刀尖上的生意,都是马虎不得。” “这次来坞都的目标,想必各位也都清楚。雇主已经说了,若是能抢到这次千道宗的货,到时一人就有三万灵石!若是不想要,还有千两黄金等着各位兄弟。这奇珍异宝是数不胜数,只要各位能齐心协力走完这趟,我益阳子感激不尽!” 他高高举起酒碗,大声道:“敬各位一杯!” 随机他仰头,将这杯中美酒喝的是一干二净。 “门主说得哪里话,多亏了您,我们才能有今天。” “敬门主一杯!” 众人簇拥而上,将益阳子围得密不透风。 只有信侯坐在一旁,神色不明。 他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散修,无门无派,更无灵根。为了加入各大门派,不知吃了多少次闭门羹。可后来他终于心死,偶然间却被这益阳子所救进了万武门。这益阳子本事没多少,人脉却是极广,一路上拉了不少人进来。他原以为这万武门仅仅只是一个落没门派,却不曾想益阳子的胃口倒是极大,甚至在黑市上开始接单子走镖。 凡人走镖护人保财,可他这镖,为的却是奇珍异宝,杀的是妖魔鬼怪。 这次幸好命大,被这七言堂的人救了。若是没有这人来救呢,那他们岂不是都要死在漠北? 眼下益阳子这番鼓舞,激得众人嗷嗷直叫,喊着要去千道宗抢货。可谁也不知,压根就没什么雇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坞都这事结束了,要赶紧撤了才行。 宋改书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斜睨着眼:“信兄,来点?” 信侯强忍住心中的烦躁,故作豪气地碰了碰杯:“干!” 宋改书一见这二把手都给了自己面子,一时间颇为得以。他转身继续找人碰杯喝酒,却看见那个怪人并未在这里,疑惑地打了个酒嗝:“那什么,那姓段的呢?” 信侯拍了拍桌,警告道:“改书,说话尊重点,那是七言堂的人。” 宋改书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扭头就走。他冷哼一声,心中只觉得可笑。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8节 笑话,一个外人就靠着一个破牌子想进万武门?门主答应,他可不答应! 他随手拍了拍身旁的人,别有用意地努努嘴:“那谁呢?” “喏,那不就是。” 身旁的人指了指窗边,宋改书扭头去看。却看见那男人斜靠在窗台上,身子微微后仰,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右手里抱着一壶玉楼春。从这个角度仅仅能看到他的侧脸,神情清冷,姿态悠闲。 白色的衣袍从那交叠的腿边掉落下来,悬在空中,流出一片肆意潇洒的线条。他姿态风流,修长的手指在窗边闲闲敲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改书一肚子坏水,见四下没人,他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段临韵正靠在窗前想些事情,却被这月色分了神。他索性也不想那些破事了,便抱了酒坛子靠在床边,慢悠悠地赏着这坞都别样的月。 也不知道山里的傻狗在干什么?莫不是吃了睡,睡了吃? 他百无聊赖地抬起手臂,一个红绳从衣袖中掉落出来。他饶有兴趣地勾着那根红绳绕啊绕,眼底渐渐浮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辞。 不知她找到翠微山没……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就是微山派的,她会不会气死? 想到这里,段临韵略微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他正琢磨着,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笑意瞬间便被平息,他拧起眉头,却不做声。 宋改书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低声道:“段公子,怎么不过来一起喝啊,也跟我们讲讲你们七言堂啊。” 这人一身酒气,甚是难闻,段临韵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我初来乍到,跟大家也不熟,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喝吧。” 宋改书又贼兮兮道:“段兄别见外嘛,哥几个今夜去逛逛,段兄不如一起?” 他努努嘴,别有用意地指向对面的醉红阁,正是欢声笑语一片,令人向往得很。 段临韵摇了摇手里的酒,淡声道:“不了。”说完,便一个翻身跳出了窗外,不知要往哪里去。 “多谢宋兄美意。” 宋改书悻悻而归,心里冷哼一声。 瞧不起就是瞧不起,还不想去,有意思的很。 待我看看他想干什么? 宋改书悄悄跟上了段临韵,却发现这人当真只是出来逛逛。一会儿在那象棋摊子前旁观片刻,一会又在那买文房四宝的摊子前画扇面,悠闲得很。 此刻,楚辞也和谢青寻刚刚走出了那醉红阁,两人正往回走着。可谢青寻的脸色却不大好,想必还没从被男人调戏的惊吓中缓过来。 楚辞戳了戳他:“还好吗?” 谢青寻一声不吭,定定看了她一眼。 “你试试?” 楚辞打了个冷颤,义正言辞道:“还是不了,我没这么癖好。” 谢青寻哼了一声:“我也没。” 前方熙熙攘攘的,看着甚是热闹。楚辞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卖糖葫芦的,突然就有些馋。 “吃糖葫芦不,我请你。” “等我一会啊,马上回来。” 谢青寻什么也没说,似乎是默许了。他垂下眼睫,认真端详着路边的野花,正随着一缕清风摇曳,花蕊明艳,在这夜色中开始亮起盈盈的光。 他微微颦眉,低声道:“起风了。” 楚辞却早已兴致冲冲地挤进了人群,从一群小孩子中杀出重围。那老板正收钱收得不亦乐乎,转眼间糖葫芦就没几根了,好不容易排到了楚辞,她欢欢喜喜地开始掏钱:“老板,两根糖葫芦。” 正此时,身旁也靠过来一个人,摊开白皙的手掌,上面正放着一枚金叶子:“老板,一根糖葫芦。” 那只手修长挺直,指节分明,微微泛着温意。精致的腕骨处露出一节短小的红线绳,勾在那结实且有力的小臂上,刻画出一条起伏的线条,一想也知,其中蕴含着沉稳的力量。 干净、修长、还莫名有些诱人。 夜风缱绻,灯光昏黄,叫人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叫人莫名有些向往这人该是何等模样。 楚辞不正经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却被老板叫了一声,转过头去。 老板尴尬地搓搓手道:“这……我就剩一根了,二位要不商量一下?” 一根啊…… 那算了。 楚辞闲闲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那我不要啦,老板你给他吧。” “老板,我不要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霎时间,一阵风吹了过来,将耳畔的碎发向身侧吹了过去。那风来得怪异,楚辞疑惑转身看去,只一眼,便当场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满场的繁华一瞬间就失了颜色,被他夺去了三分。 他缓缓抬眼,剑眉星目、眉目疏离,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与坦然。眼眸漆黑,深沉似海,却蕴含着一片灿烂如许的星河。 白衣、纸扇。 段临韵。 此刻,月下,无声。 曾想过再次重逢时会是什么时候,却没想过,竟然会是在万水千万外的坞都,会在这个不起眼的街道上,在此刻的风里。 “姑娘,您的一根糖葫芦,拿好喽。” 她怔在那里,连糖葫芦都忘了接。 段临韵也愣住了,却看到刚才还想过的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眉目清澈,玲珑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花瓣般的红唇,未擦任何胭脂,却红得娇嫩欲滴。 红唇轻启,似乎因这惊讶而更加艳丽。 楚辞不确定地反问道:“段……临韵?” 那惊讶瞬间就变成了一丝喜悦,突然在这夜里迸发开来,照得此处都亮了亮。 段临韵原本淡然的表情也随之隐去,眼中的星光亮得更甚,他轻轻笑了出来,那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牵动着胸腔都在震动。 以楚辞的视角正看到他精致的下巴与喉结,那若有若无的竹香在鼻尖蔓延开来,她的脸突然红了红。 “你怎么……” 段临韵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宋改书挤了过来,大大咧咧道:“原来段兄在这里啊,兄弟眼尖便来打个招呼。” 他诧异地看着对面的楚辞,那神情看似跟这段临韵认识:“段兄,这位是?” 他贼眉鼠眼地瞅着楚辞,对着段临韵使了个眼色,心里全是懂得都懂的小九九。 宋改书来得突然,一时有些猝不及防,那眼神色眯眯地在楚辞身上晃啊晃,看着甚是垂涎。 段临韵却突然冷淡了下来,眼疾手快地举起扇子,一把就挡开了宋改书的爪子:“宋兄说笑了。” “我与这位姑娘……” “素不相识。” 作者有话说: 码完字了终于!!来聊天!(拍拍评论区) ? 48、素不相识 “段兄, 你与这位姑娘是旧识啊?” “段兄真是好手段,才一会的功夫便聊上了,我等佩服!” “对啊段兄,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宋改谭搭在弟弟的肩膀上,神情戏谑,身后还围着不少万武门的散修, 将他们两人围得密不透风、结结实实。 楚辞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不少身份莫测的人,看着甚不面善,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见这两人没什么反应, 宋改书凑头过来:“什么宝贝捂的这么严实, 段兄你真是不厚道,也给兄弟们介绍一下嘛!” 宋改谭摆了摆手说:“改书, 还是别给段兄添麻烦了, 人家跟姑娘说说话怎么了,管得真多。” 他耸了耸肩,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要我说啊, 这坞都第一美人还得是那醉红阁的落情姑娘,眼下众人都得了空,还是去看美人的好,走了走了。” 宋改书戏谑一笑, 抬手段临韵的肩膀:“勾栏里的算的了什么,还得是大家闺秀才娇艳动人, 段兄你说是不?” 段临韵若无其事转过身子,眼里神色不明,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一笑, 伸手挡住了宋改书唐突的手:“宋兄说笑了, 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宋兄莫要打趣我了。” 素不相识? 轻描淡写一句素不相识,就在此宣告了两人的交集,不过如此。 楚辞霍然抬头,难以置信。 清亮的眼眸中喜悦全失,只留此刻的震惊与不解,在她的心上敲击出隆隆的空旷之音。 段临韵却坦然自若,与她平静对视。 他身后那群人面色各异地站着,与段临韵的气质并不统一,看起来一点都不和谐。 楚辞怔怔地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在此刻表明身份。 “你……” 段临韵却是拱了拱手,礼貌又克制:“方才冒犯姑娘了,请。” 他眉眼含笑,神色自若,坦然地伸出左手,将那根糖葫芦递给了楚辞。 楚辞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手。原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当她看到段临韵手腕上摇晃的红线绳时,却鬼使神差地勾起了手指。 宽大的衣袖垂了下来,遮盖住了衣袖下的隐秘与悸动。两指轻轻一点,他的微凉,她的温热,相触的那一瞬间,彼此都轻轻一震。 那微凉的手指递过糖葫芦便要收回去,楚辞却抿起嘴唇,悄悄扯了扯他的小指,忐忑又不安。 那微凉的手指轻轻一颤,却已更快的速度抽离出来,收了回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49节 楚辞悄声询问,声音窸窸窣窣的:“你是不是在演戏……” 红唇轻启,不觉让他恍了恍神。 段临韵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神色疏离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听不明白。” 他那动作与神色不像有假,似乎两人从不相识。 楚辞错愕,不认识?定州一场兄妹情这就be了吗? 宋改书看这两人磨磨蹭蹭的,递个糖葫芦而已,不知道在做什么,索性凑了过来,笑嘻嘻道:“真不认识呀?” 段临韵也笑,笑得随性:“真不认识。” 宋改书瞅着楚辞风华正好的面容,心中一笑:“没事没事,既然相逢一场便是朋友。” 他乐颠颠地鞠了一躬:“在下宋改书,万武门人士,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楚辞却渐渐来了气。 醉红阁? 看美人? 不认识? 听不明白? 她理都没理宋改书,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宋改书急着去拉她的手:“姑娘!” 楚辞转过身来重重一踩:“登徒子!”接着便扬长而去。 他吃痛惨叫一声,朝着段临韵倒了过去,却被段临韵正好躲开,啧了一声:“宋兄这是怎么了?” 宋改书第二次摔了个狗啃泥,引起众人哄堂大笑,好不热闹。 他趴在地上,对着段临韵怒目而视:“你!” 段临韵笑意更甚,眼中暗含威胁。 美人也跑了,还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想去摸佩剑。 宋改谭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跑过来搀起了弟弟,将他狠力一拍:“二位二位,莫伤和气,莫伤和气。” 段临韵啪的一声打开扇子,笑意微凉:“既然如此,那就好。” 宋改谭做了个揖,扶着弟弟急忙走出了人群。 段临韵却悠悠叹了一口气,扣在衣袖里的手指也终于渐渐松开。 生气了吗…… 楚辞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踢石子。那石子被她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哒哒作响。 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那什么醉红阁可是青楼,他也要去吗? 那些人看起来不像什么正道之人,他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只是…… 算了…… 还会再见吗……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起伏徐徐升起,让她莫名有些不安,又好似在期待些什么。 她咬唇不语,心中一时有些混乱。 谢青寻久等不来,刚想过去找楚辞,却看到了她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耐。 他疑惑抬头,却被楚辞塞了一根糖葫芦:“吃。” “你怎么了?” 楚辞搓了搓脸,面无表情道:“我怎么了?” 谢青寻指了指楚辞的眉毛:“看起来很不高兴。” 楚辞哦了一声,揉了揉脸:“被风吹的,脸有点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其实我很高兴。” 谢青寻转头没再看她,什么也没说。 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这样看起来更不高兴。 “走了走了。” “去哪?” “先回客栈接傻狗。” …… 是夜,月色如许,整个坞都城都被完全笼罩。坞都的更夫走在大街上,心中不觉泛起一丝疑惑。 今儿个是怎么了,都三更了还点着灯。 除了那醉红阁彻夜不眠之外,还有客栈里还传出来飒飒的练剑之音,听着令人心惊胆战。 快活过的陈章杰醉醺醺地勾搭着狐朋狗友们走在街上,不时就来两三句鬼哭狼嚎。 “今儿……可算尽兴了!” “要是……再让我找到那个美人,别……别想跑!” “正亭,正亭,想什么呢?” 陈章杰咧嘴一笑,捅了捅身侧的好友:“莫不是,还在想那小美人?” 柳正亭颇为回味地摸了摸唇,那里正残留着一抹醉人的胭脂香,提醒着他方才的春风一度。 佳人如梦,吐气如兰。那令人沉醉的腰肢如上好的玉瓶一般,流淌出迷人的曲线。 她被他一把推倒在床榻之上,急急探寻着那瓣胭脂红唇,犹如沙漠里的人去求索清水一般,那般急切。 可她竟不觉得羞怯,眼神狂热又大胆。染着丹蔻的手指缓缓摸上他的胸膛,轻轻拧了一把。 柳正亭脑子一嗡,终于臣服地低叹一声,彻底将身子沉了下去。情热难耐时,他吻去她脸庞的汗水,哑声问道:“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也动情地喘了一声,在他背上划出一道道暧昧的痕迹:“你猜呢?” “我怎么知道。”柳正亭混乱地含糊着,手也忍不住地往下滑,急着去吻她的红唇,“叫什么,下次还来点你,嗯?” 女子衣衫凌乱,面色潮红地躺在他的身下,一口便含上了柳正的耳垂,激得他一阵颤抖:“欢云……奴家叫作欢云。” “欢云……好名字,当真是一抔云啊。” 欢云嘤咛一声,愈发软了下去。那如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落满了白皙的肩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在那后面。 柳正亭痴迷地吻了过去,却被她含笑躲开:“怪痒的……” 他低声地揉搓着后背:“藏了什么,我看看,嗯?” 欢云僵硬地扭了扭身子,一声不吭地吻了上去。美人动情时的主动令他激动不已,索性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 “公子可是陈公子的朋友?” 听到这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是了。” 欢云含羞一笑:“不是说这陈公子要娶妻了吗,怎么还来我们醉红阁呢?” 柳正亭也笑:“这不是你在么,怎么能不来?” 欢云伏在他的肩头,轻轻笑了笑:“成亲啊,想必是满城盛事,兴师动众啊。” 想必一定很有趣。 夜风将这一度春风吹散,吹干了背上的薄汗。 柳正亭回味地笑了一下,扶了扶身侧摇摇晃晃的陈章杰:“陈兄,等你成婚后,可就没这样的福气喽。” 陈章杰喝得迷迷瞪瞪的,路都走不直:“到、到时候再说!她柳怜心能管的住我吗?” 身旁众人都醉醺醺地笑了起来:“自然不能了。” “啪!” 什么东西咯噔一声翻滚而下,直直落在了众人面前。 “这什么?” 陈章杰摇摇晃晃走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着。 一个血淋淋的手臂落在地上,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切面整齐,一看便知是刚刚从人体上割下来的。 他僵住身子,动也不能动。 旁边的柳正亭疑惑地走了过去:“什么东西让陈兄看得这么痴迷?” “啪。” 又是一落。 血淋淋圆滚滚的人头,睁眼无神望天,似乎要说尽自己的冤屈与不甘。 柳正亭头皮一炸,伸手就要取剑,却发现自己风流时竟然没带佩剑! 作者有话说: 这几日在整理大纲,重新调整一下节奏,所以更新得比较晚,抱歉了小可爱们。 ? 49、狗中话唠 “谁!” 陈章杰瞬间酒醒了半分, 却依旧摇摇晃晃地站得不稳。 “正……正亭。”陈章杰退后一步,心中顿时响起了警钟。 他自幼出自坞都陈氏一脉,自幼身形羸弱, 若不是靠着陈氏这么大的家族,才能靠着灵植药草、奇珍异兽来补身子,将他这条命吊了起来。他自幼丧母丧父, 若不是陈氏家主陈姚卿、他的外公怜惜他命苦,将他宠了个无法无天,这才搞出不少混账事,都被压了下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0节 他的那些叔父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屡次劝说都不起作用,只要外公一句话, 所有人都得通通闭嘴。要是真让他的那些叔父来管家, 他早就被吊起来打死了。可惜……外公早已苟延残喘躺在病床上,一心只想看他成亲,这才急急去柳府下聘, 与柳家最小的女儿——柳怜心订了婚事。 若是成了亲,以后就再难出来鬼混了。 怎么回事,柳正亭怎么无动于衷,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他退后一般, 厉声道:“正亭!” 可身后哪里还有人? 他那些朋友早就浑身瘫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啪!” 又是一只手掌摔在了他的面前。 “谁?” 无人应答。 街道空旷, 寂静无声。 他突然开始后悔出门前没带护卫了。 到底是谁? 陈章杰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傀儡符, 狠狠丢了过去。 “去!” 火光炸起, 一直火鸟从符咒中腾空飞起, 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火光。这张傀儡符里封印着凤凰后代——彤鹤的魂魄,专门为了防身所用。龙生九子,凤生九雏。这凤凰本就难寻,因此,凤凰后代彤鹤更是稀缺得很。 仅有的彤鹤早已修炼成妖,更别提将这彤鹤之魂封入符咒之中防身用了。若再叫那些叔父们看到,一定要摁着他的额头说昏聩、无耻、暴殄天物! “呵。” “彤鹤?”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却让陈章杰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如此甚好,我便纳为己用。” “不敢看我?” 陈章杰猛然一惊,抬头看去。 却发现一个男人悬挂在头顶,手里还捏着那只彤鹤的脖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彤鹤的血正一滴一滴往下落,越是静谧,越是渗人。 陈章杰脑子一嗡,转身就要跑,却被另一个人扣住了肩膀,动也不能用。他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起来,嘴里也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别别杀我……我是陈氏少主,别杀我。” 陆渊轻飘飘落了下来,手里的剑还沾着血,彤鹤的血与更夫的血汇流成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可他却毫不在意,随意地在衣摆上揩了一下,转头看向陈章杰身后。 秦封扣住陈章杰的肩膀,低声道:“师兄。” “嗯。” 陈章杰突然开始挣扎起来,怎么也要挣脱开秦封的桎梏,却被秦封眼疾手快地在额头一点,瞬间无法动弹。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了话了。 秦封冷哼一声:“老实点!” 陆渊拍了拍秦封的肩膀,责怪道:“怎么跟陈少主说话的,退后!” 秦封哦了一声,老老实实退后一步,眼睛里却不以为然。 陆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定住的陈章杰,笑道:“陈少主,真是对不住,我这师弟性格顽劣,我立刻就给你解开。” “你若能听懂我的话,便眨眨眼。” 陈章杰从善如流地眨了眨眼,非常识相,非常上道。 快解开啊!!! 可陆渊像是看不懂他眼里的急切一样,反而对着那只彤鹤感兴趣了起来:“早就有所耳闻,坞都陈氏擅长制药,没想到训兽也颇为在行。” 他虽然在笑,可眼中却毫无笑意,想必之前从未做过这种演戏的戏码。 陈章杰眨了眨眼,心里想法早已呼之欲出:你们到底想干嘛? 陆渊敛了笑意,掏出一块牌子,沉声道:“当日陈老先生落魄闯入麟梦泽,还是宗主出手相助扶危拯溺,昔年情谊不知还算不算得数,眼下正是少主替陈氏报恩的时候。” 他眼神暗沉,怀有深意。 兔头鼠身,正是耳鼠! 千道宗!? 他们不是在麟梦泽吗,怎会来了坞都? 他霍然抬头,眉眼中明明白白显示着不解。 陆渊却一言不发,侧身让了让,将身后遮挡的都露了出来。 狭隘的小巷子里正靠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容俊逸,那眉眼处偏偏带了一丝邪气。此刻正靠在墙上昏睡不醒,一动也不动,看着了无生气。 巷子边还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手臂处空荡荡的,旁边还落着打更的锣,似乎要说尽自己的冤屈与不解。 陈章杰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将落叶吹了起来。 秦封侧身回头,声音警惕:“谁?” “汪汪汪!” 一阵遥远的狗叫声传来,两人都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狗叫。 “慢着。”陆渊似乎想起了什么,袖口微动,一只蝙蝠从袖口飞了出去,顺着街道盘旋了三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慢悠悠地飞了回来。 十米之外,酒馆巷内。 段临韵猝不及防捂着突然闯过来的契之的狗嘴,手背在身后捏了个决。一股黯淡的青烟飘起,将段临韵与契之牢牢包裹中。 无声,无形,无影,无踪。 直到那几人离开之后,段临韵才慢悠悠放开了手里的狗嘴。 契之咧起狗嘴嘿嘿一笑,口水吧嗒吧嗒就往下掉。 而他的手上也沾了不少亮晶晶的液体。 段临韵沉默不语,在契之背上狠狠擦了又擦。 契之呲牙咧嘴:怎么,嫌弃我?出去一趟就眼光高了?你是不是又有别的狗了? 段临韵沉吟片刻,不忘在狗头上再擦了擦手:“好灵的鼻子,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我不仅发现你了,还发现个姑娘跟你很熟。 契之两眼瞪得像铜铃,张嘴便想叫。却被段临韵再次捂嘴:“人还没走远,别给我招回来了。” 段临韵低声道:“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契之呜呜噜噜扯了半天,从它出山之前忘吃的那块洒满了孜然胡椒的肉骨头开始,到山下王家的小妾突然暴毙那院子里长满了阴森森的蔷薇花怪吓人的,扯到好久没见他心里怪想的但是最近吃得好睡得也好也就不生气了,再扯到掌门让你少掺和千道宗的事你是不是又当耳旁风呢等掌门知道你就等着挨训吧你嘎嘎嘎…… 段临韵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发现被迫这个狗中话唠吐槽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他终于忍无可无地摁住契之的脖子,手掌一勾,锁喉! 契之也非常上道地闭嘴了。 段临韵扯了扯契之的软乎乎的耳朵,嗓音轻慢:“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想问什么?” 契之乖巧回望:啥?听不懂? 段临韵也坦然回望,眉眼含笑:“楚辞是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碰上的?” 嘎? 他咋知道? 我有狗鼻子他又没有。 契之难以置信地要去找自己的尾巴,生怕自己身上挂着什么楚辞所有的牌子暴露身份。 它越转越快,差点把自己转晕。段临韵头疼不已,强行摁住狗头让它停下。 “快点。” 契之只得夹起尾巴开始老实交代,交代得认真,交代得彻底,交代得明明白白。 段临韵索性撑腿展臂靠在了酒桶旁,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拍了拍契之的狗头:“坞都事多,你先带她回翠微山,我过些时日一定回来。” 不是吧,还要走? 契之嗷呜一声,扎进了段临韵的怀里,却被他忍无可忍扯了出来:“好好说话!” 契之蹭来蹭去,左拱右拱,就是不愿意起来。 “听话。” “这里人多眼杂,别让她卷进这些风波里。” 契之古怪汪了一声:这么急着担心人家,咋没见你担心我? 段临韵抬起胳膊,略微遮了遮眼,露出精致的腕骨,他低低笑了一声:“管的倒宽。” 嗯? 契之疑惑地竖起耳朵,神色疑惑。 不否认?就是默认? 你真的有情况啊,余小令! 若不是我没法跟楚辞说话,我早就告诉她了!告诉她你隐瞒身份欺骗感情!你说你狗不狗!狗不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1节 段临韵斜眼看了过来:“嗯?” 一人一狗,谁最狗,谁就是狗。 段临韵从来不做狗的,只有契之当狗。 最终契之还是迫于自家主子的淫威之下,夹着尾巴再次告别。 去哪? 找楚辞去。 契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泄愤。 现在就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送走契之后,段临韵抬手略微整了整领口。方才因为契之在他怀中乱拱,将领口和里面的内衬都弄散了,露出一抹精致的锁骨,叫人想要探寻那里面的风光。 他敲击着扇子,姿态悠闲地走出了巷子,直接走进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入夜,七言堂。 段临韵推开了一扇门,屋里烛光摇曳,照亮了床榻旁侧卧的身躯。 男人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脸颊旁还沾着斑斑血迹。 段临韵默不作声坐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这么爱管闲事,一定是被楚辞影响的。 他近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褪去外袍,开始扯领口,露出凸起的喉结与流畅的肩颈线条,皮肤白皙,肌肉紧实。 蒸腾的热气将眼眸浸湿,在雾气缭绕的房间中更显得潮湿又深邃。 洗个澡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看了一本小说 啊好想写小甜饼好想写小甜饼 快点走剧情快快快,我等着写亲亲啊啊啊啊啊 要洗澡了,不准看(捂眼睛) ? 50、红妆新娘 “谢青寻!谢青寻!” 楚辞啪的一声推了房门, 却没见到预料之中的人。桌子上的茶水还留有余温,那柄重剑还放在桌上,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唉?”她左右晃了晃, 还是没找到谢青寻,只得走出房门去找契之了。 契之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好不惬意。 自从客栈失火之后, 两人便找了一家民户住了下来。这家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整日闭门不出,却做的一手好饭,很是喜欢二人。 “谢青寻呢?” 契之懒洋洋撩开眼皮, 随意地摇了摇尾巴, 指向了门口。 楚辞回头看去,却看到谢青寻正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知道吗, 坞都最近死了不少人, 都是些貌美女子,我想,应该就是那个画皮搞的鬼。” 谢青寻点了点头, 顺势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我也正要找你,我正找到些画皮的线索。” “看。” 他从身后伸出一张面皮,看着薄如蝉翼,上面还化着精致的妆容。 楚辞沉思道:“这就是她的旧皮?” “正是。” “你在哪里找到的?” 谢青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醉红阁。” “青楼!?” 楚辞难以置信, 却被谢青寻眼疾手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包子,塞得鼓鼓囊囊, 楚辞吃得呜呜噜噜,一时间都来不及说话。 “最近频频听到年轻女子惨死家中, 脸皮却被活生生剥了下来, 死相凄惨。今日出门听王婆婆说了, 醉红阁又死了人,我趁乱赶过去,果然发现了端倪。画皮生性狡诈,怎会将这东西落下。” 楚辞也冷笑一声:“挑衅。” “胆子可真大。” 谢青寻点了点头:“你既然知道了就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这画皮收了。” 她拍了拍袖子,坦然道:“走吧。” 谢青寻回房拿起重剑,转身又要往门外走去,竟然是一点都没等她。楚辞扑了过去,把住门道:“不是说走吗?” 谢青寻定定凝视了她一会,冷声道:“是我去,你在这里待着。” “凭什么?” 谢青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等你会用青月再说。” “可是——-” 她还想再说,门却被谢青寻啪的一声从外面锁上了:“既然是青月刀主,就好好待着。别没抓到画皮,青月都被抢走了。” “此处我下禁制了,你出不去的。”他顿了顿,扶在门檐上,神情冷淡道:“我晚上便回,此番事了,明日就送你回翠微山。” “谢青寻!!你霸道!你无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你……你!” 可惜没人理她,谢青寻早就走远了,估计还是用飞的。 想必他平时办事都是这么孤身一人,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人多力量大吗?师父的话就是话,那她的意见呢?她知道他是好心,可是,可是他怎么能一个人这么下决定。 楚辞愤愤地闷了一口凉茶,心里清明不少。 哦,当时死缠烂打要护送的也是他,现在一言不合下禁制的也是他。 她磨了磨牙道:“冰块脸,活该没有老婆!” 眼下怎么办呢,门锁已经被他下了禁制,整个院子都已被结界所包围,现在是出也出不去,坐也坐不稳。 让他一个人去? 笑话,楚辞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让别人以身犯险的。 不行,今天必须出去。 想到这里,她掏出无暇,目光灼灼地盯着门锁。两手稳了稳,直接下劈而去! “咔哒” 门锁只是打出一声重响,却毫无反应。 楚辞立刻换上青月,青月在手,她整个人都为之一凛。她再次鼓足勇气,赫然下劈! “咔哒。” 门锁摇摇晃晃,撞击的声音格外尖锐,比之前的还要大,但仍是一动不动。 这可怎么办呢? 契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女人在那捣鼓门锁,心中嘿嘿直乐。眼看她急的不行,便招了招爪子,示意楚辞看。 契之亲身教学,他刨了个洞。 楚辞眼睛一亮,抱着契之吧唧就是一口:“大聪明,你怎么想到的!” 防天防门,地底下你也防吗? 一炷香之后,楚辞抱着契之从院外遁地而出,她得意洋洋拍了拍手上的灰:“挡得了我?” “上天遁地,《牛逼功法修炼大全》诚不欺我也。” “走!” 楚辞抱着契之便在巷中穿梭而过,直闯醉红阁。可惜楚辞去得晚,早已人去楼空了。眼下醉红阁的人已经跑了大半,不少小厮正急匆匆地收拾行李要往外跑。 楚辞随手抓了一个小厮:“等下。” 那小厮急得跳脚:“姑娘还有什么事啊?” “我问你,今日死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厮抖了抖,急切道:“落……落情姑娘。” “竟然是她?” “这几日你们醉红阁有没有行踪诡异的人?” 小厮嘘了一声,古怪道:“姑娘不就是吗,那日你们来时我还记得呢。” 楚辞摆手道:“不是,除了我,你再想想。客人、姑娘、丫鬟、小厮,这些人里有没有什么生面孔?” “生面孔……”小厮挠了挠下巴,沉思了起来。他突然拍了拍大腿,惊喜道:“有!有一个!” “那日姑娘不是与一位公子在院子里么,与那陈家少主发生了冲突。那陈家少主有个朋友,最是阔气,叫做柳正亭。这柳公子那晚本来要点莺莺的,可莺莺腹疼难耐,便推了。可柳公子还是跟没事人一样进了房里,第二日问那伺候的丫鬟说‘你们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叫欢云的?’那丫鬟也只当是无心之谈,饭点时跟我们正说呢。最后我们才知道,莺莺姑娘压根就没去,也不知这柳公子是怎么一个人挨过一晚的,啧啧啧。” 楚辞沉思道:“那日跟我一起的公子,今天来过吗?” 小厮摇了摇头:“不曾,连王妈妈都跑了,官府马上就要来查封了,姑娘,你还是快走吧,别问这么多了。” “别急,那个柳正亭住哪?” “柳公子近日都在陈府呢,姑娘您还不知道么,明天啊,这陈氏少主便要成亲了。” “这么快……” “可不是,要不是因为今日坞都事多,陈家想着不如早点完婚。” 说罢,那小厮便卷起包袱从后门跑了,只留楚辞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醉红阁中,默然不语。 如此看来,当日在醉红阁中与柳正亭缠绵欢好的是正是那画皮——欢云。今日谢青寻拿着的便是欢云的面具,眼下这画皮已是戴着落情的皮逃出来醉红阁。她到底想干什么? 先去一趟陈府,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2节 想到这里,楚辞不再多想,一步迈出了醉红阁。走出的时候因为太急,楚辞略微有些趔趄,差点在台阶前摔倒。 去陈府。 “契之,跟上!” 身后一身熟悉的狗叫传来,契之还稳稳地留在她身边,她加快步伐奔向了陈府。去之前她事先问过了,从醉红阁到陈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眼下这越走越远,竟然还没有到? 不对劲。 她在巷子里停下步子,默然不语。 方才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醉红阁人都走光了,偏偏留了一个小厮,还恰好知道她想要的信息。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即便是解算数题,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可眼下却毫无障碍,直通陈府。 她又想起了当日在落霞山中所遇到的鬼域,如今这场景,不正是当日经历么? “契之,你听到什么不曾?” “契之?” 契之竟然不在她身边? 到底去哪里了? 这条巷子为何越走越远,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抽泣声,似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娇弱,犹如精致可口的糕点一般软糯。 “谁?” 她握紧了无暇,已然紧张了起来。 可身后那女子的哭泣之声不像有假。 画皮诡异无常,最擅妆作貌美女子。 想到这里,她慢慢靠近了巷子末端,那里正零零散散摆着一些酒桶,那哭声便是从那酒桶后面传来。 楚辞左手持刀,默然不语。随即她睁眼,那青月早已在她手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她悍然飞起,直向那酒桶。 “青月斩!” 霎时间,一片火光从巷子里升起。那青月所斩之处,皆燃起了熊熊火焰。 酒桶应声而破,轰然倒塌,露出来后面藏身的姑娘。 新嫁娘一身红妆,一看便知是精心装扮过的,若再加一个红盖头,立刻便能坐上花轿,被人道一句新婚大囍。 可这新娘此刻正瑟缩在角落里,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摇摇欲坠。 她满脸的妆容早已被泪水糊湿,模样凄惨。 “不要……不要过来。” 楚辞一步一步向前,她便一步一步往后挪。 “欢云?” 新娘颤巍巍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欢云不是我。” “求求您,放我走,放我走吧!” “别动!” 楚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却逼得那姑娘的泪落得愈发着急,急急便往后倒去。 早在握住的那一刻,楚辞心中默念清心咒,可这新娘身上一点术法灵力都没,竟然并未被这清心咒灼伤。 她当真不是画皮? 楚辞愕然抬手,想去摸那新娘的脸。那姑娘却是会错了意,瑟缩着就将那匕首刺了过来,楚辞急急转身,轻而易举就将那匕首踢到了一边去。 “别怕。” 她摁着那新娘的肩膀,强迫她镇定下来:“我是微山派弟子,楚辞,不会伤害你的。” 她递出微山派的令牌,这才让那姑娘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新娘颤抖地哆嗦了一下唇,轻轻道:“我是,柳怜心。” 楚辞一惊:“你是那个柳家女儿,一日后便要跟那个陈氏少主成亲的?” 柳怜心苦笑一声:“没想到,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了。” 楚辞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怜心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今日……原本是试妆。可我……” 楚辞安抚地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别怕。” “可我,逃婚了……” 楚辞愕然:“逃婚?”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你不想嫁给陈氏少主?” 柳怜心轻轻点了点头:“正说如此,若不是爹爹被逼,我又怎会……” 她为难地抿了抿唇,哽咽道:“我原本……早就订婚了啊。” “我……我早就与一人有约,爹爹他知道的,聘礼都收了,可他,可他却还是……” “怎会如此,陈家怎么会这样!” 柳怜心摇头:“没用,若是有用,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今日试妆后,我从院子里爬墙而出,多亏了冬香,我的出逃没能打草惊蛇……可刚出了这巷子,便被一个姑娘缠住了,那姑娘非说我冲撞了她,可我并没有,和她争论时,便觉得闻到了一股异香,接着,我便躺在这里了,冬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哪种异香?” 柳怜心正思索着,突然开始恐惧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抓紧了楚辞的胳膊,尖声道:“又,又来了!” 一阵异样的香味传入了鼻中,似百花盛开,似缠绵欢好,似生离死别。 迷人、沉醉。 沁人心脾。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楚辞依稀听到了一声轻笑:“抓到你了。” ? 51、冒牌小姐 “姑娘, 姑娘快醒醒!” “姑娘!” 是谁在说话? 楚辞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床榻之上。满室通红,挂满了艳丽的帷帐, 就连窗子上都贴着喜庆的红色窗纸。屋内摆设精致雅致,非寻常人家所有。 眼前是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梳着双髻丫鬟头, 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着十分灵动。 见楚辞醒了,丫鬟又惊又喜:“姑娘,你终于醒了。” 楚辞扶着腰艰难地坐了起来:“你是……” 那丫鬟急忙将楚辞搀扶了一把, 眉眼中全是焦急:“姑娘, 我……”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作势便要磕头:“姑娘, 求您, 求您告诉我小姐的下落吧!” 小姐? 楚辞渐渐拧起了眉:“你是柳怜心的丫鬟?” 那丫鬟哭出了声:“是我,是我,奴婢是冬香。” 冬香? 想起来了, 正是柳怜心的贴身丫鬟。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柳府吗?刚才她不是还在和柳怜心在一起吗,她只记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便失去了意识, 什么都不记得了。 楚辞揉着太阳穴:“你别急,你先告诉我,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小姐呢?” 冬香焦虑道:“奴婢不知道, 只知道小姐在我掩护下逃出府后, 我便按照原计划守在院子里, 装作无事发生。昨晚我突然想起来,小姐翻墙时把那帕子落在了墙边,便赶紧去寻,却发现姑娘您在院外的墙边上睡着,旁边还落着小姐的嫁衣,我也不敢声张,只敢遮住了姑娘的脸,偷偷摸摸地挪了回来。” “我……我也失了分寸,还请姑娘告诉我们家小姐到底去哪里了,她到底有没有事……” 楚辞强忍着头疼道:“我原本要去陈府,却好似进了鬼域,怎么也出不去,在那巷子里遇见了你家小姐,我们还说了话……” “小姐她有没有事?” “她没什么事,只是当时受了惊吓,情绪很不稳定。她说自己逃出府后闻到了一股异香,这才被困在那里的。” 冬香一听,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小姐……小姐……” “小姐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小姐本来就命苦,夫人走后老爷又续了弦,新夫人怎么都看小姐不顺眼,整日在老爷耳边吹耳旁风,终于如她所愿把小姐嫁出去了。可怜我们小姐,原本订的婚约一概不算数,现在又不知道身在何处受苦了……” 楚辞听得头疼,才知道这柳小姐原本是坞都的名门望族,母亲也是金陵名声在外的才女。可惜那柳大人管不住自己,趁着柳夫人孕期便在外拈花惹草,还让外室有了身孕。柳夫人痛急攻心,难产诞下这柳小姐后便撒手人寰。 柳怜心彻底成了个没有娘的孩子,好在她外祖母怜惜,将柳怜心接到了金陵亲自扶养,这才让柳怜心度过了一段还算轻松的时期。 这柳怜心原本在金陵无忧无虑,认识了谢家的公子——谢启安。谢家一脉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屡次立下汗马功劳,谢启安虽为旁系,但也跟随众位叔父征战沙场,是金陵无人不知的谢副将军。两人情投意合,谢家都将那聘礼下到了柳府,原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惜好景不长,柳怜心及笄后,那养在外室的新夫人上了位,彻底坐实了柳夫人一位。柳怜心的外祖母一死,再也无人给她撑腰,加上谢家没落,因为得罪小人,直系一脉满门抄斩,谢启安虽活着,但是被今上责罚,前往漠北镇守边关。这才被柳大人接回了坞都,重新与陈家订了婚事。 原本没了母亲便已经凄惨无比了,婚事被毁不算,还被继母算计嫁给了坞都最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小姐说了……她与谢公子有约,断然不肯爽约,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与他在一起……” 楚辞越听越气,那怒火却被这深宅大院里的算计凉了心,她怔怔坐在床榻上,看着满屋通红的喜庆。 柳怜心,你可曾满怀期待,一心只想嫁与意中人。 柳怜心,你可曾幻想红烛帐暖,与他共剪灯花? 柳怜心,你可曾拥有过短暂的希望,后来却又淹溺于无尽的绝望中? 她渐渐冷静下来,扣住了冬香的肩膀:“现在是什么时辰,距离成婚还有多久?” 冬香擦了擦泪:“现在已是丑时,今天一早便要成婚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3节 楚辞摸了摸身上的嫁衣,心中疑惑万分。 坞都这几日甚不太平,那日在醉红阁时,便已经被画皮引诱见到了柳怜心。若是取皮,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动手便是,为什么没有直接取了柳怜心的皮?还偏偏让她俩相遇,最后还放过了自己? 画皮,欢云。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她的目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柳怜心,那到底是什么? 又为什么非要牵扯进柳怜心?如果不是自己闯进了鬼域,她会对柳怜心做什么? 画皮生性诡计多端,又颇为好妒、玩心甚重,那日已经是惹怒了她,撞破了画皮的好事。楚辞很清楚,画皮绝对已经惦记上了自己。自己一意孤行直闯陈府,却被这画皮从中作梗,拦了下来。 若不想立刻就报复楚辞,难道真的要耐着性子吊着折磨? 莫非,陈府里有什么? 自己要去陈府,却被挡路。柳怜心是陈府的新娘,却离奇失踪。这一番诡异的行动之下,楚辞只觉得这画皮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让这桩婚事顺利举行。 为什么? 眼下想要找到柳怜心,只能按照画皮给她设计的路一步一步走进去,即便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更何况,千金小姐离奇失踪,传出去一定会对名声有所影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躲不掉,那这婚礼,必须如期举行。 谢青寻若是找不到自己,不知道会如何? 契之……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她又要哭,楚辞安抚道:“别怕,你先告诉我,我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府里倒是没什么事,小姐原本就喜静,整日闭门不出,院内也有小厨房伺候着,只是……夫人一直托人来问小姐身体如何,怕是发现了些端倪。” “坞都的话,倒是听说那陈府请了千道宗来参观婚宴,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事了。” “千道宗?” 怎么又是他们? 冬香扯着帕子紧张道:“眼下小姐也不见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上妆了,这可怎么办啊。” 楚辞索性下了床,揽镜自照。镜中的女子顾盼神飞,俊眉修眼,风采无限。 她转头笑了笑,冷静道:“我同你们小姐长得像吗?” 冬香睁大了眼睛:“你……你是要……” 楚辞打了个响指,拿起螺子黛道:“我与你们小姐还有一面之缘,年纪也相仿些,你会化妆吧,来,给我照着你们小姐那样化。” 她冷笑一声:“你放心,这陈府,我是非去不可。不仅会救了你们小姐,我还要捉了这无法无天的画皮。” “楚……楚姑娘。” 楚辞温婉一笑,目光灼灼:“别叫我楚姑娘,叫我小姐。” 冬香差点将手里价值千金的螺子黛摔断,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冒充小姐成婚。 “可你……你也不能……真的成婚啊。” 楚辞叹了一口气:“傻姑娘,为了你们家小姐的名声,这桩婚事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哪怕是婚后和离,都比这半路失踪好听的多。你放心,我到时候只是逢场作戏,不会真成婚的。” 冬香急切道:“姑娘既然知道,就也明白这是一个局,就等着您往进钻呢,你也要去吗?” 楚辞冷冷一笑:“去,怎么不去,我得去看看这画皮演了一出什么好戏。” “时间宝贵,上妆吧。” 冬香点了点头,开始为楚辞洁面,再用金线绞脸,她轻轻蘸了一层洁白的香粉,在楚辞脸上细腻地铺开。 “姑娘皮肤真好。” 楚辞心急:“怎么还不画眉?” 冬香摇了摇头:“婚前上妆本就是大事,若不按照流程来,等会便会有妆娘来上妆,到时候被认出来就更麻烦了。此外,妆前洁面也是颇为重要的。” 冬香看着年纪小,对于上妆倒是头头是道。楚辞也便不再抗拒,任凭她用金剪刀为自己修眉、修理碎发。再用螺子黛细细描绘着眉型,柳叶弯弯,多了一丝柳家大小姐的温婉,少了一丝楚辞的灵动伶俐。 “姑娘的眉眼生得极好,与小姐很像,都是丹凤眼,我再按着小姐的眉眼上妆,今日姑娘便带着面纱,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好。” “嗓子的话,姑娘要掐着嗓子,能少开口便别说话,我们小姐说话轻而慢,娇而软,等会我教姑娘怎么说。” “都听你的。” “楚辞。”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辞与冬香对视一眼,两人都紧张了起来,屏息无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冬香小心翼翼地做口型:“现在还没到换衣服的时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 楚辞也做口型:“那门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冬香纳闷做口型:“我也不知道。” “楚辞。” 这会声音渐渐清晰了不少,竟然是谢青寻的声音。 楚辞惊喜地要去开门,却被冬香拦住了,提醒她自己现在衣衫不整,见不得人。楚辞只得趴在门上,认真观察着门外男子的倒影,不错,就是谢青寻。 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青寻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怒意:“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待着,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你一个人找到猴年马月都找不到画皮,我们女人最了解女人,你懂什么,你告诉我,你找到了吗!” 谢青寻的声音顿了顿,慢吞吞道:“不曾。” “我是跟着契之一路寻了过来,才发现你在柳府,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契之也在?楚辞欣喜万分,手掌扶在门前催促道:“我原本要去陈府的,却在路上遇到了柳小姐,最后中了画皮的计谋,被柳小姐的丫鬟救了。” “如此甚好,我们走。” “不行。” 谢青寻疑惑不解,低声道:“为何?” “柳小姐失踪了,画皮没有对我怎么样,却抓走了柳小姐。成婚前失踪,对于女子来说,是一件亏损名声的事,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的意思是?” “画皮也要抓,柳小姐也要救。” 楚辞沉声道:“我要替她成婚。” 契之惊得嗷了一声,却被谢青寻眼疾手快地捂了嘴,他也似及其震惊:“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还有时间,你快去找柳小姐,我先代替她拜堂。” 谢青寻很快便答应了:“好。” “还有一件事,陈府里似乎有什么,画皮似乎不太想我们去接近,因此,我一定要去陈府。你仔细留意,我们里应外合。” 他将一面镜子放在了窗边,低声道:“万事小心,这是会言镜,如有危险,直接唤我的名字。” 冬香终于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公子,我不晓得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和楚姑娘一样的好人,冬香在这里求你了,一定要找到我们家小姐,让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谢青寻背对着门,修长的影子打在了门上,他扶在门前侧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明明只隔着一扇门,却仿佛能感受到他低声的呼吸。 “契之留给你,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身体不舒服,凌晨才更新,今天下午会再更一章。 ? 52、新婚大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乌云发髻,粉云香腮, 珍珠流翠,熠熠生辉。 卷翘的羽睫下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眸,却尽力将那光芒压了又压, 一段目光便是一束韵味无穷的心事。红衣似火,衬得她也如同烈火一般耀眼又明媚。 冬香怔怔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楚辞,眼底流露出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惊艳之色。 “楚姑娘,你……你真好看。” “是吗?” 楚辞也被那直白的夸赞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侧身回头, 冲着冬香眨了眨眼,玉白的指尖扶在鎏金的发冠上, 笑容娇俏。 被美颜暴击过的冬香顿时心服口服, 晕乎乎地继续为她整理发型,随即开始教楚辞怎么穿那件繁重精致的嫁衣。 楚辞连连摆手:“这个你不用帮忙,我自己来。” 可当她分不清到底哪边的扣子应该扣在哪边, 哪里的丝带应该绑在哪里时,她终于后悔自己刚才放出的大话了,她苦着脸道:“冬香,你还是帮帮我吧………” 冬香抿了抿唇, 噗呲笑道:“好。” …… “楚姑娘,你看, 像我这样跪下来,然后说‘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这样吗?” “不对不对, 幅度不能这么大, 要典雅、克制。” “嘶……好, 我再来一次,这样对吗?” “不对,重新来。” “冬香啊,规矩怎么这么多啊!” “没办法,既然要模仿小姐,就必须像一点。” “好,我再来一次。” “对,就是这样。” 两人不知疲倦地在小小的卧房内行着叩拜之礼,即便是再复杂,楚辞也将那些规矩流程一一打碎吞了,怎么着也要学会。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4节 “小姐,新婚大囍啊!!” 妆娘喜气洋洋从门外走了进来,正要给“柳小姐”道喜,却发现这“柳小姐”早已装扮好,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前。只是,小姐今日怎么还戴着红色的面纱,只露出了眼睛呢。 “小姐,你怎么没等奴婢,自己先上好妆了啊?” 小姐却不说话,只微微笑了笑。旁边站着的冬香连忙塞了一个红包,放到了妆娘手中:“嬷嬷您来啦,我们小姐呀,一整晚都没睡着,索性让我替她提前上好妆,就等着成亲呢!” 妆娘也扶掌笑道:“别家的新娘子都是哭哭啼啼舍不得家里,咱家小姐真是不一样呢。” 楚辞点了点头,冬香会意道:“嬷嬷,您来看看,这簪子是选哪一只啊,我和小姐商量了半天都没商量好,虽然自作主张先上妆了,可这要紧处啊,还是得嬷嬷把关。” 妆娘拿了红包,又被这么一恭维,那刚才的小埋怨都烟消云散了。她认真地翻看了一会,这才挑出一个:“要我说啊,还是艳一些好,今儿是小姐的大喜之日,一定不能叫别人家小瞧了。” “嬷嬷说得是。” 楚辞安安静静地扮演着文文弱弱的柳小姐,那妆娘让她戴什么,她就乖乖戴什么。就是一点,绝不开口。成大事者,小节也事关重要,像妆娘这些下人,一直都是看人下菜,若不费这心思,只怕会在关键时刻使绊子。 直到妆娘亲自为楚辞披上了那件红色的外衫时,楚辞才悄悄吐了一口气。趁着妆娘为她系绸带时,她冲着冬香悄悄眨了眨眼,吓着冬香心里连连打鼓,怕的不行。 终于收拾妥帖,冬香这才恭敬道:“妆成——” “新娘盖盖头。” 原本是要拜过父母之后才能盖盖头,可楚辞和冬香商量过了,下人不了解她还好,若是被柳大人和柳夫人发现端倪可就难办了。还好眼下主管的是柳小姐的继母,府里乱糟糟的,那继母也并未对这柳小姐的出嫁有多么上心,这才让她俩有机可乘。 闺房的大门终于打开,冬香扶着楚辞一步一步走出院子。路两旁都是道喜的仆人,正恭恭敬敬地立在两旁看着大小姐出嫁的盛况。 “恭喜小姐。” 一走出房门后,冬香便感觉楚辞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就像她教导的那样,动若处子,行如弱柳扶风,端庄典雅,一步差错也没有。 她心中叹服着,终于将楚辞引到了正厅,高堂之上,柳大人和那柳夫人早已就坐。衣着华贵,笑容和蔼,可谁又知道,这笑容背后有多少虚情假意呢? 楚辞冷冷笑了笑,表面却恭敬跪下、叩首,轻轻道:“女儿不孝,不能再伺候父亲了,望父亲珍重,身体无忧,长命百岁。” 柳大人一言不发,看着一身嫁衣的女儿,心中颇为感慨。十七年似水流年,曾经在他怀中那么小的孩子,如今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了。 日光照射进正厅,原本的熟悉的女儿看着却是那么陌生,艳丽的红盖头之下,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不禁感叹道:“真像她……” 云娘……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个早早离去的妻……昔日她也是这样一般吧,拜别金陵的父母,远道而来到了坞都。那样柔弱的人,那样羞怯,眼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是那样承诺的。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可他又是怎么做的? 直到她含痛离去,孤身一人在雨夜生下了怜心,他又在干什么? 他错了,可他,怎么回头。再次醒悟时,云娘早已不在了啊……只留下呱呱坠地的怜心便撒手人寰,再也听不到他的忏悔。 冬香这才发现,自家老爷早已泪流满面。她心中一惊,急忙低头下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惜那柳夫人却已经看到了丈夫的失态,心中冷笑,嘴上却笑意吟吟道:“都伤感什么,高兴点,今天可是我们怜心的好日子。” 柳大人这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清泪,也和蔼一笑:“是父亲失态了,这桩亲事选的很好,为父很满意,这些时日多亏你母亲操劳了。”说罢,他拍了拍身旁柳夫人的手,“怎么还不拜你母亲?” 柳夫人也羞怯一笑,如水的眼波掠过丈夫的脸庞,似在埋怨,又似在挑逗,看得柳大人脸上一红,动作都不自在了起来。 “老爷说得哪里话,都是妾身该做的,怜心也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被我照看大了,也跟亲母女一般,自然是要周全些。”她慢悠悠坐直了身子,眼神温和,等着继女来拜。 楚辞却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柳大人渐渐发现不对劲,皱眉道:“怜心?快拜你母亲。” 楚辞站在那里,却浑身发冷。她低低地笑着,为那个真正的柳怜心而不值,为那位真正的柳夫人而不值。 怜心,看到了吗,这便是你的好父亲。 他看不见那陈氏少主的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他看不见新夫人的拈酸吃醋、冷嘲热讽,他看不见自己的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他更看不见你的少女心事、一腔愁结。 楚辞渐渐笑出了声,她笑得花枝乱颤,那红盖头都在晃动,若不是冬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早就跌落在地了。 柳夫人冷了神色:“你笑什么?” 楚辞慢慢站直了身子:“让我叫一声母亲,您也配?” “您都做过些什么您不知道吗,多亏了您的招待,我才能嫁得如此难得的乘,龙,快,婿。” “当真要谢谢您啊。” 她语气轻柔,慢悠悠的,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四个字,乘龙快婿,虽然在笑,眼里却毫无笑意。 柳大人猛地拍了拍桌子:“放肆!” 柳夫人却极其警觉,扶在桌边软软哭泣道:“老爷她的嗓子,她的嗓子怎么了!” 冬香急忙磕头道:“老爷对不住,小姐因为思虑过重,这才冲撞了老爷。小姐昨夜一眼都在为老爷诵经祈福,这才导致嗓子嘶哑。求老爷夫人饶了小姐吧。” 楚辞低低一笑,抓紧了冬香的手,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她头也不回,声音却极高:“女儿拜别父亲,女儿走了!” 她走得干脆,留下了正厅一摊子的人仰马翻,她将那斥责声、哭泣声、埋怨声、安慰声都抛到了而后,一心只想着那个真正被忽视的柳怜心。 怜心,原谅我的鲁莽,我顶撞你的继母,你会不会生气,亦或是好受一些? 你无能为力的那些事,就让我来替你做吧,怜心。 她拉着冬香,脚步极快,没一会功夫就将众人甩在了身后。那妆娘在后面追的急切,嘴里还念叨着:“小姐,小姐,苹果!” 楚辞头也不回地捧起苹果,迈出了柳府大门,迈出了折磨那个少女数十年的牢狱。明晃晃的花轿早就停在了柳府大门前,门口围了无数人围观。楚辞果断翻身上去,钻进了花轿里,她扬了扬手,示意起轿。 媒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传闻中弱柳扶风的柳小姐上了花轿,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扬手的气势差点让她忘了,自己才是拿捏节奏的人。 楚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柳小姐的继母跟白莲花一样,让她没吃饭都像吃撑了一样,反胃。 一声刻意压低的清冷之声从轿中传来:“还不走?” 媒婆终于反应过来,她捏了捏脸摆好表情,扬起手中的帕子,高声道:“起轿——” 那声音尖锐响亮,传遍了整条街道。霎时间,吹锣打鼓之声响起,轿夫们嘿呦一声抬起了轿子往陈府方向而去。年轻的小丫鬟们眉眼弯弯地提着篮子撒着铜板,冬香规规矩矩地跟在花轿旁,一步也不离。 柳府嫁女,柳家小姐,出阁。 趁着没人注意,一只狗突然从帘子外窜了进来,它一把扑倒在楚辞怀里,差点把偷吃苹果的楚辞吓得当场噎死、就地去世。 契之两眼放光,轻轻嗷呜一声:可算等到你出来了,楚小辞,带我走!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有点emo,又真情实感了,我可怜的怜心啊,呜呜呜 ? 53、下轿之威 “新婚大囍!” “这柳小姐嫁给他, 真是糟蹋了。” “嘘,小声点,你想被听见吗?” …… 在一片喧嚣的嘈杂声中, 楚辞靠在花轿里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契之闻得到吃不到,气得要死, 却偏偏拿这女人没办法。它睁大湿漉漉的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楚辞,在她的裙子上不断地扒拉,却被楚辞摸了摸头, 呜呜噜噜地说:“你应该不爱吃苹果, 等回去了给你买烤鸭吃,你一半, 我一半。” 看起来很好骗的契之瞬间就不扒拉了, 它目光炯炯地趴了下来,等着完事后的那一半。 说来也颇为好笑,成亲成亲, 新郎官并没来接,陈府推辞说少主身体不好,便免了这一道流程。 只有明眼人知道,这柳小姐还没嫁过去, 就已经被立了下马威。身体不好?好笑得很,再不济你也坐个轿子, 说什么身体不好,多亏这柳大人一点也不介意, 生怕自己家女儿嫁不出去。 楚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真为这柳小姐的未来感到担忧。 她的手轻搭在花轿的窗户旁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哒,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窗外的声音愈发嘈杂,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那面会言镜。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那镜子上的花纹,轻声道:“谢青寻?” 无人应答。 “谢青寻?” 她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 “怎么了?” 那面镜子突然传出了谢青寻的声音,风声冽冽,他似乎正在极速奔走之中。 “柳怜心找到了吗?” 谢青寻那边突然沉默了下来,却让楚辞突然不安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茬子了?” 良久,谢青寻才开了口:“找到了,只是……” 谢青寻做事向来果断干脆,怎么今天这样踌躇? “只是什么?” “只是,她的状况很不好,一身伤痕。” 楚辞顿时着急了起来:“脸呢?画皮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好不容易找到了,绝对不能让她出事。” “谢青寻,你现在在哪?” “我? 谢青寻低头看了看昏迷倒地的柳怜心,又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中,低声道:“画皮对她没下狠手,你放心。我在醉红阁,你们找不到柳怜心,是因为画皮将她锁在了幻境之中。如今幻境已破,她却依旧困在梦境之中,无法醒来。” “楚辞,画皮绝非一人兴风作浪,你明白吗?今日婚事大凶,我随后就到。” “好。” 话音刚落,花轿的帘子便已被人揭开。楚辞立刻将会言镜塞到了怀里,将契之往裙底一推,端端正正坐好,并且非常上道地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虽然盖着盖头没人看得见。 “落轿——” “小姐请。” 没一会的功夫已经到了陈府大门,媒婆递过手来,楚辞也点了点头,准备迈出花轿。 “咚!” 什么声音?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5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不知从哪里的力量狠狠撞了过来,似乎是有备而来,将花轿里的楚辞撞了个七荤八素腰酸背痛,契之也滚碌碌地从裙底飞了出来,一头撞上了轿顶。 “你们干什么?”那媒婆被撞飞出去,惊呼一声。 楚辞呲牙咧嘴地从轿底爬起来,还没等她坐回位置,又是一声碰撞之声,楚辞哎呦一声就摔了下去,捂着腰怎么都起不来。 花轿中一番风波迭生,这花轿外又是一番风云攒动。 陈府门口黑压压一片,都被这不知来头的马车惊到了。马车上坐着一位黑衣少女,面容娇俏,美若不可方物,手里还握着缰绳,操纵着马车直接就撞上了这新夫人的花轿,看着气势汹汹,竟然一点都没将这柳府放在眼里。 媒婆可是收了柳家不少好处的,当下也生了怒意:“阁下这是做什么,是要与陈府和柳府作对吗?” “真不好意思,我这奴婢脾气大,等回去我一定好生管教。” 一阵轻笑传来,马车中的人开口了。那声音冷冽如清泉,却在冷处带了一丝勾人的媚。 一只素手伸了出来,阳光倾斜而下,将那掩盖在黑暗中的面容照亮。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为那少见的貌美与矜贵,还有那面容后的身份与地位。那女子一身蓝衣坐在车里,手里还把玩着一串黑曜石的手串,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皆是冷漠与嘲弄。 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惊呼道:“陈家大小姐?” 越来越多的人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 媒婆也愣住了:“您是……诗情小姐?” 唐诗晴淡淡一笑:“怎么,弟弟成婚,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她挺直了腰走下轿子,缓缓走到花轿前,冷淡道:“既然一日是陈家人,终身都是陈家人。” “之前在太玄镜中修炼,少不得听了多少流言蜚语,我这弟弟顽劣的很,少不得要柳小姐费心些,柳小姐你说是吧?” 轿中传来一声低弱的回应:“姐姐说的是。” 冬香紧紧靠在花轿前,一句也不敢发声。谁能想到,这陈家的大小姐会在今天回来?她不是早已拜入古渌山庄,拜在了奉时真人门下了吗? 坞都谁人不知,这陈家大小姐自小聪慧过人,若不是家主之位传男不传女,她早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陈氏少主了,哪里还有她弟弟什么事。多年之前,她因坞都灾荒向朝廷献计,被今上传召入宫,更是被奉为郡主,赐国姓唐,一举成名天下知。 原以为这位才女日后便会在京城大放光彩,可谁知她急流勇退,联合陈氏家主摆平陈氏内斗,拜入古渌山庄,从此脱离世俗,再不归家。 她怎么会回来? 唐诗晴饶有兴趣地摸着手中的短剑:“听闻谢氏一脉尽亡,可惜今上宽宏大量,这才留下了旁系的命。听闻这把短剑名曰炼心剑,怜心,炼心,当真是个好名字。想必入了我陈家之后,弟妹也会安分守己的,对吧?” 花轿中人再次应了一声,一如她的名字那样,娇弱又惹人怜爱。 唐诗晴再不看花轿,径直走进了陈府大门:“凤之,走吧。” 楚辞在花轿中捏嗓子捏得快要翻白眼了,更别提那疯女人打完巴掌又给枣吃,她按着额头苦笑一声:“柳小姐啊,你爹给你找的什么婆家啊……” 媒婆见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又怕这柳小姐吃了这么多酸楚后崩了情绪,索性让轿夫直接把花轿抬进了院子,省得她再走这么一段步步惊心的路了。 院内早已坐满了宾客,除却坞都的名门望族之外,还坐着不少修道之人,像什么万武门、古渌山庄,还有千道宗的人,看着气势非凡,极具压迫感。 益阳子眉开眼笑地捧起酒壶,敬了信侯一杯:“多亏你这人脉,我们才能和陈氏攀上关系。”他举起杯子挡着嘴角,“今夜动手,可别忘了。” 信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低声道:“还是多亏了段兄。” 益阳子会意地笑了笑,看着信侯旁的空座,努努嘴:“人呢?” 信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正此时,唐诗晴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益阳子的眼中爆发出惊喜之色,目光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一刻也不肯分离。古渌山庄的一个小弟子见她来了,欢喜道:“师姐,这里这里。” 那小弟子却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唐突什么,今天是师姐弟弟婚宴,师姐自然要随本家坐的。” 却不曾想,唐诗晴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来,坐在了同门弟子的旁边。这番动作自然引起了不少骚动,那益阳子也颇为动心,将衣裳整了又整便想过去搭讪,却被信侯一把拦住。 信侯斜眼示意他看,益阳子这才看到那唐诗晴旁还站着一位黑衣少女,手里还握着一条铁鞭。谁敢来搭讪这唐诗晴,她便娇俏一笑,手里却狠狠一甩,铁鞭与地面碰撞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叫人看着心惊胆战的。 益阳子抿了抿嘴,还是放弃了。这美人旁边站着一位蛇蝎小美人,太烈了,谁敢上啊。 新郎官还是没来,那花轿孤零零地放在院中,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楚辞低声叫了叫轿外立着的冬香:“冬香,怎么还不下轿啊?” 冬香也瑟缩着靠在窗边,紧张道:“姑……小姐,奴婢也不知道,这姑爷也没来,陈家上上下下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 楚辞在轿中和契之大眼瞪小眼,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又是被甩脸色,又是被冷嘲热讽,刚才叫了许久的谢青寻也不应答了,当真是孤立无援。 “吉时到——新娘下轿——” 终于,司礼从大堂中走了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台阶下。众人也都屏了声音,看那一身红衣的陈氏少主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花轿前。陈章杰一身酒气,醉醺醺的,看着不成体统,可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敢让这无法无天的二世祖在这里放肆。 唐诗情?更别提了,这位眼里只有弟弟,哪管什么正邪是非。 陈章杰捧着红花,作势要去掀那帘子:“娘子,请。” 楚辞吸了一口气,略微调整了姿势,慢慢站起身来,准备下轿。 众人都一言不发,看着那昏聩的陈氏少主迎娶这坞都最漂亮的姑娘,看这刚进门便被下了绊子的柳家小姐,面对这样的窘迫之地,该是作何反应呢? 只有楚辞焦急如焚,这谢青寻再不来,她便真的要跟这纨绔子弟洞房成亲了啊。 她慢悠悠地伸手,慢悠悠地掀开帘子,慢悠悠地往出迈,慢悠悠地磨蹭时间。 “慢着!” 终于,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众人皆是一惊,心想这波折重重的婚礼还有第二出戏码? “啪!”陈章杰吃痛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娇弱的新夫人。 那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楚辞啪的一声就放下了帘子,立刻干脆利落地坐了回去,还顺便果断给了陈章杰手背一巴掌,她坐在轿中一动不动,像尊活佛。 管他是谁来翻天,先坐回去再说。 一位和冬香一模一样的少女跑了进来,指着那花轿便说:“这根本不是柳小姐,”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她明明就是杀我坞都无数女子的画皮!” “她是妖!” “什么!” 一声栽赃掀起滔天大浪,满堂宾客皆面如土色,作势要逃。一时间,这陈府大院中鸡飞狗跳,那宴席上的碗筷都被惊起的客人撞翻在地,化作碎片。刚刚上桌的大鱼大肉还没来得及进了肚子,便被迫栽到土里吃灰。 众人都失了分寸,还有那许多蒙混过关的人也惊慌失措,夹带私货揣着馒头鸭腿就往外奔,差点将门都掀翻了。即便是管家和司礼叫了半天,也无人理会。 真正坐如泰山的,只有这陈府之人。 还有丝毫不畏惧妖的各大门派。 以及,冷汗直下的楚辞。 作者有话说: 明天,男主男二都要来了,撒花撒花 ? 54、以吻封缄 “她是妖!” 楚辞僵在轿子里, 一动也不能动。 她闭眼,大脑极速运转着,心想着到底是哪一个关卡出了问题, 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落轿——” 随着一身沉重的落轿之声,又一座一模一样的花轿摆放在了陈府的院子中,一模一样的侍女冬香, 一模一样的轿夫,一模一样的局面。 两座花轿并排而立、摆在院中,艳红如血。 那个与冬香一模一样的少女冲了过来,指着楚辞的花轿道:“她是妖!她就是那个画皮!” 陈章杰顿时吓得一个趔趄, 差点跌倒在地, 他颤颤巍巍地回头看了看四周,最后扑过去抱住了姐姐:“姐, 姐, 她她她她她……” 他嘴唇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唐诗晴轻轻地在弟弟头上拍了拍,随即走到了大院之中, 轻笑一声:“有意思。” 可冬香却急得跳脚,她张皇失措地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摇头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假装成我?” 那假冬香也好似才发现冬香, 震惊道:“你,你你……” 这两人的反应不像有假, 众人都生了疑惑,一时间默不作声。 冬香和那位假冬香争执不下, 只得朝着众人拜了一拜, 郑重道:“我们小姐绝不是造孽, 是规规矩矩的名门小姐,不知是谁在这里血口喷人含沙射影,请唐小姐明辨是非,莫叫陈柳两家离了心。” 她一字一句道:“请小姐明辨。” 唐诗晴若有所思反问道:“离了心?” 她吹了吹手指:“这亲还没成,怎么就离了心?” 冬香愣在了原地:“唐小姐你的意思是……” 古渌山庄今日只来了两个小弟子,见此状况一言不发,如坐针毡。而万武门的众人却坐的安稳,跑?笑话,场面越乱,越对他们有好处。 假冬香也跪在了地上:“如果不信,请轿中人下轿。” 冬香冷汗直下,如果楚辞被发现了,自家小姐的名声一定会毁于此处,她咬牙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小姐,有种你让你们轿子里的冒牌货下轿啊!” 那假冬香眼睛里却亮起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只有离得最近的冬香才能看到,她低低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冬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摇头:“不不不不要下轿。” 那古渌山庄的小弟子皱眉道:“一会让下轿,一会又不让下轿,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呗?” “就是啊。” “姑娘你别怕,谁真谁假,下轿之后一眼便知。” 唐诗晴道:“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请二位姑娘下轿,画皮一旦露出马脚,我必当场诛杀。” 楚辞突然明白了什么,那股寒意如坠冰窟,她冷笑一声。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低声道:“冬香,冬香。” 冬香赶紧爬到了花轿旁,语气急促:“小姐,你不能下去。” 楚辞叹了一口气,安抚道:“傻姑娘,她们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我无论下不下去都已是千夫所指。” “那,那怎么办?” 唐诗晴一个眼风扫过来:“还需要我催吗?” “请二位下轿。”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6节 话音刚落,那座花轿中便传出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冬香。” 冬香满眼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却看见假冬香应了一声,往那花轿旁边跑去。 一只柔荑伸了出来,柔若无骨,上面正染着前几日刚用凤仙花调的丹蔻,衬得娇嫩非常。那宽大的袖子落了下来,将那只手挡住了,令人颇为遗憾。 可下一秒,帘子拉开,一个身形熟悉的女子迈步而出,轻轻拉下了红色的盖头。一张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一双似喜非喜的凤眼看了过来,让众人惊叹不已。 “柳小姐!” “这才是真的柳小姐!” 冬香浑身发软,难以置信:“怎么会?” 她猛地回头看向楚辞坐着的花轿,一时间眼神变化莫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怜心”嘤咛一声,靠在假冬香身上,语气悲凄:“唐小姐,求您明鉴,有人鸠占鹊巢,我、我……”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哭起来,在场的男子都无法抗拒,就叫陈章杰也颇为动心,他刚抬起脚,就被自己姐姐的眼神给劝退了。 “下轿!下轿!” 一时间,满院的呼声响起,惊起了枝头的飞鹊。 楚辞终于动了,她敲了敲窗台,冬香满目失神地走了过来,伸出了手臂。 楚辞轻轻搭上冬香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随即深吸一口气,慢慢下了花轿。 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丫鬟,诡异非常。 假冬香却指着楚辞道:“盖头!” “不敢掀盖头,算得上什么,除非,她就是画皮!” 冬香气愤道:“你!” 假冬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反问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冬香愣怔地看了过去,身子顿时凉了一半。 那簪子……那簪子是一只旧玉簪,成色极好,已经用了很久了,却总是舍不得戴。还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去首饰铺里换来的。后来,后来小姐知道了,又给她添了不少钱,让她换了一只更好的。 她曾经亲手给娘戴上的,娘虽然看不见,却一直说好看。可,可她怎么会有?那簪子上有一处极浅的凹槽,只有她能发现。 娘怎么了! 她想也不行就要去夺那玉簪,假冬香却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般就那么让她抢走了。直到簪子被冬香握在了手里时,那假冬香终于醒悟过来,尖叫着就要抢。两人争执不下,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变故只在一瞬间。 “噗呲。” 那簪子精准无误地插在了假冬香的心口处,源源不断的献血顺着那伤口直接往下流,假冬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冬香,那眼神里的惊愕让所有人都难以忘记。 冬香哆嗦着看着自己的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簪子怎么会插到那个冒牌货身上,她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假冬香费力爬了过来,用只有冬香才能听得到的声音,用冬香最亲爱的娘亲的声音,哀婉地叹息道:“冬香,你杀了娘……” 冬香,你杀了娘。 冬香,你杀了娘。 冬香,你杀了娘。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更加难以置信,她啊了一声,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哭声:“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啪!” 楚辞心道不好,急忙去拦。 可冬香的哭声也只停留了两秒,什么东西穿插而过,冬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正插着一直竹筷,却稳稳插在了她最为致命的地方。 直到她软软倒下,依旧不解:“为什么?” 一个黑衣男子从旁厅走了出来,眉眼中尽是不耐烦,手里还执着另一只筷子,他皱眉看了看院中的闹剧,啧了一声:“真吵。” 院中的宾客却突然开始骚动了起来。 “千道宗少主!” “程修!”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院乱的一塌糊涂,早已无人理会那小小的侍女之死。 无人发现,冬香心口流淌的血已经蔓延一地,染红了楚辞的嫁衣。楚辞怔怔地抱着死不瞑目的冬香,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 冬香,死了。 那个小丫鬟,死了。 “柳怜心”终于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她瘫软着身子,指着楚辞道:“你这个妖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侍女见事情败露,竟然对着柳小姐的侍女下了狠手!” “妖怪就是恶心,呸!” “唐小姐,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妖怪就是恶心,妖怪就是恶心,妖怪就是恶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楚辞如坠冰窟,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为什么,没有拦住。 满院子的声音空旷回响,却让她的头愈发地疼,可她却无心去关心那头痛欲裂的苦,眼里只有冬香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拦住。 “柳怜心”咬牙道:“如若你真是柳小姐,我便自裁于此!” 唐诗晴也皱眉,这两个侍女的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众人都反应不过来。可眼下早已很明确了,她想也不想就从身上召出了绿瑶剑,剑势凛然,直指楚辞。 “这盖头,是你揭,还是我给你揭。” 一滴又一滴的清水,落在了地上。 “她哭了?” “妖也会哭?既然如此,何必杀那侍女!” “恶心!” 楚辞哆嗦了唇,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自己来。” 良久,她落下一滴清泪,划过那苍白的脸颊。 怜心,对不起。 冬香,对不起。 谁来信我? 无人信我。 她轻轻抬起手,捏住了盖头的边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这女子被逼到退无可退,只能掀开盖头,以证清白。 红色的盖头被缓缓拉开,露出娇嫩的唇、秀气可爱的鼻尖。 所有人都在等,等这盖头掀起。 下一秒。 一个人从屋檐飞身而下,长臂一展就揽住了楚辞,那红色的盖头被那人轻巧地盖了下来,又将楚辞的面容遮了起来。 楚辞愣怔地被他抱了个满怀,一阵熟悉的竹叶香传来,瞬间就落满了她的整个世界。她突然红了眼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段临韵带着楚辞飞身而上,极速飞转之中,红色的盖头被扬起,透着那微弱的亮光,两人目光对视。 满身的血,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眶……他叹了一口气,将楚辞放在了花轿之中,这才掀起她的盖头,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有人抢婚啦!!!” “抢什么!抢妖怪吗?” 花轿外掀起了滔天波澜,可花轿中却一片寂静。楚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口型,看着他轻轻皱起的眉。她眼睛一眨不眨,可眼泪却流得更汹涌。 “你……”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轻轻低下头,左手依旧维持着那掀盖头的姿势,可人却已经浅浅埋了下去。 一阵柔软的触感从羽睫上传来,双唇浅尝辄止停留半晌,温热的吐息就回响在耳边,亲近而恐慌,暧昧又胆怯,那流动的泪珠也似受了惊吓,一动也不敢动。 一颗石子落下,波澜不惊的湖里瞬间就掀起了波澜,如梦似幻,大风、明月、海浪、骤雨,一切的一切都突然冲刷而上,将那难以言说的心事瞬间剖开,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似狂风乍起,似幽鸟衔恨,似火树银花,都在此刻迸发而出。 嫁衣,花轿,盖头,羽睫。 此刻心事,以吻封缄。 “啪!” 又是什么从天而落,外面顿时鸡飞狗跳,吵吵嚷嚷。 “怎么又来一个!还有完没完!” “抢婚啊!有人抢婚啊!” 作者有话说: 亲上了,虽然只是睫毛。 写得我又有一点难受心酸,瘫倒。 ? 55、家贼难防 微凉的唇轻轻贴上眨动的睫毛, 将泪珠仔细吻去。 她的伤心,她的……味道。 温热的吐息彼此交缠,身后是冰凉的轿子, 凉得彻骨,面前是熟悉又陌生的他,手指微颤拢在胸口, 却不经意触碰到他紧实的胸膛,两人贴得极紧,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光滑弹性的肌肤,烫得她浑身发抖, 沉身酥麻, 几欲窒息。 似乎忘却轿外的波涛涌起与鸡飞狗跳,直教人甘愿溺死在这大梦一场的情/欲之中。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7节 原本只是疼惜与安抚, 可怀中之人却气息紊乱。 她低低喘息了一声, 手指也不自觉地触了上去,当指尖摸到那凸起的喉结,换来他闷哼一声, 右手微微揽紧了腰,不知足地更近一步,辗转温柔,两个鼻尖触碰, 换来她哀怨一声,却被他得寸进尺地开疆扩土。 “又有人来抢婚啦!” “你们这是干什么!” “怎么又有一个新娘子,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青寻啪的一声就甩过重剑,锃的一声就挡在了陈章杰的眼前, 重剑穿木而过, 吓得陈章杰当场腿软。 唐诗晴抬起绿瑶剑一挡, 皱眉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谢青寻语气平平,说话却甚是让人火大:“聒噪。”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谁?” “去他的名声,我不要了!” 那声音格外耳熟,换得整个陈府都为之一震。 柳怜心? 而段临韵的眼神终于清明,他闷在楚辞乌黑浓密的发间,哑声道:“真想吻你……” “可惜……” “不是时候。” 明明没有真正的吻上去,却好似吻得迷离、吻得彻底、吻得醉生梦死。 楚辞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本苍白的脸蛋瞬间爆红,宛如一颗圆滚滚红彤彤的大苹果。她猛地推开了段临韵,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跑,却被他攥住了手指,动弹不得。 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胸口正心虚地起伏着。 低头看去,他亦是如此,一双波光明灭的眸子深似海,此时此刻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那好看的唇上水光微闪,楚辞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亲吻自己眼睛的那一刻,那温热的吐息…… 两人面面相觑,谁怂谁尴尬,楚辞脸红得不行,可他却坦然又镇定,似乎刚才只是简单地吃了个饭一样,楚辞终于败下阵来,艰难开口:“你……先放开我。” 声音一出,却略微嘶哑。 她的脸又红了红,闭嘴了。 段临韵捏住盖头闷声笑了,可看她脸色越来越红,便不再打趣。 “来时遇到了谢青寻,他带来了柳怜心,你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画皮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陈府的有心之人操纵,这才会连累你和柳怜心,眼下陈柳两府已是彻底撕破脸,不必再演戏了。” 楚辞也早已听到轿外柳怜心的声音,她沉沉吐了一口气,目光终于清明了起来。她拍拍段临韵的手,气势汹汹道:“起来。” 段临韵微微蹙眉,表示疑问。 楚辞却直接迈了出去,连盖头也不要了,那干脆坦荡的声音飘在身后,如雷贯耳。 “让让,我要揍人。” 段临韵也慢悠悠地踱步而出,走出去的神色格外坦然,好像什么也没干。 只有契之一脸生不如死地瘫倒在轿底,满脸痛苦。 对,他是知道这俩关系不一般,可谁知道一见面就是卿卿我我,它啥时候见过余令这样子,两人肉麻半天压根就没发现轿子里还有一只狗! 竟然没人发现,轿子里还有一只狗啊啊啊啊啊啊!给契大爷整不会了! 玛德,救命! 楚辞揉了揉脸,淡定地走出了轿子,神情正常,步调稳重,怎么看都像个刚刚只是在轿子里聊了一会天的正经人。 嗯嗯,他们刚才只是聊了一会坞都的经济发展而已。 正经人楚辞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柳怜心和谢青寻都已在院中,而那冒牌货“柳怜心”却已被人一剑毙命,化为了一张美人皮。 唐诗晴手执绿瑶剑站在院中,神色冷淡,只有剑上残留的符咒提醒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却早已不敢吭声,那真正的柳怜心出现在门口时,这个冒牌货便面色惊恐地想要飞身逃窜,却被反应极快的唐诗晴一剑穿心。 “胆敢戏弄陈氏,真是不要命了。” 画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面色冷漠的蓝衣女子,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 庞玉莲还未到手,就要这样死去。 真是……不甘心啊…… 陈章杰目瞪口呆地看着楚辞,那嫁衣似火,可那面容却陌生得很。 “你不是柳怜心!” 她当然不是柳怜心了。 楚辞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扶住了柳怜心的肩膀。柳怜心一身衣衫破碎,脖颈间还布满了殷红的手印,提醒着人们她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虐待。 “怜心,你没事吧?” 柳怜心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轻柔,眼睛看着陈府之人,说出来的话却霸气得很:“步步紧逼,你们是要做什么!睁大你们的眼睛瞧瞧,谁才是那个最该千刀万剐的画皮,谁应该自裁于此,谁恶心,谁不配,谁才是冒牌货?” “谁?谁?谁?” 三个谁字一出,如雷贯耳,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都狠狠敲了警钟,回荡着这少女的慷慨陈词。 柳怜心掀起裙摆,目不斜视盯着陈章杰:“我问你,谁才是妖,谁?难道我不是陈家主亲自拍板敲定的吗?我嫁到你家来,你却这样不三不四当众打脸,究竟视我于何地,视柳家于何地?视你陈氏家主于何地?” 陈章杰哆哆嗦嗦,难以置信,这还是印象里那个娇娇弱弱的柳怜心吗? 柳怜心又冷笑一声,看向唐诗晴道:“我又与你陈家大小姐有什么过节,非要在我进门前当众立威,是来显摆你失了几年的大小姐脾气吗?” 唐诗晴默然不语,凤之铁鞭一甩便要冲上来,却被唐诗晴伸手拦住了。 柳怜心举起楚辞的手,语气愤然:“那她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怜我名声,为我着想,就要被你们这样步步相逼,甚至,逼死我的侍女! 手指一甩,指向那早已断气的冬香。 “伤害我的朋友!你们看看这伤!这血!你们欺负弱女子,你们还是人吗?亏得一个一个说自己名门正派,说自己是修道之人,你们算什么?” 楚辞呃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去揍人,就已经被护短的柳小姐开始找场子。 她瞬间会意,配合地将手高高举起,上面冬香的血还在滴答滴啊往地上落,小拇指上还有昨天挖坑刮到的伤口,眼下都被她拿来证明伤口了。 她面色痛苦,似乎真的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下一秒就要入土为安了。 “哦,好痛。” 唐诗晴心中几欲吐血,谁都知道楚辞在胡扯,哪有什么很重很重的伤,可却没人敢反驳。 那侍女惨死的尸体还在那里呢,人虽然不是陈氏人杀的,却死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是被请来的贵客所杀。 她竟然丝毫不知家里请来了千道宗的人,这样的哑巴亏,她什么时候吃过? 一时半晌,竟没人说话。 只有楚辞和身侧两人在见缝插针的说话。 “你们怎么碰上的?” 谢青寻抱剑而立,端正地就像个保镖一样,他眼睛都不抬一下。 楚辞只得用余光去看段临韵,段临韵举着扇子道:“我来陈府时,恰巧碰上他抱着姑娘不知怎么救人,索性帮了个忙。” 谢青寻抬眼道:“我不会?” 段临韵笑了笑:“看样子确实不大会。” 谢青寻平平道:“结束后打一架。” 听这两人口气挺熟,似乎早就认识,怎么一上来就要掐架,暴力!忒暴力!楚辞倒吸了一口气,拦在了两个人之间,却被段临韵轻轻提起转了个方向。 “喂喂喂,你们干嘛呢!” “一言为定。” “你来的太晚。” 提起这茬,段临韵眼眸里的光暗了几分:“是我的错。” 楚辞还是闭嘴,转身亲自替柳怜心揍人。 柳怜心似乎气急,出口成章都不带停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却总觉得不该是这娇弱小姐该说的,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她将手里的帕子一甩,振振有词:“去什么名声大义,我不嫁了!” “好!” 楚辞欢快地拍掌鼓励:“不嫁好不嫁好,是他们陈家配不上你!” 柳怜心感激地回望楚辞一眼,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她却能顾虑到女子最为珍贵的名声,而受了陈氏的委屈。这样难得的真心,这样真挚的善良,这样可敬的勇气。 唐诗晴抿唇,淡淡道:“柳小姐莫要心急,以免失了两家和气。” “画皮已除,既然柳小姐已到,还是早些准备成婚吧。” 她竟然完全将那句不嫁了当做了耳旁风,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就这么一句早些成婚,就想将一切都大被蒙头,连一句道歉也不会说,也不问为什么新娘子会伤痕累累。 楚辞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就甩下一枚玉佩。 “先别急啊,你们陈府自己出的叛徒,不打算瞧瞧吗?” 原本躲在唐诗晴身后的陈章杰却突然惊呼出声:“那不是正亭的玉佩吗?” 正亭? 柳正亭? 众人都转身去看,却见那千道宗的少主程修将一人狠狠踢了出来,嘴里嫌恶道:“别碰我,脏。” 那滚到院子里鼻亲脸肿的人,不正是那个前夜与画皮一夜纵情的柳正亭吗? 楚辞嗤的一笑,心中却清明得很。方才在轿中,除了那尴尬的场面之外,段临韵还给她塞了一块玉佩,正是这陈氏少主朋友的玉佩,原来这柳正亭前夜刚与这画皮有过肌肤之亲,却并不想众人所想的那样手脚干净。 他早已发现了这画皮的身份,却因为无法取得陈府中的庞玉莲,这才借画皮之手将楚辞与柳怜心换了了个,一来为画皮顽劣,非要整治楚辞,让她名声败坏,最好被当做妖邪被当场诛杀。二来自己再用柳怜心的面容真正闯入陈府,再由柳正亭暗中协助,共同取了那千道宗的庞玉莲,最后再栽赃给楚辞。 好阴的手段。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8节 若不是柳怜心身上有镇邪的符咒,那画皮无法剥皮,这才情急之下画了一张柳怜心的面容。 柳正亭见状要逃,却被段临韵挡在门前,似笑非笑:“去哪?” “刚才是不是你声音喊的最大?” 他面色惊恐,原本只想着利用那画皮,即便事情败露,也好全部推给那画皮,自己则一概不知,置身事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夜与画皮的事怎么会被这女人知道。 怎么会?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杀我。”他蜷缩在地,浑身是泥,竟然全无平日里贵公子的模样。 陈章杰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柳正亭偷偷伸手捏决,却被楚辞瞧见:“他要自裁!” 程修冷眼旁观了半天,此刻冷哼一声,咔嚓一声就折断了柳正亭的手臂,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往正厅里走去,头也不会道:“敢肖想千道宗的东西,不知好歹。”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两个黑衣人跟上。 “走了。” 他出现得诡异,走得嚣张,杀人不眨眼,又不问对错,全凭心情。 只有唐诗晴那平静的脸色有隐隐崩坏的趋势。 楚辞踩在台阶上,心里冷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程修,冬香之死,你也别想逃。 眼下先收拾了这家贼难防不知羞耻的陈府人再说。 她嚣张地勾了勾手指:“来,来认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得早,开心! 后天或者大后天,小余应该就要掉马了~楚辞气气? 眼下只有谢青寻认识余令,所以~嘻嘻。 ? 56、二女pk “来, 来认错。” 楚辞笑意吟吟,眼神里却冰冷无比。 唐诗晴道:“若我不呢?” 楚辞笑眯眯吹了吹指甲:“那明日满坞都都会传遍这陈氏逼人太甚,陈家大小姐助纣为虐, 哦对,还有,这陈氏少主算是坐实了这纨绔子弟的名声了。” 唐诗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 “你在不在意我不知道, 但是坞都人都在意啊,今天这满堂宾客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能堵得住悠悠众人之口吗?” 楚辞也笑了:“听闻奉时真人最为看重名誉,唐小姐不怕让家师蒙羞吗?” 陈章杰也哆哆嗦嗦:“姐, 我们认错吧!不就是个认错, 一切都过去了!” 唐诗晴气极反笑,左手反拧, 那绿瑶剑在弟弟背上狠狠反拍:“当真要毁了陈氏的脸面吗!” 此刻, 陈氏一些颇有话语权的长辈也应和道:“他们要的也无非就是个认错,咱们服个软就行了。” “咱们少主没错啊。” 陈章杰却站了起来:“不就是认个错吗,你不认, 我认!大丈夫能屈能伸!” “好,好个大丈夫能屈能伸。” 唐诗晴冷笑道:“叔父们说得这么好,刚才怎么不在?现在却迫不及待站出来了?” 无人应答。 唐诗晴终于沉默了,她也知道师父的脾气个性, 若是坞都之事传了出去,师父一定会震怒。 多年未回坞都, 却不曾想,这坞都, 早已不是她的天下了。 陈氏人最为被看重的便是一身傲骨, 即便为官或是行商, 都自带一身傲气,不被常人所小觑。 可如今,祖父垂垂老矣,叔父夺权,这不成器的弟弟只知道寻花问柳,如今竟然为了这区区小门小户而甘愿低头! 凭什么? 昔年陈氏独大于坞都时,谁又敢对他们说一个不字? 古渌山庄修行数年,即便她日进千里,远超旁人,却始终赶不上陈氏衰落的脚步。 可她不甘心。 楚辞抱胸笑道:“怎么样,商量好了吗?” 唐诗晴终于开口了:“你想要什么?” 楚辞与柳怜心对视一眼,开口道:“第一,陈柳两家婚约取消;第二,游行整个坞都,说陈氏有眼无珠,高配不上柳家小姐;第三,亲自上门悔过认错。” 唐诗晴皱眉:“悔婚,这绝无可能。她是我陈氏人,怎么可能在今日悔婚?至于后面两件,更是异想天开。” 楚辞却不恼,脾气甚好:“你想啊,过门当日就已被千夫所指了,你还叫人家怎么在陈氏立足,不如散了得了,省得后患无穷。” 柳怜心也道:“不论你同意与否,这婚,我不结了!” 陈章杰也怒气冲冲:“不结就不结,呸,给你脸了!” 柳怜心看着娇娇弱弱,却没想到在吵架上却是一个个中好手,她冷哼道:“陈章杰,你记住,是我休了你。” 陈章杰呸道:“你可拉倒,取消就取消,是我休你,你也配!”他又指了指楚辞,“即便你们两个,我都瞧不上!” 楚辞欢呼道:“唉?陈少主好眼光,这等小姐肯定难以入您眼,我更是算不得什么了,求鄙视,求下堂。” “听到没,陈少主说了,婚约取消,你们听到了吗?” 谢青寻实诚得不行,平平道:“听到了。” 楚辞又笑对段临韵:“你呢?” 段临韵摇着扇子,目光在楚辞的眼睛上落了落,坦然道:“自然是……” 楚辞脸蛋爆红,瞪了他一眼。 段临韵目不斜视,立刻马不停蹄说完:“听到了。” 唐诗晴哦了一声,却道:“我没听到。” 就知道陈氏忒不知耻,可楚辞还有后招,她走到万武门那里,对着益阳子做了个揖:“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益门主吧,听闻这万武门走镖时有个规矩,如若争斗,必定起誓决斗,以实力为尊,输者自扫门前雪,赢者便可取得筹码,可有此事?” 益阳子本就因那段临韵搀和此事还感到纳闷,便点了点头:“却有此事,不仅是我万武门,各大门派都会如此。” 楚辞笑眯眯道:“那就好。” 她终于敛去了那一身的不正经,郑重道:“唐诗晴,我知你是古渌山庄弟子,今日我们不论门派,也不管师承何处,我,就此向你发起挑战,就以这桩婚事为筹码,如若我输了,此事我不再过问,如若我赢了,陈柳婚事就地取消。”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镇定,如雷贯耳,响彻了所有人的心扉。 这一声让不少原本坐岸上观的人都失笑道:“姑娘,你可知她是谁?” “她可是奉时真人的高徒,差不多得了,别自取其辱了。” 就连陈章杰都倒吸一口凉气,愣愣道:“女人,你真是有点不识好歹,可是……我喜欢。” 只有楚辞无动于衷,依旧直视唐诗晴:“怎么,敢吗?” 唐诗晴淡淡道:“真是没想到,你口气倒是不小,既然这么想要打脸,我便如你所愿。” 柳怜心担心地反握住楚辞的手,用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楚辞……” 楚辞却不以为然,淡定道:“没事,看我揍不哭她。” 唐诗晴也高声道:“凤之,去擂台!” 楚辞冷笑道:“不必那些虚的,就在此处很好。” “不行。” 楚辞却早已召出无暇,直接冲了过去:“少废话,来决斗!” 谢青寻却站不住了,飞身便想去拦住这个原地发疯的女人,却被段临韵挡住了路。 他冷声道:“你可知唐诗晴一手绿姚剑无影无踪,古渌山庄年轻一辈中根本毫无敌手。” 段临韵却摇摇头:“你要对她有信心,你不信她吗?” 谢青寻道:“我只知不能让青月刀主有任何闪失。” 段临韵轻声道:“你且看吧。” 他的目光早已远去,如缠绵的丝线般落于那红衣女子身上,看她真气爆气,浑身灵力浮动,如火焰般气势逼人。 那般,耀眼。 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站在楚辞的身后。他向来相信楚辞的能力,若能自己做的事情,她一概不会向他求助。 他不是谢青寻,不会将她困在院落之内、结界之中,她是这霞间最为耀眼的雏凤,一旦时间成熟,便会展翅高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笼中娇贵的金丝雀,而是一只凤起九霄的太阳,与最为强大之人并肩齐飞,耀眼又炫目,永远朝气蓬勃。 永远……追逐她的梦想。 唐诗晴丝毫没有准备,便已被楚辞近身相逼,她只得一退再退,可后面已是正厅,她退无可退! 唐诗晴只得飞身而起,如飞鸟般从原地闪到屋檐之上,那行走间的身姿曼妙又充满生机,令人艳羡无比。 楚辞也提气上了屋檐,笑嘻嘻道:“不错,地方大,宽敞,我喜欢。” 唐诗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找的。” 说罢,便开始提起绿瑶剑挽起一个干脆利落的剑花,那剑花上灵气缭绕,直指楚辞。 楚辞心叫不好,她自知自己能力有限,又极其擅长近攻,因此只得速战速决。可这唐诗晴却似看出了她的计谋一般,一直在拉开距离。 想到这里,她又是蹭蹭几步,鬼影般就黏上了唐诗晴。 “无暇!”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59节 锃的一声,无暇刀刃接住了绿瑶剑,两件武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相磨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唐诗晴见楚辞笑意吟吟,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顷刻间,两人便擦身而过。 楚辞也随意地撕开身上的嫁衣,擦了擦手,欠揍道:“好看是好看,只是太碍事了。” 唐诗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正是陈氏专门为新娘所订制的嫁衣,此刻竟然被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撕开、还擦了擦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再也不打算吊着性子去磨这少女的锐气了,只想狠狠将她刺个对穿,让她下不为例。 楚辞虽然表面笑得嚣张,实则内心清明得很,她知道,这唐诗晴看似无动于衷,实则执念极深。 打人要打脸,还要挑最疼的地方打。 这是楚女侠行走江湖间的独门绝技。 她举起手臂,摊手道:“请。” 霎时间,满天红绸飞舞,红绫从楚辞身后迅猛飞射而出,在这屋檐之上行成了一道道用红绫所牵连的桥。楚辞踏上这红绫,步履飞快便向唐诗晴而去。她知道段临韵就在一侧看着,不禁玩心大起,甩出无暇,刀意瞬间就将树枝上的枝叶扫荡得干干净净。 “日中则移!” 段临韵原本站在檐下,此刻见楚辞的招数,顿时失笑出声。这招日中则移,还是当日训练楚辞时自己所用的一招,如今竟然被她用在了无暇上,也能用得气势汹汹。 真是,惊喜得很。 唐诗晴一言不发,左手捏决,灵光闪动,那绿瑶剑也势不可挡,所到之处,皆成水流,看似无力,实则以柔克刚,巧妙地化解了楚辞的招数。 楚辞恨不得给自己头上来一个爆栗,她差点忘了,这女人最擅用剑,还学会了奉时真人的御水术,刚好克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游戏里养了一只电子狗,起名就叫契之。 哈哈哈可惜是只黑色修勾,要是白色就好了。 ? 57、傲不可长 绿瑶剑一衣带水连出天际, 形成一片水剑向楚辞狠狠压了下来。 楚辞双手持刀,撑在那水剑下,脚底却频频后退, 一直到退无可退。 柳怜心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紧张问道:“谢公子,楚辞她这样真的没事吗?” 谢青寻语气淡然, 但这话却叫柳怜心听着心惊胆战。 “有事,她要是再这样不要命地打下去,灵气迟早会衰竭。” “那怎么办?她难道不知道吗?” 段临韵轻声道:“她清楚得很。” “那她怎么?” “常言道,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唯有速战速决,方能破局而出。” 楚辞怎么会不知道? 可若不如此, 永无出头之日。 师父早就说过, 刀修的每一步都步步惊心,需得谨慎再谨慎,若是永远都避让后撤, 那还修哪门子的道?趁早回家得了。 愈难则难,愈强则强。 即便她唐诗晴少年英才响彻坞都,她楚辞在这江湖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不是等闲之辈。 要取胜, 必先攻其心智。 在她最为得意的地方拖延横挡,让她知道, 她并不是白日做梦! 眼看那无数水剑就要袭上她的眉心,楚辞大喝一声, 浑身真气爆开, 周身灵气运转, 红绫伴随她心意一般从身后就缠上了水剑,将那水剑狠狠甩了回去。 哪来的,回哪去! 她起身起得太快,已然察觉到身体灵气正在一点一点向外流泄而出,若是一招一式稳打稳过,说不定不会流泄得这么快,可若走寻常路的话,她更是毫无胜算。 她狠狠压下口中的血腥之气,再起提气冲向唐诗晴! 那一片水剑回得彻底,竟然叫唐诗晴差点被反噬。可她跟着师父什么样的情没见过,又怎么会惧怕她? 她双手成拳,口中微动,转瞬之间,她浑身便已被白光所笼罩,她再次执起绿瑶剑,随着楚辞遥遥一挥。一股庞大的力量便从上空狠狠压了下来,将楚辞震得跪倒在地,一时半会都无法起身。 谢青寻皱眉道:“唐诗晴竟然连古渌三式都用上了。” 那力量正是古渌山庄最为奥秘的古渌三式中的第一式——压制。以绝对强势将对手压制,使其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发力。 楚辞只感觉浑身在震,可她却怎么都无法再次使力。头昏脑胀之时,便听唐诗晴倨傲道:“认清现实吧,先好好学学怎么用刀再来和我打。” “认输吗?” 楚辞即便痛得武藏肺腑都在疼,也面无表情冷笑道:“不认!” 唐诗晴哼了一声,似有笑意,她再次挥剑,这次,剑意再至,竟是古渌三氏的第二式——追踪。 她笑得残忍又大度:“好,如你所愿。” 楚辞躲避不及,被那剑意纠缠不放、最后终于无力瘫倒,她双足无力,神情恍惚,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唐诗晴却不依不饶,再次凝聚剑花,放出第三式更为震撼的术法。 柳怜心惊得心口在跳,她失声道:“楚辞!” 唐诗晴睥睨而视,尖锐的下巴微微抬起:“今日碰上我算你走运,好,就让我来让你看清自己的实力!” 直到这种关头,楚辞还情不自禁地在想些有的没的,这女人下巴真尖,莫不是能把馒头戳个洞? 十米。 五米。 三米。 一米。 剑锋已至! 楚辞只觉得耳中有细微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还隐隐穿来一声又一声的狗叫声。她艰难地回过头去,却望进了一片深不可测的目光之海。 “楚辞。” 她轻轻扯出一个浅笑,似是安慰,似是坦然,似是安抚。 段临韵面色镇定,口中却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她在心中默念着,只觉得愈发熟悉,可却怎么都想不来。 霎时间,绿瑶剑已到!那悍然的剑意将天地间的冷气都彻底撕开,天地都为之震色,似乎有乌云袭来,雷声阵阵。 “可惜。” 唐诗晴悠悠叹了一声,那叹息极轻,却在楚辞耳中犹如雷震。 剑背在少女后背狠狠划过,转瞬之间便已撕裂红衣。唐诗晴每一剑都狠辣无比,尽往楚辞的身上招呼,竟然丝毫不手软。 “楚辞!”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忍再看这最后一击。 轰的一声,屋檐彻底坍塌而下,众人躲避不及,差点被那飞落的石块砸个正着。谢青寻拉着柳怜心飞身而起,落到了一处不会被影响的地方,而段临韵一边心系楚辞,一边还要去轿子里捞傻狗,心里甚是疲惫。 那大战之处早已看不清了,而楚辞也不知所踪。 柳怜心终于紧张了起来。楚辞为她本就是感激不尽,如今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她,真不知该如何答谢。从楚辞帮她的那一刻起,便已是她的恩人、朋友,若是楚辞出了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怎么办!”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看着焦急得很。 契之扒住段临韵的腿死活不撒爪子,听到这娇小姐哭出声来,它不禁嘿嘿一笑:你且放心,祸害遗千年。 楚小辞活的好得很! “锃!” 红光乍现,一缕红光从那屋檐上迸发而出,散射开来。光芒极强,让人简直无法直视。 陈章杰抬头看去,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下一刻。 楚辞手持青月自废墟中飞起,她一身红衣暴涨,长发纷飞,双眸中隐隐亮起微弱的红光,恍若神女下凡。她怒喝一声,握紧青月,对着那得意忘形的唐诗晴狠狠下劈! 少女欢快的声音还在天边回荡,只听得人热血澎湃,又忒无语以对。 “喂,你下巴那么尖你知道吗?” 唐诗晴暮然回首,却已经无路可退。楚辞那狠力一劈竟然在地上生起了熊熊大火,青月虽然凉意渗人,可愈战愈热,那股磅礴之力便已将她彻底燃起,燃得热血沸腾。 “青!月!斩!” 青月在空中舞出一道弧度饱满的圆形,那光影里夹杂着炽红与青绿的荧光,光芒逼人,灵力流动在途径的每一道空气之中,划出一道红与青的光。 “哪是什么?” “我的天,那是青月!青月!” 唐诗晴那骄矜的表情终于彻底崩坏,她转身便是挥剑一挑,可从坑底弹起的楚辞来势汹汹,直接将那绿瑶剑挑飞了,跌落在地! “咯噔。” 细长的剑身直直栽向了院落中心,将那花坛里的牡丹恶狠狠地刺了个对穿。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可这绿瑶剑的确是从唐诗晴的手中掉落而下,而唐诗晴更是如遭晴天霹雳。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最不能远离的,便是陪伴自己永生永世的佩剑。 她最为骄傲的绿瑶剑,曾陪伴她斩落无数敌手,可如今,怎么会在这里跌落! 奇耻大辱! 只有楚辞足尖发力,蹭蹭蹭两下便已到了唐诗晴眼前,她轻轻一笑,用不比唐诗晴方才的气势而来,向着唐诗晴而去! 陈章杰在下面叫得撕心裂肺:“姐!” 陈氏长老终于怒喝出声:“无知小儿,你敢!” 可谁能挡得住楚辞? “锃!”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0节 直到刀锋离唐诗晴的鼻尖一寸时,楚辞终于强力让这刀停在了此刻。 唐诗晴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那刀锋上萦绕的火焰还在鼻尖,隐约间还能闻到那火焰烧焦的气味,可她丝毫不敢动,不能动,不会动。 楚辞笑眯眯地擦了擦鼻子,仿佛自己只是喝了个水一样,她轻佻地点了点唐诗晴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确实尖。” 什么尖? 唐诗晴愕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的下巴。 哪里尖! 明明小巧可爱得很! “你输了。” 只此,言尽。 楚辞终于转身,一步一个脚印,菜刀在她手中提溜着,模样甚是搞笑,可惜没人敢笑。身边的人都慌不择路地赶紧离她八丈远,唯恐被她砍上那么一刀。 唐诗晴终于身子一软,几欲摔倒,她死死抓紧了身边的树枝,这才撑着自己没有摔倒。 最要紧的关头她竟然对自己手下留情!她宁愿不要这施舍与嘲笑! 楚辞,楚辞。 她喘息着抬起眼睛。 遥远的目光终于对视,彼此都心有不甘,却只能止步于此。 柳怜心紧张地扑了过去,将楚辞抱了个满怀。楚辞舒服地栽进美人的怀抱里蹭来蹭去,安抚地说着没事没事。可柳怜心却依旧不安,一直在问她有没有事。 楚辞靠在柳怜心的肩上笑嘻嘻道:“看我厉害吧,说赢就一定会赢。” 她的目光看向身侧二人,谢青寻略微紧张的手指终于得以放松,他冷声道:“还不错。” 而段临韵却摸着契之的狗头,看向她的目光温和又深沉,语气缱绻:“嗯,我知道。” 那深邃的目光将她牢牢笼罩,一丝一毫也不曾放过。 楚辞也笑出声来,拍手道:“大小姐,我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我这人记性不大好,你能帮我想想吗?” 契之白了她一眼,这女人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给她点颜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嚣张得很。 此刻,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楚辞正提着青月站在院中,认真地眨着眼睛,等唐诗晴好好帮她回想回想。 终于,唐诗晴说话了,她说得极慢,可语气越极为不稳,似乎蕴含着气恼之意。 她一字一句道:“陈柳两家,婚约取消。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耶!” “楚辞,楚辞,谢谢你!” 柳怜心喜极而泣,抱住楚辞就开始呜呜噜噜的哭,看着十分激动。楚辞也颇为喜悦,只是安抚着拍打着她的脊背,轻声道:“恭喜你,怜心,你自由了。” 这陈氏的小院里纷纷扰扰,各有心思,各怀鬼胎。 陈章杰紧张地去搀扶亲姐,却被唐诗晴一把推开:“滚开!” 他气恼地跺脚道:“你有气冲我发什么,你找那个叫楚辞的去啊!” 唐诗晴固执地拾起绿瑶剑,那永不弯曲的脊背依旧挺直,她孤身一人,连凤之也没搭理,她就那样提着剑走进了内室之中。 一如她孤身而来一般。 那般,孤寂凉薄。 陈家大小姐永远的骄傲依旧高高地维持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挺直的脊背却略有塌陷,疲软后的沉重几乎压垮了她,压垮了她的骄傲。 她突然想起,祖父当年送自己去古渌山庄时说过的话。那日风很大,她站在这坞都最高的山上久久不愿离去,只听见祖父的一声叹息。 “诗晴,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切记。” 傲不可长。 她叹息一声,那忧愁与思虑钻入清风之中,再也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说: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嘿哈。 今天在知乎看到有人推荐这个文,开心死了~芜湖,果然要好好写下去,才能对得起一直陪我的大家。 ? 58、风云人物 “听说了吗, 那柳小姐大闹陈府,不仅张狂得要命,还逼着陈氏把婚退了!” “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听我那小舅子说,那根本不是柳小姐, 而是个叫什么来着,楚辞?” “楚辞?没听说过,我只关心我家伢子今日学得怎么样,” “哈哈, 你呀,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了走了,还不回家烧饭去。” 街道上, 早已成家的女人们挎着菜篮子说说笑笑, 趁着日色正好,赶紧往家里赶去,长街漫漫, 正好将这坞都近日的大事都化作了闲暇之余的笑谈。 几家欢喜几家愁,总有人多烦忧。 陈氏一场大战,楚辞一举成名,彻底闻名于坞都。坞都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但偏偏就能将这点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大到二女争一男,因爱生恨, 小到柳家小姐性情大变, 说什么的都有。 更离谱的是, 竟然还有人说这柳小姐退婚缘由竟在那楚辞之上,二女为这世道所不容,一个被婚约所逼挥泪拜别爱人上花轿,另一个不忍爱人为难当场抢婚大战陈氏小姐唐诗晴,终于,这爱意被上天所感动,电闪雷鸣之际,上天借力于楚辞,终于打败这赫赫有名的唐诗晴,二人当初遁入江湖之中, “啪!” 醒木一响,坞都最有名的说书人王永昼抚着胡须,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娇小姐将富贵抛之脑后,侠客孤女千心化作绕指柔,快意恩仇,妙哉,妙哉!” 而陈府却一团糟、乌烟瘴气,陈章杰说什么也要去那柳府道歉赔礼,被下人劝了又劝,怎么都拦不住。 铜板死命拖住自家少爷金光灿灿的靴子,凄惨地嚎叫着:“少爷,少爷,你就饶了小的吧!” “大小姐说了,不准你踏出大门半步,否则会打死我的啊!” 陈章杰不耐烦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说到就要做到,我可不想给陈氏留下话柄让人嘲笑。” 唐诗晴抱胸走了出来,冷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陈章杰顿时被戳中了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嘴硬道:“怎么,不行吗?” 唐诗晴面不改色道:“行,行的很,这会知道怕给陈氏丢人了,之前干什么去了?” 陈章杰急了,推开铜板道:“姐,我是认真的!” 唐诗晴哼了一声:“认真的,你哪次是认真的?说出去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铜板!” “奴才在。” “看好你们主子,别让他跑出去给陈氏丢人。” “遵命。” 陈府的大门被无情关上,陈章杰看着自家亲姐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可他再怎么骂都无济于事,唐诗晴的命令没人敢不听,都把自家少爷看得紧紧的,叫他插翅难飞。 唐诗晴疲倦地坐在书房里,随手拿了一只毛笔端详起来,口中却在叫凤之:“凤之,去看看,千道宗的人还在吗?” 凤之点头应了下来,没一会又回来了。她沉思片刻,恭敬道:“小姐,千道宗的少主正在收拾行李呢,说马上就有人来接,不劳烦咱们。这几日恩情没齿难忘,还递上了个这个。” 一枚浑圆剔透的珠子完好无损地放在了锦盒之中,珠子上还散发着七彩霞光,甚是好看。 唐诗晴眉毛一挑,诧异道:“寒心?他们竟会有这个?” 此寒心非彼寒心,这寒心正是东隅龙族的泪珠所化而成,可解百毒。但这龙族性情凉薄,极少有泪,多少人求之不得,可对陈氏这种医药世家的珍藏相比,还不算的些什么。 倒是这寒心难得,有价无市,也亏他们有心了。 唐诗晴揉了揉眉心,道:“‘你查清楚没有,这千道宗又怎么和我们牵扯上的?” “小姐,查清楚了。据说这千道宗少主因身体抱恙,这才滞留坞都,而家主当年正受过千道宗的恩情,这才将他们接入府中,好生疗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唐诗晴蹙眉,心中却甚是烦躁。祖父缠绵病榻,这几日又昏睡不醒,已是时日不多。这府中上下竟然没有一个能掌事的人,这才让这千道宗的程修造次,虽为报恩,可他却这样蛮横,当真是嚣张至极!还好,他们也要走了,可为何走得这样快,真的是为了那庞玉莲吗? 楚辞,她又是谁,为何会有青月?青月沉寂百年之久,怎么会在她的手里? 唐诗晴百思不得其解,楚辞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名声大噪,一时间围观的人不少,甚是热闹。楚辞这间院子还是当时和谢青寻共同定下的,此时又来了段临韵,这不大的院子瞬间就挤了不少。 还没跟这个装作不认识她的男人算账,这段临韵率先就彻夜不归,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八成又是跟他那万武门的朋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等他回来,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柳府的事也早已结束,楚辞昨日跟着柳怜心回去后,那柳大人没气个半死,柳夫人又在旁边咬耳朵,可这次柳怜心却一出反常,以雷霆之势就将继母怼得说不出话来,连柳大人都无地自容、愧对难当,索性不管女儿的这桩婚事了。 冬香死得出乎意料,为表歉意,柳怜心专门去拜了冬香的母亲,愿以己之身作为干女儿,往后余生由她来代替这冬香敬孝。 冬香最后还是葬在了城北的山头处,那里风景正好,西对坞都全貌,东临黄河之水,南有定州山脉,北对满塘荷花,一一风荷举。 坟前载满了她最爱的丁香花,枝叶纷然,花枝扶疏,甚是美好。 一如那年丁香花开,她被嬷嬷牵着进了柳府,芳华正好。 一声叹息悠悠,只与这满塘荷花可说。 “但愿,你能寻到真正的自由……” “楚辞。” “嗯?” “谢谢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1] 柳家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可楚辞却如日中天,简直成了个香饽饽。这院外的人已是围得满满当当,都要来看一下她这个风云人物,把楚辞搅得烦不甚烦。就连平日对外事一概不关心的谢青寻都忍无可忍,在敲了一刻钟的门之后,给楚辞下了逐客令:“门外的人你管不管?” 楚辞也很纳闷:“那我也没办法啊。” 谢青寻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门口给我清干净了。” 楚辞只得应了下来,她磨磨蹭蹭地就想去开门,却被门外那争论声吵得震耳发聩。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1节 “她明明就是为了柳小姐,你还不懂吗?” “懂个屁啊,我看她是喜欢陈少主,这才横刀夺爱。” “呸呸呸,你懂不懂什么叫爱情?” “就你懂就你懂!” 呃…… 楚辞还没开门,便被这热爱八卦的坞都人民受到了惊吓。坞都百姓也太热情了些,遭不住,根本遭不住,什么跟什么啊,说她跟柳怜心的,还有人说她跟那二世祖的,绝无可能! 可坞都这地挺邪,怕什么来什么。 上一秒她刚吐槽完陈章杰,下一秒便看着陈章杰活生生地站在了院子中心,头上还顶着一堆杂草。 他抱着满怀的蔷薇花,正目光炯炯看着楚辞。 这人从哪里钻出来的? ”嗷呜——” 契之拱了拱头,从旁边的狗洞钻了进来,他刚和余令偷完东西,眼下心情好得很,连余令等都没等,便一路狂奔跑回来了。可这院子里的是什么东西,契之呆滞地嗅到他身上那股狗洞味,不禁嘴角疯狂抽搐了起来。 楚辞见状,哪有不懂之理,见陈章杰满脸红光就往这边扑,楚辞赶紧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谢青寻谢青寻!保镖保镖!护驾——护驾!” 陈章杰扑得撕心裂肺:“别跑!” “不跑等着你揍我吗?” “谢青寻,谢青寻,人呢人呢!” 楚辞逃得惊恐万分,那陈章杰也穷追不舍。她真是没想到,这二世祖看着没什么本事,这轻功倒是出神入化,都快赶上她了。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楚辞原地炸毛,大喊一声:“你干嘛!” 陈章杰终于扑通一声扑了下来,眼冒金光道:“女人,我喜欢你!” 女人,我喜欢你。 女人,我喜欢你。 女人,我喜欢你。 ? 善了个哉的,这声威力实在巨大,轰得楚辞原地动也不能动,连刚刚走出房门的谢青寻都愣住了,他冷眼看去,却看到墙头坐着个极其眼熟的人。 段临韵刚刚翻过墙头,便瞧见了这么一幕,他索性也不下去了,刚好这墙上敞亮宽广,正好看戏。 段临韵似笑非笑,谢青寻冷眼旁观,契之目瞪口呆…… 楚辞…… 楚辞,如遭雷劈。 旁边两个绯闻男主角还看着呢,这二世祖就开始现眼了。 楚辞惊得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当她瞄到身旁两人的表情时,脑壳一痛,直接诶哟一声翻身上树,雄赳赳气昂昂道:“滚蛋!” 陈章杰却不为所动,兴致勃勃就要往树上爬,口中道:“我以前喜欢娇花来着,却不曾想你真是让我开了眼,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的是你这种霸气侧漏又漂亮的女人!” 楚辞两眼乌黑:“我不霸气,我不漂亮,再见!” 陈章杰气得跳脚:“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你就是最漂亮的女人!” “滚蛋!走开!离我远点!” “我不!你跟了我吧,我家啥都有!” “你是不是你姐骂少了,来我这里找揍来了!” 陈章杰羞涩道:“可……可以吗?” 救命。 陈家大少爷脑子有坑,喜欢女人揍他! “不行!姐的追求者数不胜数,不缺你一个!” “还有谁,你说你说啊!” 两人吵得鸡飞狗跳,就连契之都喜得进来搀和一脚,嗷呜乱叫。陈大少爷爱的告白还没说完,两人间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楚辞第一次碰上这么难缠的追求者,还偏偏软硬不吃。 终于,向来喜静的谢青寻忍无可忍,直接将这陈大少爷丢了出去,段临韵还好心搭了把手,防止陈少爷的屁股落了地。 结界一落,再也无人闯入。等一切终于消停了,楚辞尴尬地去厨房做饭,却被人拦了一路。 婆婆有点耳背,颤颤巍巍走了过来,笑呵呵道:“姑娘漂亮呀,这性子也是真好,爽朗得很。” 若是以前被人夸,楚辞一定眉眼弯弯,可眼下这婆婆说得无一不应上陈少主的告白,让她实在有些羞愧难当。 楚辞一边将婆婆往外,一边道:“婆婆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今天您别做饭了,我下厨,您就等着开饭吧!” 刚到厨房门口,谢青寻面不改色拿起一双木筷:“开眼了。” 楚辞尴尬一笑,赶紧将他推了出去。可请走了谢青寻,门上还靠着一个等着开饭的段临韵,他悠闲地叼着一根草,好整以暇道:“数不胜数?” 楚辞老脸一红,回头抄起铲子就要给他一下。可段临韵反应却快得很,不仅将那铲子闪躲开来,还顺便一拉,楚辞就被拦在了角落,无处可逃。 “干干干干嘛?” “还有谁?” 楚辞挣脱不开,只得瞪大眼睛,忍住羞涩乖巧道:“没有谁呀。” “你不是说追求者数不胜数吗?” 楚辞咬了咬唇,笑嘻嘻道:“如果说有,还真有一个。” 段临韵斜晲了一眼,语气低沉地反问道:“嗯?” 楚辞满厨房看了看,目光终于落在了一处,她眉眼弯弯地指着那趴在案台上偷吃的某犬:“就是它!” 段临韵目光凉凉,顺着楚辞的手看了过去,刚好与满嘴油的契之大眼瞪小眼。 面面相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当他反应过来时,楚辞早已挣脱开来、溜之大吉了。 只有契之嘿嘿一笑,羞涩得很:倒也没有,我还没喜欢的狗呢。 段临韵:……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冯延巳.《谒金门》 我觉得我挺精分,以后可以试试专门写个沙雕文?哈哈哈。 ? 59、素不香什 院子不小, 却挤了不少人。 今天楚大厨掌勺,段临韵在身后给她打下手,两人看着倒也和谐, 并未斗嘴。谢青寻则忙着收拾碗筷,将婆婆请到了院子中坐了下来。 他的活早就忙完了,楚辞早看他做起这些杂事来磕磕绊绊的, 似乎极不熟练,只得叫他去劈柴。谢青寻一身青衣站在院中,提着重剑便要砍那木柴,却被楚辞拦住了, 连忙递了青月道:“试试这个。” 谢青寻:…… 原本只是逗逗他, 却不曾想他真提着青月开始劈柴,一下又一下, 快、准、狠, 像是从前做过不少这种粗活似的。他略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默然不语,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便继续劈柴。只是那画面违和感太强,楚辞和契之趴在门后笑个不停,一人一狗简直快要乐坏了。 段临韵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钻了出来,没好气地拍了拍楚辞的头道:“大厨, 水开了。” 楚辞嚎了一嗓子,呆滞地看着他手上的面粉道:“你刚才用这个手拍的我?” 段临韵也一愣, 心虚地拍了拍手道:“那我……再给你擦擦?” 楚辞捂脸道:“算了算了,我真怕越擦越花。” 契之也不合时宜地钻了出来, 炯炯有神盯着自家主子:你们又在腻歪什么, 我也要擦擦。 段临韵嘴角一弯, 微笑道:“好,擦擦。”说完,就给契之的头上擦了一把,一把不够还有第二把,擦得彻底。 契之也沉默了:我谢谢你。 “来了,开饭喽。” 楚辞笑眯眯地从厨房端出一道又一道菜品,香气扑鼻,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小小的厨房里热闹至极,充满了多年不曾有的烟火气,将这小小的院落的四面八方都沾了温馨的味道。 楚辞将婆婆请到了主座上,又捧起小碗替婆婆夹菜,婆婆虽然眼神不大好,此刻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她含笑看着这姑娘为自己忙前忙后,照顾得无微不至。再看身侧又是两位清俊男子,一个比一个俊逸,不禁笑出了声。 柳怜心也被请了过来,紧挨着楚辞坐了下来。众人都渐渐落了座,就连契之都有自己的位置。桌上荤素皆有,丰盛至极。楚辞笑意吟吟捧起碗,眼里氤氲湿润,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为这,此刻,短暂的安宁。 数年来流落江湖,浑浑噩噩,虽有家宅,可那个陪她长大的人早已不在。 至此,无家可归。 真正的孤家寡人。 从未有过这样的陪伴与暖意,从未有过这样的珍重与怜惜,这般的温暖。 她微微湿了眼眶,口里却欢喜道:“都快尝尝我的手艺,不许说不好吃。” 柳怜心夹起最近的那盘肉沫茄子尝了一口,鲜香的茄子在口腔中风爆开浓郁的汁水,蒜香混杂着在热油里滚过的芝麻,鲜香扑鼻。 “好香啊,楚辞,你怎么这么会做菜?” 楚辞眉眼带笑,咬着筷子道:“哈哈哈,女承父业。” 段临韵不动声色为她夹了一块鸭肉,口中却道:“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令尊?” 楚辞忙着给婆婆盛饭,随意道:“他早就去啦,也不怎么有提到他的时候。”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不曾想却在此刻揭开了她的一道伤疤。 段临韵自知言失,低声道:“抱歉。” 楚辞也毫不在意,依旧为众人介绍着菜式:“没事,生老病死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2节 “来,尝尝?”她轻轻抬头,也夹过一块豆腐道,“好吃吗?” 少女微微抬起了头,从他的角度看去,更显得眉目清澈,容颜艳丽,那眼睛里此刻正荡漾着笑意。 那般,璀璨。 刚见到她时,便知她并不是温室中的娇花、不是笼中豢养的金丝雀,只知她孤身一人斩妖除魔,习得了不少江湖风气。却不知道她也曾做过一菜一汤,守着家人日落而归。 那欢喜的面容之下,是否又藏着一颗也会失落的七窍玲珑心呢。 段临韵低头去尝那豆腐,只觉得鲜美异常,便开口问道:“这菜,叫什么名字?” 谢青寻也抬起了头,他也没琢磨出这菜的妙处,明明都是一盘素菜,却格外有滋有味。 楚辞也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这菜也不好做,光是起名字我就想了半天。” 柳怜心疑惑道:“什么名字?” 楚辞正色道:“素不香什。” 呃…… 素不香什? 段临韵夹菜的手一顿,这才回头看她,却见她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嚣张。 你不是说我们素不相识吗,那就尝尝‘素不香什’吧。 “好吃吗?” 段临韵木着脸道:“好吃。” 膈应完段临韵,楚辞又去欺负谢青寻,她坏心地给谢青寻指桌上那一盘甲鱼肉:“尝尝这个,专门给你做的。” 谢青寻默默抬头:“我?” “对。” 谢青寻突然觉得这女人又在整人,看某人刚才那表情就知道了,绝对没好事。他放下筷子,坦然道:“你先吃,我再吃。” 楚辞当即就应了下来:“好,那我就尝尝这道‘鳖跟着我’味道如何。” …… 别跟着我。 当日她正是一脸无奈,看着自己道:“别跟着我。”却不曾想,今日在这里讨了回来。 柳怜心笑得简直要直不起腰了,她一边擦泪,一边道:“哈哈哈哈,楚辞,你真是太好玩了。” 楚辞眉眼弯弯:“过奖过奖。” 谢青寻冷哼一声:“过几天送你俩回翠微山,就不再跟着你了。” 楚辞耳朵尖得很,抬头问道:“我俩,谁?谁?” 段临韵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意,他瞥了谢青寻一眼,却不说话。 谢青寻却会错了意:“怎么,你不回去?” 楚辞愕然地看着段临韵道:“你也要跟着我去拜师?” 谢青寻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他好整以暇地夹着那盘‘素不香什’,口中却道:“你们微山派真有意思,一个装作不知道,另一个知道又不说,还有一个什么都知道,就是说不了。” 契之感激地抬了抬爪子:哥们,你懂我。 “多亏亦方真人脾气好,不然,一个余令,一个楚辞,放在我师门里,早就被家师罚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刚才说什么? 余令? 那不是她那从未谋面却闻名已久的大师兄吗,谢青寻看着段临韵做什么。 不对,契之不是我派神兽吗,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还扒在他手上啃骨头,段临韵不是有洁癖吗,怎么就让契之舔他了? ?????? 这个世界怎么了? 柳怜心也惊讶道:“你就是余令?” 段临韵,哦不,现在应该是余令了。余令尴尬点了点头,苦笑道:“一直没有机会向大家介绍,在下便是余令,家师正是亦方真人。” 就连婆婆都抬起了头:“游亦方啊,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那可是定州的恩人啊。” “孩子,他还好么?” 段临韵眉眼温和,认真道:“婆婆放心,家师身体康健,一切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只有楚辞还愣在原地,这不怪她反应慢,只能说这男人瞒她瞒了太久,竟然现在才自曝身份。今日若不是谢青寻说了这事,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自己?难道真的等到她回到翠微山后,发现两人刚好住对门,这才好整以暇给自己打招呼:好巧啊原来你也是亦方真人的徒弟啊。 楚辞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道:“我吃饱了。” 柳怜心诧异道:“楚辞,你还没吃多少,这就饱了?” 楚辞深吸一口气,嘴角一扯:“我记得还有馒头没端,我去端,你们先吃。” 她气势汹汹地去厨房端馒头了,那架势看着不像是端馒头,倒像是去砍馒头。 契之怜悯地看着余令,心里不禁为他竖起了一块碑:余小令,你好自为之。 余令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也朝厨房走去:“我去帮她端。” 柳怜心咬着肉片道:“不就馒头而已,至于两个人端吗?” 谢青寻一言不发,吃菜。 厨房内,楚辞见身后的人跟上来了,赶紧就去关厨房门,余令眼疾手快地伸进了一只手,低声道:“小师妹。” 一听这称呼,楚辞简直浑身炸毛,急着就将他往外推:“干嘛,谁是你师妹,你爱找谁当师妹找谁去,咱俩不熟,不熟不熟。” 两人争执不下,在厨房门口磨磨蹭蹭的,声音都传到了院子里。婆婆见楚辞久久不来,疑惑道:“小辞啊,馒头还没端过来吗?” 楚辞只得扯着嗓子喊道:“婆婆你稍等,有点凉了我再热热,马上——” 趁她回应的功夫,余令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终于挤了进来,他抿唇攥住了楚辞的手腕,却被楚辞甩开。 他也敛去笑意,目光里都是歉意:“楚辞,这件事是我的不对。” 楚辞原本想冲他发火,可这人认错认得干脆又彻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憋屈得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着他锤了过去。 砰砰砰砰,楚辞锤的声音极大,看来真是气急了。余令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乖乖让她发火,低眉顺眼道:“别生气了。” 他攥住楚辞的拳头放在胸口,甚不自然地哄她:“是我不对。” 楚辞却湿了眼眶,撇嘴道:“不是说不熟吗,那日在街上,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余令认真答道:“坞都事多,我原本并不想让你牵扯进来,这才装作不认识你。原本打算回了翠微山拜过师傅的,却没想到你早已见到了师父。” 这番话听着倒不假。 楚辞又问:“那你还跟那什么万武门沆瀣一气,你当真进了万武门吗?那微山派呢,师父呢,你都不要了吗?” “你这就被别的门派挖走了?师父对你不好么?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那你以后还回不回翠微山了?” 她看着有些紧张,余令却极为愕然,撑着额头低低笑出了声。楚辞诧异看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个什么,没好气地戳他胳膊,却被余令攥住袖子不放。 “干嘛?” “没,我依旧是微山派的人,还是你的大师兄,放心吧,小师妹。” 余令正色看她,眉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意,深沉又歉然。 “定州初见时,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我向来化名惯了,但在名字上也从未骗你,只是所知人应该不多。临韵是我的字,段为母姓,是我行走江湖时常用的名字。可后来才知,你是真要去微山派拜师,我也不便再将身份宣之于口,只待你真正上山之时,我们再能相见。可没想,定州一别,竟会在坞都再见。” “还有很多事,以后慢慢告诉你。” “是我隐瞒在先,终归是让你失望了。” 他神色温和,竟颇为坦然。将这一腔缘由都剖得明明白白,任凭她去指责。可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低头闷声闷气道:“那好吧,原谅你了。” “你也可以罚我,我认罚。” 那认罚的语气被他说得缱绻又悠长,楚辞不禁红了脸,将他往外推:“容我再想想,咱俩没那么熟,你正经一点,让让让让,我要去端馒头了。” 楚辞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嘴硬心软,她愿意给他台阶下,他也乐意奉陪。余令抱胸靠在门上,低低一笑:“好,不熟。”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每一句都似乎话里有话。 楚辞突然就想起了那花轿一吻,不禁满脸通红,心里顿时也失去了清明,满脑子的啊啊啊啊啊,简直快要疯了。她在这里抓狂,可那罪魁祸首却低眉顺眼,又冲着她歉意一笑。 笑得愧疚,笑得无奈,笑得坦然,还让人有些……心驰神往。 楚辞突然就不会说话了,满脑子的离家出走砍了自家大师兄,瞬间就变成了结结巴巴的绕指柔。 她端着馒头,话都说不利索:“走,走了。” 滚烫的盘子却被余令接了过去,他轻声道:“我来。” 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步履极慢,似在等她。 “走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今天真的做了肉末茄子哈哈哈,还做了酸辣粉,超好吃~满足。 ? 60、万里/ 鹏程 楚辞还记得, 来坞都时还是草长莺飞的春末时节,而离开时却已是盛夏,满河的荷花趁着夜色饮饱了露水, 于清晨时悄然开放。 粉荷接相映,山色连水光。 轻舟小船,荡水自香。 楚辞站在岸边, 折下了一枝粉荷递了过去,笑意吟吟道:“娇花赠美人,来日再相逢。” 她今日穿得倒素净,一身男式白衣, 清清爽爽, 只是头发却用了红绫挽住,留一缕丝带悠悠荡荡飘在发间。若不是这眉眼过于俊秀,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少年。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3节 柳怜心抿嘴一笑, 接过了那枝粉荷笑道:“答应得好好的,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那件?” 她说的那件正是柳怜心送与楚辞的天水蓝长裙,与平日楚辞常穿的红色不同, 那件长裙做工精致,一针一线间皆有巧思。还记得昨日楚辞走出帷帐时,那一瞬间的惊艳与赞叹,令她颇为放心, 即便是这天水蓝,楚辞也能穿出不凡的气质。 卷曲的发丝垂在修长的脖颈处, 霜白色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再往下是玲珑有致的美好躯体, 将这一身长裙衬得仙气非凡。 若她笑起来还好, 不笑时便更显得神采出众, 比起她这种闺阁里的女子来说,多了一丝冷冽,少了一丝娇弱之气。 她明白,即便是这样火一般热烈的女子,内心也如这天水蓝一般柔软无比。 恰如一池春水。 可惜,已是盛夏。 柳怜心微微一笑,笑意勉强:“此番一别,不知多久还能再见。” 楚辞也笑道:“不要说得这么伤感嘛,坞都离翠微山不远,日后定能重逢。” “好。” 楚辞虽然在笑,可心中依旧不舍。这般柔情似水的女子,也能为了道义而将名声置之度外。虽然当日已经将陈柳两家婚事取消,可柳怜心身为一介女子,却依旧饱受争议。 可她并不在乎。 两足相抵、闺阁夜话之时,她曾多次谈到她那戎马一生的心上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该是怎样的相知相许、彼此珍重,这才给了她不顾这世俗的勇气与力量? 楚辞微微笑着,口中道:“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她侧头一指:“此刻虽然无马,但却有轻舟、莲子,古人说的意境也应有尽有了,便在此刻与你道别吧。” 柳怜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河中一片荷花绿叶,岸边还挂着一艘小舟,谢青寻正蹲在那里研究着如何将挂环取下来,契之兴致勃勃地摇着尾巴守在一旁,看着兴奋至极。 至于余令……余令正在树下站着,心有灵犀一般就看了过来。接着,便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楚辞结结巴巴道:“他,他来干嘛?” 余令步履悠闲,好整以暇道:“你们叙话叙了一早上,还没叙完吗?” 楚辞顿时噎住,不好意思道:“我们女子之间有聊不完的天,不懂吗?” 他轻轻一笑:“原先不懂,现在倒懂了。” 柳怜心也抿嘴一笑,却不说话。 余令却站在楚辞身后,朝着柳怜心递过一块牌子道:“我想,你应该会需要这个。” 楚辞被他挡了个结结实实,第一反应就是将他按下去,索性撑着他的肩膀就要往上蹦,可这人比她高多了,只得从旁边凑头出来,好奇道:“什么什么,什么东西?” 那神色看着娇俏得很,余令只得将背后活蹦乱跳的某人扶好:“站稳了,别动手动脚的。” 楚辞嘟嘴:“谁动手动脚了,你诽谤!” 余令低低一笑,看向柳怜心:“师妹顽皮得很,柳小姐见笑了。” 柳怜心却摇头,会心道:“天地之间,任我飘摇。楚辞这般自由,倒是令我羡慕得很。” 余令也神秘莫测道:“不仅是她,如若柳小姐想,也可天地之间,肆意飘摇。” 他的话颇有深意,倒让柳怜心敛了笑意,不仅深思起来。 那牌子还紧紧握在手中,温润如玉,触手生凉。 他揉了揉楚辞的头发,换得楚辞一记瞪眼:“时候不早了,楚辞,我们该走了。” “我在船上等你。”说罢,他便背着剑径直跳上了船,神情淡然地逗弄着契之,眼神却依旧瞧向这一边。 身长玉立,白衣倜傥,将那满河的荷花都映亮了三分。 楚辞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柳怜心却推了她一把,笑意吟吟道:“傻姑娘,还不快去,莫叫他等急了。” 楚辞终于应了下来,郑重道:“怜心,你放心,你这一生定然万事胜意,如愿以偿。” 那挂环终于被谢青寻取了下来,余令站在船上,遥遥道:“楚辞——走了。” 楚辞只得向那边跑去,可她走出了几步,又不放心一般,急急从头上扯下了一截红绫,细致地绑在了柳怜心的发尾:“见此如面,一切珍重。” 那红绫实乃仙品,却被她这样扯下了一小段,实乃暴殄天物。可这样真切到粗暴的感情却让柳怜心微微红了眼,她笑道:“好。” “我定会万事胜意,如愿以偿。” 转眼间,楚辞早已跳上了船。谢青寻与余令皆握着一只船桨,不甚熟练地开始划船。契之吐着舌头在岸边一蹬,小船便脱离了岸边的束缚,悠悠荡荡地飘进了荷花丛中。 谢青寻温声道:“可算来了。” 楚辞却来不及理会他,只顾着站在船头向岸边看去。 清风徐来。 那风吹得柳怜心衣摆翻飞,似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依旧执着地站在风里,看着远去的楚辞。 “这福气太满,我愿分一半给你,愿我们来日方长,万里/ 鹏程。” 楚辞只遥遥看到了她的嘴唇在动,不禁高呼道:“你说什么?” 可风哪会说话,只将那万里/ 鹏程四个字传了过来。楚辞终于明白过来,不禁会意一笑,她负手而立,迎着这不算太温柔的清风轻轻闭上了眼,用心去感受那一腔祝愿。 祝你前途似锦,万里/ 鹏程。 女子的脸干净白皙,那微微颤抖的睫毛盈盈可爱,带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缱绻之情,叫人想起这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与永恒。 余令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低头一笑,专心划船。 此刻已经荡入荷花丛深处,迎面而来皆是不蔓不枝的荷花,那高大的荷叶将不算太热的暑气都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道清幽小径容船通过,风雅至极。 楚辞惬意一笑,握住一把握不住的水道:“出发,游山玩水!” 谢青寻眼中也有笑意,却冷声道:“明明有仙器却不用,真不知道还说你傻还是伶俐。” 余令也笑道:“人家说了,这叫不虚此行,快意人生。” 楚辞拍掌道,意气风发道:“没错,就是快意人生!御剑飞行算个什么,比起这人世间的红尘来说,根本了无乐趣。照我看啊,就是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才不算虚度年华。” “况且,我还是第一次来坞都,不亲自丈量一下这土地,又怎会知翠微山多难登?” 谢青寻:…… 楚辞又问自家师兄:“喂,你给她了什么?” 余令却顾左言它:“我不叫喂,叫师兄,没大没小的。” 楚辞哼了一声,可他就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说。 身侧两人都不说话,专心划船。 只有契之兴奋得很,绝对响应楚辞号召。 一人一狗一拍即合,坐在船头逗鱼弄花,玩得不亦乐乎。 风声将这快意人生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柳怜心似有感应般转过了身,轻轻一笑。 此刻终于可以看看刚才那牌子。 她摊开手掌,一枚挂着璎珞的玉牌静静放在手心之中,上面还篆刻着三个大字——七言堂。 七言堂?那不是颇有名望的商铺吗?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忽然发现那玉牌背面还粘着一张字条,上面……似乎还有墨书。 一些传闻突然在此刻钻进了她的脑中。 听闻,七言堂近日寻遍坞都名医,为百姓们寻医看病;听闻,七言堂不仅精通武器锻造,还擅于咒符术法,只要民有所求,皆有所应; 听闻,漠北近日产生有妖兽出没,扰乱人间秩序,塞外将士皆不知所踪;听闻,谢副将谢启安为平战乱,下落不明;听闻,柳府半月之前,曾有人上门提亲,却被人赶了出去…… 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即就拆开了那张纸条。 纸条展开的一瞬间,她泣不成声,发疯了地向城里跑,连身后的丫鬟小厮的呼声都听不进去。 纸条悠悠飞起,恰如当年时间正好,他们风华正茂。 少年相识,缘由心生。 外祖母家的那颗樱花树长势真好,枝叶繁茂,却径直穿过了她家院子,长到了隔壁的谢氏别院去了。 那花开得可真好啊,一直等她及笄后回了坞都,即便是午夜梦回也依旧不能忘却。 满地的樱花之下,初到金陵的她独自踢着毽子,可那毽子做得太轻了些,竟然直接卡在了树上。没法子,用过了各种方法都无果,她只能撩起裙子,颤颤巍巍地去爬那棵几十岁的樱花树。 那毽子是娘亲手做的,一定不能丢。 眼看便要够到了,可她却一脚踩空,险些掉了下去。 情急之时,一张清秀的少年脸从身后探了出来,牢牢地扶住了她。 少年的眉宇间英气十足,身形高瘦,一身蓝衣俊逸非常。 他吊儿郎当地疑惑道:“唉?你是云家新来的小丫鬟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她笑得开怀,却渐渐笑出了眼泪。 后来啊,她的少女时代戛然而止,随着外祖母的逝去,彻底埋葬在了那天高路远的金陵。 就连当日定下约定的他,也被父亲所不容。 罪臣之戚,虽然无碍,但于家业名声来说,奇耻大辱。 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和名声。 金陵一别,启安,你还可好? 她逆着风一直跑着,即便泪流满面糊了眼睛,也不愿意停下。 终于,到了。 七言堂前,伙计惊愕地看着一位娇小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就甩过了一块玉牌子。 他刚想去拦:“哎,姑娘你——” 可那牌子却眼熟得很,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即刻躬身带路。 直到她惊魂未定地站在了院中,却依旧不敢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是不是又哭了,让我看看?”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4节 一声熟悉的笑声传来,回头看去,蓝衣依旧,还是那双英气的眉眼,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似乎这样就能将一切苦痛化作乐事,都付笑谈中。 即便是那手臂上缠着的纱布,也不能将他的风采所埋没。 柳怜心心中微动,一头就栽进了谢启安的怀里,痛哭失声。 得知订亲陈府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画皮困在幻境之中时,她没有哭;被千万人嘲笑时,她依旧没有哭。 可为什么,一看到那樱花树下的少年,却泪流不止呢? 樱花树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 别后相思最多处,千株万片绕林垂。[1] 作者有话说: 坞都终于告一段落,有很多话想说: 柳怜心和谢启安的故事没用太多笔墨描写,却让我觉得记忆深刻。 这里其实很需要情绪去写,很幸运的是,耳机刚好播放到张晓涵的《云诀》,那旋律里夹杂着孩童的声音,忽然让人就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大家可以配着这首歌来看这一章) 虽为闺阁里的娇小姐,却有着敢于拼搏的勇气;虽然一个为罪臣之戚,却依旧不忘约定,执着地向着她。 所以他俩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此刻并不是终点,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落足点。 童话里,公主王子的结局固然美妙,可让人失了探究的勇气,似乎就能一直安于此刻了。可柳怜心并不是,她只会一直为着所爱去拼搏,就像一个闺阁里的楚辞。 只要知道她这样的勇气,便知道,后面都会是万事胜意,万里/ 鹏程。 如果还有机会,完结后会写怜安篇的番外,给大家讲他们的故事。 从明天开始就是第三卷啦,余令楚辞也要开始直面自己的人生啦。 希望给你们勇气,和一切美好的反馈。 谢谢所有陪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引用 [1].唐.元稹,《折枝花赠行》 ? 61、抱朴仙人 此河名曰别云河, 河道极浅,只需半天便可出坞都,直通朴洲。朴洲地大物博, 多山脉,其中最为出名的便为抱朴山,山势高耸, 直达云间。 更有传闻说,这抱朴山上住着仙人,居在云端,远离人世间。每有山下发生不平之事时, 抱朴仙人便会出山救世, 悬壶济世、斩妖除魔、一应即全,求皆有应。 关于这抱朴仙人, 朴洲百姓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 这抱扑仙人是一位冰清玉洁的仙子,常年独居山巅之上,追求者数不胜数, 这才来抱朴山中求个清静;还有人说,这抱朴仙人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传承师门一身绝学,与花草为伴, 与日月为依,漫游山间, 无拘无束;更有人说,这抱朴仙人山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仙君, 更有灵犬相伴, 时常游走于山间, 听风揽月,风流至极。 一时间,关于这抱朴仙人的传闻传遍了大街小巷,更有不少人兴致勃勃地去这抱朴山上浏览,借游山玩水之名去追寻仙人踪迹。 不过嘛,说是寻仙问道,其实这上山游玩的大多是这青年人。男子们向来呼朋唤友,借这大好时机偷瞄那些青春少艾的姑娘们,再或者,成群结伴去登山探险,看谁能先到这抱朴山云云,说不定真能遇到那一笑倾城的抱朴仙子呢。 姑娘们成日在这闺阁中待久了,偶尔也会结伴出游,若有缘的话,还能与偶遇的公子结成一桩好事,若是没缘,与好友们从这朴洲的青年才俊聊到那不知姓甚名谁的抱朴仙君,嗔怒嬉笑,好不热闹。 八卦的朴洲百姓,即便是那传说都被说烂了,也要争着吵着去憧憬一番。 可见,人终究是八卦的。 楚辞几人早已下船,走了陆路。沿途上将这朴洲的八卦听了不少,更有甚者还售卖这各大门派的八卦,留给普罗众生们当作笑谈。仅仅半天,三人便已将这朴洲大大小小的八卦听得不少了,余令和契之虽为东道主,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听得齐全。 不仅如此,楚辞还听人说,那千道宗的少主程修回到麟梦泽之后,却突然大发雷霆,似乎是将什么东西丢了。而随行的两人还没坐下,就已被动刑责罚。 听人说,似乎是什么东西丢了。 像是个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这朴洲的说书人似乎亲眼见过那程修是怎么发火的,讲起这个便是一个滔滔不绝。 “当那少主程修刚刚打开那锦盒时,原本在盒中的珍宝却早已不见,盒里仅留着一揪狗毛!” 台下均是嘁声一片,你说别的都信,那盒子保护得那么严实,怎么可能是狗毛呢? 说书人一听急了,大腿一拍:“你还别不信,这可是我那表舅姐姐的儿子的乳娘的外甥说的,千真万确!据说那东西被符咒术法封着好好的……” “换个换个,这个没意思,我要听《云游抱朴山之清冷仙子爱上我》。” 旁边的姑娘瞪了那男子一眼:“不听这个,王叔您就讲那《抱朴仙君二三事》,你上次刚讲到仙君救下那位坠崖的姑娘,还没讲完呢。” “别急别急,今天我高兴,多讲两回,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楚辞:…… 谢青寻:…… 只有余令不为所动地摇着扇子,喝茶。 楚辞愕然道:“朴洲风气这般开放……” 余令不以为然道:“不仅如此,朴洲四面环山,民风淳朴,此地也是有名的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 楚辞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 可她刚转过头,便已看到余令和谢青寻早已站在街道上,离自己八丈十远了。 她诧异地疑惑道:“不是听书吗,你俩离这么远干嘛?” 谢青寻直接翻身上树,抱胸道:“热。” 余令也摇着扇子,义正言辞道:“里面太闷了。” 一个嫌热,一个嫌闷。 一个两个,毛病倒是不少。 楚辞懒洋洋地撑着额头,听那说书人将那抱朴仙人一会说成个沉鱼落雁的美人,一会又说成个玉树临风的仙君,当真是从群众中来,再到百姓中去,把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用得活灵活现。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姑娘就要被那妖兽扑倒,这抱朴仙君瞬间就将这姑娘推了出去,自己却被这妖兽的利爪所划伤,后背鲜血淋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忘挥剑斩杀这妖兽,终于,一夜搏斗,将这战场洗涮得干干净净,而抱朴仙君也终于大败妖兽,抱得美人归。” 台下女子们纷纷喜极而泣:“真是太感人了!” “不愧是我大朴洲的仙君,这么舍己救人,还长得那么帅嘤嘤嘤……” 只有楚辞噗嗤一笑,对着这话本子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讨:“既然那仙君这么厉害,又怎么会用最笨的办法去挡那妖兽的攻击呢,仙君不应该会些术法吗,怎么这么容易就受伤啊?” 说书人愣了一下,喏喏道:“仙君大抵是忘了吧。” 却有一名娇俏女子不服,看向楚辞不满道:“那是仙君太急切了些,这才为救心上人而受伤,你懂什么?” 楚辞又问:“啊,那术法……” 那女子叉腰,气势汹汹道:“爱情面前,没有术法!” 楚辞苦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三人争吵之际,渐渐围来了不少人。楚辞见好就收,也不想再争论下去。但那女子见少年一身白衣,身长玉立,面如冠玉,更有一丝精致的女相。可那眉眼间的风流却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将这一身风华衬得更是犹如鹤立鸡群。 她略微红了红脸,突然扭捏了起来。 楚辞一愣,不知刚才还凶巴巴的她怎么突然就变得温柔似水了起来,真是令她摸不着头脑。 那少年愣神之际,目光流转,竟如珠玉般璀璨。再看那坦实的胸膛、修长的手指,她竟红了脸,诺声道:“公子也是修道之人吗?” 楚辞愣愣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公子也曾斩妖除魔,精通术法吗?” 楚辞尴尬一笑,摸了摸发尾:“有是有过,不过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身旁的女子都哇得惊叹一声,纷纷围了上来。 “快讲讲,快讲讲。” 楚辞只得好声好气地给她们讲了讲自己大战红月树妖的故事云云,将说书人的观众都迷走不少。香气缭绕,裙钗环动,女子们娇笑连连,被楚辞的金句逗得皆连发笑。 那女子见楚辞说得累了,忙递过一杯水道:“公子,这么累了,喝点说吧。” 一时间,这水杯、锦囊、手帕都塞了上来。姑娘们脸红心跳地看着这少年呆在原地,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似的。 那女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道:“公子可曾娶妻?” 楚辞瞬间呆住,啊了一声:“没……” 她就是想娶,也娶不了啊。 她也是个姑娘啊亲。 那女子脸蛋红扑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楚辞:“公子看我如何?” 楚辞脑子嗡的一声,见又有几个女子挤了过来,吵来吵去,竟然是为自己而吵? 她连连后退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女子目光灼灼,一把就攥住了楚辞的手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就行!” “只要公子愿意,我们明日便可成婚,我家是朴洲大户,有良田万倾,公子日后绝对无忧。” 又有一黄衣少年插了过来,哼道:“你干嘛,你羞不羞!” 那女子跺了跺脚:“走开,要你管!” 楚辞见状,岂有不跑之理。她嘿哟一声就翻了出去,那群女子轰隆隆就追了出来,口中还嚷嚷着“公子”“夫君”云云,吓得楚辞快要魂飞魄散。 当她终于绕了三圈甩开了那群女子后,余令才悠然路过,慢悠悠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朴洲女子大多喜好俊逸少年。” 谢青寻更是干脆,冷笑了两声。 契之也汪汪两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俊逸少年”。 楚辞大怒,瞪眼道:“你们竟然不提醒我。” 余令失笑道:“原想提醒你来着,可见你听得入迷,也就不好打扰。” 楚辞这才明白,他俩方才为何避之蛇蝎,想必已经吃了不少亏了,但是不提醒她,竟然岂有此理! 稍作歇息之后,三人又往那抱朴山中走去。 楚辞好奇问道:“我们来抱朴山做什么,不是回翠微山吗?” 余令神秘一笑:“要进翠微山,需得从这抱朴山中走。” “其实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抱朴,翠微,原本就出自一脉,但抱朴山深不可测,翠微山便藏于抱朴山脉之中,是为子山。” 楚辞豁然开朗:“哦~那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之前在定州时,就少有人知道这翠微山的来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5节 余令又道:“翠微之脉,岂是那么好寻的?千年之前,此地还只有翠微山,可微山派师祖因奉天命,特地借鬼神之力,将另一座山移了过来,这才有了抱朴山。千年已过,凡人不进深山,便也不知这山里有山,翠微之名更是少有人知。” 楚辞了然地点点头:“我也是因为师父的名气才知这微山派,但问遍了许多人,都不知这微山派是何门派。” 除了…… 余令一剑霜寒十四州,于白虎大会上大放异彩,这才让微山派彻底闻名于天下。 而如今,传闻中的人就站在眼前,她竟然觉得习以为常。 善哉善哉,对于厉害的大佬师兄,还是要抱好大腿。 “那抱朴仙人呢,难道真有这么个神仙?” 谢青寻瞥了她一眼,淡声道:“并无神仙一说。” “那是?” 余令闷声笑道:“这个,你得去问问你的新师父了。” ? “啊?” 那不就是她的师父游亦方吗? 原来这抱朴仙人竟是她师父,楚辞脑海中顿时现出一副侠骨柔肠的大侠形象,可那大侠却长着胡子,手里还端着茶杯,小口饮茶。 余令摇了摇头:“有段时间,师父酷爱在山里采药,还救了不少人,想必那时就传出去了不少闲谈。” 楚辞又八卦道:“那师父他知道这些传闻吗?” 就那什么仙子仙君为爱一怒血流漂杵的传闻。 余令唔了一声:“应该……不知道吧?” “话说回来,契之刚来山里的时候,淘气得很,漫天遍野地跑,追都追不回来,我仅仅是出山找了那么一次,外面就传说这仙君酷爱吃狗肉,爱好非常人所能比。” 呃…… 传说总是美好的。 她那曾经也期待的剑眉星眸风度翩翩的仙君梦就破碎了。 想起那依旧为抱朴仙人是男是女还争论不休、没事就要上山来场爱的邂逅的朴洲人民,楚辞突然感受到了深深的同情。 敢情人人皆可是抱朴仙人? 作者有话说: 写嗨了qaq ? 62、“四人”成团 抱朴山下抱朴洲, 抱朴仙人弄桃树;今日桃花何处寻,昔年故人不可及。 路有晟趴在山坡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山下的村落, 心里不由窃喜了起来。 今夜风平浪静,绝对适合下手! 他早就打点好了,这山里的抱朴村里住着一家李姓大户, 听说祖上出过丞相将军,阔气得很!听闻这李老太爷退隐前与儿子都在朝为官,如今这李老太爷退隐而居,一家人便住在这抱朴山里, 那叫一个惬意。那儿子也是孝顺得很, 有点什么好东西就给老父亲送来,叫人啧啧称奇。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谁又想这样下去呢。 李老爷子,真是对不住了。 家里那么多金银财宝,想必也不会担心少点吧。 今夜算他走运, 抓阄抓的是李家,还好兄弟够意思,将这油水送给了自己。即便到手后的东西要分成,那也不打紧, 回去之前藏一部分就行,到时候就说自己拿的不多。 已经这个时间了, 分散在抱朴村的其他弟兄应该都已经得手了吧,自己也得抓紧了。 他鬼鬼祟祟地往下跳, 趴在墙根处静声听了半晌, 确保四周无人时, 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同伴他早就打探到了,听闻这李府家的书房里堆满了珍宝,但凡拿一件,都能让他多躺半年。 果不其然,这书房里都是好东西,铜器、金银器、漆器、珐琅、玉石、织绣……数不胜数,路有晟眉开眼笑地从背后掏出个大口袋,开始往里装。 鎏金带盖葫芦壶、银刻莲花纹碗、银光素面壶春瓶……嚯,这都是好东西。 刚高兴完,他又开始愁眉苦脸了起来 易碎的不拿,太重的不拿,太大的也不拿。 到底拿什么? 金镶宝石戒指? 这个好,戴手上。 此时,房顶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略高些,一个低一些,均带着黑色的面罩,将容貌遮住。他俩挤在一起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也太贪心了吧,女人的戒指都拿,变态啊。” “宝石戒指可是好东西,眼光倒是不错。” “什么时候,我忍不住了?” 可惜那声音极小,还未传到屋子里,便已经被风吹散了。 路有晟继续搜寻一番,将能找到的戒指镯子都挂在了身上,还将袋子里装得满满当当,这一趟绝对稳赚不赔。村外传来一声狗叫,那正是武丐帮的暗号,提醒他该走了。路有晟可惜地看了书房这一地的宝贝,仍旧是不满足,咬着牙又回去了。在这书房翻了好一阵子,这才从柜子后面的夹层里摸出来一个盒子。 路有晟咧嘴一笑,照他的经验来看,东西藏得越隐蔽,这绝对是宝贝。他反手掏出一把匕首,轻轻松松就撬开了这盒子,打开一看,金光闪闪,竟然全是金子! 他愣愣道:“好你个老李头,听说廉洁得很吗,怎么还能有这么多金子?” “小爷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分担一下吧。” 他兴高采烈地将那盒子抱在怀中,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可越走腿越重,听说李家的女儿长得国色天香,跟仙子似的,之前有幸在集市上见过一次,已是叫人魂牵梦绕。 他心中纠结万分,脚却不听使唤地往那李小姐的闺房潜了过去。 看一眼,就看一眼。 美人睡姿定然妙极。 他背着包袱、抱着盒子趴在窗前,心急如焚地就要去看那美人睡容,姿势可笑。那包袱极重,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吓得他脚底一软,差点滑倒。 屋子里一声轻呼:“谁?” 不能叫她喊出来! 想到这里,他目光狠厉,无声地扑了进去,捂住了那李小姐的嘴,叫他动弹不得。女子惊恐万分,一身湿汗,却无法挣扎,只觉得视线愈发模糊,快要窒息了。 那略低的人怒气冲冲:“卑鄙小人,我忍不住了!” “啪!” 原本紧闭的大门被猛地弹开,一个白衣人窜了进来,咚的一声就给路有晟的后劲来了一记手刀,捞起他就往外冲。 另一个黑衣人则将那李小姐从这变态手里拽了出来,轻声抚慰道:“姑娘莫怕。” 那李小姐仓皇得救,便听得这风淡风轻一声,抬头一看,竟是装扮比刚才那人更怪异些。可即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这人的好身材,挑高劲瘦、肌肉紧实,而那露出的眼眸竟如星辰大海一般,璀璨明亮。 李小姐因着惊讶微微张开了嘴,在夜色之中犹如一朵绽开的蔷薇花。她对着这人愣怔半天,那人却以为她是怕极了,只得再道:“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叫他溜走的。” 那白衣少年却在门口催促,语气轻快:“走了走了。” “告辞。” 说完,这两人便如飞鹤一般腾空而起飞走了,只留这春心萌动的李小姐,魂不守舍地回想着那双眼眸。 后山。 楚辞没好气地将这个登徒子丢在地上,惊起鸦声一片。 那大包小包的珍宝都散了开来,落了满地。 楚辞踩在石头上,冷哼一声:“方才在书房不动你,是给你机会,可你竟敢起了贼心去调戏女子,要不要脸!” 路有晟大惊失色,还没从那手刀的痛楚中清醒过来,见这白衣少年从身后甩出一条红色的绸缎,啪的一声就将自己吊了起来。待头重脚轻的失重感传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白衣少年冷哼一声,拍了拍他的脸:“我管你是谁?” “呵。” 那少年歪歪斜斜地站着,姿势甚是嚣张。 一个略高的黑衣男子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金元宝,轻笑道:“胃口倒是挺大。” 那白衣少年扬了扬下巴:“揍完怎么办?” 黑衣男子道:“你觉得呢?” 白衣少年阴测测一笑:“照我看来,绑起来送到村头,明日一早,所有人都能看到,让抱朴村的人来亲自定夺。” 那黑衣男子唔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倒也还行,你且凑头过来,我还有一计。” 白衣少年兴致勃勃凑头过去,二人不知嘀嘀咕咕了什么。那白衣少年喜得扶掌道:“不愧是你,哈哈哈,就这么办。” 黑衣男子也闷声笑了起来,宠溺至极。 这两人正是楚辞、余令。 今夜露宿抱朴山,楚辞倒是没什么意见。可余令却掏出了个石芥子,极其微小。古语有云,“须弥芥子”,这石芥子里住所吃食,应所尽有。 可楚辞却有些失眠,二人索性一拍即合,跑到山坡前看月亮,这才发现了鬼鬼祟祟的这人。原本打算旁观看戏,看他想做什么,可谁知这人竟直接跑人家书房里偷东西,这还不算,还极其不要脸地去偷窥姑娘。 该打! 给他长点记性! 路有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余令好整以暇转了过来,慢悠悠道:“为什么?” 楚辞也笑嘻嘻的,说出的话却甚是欠扁:“就,不。” “别把我送到抱朴村去,我这里,我这里的东西,可以分你们一半,你们拿去,拿去,别把我送去。” 若是叫他们知道他调戏了李家女儿,还不得会被打死! 绝对不行! 楚辞愣了一下,古怪道:“忒小气,就一半?”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6节 路有晟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结结巴巴道:“一半不行,不行的话,那,那都拿走。” 他的表情痛苦至极,想必这么多东西真是要了他的命。 还真够贪婪的。 楚辞眉眼弯弯,似乎是毫不在乎:“我可是个破财命,无福消受,这宝贝,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跟李老爷子交代吧。” 余令诧异道:“怎么个破财命了?” 楚辞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唉,闲了告诉你。”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路有晟闭紧了嘴,说什么都不肯说。 楚辞瞅了他一眼:“不说是吧,那我只能用刀法伺候了。” 她懒洋洋地抬起手中的无暇,轻轻吹了一口气。手指随意地在刀背上弹了一下,清亮的锃声传来,刀尖锐利,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是格外锋利。 若是寻常的刀也就罢了,可那双刀上正流动着青色的火光,正是无处不在的灵力。 修道之人! 路有晟眼眸一缩,顿时紧张起来。他不过是武丐帮里的一个混混,平日打家劫舍的坏事没少做。仗着自己轻功还算不错,次次都能躲开官府的通缉。这次到了朴洲,刚想和众兄弟们捞上一票,可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这运气算是到头了。 见这人迟迟不说话,楚辞可没那么多耐心:“嗯?” 路有晟终于结结巴巴道:“李牛,我,我叫李牛!” 余令顿时失笑,楚辞愕然,没好气地给他头上狠揍了一下:“你叫李牛,我还叫王虎呢!” “快点,你叫什么,这次的目标除了偷东西还有什么,有没有同伙,他们都在哪里,你们的暗号是什么,速速交代,饶你不死。” 终于,在楚辞的威逼利诱之下,路有晟终于将自己交代得彻彻底底,连自己底裤颜色都说了出来。 楚辞顿时就烧红了脸,啪的一声给这人一个暴击:“流氓!谁管你底裤颜色什么!” “呸!” 路有晟被揍的头昏眼花,还没忘分析这少年说话怎么娘们兮兮的,难不成是个断袖吧。 余令冷哼一声,提着这流氓就要往山下扔,却被楚辞好说歹说给拦住了。两人扯起红绫便向村头飞去,待到了抱朴村头,余令亲自将路有晟绑在了村头的牛棚前,还专门绑在那只看着脾气不太好的公牛旁,与他作伴。 他嘴角似有笑意,却带着戏谑与凉薄的味道。 玉白的手指轻轻一点,指尖泛起盈盈亮光。路有晟只觉得自己脑子空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彻底陷入了混沌之中。 余令负手道:“真言咒已下,明日无论谁来寻问,他都会将自己交代得彻底,他们这种人做的坏事不少,到时候够他们喝一壶了。” 楚辞也傲娇道:“这还差不多,不然真便宜他了。” 眼看二人要走,路有晟忍着头疼叫了一声:“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余令淡淡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刚走出两步的楚辞回过头来,反问道:“我们?我们啊……” 她打了个响指,神秘兮兮道:“新鲜出炉的江湖侠盗,专门揍你们这种人的。” “我……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到底是谁?” “这么想知道啊,那你听好了。” 她阴测测一笑,亮白的牙齿在夜色中闪了闪:“杏花微雨,江魂夜召,听过没?” 路有晟呆呆摇头,接着被暴揍了一下。 “笨,微雨和夜召,正是我们,既然知道了我们是谁,那你可就惨了。” 路有晟哀嚎起来:“微雨大侠饶命,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啪的一声,他又吃了一记爆揍。 楚辞没好气地指了指自己:“我是女的!” “微雨女侠我——” 又是一个暴栗子,楚辞蒙着面罩,霸气道:“微雨是他,夜召是我,笨死了。” …… 江湖传闻,今日一早,抱朴村的村民发现,村口处被五花大绑着一个黑衣人,还没等人问,便自己将自己交代得干干净净。牵连出了不少同伙,一并被报官抓进了大牢中。不仅让这武丐帮彻底臭名昭著,还让微雨和夜召这两个侠盗名声大噪。 短短一日,相同的情况竟然再次在三里外的瑶外村发生了,这两个侠盗劫富济贫,专门逮住恶人就揍。而那夜召更是可怕,竟是雌雄不分!有人说他一身女相,却身为男子;还有人说这明明就是个姑娘,专门好扮男装行走江湖的。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这两人彻底名声大噪,崇拜者无数,间接改善了这抱朴山的治安问题。 李牛原本是不信这等屁话的,可当自己的兄弟在抱朴村掉马时,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当他转移阵地,去山那边的瑶外村躲避时,又忍不住犯了老毛病。可他刚摸上那寡妇的小手时,就被一只猛犬扑倒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吊在树上。 而面前却站在四个人。 不对,三人一狗。 为首的那人还握着把双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你们是谁!” 楚辞叹了一口气,扶额道:“当真坏人落马时,一定就要先说这句话吗,能不能换个台词啊大哥?” 余令沉思良久,悠悠道:“杏花微雨,江魂夜召。” 李牛顿时就想起了那个江湖侠盗的传闻,吓得当即就湿了裤子,吱哇乱叫了起来。 楚辞一时间玩心大起,捅了捅谢青寻:“快,大侠,快说快说。” 谢青寻极其无语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楚辞爱玩他是知道的,可余令怎么倒也惯着她,还跟她一起闹上了。 想到这里,他啪的一声甩出重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坑,有样学样道:“西风碧树,楚庙寒鸦。” 李牛惊恐道:“寒鸦大侠饶命!饶命啊!” 契之嗷呜一声,狠狠地就往李牛的脸上踩了上去:汪!哥是寒鸦!这货是碧树!你个没脑子的! 楚辞皱眉:怎么每次都记不住! 事后,当侠盗四人团再次做完好事不留名后,楚辞蹲在地上震惊地画起了圈圈。 契之疑惑地拱了拱她,楚辞却呆呆回头,表情十分精彩:“善了个哉的,还真有人叫李牛……” 作者有话说: 捋了一下午的大纲,晚上才来得及动笔。 刚好到了刚开文便想好的梗,不由就多写了点~ ? 63、翠微灵脉 一日行程, 终于已进深山。 楚辞看着眼前的群山翠嶂,只觉得四面八分均有灵气翻涌而来。可这群山翠嶂之外,仍旧是数不清的群山, 究竟哪里才是翠微山呢? 余令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笑了一声,手指一抬, 遥遥一指对面的瀑布。 “翠微灵脉,尽在眼前。” “啊?哪里?” 楚辞踮着脚尖在这山头上张望了半天,只看见一处水帘瀑布,却依旧未见那翠微山在何处。 谢青寻抱臂, 语气平淡:“笨。” 唯有契之兴奋地不能自已, 还没等这几人先行,自己就嘿呦一身跳了下去。白毛翻飞, 足爪腾空, 在空中甚是张牙舞爪、姿势霸气搞笑。 我的青春我的家—— 哥我来了—— 楚辞大惊失色就要去拦傻狗:“契之——” 话音未落,身侧早有一人毫不客气地就揽住了她的腰,学着契之也凶猛地跳了下去。 楚辞愕然回头, 却看见一张芝兰玉树的侧脸。余令不说话时,面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只有交谈时才会止不住地笑,流露出一丝倜傥的笑意。此刻这角度正能看到他高耸直挺的鼻子与精致的下颌线, 风流无比。 即便是去人间也能做个看杀卫玠的贵公子。 可如今这等贵公子却揽着她跳跳跳跳跳崖! 莫不是都得了失心疯! 楚辞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喂, 你要自杀别拉着我啊,我还想活呢。” 余令却懒洋洋笑了一声, 那声音从胸腔中震动而响, 闷闷的。 “你说, 我们这算不算殉情?” 听到这里,楚辞恨不得给他来一个暴扣,当即不过脑子地反驳道:“殉什么情什么,活得好好的干嘛殉情?” 嗯?殉情? 可她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说得是什么,当即柳眉倒竖就去掐他的手臂。余令吃痛一声,却毫不在意地,甚至将她搂得更紧了,两人腰身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阵温暖,一阵冰凉。 楚辞瞬间就红了脸,作势要推开。 余令却笑道:“别动,等会摔下去了我可不负责。” 楚辞赶紧一动不动,麻木地窝在他的怀里,装死人。 边装死人还忍不住地胡思乱想,他身上倒挺好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萦绕身侧,只觉得清冽又爽朗。可这为什么非要跳下去啊?契之跳下去的时候那么激动,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了一样,上一次见它这样还是见了师父,自家师兄也没拦着,难道,莫不是这翠微山在下面? 想到这里,她扒在余令的胳膊上往外看。余令飞速极快,却稳如平地,也方便了楚辞从高空视物毫不困难。 果然,那下方正是一处瀑布,水流湍急,可契之却径直跳进了瀑布之中,顿时就没了踪影。 难道,这翠微山在这瀑布之后? 还未等楚辞说话,余令便已知晓她在想什么,懒散道:“不愧是小师妹,真是聪明。” 风驰电掣之间,谢青寻踏着重剑,衣诀翻飞地遁入了瀑布之内。那速度极快,楚辞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冷哼声。 再一看自己脚底,竟然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啊自家大师兄疯了!竟然抄着轻功就往下飞,也不怕把自己摔死啊啊啊啊!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7节 愈靠近瀑布,那水汽声音愈大,只觉得水花四溅,可神奇的是,并没溅湿衣服。离瀑布越近,余令飞行速度更是快得离谱,三跳两跃之间,就已带着楚辞跳了进来。 “啪嗒”一声。 腰后的禄山之爪终于离开,楚辞还未找他算账,便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正此时,霞光铺面而来,温暖的日光照泄而下,清晨的白云浮现,神出鬼没地隐于山间,远方是更远的雪山之巅,一缕寒霜挂在山巅,却距离极远。而离她最近的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山谷之中风林翠竹、古树苍穹、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惊起的雀儿从枝头飞去,展翅着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山谷之中竟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古香古色,立于山间,颇有些典雅之气。 契之早已奔向了那建筑之处,尾巴在林中若隐若现,欢快得很。 这便是微山派么? 自游亦方的大名闻名远扬时,便已对这孕育出接二连三的天纵奇才的门派心驰神往。可自从认识了余令后,他当日在定州落霞山明明说这门派很小,自从二人重逢之后,楚辞就对这微山派的真正模样产生了质疑。 难道真如他所说,门派仅有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一只狗? 那怎么住? 她甚至以为这微山派就随意地搭了几间房子,一人一间,管够,但却粗糙无比。 她也早就做好了看到一个落魄门派的准备,可现在可明明不是惊吓,而是惊喜,怎么能叫楚辞不欣喜呢? 当真是名门正派,余令这蔫坏的杀千刀,又在骗她。 楚辞皱了皱鼻子:“离门派还有一段距离,怎么过去,你不会又要用轻功吧?” 余令好整以暇道:“想什么呢,又想占我便宜。” “谁占你便宜——” “但既然你要求了,也不是不可以。” “小师妹,抓紧了!” 楚辞还没说完,这人又将她揽着腾空而起,在这山间此起彼伏,跳跃不休。 似乎是真正回到了家,从踏进翠微山的那一刻,余令好似换了一个人,原本略微沉稳的他,此刻却意气风发,快意昂然。 楚辞在极速飞行之中,只觉得各种美景尽入眼帘,美不甚收,听得这人在她头顶爽快笑道:“快看,云雀。” 楚辞转头看去,一只云雀轻快地绕着二人旋转翻飞,那小云雀似乎不怕人一般,自来熟地就落在了余令的肩头上,咕咕两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余令却轻轻一笑,唇边带了着明丽的少年英气,如梦似幻。 “这是山前的看门松树,我们都叫他门神,你问为什么,之后再告诉你。” “看头顶的山上,那是我派师祖的塑像。师祖一生颠沛流离,最终拜倒翠微山,以一人之力创立了微山派,更借鬼神之力将这翠微山隐于抱朴山中,新弟子拜师之后都要亲自登上那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叩拜师祖。” 他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却已贴心地将这微山派的来历与景观向她告知。余令嘴角笑意未减,看她目光盈盈,闪烁着惊喜之色,便已觉心头畅快。 这是生我、养我、伴我二十三载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师门,你的家。 须臾之间,两人已到山门前。楚辞这才看到,这山门前竖立着一道石门,以两个石柱撑着,隐于山间。上面不知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微山派。不知何许人写,这书法力透山石,横提竖折皆颇有力道,似为名家手笔。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穿过石门走去。那一腔汹涌澎湃都在此刻化作了初见苍穹时的欣喜与激动,她不禁回头看去,却见余令亦是笑意吟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走吧。” 走过那颗千年之久的松树,穿过高大巍峨的山门,踏上平整光滑的石阶,所见所闻皆是新奇无比,那微山派的大门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这一路走来,路边的树林从飞出无数白鸟,轻轻悬立于余令指尖之上。楚辞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白鸟,而是白纸所折的纸鹤,似乎是施了术法,竟如真鸟一般极通人性。 楚辞也忍不住伸出了手,那纸鹤便飘飘然地悬在她的手中,翅膀翻飞,依旧为二人指引着方向。 终于,钟声袅袅的道馆已在眼前,道馆之后便是庄重大气的房屋建筑,虽然面积不大,可五脏俱全,应有尽有。 契之撒欢地在空地上疯跑,一会扑蝶,一会捉鸟,当真兴奋得很。 谢青寻就站在契之身侧,皱眉看着疯了一样的契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二人磨磨蹭蹭终于来了,才掀起眼皮,凉飕飕道:“轻功?倒是惬意得很。” 余令笑意更甚,口中却道:“第一次来,便带她看个彻底。” 他抬手一请:“这一路辛苦,不进来坐坐?” 谢青寻却摇头道:“十日护送,硬生生磨成了半月之久,我还要回去复命。” 他又看向楚辞,抬起手掌:“楚辞。” “啊?” “护送已成,击掌结誓。” 楚辞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就与他合击一掌,只听得清脆一声,楚辞的掌印却悬似缠连出一道影子,悬空立于谢青寻的掌中。他神色微动,轻轻挥手,楚辞的掌印便隐于空气之中了。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谢青寻踏上重剑,径直飞向了山外,须臾之间便已在千里之外。 这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猝不及防。 楚辞愣愣道:“他一直这样吗?” 余令唔了一声,似乎见怪不怪:“自从小认识,他便一直这样。” “不过,师父倒是极其喜欢他,说他仙骨奇灵,绝非庸才。” 楚辞耸了耸肩,打趣道:“那他是仙骨,你又是什么,我可听说了你当年一剑霜寒十四州名声大噪的故事。” 她神色轻松软糯,可爱至极,令人不由自主地便想打趣调侃。 余令坦然笑了笑,自嘲道:“师父可嫌弃我了,他说我——” “说你什么?” “说我混账。” 他笑意微微,这话却叫楚辞难以置信。如果余令这种天纵奇才都算混账的话,那她算什么,算不成体统? 掌门师父当真是这样说吗? 楚辞却不信他的鬼话连篇,赶紧催着他带路。二人穿过道馆,径直走进了一间叫做“不居堂”的房间,房内墙上摆满了书籍符咒,悬梁上画着变幻莫测的星宿图,堂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张木案,旁边堆着几个稻草编成的坐垫。 那木案前还零零散散堆着几个酒瓶子,不仅如此,楚辞走进一看,才发现那木案地下全是酒瓶子。 嚯! 好多酒瓶子。 楚辞疑惑:“你的?” 余令坦然摇头:“师父的。” “对,我的。” 他刚说完,那木案后便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笑意微微,胡子老长。这会并未穿着那土黄色的道服,而是一身灰衣,衣衫整齐,恍惚间,竟真有个传说中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正是她那刚拜不久的师父游亦方吗? 他是不去谢青寻师父那里议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辞磕磕巴巴道:“师、师父。” 少女叫得干脆又好听,游亦方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好徒儿。” 余令也恭敬道:“师父。” 可师父却吹鼻子瞪眼道:“混账!” “还知道回来,野得不着家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去领罚!” 领罚? 是不是那什么犯了错就会用一条挂满倒钩的长鞭抽后背啊?师父这么凶狠的吗?余令未免也太惨了些吧。 还没等楚辞震惊完,余令却已干脆道:“遵命。” 楚辞看着他翻身而出的身影,不禁愣愣道:“师父,是什么刑罚啊?” 不会真是抽后背吧? 新师父却翘起鼻子,神秘兮兮道:“我派门规,晚归者,自领扫帚,清扫门前。” “简单来说,就是扫大街。” 扫、大、街? 啊? 难怪他走得干脆又利落啊喂! 作者有话说: 千辛万苦,终于把女儿送到门派了,楚小辞,冲呀~ ? 64、落寞为何 楚辞刚偷笑完, 便听见自家掌门师父亲切询问道:“听说你与古渌山庄的那个唐丫头大战一场,更是连青月都用上了?” 楚辞乖乖点头:“师父,我专门用了你那本《翠微宝典》里的术法, 这才险胜。” 游亦方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看起来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你仔细跟我说说。” 楚辞颇为意外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竟然不知他会对这点小事感兴趣, 便也兴致勃勃地坐下来扯了起来。 她讲得高兴,游亦方也听得频频点头,不时还穿插几句点评与指导。 “速战速决的确是破局妙解,可你却忘了, 她最擅长引水之术, 而你又最擅长进攻,若稍有不当, 便会错失良机, 甚至灵力衰竭。” “能想起用我教的术法固然很好,可坞都陈氏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人多眼杂, 是非之地,青月现身,你难道想不出这其中的后果吗,孩子。” “满招损, 谦受益。[1]”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辞,虽是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 可眼神却带了一些她参不透的深意,说出来的话也出人意料:“去, 自领门法, 看守一月山门去。” 楚辞一听, 只觉得犹如冷水浇头,背生芒刺。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师父早已看穿了她那一腔青年人的骄矜与显摆之气。 定州捉妖红黎,酣斗千道宗祁钰,救树妖端阳;落霞山逃离追踪,见刀灵越青,获青月奇刀;坞都为救怜心披嫁衣、上花轿、直斩画皮、大战唐诗晴……这些在她眼里颇为新奇又艰险的经历,此刻突然在师父眼中变得虚无缥缈。 她以为那便是快意恩仇,那便是修道,可她却忘了这世间万物,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忘了这浩浩荡荡九洲大陆里卧虎藏龙,从来都不缺这天才与奇遇,也……不缺她。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身灵根仙骨,这才得以被掌门师父亲睐有加,曾几何时她也飘飘然地在想,这一路奇遇所牵引得来的力量无穷,原来这就是修道。 可越青与师父至今回荡在耳边。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你到底在想什么,还不速速醒来?” “满招损,谦受益,你难道想不出这其中的后果吗,孩子?”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8节 道馆钟声袅袅,却似在她的心上猛击一下,顿时清醒、冷汗淋淋。 不可……自作聪明,班门弄斧。 她终于敛了神色,跪拜在地,直到光洁的额头触碰道冰凉的地板时,恭敬道:“楚辞知错,甘愿受罚。” 看着少女的背影走出了不居堂,游亦方这才略带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堂外落霞漫天,可谁又能看得透这世间大道,谁又知这漫天落霞后,又会是什么? …… 翠微山的山门前,立着两个人。一个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前罚站,一动也不动,如同门神;另一个执着扫帚从山下最后一个台阶往上扫。 山巅之上,游亦方独自登顶,立于师祖塑像之下,神色不明。 天地悠悠,浩渺岁月从不问是非错过,每一个不闻不知不问不看的人,都在这须臾山间化作小小的尘埃一粒,唯有大道不明,至今难寻。 二人离得这般近,楚辞原以为他会趁机打趣调侃,可余令却规规矩矩地扫着石阶,从上至下,一点角落也不曾放过,没一会便已到了山脚之下,看不分明了。落花悠悠,沾满了他满衣,他也懒得去拂去,只管专心扫地。于是那落花便落得更急,直到清香扑鼻,落满衣袖,微微一动便落得满地花雨,将那刚扫好的石阶又堆满了,还得连累他再扫一次。 他略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 楚辞站在门前罚站,跟他一样遭遇,那落花纷纷,也落了她盈盈发间,芬香沁人,可这花越落越急,没一会的功夫,楚辞头上便簌簌落了一堆。她略微苦恼地咕哝一声,拂去,那花瓣又落,她又拂,花瓣继续落,她索性不管了,让这花继续落。 正此时,她似乎感受到一缕目光,她鬼使神差地抬头,却看见那远在山脚下的余令正在几步外的距离。 两人一个扫石阶,一个看大门,见彼此均是这一身落花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却什么都没说。 唯有某个罪魁祸首趴在树上呼呼大睡,尾巴一甩又一甩,葫芦震天响。 半月也便这样过去了。 初入翠微山,原来这偌大的门派并不只是三人 ,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道童,名叫元宵,长得秀气亲切,却沉默寡言。 元宵原本是山下抱朴村的弃婴,十几年前被掌门师父所救,但他无心修道,只愿跟随掌门。若这山中无人时,元宵便独守一山,耐心看家。专门为众人准备饮食服饰,还兼职负责监督门内两个刚刚回来便受罚的弟子。 虽然他自认为道童,但这微山派众人都早将他看作亲人一般,除去修炼,都乐得去找元宵聊天叙话。元宵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成稳重、滴水不漏,跟别人说话都算正常,可一碰上楚辞就紧张,脸红得不行。 可这怎么称呼呢,楚辞疑惑不解。 余令道:“我派师门从不看年龄,你入门派最晚,应该要叫元宵一声师兄。” 元宵却抱着道袍恭敬道:“余师兄说笑了,元宵不是掌门亲传弟子,年龄又小,怎么能叫楚姐姐师妹呢?” 楚辞却笑眯眯道:“极好极好,就这样,元宵师兄。” 元宵似乎很久都没与女孩子交谈过,磕磕巴巴地脸红了起来:“楚姐姐别打趣元宵了。” 游亦方正从厨房门前经过,见这几人不好好择菜,又在打趣元宵了,不由笑了起来:“元宵,走,我们去看看你那一窝云雀。” 元宵这才慌不择路地跟掌门师父跑掉了,生怕楚辞吃了她一样。 楚辞愕然抬头,疑惑不解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余令却放下青菜,失笑道:“他怕生,还怕女孩子。” 原来如此,破案了。 进山第一日,楚辞便被元宵带去了自己的住所,名为——山鹤居,旁边还挂着两道楹联,写着山鹤有云之类的诗词,字迹与那微山派的山门上的一样,刚劲有力,风流无比。 山鹤居位置极好,大门一开便是高耸入云的青山美景,那花窗更是别致,犹如一轮圆月,白日现青山,夜间看明月,风景极好。她闲来无事便靠在窗前,听那漫天遍野的风声呼啸,难得静谧。 出了山鹤居,往西便是余令所居的赋竹居,里面正有一片竹林,清幽淡雅。而往东正是元宵所居的知秋阁,旁边还有一片平坦的山坡,清静至极。 楚辞万万没想到,除了元宵平日救的云雀,某日竟能在山坡上看到那只熟悉的兔子——做菜吃? 她疑惑去问元宵,元宵依旧脸红道:“这是余师兄送过来的,知道我擅长这些,便由我照料了。” 楚辞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那只兔子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就蹦了过来,围着楚辞嗅了又嗅。 楚辞懒洋洋地拨弄着兔耳朵,想起了那个总是很忙的定州土地爷,失笑道:“亏你还记得我。” 做菜吃不明所以地摇了摇耳朵,又转身跳进了草丛里,惊得旁边休息的云雀没好气地飞起,差点撞上在草坪里撒欢的契之。 楚辞:…… 敢情微山派还是个动物园。 白日罚站,夜间修炼。掌门师父并不常常指点她,偶尔只在她需要时才露出个罕见的头,神神秘秘地提点几句,听得楚辞云里雾里的,还得找自家师兄询问功课。余令也忙得神龙不见首尾,二人除去白日罚站和扫大街,夜里所见甚少,若是难得见到,还先得去请教,忙的不行。 这晚楚辞又卡住了,怎么都参不透自家师父的话,索性烦心出来散步。可楚辞却眼尖,竟然看见余令从不居堂走了出来,后面还站着掌门师父。 透过月光,照亮余令那略带消沉的侧脸,他微微闭了闭眼,开口道:“师父,你在骗我,我不信。” 二人的声音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得师父叹息之声。 那样的神色,她从未在余令脸上见过,那般失意又怅然,就连眉宇之间,都沾满了落寞的味道。 楚辞心惊回头,却不明所以,心里仍是不安。 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自己却听不明白? 他又为何露出那般的神情,那般、落寞。 他人隐秘,楚辞不愿深究,只得叹气一声,握着《翠微宝典》转身往回走。此时已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契之趴在山鹤居的屋檐上怪叫,似乎被附魂了一般。 楚辞懒懒散散也跳了上去,躺在契之身边。 “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契之也哼哼一声,汪汪道:那你大半夜上屋檐发什么疯? 相伴数月,一人一狗沟通已是自然得很,楚辞都不用猜,都知道契之也在拐弯抹角地嘲讽她。 她撑头道:“你说他怎么猜不透呢?” “平日那样气度自如的人,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痴痛的神情,真不像他。” 契之百无赖聊地看着月亮,敷衍地摇摇尾巴,压根就没听她在说什么。 可楚辞却旁若无人地在讲:“元宵那日还告诉我,别怪师父。师父一点也不狠心,分明是我骄纵自满,还连累了余令,理应受罚,说是受罚,又跟赏景有什么分别。” “我这一路颠沛流离,幸好遇此师门,方能尝到家的温情,即使在梦中,依旧是魂牵梦绕,亲切非常。” “我好像,有些喜欢这里了。” 她轻轻勾起嘴角,笑意盈盈。为掌门师父的一腔苦心,为这门内众人的关怀与温情,为这珍重陪伴。 清风明月,傻狗在侧,格外美好。 “咕咕……”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肚子里传来,契之这才转过头,与楚辞大眼瞪小眼。 楚辞尴尬地摸了摸肚皮道:“学习太刻苦忘吃饭了,我记得有排骨,要不要啃?” 她记得元宵今天炖得排骨那叫一个鲜香扑鼻,可自己学得废寝忘食,压根就忘了吃。想到这里,楚辞翻身下去,赶紧去翻桌子上的食盒,却看那原本凉了的排骨却温温热热,至今留有余温。 楚辞索性抱起食盒,再次翻上了屋檐:“难为元宵有心,竟然还用了符咒温着排骨,现在还是热的。” 契之看着那肉质鲜嫩的排骨,当即目光灼灼,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楚辞刚捏起一块要递给契之,可契之嘿哟一声,当即就叼起食盒开始狂奔。 楚辞顿时垮了脸:…… 此刻眼下哪还有狗。 傻狗早叼着排骨跑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今天就写那啥(评论区说的那啥),结果发现没写到,反而字数越来越多了。 明天一定就写到他俩亲近贴贴!敬请期待! 我要瑟瑟!让我瑟瑟!让我瑟瑟!!! 引用:[1].先秦诸子《尚书.大禹谟》 ? 65、浴桶惊心 楚辞气急败坏, 差点气歪鼻子:“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要独吞啊啊啊啊啊!!!” “你别跑!” 她当即去追,可契之哪管这么多, 排骨到嘴里就是他的,不由得跑得更快了。一人一狗在屋檐上跑得啪啪作响,伴着掌门师父刚刚吹起的竹笛之声, 画面一时间格外精彩。 契之脚程倒快,顷刻间便已离了云鹤居的屋檐,径直往西跑了。楚辞一边提心吊胆地在后面追,一边又想这里已是赋竹居, 不知道余令在不在, 他方才那样失意,可别影响了他。 想到这里, 楚辞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轻声道:“喂!回来!” 可契之哪管那么多,见楚辞不来,得意洋洋地在原地转圈嘲讽, 气得楚辞头顶燃起熊熊大火,怎么着也要收拾了它。 契之却更得意了,甚至胆大地凑了过去。楚辞见此立马去抢食盒,可契之一让, 她差点摔在地上。楚辞大怒,转身就去捞契之, 可契之滑溜得跟游鱼一样,怎么都抓不到。 “咔嚓。” 楚辞突然顿住, 警觉道:“什么声音?” 契之却不管不顾, 在旁边跳得正欢。 那声音极响, 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直到脚底一软,楚辞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这个傻狗把屋檐踩塌了啊啊啊啊啊! 她手脚并用当即就跑,手指刚刚攀上旁边完好无损的砖瓦,稍稍借力正要往上翻身。可契之却以为楚辞是要来抓它,脖子一缩,后腿一蹬,撒腿就跑。 走你—— 那一蹬刚好让这本就摇摇晃晃的砖瓦无法承受,原本挂在屋檐上的砖瓦瞬间就开始崩塌,连带着上面的楚辞都不能幸免。下一秒,楚辞只觉得脚底一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了下去。 “噗通——” 明月皎皎,透过那跌落的砖瓦,楚辞只看到下方雾气缭绕,玉白的亮光一闪,热气氤氲,依稀间只看到结实漂亮的脊背,腰窝处陷进一道浅浅的线条。 水汽中站着一个上衣未着的人,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似乎对眼前之事完全难以反应过来。迷蒙之中,身下的人突然动了,长臂一撩,架子上的外袍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罪魁祸首早已撒腿跑了,而倒霉的楚辞就这么直直掉进了蒸腾水汽的浴桶之中,溅起水花一片。 眼神躲闪之间,早已将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扫过了一遍,楚辞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无可避免地栽进了余令的怀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光滑结实的胸膛,精致的锁骨上还悬挂着还未擦干的水滴,无论眼光怎么躲闪,都能看到一抹微微泛红的热,那白色的外袍此刻荡漾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却半湿隐隐浮现,该遮的忘了遮的都没遮住,看得让人口干舌燥、无路可退。 他却轻轻开了口,神色迷茫。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69节 “你-——” 手臂一动之间,彼此都震了震,楚辞当即爬起就要出去,可他却反应迅速,提着楚辞就要往外走,可不知为什么中间似乎是泄了力,楚辞又软软跌落,当即就趴在了他的胸前,姿势暧昧。 热气蒸腾而上,即便力道控制极好也无法避免那微微的摩擦与战栗,微凉的胸膛吻上红唇,颤抖自指尖传到皮肤又蒸腾进血肉里,彼此的体温都逐渐升温。更要命的是,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她在非礼他。 “对不起——” 楚辞大惊失色,捂着嘴唇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中,那带着酒气的热水瞬间就满进了鼻腔之中,呛得她鼻腔一窒,猛地又钻出水面,咳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对不起咳咳……对不咳咳咳……” 她咳得痛苦,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那旖旎的情思瞬间就少了一大半,一只温柔的手掌从后背覆上,烫得她浑身一抖,源源不断的热流从掌中传来,一下、又一下,细致地替她体内的痛苦抚平。 “还难受吗?” 温热的呼吸自耳边传来,四面八方都是他浓烈的气息,荡得楚辞脖子一麻,不能自已地僵了半边身子。 她尴尬地趴在余令怀里,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嘴上却不停,语速极快:“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今夜风光明媚我只是在我的屋檐上看了一会月亮突然就觉得饿了那我只能去找点吃了的话说元宵做的排骨真的很不错可是问题就出在这很不错上刚才契之抢了我的排骨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去追可它跑得极快还跑到了你这里我刚想走可它把我踹了下来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没想到你在洗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我走可以吗我现在就走……” 可她闭眼强装镇定地在那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半点反应。楚辞只得皱着脸僵硬抬头,却见余令正撑在浴桶边沿神色晦暗,修长的手指摁在额头一侧,气息不稳,似乎极其痛苦。 “你还好吗?” 乌黑的眸子终于向她斜了过来,目光流转,已然将一切了然,可酒气被热水一激,瞬间就蒸得他头昏脑胀,起了低低的喘息。 可楚辞却真以为自己怎么了他,急欲去看,却被他攥住了胳膊,不能动弹。 余令眼神晦暗不明,那张俊逸的面孔近在咫尺,低低的灼热之声传来,回荡在楚辞耳边。 “你为什么在这里?” 楚辞愣了愣,这刚才不是说过了么,难道他没听清。等等,什么味道,她这才清明过来,轻轻嗅了嗅,才发觉空气之中若有若无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她反扣住余令的手臂,轻声道:“你喝酒了?” “嗯……” 那声嗯漫长又旖旎,带着平日里不曾有的散漫与引诱,让时间都粘滞了下来,藕断丝连地拉扯到心肺之中。 “我走了,你让让……” 她急着拍他,可余令却置若罔闻一般听不见,左手撑着桶沿,右手握着她的胳膊,气息不稳。他深深看了楚辞一眼,热气熏陶而上,蒸得他眼睛湿漉漉的,一时间天晕地转,将怀里的人看都看不清。 他扣住楚辞,不许她再造次,神情镇定,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楚辞:…… 是醉了吧是醉了吧是醉了吧,一个问题问了这么多遍还问还问还问,看着没什么问题怎么说话颠三倒四。 她拍拍他的手:“醒醒,别醉了。” 余令却目光灼灼,低声道:“我没醉。” “你醉了。” “我没醉。” “你醉了。” “我没醉。” 很好,陪她重复重复重复再重复,余小朋友确认无疑是醉了。 楚辞只得抿了抿嘴,轻飘飘哄道:“余小朋友,快让姐姐出去。” 他却轻轻低了头,抵在楚辞额前,湿漉漉的睫毛若有若无地挂过她的脸,似在心里缠起一条挠人的钩子,缠绵得疼。 两人距离极近,身体又紧紧触着,楚辞当即就烧红了脸,眼神四处躲闪,嘴硬道:“干嘛干嘛干嘛干嘛——” 他头疼地嘶了一口气,摁着她:“别动。” 楚辞只得被迫和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之前的危机早已远去,新一轮的威胁又悄然来临,这一次的险情来自彼此的身体与眼神,水波荡漾之间,哪里触碰到了哪里,激荡起轻柔的软与灼热,水早已凉了,可却觉得肌肤滚烫,泛起燥意。 他默然不语,眼神晦暗地看着怀里的人,玉白的脸上犹挂发丝,一身红衣早已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画出一道流畅的曲线,令人心惊肉跳的起伏与美妙,他却轻轻移开眼,注视着她喋喋不休的红唇,湿润又可爱。 “叫我什么?” “余小-——” “不对。” “余令。” “错了,重新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啊啊你快点清醒一点……” “好吵。” 水声响起,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了上来,轻轻点在了她的唇上。 楚辞愣怔看他,只觉得唇上手指微凉,可他的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距离越来越近,他的目光灼热又滚烫,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天旋地转之间,她竟在荒唐地在想,他想做什么……他是不是…… 他想吻她。 这么一想,只觉得那根手指突然滚烫,烫得她嘴唇都在抖,呼吸一紧,只觉得他似是在吻自己。 她腾地一下就烧着了脸,口中却道:“排骨凉了我得走了——” “好。” 话音刚落,她便被提了起来,水声哗啦,他站在水中身形一动不动,只有胳膊却牢牢提溜着怀里的人,将她稳稳放在地上。隐约间又好像看到了结实的腹肌和胸膛,楚辞当即闭了眼,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就要往出跑。 “等等。” 一件茶白色的外袍自他的手中飞了过来,牢牢地罩住了一身尽湿的楚辞。那衣袍宽宽大大,衬得她娇小清瘦、盈盈一握,面色红润。 “走吧。” 楚辞立刻抄起八百年都没用过的轻功就飞了出去,一路上压根都不敢抬头,直到栽进了自己柔软的卧榻之中,她还是面红耳赤、呼吸不稳。 啊啊啊啊啊再也不要见人了啊啊啊。 契之,契之,契之,你完了!!! 正趴在树下啃排骨的某狗突然浑身一抖,一股寒意自上而下传遍了全身。它惊恐抬头,只觉得山鹤居中怒气冲天,几欲烧尽一切。 赋竹居中,刚才危机重重的室内早已静谧无声,天花板处的破洞依旧张大个嘴,砖瓦落了满地,却无一落到浴桶周围。 浴桶中的水早已凉了,可余令早已没再用符咒加热。他抬起胳膊挡在眼前,似乎是觉得那月光太过刺眼。腕骨精致,遮住了那荒唐的情思,只留一张薄凉的唇,胸膛仍旧轻轻起伏着,似在描述他极不稳定的情绪。 不居堂中那般对话的凉与今夜慌乱浴桶惊心的热,让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就连反应都迟钝了下来。 良久。 万籁俱寂。 他才跨出浴桶,长腿一迈,一言不发地埋进被褥之中。 闭眼,做梦。 二十三年醉生梦死的快意,于今夜再次敲响警钟。梦中轻柔的吟唱戛然而止,却被耳边嘶哑的哭声打破,书页漫天翻飞,不知堕入了哪里。只听到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将他牢牢抱起,轻声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翠微山里风云不变,自成一派天地,却被钟声打破静谧。一张符咒从指尖跌落,书房内打翻的画像,画像上的女人笑意吟吟,却与他极像,她轻声呼唤,他一言不发地去拉她,却只摸到了触目惊心的血。 我叫什么? “临韵是你的表字,日后,你便叫临韵吧。” “你姓余,叫余令。” 我是谁? “混账,又野的不着家。” “段……临韵,段临韵,师兄师兄师兄……” “汪汪汪汪汪。” “你当真不记得我?” “孩子,你受苦了。” 下坠,下坠。 他在血色中坠落,又被一双手柔柔接住,语气欢快地在他耳边道:“那好吧,原谅你了。” 他迷茫着抬头,却只来得及抓住了一片红衣残布,指尖仍有余温。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受蛊惑般低了下去。 情意绵绵之间,他终于来得及触上她吻过的地方,向她彻底臣服、低声承认:“我醉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瑟瑟太难了,又想guo sheng,又想让大家看得开心,太难了太难了。 呜呜呜我努力了,再那啥我怕我被那啥。 亲亲后面会有的。 今天瑟瑟了,会有夸夸吗,蹲个评论区的夸夸。 ? 66、幼不幼稚 一夜无梦。 山鹤居里被褥凌乱, 狗毛与头发齐飞,素色的被褥里鼓鼓囊囊地埋着一个人形状物。 直到元宵来敲门时,楚辞才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一夜过去,面红耳赤的状况早已过去,楚辞经过一晚上的自我催眠将昨夜的状况都归结为了一场梦。 此刻, 天亮了,梦醒了,一切都正常了。 美好的一天来临了! 得赶紧去不居堂找师父了,她迅速翻身下床洗漱, 还不忘将床底下的某狗松绑解放。契之被红绫松松垮垮地绑着四肢, 但偏偏就是不能动,竟然让它维持这个姿势一晚上!!士可杀不可辱!直到这女人来给它松绑时, 契之的眼神里仍旧有杀气, 它张嘴便要叫,楚辞阴恻恻地回敬了个笑。 绑你算好的了,敢卖我, 剁你屁股!砍你丫的!抽你**! 楚辞的眼神凶狠热辣,似乎今天中午就要跟门派众人同食辣炒狗肉了,它当即噤声软了下来。 元宵站在门外:“楚姐姐,还没好吗, 掌门说了,让你和余师兄到不居堂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0节 楚辞又整了整头发, 抱着契之急急忙忙往外奔:“知道了,马上来!” “啪嗒”一声, 门开了。 元宵一身道袍站在外面, 旁边还立着个楚辞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余令, 一张帅脸俊逸如初。 楚辞“啊”了一声,手臂一酸,契之扑通一声就摔了下去。 要看英俊的脸就要着地,契之吓得倒吸一口气,手脚并用乱刨一通,这才没摔着。 它眼神似刀要杀人:我咬死你!!! 楚辞面无愧色地啊呀一声,抱歉道:“唉?契之,你怎么在这里,真不好意思,一时情急这才忘了,我这记性真是该死该死,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契之继续瞪她:你看我像没事的吗? 楚辞哦了一声,抱拳道:“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先走了哈。” 她看似随意地跟元宵聊了几句,又若无其事地问起这山下哪里有屠户,刀要钝,手法要狠,速度要慢的那一种。 元宵啊了一声,愣愣道:“楚姐姐是要吃肉吗?这山下再怎么找都没着刀钝的屠户啊。” 楚辞笑了笑,牙齿闪亮:“可惜了,突然好馋。” 契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往余令身边跑,神情惊恐。 这女人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我不过踹她一脚她就要把我买了吃狗肉啊!!!救我!!!! 余令站在后面,慢吞吞开口:“你?踹?” 楚辞原本想装作不认识后面这人,可后面一人一狗的动静极大,怎么都没法装作听不见。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转去,可这一转却吓了一跳。 只见契之被余令抱在怀里极尽折磨乱揉,余令微笑地去扯狗毛:“天好冷,突然好想做一条狗毛毯,亲爱的契之,你愿意贡献一点毛发吗?” 那手还没挨上,契之却已经吓得蹬腿就跑,呼哧呼哧地就往不居堂跑。那门门道道它似乎是嫌弃太慢了,索性直接翻过了墙,溜了。 啊啊啊啊掌门师父救命命!他俩都有病病! 楚辞顿悟了:原来狗急跳墙是真的,爹爹诚不欺我也。 余令表情正常,摇着扇子轻轻一笑:“师妹起得好早,睡的好吗?” 楚辞僵硬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语气做作且夸张:“唉?大师兄,你也在这里,我昨夜睡得极好,一直无梦,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你结实的胸膛和腹肌,真的不记得你穿了跟没穿的衣服,真的不记得你迷茫微醺的神色与语气!!!什么!都!不记得! 余令看着她眼下一圈浓郁的乌黑和极其坦然到夸张的微笑,突然莫名觉得无比憋屈,哪里都觉得不顺畅。他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困惑道:“今天起来不知为何,我那赋竹居的屋顶塌了个洞,小师妹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两眼一黑。 元宵啊了一声,紧张道:“师兄,你没被砸到吧?” 余令点了点太阳穴,纠结道:“我人倒是没事,只是昨夜喝了点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辞原本就偷听着,眼下不禁欣喜了起来,兴奋道:“师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余令坦然一笑,神情自然:“我向来记性就不大好,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极好,极好,极好。 “极好,极好。” 余令耳力也极好,警觉抬头:“什么?” 楚辞也眉眼一展,故作紧张道:“我的意思应该是这屋檐年久失修了吧,没砸到师兄真是极好。” 元宵却紧张兮兮:“可这是三年前翻修过的啊!怎会如此!” 楚辞却拦住元宵肩膀:“对了,我记得你刚才说师父叫我们过去?” 元宵这才停止抓狂,愣愣道:“是,是了。” “还等什么,小元宵,走啦!” “师兄——” “你没看到师兄心情不好吗,咱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师兄他脚程快,肯定马上就到了。” “可是……” 话音未落,楚辞拉起元宵轰隆隆地就往不居堂冲了过去,将记性不大好的余令甩在了老后面,喝西北风。 被看光了的是他,他还没处申冤,她紧张个什么鬼? 很不爽的余令似笑非笑,大步一跨,也往不居堂而去。 没一会的功夫,楚辞和元宵已到了不居堂。师父游亦方老神在在地坐在堂前,看到余令来了,这才皱眉道:“怎么才来?” 余令坦然道:“起晚了。”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听我讲经。” “是。” 不居堂里烟气缭绕,元宵烹的茶早已泛起了浓郁的香味,众人在这烟气与茶香中昏昏欲睡。 游亦方却兴致勃勃地引经据典:“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这是个什么意思呢?这是说啊,少言辞政令,是合乎自然之道的,是顺应万物之变化的……”〔1〕 楚辞坐在稻草垫子上昏昏欲睡,昨夜一晚没睡,今天辰时就被叫起来了,眼下正是困的要命,阎王爷来了也别想叫醒她。 余令坐在她斜后方,旁边是元宵,他翻着手里的书本,似乎极其专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从那露出的书页的字迹来看,压根就不是师父讲的古籍,而是个侠客快意恩仇的话本子。看那样子,也不知道糊弄了多少次的晨课,当真是胆大包天! 可楚辞却好的不学,偏偏就学这胆大包天。她斜看了沉浸在讲课中滔滔不绝的师父,看了看十五年专业做捧哏的三好学生元宵好孩子,又看了看旁若无人偷看话本子的余令,这才放宽了心,睡觉。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眼皮却耷拉下来,若不细看,还真不知道她已经睡得人事不省。 “小辞,小辞。” 楚辞的身子晃了晃,眼睛瞪得像铜铃:“师父,怎么了?” 游亦方埋在书里的头终于抬起,他口干舌燥地指了指一旁的茶炉子:“渴死为师了,给师父端过来。” “好嘞。” 楚辞面不改色站了起来,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心里却在呲牙咧嘴,叫苦连天。 坐久了,腿麻了。 她刚迈出一步,却听到斜后方一声轻语。 “还难受吗?” 后背似乎抚上一只温热的手掌,细致地替她抚平因咳嗽而引发的痛苦。 “扑通”一声,楚辞差点摔了个趔趄,她大惊失色地转头过去,却看自家师兄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手上还拿着那个话本子,一副被打扰到很不耐烦但迫于是同门还是给你几分面子的温和样子:“小师妹?” 楚辞伸手:“你你——” 余令疑惑地拧起了眉毛:“我?小师妹莫不是睡傻了,师父叫你端茶,还不快去。” 哼哼,这样子真像个师兄。 难道自己幻听了? 楚辞晃了晃身子,赶紧往茶炉边走。那茶水极烫,楚辞端得小心翼翼,赶紧往师父的方向走去。 游亦方捏住嗓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那表情甚急,急需润润喉咙。 眼看着就要到了,楚辞刚准备递茶,却又听到耳边轻飘飘一声。 “我没醉。” 红唇不经意地吻上胸膛,空气中牵连出令人口干舌燥的热。 楚辞当即软了脚,茶水差点摔在地上。游亦方心惊胆战地接过茶,顿时对新徒弟的平衡能力产生了质疑,平地也能摔两次? “小辞?” 余令也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子,紧张道:“师妹今天怎么了?莫不是看门看久了不会走路了?” 楚辞瞬间稳住身子:“师父,我、我坐得腿软。” 原来如此啊。 游亦方摸了摸胡子,怜爱地看着楚辞:“难怪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快去坐吧。” “好、好的师父。” 楚辞跌跌撞撞坐下,身形镇定,可眼神却如刀,好似要杀人!! 这就是你说的不记得! 余令也坦然微笑: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两人目光交汇,一时间汹涌澎湃。 连元宵都感觉不对劲,拉着草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师父那里靠。 直到午时,痛苦的晨课终于结束了,众人一同去厨房端饭。微山派好就好在这里,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规规矩矩,就连一派掌门都得自己端饭,要想加葱花,还得自己切! 如果你突然想加个蛋,那对不起,说晚了,你自己煮。 吃完了自己洗碗,就连契之都得把盘子舔干净,不用别人插手!(众人:对不起没人想插手) 一进厨房,两人又碰在一起了。楚辞索性自我放弃,摆烂道:“师兄不是记性不好吗,怎么路都走不稳。” 余令也坦然一笑:“原来小师妹今天平地摔跤,也是因为记性不好忘了路。” 看着那狡黠的眼神,楚辞这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当即就要踢他小腿,却被余令躲了过去,皱眉道:“小孩心性,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你个幼稚鬼!” 他捧着饭碗慢悠悠走了过去,语气轻飘飘道:“哦,你不是小孩,小孩不会占我便宜非礼我。” 非非非非非礼个鬼啊! 作者有话说: 小学鸡打架,幼稚的两个人。 引用 〔1〕.道德经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1节 ? 67、内卷师门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1〕 翠微山的春冬是何等风采,楚辞断然不知, 可这盛夏与初秋却美轮美奂。荷叶落了满塘,树上的云雀飞了又走早已换了几茬,山里的绿色开始悄然染上金黄之色。 楚辞的修炼之路也开始走上了正道, 在游亦方的指点之下,将内功、武艺与意念三者齐头并进、一起修炼。她天不亮就攀岩上树、斩落飞花落叶,强身健体;下午进入游亦方专门为她所造的剑域之中,万剑齐发, 正好修炼刀法与心志, 将术法与刀剑融会贯通;夜里挑灯夜读,学画符咒与术法。 不得不说, 游亦方教徒弟当真很有一套。修道之人往往重修炼而忽视意念心志, 还有人只顾引经据典却不能拉出架子直接开打。 他却丢了传统那一套授业方式,晨课之后,直接将徒弟丢进剑域之中, 管你是刀修还是剑修,在这剑域之中,统统一视同仁。既要修炼己身功法,还要明了对手的战术, 还要被磨练心志与毅力,渐渐的, 楚辞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将剑也能耍的游龙飞舞、飒飒生辉。 楚辞也曾问为什么要这样修炼,自家师父当时是这样说的。 “笑话, 我们不打别人, 但是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随意践踏翠微山。一为保卫门派烟火平安, 二为动心忍性明悟大道,懂了吗?” “至于你,原本就学得晚,若再不勤加修炼,还修个什么道?” 楚辞震惊了,一直以为余令嚣张散漫,要么不做,要么就旁若无人地做个彻底。可如今才知,嚣张祖师爷就在眼前,狂的不行。可楚辞向来就狂得飞起,这下终于明了。 除了功法日益精进,楚辞的抗打能力也持续增长,这多亏了他所教授的强身锻体之术,也许是与游亦方的少年经历有关。 曾听闻,游亦方在拜入微山派之前,便是是赫赫有名的武学弟子,剑术一流。也正因为如此,余令便继承了他这武术与道法双头并进的修炼路子。 游亦方看着慈祥和蔼,可那剑域里的万剑却招招飘逸生风,似乎将天地之物都能融会贯通,大气大合,惊涛拍岸。总而言之,剑风雄厚且带着这个年纪不曾有的飘逸,打人贼疼。 余令剑术皆承他的灵动,却带了一丝青年人的傲气与轻灵,能用三招解决对手,便不会用十招,极其符合他那个嫌麻烦的性格,散漫有余。可若真到实战时,他的剑术却比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再过十几年,这剑法定会更上一层楼。 也难怪他一剑动天地,于每七年的白虎大会之上崭露头角,彻底将这落魄百年的微山派再度现于人前。更令人所佩服的是,白虎试炼只为心志功法皆卓尔不群的修士所开放,各门派弟子皆要三两成群结队进入试炼之中,前几关还简单些,均在长老们所建的秘境之中,可越往后便越难,早已破了秘境直面现实,将那些平常修士无法解决的妖魔邪鬼作为谜题。输则死,成则为天下又平一件难题。 可他竟然一人直闯龙潭虎穴,完成白虎试炼,更将三十年来未有人所斩杀的大蛇烛阴余孽斩杀。众人皆以为他会风头大增,可他却在十七岁时突然悄声匿迹,再无踪迹与传闻。曾有江湖传闻,说余令自十六岁时那江郎才尽,此刻,早已是泯然众人矣了。 可眼前这人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泯然众人? 关于二位徒弟的脾性,游亦方倒是下过定论。 楚辞最善用刀,力量无穷,打法蛮横,灵动不足,焦躁有余,太过执着。余令剑术一流,轻灵有余,却少了些稳健之力。 不过,一个天赋异禀的青月刀主,一个少年成名的剑修徒弟,无论哪个说出去,都够他吹一整天了。 当游亦方又在通灵镜中与众位好友吹牛逼时,旁人倒是恭维一番,听得他飘飘欲仙。 长门宗宗主林再思羡慕得紧:“我可听说了,你那徒弟得了青月啊。” 可白忆慈却冷哼一声,骄矜道:“亦方真人不再看看吗,你家徒儿真就那么卓越超群?余令倒是好些,可惜不够稳重;至于你那新徒弟,你不怕掀翻了你不居堂的屋顶吗?” 游亦方刚烫好的茶还没喝两口,张嘴便要反驳,可这抬眼之间却差点被气歪了鼻子。 此刻,他家天赋异禀的青月刀主正坐在刀上虎虎生风地飞来飞去,追着前面狂奔的契之不放。 游亦方当即哑了声,尴尬道:“少年人嘛,就是活泼了些、多动了些,她大师兄还靠谱些。” 活泼多动的小徒儿一把扑倒爱犬契之,揉在怀里摔跤打滚。 白忆慈冷笑一声,玉白的面容如观音,却没有半点笑意:“是吗?” 他索性放下茶杯,唤来元宵:“你师兄哪去了?” 元宵遥遥一指,那捧着本诗集靠在屋顶上的人,不是余令是谁?更过分的是,他还端着一碟子酸枣糕,还懒懒散散地喂着元宵的那一窝宝贝云雀的小崽子们! 沉稳的大徒弟沉稳地捧着诗集,沉稳地靠在屋顶上喂着云雀崽子。 林再思啪的一声就开始鼓掌,掌风和他的医圣身份极不符合,浑厚有力:“当真活泼!当真沉稳!” 通灵镜里,白忆慈又镇定道:“你再想想,当年莫不是捡错了徒弟?白虎大会还有半年,你这两个徒儿可别被我家青寻打趴下。” 林再思哈哈大笑,看戏:“哈哈哈哈哈哈。” 游亦方:…… 造孽啊! 一个两个忒不成器! 游亦方痛心疾首,决定再也不给他们五日修炼两日休息的好处了,从今以后,整月无休!给我修炼!白日修!晚上练! 他要卷死长门宗和白忆慈!!!卷死他们! 可还没等微山派卷死年轻一代青年才俊们,便有人自动上门求内卷了。 元宵每十日都会出山采购,为不引人注目,往往都会披上道袍,配上那张稚嫩的脸,活脱脱一个采买小道士。若有人问姓甚名谁出自何道馆,元宵摇摇一指抱朴山,神秘一笑:“道馆在这深山之中,要走一天一夜呢。” 以往都是余令陪着元宵去,如今楚辞来了,这陪元宵下山采购的活便十日一换,今日刚好轮到楚辞。 山下市集繁华,元宵除了采购肉食果蔬之外,还会顺便给自家师父买些酸梅来吃,也许师兄是跟了师父的口味了,也极其爱吃这酸枣糕。现在多了个楚辞,元宵这背包里装得可更多了些。 正要走,便听到山下热热闹闹摆着擂台,红绸纷飞,看着格外喜庆。元宵好奇去问旁边卖簪子的婆婆,却得知,原来是这坞都陈氏的小公子要找护卫,还顺带公报私仇要找人决斗,这才搞出这样的动静。 元宵向来对外面的八卦不甚了解,便耸了耸肩往外走,准备去找楚辞。 可没走两步,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锣鼓声,还有一个高个大汉高声道:“我家少爷为寻仇人,特地重金悬赏护卫,替我家少爷教训教训那不知好歹的贼子,眼下若有武器高强之人,便可上来一斗,只要打赢我,便可得黄金白百两,如果打赢我家少爷,便可得黄金千两,如果打赢我家少爷的仇敌,黄金万两,随便你拿,应有尽有!” 楚辞站在人堆里,看着擂台神情古怪:“这陈章杰又来搞什么鬼?” 元宵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脸红道:“楚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辞懒懒散散摆了摆手道:“方才去象棋摊子前看了会,原本想下两盘的……” “楚姐姐也会下棋?” 她轻轻摇了摇头,表情似乎格外怀恋:“原本是不会的,之前有个朋友教了几局,也就会了一点。” “不说了,我们走吧。” “楚姐姐要去看看吗?” 楚辞摇头道:“不了,我可不想再趟这个浑水。” 两人正要离开,却被一阵争吵之声吸引了注意力。一群人围着一个青衣女子吵吵嚷嚷,口中还道:“这人怎么回事啊,吃东西怎么不给钱啊?” 那青衣女子面容天真无邪,此刻却愣怔道:“钱……” 卖酥饼的男人也愣了:“姑娘,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钱吧?” 那青衣女子挠了挠头,尴尬道:“太久没出来,我忘了,这行吗?” 说完,便伸出手掌,白净的手上赫然放着一颗东珠。 那男人呆住,表情瞬间欣喜若狂,连忙去抢:“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这女的怕不是傻了?一个酥饼也才几个铜板,可那东珠却值千金!今儿走运了,有人送钱到家门口。 “慢着,我替她付。” 男人诧异抬头,却见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过来,往桌上拍了几枚铜板。左手一推,将那东珠又推了回去。 男人呆住:“你这……” 楚辞明知故问道:“怎么,不对吗?您这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一个酥饼三个铜板,没错呀。” 青衣少女这才慌慌张张将东珠收了回去,神情恍惚道:“多谢姑娘……” “没事,以后这东西可藏好了,别随便往出掏,女子在外本就不安全,东珠太过惹人耳目了。” “你住哪里,我日后一定给你还钱。” 楚辞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三个铜板而已,我这里还有,你一并拿去吧。” 私人小锦囊一开,半袋铜板都被倒了出来。少女无错地握住这半袋铜板,神情黯然,又往前几步,急着去追楚辞。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却未回头,只是声音却遥遥飘了过来:“楚辞——” “楚辞。”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转身离去。 却有一人在角落里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时,火速去报告自家正忙着吃葡萄的主子。 “少爷,我看到楚辞了,就在那里。” 陈章杰啪的一声放下葡萄,抬脚去追,可到了那酥饼摊子前,却一无所获。 他愤然跺脚,气急败坏道:“铜板啊铜板,你不能多跟一会吗,眼下这人都没了!” 铜板却抿了抿嘴,尴尬地看着自家说风就是雨的少爷,只得试探地说道:“少爷,您这擂台也摆了这么多天了,今天终于在这碰到了楚姑娘,可见她就在朴洲。刚才看她那方向,应当是去抱朴山了,不如我们也去瞧瞧?说不定也能碰到?” 陈章杰眼睛一亮,拍了拍铜板的肩膀:“这主意不错,不愧是跟少爷我长大的人。” 他阔气地挥了挥手:“叫他们撤了台子,跟少爷我进山。” “接少夫人。” 作者有话说: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大抵是二世祖的名言吧…… 引用: [1]宋.慧开禅师 ? 68、输赢胜负 陋室之名, 却因何处惹尘埃。 嘎吱一声,尘封几月的木门被推开。因着无人造访,那木架上早已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虽已生灰,但一切摆设却整齐有序,一看便知是常有人打扫清理。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 摁下左数第二个木牌,原本摆满古籍经典的木架开始急剧晃动,三个呼吸之间,木架已分出一道狭窄的通道, 仅容一人可进入。 余令默不作声走了进去, 一室画像映入眼帘,一颦一笑之间, 目光流转, 尽显天真无邪。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却不说话,只想静静感受着此刻的静谧。 一笔一画, 都是他所细细描绘。梦里依稀还能听到一声亲切的哄睡声,孜孜不倦地叫着他的名字,此刻却早已不知何处。二十三年,早已知晓了那些温情的欺瞒与谎言, 可他却总想要一个为什么。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娘……” 他的不可言说, 他的满腹心事。 他的母亲…… 十七岁时,曾幻想她会是何等模样, 便坐在河边, 照着水面自己的容貌一笔一笔, 画出她的样子。画笔稚嫩,却不能画出半分脑海中母亲的模样。末了,他终于泄气,躺在树荫之下,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画?怎么都不是你。 翠微山一切都好,他就在此懵懵懂懂长大,却总在梦里昏昏欲睡、无法醒来。梦里总能见到一双温柔的眼,笑意吟吟,将还是孩子的他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家乡的小曲。 当他试探地去问师父时,却第一次见到了那张愣怔的脸。那一夜,他第一次尝到了辗转反侧的滋味。他哭着要离开这里,师父怒气冲天、气势汹汹地让他走,再也不要回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2节 九岁,正是不懂人心的年纪,他却信以为真,背起包袱第一次踏出了这座生他养他的翠微山。那一路,跌跌撞撞,没了师父的护送,妖魔、鬼怪,他惊恐地握着佩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施展出一招一式。 当被虎妖逼到山崖时,他终于感到了害怕,彻底昏死过去。却不知道谁轻柔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细致入微地替自己整好的衣衫,醒来时,却只有空荡荡的洞穴,与掌心的一滴清泪。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那般急切的样子,那么懒散的男人,却为他衣衫不整守在床前,直到他完全大好,活泼如初。他答应师父,再也不去探寻父母是谁,只一心修炼,长成了芝兰玉树的清秀少年。 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于白虎大会上大放异彩,可师父却大发雷霆,怪他锋芒毕露、不知藏拙,之后的年月里,他终于隐去了那一身的锐气,游戏人间,如同过客。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山洞之中的清泪绝非大梦一场,他不能忘,不敢忘,不想忘。 七言堂彻夜不休,至今都在亮着一盏盏明灯,只等他那迷途的亲人有朝一日能够看到,若不能相认,热茶黄灯,在黑夜之中能给一丝慰藉也很好。 但愿,照亮你的来路。 良久,他终于转身而出。藏书阁待久了,生恐师父起疑,他坦然地摁下木牌,木架终于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木牌也隐藏不见。 余令随意地在书架上翻了一阵,挑出了一本《天问》来看,正翻阅着。只听到门声响动,余令诧异抬头,却见自家师父走了进来。 游亦方原本是为了找丹药之书,却不曾想到他在这里,不由警惕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余令闷闷一笑:“没事干,看些闲书。” 游亦方嗯了一声,不在意地翻阅着书本。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本册子掉了下来,可他却仍旧埋在书堆里翻找着,嘴里还念叨着:“唉?我那本册子去哪了?” 余令也抬起了头:“师父找哪本?” “就我几年前闲来没事写的那本,专门讲炼丹的。” “叫什么名字,我也找一找。” 游亦方唔了一声:“《八十天速成炼丹大全》。” 余令:…… 依旧是熟悉的风格、霸气的标题…… 他也仔细地在书架里翻了一会,却见自家师父脚边那本书陌生得很,疑惑拿起来看,只见上面用着极其稀有的千年墨密密麻麻写满了书页。他挑了挑眉,也没管那册子脏兮兮的,便拿起来看了起来。 这书破破烂烂,看着像是上了年头,只看得里面整整齐齐地划分为天人妖魔鬼五界,将千年来稀缺之术法、禁咒、书籍、丹药等一一详细介绍,只是可惜,这书只有一半,另一半人界却被撕扯毁去,只依稀看到“灵微”“天书”“魔道”等几个字,却模模糊糊看不仔细。 倒是奇怪,藏书阁他自小就来,却怎么没见这一本? 魔道他倒是熟得很,从古至今都是修道界中逆天下之大不韪的歪门邪道,一般人连提都不可多提一句,唯恐引来祸事,自家门派怎么会有介绍魔道的古书? “师父?” 可还没等他看下去,那书却被游亦方抢了过去,似乎害怕他看到什么:“对了对了,正是这本,多谢多谢,为师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慢慢看吧,看完记得把门关上。” 余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师父把那书急急忙忙往怀里塞,似乎烫手一般。他懒洋洋嗯了一声,继续靠在架子上看那本《天问》。 游亦方刚迈过门槛,便听到身后一声:“师父,那本书似乎不是你那本《八十天速成炼丹大全》,你莫不是看错了?” 游亦方心虚地揩了揩袖子的灰,硬气道:“哦?是吗?你肯定是看错了,就是这本。” “哦……” 游亦方放心要走,却又被徒弟吓了一跳:“师父,你今天怎么看着怪怪的?” 游亦方回头,摆出长辈的气势嘴硬道:“我哪里怪了?我好得很,倒是你,钻在这里一整天是干什么,怕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余令终于书页里抬起头了,他定定看了看自己师父,反驳道:“怎么会。” “没事干就给我去练剑,今晚我要看成果。” 余令也没了看书的兴致,懒散站起,慢悠悠地往出走。师徒两人各怀鬼胎,唯恐对方多问一句,刚出了藏书阁便分道扬镳了。 练剑? 早上不是刚练过吗? 他默不作声将那方才翻阅过的东西都记在了心里,抬起手腕挡了挡阳光。 嗯……去看看契之在做什么。 翠微山里冬暖夏凉,即便是酷暑也到不了这深山之处。 众人皆忙忙碌碌,说一出是一出的余令兴致勃勃地去找契之了,心虚的师父游亦方躲在不居堂里,对着那本册子面色凝重,而契之还趴在做菜吃的窝前找兔子。 而楚辞和元宵却已进了抱朴山中。楚辞原本打算直接用术法飞进深山中,却被元宵拦住了。 元宵年纪虽小,却极为老成,他告诉楚辞,这深山里不止有微山派,还有许多不知姓甚名谁的修道之人,微山派向来谨慎低调,最好还是不要暴露。 楚辞想想也是,便和元宵一路步行。 可越往深山之中,楚辞越觉得这周围气氛怪异,两个月前进山时四周还正常些,每走一会便能看到不少村落零零散散地坐落于山中。 可今日看去,只看到山下的村落空荡无人,更有的人家门上还挂满了缟素,似乎正办丧事。 元宵也察觉道了,踌躇道:“也许是谁家老人去世了?” 楚辞想想也有道理,此时正是白日,村里无人向来也正常,也许下田耕作去了吧。 可越往前走,便看见路上散落的黄纸,此时正是午后,日光被树林遮住了一大半,竟然觉得有些阴冷恐怖。 二人谁也没再说话了,只静静地走着。 没一会功夫,路边出现了一座土坟,似乎被人挖开过了,棺材都被人丢到了路中央。 元宵突然停下:“楚姐姐,前面似乎不太对劲。” 楚辞看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也一暖,尽管元宵平日里表现得多么老成,也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此时更是连怕女孩子都忘了,只紧紧跟在楚辞身旁。 楚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轻松道:“放心,没事有我。” 元宵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诺声道:“好……” 那棺材的棺板了无生气地躺在路边,而棺材却黑黝黝地陈列在路中间,叫人有些心惊胆战。楚辞却是胆大,屏声走了过去,看似随意地张望了一眼,直到看到那空荡荡的棺材内腔,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怎么怕鬼,但是她也不想碰到这东西。 “好了,走吧。” 她冲元宵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元宵点点头,刚抬起一步,却被一根绳索缠住了脚,嗖的一声就被拉了出去。 楚辞大惊失色:“元宵——” 她飞身跃起,急忙去追。可那绳子似乎有灵魂一般,绕着她在山里拐来拐去,将元宵捆得结结实实,连手也不能动。也不知是谁这样嚣张无礼,真是来嚣张祖师爷前班门弄斧了,楚辞冷哼一声,扯出红绫就飞了过去。 须臾之间,她离元宵越来越近,只要再有一步,便可抓住。 可就是那一步之遥,元宵便被狠力拽了回去,顿时和楚辞就拉开了距离。 楚辞见此也不磨蹭,立刻召出无暇去砍那绳索。青月太过惹眼,如果不是险要时机,她向来不会用到。况且回了门派之后,师父又担心她受到青月禁制的反噬,又再上面多加了一层符咒禁制,只要楚辞能够幻化出刀域时,便可不再受这禁制限制。 因此,以她目前的能力来看,也只能使出青月三分的威力,若撕去符咒,便能再多两分,此时便可将青月本身的禁制除去,发挥出十分的威力了。 无暇很久没见天日,想来也是兴奋无比,双刀在楚辞手中飒飒作响,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林后传来一声惊呼,鸟雀腾空而起,似乎受惊一般。 一个耳熟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你这女人,怎么忒暴力,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捆仙绳!还好我闪得快,你要是给我劈坏了可怎么办?” 楚辞一愣:什么东西? 下一秒,陈氏二世祖得意洋洋地拉着元宵走出了林子,笑容灿烂,且惊喜。旁边还跟着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厮同伴,当真眼熟得很。 楚辞看着他那清秀的脸,再一看他那花花绿绿金光灿灿的袍子,突然很想自插双眼。 能将这样的容貌糟蹋成这样,也难为他这审美了。 楚辞忍了又忍:“你想干嘛?” “赶紧放了……我弟弟。” 陈章杰疑惑地看了看元宵,这才絮絮叨叨地去解那捆仙绳:“我说你,还以为你背着我找了个相好呢,早说啊,弟弟对不住啊,哥哥这就放了——” 话音未落,陈章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不解那绳子了。 楚辞警惕地握着无暇,眼神质问。 陈章杰却笑眯眯瞅了她好一会儿,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那眼神看得楚辞怪难受的,也不打算跟他废话了,上前一步就要抢人。 “慢着!” 陈章杰大喝一声:“上次也许我说的还不够明白,这次我特地到朴洲来找你,就想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楚辞愕然:“陈章杰你是不是欠扁?” 陈章杰却挥了挥手,后面瞬间陈列开一群壮汉,看着个个都身强体壮,能吃八头牛。 “我知道,我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我的,所以我来和你决斗,以我陈氏的功法与你一战。” 楚辞抱胸冷笑:“赢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陈章杰却气势汹汹道:“赢了,你跟我走,你做我女人;输了,我跟你走,我做你男人!” 话音一处,金光闪闪牛气冲天,连向来彪悍的楚辞都惊得一呆,无暇都掉在了地上。 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说: 胡搅蛮缠二世祖~ 明天就要开始严肃一点了,嗯! ? 69、歪打正着 一刻钟前。 陈氏二世祖气势汹汹地叫嚣, 自己今天怎么着都要跟楚辞建立更亲密的关系,赢了你跟我走,输了我跟你走。 对于这种无耻行径, 楚辞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陈章杰眼睛一亮:她没拒绝,有戏! 一刻钟后。 楚辞踩着几个彪形大汉的肩膀, 亲自动手捆上了陈氏二世祖。他之前是怎么对待元宵的,楚辞现在就是怎么对他的,楚辞果断干脆地替二世祖系好了捆仙绳,连那线头也不曾放过, 细致地塞进了绳结里。 陈章杰仍旧不解, 却涨红了脸道:“你是不是怪我和别人有过婚约?可那早就取消了,还是你亲自说的, 你难道忘了吗?” 楚辞却置若罔闻:“这符咒不过一个时辰便可解开, 你早点回坞都。”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3节 彪形大汉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唯一没什么大碍的小厮铜板也一动不动,他被楚辞定住了。 楚辞头也不回:“元宵, 我们走。” 元宵应了一声,镇定道:“这陈氏小少爷真是不同凡响。” 楚辞闲散嗯了一声,再也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唐诗晴那性子就注定她与陈氏人没法正常沟通。 陈章杰见楚辞要走, 急忙道:“我、我,我不知道路!你得送我出去!? 楚辞斜瞥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反问:“不知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 楚辞没心思和他玩这种追逐游戏了, 她转身去拉元宵, 却被腹部的伤痛牵扯住了, 轻轻嘶了一口气。 元宵没想到楚辞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楚姐姐……” 楚辞却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安抚他没事。 左手轻轻抚上腹部,那里仍旧隐隐作痛,夜里撩开衣襟看时,早已结了大片的淤青。那是她再次在噩梦后惊醒的后果,看不清面目的魔道伸出利爪势不可挡,背对她的男人却被一爪穿心,跪倒在她面前。 梦中,她颤颤巍巍地摸上那略带胡茬的脸,却摸到了一手触目惊心的血。 异样的红。 她怔然抬头,一张诡异无常的鬼面具应声而破,面具之下却是爹爹面目紧闭的脸。910g 梦醒后她冷汗淋淋,几欲崩溃,提着青月就要去追那人,却不小心误伤了自己,吃痛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夜里凉风飒飒,她跪倒在山鹤居前一声不吭,半晌,才缓缓摸上自己的心口处。 一阵风吹过,凉凉的。 她终于失了耐心,拉着元宵就要走。陈章杰又要唤她,她却敛了神色,目光似在一月寒冷三尺的冷水中淬过一样冽然,目光深沉。 “陈氏少爷,你我本就不同路,何必强求我踏上你这条船?一生平安、幸福安康,向来都不是我这种人所能奢求的,我不配也不愿去踏进你陈氏大门,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抱歉。我们之间言尽于此,再也不必多说。” 陈章杰茫然地张了张嘴,却看她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她想告诉他,他并不是风流无度、肆意妄为,并不是寻花问柳、只懂男欢女爱,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那样的神情,不同以往她轻快灵动的表情,此刻的她脸上尽是寒霜似铁,是他看不懂的深意与寒意。 铜板背对着陈章杰颤颤巍巍:“少爷,您别气,楚姑娘一定是在跟你说气话呢少爷——” “闭嘴——” 他怒气冲天,满腔的心事却无处发泄,只能借此机会彻底爆发。铜板似乎是受了惊吓,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个时辰后,捆仙绳上的符咒果然轻飘飘落在了地上,被绑着的主仆二人也终于得以离开此处。 他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狼狈不堪。 那口棺材还摆在路中央,陈章杰气不过,踢脚就要去踹:“是谁把这玩意放路中间的,不知道挡了少爷我的路吗?” 他踹了两脚,踹不动…… 自己差点摔倒在地上。 陈章杰怒气冲冲:“谁,谁干的!” 铜板捏了捏指甲,一幅敢说不敢说的样子:“少爷,不是您让我们摆在那里的吗,说是把楚姑娘吓到你怀里去什么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因为他看见了自家少爷眼神如刀,铜板很确定,如果他再多说几个字,他家求爱失败的少爷会当场把他剁成肉泥。 陈章杰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就往前走。他在前面晃三晃,后面一群人抖三抖,全都跟着他的步调跟在后面磨磨蹭蹭。 可没走一会,众人就发现了四周的诡异之处。 此时已到酉时,可天色却瞬间黑了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陈章杰虽然昏聩,但也不是个什么都不知的纨绔子弟,他警觉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护卫们上前查看。 一个护卫惊疑不定地往前一步,刚走到一棵树前,只听得咔嚓一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阵桀桀的声音传来,被风拉扯得老长,却叫所有人都浑身一紧、打了个寒战。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回头抹汗道:“少爷,是乌鸦。” 陈章杰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赶紧回来,天都黑了,今晚得找个点住下。” “少爷?” 陈章杰不耐烦回头道:“怎么了?” 须臾之间,那护卫的身子便被扯了过去,隐于了一片黑暗之中。顿时,那树后惊起鸦声一片,数以百计的乌鸦霎时间腾空飞去,竟像是逃离什么一样。 陈章杰心中一惊,腿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 他试探地喊了一声:“左一?” 无人应答。 铜板也紧张了起来:“少爷,我们、我们还在走吧。” 陈章杰也哆哆嗦嗦道:“行……左、左一,你若是能听见,到时候自己回来啊——”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树后弹了出来,直直撞向了众人,陈章杰见状,顿时魂都飞出了天际,他赶紧拽着铜板死命狂奔,大喊道:“跑——” 那也不知还是不是人的“左一”正惊恐万分地往这边逃,便逃便喊:“少爷,等等我——” 可越跑越乱,周围的人更是都分散不见了,只有铜板还挂在他的胳膊上摇摇晃晃。 陈章杰连连叫苦,若不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这才花钱找了这些护卫。原打算有事他们能护自己一程,却不曾想真有事时跑得都没影了! 更叫人崩溃的是,前方竟然出现了刚才那口棺材! 白纸红脸的纸人面无表情地横陈在路边,正嘲笑着他的懦弱与无能。 陈章杰瞬间炸毛:刚才不是来过这里吗? “扑通”一声,陈少爷一个腿软,当即摔进了那口翻着的棺材里,那散落的黄纸被他压在身下,竟然散发出幽幽的坟土之香。 更要命的是,里面还躺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浑身黑气缭绕,一动不动躺在棺材底,看着便知阴气冲天。 陈章杰刚落下来只觉得下身硌的疼,再仔细一摸觉得触感冰凉柔软,回头一看瞬间崩溃:“啊————” 摔在一旁的铜板赶紧来扶,却怎么也拽不下来,铜板腿软道:“少爷,你用力点!” 陈章杰也抓狂得狠,那黑衣人身子这么凉,也不知是死了多久。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样,竟牢牢吸附着他,拉都拉不开,坞都寡了三十年的鳏夫都没他这么热情饥渴! 主仆两人一个拽一个扯,铜板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少爷,那个那个!” 陈章杰顿时会意,心想自己怎么因为这点惊吓连术法都忘了,赶紧左手捏决就往那黑衣人身上点,霎时间,红色的火光从他的指尖亮起,一张符咒开始迅猛燃烧了起来,直直冲向那黑衣人的额头。 铜板一看这火光颜色有异,压根不是御火的混阳咒,不由大惊失色:“少爷,那不是混阳咒!” “啊?你不早说!” 陈章杰确实记得府中先生教过御火的混阳咒,明明就是这样所为。 可他却忘了,先生在教授这混阳术时曾苦口婆心地劝诫过:“如非紧要关头,慎用此咒。混阳之术,可烧万物邪祟,亦可灭一切禁制,但是若施咒不当,便易引发滔天大祸、牵连众人。” 他当时还想着,不过是个御火术而已,有什么好引发滔天大祸的,不是说了吗,可烧万物邪祟,亦可灭一切禁制…… 等等? 禁制? 他惊恐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黑衣人的身躯开始变得火热滚烫了起来,全无方才半点死气沉沉的样子。 下雨了。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先生书上的一句诗,在这雨夜里突然泛起冷香。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1] 他哆哆嗦嗦就要去摸佩剑,可却摸到了另一只手。那双修长的手指此刻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一勾,就抵上了陈少爷的喉结。 陈章杰抖成了筛糠,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张可怖如鬼的面具,喉咙里也只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分明听到了……那沉稳规律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李贺.秋来 ? 70、身陷囹圄 “啊——” 那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以决然的姿态划破了抱朴山平静的夜空。 楚辞与元宵早已飞到了几里之外,因着有雨,特意来桂花树下避雨。却听到这声音怪异, 不禁面面相觑,神情惊疑不定。 元宵不确定道:“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楚辞捏了捏指骨,神色冷淡:“是陈章杰。” 元宵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不会出了什么麻烦吧?” 楚辞也有些一筹莫展。她不怎么了解陈二世祖的性格,以至于他做出的事情都叫人大跌眼镜。若说风流无度,可他偏偏对坞都最美的柳怜心不为所动;若说不爱美色,可他秦楼楚馆却没少光顾;若说骄纵蛮横, 他却能不以为耻爬狗洞道歉认错, 即便是退婚也不嫉恨;若说通情达理,可他又上着杆子来找揍。 当真天地万物之精华孕育出这么个清奇二世祖。 刚才他那一番支支吾吾, 想必就是要拦住自己, 可别又是玩这一出把戏。可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真就是她的罪过了。 元宵也挠了挠头:“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不过去的话, 我们还是早点回吧?” 楚辞叹气、犹豫,抓头发、摸鼻子、揪叶子,在心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去捞二世祖。 桂花纷纷落满肩头, 她却撑开了素色的油纸伞,转身走进雨中, 她认命般叹气道:“走吧,去看看他怎么了。” “啊?” 几里之外, 陈章杰瑟缩在泥水之中浑身颤抖。 好死不死, 那具尸体竟然活了过来, 竟然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窒息而死时,那双手臂却应声而来,他也得以脱身。 佩剑跌落在地,铜板瑟缩着颤抖着手,即便是怕的要死也要把少爷捞出来。 “走,走——” 陈章杰跌跌撞撞就被拉着往出跑,便跑便试图捏决御剑飞行,可书到用时方恨少,此刻的他才开始悔恨,学了那么久的术法,竟然到紧要关头都用不出来。 至此,只能运起他那人皆夸赞的轻功不要命般逃离,可轻功用久了也会泄气,更别提是他这幅被药草灵丹强行提上境界的身子。 这种关头,铜板竟爆发出不要命的架势,一边逃一边往后丢符咒。还好铜板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平日里那些功课也旁听了不少,怀里更是随时备着法器与符咒,两人靠着这些东西躲了好几次那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的攻击。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4节 可铜板毕竟修为不高,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 漫天遍野的乌鸦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声音嘶哑难听。 黑衣人僵硬地从棺材中走了出来,那张画着笑脸的鬼面具在此刻看着格外可怖,叫人头皮发麻。不知何时,他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弓,绿色的萤火徐徐亮起,一支锐不可挡的箭头,直指,陈章杰。 “吃我一记青月连环飞天无敌大砍刀!” 风驰电掣之间,一记菜刀威风赫赫地就飞了过来,所到之处皆带起一片红色的火光,即便是在这雨中,也不曾熄灭。 火光一燃,那群压低的乌鸦便好似被灼伤一般,受惊飞起,可却躲闪不及,当场就在青月之火里化作了灰烬。 “别淋着雨了。” 楚辞老远便看到陈少爷不要命地狂奔,后面还跟着个手持弓箭的黑衣人,那人开弓的姿势有些眼熟。可眼下却已经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这背对的时机正适合偷袭。 素色的油纸伞被她塞给元宵,自己却闯进了雨中兴致勃勃地淋雨去了。 刀意凛然,锋芒毕露。 楚辞在这一忽明忽暗的天地间突然就想起了师父曾教导自己的招数。霎时间,更加迅猛的火光从凛冽的青月上亮起,冷的是刀锋,热的是火光,这偌大的矛盾此刻就被她握在手中,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 高风怒号,右臂上举,刀尖下垂,于凌空之中就此画出一个圆满的月。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以我微山派师承一脉招数,破! 阴雨缠绵,星火燎原,大风起。 那黑衣人刚稳住了身子要一箭要了陈章杰的命,却不曾想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想必也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被轰进了火光燎原中。楚辞可不管什么偷袭非君子之类的话,她反而趁此机会赫然下劈,抬脚就将那人往火堆里踹。 霎时间,黑衣人就淹没在了一片火堆之中,无声无息。 唯有那张弓却落在了地上,完好无损。 楚辞冷哼一声跳了下来:“少爷,您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少爷此刻的心情好比饿死半个月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桌盛宴大餐,也没管楚辞这绵里藏针的嘲讽,当即欣喜大叫:“楚辞——” 铜板也躺在地上虚弱地笑了笑:“楚姑娘——” 楚辞皱了皱眉,那黑衣人肢体僵硬动作诡异,也不至于这两人被揍成这样。她叹息一声,伸手要去拉陈章杰:“自己起,还是我拉你?” 陈章杰怔怔地看着她在火光中轻描淡写的脸,心脏突然被狠狠揪了一下,酥麻难耐。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瞬间在此刻爆发,开在这星火燎原的抱朴山中。 楚辞却没那么有耐心,她只是看这人吓得快要站不去来了,才好心要扶他,可没成想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什么呆,难不成摔傻了? 楚辞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该怎么给陈氏解释他们家少爷摔傻了的事情,却又想到自己不过是“英雄救美”了一次,即便真摔傻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想到这里,楚姑娘很放心地松了口气。 陈章杰刚要开口,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辞身后。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却急着把楚辞往他的方向拉:“快,快——” 楚辞皱眉:“你干什么陈章杰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我救了你你就能占我便宜你小心我——” 可她很快就发现陈少爷眼里的惊恐不是假的,见多识广的她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身后大概站着个什么东西,当即果断地就抽出青月回身下劈。 “啪!” 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竟然是元宵。 “不是叫你待在后面吗?” 元宵没说话,却当仁不让地抄出佩剑就斩了过去,剑风凛冽,竟然完全不像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孩子所能造就的。 青月轻盈地甩了过去,照亮了眼前的所有景象。 火光里,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缓缓抬头,向她遥遥看了过来。 大难不死,当真必有后福吗? 午夜梦回之际,她曾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一张面容可怖的鬼面具,黑压压地站在她的房间里,却一无所获。 而爹爹却被扼住喉咙动弹不得,最后,被一只利爪掏空了心肺,狠狠摔在了她的面前。 摔在了那口长满水芙蓉的水缸面前,而她却紧紧捂着嘴埋在水芙蓉的根茎之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胳膊无声呜咽声,水花倒灌钻进口腔之中,即便是几近窒息也不敢抬头。剧烈的痛苦从心脏之中蔓延开来,随即狠狠给了她当头一棒。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1]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以为芙蓉花也会流泪,不然为何,昨日刚换的水里却尝到一丝泪的苦味呢? 水芙蓉当真不会流泪吗? 直到刀剑跌落在地,院落中静谧一片时,她才湿淋淋地破水而出,胳膊早被她掐得血肉外翻、鲜血淋漓,顺着湿透了的衣衫往下滴,染红了她清晨刚换上的新衣。 她嘶哑着喉咙向爹爹爬去,可浑身却早已脱了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次三番都摔在了地上。她不死心,再摔,再爬,直到触到了那只骨干分明的手掌。 可爹爹却早已没了气息,原本温热的手指早已凉透了,令人心寒的冷。 唯有刀剑跌落时,水缸里倒映着的一张笑容可怖的鬼面具,记忆犹新。 曾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鬼面具,此刻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楚辞如遭重创,原本在空中飞起的身子也重重跌落。 “姐姐!” 元宵急忙来扶,可楚辞却呆呆愣愣,似乎已被吓傻了。 元宵只得拉上她和陈氏主仆尽力往外飞,可四个人重量实在不轻,这速度也被迫慢了下来。 陈章杰急得去探楚辞的手:“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楚辞几次都张开了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她憋得难受,连眼睛都憋得通红,她徒劳地啊了几声,却硬生生挤出了一行清泪。 那眼泪正跌落在陈章杰的手心,分外得烫,烫得他浑身一抖。 “……” 陈章杰见她嘴唇动了动,急忙凑耳过去:“你说什么?” “我说……走……走!” 最后那一声突然爆发,震得陈章杰脚底一软。可楚辞却早已哆哆嗦嗦地将元宵往外推,她强忍着惊恐道:“快,快走,快回去找师父,来不及了。” 元宵正御剑飞行,听到这里皱眉一皱:“姐姐放心,马上就能进翠微山了,你再撑一会。” 楚辞却徒劳地摇头,语无伦次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计划要写到的部分居然还没写到…… 引用: [1]李贺.李凭箜篌引 ? 71、强提修为 众人原本不懂什么是来不及了, 只觉得楚辞莫不是在大惊小怪。 眼下马上就要进入抱朴山深处,再有一会便可回到翠微山,到时候应当平安无事。更何况, 她刚才不还一刀击飞了那个黑衣人吗,可当她看到那鬼面具时,怎么反应却那么怪异? 可没过一会, 众人当真明白什么是来不及了。 乌黑色的结界从头顶开始蔓延而下,很快就将几人包裹在了浓雾之中,只留一道狭窄的缝隙容人通过,可很快那缝隙也快要被这速度极快的结界所挡住了。 陈章杰气息开始不稳了起来:“怎、怎么办?” “若是在结界里, 那可便是被他为所欲为了啊!” 元宵被他晃得抖了一抖, 连带着身下的佩剑都晃了一晃,他屏住呼吸强忍镇定道:“陈……陈少主, 你先别晃。” 可还没等剑上的几人掰扯完, 那黑衣人已经冲了过来,这次不比刚才,他的身形动作已经流畅不少, 从那浑身黑气来看,这人并不好对付。 陈章杰眼睛尖,倒是看到了那黑衣人胸口处的金色纹样。 兔头……耳身……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道:“千道宗, 他是千道宗的人!” 千道宗可是用毒的祖宗,这浓雾里可别有点什么新东西啊! 可那黑衣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招数, 舒服极快,炮弹一样就轰了过来。那之前跌落在地的弓箭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此刻正边飞边往这边射箭,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 陈章杰也能看到那箭头上淬过的绿色毒液。 铜板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昏过去了,元宵正御剑飞行中,更是没法一心二用挡那接二连三飞过来的利箭,只得催促道:“陈少主,此刻不比往日,你快点御剑抵挡!” 陈章杰茫然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这几个人里就数他最为年长,可他的腿硬得像石头,怎么动都动不了啊!!! 眼看那箭头就要朝众人飞来,却有一只手挡了过来。 楚辞冷汗淋漓却强忍痛苦,低声道:“让让,我来。” “啪”的一声,一箭就已经被楚辞挡了过去。 陈章杰:“不不不不你歇着,我可以我可以!” 急于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也很行的陈少爷急忙去摸佩剑,剑还没摸到,手却被身后的楚辞结结实实赏了一巴掌。 楚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眼下四个人,元宵年纪小,专心致志御剑不得空,而铜板已经昏过去了,能动的就只有她和陈章杰,可这家伙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家的少主,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不管她多么不想面对那鬼面具,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面对他、直视他、战胜他! 她的午夜梦魇,她的……心魔。 她举起左手,青月在手。她徐徐转身,右手一挥,便带起一阵旋风。更绝妙的是,那旋风竟然托着元宵的剑,朝着那还未掩上的缝隙而去。 只要再撑一会…… 她顿了顿,红绫就从她怀里抽离而去。陈章杰震惊地看着那红绫缓缓覆上了她的眼睛,还灵巧地在后脑处打了个结。陈章杰简直要目瞪口呆了,这女人不会是要听声挡箭吧! 确实如他所料,楚辞仍旧是无法直视那张鬼面具,只得大胆地将双眼蒙蔽,凭借那箭声而动,一个也不落地将那件箭头都打了回去。 正在此时,缝隙已到!眼看着结界就要合上,元宵简直将毕生所学之功法都在此刻使了出来。 一切都分毫不差! 当剑身滑出那浓雾之时,结界也在身后缓缓合上。陈章杰幸福地欢呼了起来,可还没等他高兴完,就有一只手狠狠拽住了他的脚踝,使劲一拉,他就被拉了回去。 元宵大惊失色:“陈少主!” 楚辞听此也心叫不好,她果断回头飞了过去,声音却遥遥传了过来:“送铜板回去,找师父!”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5节 “快!” 红绫遮挡下,那张红唇缓缓浮上一抹笑意,似是安抚。 元宵这才发觉过来,自己因紧张早已流了一脸的眼泪。可他却来不及去擦,咬牙坚持着往翠微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结界已落。 那黑衣人抓住陈章杰便是一顿乱摸,每一会就将他上衣剥了个精光,陈章杰惊恐地发现自己快要裸奔了,可这念头还没琢磨完,就已经发现那人的手已经抚在了他的额头之处。 紧接着,他只觉得浑身一颤,脑袋像是被凌迟一般撕裂开来,痛不欲生。 他只感觉身体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辞再也顾不上什么看与不看了,一把拉下红绫,却发现那黑衣人竟在此处活生生地要将陈少爷的魂魄抽离出来! 吸魂取魄,这可是修道界的大忌,唯有魔道才会行此不堪之事! 魔道! 想到这里,楚辞心口一痛,好似不能呼吸一般。 “青月!” 随着她一声怒喝,青月随之而来,被雨淋湿面目的少女在空中飞速旋转着,两手却握紧了手中的奇刀,赫然下劈! “青!月!斩!” 一阵浓烟飞起,青月所斩之处皆燃起了一片火光,而那一斩更是朝着那黑衣人而去,竟然直接砍中了那黑衣人的面具! “咔嚓”一声,那双面具自顶端开裂,一如她的梦中那样…… 她本是一介孤女,在一个春天的夜里被爹爹捡回了家,从此跟着爹爹有了名字。爹爹姓楚,爱看楚辞,于是她便叫了这么一个托古的名字。一切都正常不过了,她与爹爹两人洗衣做饭,过得逍遥自在。 可却在她的生辰那日,家里突然闯入了一群戴着鬼面具的不速之客,而爹爹第一反应就是将她藏在了水缸之中,不许她发出一点声音。于是她只能听,听见爹爹倒在院落之中,听见那一群黑衣人一无所获,听见水缸中的落泪声…… 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那群人是谁。 当年魔道四起,不仅是她家,整个村庄都被那群诡异的魔道狂徒毁之于烬,全村老少,尽死于那一日。 唯有她,孤身一人逃了出来,从此流落江湖、四海为家。 也因为如此,她才路见不平,最后竟然起了要去翠微山拜师学艺的念头。 如果……如果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爹爹是不是就不会死? 无数个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一日发生的事。梦里的她不再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而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幻影,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大胆着走到那为首的黑衣人面前看他。 那面具竟然不是纯黑色的,而是镶着暗金色的边,将那血红的嘴描绘地更为可怖。 她在梦中颤抖着抚了上去,贪心地想要知道面具之下到底是谁。 可面具却在那一刻裂开了,只露出一张爹爹的脸。 怎么会! 可无论她多少次在梦里重演,面具之下的人都只是爹爹。更为可怖的人,那些人竟然全是爹爹! 楚辞突然在此刻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她不敢再看,可又不得不看。 如若,那面具只下,当真是爹爹,她该怎么办? 可那分明是梦,应该不是吧…… 随着她的猜疑,那面具下的容颜也终于完全地露了出来。 面容俊逸,身形精壮,只是上挑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狠辣。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表情,依旧是那副邪气上挑的眉眼。 可那人并非爹爹,而是一个早已死去,并不应该站在这里的人! “祁钰!” 楚辞失声,浑身似乎在冷水里面泡过一遍,她不能自已地颤抖了起来。 他不是早死在了余令的剑下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楚辞就发现了不对,那人的确是祁钰,可那神情却格外怪异,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死气沉沉,竟然全无生气! 怎么回事? 可她来不及多想,祁钰被青月击中时踉跄后退一步,陈章杰也顺利成章地被摔了出去,楚辞正好趁此时机撞了过去,与他酣斗在了一起。 两人激战之处,鬼火与红光飞溅四闪。 可越战,楚辞就越发心惊胆战。祁钰什么水平她是知道的,不过是千道宗的一个外门弟子,只是略微精通一些毒药咒术而已,也正因为如此,楚辞才能在林端阳家将他暴揍一顿。 即便这人后来强提修为,用了与自身实力并不般配的锁魂阵,也被余令所破。 而她自己却被余令与谢青寻两大高手所指点过,更是得了百年来人皆苦寻的青月,还拜在了微山派游亦方的门下,早已今非昔比,功力大增。 按理来说,斩杀这种水平早已不在话下。 祁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还戴着那张鬼面具,竟然全然一副魔道做派! 祁钰一言不发丢开弓箭,只见他两手虚虚一点,便有四五个鬼影从他的衣袖中攀爬而出,只冲着楚辞而来。 楚辞大惊连忙去躲,可却被这魔气冲天的威压所迫,不慎摔倒在地。她只觉得心口一甜,哇的一声吐了一地的血。 那血被雨水一淋,很快便融进了雨水中消散不见。 不远处的陈章杰惊叫一声:“楚辞!” 楚辞却冷了神色。 不管这人是不是祁钰,眼下的他早已被魔道侵蚀了心。 她还记得,她在师父的剑域中修炼时,师父便曾对自己说过,刀修之路,寸步难行,唯有突破生机与绝境,才能提升境界,将青月真正的威力发挥出来。 况且回了门派之后,师父又担心她受到青月禁制的反噬,又再上面多加了一层符咒禁制,只要楚辞能够幻化出刀域时,便可不再受这禁制限制。 “撕拉”一声,她竟将那青月刀柄上的第一道符咒撕了下来!刀锋愈发地冰冷,可刀柄却火热发烫,矛盾所在,正是青月。 她深吸一口气,以前所未有之灵力再次调动青月,霎时,浑身气血都与青月一起开始震动,更是激得那隐形的禁制隐隐颤抖,为之同频。 第一张符咒已撕,还剩最后一道禁制,曾让她在冥冥谷中差点被反噬而死。 “希言自然……”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师父曾在不居堂所教授的句子,此刻在她的脑海中再度响起。 天地万物,那古老的禁制也在此刻隐隐颤抖,凡人所为,上升天象。雷声阵阵,隆隆作响,乌云里开始孕育出一道又一道闪电,势必要将这个强行提升修为的女子碾磨致死! 我能灭你一次,便可灭你第二次。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嘴角却诡异地勾起。 即便青月已经开始疯狂吸取她的气血与生命了,可她却依旧不为所动,反而靠着那临门一脚的关头向祁钰斩杀而去。 今日,就以你之命,来助我打破这道禁制吧! 万物有形,万物无形,天地变化,大道形声,刀来! 作者有话说: 呜呜抱歉~最近晨昏颠倒,作息混乱,白天昏昏欲睡,晚上眼睛瞪的像铜铃,腰酸背痛,更新也越来越晚了…… 这几天在努力调整作息中,大家也要好好休息哦。 打斗今天就结束啦! 该领便当的也赶紧领便当吧~ ? 72、气若游丝 满天的红光绽开, 两股强大的威压猛然碰撞在了一起。霎时间,地动山摇,连天地都为之一震。 一切好似被拉长了。 就连痛苦都被猛然放大, 五脏六腑内都要临近崩溃,哪里的痛,哪里要炸开。 她不知道, 只感觉道眼前好像被人蒙上了一层纱布,瞬间黑了下来。她在那样的痛楚里几乎要叫出声来,可她却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体内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逝,如汩汩春水流过, 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楚辞在尖锐的痛苦中也不敢懈怠, 尽管双眼突然不能视物,也运起了浑身解数向祁钰发出最后一击。 轰的一声, 青月所到之处竟砸出了一道极深的土坑。 祁钰随着那一击猛地下坠, 在满是雨水的泥地里轰然砸出一个水坑。那只弓箭终于在打斗中折断了,还未射出的箭头也早已在这强力的撞击中化作了糜粉。 而她已是强弩之末,泄力之后, 青月便已经开始疯狂地反噬吸取她的生命与气血。 即便不因交战而亡,也会因反噬而死。 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楚辞费力睁开眼睛,却茫然地看到自己正在极速下坠之中。 下坠啊…… 爹……我赢了那个鬼面具, 你欢不欢喜? 好累……想回家…… 家在哪里…… 家是那个飘着袅袅炊烟的小村庄吗,还是欢声笑语的翠微山? 是做的一手好菜的爹爹?是谆谆教诲慈祥可亲师父?是那只埋头吃草的兔子?是欢脱活泼的灵犬契之?是玩世不恭却总在她身旁的师兄? 桂花芬芳落了满地, 那把素色的油纸伞早已破损,伞骨羸弱地躺在水坑之中, 犹自散发着秋的香气。 可她却已来不及想了, 更深的黑暗早已漫了上来。 在最后一刻, 桂花香气幽幽钻进了她的鼻腔之中,她才意识到:原来夏天已经结束了,秋天终于到了…… 下一秒,她再也坚持不住闭上了眼,脖子一歪便摔了下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6节 陈章杰见此情景,跌跌撞撞地就要去接她。 时至今日,他终于懂得什么叫做悔恨。 恨自己玉堂金马寻花扶柳,恨自己不思进取招摇撞骗,恨自己游手好闲坐享其成,恨自己虚度光阴怕苦嫌累……恨自己不能多学一些,哪怕是一些!也好比在这样的时刻让心爱的女子去迎战魔道! 让心爱的女子去迎战魔道! 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君子小人,陈章杰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荒谬之极,可笑至极,绝非一个君子,绝非坞都陈氏的少主,绝非一个男人。 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要来朴洲寻楚辞,如果不是他歪打误撞用了混阳咒解了那魔道身上的禁制,如果不是他拖累了大家才被那人拉进结界,如果不是他,铜板不会昏死过去,楚辞更不会这样! “我来了,你坚持住,我来了楚辞!” 可他还是太慢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火光中的女子跌落在地,溅起一滩水花,将那玉白的脸庞冲刷得愈发苍白。 他终于支撑不住,啪的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埋在脸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连抱住她,自己都做不到…… 他还会什么…… 也许,一个人的成长,总要从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开始,第一次感觉到了不甘心,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懦弱。也正从那一刻起,以前所有的劝导与训斥都涌上心头,突然将那一刻早被红尘蒙盖的心冲刷干净。 还于此刻,心明眼亮。 红绫从楚辞的怀中飞起,近似亲密般将女子缠住,不遗余力地往上拉。即便主人早已昏迷不醒,可红绫却心有灵犀一般要将她从水中拉起。 正此时,眼前突然一亮。 上百只利剑从天而降,竟然直接将这结界从外打破了! 陈章杰愕然抬头,才看到天上飞下两个人。 一个是当初在陈家陪着楚辞闹腾的男人,面容清俊,过目难忘;另一个……仙风道骨,仅从那一身威压来看,比他祖父都强悍不少,这早已不是寻常高手了,而是一方大能! 在见到元宵之后,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游亦方的茶杯应声而裂,泼了余令一手的热水,可余令却不觉得烫,不由分说就提着玉沉剑往外飞。剑意四射,即便是那奔腾的瀑布之水也不敢近身。他起了滔天的怒气,一路上都心惊胆战,唯恐出了什么茬子。 游亦方作为一派掌门,看着还镇定些,趁着御剑飞行还有段距离,他安抚道:“临韵,不急,也许小辞没事呢。” 余令轻轻嗯了一声,神情不明,眉间却挂满了冷冽的寒霜。 游亦方也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元宵说了,抱朴山中竟然有魔道!他眉心隐隐跳了跳,将不安压了下去,魔道已几十年未出世了,这几年都是借着魔道名声小打小闹的闲杂人等,不成气候。可按照元宵的说法,那魔道还戴着一副可怖的鬼面具。 黑底红嘴,容貌憎恶,鬼面具…… 二十多年前的滔天大祸又浮现在了眼前,他轻轻叹息。 抱朴山已到,下方的情景惨烈,令人不忍直视。楚辞躺在一片血水之中昏迷不醒,远处正跪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结界已被余令从外部打破,游亦方也伸出手掌,将这一番血雨腥风的惨状都覆手一遮,待抬起手掌之后,一切又神奇般地恢复了原状。 而祁钰的尸体也化作了糜粉,彻底消散在了雨中。 他知道,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有的事,能瞒越久,越好。 余令半跪在地上,手掌轻柔地抚在楚辞的脑后,手臂一带,就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回山救人。” “嗯……师父,我们走。” 二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一会功夫便要走。 陈章杰急忙去拦:“楚辞,楚辞!” 余令却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他。 男子神情寡淡,眸子漆黑,漠然又睥睨。 “陈少主还有什么事吗?” 陈章杰迷惘地张了张嘴:“我……我想看看她。” 余令终于笑了,可眼神却极凉,笑意不进眼底。 “看什么?看她气若游丝性命不保?看她奄奄垂绝岌岌可危?是否看了她的模样,你才会更加认定自己清白无暇,可以置身事外?” 余令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收起你的飞扬跋扈毫无顾忌,收起你的贻笑大方洋洋自得,收起你那可笑的少爷脾性,好好看看,看看这天地之间,是否都要以你为中心而运转,看看因为你突然兴起而闯下的滔天大祸。” “看看,看清楚了吗?” “陈少爷。” 陈章杰愣在那里,手也一动不动悬在空中。 余令的话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绽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陈少爷三个字,更是在他心上砸得生疼。 游亦方却皱了皱眉,不动神色地伸出了手,笑容平静:“徒儿无礼,还请少主见谅,请随我回微山派一叙。” 陈章杰无措地点了点头,犹如抓住了浮萍一般跳上剑,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原来,她是微山派的徒弟…… 原来,那个男人是余令,少年成名的余令。 而身边这个人,竟然就是江湖闻名的游亦方? 寻常百姓不知,可自己身出世家大族,对这些都略有耳闻。难怪姐姐当初看到余令时神情恍惚,还劝自己别去招惹楚辞。 姐姐怎么没告诉自己? 可眼下他什么都不能说、不敢说,楚辞危在旦夕,游掌门不过是顾及着祖父情面才邀他进山,此刻自己更不能再节外生枝。 余令飞速极快,早已率先飞进了翠微山。他的手隐隐颤抖着,怀中的人气若游丝,看样子随时都会气绝而死。 可怎么会呢? 那个笑意吟吟活在光里的少女,怎么会堕入黑暗中呢? 他低头看着楚辞,目光深沉又缱绻,嘴唇轻轻贴上她光洁的额头,无关风月。 似是安慰,似是心疼,似是无奈。 他强装镇定地动了动嘴唇,一声叹息从唇角泄出。 “卿卿……” “快点醒过来,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曾听闻,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正因如此,男子便以卿卿之名呼唤心怡女子。 他的怦然心动,他的卿卿…… 因你而生,因你而起。 承诺幽幽,就此升腾起情愫的烟火,紧紧攥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扑通。 扑通。 扑通。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正因如此,他才将一切感情看得那样重要。 旁人说他散漫无情游戏人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生失去的太多,唯有师父待他如亲生。而能抓住的,定然不会放手。 余令目光坚定,深沉似海,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怀中人的发。 漫天火海里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可如果这美丽是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他宁愿不要。可他知道,这才是楚辞,这就是楚辞。 如有一刻绝境,也能突破十方生死。 所以,他安心地等。 等她醒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早!芜湖! 我得开始捋一下后面的大纲了~ 再过几天,亲亲安排! ? 73、锻心引魂 “喂, 喂,醒醒。” 楚辞原本沉睡在一片昏暗之中,却突然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 也不知是谁, 在她耳边不停地吱哇乱叫,还揪着她的耳朵扯来扯去。 楚辞艰难地睁开眼,却看到一个极其眼熟的人站在面前。 红袍黑衣, 脸上戴着一块木制的面具,背上还挂着一个斗笠。 那人五大三粗地蹲在地上,疑惑地去扯楚辞的脸:“怎么回事,莫不是睡傻了?” 楚辞:…… 这人不是越青是谁? 眼看他又要来揪楚辞的耳朵, 却被楚辞以柔克刚拍了回去。 这动作再配上那张恐怖的木制面具, 分分钟能让楚辞因为ptsd而昏厥过去。 楚辞捂着心口虚弱道:“前辈好,好久不见, 你能不能先把你这面具摘了?” 越青虽然不解, 但还是照做了:“为啥?” 楚辞凉凉笑了笑:总不能告诉你刚看完鬼面具,现在对面具一类东西都有点应激了吧…… 越青见楚辞没什么大碍,便抱胸道:“说说吧, 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7节 噶? 楚辞这才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她不禁脱口而出:“冥冥谷?” 越青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才发现?” “反应真慢。” 不同于上次所见的那样死气沉沉,此刻的冥冥谷俨然一派鸟语花香,自成一派天地。 自从出了冥冥谷后, 她已有好几个月未见越青了,可如今怎么会在这里再见呢?而且忘情崖不是被她劈倒了吗, 又怎么还在这谷里?莫不是她死后下了地府才得以见了越青? 难道她真的见鬼了? 可她刚才不是刚收拾完祁钰吗,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若是没能死彻底, 可别又出去祸害人。话说回来, 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怎么会在这里? 楚辞怎么想又想不明白,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她纠结道:“我怕不是真死了……” 越青恨不得给这个傻缺头上来一锤:“死了才好呢!” “啊?” 可那语气……似乎是反讽? 楚辞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自己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她欣喜地去摸脸,还是光滑细腻如花似玉,又激动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干净平坦,全无半点血迹。 越青眯着眼睛等了半天,却见这人疯魔一般摸了半天的脸,当即冷哼一声:“再摸也是瘦巴巴的。” 楚辞却不以为然,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不管如何,眼前自己毫发无损,定然与越青前辈有所关系。 “越青前辈,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方才不是因青月……” 她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是想起来了越青曾经的警告与教诲,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想着挑战权威突破禁制,否则一定会有性命之忧,被青月反噬而死。 试试就逝逝。 越青笑意凉薄:“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快说说你是怎么单打独斗撕下符咒,又是如何连破两道禁制封印,最后还差点因反噬送命的?” “怎么不说话了?” 他越说越怒,恨不得将楚辞爆揍一顿。可这终归是女子,若是自己孩子,先揍一顿再说。 “当初怎么给你教的?你都忘光了不曾?” 楚辞也噤声了。 大老粗发火,她害怕。 越青见她不说话更生气了:“怎么不说了?说话!” 楚辞道:“可我若是不这样,我们两人都会死,与其死在魔道之手,我宁愿被反噬而死。” 越青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你你你你你你!” 良久,他袖子一甩,坐到树下生闷气去了。 楚辞知道自己有错。 知道自己不该强行提升修为,知道自己应该稳中求胜,可若不是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这样。 如今还把越青惹怒了,有那么一瞬间,楚辞突然感觉自己摊上了一个便宜爹。 想到这里,她撸起袖子就去道歉了。 道歉是诚恳的,态度是认真的。 越青坐在树下听了半晌,终于撩起眼皮嗯了一声,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谅解她了。 “前辈,现在可以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越青扯了根草把玩着,皱眉道:“我虽然不现身,但也在刀域中修炼。青月的任何动向,都瞒不了我的眼睛。但是碍于禁制未除,我只能袖手旁观。” “楚辞,这次,你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凡有寻常人这样做的话,早已气绝而亡,浑身血脉都被吸干,魂魄与肉身皆灰飞烟灭。可你却完好无损,甚至突然出现在了青月刀域之中,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楚辞这回也明白了:“我现在并不是在冥冥谷,而是在刀域之中?” “不,你就在冥冥谷。只不过,这冥冥谷正是青月刀域所在,万般变化皆凭我心情。”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能回去吗?” 越青微妙地笑了笑:“想得倒挺美。” “魂魄无碍已是万幸,你还指望肉身?” 楚辞这才了然:“原来我此刻只是魂魄……” “不错,虽说灵肉合一,但是肉身没有魂魄也只能是躯壳,而魂魄没有肉身也无处依存,两者相辅相成。你心智坚定,魂魄这才幸免于难。但肉身就不好说了,经此一战,若肉身灰飞烟灭,你这孤魂也待不了多久。若肉身还在,也难逃手足瘫痪卧床不起的命了。” 手足瘫痪?卧床不起? 楚辞惊恐捂脸:不要啊,她的大好人生刚刚开始,怎么就能停滞不前了呢! “不过嘛……” “不过幸亏有我,你也不会惨成这样。” 越青站了起来,定定看了她一会,突然道:“你父母何人?” 楚辞:? “我是弃婴,刚出去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是爹爹将我捡回了家,我没有娘,爹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是啊。” 越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绝非凡人?” 什么? 活了也快二十多年了,吃的五谷杂粮喝的茶酒粥汤,睡的是硬板床住的是稻草房,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绝非凡人? 莫不成自己也像谢青寻那样,是个什么灵根仙骨?前世也是个什么天官仙子之类的,如今转世投胎成了凡人,待到历劫成功后便会返回天庭位列仙班? 越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哼了一声:“仙子就算了吧,你也不像个仙子样。”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你倒是与我有些像。” 他? 楚辞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抬头,却看到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越青前辈乃青月刀灵,而已经不过是一介孤女,哪里相像?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她冷汗淋漓,曾经那些怪异的梦境此刻全部涌上了脑海。 定州徐府,她靠在柳树下朦胧醒来,看到一只翠鸟飞上肩头。而她茫然去追,却轻轻漂了起来,而她却变成了一本书,被翠鸟接住飞向了远方。 同心客栈,她在五光十色的隧道里猛然下坠,旁边还有一只会飞的猪生无可恋地回头道:“……微,你怎么也下来了,你去哪条道?” 落霞山冥冥谷,她抢走青月菜刀狂奔,歪打正着做了青月刀主。更是凭借轻功与武艺悍然劈了忘情崖抢的符咒,彻底还越青自由。 坞都街头,她偶然遇到师父算命,因为命格清奇,是个好苗子,才让大名鼎鼎的游亦方主动要收自己为徒弟。 朴洲抱朴山,为杀魔道,她连破两道禁制,魂魄却完好无损。 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可如今,这越来越多的怪异让她不禁也开始深思了起来。 她当真只是一个弃婴吗? 越青所说的绝非凡人,又是何意? “前辈的意思是?” 越青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想不明白?那就接着想吧。” “眼下要想早日苏醒,需得磨练心志,早日迈入“锻心”阶段,再将魂魄引入体内。” “引魂?我应该怎么做?” “引魂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那是你师门的事,若是没人操心,你就在这待一辈子。既然来了这刀域,就给我好好磨磨你的心志!” 他似乎话里有话,但是极为克制,绝不多说。 下一秒,楚辞就惊恐地发现自己飞了起来,飞到了冥冥谷的上空。而从四面八方飞射而出的刀影叫她应接不暇躲闪不及。 这简直比师父的剑域还可怕! 楚辞一个踉跄,就被迎面而来的刀影结结实实砍了一刀。 虽无肉身,魂魄也不打紧,可那痛却是结结实实的痛。 越青悬在半空之中,神色冷冽:“孩子,眼下谁也救不了你,要想活下去,唯有自救。” “这刀域里有百万刀影,刀意凌冽。刀修之路寸步难行,自从引气入体之后,刀修每走一步便是一日千里,难上加难。” “你此刻正处于‘炼身’境界,寻常刀修过此关卡便会兵分两路。一派修炼的是外功,继续将‘炼身’修炼得炉火纯青,另一派则要从外入内,踏进‘锻心’境界,‘锻心’之后,便为‘刀域’” 楚辞:“这就是‘锻心’?我可以重新选吗?” “重新选?由不得你。你倒是幸运,无需修炼到‘刀域’境界,便可置身于刀域之中。如今你也无法再‘炼身’,只得剑走偏锋走‘锻心’一路。按理来说,你走‘炼身’是绝佳之路,可眼下你已是魂魄之身,只能以元神修炼。” “待你挨过百万刀影之后,想必离‘锻心’也就不远了。即便是你师门当真寻了法子引魂入体,你若心志虚弱,也没法活下来的。” 楚辞终于悲催地明白了眼下情境。 要想活命,只得以魂魄修炼,将元神修炼到‘锻心’境界,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反噬而死。此外,还得祈求师父在外帮她引魂入体,才能重新醒来。 “可这提升境界不是一蹴而就的,一时半会我又如何达到‘锻心’境界呢?” 越青勾了勾唇:“一时半会?” “刀域一日,外界一年。” “你大可以慢慢来。” 什么! 还没等楚辞震惊完,那刀影已经将她刺了个穿心凉,她痛苦不堪地摔了下去,又挨了身后的一个刀影。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8节 那痛是真痛啊…… 有那么几次,她冷汗直流,又茫然地看了看心口,若这是肉身的话,自己怕早就穿心而死了吧。 肉身能昏死过去,可魂魄却清醒如厮,即便是再痛再难以忍受,也依旧逃不过那迅猛的刀影。 生当剥肌肉,死则长已矣,大抵也不过如此吧。[1 ] 作者有话说: 引用 [1]明,钱嶫悯黎咏. ? 74、天书灵微 楚辞在刀域中痛不欲生, 微山派这几人也没好到哪去。 楚辞躺在山鹤居的软榻之上,面色苍白。 游亦方早就探查过了,此刻一声不吭, 神情恍惚。 元宵力竭昏死过去,至今仍泡在药汤之中。而铜板只是失血过多,不出几日便会调养过来。 外界风云变化如何, 他管不着。可如今微山派的三个弟子,两个都成了这副模样。他实在是有些头脑发昏,神志不清。 余令眼神沉了沉,伸手触了触鼻息。 无声无息。 似乎触到烈火一般, 他的手指颤了颤, 又装作无事地收了回去。 “师父,她……” 游亦方枯坐在原地:“魂魄早已离体。” 余令难以置信地看着师父, 那双深沉的眼眸里也终于染上了不解:“……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是吗?” 游亦方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余令却极其了解自家师父的性子,这其中定然有万般隐情, 可他不愿说。 他低低笑了一声,神情黯然:“我与她……” 似乎知道余令要说什么,游亦方的脸上泛起笑意:“我知道。” “若是看不出你这么紧张小辞,我岂不是瞎了眼了?” 余令疑惑扬眉, 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游亦方却负手站在门口,笑眯眯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紧张她。” 余令:…… 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想欺师灭祖以下犯上了。 自从小起, 师父的恶趣味便穿插在养娃之路上一去不返。单身男人会养什么娃,单身男人只会保证娃不哭就行了。 他自小怕虫, 师父便每天捧着毛虫蝴蝶在他眼前乱晃一通, 非得吓哭他才算罢休, 嘴里还说一句练练胆练练胆。后来,余令倒是再也不怕虫了,胆子也练出来了,却总是忍不住想把毛虫丢进不居堂的被褥里去; 当他再大一些会说话了,师父练剑时,就把他放在一旁的山石上跟契之玩,饿了就自己下厨研究几道不能看也不能吃的东西。师徒二人对着盘子面面相觑,就连契之也摇摇尾巴表示狗都不吃,两人只得捡几块酸枣糕吃了。 一派掌门不会做饭,饿了只能吃酸枣糕,说出去谁信?幸好时间长,久而久之,两人彼此下厨、互相折磨,做出的饭菜都能挑战对方底线,简直无法直视。再后来,元宵到了门派之后,做饭问题再也不用愁了。原本游手好闲的大侠师父也稳重了不少,不过这恶趣味一直还在。 余令神情镇定地想,是不是等哪天师父羽化仙去了,也会突然弹起来笑眯眯道:吓到你了吧?为师逗你玩的。 余令视若无睹地拿起手巾,开始替楚辞擦去手指上的血渍,动作轻柔又温和。 游亦方却道:“你不是老调侃人家吗?” 余令平平道:“弟子愚钝了,以后一定改。” 游亦方满腹的调侃瞬间魂飞烟灭,他伸出手指虚虚一点,一道白光瞬间从他指尖亮起,那白光瞬间就将楚辞的身体全部笼罩,开始注入源源不断的灵力。 随即他转身出门,手指搭在门沿上:“跟我来,带你去看一件东西。” 余令嗯了一声,继续将剩下的几根手指擦拭干净。 “别看了,有术法护着,她好得很。倒是你,非礼勿动懂不懂?” 余令终于撩起眼皮,还是那副骄矜样:“不太想懂。” 师徒二人皆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不居堂,游亦方从身后捧出一本册子,向他问道:“要想救小辞,需得引魂。但是在这之前,你最好知道她的身份,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本册子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标注了不少字。余令仔细一看,心里已是明白了三分。 这分明是上次在藏书阁里看到的那本册子,亏得师父还说这叫什么《八十天速成练丹大全》,怕是就把他当做小孩来诓。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师父留,余令扬起眉毛,疑惑道:“这不是那本《八十天速成练丹大全》吗?” 游亦方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他终于敛了笑意,正经道:“你可知微山派的来历。” 余令嗯了一声,点头道:“微山派历来只为除魔降妖,并奉命镇守翠微山。” 游亦方点头,神色不明:“你天资聪颖,道心清奇,想来早已明白不少上一辈的恩怨往事。我微山派接管天命,因此不露圭角功成不居,但镇守翠微山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要镇守的而是一方秘境——无上秘境,这无上秘境中藏有珍宝万千,更有一本奇书——《灵微》。” 余令的眉心跳了跳,顿时间,那些江湖传闻都涌入了脑海之中。传说,这江湖上流传着一本无字天书,谁若得到,便可拥有无上功法与隐秘之术,不但可以活白骨,医死人,亦可一步登天,功力大增。凡人可一步飞升,妖魔得之便可落地成为一方霸主,称霸天下。 这种传说神乎其微,但他一概不信。在他看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是有心之人得到这种东西,定会扰得天下大乱。再者,一切如梦似幻的东西,如果能轻易得到一步飞升,也就不算传说了。 更何况……他根本无心飞升。 “天书?” “不错。虽然人人都称其为天书,但是这并非本名,而是叫做《灵微》。我派开山祖师在飞升之前特地写下此书,将一生所见所闻皆录入其中,说是天书,不过是个杂谈录。” “只是这册子里确实记载了神秘莫测的禁术,可助修炼精进,达成一日万里的境界,的确可以称霸一方,成为大能,但是对于飞升却绝无可能。但是这隐秘也只有历代掌门人得知,旁人一概不知,待我百年之后,你便是掌门,如今提前告诉你,倒也不成问题。” 余令缓慢地眨了眨眼:“难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无上秘境之中宝物众多,可《灵微》却不知为何名声大噪。只是,这东西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普天之下谁不想要脱离苦海一步登天,因此,这也给我派带来了不少麻烦。也正因如此,翠微山隐藏于众山之中,只是人终归是人,避让又怎么能解决一切呢。” “师父说了这么多,与楚辞又有什么关系?” “你急什么,往日不都挺淡定的么。细细算来,我是微山派第九代掌门,在我做弟子时,我的师父应逢知收徒三人,在我之下还有两个师弟师妹。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我的师弟竟会走火入魔堕入魔道,一心只为抢夺天书,我与师父共同击败师弟,但是《灵微》却堕入了轮回道中,《灵微》书灵此生转世为人。” “而你现在看到的这本册子,只是《灵微》的残缺部分,只潦草记载了微山派创立之事,而最为隐秘那部分早已入了轮回。” “师祖他……” 游亦方闭上眼睛,面色黯然:“掌门师父以身为器,封印了师弟,之后不知所踪,想来早已归天了吧。师妹归家后重伤未愈,也早就去了。”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突然入魔的师弟,以身封印的师父,无一不让他心惊胆战。这掌门之位他坐的仓促又茫然,回顾四周却已是空空如也。 原本热闹非凡的翠微山只剩他一人。 原以为命运的齿轮不会再卷土重来,可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一般,都再次涌入了翠微山里。 余令极其诧异,又觉得荒谬至极。心中所疑惑的事情正一点一点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可他却是万万没想到,楚辞竟然会与《灵微》有关。 游亦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搜寻了多年,原本想用古法让她完璧归赵。楚辞命格异常,绝非凡人,实乃天书书灵,早在坞都偶遇时,我便发觉到了不对。可如今的她已是一介凡人,生死之命全凭自己做主,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书灵回我门派修炼,以书灵之身修炼,说不定更上一层楼。只是这魔道来势汹汹,她又连破两道禁制,这才使得魂魄离体。” “因此,只能引魂。” 余令颔首:“怎么做?” “引魂大法非寻常人不可用,用此法需有几个要紧之处。一人施法,一人引魂。施法者不可被打扰,引魂者需魂魄离体,入其梦中,与被施法者同受梦魇苦楚,并引其归位。” 他定定地看着余令:“同受千刀万剐之痛,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你做的到吗?” 余令轻轻笑了笑:“师父早就有了决断,何必再来问我。况且,做师兄的,总要为师妹做点什么。” 游亦方不客气地戳穿了他:“这个时候知道什么是师兄妹了,我看你这眼神可不像。” “来吧。” 游亦方赞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取你与小辞的指尖血来,这三日之内,我教你如何引魂。” 两人均是笑意坦荡,彼此都知此事凶多吉少,却仍不遗余力要完成。 三日,不食不睡。 两人目光灼灼,眼里都布满了血丝与疲惫。 余令率先睁眼,紧紧攥住了师父的手腕,确认无事后才肯放手。 一根白发落在地上,冰凉彻骨。 余令看着那根白发,低声道:“师父,您有白发了。” 游亦方不在意地笑了笑:“早就有了。虽说修道之人相貌变化不大,可我终归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掌门,功力不及前任掌门浑厚,生出白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余令不做声,心里却如翻江倒海、变化万千。 三日不吃不睡所维持楚辞生命的术法,早已令游亦方面色灰暗,如今更要再次施法,更是有些吃不消。 他突然道:“临韵,我一直没能告诉你,你父母的事情,如今告诉你,你愿意吗?” 余令的身体突然震了震,良久,他才笑意微微:“原本做梦都想知道为什么,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我却有些不敢听了。” “其实——” “师父,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可好?” 游亦方的眼睛亮了亮:“好,咒语术法早已教授与你,去带她回来吧。” 山鹤居的大门轰然关上,只留一室的寂静与安宁。 余令轻轻握住楚辞的手,反手将其包裹在掌心之中。 楚辞脸色苍白,却不灰暗,这是师父三日术法所护的结果。如今,他便要去她的梦里,将她带回。 游亦方指尖一挥,一团白光随之而去,无声地随着那白光移动。 很快,白光便已包裹住了余令与楚辞。那术法的力量开始将他紧紧吸附,似乎要将这一身魂魄抽离而出。 离魂之痛,难以忍受。每坚持一刻,他的脸色便会苍白一分,额头上也逐渐沁出薄薄的汗珠。可他却一声不吭,似乎那苦楚与自己无关。 问心? 他只知道,人生在世,需得自在心。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79节 在极痛之中,他恍惚地泛起一个惨淡的微笑:她此刻,是否也在想着微山派的家呢? 黑暗如约而至,在意识最昏沉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去吧,临韵。”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把很多隐秘揭开了,包括师兄身世,以后会再提到。 ? 75、一吻动心 楚辞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在刀域之中遭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饱受折磨。 另一半却飘飘荡荡地沉进了一场更深更黑暗的大梦之中。 哪里在痛,又是哪里在叫嚣……身体发肤的痛早已麻木,可为什么又让她再次梦到那不想梦的黑暗之中。 不是说, 锻心吗…… …… 当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正在一张床榻之上,枕头旁边还摆着一只木雕的小老虎, 看起来憨态可掬,十分活泼。 床边还放着一条粉白色的衣裙,上面绣满了花草,正适合她这种十四岁的女孩子穿了, 模样娇俏, 定然如春晖一般粉嫩灿烂。 十四岁? 楚辞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回到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生辰那天…… 四月廿二。 那一日, 爹爹会死…… 当她想起这事时, 头却开始剧烈得痛,她跌跌撞撞地就要下床,想去叫上爹爹赶快逃。可楚辞却惊恐地发现, 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她不能动,不能跑,不能随心而为。 紧接着, 她便发现自己欣喜地捧起了那条粉白色的裙子,将头埋在了其中。 她心情很好地蹭着脸颊, 脚尖也因为愉悦而翘得老高。 楚辞只听到自己开心道:“哇!好漂亮的裙子!” 接着,楚辞便看着自己麻利地翻身掀开被子, 开始换那件衣裙。可那因收到了生辰礼物的欣喜却是造不了假, 十四岁少女的世界里只有青草天空和一切美好的事情, 连寄居在自己十四岁身体里的楚辞魂魄都感受到了那股喜悦。 可她自身的心脏又隐隐抽着疼,一是为刀域之中无时无刻的疼,二是为之后所发生之事的痛。两种别样的情绪交织矛盾得让她茫然无措,就连十四岁的楚辞也略微皱了皱眉,摸上了心口的位置。 她略微红了红脸,少女正在发育的时候,蓓蕾初绽。她红了红脸,继续开始穿衣。 而寄居在体内的楚辞魂魄才猛然一惊,原来,此刻的她只是一缕魂魄,无意识地附身于十四岁的自己。 她不能说,不能做,不能动…… 所以,她要被迫看着少女时期的自己从打破一场宁静美好的梦,一夜之间无家可归,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流浪儿。 不…… 她不要这样的事发生,她不要再经受那样的苦楚,她不要再痛一次,再经历一次爹爹惨死的折磨……梦中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已经是一种折磨了,而回到十四岁的身体里再度重来只会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她开始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拼尽全力大喊道:“别穿了,别穿了!快逃,快拉上他跑啊!” “楚辞,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快跑啊!!” 可十四岁的楚辞怎么能听到她的呼唤呢,少女嘴唇轻轻翘起,脸上泛起粉色的红晕,连细细的绒毛与雀斑都恰为好处,因着欣喜。十四岁的年纪,豆蔻年华,无需用任何胭脂水粉,只需盈盈一笑,便是人世间最为美好的景致。 少女楚辞哼着歌下了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分外满意。 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布满了清澈的笑意,粉色的衣摆处开满了繁复的花瓣,一直没入了裙摆深处。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转了个圈,那裙摆便轻盈地飘了起来,像一团握不住的梦。 接着,少女楚辞又给自己编了一个垂挂髻,这还是她从隔壁王婶身上学来的。爹爹笨手笨脚的,能做的了轻巧的风车与小鸟,能炒得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能赶得了牛放得了马,还会画符咒给炉灶点火,就是给她梳不好发髻。 王婶人好,手又巧,早年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学了不少装扮技巧,便都教给了楚辞。 每当那双温柔的手细致地抚过她的发丝时,都会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那是爹不曾有的温柔,属于母性独特的光辉。 “小辞,还赖床呢,快来!吃饭了!” 爹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声音,想必又是给她在做好吃的。 想到这里,少女楚辞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赶紧往外跑。 而楚辞的魂魄却在身体里临尽崩溃:“快逃啊!求求你,快拉上爹爹一起逃啊!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啊!” 似乎听到了什么,少女楚辞疑惑地挠了挠耳朵,可是周围一切寂静,想必是听错了。 推开门,尽是一片春光大好,楚晟早已在院子里摆好了碗筷,就等那爱赖床的女儿来了。 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少女楚辞夸张地皱皱鼻:“哇,好香啊,今天做了什么菜呀?” 楚晟笑意吟吟地看着一身新衣的女儿:“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寿星。” 那双眼睛深沉似海,恍惚间让她想起一个熟悉的人。 “不愧是我女儿,穿什么都这么好看。” 少女楚辞得意地吐了吐舌:“那可不,王婶说了,我可是茶荔村的村花呢!” 楚晟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家中二的女儿,笑眯眯道:“对,没洗脸的村花。” “啊!爹你烦人!” 少女哀嚎一声,赶紧去洗脸。她一边洗脸,一边张望着旁边水缸里徐徐绽放的花,惊喜道:“爹!你好厉害,水芙蓉真的开了!” 那水芙蓉玉白娇嫩,盈盈绽放于水面之上,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楚晟懒洋洋嗯了一声,似乎又有点不耐烦:“快点快点,吃不吃饭了,为父给你做这顿饭,可是一大早都没吃饭。” “好好好,来了来了,别催嘛!” 父女俩亲密地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挑菜斗嘴,闹得不亦乐乎。 可楚辞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哭得肝肠寸断。此刻越是幸福得无以伦比,下一刻就越是痛上加痛。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过十四岁的生辰,不要那件缠着爹爹要了很久的裙子,不要这美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惊呼声如约而至,烟火声从门外响起,隐约间还能听到街坊邻居们的哀嚎之声。刚吃没两口的饭菜不小心被撞翻在地,少女楚辞愣愣地看着爹爹,却被他急急提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将她小心安放在了那水缸之中。 少女楚辞惊慌失措:“爹,爹,怎么了,我害怕!” 楚晟却镇定地在水缸上下了一道术法,待女儿的气息彻底隐藏后,他才安抚地笑了笑:“别怕,爹爹就在你身边。” “等会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知道吗?” “爹——” 余晟却一身不吭,对着女儿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意,眼疾手快地在少女嘴里塞了一个珠子,然后执着又用力地将她推了下去。 少女楚辞刚入水的那一瞬间,院门被轰然打开。 一群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和楚晟缠斗在了一起。 楚晟衣诀翻飞,在这一刻,他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甘愿自我放逐的修士。可寡不敌众,那群黑衣人又个个下了狠手,誓死也要从他嘴里套出东西来。 剑意被全然击发而出,似乎不要命般放了出去。一日酣斗,火光终于蔓延到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来,开始燃烧,将一切燃烧。 任是他再为强大,也无法抵御这整整一日的决斗,更何况,那是成全上百个魔道! “东西在哪?” “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不说?哼。” 终于,一柄剑从肋下穿过,楚晟转身要躲,却被早有准备的一柄剑刺上了心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淬了毒的剑身和自己正汩汩流血的胸口,眼里爆发出不甘的震惊与惊惧。一世沉浮竟然落没于此,女儿还未长成,自己就要率先去了么。 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找到。你当真以为改名换姓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楚晟倒在地上,眼神涣散,唇角流出殷红的血。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是一个……铸成大错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改变这一切……倒是,你们……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得吗……”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不再想和他拖延时间,只冷笑了一声:“你当真是个可怜人,蒙眼闭关了这么久,连事情都看不真切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吗?” 楚晟轻轻喘息着,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什么……” 可他只看了那黑面具下的阴谋诡计与势在必得。 “你再说——” 可那句话还没说完,胸口的剑便已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更深三分。 谜团与困惑让他极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少年时鲜衣怒马斩妖除魔,打马从街头走过时,总能抱得满怀的锦囊与花枝,可他却毫不在意,眼睛永远只看着身侧的少女,少女面容清丽,正揪着他的耳朵和他打打闹闹。 “你只准喜欢我,听到没有?” “只愿你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讨厌!” 再后来……他娶上了心尖上的女子,真正成为了天地间最为逍遥的神仙眷侣。 可如今,一切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他孤身一人久居在这偏僻的山村之中,醒来看月,闲时听雨。 直到他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可他……还未看她长大,还未看她披上嫁衣嫁给她的如意郎君,自己便要走了。 真是……不甘心啊…… 都怪他,一错再错…… 卿卿……你可恨我。 仓皇的嘴张了张,却无力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汩汩鲜血从嘴角溢出,流了一地。 哀叹声徐徐升起,在这夜色之中瞬间烟消云散。将这人最后的思念也不曾传达到远方,送到他的一生挚爱耳边。 唯有那根沾了血的手指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执着地指着水缸的方向。 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漫天的水迅猛地灌进了口鼻之中,楚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得发抖,浑身经脉都要彻底炸开,她痛得焦灼,痛得彻底,痛得不能再痛。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0节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可无人听到她的声音。 刀域数年,她只能不断地沉沦下去,困在那具十四岁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辰那天的经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百六十五次生辰。 她不断地穿那件粉白色的衣裙,吃那段不再团圆的饭,听那肝肠寸断的打斗声与喘息,爬过去再看一遍断了气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再承受这些,为什么,为什么要听到、要看到、要一次又一次地再重演! 她不修道了可以吗? 她放弃可以吗?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她只能不断地在水里沉溺堕落,双眼紧闭,可眼泪却从眼角流出,融进了更深的水花之中,无声无息。 她不要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不要这反反复复春去秋来,她讨厌粉色,她讨厌梳妆打扮,她讨厌春日里的生辰,讨厌这一切! 她只喜欢红色……只要穿上红色,一切血渍都看不出来,她便可以清醒地自我麻木,便可以清醒地自我沉沦下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浑身真气如果再不舒缓便会彻底爆开,那些四处乱窜的灵力与真气将她快要逼疯,而与此同时刀域中如影随形的千刀万剐的痛楚如同绳索一般,将她紧紧捆绑,捆绑! 而她快要炸裂,炸裂!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救救她…… 终于,一个人破水而来,从更深的水底将她缓缓托起,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在腰间,一言不发地将她往上浮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却因窒息而又眼前一黑,又要继续向下沉沦。 微凉的唇探了上来,轻轻覆盖住她的仓皇,隐约之间有清气传入口中,她终于得以喘息,却紧张地颤抖了起来,因着恐慌将那人的领口抓住,犹如浮萍一般。 那人却是叹息一声,近乎无奈地贴了上来,唇瓣却温柔地撬开了她的齿关,一股竹叶的清新渐渐传来,再将她彻底地笼罩起来。 手掌中流淌的灵气也从腰眼中流入,缓慢无声地安抚住楚辞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与真气,还她彻底自由。 那吻由浅入深,起初只是温和的浅尝辄止,可如今她终于似乎明白了这人是谁,眼泪便流得更加汹涌澎湃。 香气扑鼻而来,疼痛就此拉扯得更长,而楚辞却在一片深色的水中精准地找到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她执着地伸出手去,挽住他的脖子,将他抱得更紧、更紧了一点。 黑暗就此被黎明打破,她被他一把拉起,拉出这恐怖如斯的梦魇心魔,再被他小心捧起,放在心尖最深处。 她蜻蜓点水的举动,换得他的牵肠挂肚柔情万种,只得将她揽得更近,膜拜般更深地吻了下去,将那疼痛一一吻去,一寸一寸贴上他的烙印与心事。 楚辞终于泪流满面。 她活了。 她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章节配合bgm《思念的延续》(春野杉卉/seto)听听看呜呜呜呜。 这一章写得时候,我突然狠狠代入了,就又有点想哭…… 人这一生,一直在留下遗憾与刻下遗憾。 还好,有身侧之人,也不觉得很苦了 呜呜呜我下章还要亲!身世写得我好难受,我要糖!我要糖! ? 76、父之祈愿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1] 日复一日的生辰宴,就此打上了停止的符号。 余令的闯入,让这个梦开始下坠。 漫天的水逐渐上涌倒灌而来, 将楚辞与余令紧紧包裹其中。两人开始缓缓下沉,听不到,说不出, 只能更紧地抓住彼此。 余令左手收拢,将怀中人缓缓抱紧。楚辞贪婪地靠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心跳强有力的跳动之声,扑通, 扑通, 扑通。每一声都是惊喜,每一声都是鲜活。 她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只想静静在此停止。他是她的避风港, 是她快要破碎时将她拾起拼好的人,是她无处可去的依靠。 楚辞看着他略微清瘦的侧脸和眼下的乌青,心里早已有了猜测。一时间, 她泪水簌簌,掉得更快。而余令却安抚地笑了笑,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将那泪水全都一一吻去。 楚辞红着眼睛看他, 却撞进了一片深邃的星海之中。一阵暖意流过,即便是在这水域之中, 他也依旧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想到这里, 一股酸涩从心底滑过, 可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只想就此沉睡下去。 楚辞自暴自弃地想到:管他什么天昏地暗,她只想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余令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了然般笑了笑,眼波里流淌出比春色更为醉人的绮丽。 他笑意微微:还在水里呢。 楚辞却心悸般皱了皱眉,似乎是怕了那梦魇之痛,一时间怎么都不敢动了。 余令使坏般摁了摁她的眉心,带着楚辞缓缓向上漂浮而去。一个风眼从水中开始旋转而上,将两人托着慢慢向上,直到两人终于离开了那片水域,立在了岸边。 硕大的水芙蓉绽放于这片浅色的水域之中,清雅至极。 楚辞惊愕地睁大双眼,语气微弱:“水芙蓉?”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汗直下,她猛然回头,却看到脚下有异。这哪是什么岸边,分别是放大后的水缸边沿,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逃脱这片梦魇,反而连累了他也困了进来。 楚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玉白,却显得隐约透明。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水域里,想从那里找到少女楚辞放大版的身形,却被余令掰过了身子。 余令神情淡然,却带着一股暖意:“别看了,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躯壳,成为了游魂。” 楚辞却心系着梦魇中的爹爹,急切道:“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令却替她拢了拢浸湿的发丝,轻声道:“你以为你在梦境中无限循环,实则不然,每一次梦魇,都在将你的魂魄抽出躯壳,随着梦魇的次数增多,你的魂魄也会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楚辞简直不敢再听下去:“那,那最后呢?” “最后,最后你便彻底成为了一缕游魂,连躯壳也不曾有,只会成为这梦魇的一部分,也许是花,也许是水,但是无论如何,你此生都会困在这梦魇之中,再也无法出去。” 余令的一番话打击得她的身子晃了晃,她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只知道我被困在刀域之中,受着锻心之痛,却不知道为何会陷入这场梦里。” 她还有大好的前程,她还有敬爱的师父,她还有此生未完成的夙愿,她还有刚刚拜入的门派,她的家…… 余令轻轻拧起了眉:“锻心?原来如此。” 下一秒,他微微敛了笑意,正经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所以他来了。 初入梦魇之中,他不过只是门外的一个幻影,而她却已不知梦魇了多少次了。 余令看她一次又一次地钻进水中,在水中窒息而亡,最后再从床上醒来,换上那件粉白色的衣裙。而他也受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千刀万剐之痛,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去救她。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拉住楚辞,可每一次都晚了那么几秒,一次不行,那就第二次,两次不行,那就第三次。 他终于将剑意全部释放而出, 直到那一次,他终于从一个幻影逐渐变成了实体,他小心地捏了决将自己隐形了。却不知道为何,院子里的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却没有对他暗下杀手。 楚晟仅仅是闲坐在桌子前摆弄着碗筷,轻声道:“阁下何人?为何不现身说话?” 他愣了愣,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微山派的隐身术法高明无比,按理来说,这人并不应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只得现身而出,身长玉立站在楚晟的面前:“微山派,段临韵。” 楚晟却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神情晦暗:“时过境迁……段小友,游亦方近来可好?” 余令却略有着急,时间紧急,那群黑衣人很快便要来了,若再不将楚辞救下,她只会陷入更深一层的梦魇之中。他向前一步,语气带了一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前辈,游掌门正是家师,一切都好,我正是受掌门所托,专门为楚辞而来。” “楚辞……她是我派弟子,因受反噬才堕入梦魇之中,无限轮回。” 楚晟猛然抬头,一双褐色的眼睛深沉似海,瞬间就将余令的意识包裹其中。 不知何时,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面前这人使用了“探心”大法,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心事都被这人看得彻底。可他究竟是谁,为何会使用这最为上乘的“探心”大法,此等术法若非顶级高手,是无法成功的。 可他竟然在这须臾之间将“探心”用得炉火纯青,就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楚辞的父亲,究竟是谁? 可楚晟却突然红了眼睛,哑声道:“孩子,你姓什么?”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更是将他的称呼从小又改成了孩子,余令只得道:“前辈,我姓段。” 楚晟却笑得欢愉,笑得泪流满面又惊喜:“姓段?临韵?当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段啊……好名字。” 楚辞的爹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余令诧异看他,却见楚晟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苦楚都笑尽,要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笑完,要彻底放肆地笑个痛快畅然。 余令却已如大梦初醒,这人名不见经传,长相衰老,却依稀能从眉宇之间看到年轻时俊朗的影子。 可他已经来不及多谢:“前辈,此处是她的梦中,不出半柱香的功法,魔道便会前来,到时……” 楚晟抬起了头,似乎毫不惊讶般:“她会如何?” “她被您所救,平安无事。” 楚晟平静地捧起桌上的白瓷杯,里面仍旧热气腾腾。庐山上好的云雾茶,色泽鲜亮,口感醇厚。 “我呢?” 余令轻轻皱起眉,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早已死去,此刻只是在这梦境中苟活。思索再三,余令艰难道:“前辈……被剑影穿心而死……” 楚晟怔怔抬起头,对上余令的眼眸。他略带茫然地重复着“穿心而死”这四个字,眼神里流淌的是谁都看不懂的落寞。 “咔嚓。” 那白瓷杯被他抚摸再三,似乎是没拿稳一般,白瓷杯从楚晟的手中突然跌落,热水滚烫,泼了他满腿都是,连胳膊上都留下了可怖的红印。 余令见状,急忙去怀中翻药,却被楚晟制止了。 “小伤,不碍事。” “原来只是一场梦。” 楚晟似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笑意微微,手指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临韵,她过得好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1节 那样的眼神…… 明知自己身在一场梦中,明知自己最终是死,明知……却依旧镇定,一心只在乎他的女儿是否快乐,是否安康,是否幸福……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一条连不断的线就此将子女与父母链接起来,从此魂牵魂绕,再也不能忘却。 楚晟,他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般强的修为,却甘愿沉寂于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如今马上就要赴死,可他却一心只挂念着唯一的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 而她,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循环之中,执着地去救她的父亲,哪怕魂魄萎缩,哪怕魂魄离体,哪怕千刀万剐,她都不在乎。 这样深沉的父亲,这样执着的女儿……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2] 原来,有的人再次相见,也只能是在梦里。 余令的心突然开始细微地抽疼起来,为这彼此不相见,却依旧互相守护的父女之情 余令挣扎地闭上眼:“她……过得很好,前几年流离失所,如今拜在了微山派门下,是掌门师父的得意徒弟。她还得到了武雍大师所铸的奇刀青月,如今名声赫赫,实力超群。” 楚晟却泛起一个微凉的笑意道:“所以,你来了对么?” “正是。” 楚晟又微微笑道:“你喜欢她。” 余令难得红了耳朵,他却轻轻颔首。男子身长玉立,眉目清澈,面容俊朗。纵然世间有十分色泽,他一人便要占去无分,与天下平分秋色。 楚晟笑意微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余令的前半生都看尽。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肯定、几分遗憾、几分不安、几分怅然、几分释然,万分复杂。 楚晟打趣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女婿了,真是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余令:…… 见余令难得说不出话来,楚晟哈哈大笑了起来。良久,他又试探道:“临韵,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的意思是,你与你师父,你师父过得好吗?” 余令愣了愣,不知楚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楚辞父亲所说,岳父见女婿,先要考察考察? 他条件反射般便要扯谎,可透进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却怎么都无法欺瞒。楚晟身上的气息太过亲切,竟然让他略带放松与舒服。 在这温和的茶香中,余令恍惚地想着:原来,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若楚晟还在,他……是不是也会叫他一声爹? 疼痛就此拉长,时光荡漾开来,将这孤独的二十三年全然剖开,向他心上人的父亲细细流露。 “师父一手将我抚养长大,我们隐居在山中闭门不出,他身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憔悴万分。” “我……心事重重,但是有师父庇佑,一切都好,只是,孑然一身,分外孤独。” 那“憔悴万分”“分外孤独”八个字如巨石般震得楚晟晃了晃,隐约间,眼底依稀溅出几滴透明的水花。 楚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良久,他才苦涩地笑道:“楚辞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一个好孩子。临韵,我一看你,便觉得很有缘,原本想要与你彻夜长谈,可俯仰之间时光易逝,如今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那几个字里带着赴死的决心与哀叹,不知怎的,竟硬生生逼出余令的一腔眼泪。不知为何,他恍惚地想着,也许这一次,他可以救下楚辞。也许这一次,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了。 他哑声道:“不负所愿。” 楚晟笑了笑:“好了,时间也要差不多了,你继续捏决隐身吧,我要去叫小辞起床了。” 随即,他转身而去,走到了楚辞的卧房前。在敲门之前,他如释重负地看着余令,眼里是如愿以偿的幸福,只是那幸福里却带着几分缱绻的苦涩。 楚晟笑意微微:“孩子,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那一句话,瞬间就让余令破了心防,他只觉得眼睛灼热非常,一股热流几乎要从眼眶中滑出。可他不能,于是他便硬生生地将那泪意逼了回去,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与楚晟对视。 下一秒,楚晟的催喊声便响了起来。屋子里,楚辞的声音也脆生生地响了起来,余令立刻将自己隐身起来。 魔道如约而至,少女楚辞继续落入水中。 只是这一次,楚晟走得放心,走得释然。 而他,也终于抓住了溺水的她。 大梦之中,楚辞终于被他紧紧抱住。 …… 见余令还在发愣,楚辞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他的手指。 手心里的温热让他恍然一惊,余令神色不明,只觉得内心酸涩无比。 他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似乎是要与她共同面对什么困难一般:“楚辞,你听我说,要出梦魇,只有靠你自己,这是你的心魔。因为你恐惧,所以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你的魂魄会渐渐离开躯壳,但是,我要你镇定,你做的到么?” 楚辞一言不发。 余令却定定地看着她:“最后一次梦魇中,我曾见过你爹,我曾向他许诺,一定会带你出去,你信我吗?” 楚辞点了点头,眼泪有泪。 “你记住,你才是这梦中的主人,我要你,打破这场梦,你做得到吗?” 楚辞呜咽着开始摇头,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痛全都在此刻重新袭来,那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可他却告诉自己,他要她打破这场梦,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微热的手指抚上脸颊,楚辞轻轻一震,却听他轻声道:“不,你做的到。” 楚辞心里七上八下,久久不能平静,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胸腔里流淌出细腻的暖意,将那痛逐渐稀释了不少,竟也不觉得痛了。 余令安抚一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紧接着,她便被他轻轻往外一推,似乎是要离别。 楚辞猛然回头,不舍地就要去攥住他的手,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流露出千般万般的不舍得与难过,还有许多未曾说出口的心事,搅得余令心中翻江倒海,原本执着的坚定此刻却突然都化作了绕指柔,他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痛。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随即他埋下头去,在楚辞惊讶的眼神中,再一次含住了她的唇。这次不比上次的温柔,却带了些急切与情爱。 他轻轻破开她的舌关,游龙般与她一同荡漾了起来。鼻尖碰撞,连带着齿间也牵扯出暧昧的情意,每一次都入骨入髓,每一声都动人心扉。 哪里在颤抖? 惊起一阵又一阵细微的颤抖? 她是他的主宰,就此将他彻底折服,于此,于这个世界。在情意最深处时,余令终于敢剖开心扉,叹服般地承认:他败了。 被水浸湿的衣衫忽然开始发冷,下意识地便要向他的方向靠近,却被他吻得更深、更深了些。楚辞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襟,却仍然觉得内心燥热不安,却又无处纾解,只得下意识地探寻他的位置。 他轻笑一声,却反吮了她的唇,肌肤相撞之间氤氲出淡淡的热气,灼热、细腻、微凉、焦灼。 不出片刻,两人均是轻喘微微,楚辞抬眼要去看他,却被他轻轻推了出去。 她怅然回头,不舍地松开手。 日光已经升了起来,灿烂如梦。水波在脚下荡漾开来,牵扯地心事也一簇一簇地荡起来,两人的身体微微触碰在一起,不时便会碰撞出新的摩擦。 她是这日光里最为明艳的霞光,是最为珍贵的美玉,是万物有灵最动人的存在。 余令却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去吧,我在梦的尽头等你。” 人生动辄如同参商,相见时难别亦难,可他幸运至极,一直在她身侧。 今夕又何夕,定赴灯烛光。 作者有话说: 啊啊我今天写了五千字啊对不起啊,实在因为没写到亲亲,不好意思发出来,就一直写到了现在。呜呜呜不想失约。 我开了新预收《我被指挥官反攻略》,放在专栏里了,打滚卖萌求个收藏嘤嘤 文案放在这里: 预收文《我被指挥官反攻略》文案: 车祸突如其来,暗恋的学长韩让为了救她,不幸成为了植物人。 癌症患者李之云终于丧生了求生欲望,义无反顾地摁下了通往虚拟世界的按钮,将自己彻底放逐。 【《白夜城》,史上最宏大的游戏,拥有各种副本世界任你挑选,随心攻略】 再度醒来,李之云已是一串冰冷的代码,没有一点温度。 白天,她是认真演戏的游戏npc,被无数个玩家攻略,完成游戏进度,维护游戏流畅度。 夜晚,她是大杀四方的安检局执行官da68924,只听从指挥官wp52434宋煜的命令。 上司宋煜神情淡漠,却总是无处不在,二人携手,追踪击杀一切阻碍游戏进程的闯入者。 他们是最为出色的伙伴,是棋逢对手的上下级。 两人之间,暧昧滋生。 “宋……指挥官,da68924前来报道,此次目标已成功击杀,请指示。” “李之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只想做你的指挥官呢?” 一个新玩家的加入,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少年韩让黑眸深邃,面容俊朗。 李之云万分震惊,那是天之骄子的学长韩让,她的爱而不得,她的暗恋无果。 可他分明早已因车祸沉睡,又怎么会在这里! 李之云作为没有感情的npc,第一次想要去靠近屏幕外的韩让,攻略他。 “我本是一个罪人,却因你而渴望拥有未来。” 当安检局里出现叛徒绑架游戏玩家,阻止游戏正常运行,世界混乱无度,游戏开始坍塌。 李之云一心为救少年韩让,却被他一把推进了深渊之中。 原来,信仰是假的,和平是假的,她所攻略的少年韩让也是假冒的。 绝望之中,她沉沦下坠,却有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白光之中,指挥官宋煜黑眸深邃,目光坚定。 “游戏安检局指挥官wp52434,我的游戏代号是宋煜。 在真实的世界中,我的名字是韩让。 车祸不是你的错,癌症也不会是终点,所以我来了,将你带回真实的世界。 跨过现实与游戏的长河,无论是你的学长,亦或是你的上司。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2节 所有游戏角色都需要攻略,只有我,是为你而来。” 引用: [1].北宋,晏几道.临江仙 ? 77、她回来了 余令的那一堆, 再次将她推了出去。 楚辞轻轻飘落在空中,蜻蜓点水般就落在了那朵硕大的水芙蓉上。红色的身影轻盈如蜻蜓,徐徐立在那朵含苞待放的花瓣之间, 飘逸地就像一场梦。 她定睛看去,余令的身影早已模糊了起来,渐渐地看不清了。 他只说自己在这梦境之中会逐渐成为游魂、居无定所, 魂魄也会逐渐衰微。而他魂魄离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静静闭上双眼,这轮回般的梦魇就在她的面前。怕吗?说不怕是假的,她怕啊, 怕得彻底, 怕得恐惧,可是怕又有什么办法呢?她难道要为这梦里再殉葬上自己的生命吗? 这只是一场梦。 她此刻应该在刀域之中, 而非这场突如其来的梦里。 十四岁的自己……惨死的爹爹……欢乐的生辰宴……都只是一场梦。 一切都是迷雾, 一切都是锻心中的障眼法,一切都是虚妄。 而她要做的,就是亲手打破这场梦。 青月不知何时已经握于手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气运刀,将毕生所学的招数都使了出来。随着清风呼啸,她整个人也越升越高, 转眼间已经飞到了院中。 提、纵、横、立。 天地万物都为之震动,整个小院也开始晃动, 院墙上的砖头先是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接着便大片大片地向下坠落。平坦的地面也开始塌陷, 将那些摔落在地板上的盘盘菜菜都吞噬干净。 水缸应声开裂, 咔嚓一声便炸开漫天的水花, 都纷纷流进了缝隙之中,水芙蓉越陷越深,最终也被揉碎在砖石碎块里,风采不再。 而……院中瘫倒的爹,也在她的眼前慢慢地下沉、消失、不见。 她喘息了一声,语气低沉:爹…… 无人应答。 楚辞泪眼朦胧,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原谅我。 漫天的砖石纷纷下坠,随时都会将她淹没进去。 在一片晃动声中,这个空间开始破碎,开始模糊,开始下沉。 直到最后一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晟的身躯与手臂一一被砖石覆盖。 随即她脚下一空,彻底掉了下去。 越来越多的刀影向她穿梭而来,就连整个刀域也在下沉,冥冥谷转瞬就塌了一半。 原来,那当真只是一场梦,而自己却一直困在这刀域之中。 可为什么……就连刀域也在破碎…… 世间当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么…… 一刀,又一刀,纷纷向她刺来,她痛得几欲吐血,却下意识地看到自己的魂魄越来越透明。梦魇的钻心之痛已经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延绵不断的刺骨之疼。原来,这就是锻心吗…… 当真要将她的五脏六腑乃至魂魄都恶狠狠地锤上一遍才肯罢休吗?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楚辞仿佛听到了越青急促的声音:“凝神!定心!什么都别想!” 她艰难地睁开眼,却见越青正悬于她的面前,语气紧张:“‘锻心’灭的是你的心魔,若你再不能破了这‘心魔’,你再练一辈子都出不去!” 她恍惚抬头,越青怒目而视:“你若再不能清醒过来,你一生愧对你爹!” 一生愧对你爹! 楚辞原本痛得蜷缩了起来,此刻却颤抖着睁开双眼,她压抑地攥紧了手,胸口也一阵一阵地起伏着,吞吐着她不稳定的情绪。 不,她不能蹉跎于此。 她本是一个弃婴,幸得爹爹好心将她抚养长大,这才有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家。可一床、一桌、一饭,便是她儿时最大的快乐。少年时流浪江湖,将近四五年,从稚嫩茫然到迫不得已的偷鸡摸狗,她活得艰难。 可幸好,如今有了师门,敬爱的师长,这一切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她不能,不能失去—— 鲜血被咬牙吞下,意识即便昏沉也不肯放弃,青月在手再次提起,似乎要将这面前的千万只刀影都一一打破,她满含热泪地将青月竖起,直直对上了这万千刀影。 随即,她闭上眼睛,狠狠下劈! 哪里在崩塌,哪里在燃烧,哪里在漂浮…… 困顿之中,她隐约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意味,却安心地让她想亲近。 “走,我们回家。” …… 微山派自半个月前便开始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而陈章杰和铜板已被坞都陈氏的人接走,眼下山里没有外人。因着元宵受伤,这做饭熬药的活都无人做,游亦方索性画了一个纸片人,再施以术法,这薄薄的纸片人便活了过来,自动拿起锅碗瓢盆开始收拾。 更神奇的是,这纸片人还防水……洗碗洗菜都打不湿…… 实乃居家旅行上天入地之必备工具人也。 只是这纸片人走起路来轻飘飘似风,说是走,其实跟飘也差不多。白日里穿梭在各方之间送饭送粥还算好些,一到晚上就极其恐怖,纸片人又不睡觉,便飘飘荡荡地在外面晃啊晃,将半夜出去放水的契之吓了个半死,嗷嗷叫了一宿。 无人发觉,微山派山鹤居处将这翠微山中的所有灵气都吸纳而进,山中灵气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这间小屋子。 元宵受的是内伤,眼下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他原本在厨房里监工,指导着纸片人熬药,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奇异的灵力涌动,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山鹤居前,眼中担忧之色未消。 掌门与师兄已经不吃不喝进屋十多天了,虽然修士有辟谷之说,但从他们十多天前的神态来看,根本就没有休息过! 难道……楚辞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也不稳了起来。 他紧张地侧身站在山鹤居门前,却突然听到一声异响,他急忙跑到山门前,却见结界外站着一个极其眼熟的人。 元宵这边刚跑过去,山鹤居内灵气涌动也达到了最高峰,良久,那盘旋不绝的灵气才散开。而楚辞苍白的脸上却渐渐有了红润之色,连平稳的呼吸声也可以听见。 绝处逢生之际,锻心已成。 楚辞猛地睁开眼,便对上了山鹤居那素净的天花板,她欣喜地呜咽:苍天!终于回来了! 与此同时,游亦方也睁开了双眼,他看着醒来的楚辞,毫不惊讶般笑了笑:“小辞,恭喜你,你已是新一代里最为年轻的刀修,更是已达锻心之境界,实力强横。” 楚辞欢喜托脸,乐得简直要找不着北,说话都说不利索,激动得就要扑过去:多谢师父,我受之有愧我…… “停。” 游亦方毫不留情地就打断了自家弟子的吹捧,他慢悠悠地站起来伸了伸腰,懒懒散散地往出走,口中还道:“十几天不吃不睡,困死我了,我要睡他个一天一夜,你们谁都别叫我。” 看起来很困很忙的游掌门托着老腰颤巍巍地走了,留下刚刚睡醒干瞪眼的小徒弟。 楚辞一脸呆滞:????????、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余令还没醒过来,急忙回头去旁边的软榻上找余令。 余令平平躺在她床边的软榻上,睡姿良好。鼻梁高挺,眼下还隐隐留了一点乌黑之色,给原本俊朗英气的他多了乌衣风流的贵公子气度,一段侧影便是一道雅致的风景,想必看杀卫玠也是这等风姿。 楚辞却无心鉴赏帅哥,脑子一嗡:难道他的魂魄没能回来? 想到这里,她急忙过去探他鼻息,呼吸平稳,没错啊,可怎么还没醒过来? 她急了,又想去拍他的脸,却被身下的人猛然攥住了左手。 楚辞受惊:“你干嘛!醒了不早说?” 余令黑眸深邃,目光灼灼:“我原本只是困极眯一会,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楚辞一滞:“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 余令却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低低一笑:“我知道了,你占我便宜。” “占你便宜个大头鬼,谁占谁便宜了。”楚辞简直快要气死了,这人一醒来,那原本的温柔气度全都烟消云散,此刻只知道坏心眼地逗她,简直烦死了。 可终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楚辞的拳头砸上去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这让余令诧异挑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这番拉扯之间,带得余令原本平整的领口都歪了,露出不少令人遐想的无限春光,精致的锁骨下便是紧实光滑的胸膛。 楚辞一个没忍住就瞅了两眼,满脑子哇塞哇塞是哇塞哇塞好神奇。 上一秒她喜上眉梢:哇塞哇塞哇塞是锁骨哎!!还有胸肌!!! 下一秒她柳眉倒竖啪得给要自己来一巴掌,那是一个浩然正气:虽说那啥可餐,但是姑娘我不吃色///// 诱!你死了这条心! 余令一把攥住楚辞的拳头,就将她往怀里带。 “抽风了?打自己做什么?” 楚辞愕然:“现在是谁占谁的便宜?” 这次的拳头不比上次,而是带着拳风而来,要将这个登徒子收拾一顿。余令却极其有眼色,将下巴往她肩膀上一靠,虚弱道:“我困死了,让我靠一会。” 楚辞结结巴巴道:“靠、靠、靠靠靠什么……” 知道她又突然心软了,余令得寸进尺地吹了一口气,那气息在楚辞耳边悠悠荡荡吹了又吹,激得她脖子后面瞬间立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楚辞握在袖子里的手忍啊忍啊,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刚想把这人的禄山之爪给剥开,余令见好就收地就将把下巴收了回去。 楚辞当即就蹦了出去,口是心非道:“我饿了,我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饭菜,我我我先去了!” 话音未落,楚辞就一个跳去,三蹿四跳得逃离了山鹤居。 “有贼心没贼胆,没出息。” 余令略带遗憾,却毫不诧异地扬了扬眉,却见门口契之一脸八卦地看着自己。 半月不见,契之还是那么傻,它咧开嘴:哈哈哈哈哈人家跑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才没出息哈哈哈哈哈哈…… 余令唇角微微勾起,心里却因这片刻的温存而暖了不少。这丫头一遇到这种事便分外羞涩,他也只能见好就收。 他很好心情地伸了伸腰,踢踢踏踏地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和契之对话:“看我什么?” 契之得意地摇了摇尾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3节 亲都亲上了,还管什么跑没跑。 余令看了它一眼,轻飘飘道:“傻冒。” 契之勃然大怒:嘎?我丢heitui!你骂别人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说,傻狗。” 正此时。 山门外,元宵镇定地站在山门内,平静道:“陈少主?这次又作为何事?” 却有一个人从陈章杰后走了出来,眉眼冷傲,却极为知礼:“舍弟顽劣,连累微山派弟子重伤,特地送来良药‘寒心’,劳烦道友通报一声。” “姑娘如何称呼?” “唐诗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早~快乐~ ? 78、金童玉女 山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便是坞都坞都陈氏的唐诗晴, 旁边站着少主陈章杰,后面还立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凤之。 自从楚辞出事之后,这陈章杰隔三岔五便要上山来求见探望。原本宁静的翠微山也因着这陈氏的到来而打破寂静, 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道友,还请通报一身。” 唐诗晴面色冷淡, 却极为知礼。她静静地站在门前,向元宵点头示意。 元宵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原本沉寂的回忆都涌上了心头。 唐诗晴……他知道她,曾经在七年前的白虎大会上初展锋芒, 那年古渌山庄中出众的弟子有很多, 唐诗晴却是个中翘楚,直接挑飞了实力强横的长门宗弟子, 若不是自家师兄后来居上, 这第一便要被她问鼎了。 元宵点点头:“我这就去。” “不用了,元宵。” 正此时,原本应当在休息中的余令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拍了拍元宵的肩膀又道:“厨房里有个人正喊饿,元宵你去看看,这里我来处理。” 元宵一抬头,当即就安下心来。朝着唐诗晴躬了个身便扭身走了, 只留余令在此。 “唐小姐,所为何事?” 唐诗晴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心里百感交集。 将一众心事全都压下,她伸出手臂, 递上一个锦盒道:“舍弟无礼, 此乃寒心, 特意为……微山派那位受伤的弟子送来。” 余令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唐小姐有心了,只是……” 他又将那盒子推了回去:“寒心难得,此等宝物,我们承受不起。” 唐诗晴顿了顿,声音渐渐不稳:“你在怪我吗?” “何来连累之说,师妹顽劣,这才误打误撞生出了事端,唐小姐别放在心上。” “只是……”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陈章杰:“陈少主一心所往之情,实在令人佩服。” 陈章杰站在后面涨红了脸,刚想反驳,却被一旁的凤之掐住了手心,不准开口。 唐诗晴自知理亏:“是我没能看好章杰,这才连累了她。当日我并不知道她是微山派的弟子,这才……” 余令笑意冷淡:“是我们搅乱了陈府大事,唐小姐莫要责怪才好。” 唐诗晴定定地看着他疏离的笑容,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酸涩之意。 七年前,除了名声鹊起的她之外,还有他。 人人都道他们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可只有她知道。余令这人,看似散漫无心,实则知礼明德,内心赤诚。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却好似站在云端一般,摸也摸不着,触也触不到。 她向来眼高于顶,却不经意间撞见了七言堂前向百姓散药的余令。他依旧是那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由又散漫,可分发药包的时候,他却毫不嫌弃地抱起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耐心地替他上药。 众人问起时,他说他叫段临韵。 临韵,这便是他的表字么。 原来,这是他的另一幅样子,那是一份独特的温柔。直到他看到了街角的她,才第一次主动向自己走来,希望自己不要将七言堂一事将外人提起。 从那时起,她便好像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 原本以为,是他生来就那样冷淡;若再有时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也会变得不一样呢? 直到那一日,楚辞受困,而他从天而降替他解围,更是带着忆慈真人的弟子谢青寻。 原来不是散漫冷淡,原来不是知礼无心,原来……他也会紧张,原来他也会露出那样随性又调侃的样子,原来他的温柔也会给很多人,师父,师弟,还有,她。 楚辞……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却为什么能站在他的身侧。 刚才他说有人喊饿,说的是楚辞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不过也对,他们毕竟是师兄妹,低头不见抬头见。古人说的当真有理,的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可为什么,她会生出一分不安与嫉妒。那感觉像蛇蝎一般静静地潜伏于她的心脉中,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乃至任何讯息,都会暗中咬上一口,钻心得痒。 唐诗晴不懂,可骄傲让她不肯低头,她静静地抚摸着怀中锦盒上的花纹,声音也软了几分:“多谢。” “嗯。” 随即她转过身,拉着陈章杰准备往回走。 余令也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觉。 “等等。” 唐诗晴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她的声音里却多了一些迟疑:“抱朴山内出现魔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来的蹊跷,就连古渌山庄外也有了魔道的踪迹,你……” “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怕是有心之人操纵,你们小心。” 余令也回头,淡淡笑了笑:“好。” 山门再次被关上,遮住了所有的隐秘。 凤之极其不能理解:“小姐,凭什么要给他们道歉!少主为此大病一场,分明是他们招惹了魔道,这才连累了少爷!” 陈章杰啪的一声就甩开了凤之:“你胡扯什么,明明是我——” “都闭嘴!” 唐诗晴皱眉,冷声道:“此事都不许再提,给我回坞都。” “章杰,白虎大会在即,作为陈氏少主,你必须出席,以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外出一步,我定会替祖父家法伺候。” 陈章杰哀嚎一声:“姐!我这伤还没好呢!” 可无人理会他,唐诗晴走得飞快,似乎是不怎么高兴。 微山派。 厨房里,楚辞捧着脸颊认真地看着元宵捏饺子。没一会功夫,案板上便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堆挺着将军肚的饺子。 元宵手艺极好,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因为她重伤未愈,此刻要当病患对待。 可楚辞却郁闷得不行,其他人受伤后要恢复个十天半个月,可她只觉得体内灵力涌动,精力旺盛,感觉能再打他个三天三夜,三更半夜。 元宵正经道:“不行,楚姐姐,你别想插手。” 楚辞耸了耸肩:“那好吧,我不动了。” 似乎是发现某个人一直没出现,楚辞疑惑:“师兄呢?” 元宵道:“方才坞都陈氏的唐小姐来了,大师兄便过去了。” 唐诗晴? 楚辞挑了挑眉:“她来做什么?” 元宵诚实道:“说是过意不去,特地送来了疗伤圣药寒心。” 寒心啊……那可是龙之泪,万分难得。难为这唐小姐肯忍痛割爱了。 “不过……” 元宵抬头看了看楚辞,踟蹰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我过去做什么?” 元宵诚恳道:“自从大师兄在白虎大会上一鸣惊人后,人人都传唐诗晴与大师兄的绯闻呢。这唐小姐实力超群,更是在众女子中出类拔萃,还击败了长门宗的谢姐姐,是那年的风云人物。他俩又都擅长使剑,大家都说,这是双剑合璧,金童玉女呢。” 楚辞:…… 元宵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地说不下去了。他紧张地撩起眼皮,却看楚辞没有任何反应:“楚姐姐,你不生气?” 楚辞笑眯眯地去烧火:“我生什么气?” 楚辞生没生气,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今天吃饭时,她多吃了一碗饺子。桌子上的小碗堆得满满当当,简直就是食神。 余令跟她去抢那最后一盘饺子时,她却是极为罕见地将那盘饺子都推了过来。 楚辞笑意吟吟:“师兄,你吃。” 余令诧异地看了一眼她,轻声道:“怎么叫我师兄?你今日……” 楚辞懒洋洋地斜眼看了一眼:“嗯?” 余令夹起一个饺子到她碗里,斟酌道:“怎么怪温柔的。” 楚辞飞快地解决完那个饺子:“不喜欢?” 余令难得愣了一会,竟然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虚心道:“诚惶诚恐。” 楚辞干脆地站起身来:“那就继续惶恐着吧。” “吃饱了,睡觉去了。” 余令与元宵面面相觑,颇为不解:“月亮还没出来,她睡哪门子的觉?” 元宵迟疑地看着那一堆碗:“或许,这就是化悲愤为食欲?” 余令满头雾水:“悲什么食什么?”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4节 直到元宵吞吞吐吐地将厨房的事情说完后,余令才恍然大悟,随即哭笑不得:“我和唐诗晴?金童玉女?双剑合璧?这谁说的?” 元宵急切道:“大家都说啊……当日试炼时,若不是师兄一人闯那龙潭虎穴,便肯定要和唐小姐结伴进入秘境啊。” “况且你俩这一个玉沉剑,一个绿瑶剑,看起来多般配啊……” 余令越听神色越冷,他嗤声一笑:“若我当日不是一人进入秘境,这谣言岂不是被传得更盛了?” 元宵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我又没跟她多说话,为什么只传我,不传谢青寻?” 元宵诚恳道:“他生人勿近,师兄你不是,你看着懒散,实则乐于助人,人缘又好,看起来比谢青寻容易亲近些。” “况且你又知礼,待人友善。” 余令平静道:“我人缘好?我怎么不记得?” 元宵掰手指,开始帮他回忆:“你想啊,当时第一关试炼,那个虎妖,古渌山庄的那几个小弟子差点被生吞了,不是你灭了的吗?” “还有啊,当时抽签时,师兄还记得吧,你明明可以抽到了一张好签,可以免了试炼,却又和那个倒霉的长门宗弟子换了签,这事不假对吧?还有还有,最后那个谁来着受伤了,是不是你托我送的药材?” “师兄,你都忘了?” “……” 微山派大师兄难得沉默了,他自问问心无愧,可这…… 他摆了摆手,面色不愉:“虎妖那关,是我不小心误入其中,差点撞在了那虎妖脸上,这才出手相救。抽签那个更别提了,那个长门宗弟子表情都快哭了,他那水平进试炼,不是送死么……还有,受伤那事更别提了,你师兄我送出的每一份药,都明码标价。” 元宵摊手:“道理我都懂,你也堵不住众人之口啊。” “刚好,这白虎大会不是又要开了么,金童玉女双剑合璧一说又要被拉出来遛一遛了。” 余令:…… 他难得噎住不知道说什么,表情不善地离场了,说是今夜月光明媚,适宜写诗。 于是他真的去写诗了。 只不过写诗的方向似乎是山鹤居。 契之原本趴在山鹤居的门上消食,却见自家主子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冷哼一声。 “哼。” “这都什么眼光,到时候让他们看清,我和谁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契之懒懒散散地瞅了他一眼,感觉余令有病。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是阳春甜甜! ? 79、永以为好 山鹤居。 屋内还未点灯, 静谧无声。楚辞静静坐在床榻边,一言不发。 她手里握着一张信笺,上面正是师父熟悉的墨书, 一笔一划都格外庄重谨慎,似乎是要将所有的隐秘都宣之于口。那信上的字清清楚楚,将自己的来历道得明明白白, 都与此夜告诉了她。 原来……天书书灵…… 她左手撑着额头,无声地笑了笑,却有晶莹的泪珠涌动在眼眶中,迟迟不肯下跌。 原来爹爹的死并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 为了保护年幼无知的她, 才会将平白无故给她从小就教那么多的术法,才会告诉她怎么画符立阵, 才会将她保护得那样好。以至于, 后来她孑然一身时,也足够保护自己…… 这条命是爹爹给的,她定要替爹爹好好活下去。 良久, 她平息了体内那躁动不安的情绪,这才站了起来。 爹,我如今终于有了家,你再也不用担心我夜半露宿寒霜了。 今夜月色很好, 月明星稀,清风温和, 带着青草的香传了过来。秋意渐浓,真的到了秋天了啊。 她独坐在室内发了一会呆, 好一阵子才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兴许是吃得有点多。反正眼下也没有睡意, 便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取过一块玉石雕刻了起来。 这玉石是之前和元宵下山采购时捡的,那么一块净白的石头就躺在河里,被细腻的水流冲刷得愈发干净。旁人看不出来,可她倒是认识,那分明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别的白玉里都有些絮丝,可这白玉却资质极好,通透无比。 这雕玉的手艺还是爹爹生前教给自己的,爹爹手艺好,无论做什么都是栩栩如生。不过她就差得远了,雕些精巧的物件不怎么行,不过一些小玩意还是可以胜任的。 想起锦囊中至今还有个某人的白玉衣扣,她就来气。 刻刀在楚辞手中灵活得摆弄着,空对着这一轮圆月,楚辞笑了笑,手下继续雕刻着。没一会功夫,一轮月牙便栩栩如生地立在了她的手中。 这大小正好,作为坠子来戴一定好看。 红线轻柔地穿过月牙,素白的手指上下翻飞着,很快,这坠子便已经做好了。 “咚咚咚。” 突然,窗户被人轻轻敲响。 “谁?” 无人应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响起,似乎要成心让她去猜。 可屋内根本就没点灯,那月光如影照了进来,将这人的侧影分毫无差地照在了窗纸上,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他轻轻靠在窗户旁,露出轮廓精致的下巴,似乎是斜靠着,神态安宁。月光一寸一存地将那他流畅精致的侧脸勾勒出来,惊心得令人沉醉。偶尔有发丝垂下,却显得更为倜傥风流、风姿出众。 楚辞默然想着:是否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天子骄子,天定风流? 微山派的大弟子,一手玉沉剑浑然天成,横扫一方,难怪有那么多人倾心于他。 楚辞也不说话,坏心地让他等。可两人就这样站了许久,余令却一点都没吭声,楚辞只得投降:“你真以为我猜不出来?” 余令低低笑了一声,眼神如水波般荡漾,似乎是在夸奖她猜中了:“嗯……不愧是小师妹,真聪明。” 楚辞略微红了红脸,一把将窗户推开,却照进一张比月色还亮的笑意中。 那出众的容貌亮得将她眼睛都晃了晃,有点晕,不过她还是警惕地往后退了推退:“你找我干什么?” 余令也靠在窗边看她,眼里也是同样的惊艳。少女一头黑发柔顺地披在后面,和往日的干练张扬不同,多了一分柔顺与闲适,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一包糕点,哄孩子般轻声道:“今天是中秋节,师父闭关去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担心你心里难免失落,便来送温暖了。” 楚辞:…… 她抬眼看去,却照进了一片清澈坦然的笑意中。随即她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中秋节……莫非他是怕自己思念爹爹而难受么…… 送温暖的大师兄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一肠子的弯弯绕的,他刚将糕点放到窗边的桌子上,不经意间便看到了楚辞手中的那条月牙坠子,心中一动:“这是你做的?” 楚辞忙着拆糕点,敷衍地点了点头:“嗯,随手做的。” 余令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危险:“送人?” 楚辞咬住一块酸枣糕,摇头:“没。” 余令又笑了笑,也捧起一块酸枣糕吃了起来,他诱哄道:“好吃吗?” 楚辞诚实地点点头:“好吃。” “既然这么好吃,不如也送我点什么吧,就当是回礼了。” 楚辞顿了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对这月牙坠子感兴趣,便道:“你喜欢?那送你了。“ 余令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说辞,却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长臂一展,将那月牙坠子举了起来,轻笑道:“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楚辞语塞,不知道如何应答,正当心跳越来越快时,抬眼却撞进他深沉的眸子里。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余令挡住了唇。他心情很好地将月牙坠子收了起来,轻飘飘道:“逗你的。” “你——” “你还要不要了。” 他微笑凝视:“要,当然要,这可是你亲手做的。” 楚辞大怒,抬手就要去打他,却被他轻巧地躲了过去。正当两人打打闹闹时,却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鸟啼声,似乎朝着山鹤居的方向来了。 余令疑惑地嗯了一声,楚辞颇为好奇,直接一个跟头从屋子里翻了出来。 余令皱皱眉:“毛手毛脚的,也不怕摔着。” 楚辞哼哼一声,却见一只白鹤从山外飞了过来,直直落在了楚辞的面前。白鹤低头啄了啄腿,楚辞这才发现,鹤背上还绑着一包东西。 她诧异地走上去将那包东西取了下来,却看到上面还有一张字条。字体刚劲,力透纸背:“听闻有难,此乃寒心,特来相助。” 她左右翻了翻那纸条,却是全无落款。 “原来现在寒心已经遍地走了吗?” 余令面色不渝道:“谢青寻。” 楚辞这才恍然大悟,谢青寻地处东隅,临近滦海,比任何人都接近龙族。寒心可是疗伤圣药,这东西别人拿出来还算难得,可对他来说,应当是见怪不怪了吧。 楚辞安抚地摸了摸白鹤的头,却见它高冷地扭过身子。随即它翅膀一展,不由分说地就分走了。想来这等送信传话的活计没少干,就是看着有些不耐烦。 楚辞愕然:“你之前说谢青寻我还不信,这白鹤脾性真是太像他了,说走就走,毫不拖延。” 余令懒散地嗯了一声,似乎是对寒心没什么兴趣。他扶着楚辞肩膀轻轻一推:“去睡觉。” 楚辞一头雾水地被他推进了屋子里,他摇了摇手中的坠子,目光灿灿:“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东西我便收下了,回礼改日给你。” 楚辞满脸爆红,心虚道:“快走吧你。” 直到将那人关在门外,她脸上的烫意犹存。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原本只是知恩图报的诗句,却被他说得那么缠绵悱恻。 她看懂了……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正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声,从那音色来看应当是刚才那只白鹤。可这白鹤叫的这样凄惨,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不由分说地推开门,余令站在门外还没走,两人目光对视一眼,那暧昧的情愫瞬间就荡然无存。 余令凝神道:“是抱朴山。” 楚辞心惊道:“难道是我上次出事的地方?”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5节 余令却已提起了玉沉剑,回头看她:“待在屋子里别出去,我去去就回。” 楚辞冷哼一声:“不行,我也要一起。” 还没等两人掰扯完,已经有一人从天而降,带着一身的寒霜与血腥之气。 游亦方将手中的黑衣人往地上一丢,旁边还有那只早已断气了的白鹤。那黑衣人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双鬼面具叫人眼熟得很。 绕是再也不知情,也知道此时出了事。 “鬼面具?” 余令也快步上前查看着黑衣人,将那面具揭了下来,下方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师父,你没事吧?” 游亦方摆了摆手,眉头紧皱:“我没事。” “倒是这白鹤,被吸干了血,浑身灵力荡然无存。” 楚辞一惊,这才发现那只白鹤的脖子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断,原本身上浮动的灵力也没了,就好似被人活生生抽走了一般。 余令低垂了眼,冷淡道:“这白鹤可是忆慈真人座下灵宠,若再有百年功夫,便可化成人形,谁胆子这么大,敢动她的灵宠?” 楚辞也皱眉道:“为什么又是这鬼面具,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游亦方这才道:“这人早已走火入魔堕入了魔道,想必和你上次遇到的那个魔道同出一辙。只是有个问题,这人是山下一个农户,一月前早就死了,此刻却诡异地出现在了抱朴山里,还将这白鹤血脉全都吸干。” “早就死了,怎么会?” 楚辞也冷了神色:“那日与我交战的祁钰也是死在了定州,却出现在了抱朴山里,见人就杀。” 余令点头道:“确有其事。” “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炼尸,将这些早已死去的人做成傀儡。” 傀儡? 傀儡之术,法术高强的修士都会使用。像微山派里那个纸片人,便是游亦方做成的傀儡,洗衣做饭,样样都会。 一般来说,寻常修士都会将此法用在不愿做的小事上,不过也有一些修士会将这傀儡之术练得出神入化,傀儡不仅具备人形,还能陪着聊天解闷。 据说,百年之前,便有人以傀儡术入道,不用刀枪棍棒,而是命令这傀儡们近身作战。不过,以尸体为傀儡,那可是禁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楚辞还想再去查看一番,游亦方却突然道:“有些事原本不想说的,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你们随我来。” 不居堂的大门被轻轻关上,游亦方执起一枚小小的符道:“此乃微山派掌门所有,兰亭符。” 说罢,他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余令:“今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随即他将兰亭符一抛,那小小的兰亭符忽然之间便开始在空中幻化着各种样子。紧接着,一本悠长的画卷在这小小的不居堂内展开,里面灵气浮动。 游亦方再一挥手,三人便被这画卷吸入其中。 “此乃何处?” “我派传承,无上秘境。”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早~ 不知道为啥,我最近感觉自己跟开了窍一样,一写他俩互动就收不住了,怎么肥四。 ? 80、无上秘境 满天星河盈盈闪动, 似乎要将四海八荒的灵气都吸纳于此。 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脚下尽是虚空飘渺的云烟,而面前却是一面璀璨的星河。那星河之中不时有灵光一闪, 宛若星辰。 楚辞怔怔道:“那是……” 余令轻声道:“那是我派列祖列宗的神识,每一颗星辰便是一位先去的前辈。” 游亦方默然不语,站在这无上秘境之中,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前忽有白光一闪,一座巍峨的高山便映在几人眼前。楚辞看得清楚,那分明是翠微山,只是这山中寂寥无人, 全无今日之繁盛, 连道馆村庄也不曾有。 很快,一个男子的身影浮现。他在这山脚下盘旋数日, 后来便在这深山之处住了下来。随着云烟的浮动, 那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很快,一座山门便立在了石阶前, 上书三个大字——微山派。 “这便是我派祖师吗?” “正是。” 下一刻,道馆便立在了深山之中,正是不居堂。那堂前的香炉也被点燃,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将这寂寥无人的翠微山添上了一笔烟火之气。 那男子执剑,一人在山中练剑, 剑风飒飒,游龙蛇舞一般酣畅淋漓。偶尔, 他也会独自站在山间, 在每一处都留下了身影。 渐渐的, 山下有了成群结队的人,再没多久,男子依旧在不居堂前练着剑,只不过,身后多了许多衣着规整的小弟子。再后来,那男子从黑发再到白发,已不知过了几十年,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男子的身影了。 山巅上立起了男子的雕像,不居堂前又站着一个面生的人,身后依旧跟着许多小弟子。再往后,这人也不见了…… 而那身后的小弟子们有时多,有时少,多则几十人,少则一两人。偶尔还能看到几人鲜血淋漓地躺在山门前,再被人扶起;偶尔又能看见一群少年在山中肆意欢笑,御剑飞行…… 而这山门也是开开关关,不知谁离开了,谁又回来了……再往后,便有另一位男子将一座大山以鬼斧神工之术搬运而来,彻底将翠微山隐于众山之中,那山门便渐渐紧闭着了。 只是,道馆犹在,香火依旧。 甚至传承到了今日。 良久,游亦方才悠悠叹息道:“我派传承,尽始于此。” 他再一挥手,那山中的人全都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便是这片星河。而星河之中竟林林散散地漂浮着许多法器、刀剑、书籍,看起来蔚为可观。 游亦方笑了笑:“小辞,想必你已经看过了那封信,已知我派来历。更是知道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这里,原本是你的诞生之地。无上秘境虽为一处秘境,实则乃我派前辈魂灵与法器的坟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楚辞:“而《灵微》更是记载了我派开山祖师一生心血,更是孕育出了许多器灵。而你,便是这《灵微》书灵,若真有时日,你便可借助书中秘法一步登天,无上功法尽在你手,从此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你想要吗?” 余令一言不发,却也默默地看着她。 楚辞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地想着,无上功法,一步飞升,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生所求吗? 修道是为了什么? 最开始,她仅仅是想要去寻一处所在,习得斩妖除魔之法,不想再有人和她一样失去家人了。于是她也是那样做的,随着修炼的无穷无尽,她才意识到,自己仅仅是这世间最为微小的一粒尘埃罢了,妖魔根本斩杀不完,善恶也根本无法辨认。 可是随着每一次的突破,她终于明白了自身所愿,不过一处安宁罢了。 强大,谁不想要呢。 可不老不死的永生,当真便是一种幸福吗? 她轻声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以身献祭,” 以身献祭……很早之前也听说过,干将莫邪,不就是如此吗?吴国的君主要求干将铸造出世间最为锋利的宝剑,可那神铁要以活人为祭,才能炼化为剑。 民间传说中的故事大多凄惨感人,可谁有敢真切地去想那殉剑之痛呢。献祭之后,并不会死,而是以一种不人不鬼的形态永生于世间。 那当真便值得吗。 那此生的凡人之躯便荡然无存了,若要习得这无上功法,要以自由来换,她宁愿不要。 她微微笑道:“无论前因如何,此生世间已经孕育了一个我,那以后还会有更多我的血脉留存于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有了师门,便想一心修道。至于什么前尘往事、无尽功法,都与我无关了。” “我是楚辞,以后也只会是楚辞。” 游亦方定定地看着她:“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是,这便是我的选择。” 游亦方突然笑了笑:“好,这才是我微山派弟子。” “那好,如今是你不要这秘籍功法,但是总有人想要。此等事端重大,你万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如若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再找到剩下那半本《灵微》的话,你命休矣。” “不自由,毋宁死。” …… 不知过了多久,游亦方突然道:“小辞,我送你回去——” 余令却轻声道:“师父,不用见外。” 似乎要明白什么前尘往事一般,楚辞不禁攥紧了双手,开始紧张了起来。 游亦方深深地看了一眼徒弟,伸手一动,便有一柄剑落于手中。那剑身上坑坑洼洼的,还有着不少缺口,不知这剑的主人生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经历。 “临韵。” 下一刻,他将那一柄剑递了过来:“此乃你父遗物。” 余令的身子突然震了震,就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原本那般镇定的人突然就多了一丝叫做惶恐的情绪,他抿了抿唇,良久才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柄剑。 剑身上的花纹早已被磨平了,想必剑的主人勤加修炼,从未落下过剑法。而那剑锋上却至今仍旧留有血迹,暗红一片。 他定定地看着那几滴血迹,心里忽有千万滴血雨而落。 他只知道母亲身份,却从未听师父谈起过他的父亲。听说,他们十分恩爱,后来父亲病死,这才留下他与母亲。久而久之,母亲也抱恙而去,将他托付给了师父。 自从记事起,他便只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得。可是只有他知道,师父那反应实则不对,若只是普通的抱恙而去,他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只是九岁那年的经历实在不像一场梦,让他坚定了母亲还活在世间的想法,这才又对父母的生死产生了一缕不可及的期待。 为此,七言堂广开天下,时常散药。为此,他甘愿不再逍遥江湖,而是亲自深入各地,就是期望能再寻得一些奇闻异事,说不定,那其中有他的家人。 如今,这最大的隐秘要被师父宣之于口,他却突然感到了一种心悸与不安。 他恭敬道,身子徐徐弯了下来:“愿闻其详。” 游亦方看着余令,目光黯淡:“他们,是我的师弟和师妹。” 一头冷水倾头泼下,炸得她几欲四分五裂天雷滚滚。 “锃”的一声,那柄剑突然从余令手中跌落,牵连出了手指上不小心被掠过的血滴。 仅此一句,楚辞便猛然抬头,她难以置信地去看师父的表情,却见那表情不像是有假。 信里说得明明白白,师父的师弟堕入魔道,师妹也重伤不治,双双而去。 她的呼吸都不稳了起来,为这即将面对的隐秘与往事,心惊胆战。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6节 “我自年轻时拜在微山派门下,家师应逢知,为微山派第八代掌门人。门下有徒三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师弟于盛,师妹段佩星。” “于盛与我少年相识,我和他情同手足,关系极为融洽。在一次下山历练中,我们偶然搭救了一位姑娘,那姑娘昏倒在山洞中,当她醒来后,她说自己叫做段佩星,其他的一概都想不起来了。” 佩星失忆后无家可归,我们便将她带回了翠微山。回到门派之后,师父发现佩星天赋异禀,似乎有些修道基础,便将她收为了亲传弟子,悉心教导。” “我们三人志同道合,曾化名去过很多地方,浏览名山大川,欣赏四时美景,也曾进过雪域北漠,差点就回不来了。于盛与佩星情投意合,两人便在师父的主持下成亲了,从那以后,他们二人便游山玩水四处游玩,隔三差五便会回翠微山探望我和师父。” “那时,江湖上突然开始出现一群修傀儡术的魔修,以活人为祭,修行魔道,逆天下之大不敬。人称苍梧人,苍梧人以鬼面具为代表,外形邪气诡异。苍梧人中更是有一位修为极高的首领,人称苍梧君。” “”前辈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苍梧君彻底封印,苍梧君肉身四分五裂,魂魄永世镇压在青灵塔下,不得超生。也正是从那时起,许多原本可以飞升的大能却在中途陨落,即便有得道修士,也最终逃不过走火入魔的下场。” “也正是那时,这难得的和平便被打破了,妖魔遍地横行,这才惹得中原大乱,定州、坞都等地皆有妖魔。我们师兄们三人便再次下山斩妖除魔,也正是那一次的历练之中,魔修便已经将目光放在了微山派身上了。 朴洲当时白骨丛生,更有蛊惑心志的黑眚,黑眚从水气中诞生,却生来却带着不详灾祸。黑眚浑身黑色,眉目不详,却最喜欢蛊惑人心,引诱人们自相残杀。消灭黑眚花了我们半个月的时间,而于盛也在那时受伤,再被蛊惑后乱了道心,心魔一旦产生,便一直留存于体内。” “魔心在于盛体内潜伏了半年之久,后来,这魔心终于开始侵蚀于盛的道心了。魔心若继续存在,便会彻底害死于盛,因此,只能用术法剥离。而要剥离魔心,需要以情人之血为引,辅助以北海圣水,方能做成引子。” “佩星赠之以血引,师父再耗费十年修为,势必要将于盛一身魔心全部剥离而出。但是在最关键时刻,佩星的血引却出了问题,当那血引被于盛服下之后,于盛却两眼猩红,六亲不认。” “那时我们便知糟了,有人在这血引里动了手脚,那并非佩星的血,而是苍梧君之血。苍梧君是魔道,魔气冲天,当修士服下之后,便会继承苍梧君的三分功力,瞬间走火入魔,此为魔身。若再有人将苍梧君之魂释放而出,魔心、魔身与魔魂一旦相遇,便会成为下一个苍梧君。” “于盛走火入魔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人人都说苍梧君横空出世,天下大乱,而纸包不住火,于盛之名也再度被提起,名门修道堕入魔道,微山派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任凭我们再怎么解释于盛是被人所陷害,却依旧无人相信。” “被蛊惑后的于盛一心要抢夺兰亭符,无上秘境里为我派传承,万万不可被他夺得。他功力浑厚,法术高强,又因修炼了魔道禁术,竟然无人能敌。争夺之中,记载着无上功法的天书也是在那时从秘境中跌落而出,掉进了轮回道中,这才有了书灵转世。” “我的师父逢知真人自儿时修炼,功力浑厚,若再有几年时日便可飞升。但是却在当初迎战苍梧君时身受重伤,一直在调养生息中。” “为了将于盛的魔心彻底剥离,师父不惜耗费了百年修为,终于将这三分魔心彻底剥离而出。魔心一灭,于盛很快便恢复了神志,对于他闯下的大祸,他悔恨难当,供认不讳,最终自裁于翠微山巅。” “而师父也因重伤不愈,自行离开了翠微山,只将兰亭符传给了我,他自己却寻了一处无人之地自生自灭了。想来,早已魂归天际,再也不能相见了。 “爱侣离世,佩星肝肠寸断,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微山派,从此这微山派,便只有我一人了。我那时还不知,她已有身孕。而七个月后,佩星突然再次出现,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她那时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说话颠三倒四。她说于盛为人所害,这才堕入魔道,又说是自己无能,这才连累了众人。她说自己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个孩子,只求我能好心抚养孩子,切莫知晓前人之事。而她无牵无挂,也要去追随于盛了。” “从此,她便再也没有出现了。而你,为了掩人耳目,便给你取了余姓,对外人只说是我抱养的弃婴。” 回忆里,憔悴的女子抱着啼哭不已的孩子向他托付,说自己时日无多,此事欢乐尽在微山派,希望他能替自己教养这个孩子。 最后一眼,便是她跪在地上热泪滚烫的样子:“师兄,佩星骄纵,此生只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将他抚养长大,求求你……” 往事如烟,将一字一句拉得很长、很长。昔年欢声笑语的翠微山终于寂寥,而他却茫然地坐上了掌门之位,坐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生怕将这一脉传承的门派砸在自己手中。 “于盛性情刚直,直到自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所害。我们都知道其中缘故,却依旧难挡天下悠悠之口。” “如今鬼面具重新出世,魔道卷土重来,当年设计陷害于盛的人,我至今都未寻到。而天书本体依旧流落江湖,微山派好不容易修生养息二十多年,不知还要面对什么。” “这,便是全部……” 楚辞早已听得心惊胆战,原以为那时属于前人的恩恩怨怨,可如今当这是是非非落在头顶时,她才觉得凉意渗骨。 这便是他的身世? 这便是他的身世? 这便是他苦心追寻多年的身世?微山派弟子,堕入魔道的父亲?为救爱人无果后不惜赴死的母亲?这便是他的身世? 何苦来,何苦来…… 难怪,师父一直将一切都隐瞒不提,唯恐他再次卷进这场风波之中。 楚辞颓唐地软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余令,只见他近乎绝望地跪在地上,面容苍白。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他向她抬头看来,轻轻扯了扯嘴角,似是安抚,可目光里却牵连出痴痛的情愫。 楚辞的心突然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为那绝望中却依旧安抚的笑,为那决然赴死的女子,为那醒悟后悔恨自裁的男子。若没有这一切,余令是否能生在一个极其幸福美满的家庭中。 严父于盛,慈母段佩星,温和的师祖逢知真人,平易近人的叔公亦方真人,那便是他真正属于天之骄子的一生,对么? 而他如今,父母双亡……在这二十三年中执着地去寻找身世,唯恐生母未死、流浪江湖。那曾是他梦中的期望,期盼她还活着,那曾是他寂寥一生中难得的期望。 曾经他也可以拥有明媚的光辉与岁月,却被这凄惨到可笑的过往所灼伤,就连这最后的期望也要彻底破碎,终于还他一个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余令身子震了震,随即他低低一笑,似是自嘲:“早就有猜测,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我曾以为……我曾以为她还活着……” “我竟然还以为她还活着!” 握剑的手开始颤抖,他越说越急,以至于逆血上涌,气急攻心,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楚辞急忙去扶他,却握得了一手的鲜血。不知何时,那锐利的剑身竟然被他握紧在手中,割破了手掌,流出点点殷红。 “余令!”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五千字,希望将这一切讲得仔细些。 现在的不美满,会引导他们走向另一处心之所归,别担心。 ? 81、心上桃花 那一口血喷得突然, 也叫人心惊胆战。 楚辞在那样的血色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绝望,她不禁红了眼眶,为这背负着惨痛苦楚的男子。 他是否常常孤寂, 又要强忍着思亲之情,将一切的眷恋与思念都化在了那一道又一道的剑法之中。满城灯火,却从未有一盏灯是为他而明, 从未有人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他是否也会在儿时好奇,为什么永远都感受不到父母独有的温暖,是否自己不被珍视, 只是一个弃婴?是否会羡慕街上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孩子, 是否会难受、会惆怅、会痛?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1] 在这个团圆的中秋夜里, 寻常人家欢声笑语, 赏月看花,其乐融融。而他……却在此夜得知身世,双亲惨死, 那一腔悠悠期盼的心也就此跌落谷底。 一阵旋风而来,余令掀袍飞身而起,楚辞竟然没能拉住他,她只得叫道:“余令!” 可无人回她, 向来有求必应的他,第一次置若罔闻地冲出了无上秘境。他越飞越快, 只怕有人紧跟其后,不小心看到他泛红的眼尾。 “师父, 怎么办?” 游亦方讲完这一切后, 肩膀也随之颓唐地塌陷了下来, 他茫然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深知这个徒弟的脾性,看似散漫无心,实则重情重义,对于所求之事万分执着。 良久,他才微微一笑,似是乞求:“小辞,你去看看他,好吗?” “我怕他……” 后半句并未说出,含蓄地隐藏在了空气之中。楚辞却听懂了,她红着眼点了点头,哑声道:“师父,你放心,有我在,他会没事的。” 随即她也离开了无上秘境。 游亦方轻轻闭上了眼,肩膀一松,任凭自己游荡在这无上秘境之中。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微山派掌门,只是一个普通的微山派弟子。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2] 段佩星,传闻中麟梦段氏最小的女儿,却浑然天成,一心向往自由。 于是便有了那几年的时光,他生性肆意散漫,比不上师弟稳重些,便也不懂情的滋味。亲情、爱情、师门之情,又都算的了什么呢。百年之后,不过都是悠悠一抔黄土,吹散在风中罢了。 可当他抱到那小小的孩子后,心里却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悄悄填补上了。他第一次养孩子,养的磕磕绊绊,极其艰辛,就连一身的脾气都被余令学了个彻彻底底。 随着时间的流逝,羁绊就此连上,故人之子不再只是一个责任,而是他身侧最为亲近的家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惊才绝艳的徒弟,更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叹息声悠悠,将遗憾拉长。 楚辞飞出不居堂后,却发现余令早已不知所踪。她急匆匆跑到赋竹居,可赋竹居内却空无一人。 她的眉头担忧地皱起:余令,你到底去哪里了…… 正此时,一只白狗从赋竹居里冲了出来,竟是契之! 契之冲着她汪了一声,尾巴急促甩动着,似乎在示意她跟上。 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一人一狗仅仅一个对视,便明白了彼此所想。楚辞心中一动,急忙跟着契之往外飞去。 一夜,她与契之在翠微山里转了一夜,却一直难获余令行踪。直到天明时,她累极,几欲瘫倒,刚想原地休息一会,却听到前方传来契之惊喜的叫声。 来不及多想,她推开层层树枝走了进去,却一眼看见一处浑然天成的山洞。 而山洞旁,却笔直地跪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尽湿,寒霜落满了肩膀,树叶簌簌沾在了头顶,他也毫不在意。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干殆尽,只留躯壳。 他……竟然在此处跪了一夜! 她哆嗦着唇,忍住心中的酸涩,慢慢地走过去。 余令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他并未回头,而是自顾自地平平开口道:“九岁那年,我曾和师父大吵一架,后来在一处山洞中昏倒,恍惚间曾记得有人温柔地抱起我,神情安详,我想……那便是我的母亲。 “藏书阁后,我曾对着自己的样子,画了她上百张画像,我想,那就是她。 翠微山四时之景不同,而这山洞,便是我遇见她的地方。但凡有烦心事,我都会到这里,静静安坐,我期待,那便是陪伴与珍惜。也许,会再遇见她一次呢。 可如今,师父却告诉我,她早就死了。楚辞,你信吗?” 平淡无波的眸子转过来,轻轻问她:“你说,她还活着吗?” 楚辞为之一震,她酸涩地想着,余令聪明绝顶,又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她一把攥住他的手,呜咽着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久很久,余令才低低一笑:“自然是不会了,想必,她早就随着我爹去了吧。” 深邃的眸子却在此刻泛起涟漪,他轻轻道:“是否,我生来便是一个错误?” 轻轻一句,便在这此间震起惊心的波澜壮阔。 楚辞终于哭了出来,她伸出手臂,飞快又迅猛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后背。 眼泪一点一点打湿他后背的衣襟,一片深色的水渍渐渐晕染而开,她抱着他开始痛哭:“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错误。你是父母之爱子,掌门的高徒,是我的师兄,是最为强大无所不能的人,你绝不是一个错误,你就是你。 前人之事已去,他们只是想让你平静快乐地度过余生,你绝不是……绝不是错误。” 热泪滚烫,烫得他轻轻一颤,反握住了她的手。 可独坐一夜的四肢早已累极不堪,他的手又垂了下来。她似乎是怕他离开,更紧地将他抱住,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微凉的后背触碰上热源,竟然格外地安心。他静静看着那双缠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温暖……他竟然贪心地想要汲取更多。 不知何时,他已经转过身来,黑眸深沉,直面着这个女子,这个为他而哭的女子。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7节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触上他清瘦的侧脸,那脸上全无血色,格外苍白。 她看着那双失了璀璨的眼眸,热泪盈眶道:“他们本没有错,只是因为被奸人所害,这才落得这番境地。而你,不会。 我不要你被上一辈的责任所束缚着,我要你快乐,我要你自由,我要你肆意,我要你去爱,去珍惜,去期盼,我要你将他们此生再不能拥有的幸福都体验一遍,再不重蹈覆辙。” “你相信她存在,她便一定存在,我以后陪你一起去找,好吗?” 话音刚落,余令的身子便剧烈地震了震。 “我爹……是魔道,你不怕吗?” 她手指用力,逼着他直视自己:“怕什么,于前辈是被人所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甘愿堕入魔道。我陪你一起,去找,去还他一生清白!” 她神情坚定,似乎要让他在此刻下决定:“你敢吗?” 一点波澜落下,一潭死水的心上忽有千万桃花纷纷而落,吹得他神思恍惚如痴如醉。世界大梦一场,能得一位知己,何其有幸,而生性羞涩的她却第一次对着自己说,以后。 以后,那是一个多遥远的词,可她却在此刻就将这以后放在他的手中,问他敢不敢。 头脑中临近崩断的弦终于被那一句细致抚平,原本灰暗绝望的心情也被这一腔直白的心声瞬间激活。 是了,他只会是他自己。 他的父母爱得生死相隔,可他却一见倾心,爱得绝不后悔。 她是他的救赎,一直都是。看似每一次是他将她从危险中救下,可只有他知道,是她将鲜活注入了自己不算完整的生命中。 她……该是如何呢,恍惚间,余令似乎看到了她终于压下了那属于女子的羞涩,将那热气腾腾的心都展露在他眼前。 不知是何时,也许是澄月河里那一抱,也许是坞都陈府那双泪眼,也许是刀域梦中那倾心一吻。 不知何时,他的世界里竟然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而他,甘之如饴……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下,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消失不见。 太阳升起了。 明媚的亮光徐徐落下,照上了山洞前两人相拥的背影,照上他心上一尺桃花潭。 心上桃花满天纷纷,于此刻将他彻底淹没,将他从深夜中拉了出来。 终于,他缓缓拥住了她,将她深深拥在怀中。他低下头去,目光缱绻,微微一动,便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两额相抵,他轻声道:“好,你陪我。” 只此一句,楚辞终于泪流满面。 他似乎很喜欢用额头抵着自己,微凉触之以温柔,似乎才能让他安心。温热的呼吸细腻地缠绕在耳边,他哑声道:“楚辞,谢谢你……陪我。” 泪水纷飞中,她终于用力回抱,感受到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滞,可她却依旧拥得用力。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他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这是她第一次将羞涩置身事外,而她,只想贪恋地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将这一腔温热都给他,捂热他的凉意刺骨。 清冷的竹叶香铺天盖地席卷上她的世界,而她也在那温暖中昏昏欲睡,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直到跌入梦境前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他靠近左耳的低语,缠绵悱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3] 长夜终将过去,而他也终于不再困在深不见底的黑夜中。 因为,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个算隐晦表白,两人其实暗戳戳已经表明心意了,后来会越来越多糖的,也会有更直白的表白,感情是不可能虐的,绝对不可能!(咆哮) 其实我觉得星月这句诗很配他俩,一个眼睛里有星海,一个手有青月。 磕到了,磕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得我好虐,又觉得好甜。 我一定有毒,为什么写文是甜虐风,为森么。 今天的我是啥,阳春刀刀,也是阳春甜甜。 引用: [1].宋,苏轼.西江月 [2].唐,岑参.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 ? 82、千道“魔头” 无人发觉, 一袭黑影正盘旋于翠微山外。 一双双隐晦的眼直视着微山派,犹如狡诈盘旋的蛇,吐着信子, 神色阴冷。 七日后。 一声惊天巨响响彻在抱朴山内,一口大钟横空直降,犹如一座塔那么高, 直接在地上砸了一个大洞。 霎时间,不少人都跑出来了,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编草鞋的王正凑过去一瞧,嗬!深不可测!不知是不是仙人打架, 这才将这大钟砸了下来?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些, 那坑底突然探出了一只人手,啪的一声就抓住了他的脚腕, 要将他往下拖。 这时, 他才发现,那坑底竟然躺着不少人!不少死人!一脸死气沉沉!可抓他的又是什么东西! 王正顿时吓得不浅,手脚并用地就往外跑, 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救命啊!!!!!!” 正当他被那东西往下拉时,却有一只铁鞭从天而降,那铁鞭上还带着尖锐的倒钩,直接将那人手斩断。王正终于得以脱身, 他惊慌失措地就要跑,却被一个人点住了额头。 他大惊抬头, 却照进一双淡金色的眼眸里。 男子一身黑衣劲装,背上还披着一件赤黑色滚金边的披风, 奢华又低调。而那容貌更是惊人, 眉宇斜着飞进鬓角, 而眼睛却是一双罕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微微下俯,却更显得鼻梁如玉柱般挺直,一双薄唇漫不经心地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王正脑子一嗡:“你,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王正被人从脑后拍了一下,一个精壮男子皱眉道:“怎么跟公子说话的!” 那男子也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极其有磁性:“我问你,除了这里,这山里可曾有其他诡异的地方?” 王正摇摇头:“没,什么都没!” 那人却是轻笑一声,一双金眸似乎能将他吸附而进,王正恍惚道:“前面乱葬岗,一个月前,那里的不少坟都被人挖出来了,我们半夜还听到了打斗声,听说是死人打架……” 他还未说完,便被男子点住额头。噗的一声,一个血洞穿插而过,王正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栽进了深坑之中。 一条人命就此没了,那男子却随意地擦了擦手,似乎习以为常,他侧身指着前方,示意道:“过去看看。” 一刻钟后,乱葬岗旁已经围满了人,那些人穿着黑白相间的道服,胸前不时闪烁出金色的纹样。 这些人正是千道宗,此次跟着少主程修而来,彻查傀儡之事。陆护法陆渊,因为庞玉莲丢弃一事,而被杖责一百下,三月未能下塌。 原本作为少主隐卫的首领一职,也暂时被师弟秦封所替代。秦封看着杀人如草芥的少主,心里暗中咋舌,当真恐怖如斯。 秦封在那四处掉落的棺材旁探查了许久,这才躬身道:“少主,属下已经检查过了。这棺材内壁都是抓痕,想必当时曾有人被封在棺材中,这才将棺材内壁抓出了深入三尺的抓痕。只是……” 程修漫不经心地偏头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抓痕看着并不像凡人所为,从那抓痕可以看出,这棺材中的人指甲奇长无比,指尖还留有尸臭,更像……死人。” 死人啊…… 程修走过去,手指在那口棺材上轻轻抚过,细腻的糜粉簌簌地沾了一手。他将手指放在鼻尖前嗅了嗅,一股灼热之气从那糜粉里传来。 “混阳咒啊……竟然歪打正着将已死之人唤醒了,当真是有意思得很。” 修长的手指慢慢捻了捻,那糜粉瞬间便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却有一个弟子从西边的树林里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只箭头,他语气急促:“少主!” 程修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那箭头,凉凉道:“所属何人?” 那弟子想来是第一次随少主外出,说话竟然有些结巴。眼看少主又有些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秦封气得在下属头上敲了一把:“少主问你话呢!” 那个弟子哆嗦了一下,看了看正静听等待的少主,又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秦封。那些少主变化无常、阴晴不定的传闻被他突然想起,这是秦护法在帮他……想到这里,他躬身道:“回禀少主,是外门弟子祁钰之物。” 见程修并未开口,他继续滔滔不绝了下去:“这祁钰曾因为受到排挤而出走千道宗,后来在定州做了定州知州的幕僚,官运亨通,但是却因为知州之子石泉换命之事而命丧定州。定州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微山派的两个弟子所为……” 又是微山派…… 程修一言不发,只顾拨弄着中指上的红玉戒指。 秦锋见状,让那弟子先退下去了。他恭敬道:“少主,当日我们落难留宿坞都陈府时,也正是那个叫楚辞的微山派弟子节外生枝,竟然直接将陈柳两家婚事给消磨没了。” 程修缓慢地眨了眨金色的眸子,他缓缓转身看去,秦封的话还响在耳边。向下俯视,下方树林全无异常。 但是就是在这毫无异常的地方,能找出一只属于千道宗弟子的箭头,还有那颇为诡异的棺材,一切都在向一个方向所引进:有人将千道宗弟子死去的尸体炼化,将其制为傀儡。 虽然有人将这一切都掩盖的很好,只是纸终归是保不住火的。 程修看着远处层峦翠嶂的山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胆子倒挺大。” 话音未落,他起身飞起,赤金色的衣袍在空中轻盈地飘起,而程修却已握住铁鞭腾空而起,铁鞭飒飒直响,犹如游蛇一般勾住那口大钟的勾环。 随即他左手轻轻一挥,竟然直接将那口大钟腾空扯起,向那远处的瀑布甩了过去! “嗡……” 风声赫赫,那口大钟在风中发出沉重的声音。 旁边的千道宗弟子张大个嘴,简直看呆了。 第一次外出的杜小六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啊……这就是麟梦魔头吗?” 程修因这一身面容与行事大相庭径,被千道宗内弟子戏称为千道魔头。千道魔头,杀人不眨眼,行事诡异多端,喜怒无常。惹谁都别惹这“魔头!” 杜小六吃吃地愣道:“秦护法,少主他一直这样吗?” 秦封艰难地嗯了一声,突然开始为那不幸被砸到的人而感到悲哀。但是转念一想,应该没有冤大头在那瀑布下吧…… 善哉…… …… 好巧不巧,瀑布下还真有一个倒霉蛋。 楚辞正站在瀑布里给契之洗澡,刚把胰子抹上去,就见横空飞来一个什么东西,速度极快,竟是直接冲自己而来。 契之呆住。 楚辞也呆住。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8节 直到那东西越来越近,还带着威风凌凌的气势而来时,楚辞这才看清,那是一口大钟! 大钟啊! 楚辞哀嚎一声,抱着契之就往外飞:“你妹啊!谁来送钟了!” 浑身泡泡的契之猝不及防地就被扯起,四爪朝天,只觉得下身有些凉。 “咚——” 一人一狗刚刚落在了山石旁,却见那大钟已经狠狠砸在了瀑布下的水潭中,还留了一半在上面,另一半早就沉了下去。 她大怒,若不是自己闪的快,恐怕早就成了这钟下亡魂。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大声道:“谁?谁!谁!”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砸本姑娘!” 那怒声响彻云霄,连几里外的千道宗弟子都能听到。程修诧异地扬了扬眉,足尖一点便朝着声源飞了过去,将下属丢得干干脆脆。 自家少主干啥都不打招呼,秦封只得朝着身后挥手:“跟上!” 楚辞这边在怒气冲冲要揍人,却见一个黑衣男子从天而降。冷冽的眉眼中带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纨绔气质,而那铁鞭被他紧握在手中。这人金眸黑发,衣领处浅浅露出一点,性感得要命。 若放在凡间,定然是个小倌馆里的头牌。 楚辞虽然爱看帅哥,可这帅哥一声招呼不打就给自己砸钟过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那鞭子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知这人做了什么! 当真是个变态。 她冷笑一声:“阁下安好?阁下吃了吗?阁下没吃的话为什么不去多吃一点呢?阁下很闲吗?阁下脑子是被驴踢了吗,阁下是玩鞭子玩得不顺手,现在来玩钟了吗?” 秦封刚刚赶到自家少主身旁,便见楚辞滔滔不绝一气呵成口若悬河地将自家少主骂了一通。 程修见少女一身红衣站在山石上,裤腿被闲闲挽起,露出玉白的小腿,晃眼得亮。他挑了挑眉,眼神在那少女身上短暂地停了停,眼神里三分欣赏三分诧异。 “好白。” ? 噶?什么好白? 楚辞疑惑抬头,却看他眼睛在自己小腿上流连忘返。 她大怒,啪的一声就将裤腿放了下来,冷笑道:“看来阁下不仅脑子有问题,心智也不大对劲,这里有一记良药,赠予阁下去看看脑子!” 说罢,她小腿轻踢,一团带水的毛球就冲着程修飞了过去。契之嘿嘿一笑,那是它洗澡时屁股处脱下的毛,原本搓成了个球打算用来当球踢,却不想被楚辞踢了过去。 毛球上沾染着凌乱的毛发与杂草,径直冲着程修飞了过去,程修却左手一挥,将那毛球凌空震碎。 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叹息道:“你脾气可真大。” 楚辞见状,索性也不打了,她抱胸站在山石上说道:“有话快说。” 程修后面的千道宗弟子大喝一声:“大胆!你知道我们少主是谁吗?” 楚辞笑眯眯道:“千道宗少主谁人不知,更何况当初不是成了落汤鸡掉进河里吗,哈哈哈哈……” 她笑得颇为嚣张,程修的眼眸却沉了沉,握紧了那条铁鞭。 他也笑道:“想不到微山派不仅传授功法,还将这嘴上功夫教得炉火纯青,有意思的很。我近日听了一个传闻,江湖落魄女暂留定州,定州知州仓促落马,千道宗祁钰玩火自焚;” “几月之后,抱朴山内仙人打架,引得天降雷电,千道宗弟子借尸还魂,姑娘你是否听过这则传闻,可有其事?” 楚辞却冷了脸,程修无人不知,杀人心狠手辣。上次初见便是他一筷子将冬香毙命,如今又这么快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更是连祁钰复活一事都知道。祁钰是被制为傀儡,程修明知却说得隐晦,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程少主这传闻倒是有意思,不过我也听得一个传闻。听闻千道宗千里送药新夫人,却不曾想被半路截了胡,少主第一次尽孝心为后妈,却不曾想还给搞砸了,怎么,你爹没斥责你吗?” 程修呼吸不稳,他笑了笑:“好,很好。” 话音未落,那铁鞭已经飞了过来,看得出这人已经被激怒,竟是下了杀手!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今天下午三点多本来可以发的。结果写了一半不小心睡着了……我的锅我的锅 ? 83、繁丝入结 铁鞭飒飒, 竟然直接冲着楚辞的脸而来,那力度似乎发了狠,要将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子当初诛杀! 楚辞却冷哼一声, 双腿腾空一踢,不知何时,青月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刚好进了锻心境界不知功力如何, 就以你来试试吧! “锃”的一声,青月直接砍上了那条铁鞭,震得铁鞭嗡嗡作响。 楚辞得意地咧开嘴角:比暴力?你还差得远。 程修轻笑一声,反手往后一扯, 楚辞连人带刀就被他扯了过去, 他即便是在扯,眼神依旧是如钩子一般在楚辞的身上掠过一遍, 似乎是在看美人一般。 楚辞却心知那人的手指如鹰爪般勾起, 随时等着自己上去送死。 眼看她就要栽进这个变态的怀里,程修避也不避让,就等着楚辞送上门来。日光灼灼中, 楚辞突然一个滚身将青月刀刃正对着程修。 楚辞笑得恶劣:想死你就继续。 程修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了丝掠夺之意。随即他动了,左手轻轻摸上了楚辞的脸,随即他轻轻偏头, 似乎要去吻她。 楚辞惊呼一声,顺理成章地往左一歪, 肩膀正对着程修。而程修那只原本要去摸她的脸的手,却突然狠狠在楚辞肩膀上拍了一掌。 砰的一声, 黑气萦绕。 肩膀之处的衣襟瞬间破碎, 露出一点玉白的肌肤。 楚辞心惊:千道宗惯用毒, 这个变态对自己干了什么! 程修却说话了,声音略哑:你为什么要动呢,这下可好。 楚辞却脚下狠狠一踢,踹上了程修的小腿,趁着程修分神的时候,楚辞突然喊了一声:炸! “轰隆隆……” 一张纸符咒瞬间在空中炸开,楚辞在火光中恶劣地笑了笑: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她早就在被扯过去的时候暗中发动符咒了,只是碍于手被这铁鞭捆着,这才费了些功夫。 那火光直接冲着程修的脸上而去,他闷哼一声,铁鞭也为之一颤。楚辞趁着这个时机急忙脱身而出,窜到了瀑布下的山石处。 直到站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才心有余悸地去看自己的肩膀。肩膀上布着一个可怖的黑色爪印,轻轻一动便会牵扯起难挨的疼痛。 楚辞眼神沉了沉:还是对他太客气了! 而程修被那符咒炸开时,眼睛首当其冲。当浓烟散开后,楚辞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被那符咒震出了一点血迹。而原先的金眸也被血红的眼眸取而代之。 他毫不在意地擦去了血迹,笑容更甚:“是我小瞧你了。” 随即他袖袍鼓起,铁鞭也被他再次抛起,只是这一次,那铁鞭上的倒勾全都可怖地竖立而起,直接冲着楚辞而来! 楚辞心里响亮地骂了一句,只得提气躲避,可原本的攻击却没有到来。她诧异地转身,却被一人不由分说地搂住了腰,清冽的竹香扑面而来。 楚辞啊了一声,脸红了。 她急急忙忙就要往后躲,把自己的肩膀遮了又遮。 余令却看着她肩膀上的残破衣衫,面色不愉,他冷哼一声,将外袍给楚辞罩了上去,自己却一言不发地迎了上去。 “嗡嗡……” 日中则移的玉沉剑迎上了倒钩横生的铁鞭。 微山派惊才绝艳的弟子余令对上了千道宗最放肆的少主程修! 程修看到余令,气息顿时不稳了起来,他扯起铁鞭就要往余令身上甩。却被余令的剑缠住,剑身飒飒缠上铁鞭,二人竟然毫不相让。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打到了瀑布之下,水花四溅,将那口大钟也震得惊天作响。 “余令,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余令翻身跳进了水潭中,玉沉剑轻轻一挑竟然直接将那口大钟挑了起来。随即他散漫一笑,将那口大钟朝着程修甩了过去。 “程少主这份大礼实则太隆重了些,还是请拿回吧。” 哪来的,回哪去! 程修轻而易举地就躲了而去,而他那群下属可就惨了,差点被大钟砸个正着。一时间,下方哀嚎声一片。 眼看这两人又要打起来,秦封高声道:“少主!少主!正事要紧!” 程修原本甩出去的铁鞭也缓慢地收了回去,他冷声道:“既然你来了,我便好好问你。你们微山派为何凌/////辱我千道宗弟子?” 余令诧异一笑,他挑眉道:“我们凌/////辱你们千道宗弟子?程少主莫不是睡蒙了还没醒?” 楚辞也哒哒哒冲了出来:“程修,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程修左手一伸,秦封便将那只属于祁钰的箭头扔了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千道宗弟子当真这般好欺负么,就连死后也不得安息?反而被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的微山派制成傀儡?” 楚辞冷笑道:“程少主当真是昏聩至极,明明是你们千道宗挑衅在先,至于傀儡之术,更是异想天开!” 程修却突然摸了摸手上的红玉戒指,随意道:“果然是微山派,牙尖嘴利,更是频出魔道。” 余令突然抬头,眼神里尽是冷冽:“你说什么?” 程修却淡淡道:“曾听闻贵派于盛前辈曾以苍梧君之名闻名江湖,于前辈陨落得早,却不想如今是有了后继之辈继承衣钵,若苍天有眼,于前辈也该瞑目了。” 程修说得轻轻巧巧,实则为攻心之计。楚辞猛地回头去看余令,希望他别因此被激怒,却不想余令面色镇定地很。 他微微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道理我懂,程少主也应该明白。若真好奇的话,不如去查查你们那弟子平日里都学了哪些功法,我可是有缘在定州见过他用禁术啊,这莫非也是贵派所授?” 这两人说话文雅,却气势汹汹。一个俊美阴沉如玄铁黑水,一个飘逸坦荡似青鸟白云,却都俊朗非凡,只是气度不同。这一相遇,便好似天雷勾地火,两人之间似乎随时都会炸开一场恶斗。 程修的脸白了白,他冷哼一声,人却已经飘到了高空之中:“强词夺理,余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巧舌如簧。我在麟梦泽等着你。” 余令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火光之中,程修缓慢地回头看了一眼楚辞,眼神阴沉。随即他挥了挥手,身形似电,与下属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楚辞这时才走近,担忧地去看余令。却被余令安抚地拍了拍头发,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我。 ” 他缓缓垂眼,神色不明,淡淡道:“因果相依,流言蜚语是注定要忍受的。况且这种话,我自小就听惯了,更何况是现在。有些事情,即便没做,也会被传得不成样子,这本来就是人之本性,不必在意。” 楚辞皱眉,心里却想着,现在不比以往,那可是他的父亲。更何况,是这样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人…… 余令却将她转了个身道:“走吧,回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89节 虽然他神色如常,楚辞却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便应了一声,二人回了翠微山中。只是,魔道频出,微山派首当其冲要被卷入流言蜚语之中。即便这才他们当真清白,又如何堵得了众人之口呢。 直到回到了山鹤居中,楚辞才小心翼翼地将余令的外袍掀起。肩膀处的衣衫早已被程修一掌震碎,此刻露出了光洁的脖颈与肩膀,而右肩上却已是淤青一片,还有一点泛红,看着十分恐怖。 看着不像是淤青,似乎是毒。 可这又是何毒? 她轻轻碰了碰右肩,却疼得嘶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便缓缓褪下了外袍,仅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打算先去沐浴一番再来上药。可沐浴之后,一头湿发的楚辞却突然犯了难,伤药她这里压根就没有啊。师父又闭关去了,也没办法去找他。难不成去找余令……可…… 契之却趴在她身边汪汪了半天,将自己缩成了一只狗球,样子颇为搞笑。见楚辞还是不解,它又汪汪两声,打算往浴桶里爬。 楚辞将契之扯了回来,喃喃道:“懂了懂了,我等会就去找元宵。” 正此时,山鹤居的门却被敲响了。 楚辞侧耳:“谁。” 余令站在门外,轻声道:“我,厨房新做的云吞,给你端来一碗。” 契之趴在楚辞身边,将自己埋进了衣服堆里,楚辞急着去捞傻狗,便下意识道:“请进。” 嘎吱一声,门慢慢开了。楚辞这才反应过来没有自己只穿着中衣,这倒还好,只是肩膀还露着,可不能让他看见这伤口。 余令刚推开门,便看到楚辞侧身坐在地上背对着他,许是沐浴过后的缘故,发尾的水渍还未擦干,将白色的中衣浸了一些。 那白色的中衣也便紧紧地附在了她的后背,露出衣下玲珑的起伏的腰。而肩膀却露在空气中,圆润可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他的眼神避了避,却突然看到了她右肩上的淤青。 “你怎么了?” 楚辞震了震,急忙扯起外袍往肩膀上一罩。外袍如蝶,将她清瘦的身体再次盖得严严实实。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却已炸开了锅,疯狂在尖叫:啊啊啊啊啊忘了穿外袍啊啊啊啊她是猪吗! 她拢住袍子往后退:“没什么,没什么。” 受了惊的女子,嘴唇微微张起,脸上也带了一丝红晕。可契之汪汪两声却暴露了她的状况,楚辞不懂,余令倒是听得真切,他微微笑道:“楚辞。” “嗯?” “需要我提醒你吗,这是你的衣服。” “我知道啊……这当然是我……呃。” 随即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外袍早被程修那一爪子给震碎了,肩膀处遮了半天没遮住啊! 余令见她似乎反应过来了,也不走近,只是温声道:“程修擅用毒,若不早些治疗,后患无穷。” “我看看好吗?” 楚辞红着脸踟蹰了半晌,羞涩令她实在难以开口。她紧紧抓着外袍道:“不了不了,不是什么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余令却皱了皱眉,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提了起来,楚辞被迫朝着他栽了过去。 楚辞内心:敢情你只是客气一下先礼后兵啊摔! 随即他轻轻掀起外袍,却没有完全掀开,只将留有淤青的肩膀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玉白玲珑的肩膀看起来圆润可爱,一抹精致的锁骨更显得惊人得美,美得就像一首诗,只是这美中却有不足,那乌黑的掌印格外醒目。这诗也照进了他的眼底,他的眸色深了几分:还是对程修太客气了。 楚辞囧得耳根都泛起了红,却怎么都动不了,她只得闭上眼睛,呜呜噜噜道:“真没事啊……不疼的,这点小伤对我来说就是洒洒水……” 修长的手指却轻轻在肩膀上点了点,换得她一个战栗,余令脸色沉了沉,手指却放得更轻了些,不含任何暧昧情愫。 “痛吗?” 因他的坦然与克制,楚辞略微放下了羞涩之心,却还在嘴硬:“不疼……” 那手指却轻轻抚了上去,微凉。乌黑的淤青中隐隐露出几个红点,正抽丝般往外生长。他静静看了半晌,将衣袍给她再拉了上去。 随即他轻柔地为她挽起耳边的发丝:“楚辞,这是千道宗奇毒之一,‘繁丝入结’。” 楚辞愕然抬头:“‘繁丝入结。’” 余令道:“‘繁丝入结’,此毒一下便会渗入心脉之中,现在只是在表面不见端倪,只是时间久了,便会如抽丝红线一般钻进你的心肺之中,顷刻毙命。” 楚辞哀嚎一声:“我这什么运气啊。” 余令却笑了笑:“七言堂里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妙药,以之前你所得的‘寒心’,再辅之以药草,毒性可抑制几年,只是还需尽快找到解药。” 楚辞松了一口气,却见他神色有异,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钻了出来,她磕磕绊绊道:“你别告诉我,这药只有千道宗才有吧。” 余令低低嗯了一声:“没事,白虎大会在即,今年是千道宗主持,不出半月我们也要启程去麟梦泽,到时候我会为你寻来解药的。” 楚辞也比了一个咔嚓的手势:“到时候,我一定要把那个程修给宰了,敢给我下毒,还污蔑于前辈,真是不想活了!” 她愤愤不平,却换的他一声轻笑。直到现在,她还在关心自己。余令微微低了头看她,原先清亮的眸子因沐浴后沾了些水汽。 他黑眸深邃,白皙的侧脸帅得不成样子,楚辞第一百零一次为自家师兄的容貌而感慨:当真是个祸害。 可他温热的呼吸却引得楚辞颤了又颤,直到被余令灌药的时候,楚辞捧着药碗还在晕乎乎地想:这人不温柔些还好,偶尔一温柔,当真是有些受不住啊……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啦啦 ? 84、雀飞狗跳 余令说得当真没错, 果然几日后师父便宣布,微山派全员出动,前往麟梦泽参加白虎大会。 看着自家徒弟不解的样子, 游亦方微微一笑:“白虎大会虽为各派弟子齐聚一堂,表面上为试炼,实则为各派掌门人齐聚一堂, 商议正事。苍梧君虽然早已身死,只是这青灵塔仍需加强封印。” 原来如此…… “再者,为师的许多老友也已是多年未见,虽然这七年一次, 但并不是所有人每次都能参加的。人生动如参商, 见一次,便只会少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 游亦方微微拢了拢袖子, 神色温和,只是眼中却倒映着翠微山的五光十色。 众人便在深秋时节离开了翠微山,高大的山门没入树林之中, 不居堂前的香火不灭,仍旧有炊烟袅袅。山巅之上,翠微祖师的雕像仍旧伫立着,似乎在看守着整座山。 火红的落叶堆了满地, 只要一踩上去,便会发出簌簌的声音。元宵的那一窝云雀崽子也早就长大了, 飞得满山都是。 元宵轻轻摸着云雀的头道:“在家乖乖等我哦,半年后我便回来了。” 余令笑了笑, 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道:“走吧, 它们会好好的。” 一行四人一狗, 浩浩荡荡地走下了山。游亦方还在笑,说微山派很久都没有这么整整齐齐地出来过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楚辞却觉得这一副美景美不胜收,直到走下山门时,她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余令问她怎么了,楚辞却泛起一个恍惚的笑:“没什么。” 可心底却隐隐不安了起来,此等美景恐怕是再也不能再见了。 一艘仙船早已准备好了,就停在翠微山外的瀑布下。仙船不走水路,却从在空中飞行。直到众人上了船,这船却迟迟不动,楚辞好奇询问,余令却道:“等一个人。” “等谁?” 游亦方也坐在船头道:“临韵不是说了么,你中了千道宗的‘繁丝入结’,可有此事?” 见楚辞抬头,游亦方才皱眉道,“千道宗当真是越发嚣张了,只是‘繁丝入结’的解药在千道宗,此番去了,也好给你寻解药。即便这毒性还未发作,还是找个人看看好些。” 余令也道:“正是如此,师父将医圣弟子请了过来,与我们一同前往麟梦泽。” 医圣?曾听闻长门宗林再思妙手回春,这医生弟子又该是何等厉害? 这个问题到了晚上终于有了答案。天色已晚,其他人都已经进入船舱中休憩了,而契之却跑进林子里撒欢,它跑得兴致勃勃,追着一只麻雀不肯放。 那麻雀一直落在它头上啾啾啾地叫,动辄还扯契之的毛,简直快要气死尊敬的微山派灵宠了。 契之当即嗷呜一声,追着那只小麻雀满地跑,但是可当它刚刚要扑倒那只麻雀时,却有一把素色的伞飞了过来,契之一惊,爪子一松,那小麻雀受惊,吱吱一声便从契之的爪子之间溜走了。 契之大怒,冲着那人汪汪汪了起来。 却有一个清冷的女声疑惑了一声:“咦,真对不住。” 小麻雀轻轻落在了女子的肩头,啾啾啾了半天,她却皱了皱眉:“是你调皮在先,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那人道歉得诚恳,可这麻雀却没主人那般诚恳,它啾啾了两声,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促狭,契之气急,只恨自己不会飞。 那女子却被小麻雀吸引走了注意力,她将伞轻轻合上:“既然听了他的话跟着我,就乖乖听话,否则,把你烤着吃。” 小麻雀受惊一般抖了抖,也不啾啾啾了,啪嗒一声就要从这女子身上逃离。它吧嗒一声就扑上了契之的头。 噗的一声,一捋白色的狗毛悠悠荡荡飘了下来…… 契之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捋狗毛:你妹啊!!!!! 它当即嗷嗷叫了起来,这声音在黑夜中动静极大。 那女子也受惊一般,连忙伸手去拉:“真对不住……” 楚辞还未休憩,她原本正坐在船头上雕玉,却听到契之在林子里叫得凄惨。 楚辞一愣:傻狗怎么了? 脑子还未思考过来,身体便已经动了。她飞身而起,离的老远便看到了一人在契之身侧伸出手掌,看那样子似乎是要攻击契之。 她当即就冲了过去:“莫伤契之!有话好说!” 那女子抬头看了过来,楚辞却照进了一轮融融圆月之中。那人自月下而来,一身清冷的浅色衣袍衬得整个人风华无限,一双丹凤眼原本应该是风情万种,却偏偏是清冷的冽。 她手上的伞却似乎不像是油纸糊的,那平整的伞面在月光下显得波光粼粼,伞柄处似乎是翡翠一般的玉石所制,一看便非凡品。 契之叫得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凑不要脸欺负单身狗!!!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见契之叫得凄惨,楚辞急忙蹲下去要去摸契之的狗头,她不禁有些恼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当真以为我家契之是好欺负的吗?” 那女子啊了一声:“姑娘,这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外表一样,清冷至极。 那麻雀却又瞬间飞离了契之的狗头,冲着契之啾啾啾,也不知道它说了些什么,契之气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朝着那小麻雀扑过去。 楚辞原本想问责的心也被自家傻狗转移了注意力,她急着去拦契之,却不曾想契之径直跳了过去,一爪子就把那只小麻雀往地上拍,温热的鼻息朝着麻雀越来越近,那小麻雀惊恐地缩了缩腿,不知道这个傻狗要干嘛。 没想到,契之却是恶劣地笑了笑,随即埋头狠狠一揪,一根最为鲜亮的羽毛被它扯了下来。 契之嘿嘿一笑:你扯我狗毛,我揪你鸟毛,划算不? 那小麻雀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最漂亮的一根尾羽被这么揪了下来,当即疯了,一爪子踩在契之狗头上,叫得撕心裂肺: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它踩它狗头,它就再揪它鸟毛。 契之大怒,啪嗒一声把麻雀往地上一拍:给我吃灰!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0节 它揪它鸟毛,它就请它吃灰。 小麻雀在土里扑腾了半天才起来,它气恼地绕了一圈,直接冲着契之尾巴而去:啾啾啾我啄死你! 它请它吃灰,它就啄它狗屁股。 顿时间,一人一鸟打得不可开交,简直就是雀飞狗跳,一个汪汪汪一个啾啾啾,打得那是鬼哭狼嚎杀气腾腾。 这下两人也没心吵架了,只管把自家狗/鸟往回拉。 楚辞扯住契之的狗腿,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文雅些!” 那女子也急匆匆将小麻雀拢在手掌里,双掌合起,将麻雀结结实实堵在了手中,差点挤得它憋不过去。那女子捏了捏它,忍无可忍:“程四角,你是不是真想被做成油炸烤麻雀!” 程四角? 楚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噗——” 谁家麻雀叫程四角啊。 那只叫做程四角的麻雀却恶狠狠地看了楚辞一眼,随即偏身扭头,谁也不搭理。 那女子也看了过来,直爽道:“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好听?” 楚辞摇了摇头:“没有,很奇特,比我们契之好听多了。” 那女子突然愣了愣,将楚辞与契之看了又看,突然道:“你是楚辞?” 楚辞抬头:“你怎么知道?”随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你就是那个医圣徒弟?” 那女子终于勾了勾唇:“不错。” 随即她矜持地笑了笑,只是楚辞却看见那只叫做程四角的鸟又被她捏了捏,露出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楚辞突然看到了一只披着美人皮的大尾巴狼在冲自己微笑。 “久仰青月刀主大名,在下长门宗谢晚月。” 随即她亮出一根针:“事不宜迟,让我先扎一针。” 楚辞愕然:“啊?????” 谁家大夫见面第一眼先扎针啊!!! 一个时辰之后,仙船终于悠悠荡荡飘上了朴洲上空,楚辞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专属大夫。 长门宗弟子,谢晚月,为长门宗宗主林再思的得意爱徒,一手医术超然末化。而她本人样貌也如名字一般清冷,做起事来干脆利落,被人称作晚月仙子。 仙子?那是个什么概念!那是说人家气度不凡,清雅绝伦,堪比仙子! 楚辞看着她精致的鼻尖与那细长含情的丹凤眼,突然叹了一口气。瞧瞧,人家这才是精致,这才是贵族,这才是美人! 楚辞褪尽上身衣衫,只留后背趴在床上。看着谢晚月在灯下烫着银针,楚辞愁眉苦脸道:“你都扎了五针了,还要扎吗?” 谢晚月清清冷冷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楚辞一眼,掷地有声道:“别急,还有二十四针,今夜很长,我们慢慢来。” 楚辞:…… 眼见着又一根针要扎上来,楚辞颤颤巍巍道:“晚月仙子……你轻点……” 谢晚月嗯了一声:“好。”随即她摸了摸楚辞的后背,看准了穴位,扎! 她嘴上说得好好的,可下手却还是没变。那一扎痛得楚辞嚎得比契之还大声,她扯着枕头撕心裂肺道:“啊啊啊啊你不是说轻点吗!!” 谢晚月面不改色道:“楚辞,太轻我扎不进去。” “既然受人所托,我也不会将这事说与旁人,你大可放心。只是这程修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竟然下手就是奇毒!幸亏这毒有药可解,可这千道宗当真是欺人太甚。” 她又道:“今日之事也是我这雀儿的错,你放心,我已经将它严惩了。” 楚辞摆了摆手,随意道:“没……没事……不对,你怎么严惩它了?” 谢晚月难得笑了笑,露出了光洁的牙齿:“哦,我把它绑了根绳丢给你们契之了,并承诺概不负责,随它折腾。” 楚辞:…… 真狠,狠起来连自己灵宠都虐。事到如今,只能祈求契之别那么小心眼了吧…… 正当楚辞想着,谢晚月又快准狠地扎了一针,楚辞抖了抖,将枕头套都扯了下来。 楚辞泪眼朦胧地瘫在床上,被谢晚月扎成了筛糠。 她垂泪:原来这就是容嬷嬷,这就是扎扎扎! 谢晚月一边扎针一边道:“幸亏你已用了药将这毒性压了下去,否则这红丝一旦生出,便会长得飞快。我这银针可解百毒,虽然‘繁丝入结’不能解,但是也可将这毒性弱化三分。到麟梦泽还有半月,这半月中,你每天都要扎针吃药,抑制毒性。” 楚辞早就被扎得死去活来了,她恍恍惚惚道:“我……我只有一个愿望。” 谢晚月没抬头,专心扎针:“什么愿望,满足你。” 楚辞泪眼朦胧道:“如果可以,请给我扎一个朴洲地图,我想再看一眼……” 谢晚月:…… 容嬷嬷谢晚月郑重道:“义不容辞。” 今夜,无比漫长。不少人都无心睡眠,谢晚月忙着给楚辞扎针,楚辞一边嚎一边揪枕头套,没一会功夫……棉花都被扯了出来。 船尾,也有一只叫做程四角的麻雀颤颤巍巍往后躲,眼看就要摔下船尾。它看着面前越靠越近的白狗,心惊胆颤地啾啾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我可是会飞的! 契之得意洋洋地举起一根绳子,不厚道地笑了:跳吧跳吧,我看你被绑着怎么飞? 程四角痛苦无比地啾啾啾了起来:谢晚月!!!你给我过来!!!!! 契之将绳子慢慢拉了过来,恶劣一笑:叫吧叫吧,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哈哈哈哈哈哈。 程四角:破喉咙!!! 旁边围观的余令突然感觉有点心梗。 师父是不是看戏看多了……连带着契之都这么戏多。可当他听到船舱里某人的哀嚎时,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拿起一块酸枣糕,开始看月亮。 楚辞一针他一块,楚辞一针他一块,楚辞一针他一块,楚辞一针他一块。 嗯……既然扎针无可避免,我就坐在外面陪你……吃糕点。 今夜,还很长…… 作者有话说: 莫名有些想笑,是怎么肥四。 装逼达人谢晚月来啦!过几天让她带楚辞出去好好玩玩(希望你们能懂是什么) ? 85、秦楼楚馆 直到一层云雾袅袅萦绕而来, 楚辞才意识到,他们当真到了麟梦泽。 麟梦泽内白雾茫茫水汽蒸腾,将水中那一片城池都衬得如同天宫。而千道宗便在这城池中的最深处, 四周环水。 常听人说,麟梦泽是最靠近上天的地方,如今看到, 果不其然。而千道宗借助着这一处风水宝地,修炼自然是得天独厚。 曾听闻,百年之前的一位剑修简召图便是出自千道宗,而简召图与道侣许别元共同飞升为仙, 曾一度被传为佳话。而千道宗如今的宗主程有时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不过光凭程修是他儿子这一点,楚辞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一路上, 便已经看到了不少御剑飞行的修士, 想必都是为了去麟梦泽。众人刚刚下了仙船还没站稳,便已看到这麟梦泽中已经人满为患。 此处距离千道宗还有一段距离,许多修士们便纷纷摆摊卖货, 势必趁着这人多的时候将自家法宝推销出去。 除了卖剑的、卖药的、卖法器的……还有卖、卖身的……楚辞对着那个扶玉楼的牌子很感兴趣,当然,她并不是对举着牌子的冷酷帅哥感兴趣,她只是看那牌子上的字写得又大又方正, 真好看呐……这眼睛、这鼻子…… 随即她很快清醒过来,赶紧埋头往前走。谢晚月倒是诧异地挑了挑眉, 淡淡笑了笑:“想去看?” 楚辞请了清嗓子:“倒也没有很想,只是很好奇那是什么。” 谢晚月道:“扶玉楼, 是千道宗最有名的茶楼, 只不过这茶楼倒是奇特, 都有绝色男子在一旁侍奉。” 楚辞惊叹道:“哇哦~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一眼就看透楚辞在想什么的谢晚月轻声道:“你可别瞎想,人家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楚辞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人是不是正经人哈哈哈……” 两人聊的正酣,谢晚月突然凑了过来,面色镇定道:“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今晚我带你去逛逛。” 楚辞:?! 一脸冷淡的谢晚月说出这么惊爆的话,当真是有些……刺激。楚辞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两人头顶头商量了半天,这事也就敲定了。至于原因嘛,不过就是去长长见识嗯嗯。 这一路上倒是见到了不少熟人,更有那群万武门的散修们,可惜他们似乎没有参与白虎大会的资格,便只能在这集市上摆摊做起了生意。还没等众人走几步,便有一个人炮仗似的冲着他们冲了过来,差点将楚辞吓了一跳。 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冲着谢晚月嗷嗷直叫:“晚月师姐!!!终于找到你了!” 眼看他就要撞上来,谢晚月干脆将程四角丢了出去。那男子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了,他从脖子里捞出程四角惊喜道:“四角!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呢,不在吗?” 可惜程四角不会说话,这少年咕咕叽叽道:“唉,不过跟着晚月师姐也好,长见识。” 谢晚月抱胸凉笑:“呵呵。” 良久,这少年才皱眉道:“师姐,四角怎么回事,怎么不说话啊。” 楚辞好心提醒道:“你要不……先把它放开,兴许它就会说话了呢。” 那少年恍然大悟,一把松开了程四角。被捏在手里折磨半天的程四角终于得意放松,它气急败坏地在这少年的脸上踩了一脚,又是展开翅膀,扑腾一声就落在了契之的头上。 楚辞惊呆:“这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昨天不还是打得死去活来吗?” 那少年见程四角飞了,似乎是见怪不怪。头一转才发现了微山派的众人,他赶紧乐颠颠地问起好来。 “游掌门安好,余兄好久不见,我原先还纳闷,怎么晚月师姐不同我们一起走,却没想到是跟着你们一起走的啊。” 随即他看到了余令身旁的楚辞,突然有些激动:“你!你是楚辞!” 谢晚月皱了皱眉,将这少年往后拽:“林观,冷静些,师父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可这叫林观的少年却兴致勃勃地要去拉楚辞的手,激动道:“你就是青月刀主!楚辞!” 楚辞见这少年着实有些疯癫,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的话,还有些自来熟,她赶紧往后退:“林道友安好,你怎么……” 楚辞刚掏出来笔准备给自己的粉丝签名,可话还没说完,余令便冷哼一声将她拉到了身后,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林观,好好说话。” 楚辞看了一眼谢晚月,却见她扶额道:“林观是我师父爱子,性格急躁,最爱收集奇刀,爱刀如命。” 破案了,是个刀痴,原来不是因为她的人格魅力啊…… 林观抚了抚袖子,强忍镇定道:“楚辞,我对青月膜拜已久,你能叫我看一眼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1节 楚辞义正言辞道:“林道友,此处怕不太合适。” 林观点头如捣蒜:“我懂,我们不如约个时间,今晚你有空吗?” 余令突然道:“真的只是膜拜青月吗?” 楚辞觉得这人说话有异,抬眼去看。却不小心溺死在余令微凉的笑意中,他清风霁月地笑了笑,眸光渐深,可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你试试。 一身反骨的楚辞当即转了个身就跟着谢晚月往前走,心里却想:我试试,我今晚就去试试! 见楚辞没应答,林观还要去追楚辞,却被余令轻轻巧巧挡住了路。余令握着扇子笑道:“林道友,我记得江湖上传闻的子夜刀最近被你所得,可有此事?” 被打了个岔的林观亮了亮眼睛,注意力又再次被余令引了过去,他拍手道:“余兄消息可真快,你怎么就知道了?” 眼见这第一波风波已平,第二波风波又起。这林观那嗓子却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将这几人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一时间,四处惊呼不断。 “这就是楚辞?听说那定州知州曾说,恨自己生不逢时被楚辞断送官职!” “听说你将生吃活人血肉,大战三百余人,夺得了青月奇刀,可有此事??” “听说千道宗少主程修曾对你一见倾心,说要以千道宗为聘,将你迎娶进门,是不是真的?” 楚辞:…… 这都什么跟什么,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传闻,什么生吃活人血肉,若她真站在了这里,怕不是早就被当真了魔道被人五花大绑了。还程修对她一见倾心,一见就眼红要杀人还差不多啊喂。 此处人多眼杂,余令刚想去找自家师父,却没想到游亦方早就扎进了人堆不见踪影了。他敛神瞧了瞧,却看见游亦方站在不远处一个卖酒的摊子旁瞅了半晌,终归还是没忍住,扣扣搜搜地掏出三串铜板,买了一壶上好的麒麟梦。 而自家师妹却和长门宗的谢晚月挤在一起,对着什么东西不知道在咕咕叽叽,后面还跟着一个跟屁虫林观。 余令:…… 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累。 入夜三分,众人早已在千道宗客房中歇了下来,林观早就被自家亲爹林再思给逮了回去。长门宗宗主长得倒是方方正正,笑起来格外爽朗,也难怪林观会是这等性格。 趁着师父与众门派长老们饮宴,楚辞偷偷摸摸从房中溜了出来。前门不能走,她走后门。 可一到后门处,便看见契之正玉体横陈地躺在草窝里,头上还躺着一只睡姿不大好看的程四角。 契之刚想叫,却被楚辞丢了根骨头堵了嘴,她笑嘻嘻道:“快吃快吃,专门给你留的。” 一根骨头当然不够,契之目光灼灼:我还要。 楚辞当即笑了笑:“可以啊,我出去逛逛,别声张啊,回来给你带肘子。” 契之很配合地继续瘫倒,做无事状:你快走,我没见过你。 搞定完契之,楚辞兴奋地蹦了出去。墙下冷香四溢,刚好被苦等多时的谢晚月接了个正着。 楚辞:“你怎么出来的?林观没跟着你?林掌门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谢晚月抿了抿嘴,轻松道:“我给林观灌了酒,现在睡得正死。” 楚辞吃吃地笑,原来这长门宗谢晚月竟然是个白切黑。看着沉稳又可靠,实则一肚子坏水。 谢晚月也轻轻一笑:“走,带你逛逛。” 没一会功夫,两人已经站在了扶玉楼的大门前。谢晚月干起这种阴奉阳违的事情来是眼睛也不眨一下,楚辞倒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嘴上说得好好的,实则有些犯怵。 果不其然,扶玉楼当真只是个茶楼,不过从老板到侍者皆是绝色男子。冷酷清雅风致淡漠傲娇样样都有,简直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谢晚月轻声道:“你抖什么?” 楚辞镇定道:“我没抖,我只是在紧张。” “这么怕你师兄逮到你吗?” 楚辞义正言辞摇头道:“不,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帅哥我有些挑花眼,不知道我的钱够不够等会再点一个。” 谢晚月:…… “在下齐穆,特为二位姑娘表演茶艺。” 很快,便有一位面色淡漠,神情骄矜的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唇色樱红,面色却极白,叫人忍不住想亵渎。可他看着楚辞与谢晚月,突然狡黠地笑了笑,犹如一只雪中白狐。他一身白衣端坐在二人面前,开始表演茶艺。 楚辞眉眼弯弯,捧着脑袋开始欣赏帅哥表演茶艺。 谢晚月等了半天茶都没好:“上酒上酒!” 楚辞身侧站着一位名叫玄衣的黑衣男子,正是白日里那位举着牌子的帅哥,长得眉目深沉,气度不凡,看着不大好接近。 玄衣一声不吭地去捧着一个酒壶过来,见他还要取酒盅,谢晚月摆摆手,柳眉倒竖:“瞧不起我?给我上酒坛子。” 玄衣静静地看了一眼谢晚月,便又看楚辞一眼。谁知楚辞比谢晚月还嚣张,整个人都埋进了椅子里吃着果子:“她让你上,你就上酒坛子嘛。” 玄衣没法,只得将酒盅全都换成了麟梦泽最有名的酒——麒麟梦。一个时辰之后,这两人越喝越兴奋,连茶也不喝了,蹲在地上开始唱歌。 楚辞摇摇晃晃举起酒坛子:“喝!宁叫胃里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 “哈哈哈哈哈哈……” “这酒,怎么、有点晕呢?” 谢晚月也醉醺醺的,全无平日里的清冷之态,她冲着玄衣勾了勾手指,玄衣便走了过去,沉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谢晚月看着那刀削斧凿的俊脸笑了笑,清冷的脸上突然泛起笑意,她勾起他的下巴道:“来,给姑娘笑一个。” 玄衣不动,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玄衣求救般地看着楚辞,楚辞刚喝进去的酒差点吐出来,她也醉醺醺道:“我也想看嘻嘻嘻……” 玄衣别过脸,强忍镇定道:“姑娘醉了。” 那原本表演茶艺的齐穆也停了下来,突然轻轻笑了笑,目光流转之间风情无限,随即他也道:“既然是姑娘让你笑,你就笑。” 玄衣忍了又忍,终于勾了勾嘴角。可还没等他笑完,登徒子谢晚月就已经眯着眼睛倒下去了。 谢醉鬼醉倒了。 得意解救的玄衣急忙要跑,却被楚辞轻轻一拉,嘿嘿傻笑道:“玄衣哥哥,人家也要勾你下巴。” 玄衣一动不动,可齐穆却突然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衣啊玄衣,你也有今天。” 楚辞却揉了揉眼睛,准备去勾玄衣,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玄衣的下巴在哪。她晕乎乎地爬到桌子底下,却看到谢晚月正抱着酒坛子在呼呼大睡,她喃喃道:“哦不对,不在桌子下面。” 随即她撒开手,要去爬柱子,说不定玄衣在房梁上呢。 齐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姑娘,那是柱子,你快别爬了!” “玄衣在下边,姑娘你快下来呀。” 齐穆笑得张扬,楚辞也晕晕乎乎地跳了下来。看了一圈,突然发现一个比玄衣更好看的男子,清雅绝伦天定风流,眸色深邃,凑近看竟然还带着微微的褐色,分外好看。 他突然笑了笑:“好看吗?” 楚辞点头,指着齐穆道:“好看,比他们都好看。” 那男子的嘴角突然可疑地抽了抽,他又微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不过她不管那么多了,她也要勾帅哥下巴!随即她伸出手指,冲着那男子勾了勾,诚恳道:“来,给本姑娘笑一个。” …… 不知何时,屋子里已经静了下来,齐穆非常有眼力地拉着玄衣溜了出去。谢晚月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全无平日里清冷美人的形象。 余令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袖子里却动了动,飞出了一只纸鹤,朝着扶玉楼外去了。紧接着,他抓住了楚辞要勾下巴的手。 他静静欣赏了一会楚辞泛着红晕的脸,鬓角的发丝微微湿了一些,却没有遮住她明艳的风采。温热的呼吸中带着麒麟梦的香味,清凉,甘香。 余令没有把脸避开,只是突然静静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楚辞当即点头:“对!” 余令突然笑了笑,眼里多了一分了然。随即他低垂了眉眼,侧眼看她:“好,来,给你摸。” 他微微俯下的下颌线精致且流畅,气度坦然,似乎如一支春柳甘愿为此折弯。清冷的竹香蔓延开来,却若有若无带了一丝暧昧的气氛。 楚辞即便晕着,也有些怕,那人的气度根本不像这扶风楼里侍奉的侍者,可酒能壮胆,她还是借着酒劲摸了上去。 下巴入手光滑,指尖还似乎摸到了微凉的唇,她仓皇要抽出手,可那人却突然叼住了她的手指,不让她走。 楚辞抿了抿嘴唇,醉醺醺道:“干、干什么……” 那人却不动,微凉的唇叼住她的手指,楚辞的手指突然抖了起来,她突然觉得有些热,连带着那根手指,那张唇都有些热。 随即余令侧头看她,目光缱绻,他散漫地笑了笑,口中却轻轻一咬。 “啊!你属狗的吗!” 楚辞惊慌失措地伸回了手,却被那人捞进了怀里,余令笑意凉凉:“走,带你回去。” 楚辞却突然推了他一把:“我不!” “你还想干什么?” “我要喝茶。” 他轻飘飘道:“好啊,我最擅长烹茶了,你想不想喝?” 她垂着头,重重点了点:“要看。” 余令低下头,对着她笑了笑:“知道我是谁吗?” 那张俊的人神共愤的脸越来越近,照得她眼前为之一亮,竹叶香也随之浓郁,将她包围在了其中。她瞅着面前的人,突然扯了扯他的脸,见他不反对,又捏了捏他的耳垂。 随即她趴在他胸前舒服地咕哝了一句:“咦……段临韵,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醉成了这样……还能认出他是谁。 余令揽着楚辞等了半晌,却有风声呼啸而过,直奔桌底,等那人抱起了桌底的谢晚月后,余令才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好巧。” 被纸鹤叫过来的程远眉间皆是寒色,他皱眉了皱眉:“让她去给你师妹看病,怎么还带着她逛这种地方?” 余令凉凉一笑:“还不知道谁教的谁。” 他看着程远诧异又了然醒悟的神色,怕是没想到一向冷静稳重的谢晚月竟然胆大包天来了这里,余令心里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程远抱着谢晚月轻飘飘地飞走了。 正此时,天上突然亮起明媚的烟火,楼下众人皆惊呼了起来,为因这千里盛会难得盛开的烟火。 那烟火甚美,照进了所有人的眼底。楚辞迷迷糊糊地看着那绽开的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喃喃道:“火树银花,真美啊……”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2节 余令也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低低应了一句:“嗯。” 随即他扳过她的肩,在她略微惊讶的神色中笑了笑,接着,深深吻了下去。 烟火满城,似乎都在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修士们。麟梦泽中气雾蒸腾而起,那烟花也飞入云端,再以一种更为美妙绝伦的姿态绽开,落得满城星辉。 亭台楼阁之上,清风卷帘,有两人相拥而立,宛如天作之合。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又写了这么多,啊啊啊我不是要走剧情的吗,呜呜呜,我的剧情啊剧情 明天一定 关于谢晚月的故事在专栏里《大师姐你马甲掉了》,感兴趣的小可爱们求个收藏,么么哒 ? 86、九州四美 “咚咚咚……” 随着千道宗门前的钟声响起, 白虎大会就此拉开序幕。 江湖第一门派千道宗以其浩浩荡荡宏伟的气势立在殿前,皆穿黑白道服,胸前纹着金色的耳鼠纹样。皆是英气逼人、风姿飒爽。 而远道而来的各位门派也携着两三个弟子前来赴宴, 不过长老们都了解,试炼只是幌子,实则为青灵塔摇摇欲坠之事而来。若苍梧君再临, 江湖上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在巍峨雄伟的大殿之前,千道宗宗主程有时举起酒杯,向着各大门派长老举了举,高声道:“此等盛宴, 实则让千道宗蓬荜生辉啊。” 长门宗宗主林再思哈哈一笑:“多年未见各位老友, 实在欢喜,来来来, 干!” 游亦方笑了笑, 刚举起酒杯,却瞧见白忆慈的神色冷淡,他悻悻地放下酒杯转身夹菜, 嘴里咕咕叽叽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各位道友,爱徒曾经过青灵塔上空,见那上面魔气缭绕, 我只担心……唉,若不是这青灵塔位置偏僻, 我也想去啊……” 那人是古渌山庄的长老白益堂,剑法出尘, 却心胸狭隘, 此刻又在这里唧唧歪歪。 白忆慈抬眼看了看谢青寻在何处, 冷冷地举起筷子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话白长老每次都说,怎么,还没腻吗?青灵塔地处东隅又如何,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当我听不懂?” 白益堂斜眼看了她一眼,夹起一块鸭头道:“我又没说是谁,忆慈真人急什么,怎么,离了我们古渌山庄自立门户,如今气派了,也不肯叫声师兄了?” 是了,白忆慈在去东隅之前,一直是古渌山庄的弟子,后来却被古渌山庄不容,这才孤身一人去了东隅,更是救了谢青寻。眼见这对昔日同门又要争执起来,游亦方皱了皱眉,笑道:“各位,饭菜要凉了。” 白益堂突然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游掌门,怎么,多年未见怎么老了这么不少?” 游亦方坦然道:“年岁渐长,不得不服老啊,不比白长老老当益壮,就连拌嘴也是一绝。” “你——” 白益堂被身侧的师兄拉了拉袖子,这才转怒为喜,又去给千道宗程有时敬酒:“多谢宗主款待,我们方能一览这麟梦泽的美景啊。” “是啊是啊……” “可比有些破落户强多了。” “嗨,更别提了,若不是他们微山派那于盛招惹来的魔道,这天下还能再太平几十年!” “可我怎么听说那于盛是被人陷害的,罪不在他啊?” “这等屁话你都信?凡间倒是将他捧为神仙似的人物,却不知这微山派尽出邪祟呢哈哈哈……” 千道宗宗主此刻也频频点头,却并不发表任何看法,似乎要将这些流言蜚语纵容到底。 白忆慈突然轻声道:“不生气吗?” 游亦方执起酒壶笑了笑,神色坦然:“四海之内能容我派已是万幸至极,人人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殊不知太多东西本就隐藏在污秽之下,失去了该有的清白,也无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他回望过去,轻轻道:“谢谢你,曾经帮我。” 白忆慈却已经离座远去,只留下一阵风:“不必。” …… 长老们齐聚一堂,而众弟子们却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起,吵得不亦乐乎:抽签。 听闻只要在这白虎大会上夺了桂冠,便可得众位长老们的指点,还能得各门派一件宝物相赠,那可都是今世大能!何等荣耀! 捧着签盒的千道宗小弟子被这一群人吓得快要哭出来,动都不敢动。 长门宗的林观是陪着亲爹和师兄师姐们前来,对着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劲,他首当其冲挤在了最前面:“都别吵,都别吵!一个一个来!” 那小弟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林观好不容易冲到了第一个,他咧开嘴笑嘻嘻道:“让我先抽。” 小弟子:…… 楚辞也兴冲冲地挤了进去,余令在后面拉住她:“你要去?” 经过前日的昏聩,楚辞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看他,便瞅着签盒装作很忙的样子道:“真不知这魁首是何等滋味,倒是有些心动。” 余令沉吟道:“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得了些宝物罢了,至于什么山河笔、黑曜石、虽然难得,但是也并无用处,只能当个摆设,你若是喜欢,去赋竹居里挑,喜欢什么拿什么。” 楚辞古怪道:“说得你好像是一样……呃……” 随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人不就是上次的魁首吗?还什么山河笔黑曜石只能当个摆设,那可是凡间传得神乎其神的宝物啊喂! 楚辞突然泄了气,踢踢踏踏要往回走。余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不去了?” “……呸。” 却有一位蓝衣女子径直穿进了人群,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她提起林观,冷冰冰道:“给我抽一签。” 林观不满地皱眉道:“干嘛,我明明才是第一个!” 旁人却都吸了一口气:“唐诗晴!陈家大小姐!” 却有一个小弟子从唐诗晴后冒了出来,指着林观气势汹汹道:“你没看到牌子上写的吗?” 林观比他更凶:“不就是‘请按顺序排队吗’,当谁没看见!你们按顺序排队了吗还好意思说。” 那小弟子自诩师父是古渌山庄长老白益堂,嚣张道:“你看下面写的什么?” 林观气冲冲地去看牌子:“看就看,”可他很快哑了声,那上面分明写着‘往届前三门派无需排队,可直接抽签’,林观突然想到,唐诗晴曾经好像大概可能也许是第二? 见林观哑了声,那小弟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给你说看牌子看牌子,你就是不看,这下可好啊哈哈哈哈。” 唐诗晴却恰好制止道:“陆枫!不得无礼。”随即她对着林观点了点头道,“林道友,师弟无礼,还请不要见怪。” 很快便有人应和道:“不愧是她,做事说话,皆是这么稳当。” “是啊,今年她也来,我看这魁首怕是要被她所得了。” “也是,当年若不是那微山派的余令横空出世,这魁首早就是她的了。” 可她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制止两人之间的争吵。楚辞心里默默地想,瞧瞧人家,明明是一件这么小的事,也能上纲上线到什么稳当第一之类的,若她不来抽签,谁会专门等她来排队啊,怕不是傻。 她看唐诗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刚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会,便见唐诗晴在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找谁。 楚辞醋溜溜地想着:不会是在找余令吧…… 随即她见唐诗晴眼睛里隐约有亮光,接着径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不对,是朝着余令的方向走了过来啊!!! 唐诗晴在余令面前站定,蓝衣清雅绝伦,衬得她飘然似谪仙,这么杵在一身白衣的余令前,看着也十分登对。旁边的围观群众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啊啊啊啊,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我先磕为敬!” 更有其他门派的女弟子看着余令俊逸的侧脸开始眼红心跳:“天哪,这也忒叫人受不住了!” 楚辞诧异地看了一眼她们,感觉这反应实在有些夸张。可无人却知,在楚辞不在的很早时日,春心萌动的女修们曾私下对着年轻一辈的男子们排了个序,凡是长相过关的皆排进待选者中。 其中余令、谢青寻、程修、程远这四人,被九州少女们戏称为“九洲四美”。 其中长门宗的程远虽然面如冠玉帅得惊天动地,却神龙不见首尾压根不怎么出现; 千道宗少主程修手握实权,却脾气诡变,虽然俊逸,却带了三分邪气,叫人又爱又怕; 而东隅的谢青寻师出忆慈真人,目光深邃,带着比滦海还冷的气质,清冷非常,生人勿近; 只有这微山派的余令少年成名,一剑成名天下知,又俊逸风流,虽然懒散了些,但是那一双星眸却似繁星河海,气质绝伦,更别提平时没少做好人好事,力压其他三位,位列四美榜排名第一。 只有楚辞身在福中不知福,对着那张脸似乎还有些审美疲劳。 唐诗晴定定地看着余令的眼睛,沉声道:“上次是我轻敌,这次,我一定赢你。” 众人都等着余令的反应,只见他轻飘飘道:“嗯,知道了。” 唐诗晴顿了顿,脸上却突然泛起红晕。她想着当日初见的模样,骄傲尽折在七年之前那场白虎大会上,为此,她日夜修炼,不想再被他所赢,更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她也可以站在他的身侧。 楚辞却侧头嘀咕:“你真要参加?” 余令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轻声道:“我又没说我会参加。” “那你——。” “既然早就得了魁首,为什么还要参加?” 这两人嘀嘀咕咕旁若无人,关系亲密。旁人也在看楚辞,她一身红衣站在余令身侧,容貌明艳,眉眼之间略微开阔,眉毛柳叶似得舒展开来,却带了一分英气。 却有人认出了这人就是青月刀主楚辞,更直接让再不收徒的游掌门破例收在门下,何等实力! 这三人之间气流涌动,气氛古怪。众人都觉得有些怪异,原本听说程修之妹——程柯棠心仪余令,茶饭不思,修书三次,曾被退回三次。 而唐诗晴与余令的传闻让九州女子一夜之间死了一次,可此刻见余令对唐诗晴全无半点谣言里说的样子,大家也就放下心来。可这横空出现的楚辞却让他们瞠目结舌,想必不少女子今夜也不好过了。 原来如此,可楚辞看着唐诗晴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就觉得浑身痒痒,她坦然看了过去,对上了唐诗晴的目光。唐诗晴不避不让,直视着楚辞。楚辞一边看着唐诗晴,一边气势汹汹地拍了拍桌子:“林观何在?” 林观见偶像呼唤自己,兴奋道:“何事?” 楚辞霸气挥手:“去把签盒抱来,我也要参加。” 林观乐颠颠地就去捧签盒:“来来来,给我给我。” 那千道宗的小弟子却紧紧抱着签盒道:“想抽签,自己来。” 上一秒霸气侧漏的楚女侠瞬间被噎,下一秒就乖乖去排队了……只不过她还是第一个,当摸到签子的时候,她冲着唐诗晴狡黠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微山派也不用排队。 林观目光灼灼:这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 余令举着扇子轻轻道:“卿卿,多谢你的……珍重,在下诚惶诚恐,定然不负你的心意。” 唐诗晴冷哼一声便走了出去,连带着周围一半爱慕者也跟走了。终于得以放松,林观鬼鬼祟祟道:“余兄,那个……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楚辞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关系,师兄妹关系呗……” 余令瞅了耳边泛红的楚辞一眼,慢悠悠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占完便宜就跑,当真无情无义无礼。” 林观倒是格外耳尖,眼冒金光道:“占便宜,什么占便宜?”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3节 这人又开始不着调了,楚辞大怒,当即去踢他小腿:“你给我正经些!” 余令一边举着扇子挡着楚辞的爪子,一边严肃道:“如你所见,金童玉女的关系。” 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穿插而进,微微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楚辞疑惑看去,却照进一片容光之中。明亮的日光之中,剑眉修长,眉目之间皆是寒意,却带了些因熟人相见的暖意,犹如一块青玉融融地照射在天地之间。 谢青寻? 她轻轻抬眼,却似乎照进了滦海之中,沉然深邃。 随即他笑了笑,周围突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他!笑!了!” 作者有话说: 白虎试炼不会太长,对后面剧情很重要~ 我大概算了一下,还有一卷多应该就要完结了(目前也只是盲猜不确定啦),突然发现自己写了这么久,感谢一路相伴的小可爱们,来亲一个! ? 87、雁翎枪法 原本, 谢青寻也是跟着师父来参加白虎大会,只不过他向来无心于此事,更别提报名了。不过呢, 林观和楚辞一合计,多一个人就是多个同伴,这第一关简单, 第二关要组队时还是熟人好些,便拉着缠着让谢青寻也报了名。 林观猛地一拍桌子:“来,给他也抽一个!” 楚辞拍手叫好:“对,他也要参加!” 这一声, 余令和谢青寻两人的目光在楚辞身上齐齐落下, 压得她有些心虚。随即她还是坚持动摇不放弃,绝对支持林观要把谢青寻拐上贼船的想法。 负责抽签的千道宗小弟子踟蹰道:“请问, 这是到底参加还是不参加?” 谢青寻定定看了林观和楚辞一眼, 开口道:“嗯,抽吧。” 少女们痛失上届魁首余令,可如今得知向来不参与这种活动的谢青寻也竟然参加了, 更有小道消息说千道宗少主程修也会参加,当即喜笑颜开乐开花了,差点将屋顶都掀翻。 更有人已经开始在做局要买定离手,看今年魁首究竟花落谁家, 到底是程修还是谢青寻,再不济就是唐诗晴, 就是没人压楚辞。 “让让让让,别挤别挤!” 余令和契之却钻到了人堆里, 对着那一桌筹码沉思了半晌, 随即他啪的一声就拍了一堆金叶子在桌上:“都给我压上楚辞!” 钱?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语气霸气, 动作潇洒,言辞酷拽狂。 契之嗷呜一声,也将狗爪子狠狠一拍:汪汪汪汪!(压上!都压上!我们微山派的气势不能输!) 末了,余令心情很好地点点头:嗯,学着楚辞这么说话的确过瘾。 “白三!谁是黑三?” “这呢这呢,我是黑三,我是黑三!” “你这什么签啊,怎么和她对上了?” …… 热热闹闹的抽签环节终于结束了,按照现有的规则,白虎试炼分为三轮关卡。每关之前,都要进行抽签,签有两色,黑与白,白七对黑七。除了最简单的第一关两两对决之外,后两关均为实地试炼。 实地试炼均从九州中险要之处挑选,将凡间诡异邪魅之地作为考题,这种试炼不仅可以有效提高年轻修士们的能力,还能造福凡间百姓,实则一举两得。 千道宗早已将台子搭了起来,四周热热闹闹围满了许多人。 却有一队人穿着浮夸奔放,个个举着牌子游街示众,其中为首的大汉举着牌子在台子下面大喊道:“微山派楚辞!超古冠今!!古渌山庄唐诗晴!众望所归!” 旁人都震惊了:“这人是谁?” “为什么既说楚辞又说唐诗晴?她俩不是对家吗?” 林观惊喜道:“偶像,你竟然还有应援队!” 楚辞从人群中抬起头来,茫然道:“应援,什么应援?” 谢晚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沉吟道:“可以两个人同时夺魁吗?” 谢青寻抱胸道:“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楚辞抬头一看,差点被气歪了鼻子,大汉旁边那个花枝招展的男的,不是陈章杰二世祖是谁?她愤愤抬手,想要他别现眼了。 可陈章杰却以为她在给自己挥手,顿时笑得五迷三道,还不忘让手下继续喊,而他却雍容华贵地接受着四面八方的眼光,笑道:“等会大家都记得看啊,楚辞一定会赢!” 楚辞在不远处咧起嘴角:你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我根本不用参加第一关。 托某人的福,她直接免试第一关,直接会进入第二关实地试炼。 正此时,前三轮已经结束了。 “第四场,东隅谢青寻,对战千道宗杜小六。” 楚辞兴致勃勃地捅了捅谢青寻:“快去!” 谢青寻淡淡看了她一眼,连重剑都不拿,直接丢给了楚辞,自己一个人就上去了。 台子上,杜小六攥了攥拳头,对着下面的秦封道:“秦护法,我会加油的!” 秦封一脸麻木:他只是想等会在杜小六飞出来的时候把他抬走…… 楚辞正兴致勃勃地和林观在讨论着台上的局面,余令从不远处轻飘飘地飞了过来,将一个玉佩绑在她的腰上。 “这是什么?” 红绳翻飞,余令一边系一边道:“回礼。” 楚辞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刚想下意识拒绝,却听到余令立马很有眼力地补充道:“这东西可是无价之宝,价值连城,你确定不要?” 楚辞犹豫半晌,还是忍痛将这玉佩收了下来…… 正巧林观叫她,一向心大的楚辞便将这事抛之脑后,可晚上才反应过来什么是“回礼”,那分明是翠微山他拿走青月坠子时说的回礼……而当楚辞得知这玉佩是余令母亲之物时,已经在几天之后了… 楚辞却不知道余令的心思,眼看着谢青寻和程修都参与了试炼,他若不是要趁着这时机去千道宗里寻繁丝入结的解药,肯定不会再让他们再共处一堂。谢青寻看着淡漠,实则心思颇多。自认为很大度的余某人想了想,还是提前先对着青月刀主表明心意才好。 而台子上的杜小六已经发起了进攻,杜小六举起手中的剑,缓缓释放出自己的剑意,大吼一声:“来吧!我不怕你!” 一身青衣的谢青寻站在台上,对着杜小六做了个揖道:“得罪了。” 须臾之间,一柄雁翎枪从天而降,风声赫赫,那雁翎枪的尖头眼看就要将这台子戳上一个大洞。周围都响起了吸气之声。 谢青寻却突然动了,他转身稳稳地握住了枪柄,随即足尖轻踢,将那雁翎枪踢了起来,随即他一个回旋又将雁翎枪藏与臂下,尖头顺着手臂的方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弧线。 随即他抬起头来,尖头寒光四闪,直指杜小六。 “请。” 而那双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了些战意,目光坚定,似一把珍藏百年终于开刃的饮血宝刀,额前的碎发纷乱飞起,不经意间便擦过了他那双微抿的唇,简直……性感得要命。 台下的少女们瞬间就炸开了锅,脸红心跳地尖叫了起来,将这原本就哄闹的场子震得更是连天响。 “雁翎枪,是雁翎枪,他居然用了雁翎枪,为什么!” “是谁说他不懂风情的,给我都看清楚,谢青寻明明a到爆好不好!!!” 杜小六哇呀呀一声就扑了上去,将一生所学都用了上去。千道剑法诡异无常,虽然不能直接以蛮力取胜,但是却可借助剑法将术法过渡而去,直接可以挑落对方的武器。 杜小六暗中给自己加油打劲,自己虽然功法不够灵动,但他基础扎实,剑法浑厚有力,也正因如此才得以跟着少主做了护卫。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满天剑雨之中,剑气与术法横飞,直击谢青寻。而谢青寻却以雁翎枪为抵挡,将那些术法都挡了回去,若挡不住的便都以枪法之力化解开来。 眼看台下的嘘声一片,杜小六战得困难,却咬牙不肯放弃,渐渐处于了劣势。按理来说,此时正是将他挑飞的好时机,只要将他轰下台便可赢了。而谢青寻却没这样做,只是一板一眼地与杜小六对决着。 林观喃喃道:“我想不通,以谢青寻的本事,打赢这个杜小六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吧,何必又专门拿出自己雁翎枪来,这么兴师动众。” 楚辞怔怔地看着杜小六咬紧的牙,目光里多了一分了然,她轻声道:“这是对一个对手最好的尊重,即便明知是输,也要给他应有的尊严。” 终于,杜小六手中长剑跌落,他颓唐道:“我输了。” “东隅谢青寻,胜!” 杜小六摇摇晃晃想要站起,却发现面前已经多了一只手。他怔怔抬头,却看到谢青寻将雁翎枪立在身后,额间干燥,全无汗湿的痕迹,只是眼睛里却犹如燃起了火焰一般,充满着力量与热度。谢青寻那双潮湿的眼,此刻正萦绕着笑意与敬佩。 杜小六也笑了,一把握了上去,坦然道:“心服口服!” 台下呼喊声一片,都在为这男子的气度所折服,而他一身青衣紧握雁翎枪,身材修长,玉立台上,却似一个战神一般,风姿无限。 楚辞和林观激动地跳了起来,比自己赢了都兴奋。而谢青寻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话呼喊,自台上遥遥看了过来,目光紧紧锁定在了楚辞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些笑意,却还有前所未有的……热度。 楚辞的心突然剧烈地震了震,那眼神……她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拉上兴致勃勃的林观,去拿那场对局赢了的钱。 “走走走,刚才押对了,听我的准没错。” “嘁,没你我也照样押他。” 而立在楚辞身后的余令却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深邃,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眼神却不挡不让地对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已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只有谢青寻自己知道,听闻她受伤后,曾经隐隐波澜的心却突然开始有了裂痕。 东隅数年,滦海的寒气早已将一腔热血的他浇得冰凉彻骨,原本只是师父嘱托,互送青月刀主出谷。 可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之后,她看到了她的鲜活与热度,他曾以为按照师父所托那样将她保护好即可,却不曾想,她从来都不是一朵娇花,即便是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也会执着地献上一腔孤勇与热血,只为了她所在意的公理与道义。 护送三日,渐渐变回十日,再变成半个月……师父催了又催,可他却似乎被牵绊住了脚步,贪恋着短暂的温存。 此间心事,不与旁人知。可余令的出现明显让她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谢青寻却懂。他也曾想过,若自己先认识她,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七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他却因旧伤复发,整日泡在冰潭之中疗伤。可偶然却看到了师父桌上的书信,上面正是游掌门刚劲有力的墨书,却写着楚辞受困…… 人人都道寒心难得,更何况是他?师父从长门宗特地讨来的寒心,却被他放在了那只白鹤的背上,一同飞往了那座高山之中。 即便肺腑中的伤痛隐隐作痛,他也闭眼沉在冰潭之中,硬生生将那痛都忍了下去。自此,三月未能再出门一步。 人人都说他谢青寻命好,大祸临头时却得以被忆慈真人所救,走上了漫漫修道之路。却没人知道他一身仙骨,却因刀剑穿心,心肺受损,即便是用术法所救,以修道之心修养,他此生寿命也难以匹敌同龄人。 瑞英术一旦施展,便会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可他却偏不,忘了一次,再被唤醒一次,于是又忘,又醒。午夜梦回时,他冷汗淋漓要去提剑报仇,亲人的血铺天盖地而来,他忘不了,怎么都忘不了。 可一腔热血却被忆慈真人所浇灭,她冷淡地看着自己道,“曾经的谢青寻早就死了,你现在不再是谢氏子弟,而是我的徒弟。” 到那时,他才醒悟,重生后的自己,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谢青寻,而是大名鼎鼎的忆慈真人的徒弟。 于是他也冷了下来,将一腔热血都埋藏得更深一分。可坞都那桩婚事再次将他的往事唤醒,原来不只是他困在过去,那些曾经的亲朋好友都困在了过去,难以此直面现实。 他将使得最顺手的剑放了下来,转而去练习各种法器。而雁翎枪却被他久久地留了下来,那是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过去。 那个白衣男子长久地立在她的身后,强大而温和地守护着她,一段目光便是一束微凉的心事。而他日日夜夜困顿在满门抄斩的噩梦之中,终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冰潭中的玉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4节 直到一股不知因何而生的酸涩渐渐升起时,他才意识到,他也无法直视他们如此契合的身影。 巍峨耸立的高山,狂风呼号的山崖,水流湍急的河岸……皆有过他踏过的痕迹。他也曾鲜衣怒马天定风流,乘着一匹快马走遍了天涯海角;他也曾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他也曾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如今他将那个少年再次唤醒,内心隐隐期盼着,她是否,会为这样的自己心动。 会吗? 他敛去了笑意,转身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想避免,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引用: 1.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王维《老将行》 2.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卢思道 《从军行》 ? 88、铜雀春深 第一关试炼整整进行了十日, 那热烈的气氛将千道宗还没掀个底朝天。 而楚辞也的确看到了第一关中姗姗来迟的程修,与其他人所不同的人,他似乎很享受对战的乐趣。哦不对, 准确地说,是单方面揍人的乐趣,幸亏那个千道宗的弟子皮糙肉厚是个壮汉, 不然可当真经不起自家少主的一顿修理。 而他玉立身长地穿着千道宗的那身黑白相间的道服,衬得整个人愈发地出众。 而那幅骚包的皮相也的确引得了不少女子为其欢呼,而他更是站在台上如沐春风地笑了笑,更是将全场的气氛推到了高潮。可下一秒, 便是一阵剑风血雨飒飒而响, 将同门弟子差点掀飞。 不知道他的只知道这人实力强悍,就是颇为“恋战”, 而了解他的人却知道, 这少主脾气一天一个样,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正因如此,千道宗弟子纷纷求神拜佛, 祈求别和自家少主撞上,不然不仅要被揍,还要被骂。 “这剑怎么拿的,重来。” “你当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竟然还没因为自卑到羞耻, 脸皮倒是比城墙都要厚些。” “你当真不是来凑数的吗?” …… 对此抨击别人自尊心的恶劣行为,楚辞表示十分谴责! 虽然这繁丝入结的毒性已被抽去了七成, 还有三分不足为惧。 可楚辞没想到这毒的副作用竟然让她格外嗜睡,经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一夜无梦。而她经历了谢晚月的无情扎针之后, 短时间内看见银针都要抖三抖。 这天下午, 楚辞正躲在厨房里偷吃,突然听到了院子里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的。她静静靠在厨房门前听了半晌,却忽然听到了余令和元宵的交谈之声。 “师兄现在就去?” “是,很快便会回来。” 元宵担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师兄小心些,按照晚月姐姐说的,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掌门不让师兄去掺和太多段家的事,师兄你千万别自曝身份啊。” 余令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摸了摸元宵的头道:“放心,我不去,这件事别给师父说。” 元宵嗯了一声,紧张道:“要告诉楚姐姐吗?” 余令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道:“千万别。” 随即他翻身跳出了墙,打算直奔千道宗。随着自家师父年轻时的性子,微山派大弟子偏偏就剑走偏锋不爱走门,楚辞也是,酷爱翻墙。 余令手中捏着一卷谢晚月给的地图,上面详细地标注了千道宗里的一些房屋构造,还有几张药方。 据程远所说,谢晚月曾多次去千道宗看病,却一直不能见那位病者的容貌。这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但他却似乎抓住了一些线索,准备等今日取完解药后去段府一探。 一些隐隐的期盼随时都会破土而出,一向机敏耳听八方的余令只顾着看手中的药方,却没发现身后的不远处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为了防止这个眼睛鼻子都极灵的人发现自己,楚辞捏了决将自己化成了一只纸鹤,还专门用上了谢晚月给自己的灵水,专门用来隐藏自身气息。她轻悠悠地飘在他的身后,飞来飞去。 她在心里默默地笑了笑,余令竟然没发现自己。于是她胆子便也大了起来,随着风动时轻轻贴在了余令的背上,清冽的竹香萦绕在鼻尖,她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想要看他在做什么。 却见他一边飞一边在低头看着什么,纸页声翻飞,似乎是在看东西。 楚辞顿时就起了浓烈的好奇心,然后她慢慢伸出翅膀,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想要爬到他的肩膀上。 一寸,两寸,三寸…… 眼看就要爬到了。 却有两根手指将她夹起,楚辞吓得动也不敢动,赶紧僵直了身子装死。 “嗯?” 余令疑惑了一声,心中却思忖是不是没将纸鹤收好,便将这只纸鹤拍了拍,放进了怀中。他的纸鹤向来都有灵性,到处乱跑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余令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而是继续看着手中的药方。 而楚辞轻飘飘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愈发明显的心跳声,瞬间囧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之前那次浴桶惊心的经历再度在脑海中浮现……这人大概似乎好像身材很好的样子…… 楚辞一边肯定着帅哥的身材,一边呲牙咧嘴地往外爬,一点都不想多待下去。 楚辞绝对有自知之明,再待下去她怕是会被蒸熟。万一再来个被发现,变回本人之后,到时候趴人家怀里吗?这这这这这这这怎么行! 她她她她她她要脸。 千道宗大概是随了他们一派的张狂,墙也高得不行。楚辞原本以为这人会再次翻墙而进,却不想,他只是在门外晃了几圈便打晕了一个千道宗的小弟子,二话没说就换上了千道宗的道服。 楚辞便也正好趁着换衣服的空当飘了出来。 她闭眼飞得极快,满脑子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呼…… 楚辞颤颤巍巍落在了一棵树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树影下他换上那身黑白相间的衣服,活脱脱便是一个千道宗弟子,而他容貌也跟着摇身一变,彻底变成了一个……一个极其眼熟的人。 他坦然地将肩膀耸了耸,模仿着那个小弟子的样子,大步一跨便走进了千道宗的大门。 楚辞一见他化身的容貌,差点一声噗了出来。她在心中嗤嗤的笑,觉得这人装成那个人来格外怪异,说不出的违和。 哈哈哈哈这什么缘分呐……怎么会是他。 余令也是头铁,当真是热衷演戏…… 余令恭敬地往门内走,头也微微垂了下来。他早已将那张地图牢记于心,此刻便顺着药塔的方向走去。跨入一进又一进院子,一座高塔引入眼前,是为川乌塔。 川乌为剧毒之物,别名也叫鹅儿花、铁花、五毒。因为采集炮制的方法不同,这毒性也便有所不同。一旦勿服川乌,也便会瞬间产生头晕眼花麻木的症状。而千道宗向来以制毒为宗,便将这塔命名为川乌塔。 一走进塔内,一股悠悠的中草药香传进了鼻腔之中。余令不动声色地往楼上走,却被一个人挡住了,那人年纪不大,手里还捧着一个罐子,他惊喜道:“唉?小六?你去哪?” 小六? 杜小六??? 余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敲晕了谁,不就是那个脸圆眼圆的杜小六? 那个说话笑眯眯打起架来张牙舞爪哇呀呀的杜小六???? 不过这杜小六正好是程修的护卫,正好一举两得了。 余令十分入戏,他欣喜地笑了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你怎么也在这里?没去报名白虎大会么?” 那人苦着脸道:“我去干什么,我都快忙晕了我,兄弟,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惨,我们上个月不是刚从邹城回来吗,刚歇了两天,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少主指挥着去编书了,我一个大老粗,我哪会编书啊,你说这这这……” 余令叹息一声,一副我懂的模样:“兄弟辛苦了,少主他那脾气……的确是不怎么好。” 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那人也叹气道:“你也是惨,做了少主的护卫,虽然这风光无限,但是还要天天对着少主,我可不想,唉……对了,你说你要去哪?” 余令心中笑了笑,他皱眉道:“少主说让我来取繁丝入结的解药,我一直在外面跑,太久没来川乌塔了,怎么给忘了,你说我这记性……” 那人也笑了笑:“哈哈哈,怕不是被那谢青寻给打傻了,那药就在三层,唔我想想……啊对了,是第三排往左数第三个格子里,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 余令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将手中的金叶子递了过去:“兄弟最近辛苦,请兄弟喝酒。” 全然一副好人缘杜小六的样子。 那人哈哈一笑,也没推辞,便收下了那枚金叶子。两人又叙了一会话,便分别了。那人说的果然不错,繁丝入结的解药确实在这川乌塔三层。想来这杜小六平日人缘颇好,说话又讨喜。 当那白色的小药瓶落在手中后,余令心情颇好地笑了笑。这一趟来得顺利,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阵风吹之后,川乌塔三层的窗户嘎吱嘎吱地响动着,而窗边却早没了他的身影。 更别提什么杜小六了。 楚辞见那个身影飘进了川乌塔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繁丝入结的解药而来。一股暖意自心肺之中蔓延而上,眼看他已经进了塔,楚辞想着不能破坏了他的正事,便打算晃上一圈打道回府。 纸鹤在草丛中轻盈地飞啊飞,一会落在了石狮的头顶,一会又歇在了书房上的砚台上,简直好不快活。 这千道宗可真大,飞了这么久都没出去,反而参观了不少地方。相比于微山派的典雅清静,千道宗的建筑便是金碧辉煌,气势非凡。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个修炼门派,不知道的人还定然以为这是哪个王孙贵族的府邸,那是一个霸气侧漏。 相比也与这千道宗宗主程有时有关系,听闻他主张政道合一,率先入了朝堂,做了王爷幕僚,连带着千道宗也是水涨船高,跻身一跃成为了江湖第一大门派。 正当她在瞎想着,却不想自己飞到了一个荒废的园子外面,而里面正传出来一阵又一阵清幽的歌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没什么气力,略微沙哑。 歌手悠悠,回荡在这一方偏僻的园子内。而那声音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蝶,奄奄一息地吟唱着最后的哀歌。 每一句,都能牵扯出缠绵的痛与哀伤,而那声音极轻,似乎怕惊扰到别人一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什么样的人,会是她的牵挂?只因着这个缘故,便思念至今? 楚辞的心突然轻轻地抽痛了起来,曾经的回忆纷纷涌上了心头。 在很早的岁月里,她还是那个不知人生苦乐的孩子,常常靠在爹的腿上,看他临帖。家里没有书房,楚晟便在房中安置了一张长桌,三餐时用来吃饭,而闲时便在上面铺开一张洁净的宣纸,专门写字。 爹写得一手好字,风骨俱全。 横提竖折之间皆有情意,而他酷爱誊写《诗经》与《楚辞》,也正因此,楚辞才有了这么个托古的名字。沾染着饭香的木桌上缓缓铺开一张宣纸,而楚晟便会抱着她写诗。 一首又一首,缠绵悱恻。 偶尔是一些悲戚的诗句,偶然又是一些缠绵悱恻的情诗。她那时还没识字,还问爹爹那是什么,爹爹摸了摸的头,指着那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而她也有样学样道:“群群子金,有有我心。” 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常常逗得爹爹哈哈大笑,两人都被这稚嫩的口音笑成了一团。 末了,爹爹便会抱着她唱歌,唱很多歌,其中便有这首《诗经·郑风·子衿》,据说是爹爹家乡的歌谣。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5节 可如今,她却在千道宗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再次听到了这首歌。 那园子被一道铁锁锁着,外面还封着几道符咒,似乎是禁地。什么样的地方会关着一个女子,而这女子旁若无人地在园子里哼唱着歌? 她轻声飞了过去,靠近了铁门,而当她靠近时,那声音突然颤了颤,突然不唱了。周围瞬间寂静一片,楚辞也在心中纳闷,这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谁……” 那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抖,似乎极怕。楚辞也不敢说话,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而那女子却大着胆子敲了敲墙,咚咚咚声想起,楚辞这才意识到,那女子竟然是靠在墙上,两人居然只隔着一道墙的距离。 她轻轻道:“饿。” 饿? 难道没人送饭吗?这不会是程修私自豢养的哪个小妾吧? 楚辞一声不吭,却瞬间化身为人形,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芙蓉糕出来。她盯着那包芙蓉糕沉吟不语,自家师兄酷爱糕点,各种糕点摆满了屋子,她便也常常随手拿来当点心吃。 不知,她吃不吃芙蓉糕? 她闭上眼,手臂却一送,那包芙蓉糕就被她塞到了铁门内。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铁链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人缓慢站起,再轻轻蹲下。 楚辞则侧身在外,头也不敢露。只看到一只手缓慢地伸了出来,那只手极美,手骨匀称,指尖如青葱。只是,上面却落得了一些皱纹,将那美大打折扣。 芙蓉糕很快便被拿了过去,紧接着,纸封被扯开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想必那女子应该是在吃芙蓉糕了。 又过了一会,女子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轻盈浅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楚辞也湿了双眼,听她一遍又一遍的唱那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满目萧然,初冬已至,而这方小园中却有一个受困的女子,执着地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园子上的石碑早已被长得旺盛的青草覆盖了一大半,而“铜雀园”三个字却依稀可见。楚辞怔怔地站在门外,听着那首歌,心却似乎已经坠到了谷底。 曾听闻,铜雀春深锁二乔,是天下男子皆所求的愿景。江山在手,佳人在侧,何不美哉?历史往往只会为成功人而书写,可真正沦陷为牺牲品的女子们,到头来也无法在史书上落得个全名。 若她今日不在这里,是否早就已经嫁人为妻,也被人称为某氏? 她又在思念谁,将一句又一句的诗句挂在紫藤的枝,低头半晌,对着万物寂静的此刻,怀念一个日夜思念的人? 叹息悠悠,那个人,能听见吗? 良久,楚辞突然开口了:“明天,我给你带酸枣糕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楚辞以为她不会再回应自己时,那个女子却突然低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sorry,情绪没到位,于是就写得有点久~ 引用: 1.《诗经·郑风·子衿》 ? 89、不屑相思(双更) “第二关试炼, 启——” “请千道宗宗主——” 遥远的宣告声响彻云霄,千道宗的弟子为之欢呼,为他们最为强大的宗主而自豪。 程有时携着夫人的一同踏上了高座, 他缓缓抬手,对着底下的弟子示意:可以开始了。 鹰似的金眸忽明忽暗,眼下却因岁月生出了许多细密的皱纹, 更是为他添上了丝别样的风致,将“有时真人”的温润之名衬得非凡脱俗。 左手边,他的发妻金九秋雍容华贵地坐在身侧,笑容恬静温婉。 无人不知, 他们是江湖上名声大噪的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程有时温润翩翩,金九秋大气和善, 只是养育出了个放肆不羁的儿子程修, 被人称作憾事。 古渌山庄长老白益堂笑了笑:“宗主与夫人当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啊。” 金九秋掩着嘴笑了笑,轻声道:“益堂长老说笑了。” 程有时却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似乎对这毫不关心一般。他微微一笑:“白长老,第二关试炼如何?有多少弟子进入试炼?” 白益堂踟蹰了一会,拿不准主意,只好去问长门宗宗主林再思。 林再思拍了拍大腿, 哈哈大笑:“你这什么臭记性,听好了, 一共二十人,其中有长门宗弟子四人, 微山派弟子一人, 古渌山庄弟子两人, 千道宗八人,坞都陈氏一人,东隅一人,函天宗三人,记住了吗?” 白忆慈冷冷道:“白长老大抵是因为自家弟子才入选了两人,这才无暇顾及吧。” “哈哈哈哈哈哈……” 游亦方闲闲喝茶,不说话。可那样子却让白益堂颇为看不惯:“游掌门可要小心啊,这试炼中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那宝贝弟子可别刚得了青月就要转手送人吧?” “啪”的一声,一股滚烫茶水飞溅而来,白益堂急忙躲闪,却听白忆慈道:“白长老,嘴下积德。” 游亦方却全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摸了摸胡须,微笑道:“放心,我这弟子,以一敌百,白长老多虑了。话说回来,我昨日看了一句诗,众位可愿一听?” 长门宗宗主林再思爽朗道:“念呗。” 游亦方了然地抚了抚衣袖,高声道:“曾听闻少陵野老有一句诗,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这诗讲的是他曾追逐诗仙太白寻丹炼药,却毫无进展,只可惜了这每日喝酒饮茶飞扬跋扈的虚度岁月了。” 林再思立刻哈哈一笑道:“我怎么好像听说,这白长老近日修炼不得章法,在一个境界内卡了整整七年,可有其事?” 游亦方皱眉道:“白长老以丹修之身威震四海,境界更是一日千里,怎么会停滞不前呢?” 白益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却十分气恼。他虽为丹修,却已经停滞修炼了许久,旁人只知他停滞了七年,却不知他现在心念杂乱。而半月前被一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袭击后,他现在更是受了内伤,根本无法稳定修炼。 他年过半百,已经逐渐衰老,早些年为了帮助自家师兄夺权,硬生生后退了十多年的境界,才得来了这大长老之位。 可游亦方和林再思这两个老东西竟然当众嘲讽他! “你!” 正当白益堂要发作时,千道宗程有时突然插话道:“各位,试炼已经开始,这三日之中,任何人也不得干预各门派弟子。与其坐着苦等,不如我们商议一下这青灵塔的修缮事宜吧。” 他的夫人金九秋也含笑道:“对,正事要紧。” 程有时侧身看了夫人一眼,笑容感激。 …… 千道宗,铜雀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草丛深处传来,一双黑靴踏过,隐在草丛中的人终于渐渐露出了面容。 程有时看着那方偏僻了的园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此刻正有人轻声唱歌,婉转动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程有时的眸子暗了下来,一声低语,道不尽他的一片相思:“佩星……” 什么是如愿? 凡人大抵都是为了团圆与幸福安定,再或者是为了官运亨通、子孙和宁,无论如何,能笑对此生,便不足为憾。 而修士呢? 修士一生为人所敬仰,却也终究逃不过爱恨痴嗔这四个字。 那他呢? 人人都说他这一生撞了大运,原本只是一个娼妓之子,却因为老天体恤而被千道宗认祖归宗。而他从此,水涨船高,竟然有朝一日坐上了宗主之位,实乃苍天垂怜。 而他更是迎娶了麟梦金氏唯一的女儿——金九秋,拜了一个便宜岳父。金程两家喜联姻缘,永结秦晋之好。 程有时偶尔会恍惚,忘记自己到底今夕何夕,岁月更迭。 只记得七八岁时寒霜刺骨,人人在家欢聚春节,而他却衣衫褴褛,小心翼翼地在街上乞讨,受惊打骂与冷嘲热讽,晚上再回到街角的那个草棚子,和他那得了病的娘娘苟且度日。 他那时还不叫程有时,而被娘取名为程三,因为娘说了,贱名好养活。 程三、三郎,这便是他的名字。虽为千道宗宗主之子,却无人将他看在眼里,只因为,所有人都不信。 笑话,他一个破要饭的是千道宗宗主的儿子,那别人明天就能去凡间当皇帝了。 可娘说了,他就是千道宗的血脉,他这一辈子都会是千道宗的血脉。 他的降生,全然只是一个意外。 千道宗的宗主程有道游戏人间,偶然宠幸了一位烟花女子芸娘,却因为贵人多忘事,全然忘了曾经春风一度摸着那女子的腰窝说美哉甚妙,明日一定要赎了她置个宅院好生养着。 男子在床榻上的话,想来都只是一时兴起,而那个真挚过头的芸娘却突然动了心,日日期盼着她的程郎来赎她。 可千道宗宗主程有道,向来都是一个大忙人,忙着除魔卫道左右逢源,哪里会想起她的存在呢?她便瞒着所有人保住了肚子的胎儿,却不料还是被嬷嬷发现了。 嬷嬷看芸娘素来温顺又听话,便给她一个机会:一碗堕胎药摆在眼前,只要喝下便可不计前嫌。 可芸娘却被所谓的甜言蜜语弄昏了头,一心想要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求得个锦绣姻缘,也因为如此,怀胎八月的芸娘便被赶出了青楼。 一朝卖笑,最为可惜,如今她终于脱离苦海,却还是一心念念地要母凭子贵。谩骂、嘲弄,都让她突然明白,原来之前的话早都不作数。如今要想再回青楼,也因为这个孩子而不了了之。 于是,他们便距离千道宗最近的贫民区住了下来,偶尔受些邻里接济,勉强度日。可见过锦衣玉食的芸娘又怎么甘心,久而久之便再次堕入风尘,而他被街上的孩子轮番嘲笑,说他娘亲是卖肉者。 他原本不知什么意思,却偶然撞见了母亲与街上屠夫调笑的样子时,他突然面红耳涨,羞耻万分。 娘说了,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认祖归宗出人头地,他和娘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信了,可换来的却是街上小混混们的拳打脚踢与嘲讽。 可他不懂,将盛着窝窝头的破碗摔在地上:“醒了吗?梦醒了吗?少说什么我是千道宗的血脉,你知不知羞!” 芸娘那张喜上眉梢的脸上突然煞白,而他推门出去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这些世家大族掌握着奇能巧计,寻常人万万不敢得罪。 一个大汉凶神恶煞地拎起了他,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大力,不得无礼。” 一双白净的手伸了出来:“你没事吧?” “给你吃松子糖。” 他喏喏地不敢抬头,只敢将那包松子糖攥在手中,不想放手。 “咦?你的眼睛……”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6节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仓皇逃走了。那样的眼睛,并不是他的荣耀,而是他的耻辱啊! 他凄惶逃走,却不经意间撞见了千道宗的大门打开,穿着黑白道服的少年翩翩如君子,怀里抱着那个璀璨如星的女孩子,八九岁的样子,却天真活泼,分外娇憨,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少年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自己却提着一柄长剑便飞了出去,飒沓如流星。 所有的孩子都在惊呼,他也不例外。 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千道宗少主——程笠,今年十六。旁边的那个女孩,据说是段家最小的孩子,兴许以后会与千道宗联姻。 而他衣衫褴褛,宛如破落户,今年才十岁。 街上学堂里传来的那句“肉食者鄙”,突然让他觉得肮脏到了极致。 那本是……他的人生,以绝对实力碾压旁人。此刻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草棚里度日,母亲更是恬不知羞甘为娼妓!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苍天不负有心人,芸娘终于死在了那年冬天,她一身冻疮,本就活不了多久。 他站在坟前一言不发,站了整整三天。 “我永不原谅你。” 什么是父母之爱? 父母之爱便是一意孤行,心中只有荣华富贵吗?他从未答应过,便要掉进这尘世间受苦,她一脚踢开了去阴曹地府了,而他呢?永远背负着娼妓之子的名声,污浊一生! 他此生一直跌落深坑,犹如井底之蛙。任凭谁都可以嘲笑他,玩弄她,践踏他!无人懂他,无人理解他,无人知道他冷暖。 他,永不原谅她。 也绝不原谅他的父亲。 直到埋了他那至死都想飞黄腾达的娘亲后,他漠然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到那间草棚子里。 于是,素来阴沉不羁的他开始学着虚以委蛇,凭着那张与程笠极其相似的脸,哄骗了不少人。 而他再也没去乞讨,而是甘愿去学堂里做了一个小厮,在学童们读书时偷学些字词。渐渐的,原本属于千道宗的血脉也开始在他的身上复苏,而那双金眸便是最好的佐证。 正因如此,他将一身天赋都用得淋漓尽致。十三岁那年,他终于得以通过千道宗的试炼,成了一个最底层的外门弟子,只是脸上却多了一张面具。 而他的城府也终于派上用场,原先偷学的内门功法都化为所有,直到……千道宗少主程笠与众弟子误闯魔窟,被四分五裂而亡,死相极其惨状。 却无人知晓,是谁错传了消息,将他们引上了不归途。 那日,他孑然一身斩杀魔道的消息不胫而走,貌丑程三之名震惊整个门派。而他那个当宗主的父亲也第一次见到了他,一模一样的金眸,一模一样的心狠手辣。 面具跌落,而他带着凄惶不解的神色怔怔回头,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样子。 那双金眸里多了些水色,而他年轻的脊背却笔直地立着,不骄不躁,可眉眼间的相似却造不了假。 他忍着恨意将对那个男人的恶心都压下,换上一副虚假的壳,巧言令色。 痛失爱子的程有道突然笑了:他失去了一个儿子,可又得到了另一个儿子。 有人知道他是娼妓之子?没关系,杀掉便好。 无需他动手,他那新认的爹已经帮他除掉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 可他还觉得不够,一夜之间,一条街的贫民百姓都惨死家中。 程有道大怒,而他却不偏不倚地跪在院中,执着又执拗。 “他们……曾辱我娘……” 而程有道却罕见地看到了继承人眼中的血性,心中颇为得意。 那时无人不知,千道宗的一个外门小弟子竟然是宗主丢失多年的孩子,此番认祖归宗,赐名有时,继承千道宗少主之位。 对于此等传闻,众人都嗤之以鼻。可看着那一模一样的容貌之后,便都闭了嘴。 而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也欢喜地笑了笑,在宴会上给他送了一包松子糖。 “听程叔叔说,你以前一直在流浪,吃了不少苦吧,这是松子糖,很甜的,你尝尝。” 松子糖入口即化,的确甜,甜得他泪流满面。 女孩惊慌失措,不知自己哪里让他伤心了,手忙脚乱就去翻帕子,却被他挡住了。 他语气低沉,温和一笑:“很好吃,谢谢你。” 自此,他以温润君子之面待人,无人知道他的那些往事。 世上只有程有时,再无程三郎。 审时度势的段家没来及将女儿嫁给程笠,一直颇为遗憾,此番再立新少主,段家极其有眼力地将自家的女儿嫁与他,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如今终于要成为他的新娘,他欢喜不已。 可她竟然逃走了? 程有时不懂,他长相俊美、家世显赫,如今又已坐上了少主之位,只要他爹一死,他便是这千道宗的宗主。 她到底为何要逃婚?难道是知晓他的过去?可这样的话,她又为何对自己那样……温和。 他原先不懂,只想寻她回来讨要一个说法。若……她喜欢四海为家,那他也愿意与她一起。 一腔美梦全然破碎,他却在定州见她靠在别人身旁嬉笑打闹,全无他所见的那般乖巧。 那男子身长玉立去哄她,而她却皱眉不语。 “佩星。” “别拉着我,你知不知羞!”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师兄,你快看看他!” 另一个男子也走了过来,身形散漫不羁,容貌却熟悉得很。那分明是……微山派的游亦方! 她叫他师兄,那个男子又是何人?为何这般亲密?原来,她竟然加入了微山派?做了应逢知的徒弟? 他千道宗难道不是江湖第一门派吗?又何必去那小门小派? 看着她与那个不知名男子的亲昵互动,他的金眸渐渐黯了下来,换上了一片血色。 他不甘心,不甘心……曾经以为的幸福又被打翻在地,而他一腔热血却被她置之不顾。 微山派弟子,于盛。 凭什么? 他哪里不好?就因为他是娼妓之子?就因为他曾落魄多年?就因为他曾跌在泥污之中,此生沾染了父兄的血? 在那个客栈的拐角,他终于将惊慌失措的她拦住。 “有时,对不起……我是不会回去的,请你代我告诉我娘,佩星的一生,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会被他人左右。” 他眸中痛色更甚几分:“那我呢?” 段佩星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低了头轻声道:“有时哥哥,对不起……我只把你当做哥哥的,你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娇俏地拉着他撒娇,一如她平时对着家人那样。那样的神色,原本是他最为欢喜的,可如今却一字一句在他心上划开血渍,久留余痛。 良久,他才温和地摸了摸段佩星的额头,笑道:“既然佩星求我了,为兄也不能拒绝了。” 他侧身看她,眼神缱绻又专注,叫她有些心慌。 随即他转身,再不回头:“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接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手中那封佩星亲笔写下家书也被他捏成了糜粉。 他坐在山巅神色阴沉,手上的剑还沾染着鲜血,原本的温润如玉终于被阴霾所代替,他轻笑出声:放手?必不可能。 他得不到的,于盛也休想得到。 他转身回了麟梦泽,再也不提这件事。因为,他还有大仇要报。 终于,他那不得好死的爹也被他算计而死,那肖想已久的宗主位置终于成为了自己的掌中之物。 “为何……” “为什么杀你?” “去问死了十三年的芸娘吧,看她是否能原谅你。” “娼妓之子……子,果、果然恶心!” “恶心?” 他踩在自己亲爹的脸上不屑道:“跟我说恶心?你还不配。” “你给我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施舍。” “父子之情?哼……做戏做久了,老东西别糊涂了,你不也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吗,你就安心地去吧。” 大仇已报,他终于如愿以偿。曾经那么想要坐上这万人之巅的位置,却突然觉得孤单寂寞,身侧无人。 即便再否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为了芸娘而杀了那个男人。他一生最恨的生母,带给他无数耻辱的生母,竟然成为他夺权中唯一的动力。 宗主之位?又算的了什么。 他只不过想要毁掉那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狗男人而已,即便他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此间事了,他终于可以去寻找那个迷途的姑娘了。 再次相逢时,她已是气息断绝倒在翠微山下,浑身是血。听闻,那个男人一朝堕入魔道,而她却竟然为了他自裁赴死!当真是上穷黄泉下碧落,至死也要追随吗? 可笑,他偏不。 他偏偏要让他们生死相隔,再也不得相见。而她的母族段氏,也因此饱受打击,痛失爱女的段氏夫妇也早一命呜呼,只留了个病根子儿子坐了家主之位。 一盏魂灯,将段佩星的一缕残魂搜集而成,再被他以灵力滋养,终于在七年前注入那副被冰封的身躯之中,而他广寻天下名医就是为了将这副残躯的寿命再多留几年。 谁说的死人不能再活? 虽然魂魄不齐,心智不全,但她活了,不是么? “嘎吱”一声,他缓缓踏进了铜雀园。 早已疲惫的女子昏昏欲睡躺在墙边,应该是些药效犯了,又陷入了昏睡之中。这七年来,她清醒时间很少,一直都在沉睡,就连醒着时也是心智如同十岁孩童,却依然记得去找那个男人! 他愤恨地攥紧了手,低声道:“送夫人回房。” 霎时间,两个婢女神出鬼没般从墙边出现,一个轻轻抱起了段佩星回到了房中。 而他负手站在园中,问着另一个婢女:“近日可曾有人过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7节 那婢女心中跳了跳,这几日她与同伴整日躺在那女人的床榻上吃茶聊天,好不快活,却全然忘了这档子事。 她刚想撒谎,却忽然意识到自家宗主是个敏锐至极的人,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园外传来了一个小弟子的声音。 “宗主!宗主!试炼那边出了问题,长老们请您过去!” “宗主,你可叫我好找——咦,这里我怎么没来过?” 婢女的话突然就被打断了,程有时转身过去,随即换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容:“知道了,我这就去。” “彭舟,你近日主持试炼辛苦了,改日领假三月,金银都给你准备好了,回去看一下你的爹娘吧,老人家们腿脚不好,你还是得多尽孝些。” 彭舟欣喜抬头:“多谢宗主!” 程有时微微一笑:“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是!” 彭州心中泛起轻松的笑意。这主持试炼可不是个好活,忒费嗓子,还兼顾控场管事一职,简直忙得不得了。 可如今宗主竟然允他假期,还让他回家探望爹娘。殊不知他原本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后来得了秦护法赏识才进了内门,成了内门弟子。 原本就听说自家宗主待人友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幸亏他服侍的不是少主,善哉善哉。 他乐陶陶地转身,就要往园子外面走。 “噗!” 什么声音在响? 彭州惊愕低头,却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掌穿心而过,那手的主人方才正夸赞了他近日辛苦,还允诺他假期三月,要去探望爹娘,可如今却一爪掏心,将他当场诛杀于此! 他不解转头,却忽然发现头身已经分离。 “为什……么?” 无人回答他。 程有时皱了皱眉,随即将手缓缓褪出,手上鲜血淋漓,可他却不觉得脏。与那样的身世比起,还有什么是洁净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小弟子,随即伸出了脚,在他的衣服上轻蔑地擦了擦靴子。 随即他大步往外走,声音却格外阴沉。 “收拾干净了。“ 那个婢女看着满地鲜血,冷汗淋漓跪倒在地,低声道:“是……” 她有什么胆子,竟敢想糊弄宗主! 程有时看着天际边的星辰,心中却嘲讽地笑了笑。 相思算个什么东西?相隔千里黯然神伤吗,如果相思要以距离为代价,他此生最不屑之物便是相思。 最肯忘却古人诗,他从不相思。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大家久等啦! 本来只打算写一章,但是刚好情绪来了,就索性两章当一章发了。 推荐毛阿敏的歌曲《相思》 ,真的很好听呜呜呜 或许可以明白我的一些情绪~与大家分享~ 今日引用: ? 90、三元仙人 “左。” “右!” “左, 没商量。” “右,听我的。” 万世窟前,正立着两个女子。 左边的提着一柄绿色长剑, 眉眼冷淡。 右边的把玩着一双弯刀,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路边的耗子。 没错,这两个人正是楚辞和唐诗晴。 楚辞心里几欲吐血, 到底是哪个人给她分的队友,将她与唐诗晴、谢青寻和程修分在了一起。且不说她和唐诗晴本就因为余令关系紧张,之前还打过一架。 而谢青寻的师父向来与千道宗就不怎么对头,听说十年前千道宗宗主金九秋时庆生时, 白忆慈不仅没去, 还专门修书一封说没兴趣,专门打了金九秋的脸; 程修前段时间才和她在抱朴山里轰轰烈烈打过一场, 繁丝入结的解药刚到手一天…… 又听说千道宗很可能会与坞都陈氏联姻, 也就是说唐诗晴很可能会嫁给程修?而谢青寻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又有些不一般,而唐诗晴曾经打压过的柳怜心的心上人似乎就是谢青寻的表弟……谢家曾经满门抄斩之事好像和千道宗离不开关系…… **这什么神魔鬼怪乱七八糟的关系! 眼前这四个人就轰轰烈烈地撞到了一起…… 楚辞就这么光荣地和自己的情敌加追求者和对家碰上了…… 第二关试炼已开,所有试炼者必须在三日内斩杀妖魔、完成试炼。而他们四人此番要去的便是青州万世窟。青州地处中原大陆, 山好水好,更是多山脉。 而偏偏就在这样的青州,却生出了许多邪祟。万世窟中盛产恶人,而他们此番的目的便正是这万世窟。 曾听闻这万世窟中近几年来多了许多妖兽, 其中就有一些魅惑人心的妖魔,诱哄人们自相残杀。 万世窟曾以敦煌壁虎而闻名九州, 里面曲径复杂,前后左右皆自成小道, 而楚辞和唐诗晴两人正站在这万世窟前battle。 唐诗晴身为陈氏长女, 从来都是别人得听她的话, 而楚辞更是在江湖上摸打滚打多年,睥睨惯了。 唐诗晴冷声道:“怎么我要往左你就要往右,你这心性怎么这么狭隘?” 楚辞气极反笑:“之前那户村子是谁说不用去的,结果还不是出了问题要去查看?结果磨磨蹭蹭,那群妖怪早都跑了。” 程修在旁点头道:“不对,是我说的要去,她是应和我。” 楚辞大力瞪他,口中却道:“谢青寻,你说我们怎么走?” 三人正掰扯间,谢青寻已经用实际行动将万世窟的大门轰了开来,此刻别提什么左小道右小道,通通夷为平地,只留一条平坦大路。 谢青寻一人当先踏进了万世窟,语气平平道:“麻烦。” 然后他自己就因为嫌麻烦将万世窟的大门给轰了开来…… 楚辞:…… 过了一会,几人又在另一个村子前停驻了脚步,这村子里的人都刚死不久,周身并没有妖魔撕咬过的痕迹。看着地上掉落的棍棒刀具,似乎是自相残杀所导致的惨案。 唐诗晴沉思道:“自相残杀,应该只是障眼法……” 楚辞也点头道:“不错。” “有哪些妖魔最擅长蛊心之术?” 谢青寻沉吟道:“蛊心之术难度极高,寻常妖魔妖力低微,操纵的人数也不会多,而这全村有四十多户,全村将近一百口人,通通癫魔致死,应当不是寻常妖魔所为。” 楚辞也沉默不语,忽然想起似乎某人从未说过话。她寻着地上的脚印慢慢寻了过去,却忽然发现有一户内大门敞开,似乎有人来过的样子。 她轻轻踏前一步,在屋内巡视着。屋内摆设陈列整齐,想必屋主人十分擅长打理。可当她抬起头时,却忽然发现,屋子的最中央竟然摆着一个神像。 那神像面容祥和,慈眉善目,一身白衣,手里还捧着一本册子在仔细端详。可楚辞却突然觉得有些诡异,因为少女时期流落江湖,她最常留宿的地方便是寺庙祠堂,天上地下的神佛雕塑她几乎都见过,可这神她却从未见过。 正当她要回头,却听到身后似乎有轻微的呼吸声。 楚辞果断翻身后踢,却被那人桎梏住了手腕,不能动弹。 一双璀璨的金眸照进了她的眼底,而那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怎么好看。 楚辞手上被制住,脚下却继续去踢:“干什么!” 程修轻笑一声,立刻放开了她:“没什么,看你研究的仔细,也就不打扰你。” “看的什么?” 楚辞木着脸很想装作没听见,可这人此刻是她队友……她将那神像往他怀中一塞,自己却甩开衣袖进了旁边的宅子中。 “啧……暴力。” 接连探查了十多家,家中陈列都极为整齐,只是都死相凄惨,互相殴打,直到死前都不曾放手。昔日的爱侣如今刀剑相见,父女母子之间也自相残杀,令人无法直视。 可每一户家中都会供奉着那尊不知来头的神像,楚辞留了个心眼,将神像也带了出来。 唐诗晴:“发现什么了?” 楚辞伸手:“这个,这神像容貌陌生,手里还捧着个册子,我从未见过此等神像,觉得十分可惜。” 唐诗晴不屑道:“想必是为了求得姻缘富贵吧。” 楚辞摇头:“不,不对,我自小便四海为家,这寺庙祠堂里的神像我最熟悉不过了,寻常都是会供奉菩萨佛祖,或者是王母天帝,亦或者是战神财神月老,但是这尊神像我从未见过,可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供奉这神,似乎地位极高,屋子里打碎的东西有很多,可这摆在屋子中央的神像偏偏毫发无损,此事蹊跷。” 随后她对着程修示意道:“程少主,你看我说的对吗?” 程修轻轻抚了抚那神像,动作温柔,嘴上却道:“不知道。” 这人当真是处处都要跟自己作对…… …… 谢青寻道:“楚辞,你看看他的手指是否为六指。” 楚辞愕然看他,却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她顺着程修的手看了过去,果然发现那神像的手为六指,格外怪异。 “你怎么知道的?” 谢青寻轻声道:“我曾听过一个传闻,凡是罪大恶极之人,只要一心向善,便可洗去一身污浊,三元仙人便是这样的存在。战场上烧杀掳掠的事情有很多,许多士兵会在出行前拜神求佛,其中三元仙人最为被人敬仰。” “我的家乡邹城妖魔猖獗,只是当地的修士却少得可怜,百姓们不信神佛,却偏偏信仰这个比求神拜佛都好使的神仙—— 三元仙人。” 楚辞皱眉道:“不信神佛,却偏偏信这半路出家的三元仙人,倒是怪异得很。” “后来如何呢?” 谢青寻又道:“后来,苍梧君的魔道们攻占了邹城,百姓们彻底丧失了希望,就连三元仙人都被抛弃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8节 唐诗晴则道:“那么看来,这神像便是三元仙人了,这青州百姓当真是昏聩,不信神佛信这个……哼。” 一直沉寂的程修突然说话了,他道:“据说,这三元仙人非神非仙,却享受着堪比神佛的供奉,求姻缘者定能与其爱永成好事,求财者定能家财万贯,求官者定能科举中第,因此,许多百姓极为爱戴三元仙人,更是为其修剪了祠堂,祠堂里香火极旺。” 楚辞反问道:“你不是知道吗?” 程修笑道:“记性不好,之前没想起来。” 唐诗晴突然提着剑挑了挑地上的尸体,她轻声道:“无论这神像是不是三元仙人,我看这些人们的死相倒是极像黑眚搞的鬼。” “黑眚?” “不错,这人面色发黑,发间沾染着一些细微的黑色毛发,从这触感来看,应当不是人发,而黑色毛发更是沾染着水气,如此我便断定,应当是黑眚。” 楚辞低头去看地上早已断了气的男人,身上确实沾染着不少黑色毛发,更为怪异的是,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可这里地处内□□周也并无河海。 她轻声道:“果然是黑眚,曾听说这东西面目不详,却最擅长蛊惑人心,引诱人们自相残杀。” 谢青寻极有默契道:“这周围一定有水。” “对,只要找到他们的老巢便好办了!” 几人正商议着,却忽然有轰隆之声传来,那方向,似乎是他们刚才去过的农户!楚辞刚要去追,却忽然被一个黑影几乎撞翻,连带着程修也歪了身子,那个三元仙人的神像瞬间就飞了出去。 “啪!” 一个风似的黑影瞬间将那神像卷入囊中,自己却似滚滚尘烟一般遁走了。 楚辞与谢青寻对视一眼,心叫不好:“追!” 作者有话说: ? 91、御妖之术 那孩子速度极快, 远超寻常人,但是即便这样,也根本阻挡不了几个成年修士。 程修冷哼一声, 远远抛出一条铁鞭,声音飒飒,瞬间就如一条藤蔓恶狠狠地缠了过去。 “啪!” 楚辞也冲了过去, 手刚拍上那孩子的肩膀:“小孩,跑什么?” “恶心!滚开!” 楚辞皱眉:“你先听我——” 那男孩却一件嫌弃地呸了她一口,谢青寻眼疾手快地将楚辞扶了一把,这才幸免。 程修嘴角一勾, 手上却用了劲:“不服气?” 那小孩被铁鞭缠得浑身极痛, 眼角几乎裂开,哭嚎道:“娘!娘!” “滚!你们这些破道士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呸!” 这孩子似乎是被修道之人所伤害过, 眼下情绪格外激动, 根本无法好好沟通,看来……只能来硬的。 谢青寻却听不得那聒噪之声,直接甩过去了一张禁言符, 将他嘴贴得紧紧的。 楚辞挑了挑眉,凶神恶煞地踩在了石头上,她挑了挑男孩的下巴,语气低沉道:“这么怕啊?刚才不是挺嚣张么, 你信不信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你就没命了?” 然后她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菜刀。 这正是青月, 当时在梦魇中因祸得福,这青月上的禁制已经被撕开, 青月也变成了原本模样, 只是此刻情况特殊, 少不得拿起这菜刀吓吓小孩了。 那男孩果然被吓到了,他惊惧地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青寻很给面子道:“回答我们几个问题,立马放你走。” 楚辞也接话道:“答应你就眨眨眼,快眨。” 果不其然,男孩眨了眨眼。 唐诗晴与楚辞对视一眼,这才挥手将那张符咒撕了下来。 男孩愤恨地咬了咬牙,不甘道:“想问什么?” “我们一路过来根本没见一个活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他的痛楚,男孩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大滴大滴的泪水跌落而下:“这场屠杀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吗?现在怎么又来问我了?” 唐诗晴冷声道:“什么屠杀?你说清楚,我们初到此地,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 “呸!就是你们干的!天下修道的都是一家人!恶心!” 眼看他又要开骂,程修摇了摇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在男孩面前甩了一声,掀起的风将男孩的刘海都撩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众人,眼睛又红了。 “半年前,青州妖魔横行,我们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而来的,好不容易在这里安了家,半个月前,却有一群像你们一样的人来了万世窟,说是要找东西,可谁知道东西在哪,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些人便瞬间变了脸色,将我们全村人都杀了!都杀了!爹爹!小桃!娘亲!都死了!都死了!” “一半人是被那些人所杀,你们知道另一半人怎么了吗,他们都疯了,都疯了,自相残杀了起来!” “小桃原本那么漂亮,却被他爹用斧头活生生劈掉了脑袋,她那么好看……却没有头,你知道血是怎么流吗,流满了一地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楚辞却突然顿了顿,她低声道:“抱歉。” 谢青寻却摇了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路……” “你为什么要抢走这个神像?它有什么作用,为何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他?” 梁路低下了头,迷茫地看着那个神像:“这是三元仙人……就是因为日日向仙人供奉,我们才能盖了新房,隔壁的哥哥才能娶了媳妇,很灵的……” 众人都对视了一眼,唐诗晴问道:“你们信这个?” 梁路点点头:“千真万确,三元仙人真的很灵!” 楚辞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村子里供奉台上的东西,她压低了声音:“你告诉我,你们都用什么东西来祭拜仙人?” 梁路惊恐地眨了眨眼,随即很快就低下了头,镇定道:“猪肉……” 程修却似笑非笑道:“当真是猪肉吗?” 梁路冷汗淋漓:“对,还有……还有牛肉!” “你们耕田难道不用耕牛,日日供奉,当真养了那么多牛吗?” 梁路却突然开始尖叫:“别问了别问了,问这么多有什么用!” 楚辞刚要去扶他,却被梁路一口咬住了手指,他咬的极重,似乎带足了恨意,她痛得吸气,程修啪得一声就点了他的穴,梁路惊呼一声就要跌倒,程修铁鞭一响,看着极不耐烦。 楚辞摆了摆手,低声道:“别轻举妄动。” 程修却突然笑了:“你已经知道了。” 楚辞皱眉道:“对。” 唐诗晴则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楚辞将手上的血水甩了甩,眼前却递过了一张白色的手巾。 谢青寻面不改色道:“借你的。” 楚辞:“……好。” “之前我在这村子里查看时,却发现了这神像下供奉的都是红肉,他们家里一贫如洗,却舍得供奉红肉,所以……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唐……唐诗晴又在村口发现了黑眚的尸体,我怀疑……他们……” 她说得艰难,程修看不下去直接道:“他们将黑眚尸体作为祭品,专门来供奉这所谓的狗屁仙人,听明白了吗?” 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红肉,唐诗晴白了脸:“只听说过妖杀人,人灭妖,却从未听过平民百姓将妖作为祭品的,这群百姓未免也太过大胆了!” “玩火必自焚。” 梁路咬牙,眼里似乎有火冒出来:“难道真要让我们被这些黑眚害死吗!我们已经被他们害得足够惨了,若不是三元仙人,我们又怎么能得片刻安宁?至于什么祭品,他们这些妖怪害人时讲过道理吗,怎么我们就不行了?他们活该!妖怪都是恶心的!” 唐诗晴冷了脸:“若有事,九州境内皆有修士,为何不向他们求救?” 梁路笑得撕心裂肺:“向你们这些破道士求救?官府早都不管我们了,你只当万世窟是什么地方,是罪人的终结之地,我们本就是罪臣之人,还有谁能管我们?至于你们,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将我们这些凡人从不放在眼底,我们向谁去求救?” “我们被妖怪追杀时,谁来救我们?如今却怪我们将他们杀了祭祀,弱肉强食,这不是你们教会我们的道理吗?你们这些修士打架时,天地动摇,谁又管我们的死活?帝王将相夺权时,血流漂杵,谁来管,谁,你说啊,谁!?!” 他问得狠辣,眼睛死死地瞪着楚辞:“你说,谁?” 所以,根本不是黑眚屠杀全村!而是这些万世窟的百姓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黑眚尸体作为祭品,专门供奉三元仙人! 程修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抱胸道:“自己看。” 那是一张粘满油渍的黄纸,上面用着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字,内容是:“御妖之术,凡有所求,皆有所得,于月圆之夜将魅兽困于谭中,魅兽者,人形也……面容不详,浑身水气,击其……穴位即可……彻底降伏,可做奴隶,可做贡品……凡有所求,皆有所得……” 楚辞:“想来这祭祀之事早就有了时日,有人借三元仙人之手,哄骗这些百姓们将黑眚驯化,黑眚长着人身,实则与人无异,他们……” 唐诗晴冷声道:“区区凡人之体,妄想驯妖,简直异想天开!” 可楚辞的心里却猛然一震,人妖殊途,修士虽为人身,却实力强横,这才能将妖魔斩杀。可……她分明知道,妖也分善恶,此事却难以分个好坏,悲凉之感涌上了心头。 谁不知道皇帝要礼贤下士,爱戴臣民?谁不知道修士要斩妖除魔、除魔卫道?可现实悲凉却远超于此,无辜之人因此受罪,于是他们便成了新的施暴者,而曾经的施暴者则沦为了无辜者,谁的手都曾沾染过鲜血。 何其残忍? “而那群修道之人应当是后面才来的,他们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便将这些久经压迫的黑眚放了出来,让百姓们自相残杀而死。” 谢青寻冷声道:“眼下线索都在这三元仙人身上,需要找到神殿。” 唐诗晴提着绿瑶剑,瞬间就飞了起来,清冷的声音传在空中:“知道了。” 程修点了点头:“嗯。” 而那个孩子却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几人,似乎极其害怕他们过来。 正当楚辞要说话时,远处的山洞中却突然穿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梁路瞬间就白了脸色,急忙摔开楚辞的手奔了过去。 此刻只剩谢青寻与楚辞两人,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去追。 此处皆为山洞石窟,满地尘土,路边还零零散散地落着不少白骨,模样十分可怖。而一个女人却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眼看便要掉下山脉,梁路急忙奔了过去,急切道:“姑姑!” 那女人几欲逃走,却见到梁头后瞬间软了身子,她痛哭道:“小路,小路——姑姑好害怕!” “又有一个黑眚来了,我、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楚辞二人,梁路警惕地回头道:“快滚,别引来黑眚!” 谢青寻沉声道:“我们可以帮你们。” 那个女人却似乎看到了极为惊恐的画面,尖叫了起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99节 梁路怒气冲冲:“还不快走,别打扰我们,我们不稀罕!” 谢青寻一剑就将那柄小刀踢飞,他冷声道:“此番境地是你们咎由自取,何必牵连他人?” 楚辞却渐渐地冷了心,她拉过了谢青寻,转身道:“我们走。” 一颗又一颗石子迅猛地砸了过来,接二连三地打在了楚辞的背上,她走得艰难,每一步都极慢。 正当两人已经飞出了三里之外时,突然听到了刚才山洞的方位中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她惊惧转头,却看进了一片绿林之中,她转身便要去追,却被谢青寻拉着:“你当真要去?” 楚辞却坚定地笑了笑,随即,她轻轻拉下了他阻拦的手,一意孤行而去! 漫天的血,漫天都是血,方才的山洞早就落得满地残骸,一群面容发黑的黑眚持刀堵在洞口,洞里还传来了那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那声音里带着凄惶带着不解带着难过带着恐惧,让她的心疼痛地瞬间蜷缩在了一起。 手起刀落,青月所到之处皆为血光,转瞬之间,黑眚们已经倒了一片。 黑色的血水参杂进了红色的血中,看着十分可怖,犹如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花朵,绽放于死亡之时。 而梁路却已经躺在了血水之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天空。 他在看什么?看自己一步错步步错,看死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小孩,此刻却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那个女人跪在血泊之中,悲泣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来这里!都是你们将黑眚引来的,为什么!” 楚辞的脸瞬间白了白,她摇了摇身子,心口却一震。 随即她渐渐起了怒气,为这胆大包天的黑眚,更为这胡作非为的三元仙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气得头疼,只感觉浑身的血都要冲出血管,憋屈至极。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看到那满地的血,那红色的鲜血。 谢青寻急忙来扶,声音里隐隐有些不稳:“你乱了心,静心!” 可楚辞却只来得及听见自己浑身骨骼即将断裂之声,她重重地喘息着,可身体却几乎要爆开,几乎折断—— 世道无情,狠心于斯。 随即她向一颗炮仗一样轰了出去,她将自己化作了纨石,迅猛、呼啸、震撼。 而她震怒的声音却响彻天际:“放屁的三元仙人,给我滚出来!” 原本平静的天空却突然隐隐晃动了起来,一座金碧辉煌的神殿立在眼前。 “何人来寻本仙人呐?”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空中传了出来,只看到云中有人影摇晃,面容也看不真切。 谢青寻静静道:“三元仙人。” 那人却忽然轻笑道:“正是本仙。” 楚辞却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就是三元仙人?”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模样天真,笑容明艳。 那人轻声道:“是有何事要寻本仙?” 楚辞冷笑道:“来杀你啊!” 随即她轰了出去,青月在手,直接冲上了云霄,将那人从云端间扯了下来。 她揍得狠辣,胳膊肘都化作了武器,将那人踢得鼻青脸肿,踹了一脸血丝。 那人叫得凄惨:“住手!住手!你这是辱没神仙!” “神仙?我呸,就你这个招摇撞骗的妖怪还敢扯自己是神仙!” 而谢青寻也已经冲了上来,重剑一敲,便将那人重重地砸进了土中,那人的全部面貌终于现于了眼前,一身白衣,手中拿着拂尘,模样慈眉善目,却全然无损这脸上的狡诈之色。 楚辞直接踹在了他的尾椎骨上:“你到底是谁!” 那人突然开始痛哭了起来:“姐姐,姐姐,饶命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不说?” 随即他面色一变,竟然化作了一个身形极矮的小孩子,长相却是一个成年男子一般,格外怪异。 随即他轻声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谢青寻突然面色一变:“言灵?” 楚辞也啪的一声就将这个言灵揍进了坑里,她冷声道:“当真是能耐,竟敢将青州这么多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谁能通灵,反手间翻云覆雨,谁又能只是因为戏耍,轻蔑地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谁能? 大罗神仙吗?人间帝王吗?还是他们这些,一生只为飞升的修士? 谁都不能。 作者有话说: 我是谁,我在哪 ? 92、谁的心事 何为言灵? 曾有记载, 言灵非人非仙,生于天地之间,吸取万物灵气, 从而化作言灵。言灵者,能判生死,定贫贱富贵, 出口无改。不过,寻常言灵从不会轻易下判词,因为每下一句判词,便会折损自身性命, 多说无益。 只是, 这言灵竟然胆大包天,为了防止性命, 转而挑唆青州百姓以黑眚为祭品, 而他却坐享其成,打乱人间秩序。 无恶不作者,仅凭供奉便可脱离罪业, 丝毫不影响泼天富贵。好逸恶劳者,仅需日夜诚心祭拜,便可求得一官半职坐享其成。 世间哪来这样的道理? 那言灵看身份已被暴露,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早已被踩进了泥污之中,自己却毫不在意一般, 断断续续道:“天不佑我,万物垂败……” “天来。” 只一身, 天边雷声滚滚, 万物都在摇晃。 “地来!”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也突然开始塌陷, 脚下的山石以诡异的方式开始移动,平地化作高山,丘壑又移为平地,瞬间就将他们二人围在了四面石窟之中,寸步难行。 楚辞:“你疯了,这是禁术!你究竟得到了什么传承!” 那言灵却早已听不见了,他癫狂地大笑着,竟然要与他们一起灭亡,当真是失了心智! 可言灵的第三声已经落了下来:“人来!” 只此一声,狂风呼啸,所有的白骨都从地上盘旋飞起,盘旋于这言灵的脚下,而他突然开始疯狂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为这东西而来,若没有它,也不会有今天的我,很可惜,它将与我一同入冥府过奈何!你们谁都得不到!” 楚辞青月在手,从地上暴起,干脆利落地冲了上去。一个惨白的头骨啪的一声飞了过来,她看也不看就踢了出去,一头砸在那言灵头上。 而谢青寻也立刻充了上去,将他的手臂斩断,那只断臂悠悠荡荡地飘落到了地上,渐渐化作了微弱的烟尘,消失不见了。 而在他身上,却罕见地出现了微山派才有的术法,这言灵身上,到底遇到过什么事情!为何会用微山派的术法! “你怎会用微山派术法?” 言灵突然一怔,随即他鹰似的眼神狠狠盯住了楚辞,口中却突然道:“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大运尚且如此,你生于何处,死于何方,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宿命轮回吗?” 仅此一句,便叫楚辞心中大震,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他明显话中有话。听闻言灵识人极准,莫非真叫他看出了自己的身世,那属于书灵身不由己的颠沛一生? “你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却已经听不见楚辞的话了,那身影越飘越高,脚下的白骨汇聚成风,亡灵漫天飘散,而楚辞却在这白骨阵中与他兵戎相见。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注定困——” 言灵话音未落,却有一只雁翎枪从天边飞来,直接戳中了他的心肺之处,而尖头上的符咒瞬间就燃了起来,将那言灵烧得彻彻底底,大火四起,将他从头到脚都烧得干净。 而他眉目冷淡,不管后背上几乎刺破肩胛骨的的骨剑,直直地将那雁翎枪戳得更深一分! 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禁术会被这男子轻而易举破解掉,可身体却已经渐渐要化作灰烬,剧痛之中,他怨毒地盯着谢青寻,一字一句道:“你本将心照明月,奈何……” 可下一刻,那雁翎枪便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体,鲜血顺着火焰蒸腾起来。 “谢青寻!” 谢青寻手臂向前一送,眼睛却看向前方的楚辞,对着死不瞑目的言灵,他侧耳轻声道:“若真有诅咒,便将她那一份分与我。” 对面的女子红衣似火,眼中震惊地看着他的肩膀上的伤口,刚才,正有一只白骨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骨,而他却无动于衷,眼中只将楚辞看得仔细。 娟秀的眉,微红的脸,额间隐隐约约几缕随性的发丝沾着几滴血丝,惊心动魄的美。 而他却在这一片火光之中,执着道:“谢青寻从不敬畏鬼神,她定会欢愉一生,圆满知足。” 若天地在左,他便在右。 言灵的诅咒若为真的,那请,将她的不幸分与他吧。 心驰神往之际,落霞山初遇,早就将一笔一划刻在了心扉之中,而他早就痛了许多年,也不介意,再痛。 更何况,那是属于她的一份苦痛。 而楚辞却在震惊中看着他在这血雨中淡淡垂眸,随即,缓缓倒下。 而那双淡漠的眼中却似乎也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往日曾未有过的热度,一如他的心事,似乎要在此呼之欲出。 一时间,她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谢青寻!” 而漫天悠悠,却有一册书卷从天而降,缓缓盖住了他的脸。 …… 哪里在热,又是哪里在痛,他只觉得心肺都快要烧起来了,可肩胛骨却痛极,谢青寻只觉得忽冷忽热,恰如那年冬日,谢家直系男子满门抄斩,女子流放万世窟,沦为官妓。 而他的父亲却在断头台下痛斥皇帝:“皇帝昏庸,错听谗言,毁我家业!辜负忠臣!” 周围的百姓却在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他即便昏昏欲睡,也难以听不见。 “谢家可真惨啊,怎么会参与谋反呢?”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0节 “这一定是胡扯,谢家忠心耿耿,谢老将军和谢小将军征战沙场驻守边关,又怎会谋反!” “苍天啊,若有神仙,还请救救谢家一脉吧!” 仓皇的老妇跪在街头,双手哆哆嗦嗦地合起,比以往更虔诚地念起佛经,只为祈求上天保佑。却有官兵将她一脚踢开,骂骂咧咧道:“滚开!还想不想活了?” “真可惜啊,谢小将军这样俊的男子……” “他这一死,邹城的姑娘们怕是都要伤心断肠了。” 漫天哭声之中,他的小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可身体却被那群官兵撕扯着往后拽。 “哥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邹城最美的明珠就此蒙尘,那是他的亲妹妹,血浓于水的至亲,曾经被众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却要沦落成……成…… 他眼眶发红,怒气几乎要盈满心肺,他奋起提剑要追,却将那顶谋反的帽子坐得更实,于是,刀剑穿心而过,他的世界终于一片漆黑。 人死后会有魂灵吗? 他不知道,可他却在心脉尽断时,却恍惚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声音。 “你一身仙骨,就此死了当真可惜,幸好我来得及时,你倒是也争气,没死透。如今救你一命,你便忘了那些俗尘往事。” 谁不知道谢家满门忠良,可树大招风,依旧被有心之人挑唆,落得个万骨枯的下场。 他少年时鲜衣怒马,即便步步谨慎,也终究逃不过个孤身一人的下场。 可上天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们答案,是他执着地去问,于是,便有了《天问》。 火光中,她慌张失措的眼神第一次为他而停留,谢青寻恍惚地泛起一个微笑。 如此,便足够了。 …… 方才那言灵施展了禁术后,天地都为之震动,唐诗晴与程修二人也不知去了何处。眼下谢青寻重伤,嘴唇也因失血过多而渐渐失去了血色,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开始发烧,浑身烫得像火炉。 而此刻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大作,她迫不得已,便将他拖到了一个山洞之中避雨。 这山洞极浅,只够容一人躺进,若要再进一步,两人距离便太近了,都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 楚辞咬了咬牙,露了半个身子在雨中,还在她被雨淋得清醒了些,移了一棵树在头顶避雨。 那棵松树极大,完全将树下的她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偶尔有细微的雨水滑落,也总比淋雨好些。 方才已经给他敷了药,而他却已经烧得神志不清,楚辞内心渐渐急躁了起来,试炼事小,人命关天。 虽然她相信谢青寻的身体强健,应当没什么事,可如今失血加上高烧,这人即便是铁做的,也根本受不住。 她心中颇为懊悔,试炼之前,除了武器之外,一切通灵的仙器都被扣押了,说是防止作弊。 如此看来,只能退出这场试炼了。 可还没等她站起来,便有一只手牢牢地拽住了她,楚辞呆了呆,却看他依旧昏迷着,只是手却抓着她不放。 楚辞挣了挣,没挣开,当她移了移身子继续挣时,却听到身侧传来一身闷哼,而谢青寻的额间也生了许多细密的汗渍,她瞬间就没辙了。 良久,她幽幽叹息:唉,拉吧拉吧,她不动了。 可谢青寻却突然低声道:“不要退出。” 楚辞摇头道:“不行,现在这言灵生出了许多事端,你又身受重伤,不能再试炼了。” “不行。” 即便是昏昏沉沉,也还是那么倔。 楚辞只得好声哄着:“好好好,不退不退。” 可她的手中却不停歇地为他上着药,他的皮肤肌理白净,肩胛骨处却血肉溃烂,似乎还中了毒,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纠结了一会,将怀中那瓶繁丝入结的解药一股脑地都倒了上去,边倒她心中在哀嚎,这可是余令专门为她偷的解药,可如今自己却因为缺伤药,只能祈求这药能起点作用。 查看伤口之间,她将怀中那本册子慢慢地翻了出来。 书页泛黄,只有下半卷,可其中的字迹却格外清晰,上面记载着无数禁术,可助修道之人的修炼达到一日千里的境界。 江湖万人寻觅的天书《灵微》,却在一个言灵手中,更被其无恶不作,闯下这番大祸。 万世窟中的种种,都是因这天书而起,无论是言灵,还是那些后来的修道之人,都在寻它。 可如今,《灵微》却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当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想了又想,只觉得心中格外沉重,就是这一本《灵微》,引得无数人为之癫狂,更是将余令的生父引上了歧途。 相比千百年前的那位微山派祖师,并不知道自己曾无心写下的随笔录,竟然引发了这么多的灾祸。 若是……能毁了…… 她还未想清楚,手中就已经生出了一团熊熊烈火,火舌滚烫,将那皱起的书页吞噬,而就在此时,楚辞也觉得自己的身上也似乎被灼伤一般,痛得不能呼吸。 良久,她才猛地甩开了手,悲哀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以她之力,根本无法毁去《灵微》,反而会因为牵一发而动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那属于言灵的话在此刻涌上心头,他说,自己一直所挣脱的命运终究难以逃避,会是真的吗…… 正当她思索着,身侧却突然发出了低低的喘息声,原来是谢青寻痛极,连身体都无意识地开始蜷缩了起来。 “小妹,快逃……” 她猛然一震,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青寻。 她曾听师父隐晦地提到,谢青寻是将门之子,原本征战沙场英气非凡,谢家却因谋反之罪而获罪,直系男子满门抄斩,女子充为官妓。 可这样清冷的人,又怎会贪恋权力与富贵,去奢望那无上宝座呢? 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我在你身后,放心,哥哥一直在,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找……一个地方住下,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快逃,快逃,快逃。 是怎样的兄妹之情,让他在梦中都不忘叮嘱妹妹,要逃离那阴险的魔窟? 茫然之中,谢青寻紧急攥紧了手,玉白的脸上渐渐渗出了汗,长睫浅浅地在眼下落下阴影。 楚辞被他的力气攥得生痛,却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魂不守舍。 不能……她不能。 那是一个兄长在梦中呼唤他的亲妹,她不能就这样自私地打碎他的梦,让他连一丝慰藉都无法得到。 “小妹,你在哪……” 她眼中渐渐有了泪,口中却低声道:“哥……哥哥,我在……” 声音轻微,谢青寻的身体却猛然震了震,随即他又低声道:“我找了你很多年,却一直都找不到你,小妹……你还好吗?” 试探的,胆怯的,疑惑的。 怕她过得不好,怕她在夜里惊慌失措,怕她听到雷声时害怕,怕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这便是……兄长之情。 见她久久未回答,谢青寻突然道:“小妹……” 只一句,楚辞热泪盈眶,她低声道:“我在,哥哥……我在,我很好,我很好……很好。” 若这一句能将他的伤心都化解,那即便是假扮亲妹,也未尝不可…… 她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他,他的小妹或许早就因为不堪受辱而身死,她怎么能?! 良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楚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看着那双清冷的脸,即便是在梦中都皱起的没,她还是觉得内心如刀割一般……悠悠的疼。 一夜之后,谢青寻的额头终于没那么烫了,而她死马当活马医的药似乎真的起了作用,这简直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正当她靠在树旁昏昏欲睡时,却听到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回头,却照进了一双淡漠的眼眸之中。 而那眼下的红痣却红得似血。 “你醒了?” 谢青寻看着她发丝凌乱,却靠在树边酣睡,手已经被他仅仅攥着,也不知道攥了多久了,手腕处都有些泛红;而自己却置身于干燥的山洞之中,一时间,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他闭眼,平息着心中的情思,半晌才道:“谢谢。” 楚辞见此,正好道:“既然如此,我们尽快去寻他们二人吧。也不知这一夜的雨,他们会在哪里避雨……” 而谢青寻却默然看着她,轻轻向前了一步,一时间,两人呼吸缠绕,而她受惊一般往后退了退。 楚辞顾而言他道:“看我这以天为席,以树为盖不错吧,我跟你说,这可是我专门从远处移来的树,也就只有我这种天赋异禀之人能生抗大树,听上去简直……帅呆了。” 然后她轻轻晃了晃手腕,心中默念道:那啥……如果我们走的话,你要不要先放手…… 谢青寻却道:“我曾以为,我这一生会死于沙场,或者是死于仇敌之手,可从未想过,几代人的家业,却颠覆在了我的手中。都说我一身仙骨,遗情忘恨,可若要是以旁人的生死来换,还不如不要。” “我曾想过,远远观望……可如今才发现,我也是一个贪心之人,妄想奢求更多。” 楚辞垂下眼眸,语气轻快道:“修道不就是要修心修志嘛,万万不可贪得无厌啊……” 下一刻,谢青寻却突然看向了她,低声道:“昨夜,我梦见了我的小妹……是你吗?” 他记得? 楚辞突然震了震:“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可我记得。” 随即有清凉的唇吻上她的腕骨,为那泛红的红印而抱歉,而他却在雨后微凉的氛围中,轻轻低头,专心一吻。 温热,柔软,轻柔。 一如他藏了又藏的心事,他曾将它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连带着那些记忆都不见天日。 如今,他却选择将他们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面前,还有他那难以言说的……情意。 楚辞震惊地简直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只看到谢青寻拉着自己的手,在腕骨上轻轻一吻,曾经避之不及的一些东西就此被他揭开,彻彻底底。 而他只是轻轻一吻,随即他很快地抽出了手,神色又恢复如常。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1节 身长玉立的男子低垂着眼看她:“楚辞,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曾以为,那便是我的宿命,可如今想来,我也有的骄傲与执着,你不放手,我亦不放手。” 楚辞抬头看天,随即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惋惜道:“对不起……” “无需抱歉。你喜欢谁,那是你的事,而我的追逐,是我的事。我不会阻碍你,更不会捆绑你,你尽管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去走,而我,一直会在你身后。”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对不起。” 他那样的人,骄傲如斯,如今却轻声向她娓娓道来。她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懂,只是无法再将此心托付他人,她不能…… 只此一句,眼泪便如丝线滑落,又恰好被他接住,谢青寻抬眼看她,手指却轻轻将那一滴泪吻去。 微咸,冰凉。 而他终于走出了山洞,高大的身影将太阳都遮住,而他在那样的日光之中侧身看她,露出精致的侧脸与优美的身形,神情专注,犹如天人之姿。 “若早一些遇到,会不会不一样?” 很久之后,楚辞泛起一个歉意的微笑,缓缓避开了他的目光。 答案早就写在了那些过去。 遥看着天边突如其来的修士们,天边似乌云密布,而那些人看到了他们后惊喜地高声道:“找到了!” 一声高呼响彻天际:“青灵塔已倒,所有弟子停止试炼,即刻返回麟梦泽!” 而谢青寻却在那样的喧闹之中,恍惚地想起,若是几十年后,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他是否还会记得她?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作者有话说: 别气别气,楚辞会跟余令解释的,谢青寻太苦了…… 余令的反应会比较特殊哦~ 最近更新得比较晚,抱歉,昨天在家考了一个试,摆烂了一天,这几天打算每天多写一些,尽快给大家看更多故事,将这个故事讲得更完满些。 请放心,我是绝对he拥护者 引用 1.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 唐代,李白,《门有车马客行》. 2.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 93、爱吃软饭 青灵塔倒了。 消息一出, 所有门派都如遭晴天霹雳,这塔中封印的可是苍梧君的魂魄,此番塔倒, 不知这苍梧君残魂是否逃脱,到那时,这天下定会又要面临新一轮的腥风血雨了。 因此, 所有弟子停止试炼,长老们日夜开会,没完没了商议要事。 楚辞颇为震惊,可当她回到麟梦泽后, 却发现还有一件更震惊的事情在等着她。 麟梦泽段氏那位病歪歪的家主突然宣称, 自己那早已去世的妹妹段佩星还有一个遗孤在世,如今二十三年已过, 托此次白虎大会的福, 这孩子竟然被他找到了。 正是如今微山派的大弟子,余令。 而那位早逝的女子曾经是麟梦泽的一颗熠熠生辉的星辰,却在与千道宗宗主程有时的婚事前临阵脱逃了, 任是谁也不知这其中缘故为何,而她再次回到麟梦泽之后,却已怀有身孕,而孩子生父是谁, 她却宁死不提,此事被段家秘不宣发。 后来, 段佩星一心求死,坠崖而亡, 而那位孩子, 也不知所踪。 段氏如今的当家人便是段佩星的兄长——段戎丞, 兄妹两人感情极好,但是段戎丞自幼带有不足之症,又因下人看管不力,将小病硬生生拖成了大病。 而段氏却一心只为攀结权贵,非要将段佩星嫁与千道宗,妄想借联姻之手称霸千道宗。 总而言之,一堆烂摊子,即便是亲哥有心也无力。 而如今,那位闭门不出的段戎丞却突然贴了张公告,大意就是亲妹之子现已找到,为微山派弟子余令云云。 于是一回客栈,楚辞一个没留神,险些被门口的荷包锦囊给绊倒。 楚辞:! 她神情呆滞地捏起一个绣着两只鸳鸯在水里扑腾的荷包,心里却在放空:这啥? 微山派是被女人们袭击了吗? 为毛会有这么多荷包锦囊啊,如果掰着指头数一遍,整个微山派也只有她一个女的啊喂! 沉思了半晌,她开始琢磨会是谁。 师父?他年过半百,每天就是捏着一串铜板上街买酒喝,边喝还边要和刚认识的新朋友们唠八卦,晚上吃饭间又将这二手八卦讲给众位弟子们听,他,不可能。 元宵?小元宵如今身量正在长高,眉清目秀,也的确招人喜欢,可他是个社恐啊,还怕妹子,而如今这么多荷包,怎么会是他。 契之,跳过跳过……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个招蜂引蝶的大、师、兄。 她当即柳眉倒竖,要去找他算账:我刚拒绝了一个,你这边就花开正旺了? 楚女侠的心眼向来是很小的,对万事都可大度,唯独感情上是不行的。既然两情相悦,就绝对不能给整出幺蛾子。 否则,她*了他!*了他! 却没想到身后有一人身长玉立地站着,眼眸里流动着褐色的星光。 他丝毫不隐藏那眼中的欣喜与情意,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上好的白玉一样,美不胜收。修道之人往往穿得闲散随便,就连楚辞都没事喜欢穿一身男装出去撒野,他却白衣如鹤,眼神清亮。 衣袖处略微收紧,露出紧致光滑的小臂,而那腕骨却十分精致。衣袍下宽宽大大,十分……招风。 于是,也正有一阵会心的风穿堂而过,将那衣袍都鼓吹而起,只露出他那张潇洒明快的侧脸。 十分骚包,十分倜傥,十分……好看。 余令:“好看吗?” 楚辞:“好看……个大头鬼!” 这人向来喜欢玩一语双关的戏码,也不知道在说荷包好看还是人好看,为了谨慎起见,楚辞决定对着这个大灰狼树起十二分的戒心。 余令点点头,手上扇子摇个不停,自说自话道:“我想来也是不好看的,但是某些人就是没有些觉悟,也不知道给我打上个私人专属之类的印章,你看看,这就是没有宣示主权的后果。” 楚辞原本气势汹汹,却被他那一通歪理邪说整得口齿不清,当即开始结巴:“印印印印印印印印章……什么印章?” 她发誓,这人要是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个爱的拥吻,她当场会送他去见阎王。 随即他双手一摊,心情很好道:“你什么时候决定告诉大家我是你的人。” 楚辞抽了抽嘴角:“脸呢……” 余令却翻身跳上了院中的小吊床,也不知道这院子里什么时候挂了个吊床的。他姿态轻盈,双腿交叠,面带微笑道:“追求心爱者,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嗯,这话听得她倒是舒服。 随即便听他悠悠道:“我若是再不主动些,恐怕到手的鸭子都要飞走了,你不知道,我家鸭子人人都喜欢,不少人可盯着呢。” “求爱路漫漫,我自然得舍弃掉脸面些。” 楚辞皱了皱鼻子,突然一笑:“哦,好酸。” 哪里的飞醋。 他也毫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承认道:“卿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楚辞面不改色往前走,坚决杜绝帅哥诱惑。她刚要去找师父,却被告知师父不在,而她叹了一口气,抱着契之就开始顺毛,边顺还边瞅某人。 有贼心没贼胆。 余令一声轻笑:“说吧,想问什么?” 楚辞坦然:“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段家多年未寻我,如今却公告天下我是段家人,对吗?” 见满肚子疑问被他戳破,楚辞泄了一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不问我?” 楚辞明亮的眸子直视了过来:“那是你的家事,也是你的伤心事,我无权过问,更不想在此刻招惹你的伤心事。” 原本早就有了答案,余令却还是微微一震,随即,他不经意地弯了弯唇,心情很好道:“不碍事,我的一切,如果你想知道,都可以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不是别人。” 是他的心上人。 坦然的眼神中流淌着呼啸而来的大风,一如他的唇角旁的明亮,似春风般沉醉。明明此时已是寒冬,却似乎感受到了融融春水,暖意安然。 “我寻到了我娘的踪迹,她还未死。” 只一句,楚辞惊愕抬头:“什么?” “段前辈还活着?” “你先别急,听我说。你走后这几日,我一直在探查她的下落,我之前借七言堂之手便已经与各大门派有过往来,从那时我便发觉,我娘死得蹊跷,尸首无存。” 更让我坚定她还活着,是九岁那年我与师父争吵,醒来后却在那个山洞中,这让我坚定了她的存在。而千道宗的行事也颇为诡异,明明最擅用毒,按理来说,药理之术也是十分精通,却依旧便寻天下名医,这其中定有蹊跷。” “师父不让你去,你却还是去了么……” 他浅浅一笑,颇为无奈:“正如你在梦魇中的执着一般,这也是我的执着。我那日遁入段家,却偶然撞见了我的那位舅舅,他向来神秘,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一些缘故……他发现了我,而我也急需寻到我娘的踪迹,便一拍即合,这几日发现,这千道宗宗主程有时不太对劲,连带着他夫人也格外奇怪,我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她没死,一定在千道宗某个角落里等着我。” 楚辞默然,良久才道:“师父知道吗?” 余令无奈道:“师父知道后,罚我跪了三天,气得多喝了三两酒,将我数落了一顿。不过,他看我颇为执着,也便答应了我的请求,趁此时青灵塔已倒,千道宗大乱,我们趁机遁入千道宗去救她。” 楚辞只觉得头疼,眼下的麻烦事越多越多,而《灵微》却已经回到了她的手中,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对了,段前辈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何必公之于众?” 余令突然瞅了她一眼,眼里无限哀怨:“你猜?” 楚辞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道:“听说这位段前辈常年缠绵病榻,而段氏一摊子的事没人接管,他不会想借此机会让你当段氏家主吧?” 看着余令无奈点头,楚辞突然噗呲一笑,真是难得见到他这幅吃瘪的样子。 她坏心地挠了挠他的下巴,调侃道:“怎么,不愿意?” “难怪这门口都是帕子荷包,敢情是姑娘们见你是个香饽饽,如今都来示好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2节 余令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楚辞,眼波流转,笑意氤氲。 他笑意吟吟:“我可不想管那些杂事,我只想……” 楚辞:“只想什么?” 他义正言辞:“和你私奔。” 楚辞当即就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一时间,两人都面对面得笑了起来,都笑得狡黠如老虎。既然已经明了对方的心意,便都不再畏畏缩缩。 醋劲很大的两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个在纠结那门口满地的荷包和帕子,一个在吃味对方和谢某人三日的试炼。 明面上却都笑啊笑,不说话。 突然,楚辞想到繁丝入结的解药,忽然哀嚎一声。 余令疑惑看她,楚辞这才叹了一口气,让他先冷静些,这才将此事全盘托出,当听到两人共处了一天之后,余令的手突然有些痒。 “你不会怪我吧?” 余令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楚辞示好地摇了摇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必须原谅的眼神。 余令只得摊开手,十分好商量道:“费劲功夫溜进千道宗给你取药,你却转手送给我情敌了。可惜……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也气不起来。” 他憧憬看天,幽幽叹息,说自己被吃得死死的。 可楚辞却面不改色地顺了顺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肉麻。 真没想到自家师兄会打架会救人会开店会赚钱,还会……说情话,并且越说越自然。 她啧了一声,心想是不是该给他顺顺毛。 “你当真不生气?” 余令也回看她,轻轻笑了笑,两人此刻距离极近,楚辞便能听到那声音来自胸膛下的震动,那声音如玉泉醇和,不动声色地在她心里流过了一遍,酥得她耳朵都痒痒的。 她叹息道,祸水啊祸水。 “我不生气,若因此而置气,与拈酸吃醋又有何异。解药是我送与你的,而它到了你的手中之后,便应该由你自由处置,无论如何,都有它的用处。” 楚辞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她完全没想到余令会这样想,忽然心上暖流而过,哗啦啦地涌了上来。 因为理解,所以懂得。 好像……有些欢喜。 “楚辞。” “嗯?” “我很欣喜……你能将这件事告诉我。” 楚辞开始咳嗽。 “咳咳,嗯嗯……” “不过……就当那瓶解药是我们一同赠与他的吧,你觉得呢?” 说罢,他又风流一笑。 楚辞突然就开始捏住了他的手臂,左转九十度,右转九十度,拧—— 让你胡扯。 让你不着调。 可她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不着调的,碰上另一个不着调的,那就是……两个不着调。 楚辞还在给契之顺毛,楚女侠做起什么事来都十分仔细,将契之伺候得十分舒服,契之舒服地埋在她怀里,感受着温香软玉,一时间好不快活。 契之撩起眼皮瞅了余令一样:哈哈哈哈羡慕吧,嫉妒吧,我在她怀里哟~ 余令看了它一样,默默叹了一口气。 心上人面皮薄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良久,楚辞突然扬起那本册子道:“师父何时回来?这《灵微》揣在我怀里,我好紧张。” “再等等,师父去千道宗议事已经两天了,若是他再不回来,我们就去接他回来。” 楚辞瞅了他一样,看那神情,不像是接,倒像是,闯进去把师父捞出来。 随即她轻轻一推,诚恳道:“要不你拿着?” 余令义正言辞地反推了回去:“我也紧张。” 他紧张? 天塌下来都没见他紧张过。 而余令却有自己的打算,他与千道宗难免有一场恶斗,若《灵微》在他手上,那无疑是锦上添花,为了防止此事发生,还是将《灵微》留与楚辞,也能助她自保。 可他眼下的倦意却造不了假,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没睡了,想必一直为了生母之事到处奔波,而她在试炼中归期不定,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心中难免焦躁。 可眼下两人院中闲谈,正事私事都掰扯了一通,似乎从未有过此刻的安宁,两人均是微微一笑,都觉得疲惫泄了十分。 “什么时候救人?” 余令抬头看天,天边白云悠悠,似乎毫无牵挂。而眼前却似乎有一团看不清的迷雾,谁都知道去往那里的后果会是什么,却无法看清迷雾中的真相。 二十三年的追逐,让他突然第一次生出了一些胆怯。 他那素未谋面过的母亲,若看到他后,会是什么反应? 随即,他自嘲地笑了笑:“等我那舅舅的消息。” 看他声音越来越低,楚辞了然地推了推他:“几天没睡觉了?去睡觉。” 余令却一个翻身跳下了吊床,扇子一开,又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满庭清风之中,他突然笑了笑。 “晚点再歇息,走,带你去盖印章。” 楚辞:? 盖印章,什么盖印章? 等等?盖印章!? 正当她目瞪口呆之际,却见一个人气势汹汹地从门外闯了进来,身后还呼啦啦围了一堆人,目光灼灼,似乎在等着什么惊天八卦。 而这人气势汹汹!眼眶发红!杀气腾腾! 还是冲着余令而来。 黄衣少女模样娇俏,身段苗条,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分外娇憨可爱。 楚辞怀着对美人的欣赏点了点头:美哉! 可那美人下一句就让楚辞有些吃味了。 她眼眶红肿,情绪不稳,身体微微颤抖着:“你,你是段叔叔的侄子!” 余令疑惑:“程道友才知道吗?” 连程小姐都没说,直接称她为程道友。 楚辞小声道:“这谁?” 余令侧着扇子,笑意吟吟:“程修亲妹,程柯棠。” 他无声地对着楚辞做口型:救我。 原来是她? 曾听闻她在七年前就对余令情根深种,修书三封,却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看来在她走后,这程小姐每天都要来一趟啊。 难怪他困成那样还不去睡觉,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给他,盖,印,章。 楚辞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突然很想掐某人。 余令也笑得风华无限。 他容易么?没看见前有狼后有虎,她身边一群虎视眈眈的人盯着呢。 今天这个印章,她必须给盖。 程柯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余令,心中仍旧十分激动。当初在白虎大会上惊鸿一瞥,照进了他肆意散漫的笑容中,再也难以自拔,而父亲却似乎格外厌恶余令,不允许她与微山派的人来往。 而此次好不容易趁着父亲无心顾及,她才得以溜了出来。 却得知他原来是段氏血脉? 曾听闻,他的母亲也是名动麟梦泽的人物,却无声无息地不知死在了何处。曾听闻,当初程段曾有约定,若儿女不成亲家,便为下一代再续情缘。 若,他真是段家人,那他与她……岂不是会再成秦晋之好。 程柯棠的脸难得红了起来,随即她攥紧了手:“我曾给你修书,你为什么不回我!” 余令神情淡然,正色道:“我常年在江湖历练,不在山中,根本不知有书信之事。” 楚辞古怪地瞅他一眼,心想这扯谎能力越发高超了。 程柯棠却跺了跺脚,随即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余令,既然你知我心意,就应该知道程段两家素来都有联姻之事,我、我们……” 身后突然有人也开始掏帕子:“我,我也有!” 契之兴致勃勃地在花似的姑娘堆里转圈圈,它不禁陶陶然:啊~美好~ 一个黑衣女子突然将程柯棠往后一拽,那帕子差点掉在地上,程柯棠勃然大怒:“你撞我干什么?” “我没有!” “我分明看到了,你还好意思说你没拽?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我管你哥是谁,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姑娘们踢踢踏踏地挤成一堆,非要将对方的帕子给扬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3节 “我的!” “我的!” 楚辞终于忍不了了,她在余令惊愕的目光中拉起他的手,大喊道:“我的!” 至此一句,众人震惊。 余令晃了晃,头晕目眩。 路过的元宵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契之刚爬上院里那棵树,直接扑通一声就栽了下来,屁股着地浅浅摔了一个坑。 程柯棠瞬间红了眼,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 而楚辞却在这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狗血时刻中,脑子突然一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拉起了他的手开始宣誓主权,啊啊啊,这不就是盖章了吗? 还当众盖章的那种啊!!! 楚女侠悔不当初。 随即她哀嚎一声,瞬间飞出了院子。 余令果断地也飞了出去,嘴角却可疑地上扬着,心上人宣告自己所爱,莫过于世间最幸福之事。 要不趁着这个时机,自己也给她盖个章? “哎哎哎,你干嘛,我们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楚辞就被他扯到了七言堂门口。 一堆青衣小道童站在店内,店内到处红花似锦,而为首的那个圆脸小道童一看两人来了,当即咧嘴一笑。 随即他手一挥,道童们张开了嘴。 楚辞突然觉得不妙,刚想溜,却被震得动弹不得。 “老板好,老板娘好!” 楚辞一个踉跄,被余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简直,震耳发聩! 余令站在她身后,摇着扇子笑意吟吟:“来,再叫一声老板娘,涨三个月工钱。” “老!板!娘!” 楚辞大怒,踢踢踏踏就去掐他:“这是什么情况?” 余令一边避着她的爪子,一边将她往堂内拉,直到进了一间雅舍之后,他突然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往怀里塞。 大师兄是专门产玉佩的吗? 怎么又来一块? 楚辞呆滞:这什么? 余令好心解释了一下:“此乃堂主信物,此物在手,七言堂你有。” “我不要。” 他笑得清雅绝伦,口中却道:“不,你要。” “既然我是堂主,还要你何用?大师兄当真要来吃软饭吗?” 余令找了个软榻躺了下来,悠悠道:“没错,我这人啊,生平就爱,吃,软,饭。” 楚辞:…… 撩不过,当真撩不过。 作者有话说: 如果喜欢这类糖,我会多写的,我本人表示十分喜欢偶尔的不着调互动 我出息了,写了整整一章,糖。 黏牙! 翩翩君子落入凡尘的戏码是多有趣啊~况且,他不缺钱~ 来,告诉我,甜不甜! ? 94、千秋万意 今夜是年末。 麟梦泽的百姓们似乎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风暴, 仍旧在兴致勃勃地欢庆着今年的尾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满城明灯初亮, 从七言堂回来的他们便正迎头赶上了这满街的繁华美景。 楚辞以前永远都是孤身一人,此刻与人同行,只觉得万般的暖意都在心尖盈盈亮起。 千秋夜游与迎神女娘娘似乎是麟梦泽的传统, 听闻在每年的最后一日,麟梦泽便会举行盛大的游行,俗称千秋夜游。 在千秋夜游之中,百姓们会从全城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貌美女子来扮演神女娘娘, 而此次的神女娘娘是一位达官显贵家的千金, 听闻那身份即便是连王妃也做得。 神女娘娘穿着雍容华贵,头戴金莲花冠, 金色的流苏缀满发间, 而额前有花钿点缀,红唇如樱,更显得我见犹怜, 气度超然。 神女娘娘的衣袍宽大,一层又一层,其中还绣满了吉祥纹样,看着十分繁复。 “好美啊, 娘,我长大以后也要做神女娘娘!” “我们吉儿这么好看, 一定能当上神女娘娘的。” “你瞧,那位青衣公子好俊啊——” “嘘, 小点声, 他走过来了。” “糖葫芦,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 “少爷,少爷,你别急啊!” “铜板,我跟你说,那家铺子的醉鸭真的很好吃,再晚些就没了,你快点啊!” 楚辞疑惑转头,却发现身后不远处人头攒动,似乎是陈章杰和铜板?瞧二世祖那么急,也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 突然想到这位少爷每日都恰好路过微山派的院子,又恰好在院外插上一枝刚折的梅花,其中寓意,呼之欲出。 一枝梅花出墙来。 想到这里,楚辞懊恼扶额:唉……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陈少主那似火的热情,经过朴州一事,陈章杰似乎成熟了不少,并未再因为一己私情而惹麻烦,但是这架势却依旧,甚至比以前更贴心些。 而楚女侠恰好是个无情的,于是:通通拒绝。 “糖人,现捏的糖人啊,走过路过,来个糖人吧!” “喂喂喂,别挤啊,没见神女娘娘的辇车要来了吗,都让让。” 楚辞靠在一个铺子前挑了挑眉:“听说这神女娘娘极美,我们要看看吗?” 可身侧却无人应答。 她茫然回头,却发现那个爱吃软饭的大师兄没了踪影。 “余令?” 正当她寻人时,那神女娘娘的辇车已经渐渐行了过来,一身华裳的神女娘娘高坐之上,旁边还站着两个花童。 随着围观的人们发出兴奋的欢呼声,花童们也从花篮中洒下片片花瓣,也难为了这些百姓,明明是冬日季节,却能集了这么多各色的花瓣。 花落纷纷,恰好落在她的发间。 一阵风吹过,隐约间闻到熟悉的竹香,将那花瓣吹得更急了些。 楚辞伸出一手,轻轻接住了那片花瓣。 她眼中荡开暖暖的笑意,为这,为此刻的安宁与美好。 高楼上却有一人遥遥看了过来,青衣阑珊,神色淡然。 天边一抹山色,他一人尽占五分。 那风也将他的一身青衣吹起,却露出那张淡漠的眼。 此时,谁在赏那片盈盈坠落的花瓣,又是谁在高楼之上执着地看向赏花人? 十步。 五步。 三步。 神女娘娘的辇车终于到了跟前,刚刚站稳身子的楚辞一不留神又被挤了出去,还被挤得越来越远。 这还怎么找人? “楚辞。” 楚辞:?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头顶有人喊自己,楚辞刚抬起头,就被旁边的男子挤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 ……她的母语是无语。 她想了想,更加卖力地挤了进去,旁边那个书生却是为了看自家心上人的,围着神女娘娘的辇车挤得格外卖力。 楚辞与他大眼瞪小眼,随即楚辞咧嘴一笑,将他又挤了出去。 书生眉毛一皱:谁也阻挡不了他看神女娘娘! 楚辞也挤:书生不是文文弱弱羞羞涩涩的吗,你这里大力干什么? 正当两人挤来挤去时,那辇车上扮演神女娘娘的女子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楚辞正觉得怪异,却发现身边这个书生难得红了脸,对着那个神女娘娘傻笑了一下,那女子的手颤了颤,嘴角却浅浅地勾了起来。 楚辞:…… 好大一碗狗粮。 我是谁,我在哪,我来干什么的? 随即她对着那对暗戳戳撒狗粮的小情侣笑了笑,转身又扎进了人堆中:找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4节 也不知道自家大师兄跑哪里去了。 唉,身为一个如今家财万贯的小师妹,当真很为难啊。 “楚辞。” 头顶处的声音更清晰了,她疑惑回头,却看见那个应该在养伤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楚辞:“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吗?” 谢青寻似乎是瘦了些,肩膀下看着鼓鼓囊囊的,似乎是包了一层又一层。可楚辞一想起那伤口,便觉得疼极。 他依旧是一身青衣,伤病给他更是带上了一丝孱弱的气质,相当衬得上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诗句。 而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隐约间有碎玉滑过,即便是路过的风,也甘愿留在他一人眉间。 “好些了。” 依旧是寡言的样子。 楚辞却拉着他絮絮叨叨:“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抗,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是修道之人,却也要爱惜些身体……” 还未等她说完,一支糖葫芦递在她面前。 糖衣酥脆,山楂鲜红,隐约间还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甜。 楚辞:“哈哈哈哈,知我者谢青寻也,多谢多谢。” 谢青寻也弯了唇,凤眸粼粼。 “特意给你买的。” 楚辞怔了怔,却见谢青寻眼眸在灯火里亮了亮。 要命。 为什么突然开始打直球啊啊啊啊啊。 “不尝尝吗,过些时日我便要回东隅了。” 楚辞也不矫情,拿起糖葫芦就是咔嚓一口:“这么快就走?” “青灵塔已倒,东隅由家师看守,不知会惹来多少人闲话,定会责难我师徒看护东隅不力。”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谁欺负你到时候告诉我们,我们微山派来给你撑场子。” 是我们,不只是我。 谢青寻却道:“好。” “楚辞,东隅很美,是我少年时修炼的地方。曾有一位诗人到过东隅,并留下千古名句。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万水千山,你想去看吗?” 楚辞怔了怔,却发现他的表情不像做假。 正当她要说话时,神女娘娘的辇车又哒哒哒地围了过来,瞬间就将两人分隔开来,而那个书生挤得最为兴高采烈。 转眼间,众人之隔。 楚辞被人群挤到了路边,而谢青寻身边却围满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他身长玉立的模样格外招人心驰神往,而在灯火盈盈之中,他突然对着楚辞遥遥笑了笑,笑意淡然。 东隅很远,那是我的魂之所归的故乡,若你想来,万水千山,谢青寻陪你一起去看。 许多话不必说出口,许多承诺不必有回音。 此刻,也不必有答案。 而她就在那样的眼神中慢慢地眨了眨眼。 落下泪来。 她皱了皱鼻子,对着远处挥了挥手,却已经看不见那身青衣的踪影了,而手中的糖葫芦还提醒着她此刻的心绪。 而她却很慢很慢地将那串糖葫芦吃完了。 那是他的最后一片心意,她不能辜负。 随即她擦了擦手,去找自己的心之所愿。 一步,一步,都走得极稳。 满街灯火盈盈,神女娘娘的辇车已经渐渐远去,有情人携手而立,家人团聚一堂欣赏夜游,这一切,都叫人想起最浪漫的诗句。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 不知是哪里的小孩走丢了,在人群里哭着喊着找着娘,哭声震天,怪可怜的。 “娘————呜呜,娘——” 楚辞刚要走过去,却见一个粉衣女子急切地挤了过来,楚辞心想这便是那孩子的娘亲,赶紧给她让了一条路让她过去。 那女子似乎找了很久,额间流了不少汗,发丝都湿了不少,她却没来得及擦。 两人对视之间,那女子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扎进人堆里找孩子去了。 “小吉,小吉,不怕,娘在这呢。” “娘,小吉再也不乱跑了,呜呜呜——” “对不起,都是娘的不好,小吉不哭……” 那是一对母女的情意,女子急切地去给女孩擦泪,神情温柔又自责。 楚辞却站在身后看了很久,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母亲的温情,而那细腻的手抚过额头时,该是怎样的疼惜?这些,她都不曾经历过。 可是,她却有一个世上最好的父亲。 她站在那里笑意吟吟,连身后站了一个人都没察觉到。 正当她要去找人时,却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楚辞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一下子就被挤到了拐角处,直接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 楚辞大惊失色,差点蹦起来:“噶?” 却一不小心照进了一双璀璨如星的褐眸中。 “找到你了。” 欣喜又缱绻的调子。 楚辞还维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面前的人却戴着一个狐狸面具,只留下半张脸,将那张唇衬得更加温润。 他握着一只竹扇,扇骨光滑隐约有竹叶香气传来,而他气质皎洁闲散,又带了些狡黠与高华,令人情不自禁生起一些亲近的向往来。 是青鸟翠竹,是世间最为灵动英朗的飞鹤,是巍峨高山上的一抔雪,是杯中一叶雨雾缭绕的茶。 芝兰玉树,叫人目眩神迷。 楚辞挑了挑眉,也没从他怀里爬出来,就着这个姿势问他:“哪去了?” 余令伸手掀开那张狐狸面具,冲她风度翩翩地笑了笑。 “你猜。” 随即她眼前一黑,是他将什么东西覆了上来。 一个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白色的面具上描绘着赤色的红,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盈盈发亮,有些暖意的黄。 余令和她碰了碰头,轻声道:“这下好了,两只狐狸。” 而她第一次主动地扣住了他的手,煞有其事道:“确实不错。” 什么东西插在了发间,那触感似乎是个簪子,楚辞刚想摘下来,却被他摁住了手。 “别动,这个角度很美。” 他低笑了一声,抚上了那支簪子。赤红色的珠子嵌在白玉之中,尾端还有一个红色的山楂果子,晶莹剔透,分外可爱。 很配她,这是他专门寻了上好的红玉,学着雕了一个山楂果子,虽然不是花蕊,却十分衬她。 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山楂果子,留恋地停在了她耳后。 而他目光低垂,神色潋滟。 “斜梢待得人来后,簪向乌云仔细看,果然配你。” 楚辞也笑:“师兄若不去修道,还可以去凡间做个书生,这等文采,定然金榜题名。” 余令却笑了笑,低下了头:“方才吃了什么?” “糖葫——” 微凉的唇探了上来,那张碍事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取了下来,连带着楚辞脸上的也给摘了。而他就那样按着她的肩膀,微微张唇,探进了她的天地。 楚辞:……?! 不是吧,又亲? 楚辞颤了颤身子,试探地往后推了推,却被他揽住了腰。隐约间听到他醋意的轻哼,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随即便引住她的唇舌肆意地遨游。 楚辞内心:咬我干嘛? 余令内心:你猜我在醋什么? 没一会功夫,楚辞早被吻得双腿发软,差点摔了下去,却被余令更紧的揽住了腰,轻笑一声,那声音如珠玉般清亮,两人又靠得极近,楚辞还能感受到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脸上渐渐起了酡红。 而她却在那样的吻中突然大胆了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探了探,余令心中惊喜滑过,这姑娘向来羞涩得紧,今日却主动了一会,于是他便很好脾气地……放开自己的天地,予取予求,任她采撷。 楚辞在那样的眼神中忍不住瞪了他一样,瞪完后眼神悠悠荡荡地朝下看了一眼。 却看到他衣领间隐约露出一圈红绳,一轮青月弯弯,挂在眼前。 两人站在拐角里,跟神仙眷侣似的,格外引入注目。 没一会功夫,周围便围了两三个小孩子,手里还握着孙悟空的糖人。 “他们在干嘛?” “我娘说了,这就是神仙眷侣呐!” “好,亲得好!!” 楚辞:……! 人! 好多人! 好多好多好多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5节 哪来的这些人? ……她好想去死。 余令:? 楚辞: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楚辞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型社会性死亡,向来最看重脸面的她果断地拉起余令,遁走了。 而街道上神女娘娘的辇车已经缓缓行过,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为麟梦泽的人们送去千秋万意的祝福。 …… 入夜三分,众人酣睡。 东边的厢房内,一个人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随即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屋子。 他久久地伫立在西边的屋前,屋内早就熄了灯,想必屋中人早就歇下了。 月光如水,照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沉静、微凉。正如他的执着与执念,一腔又一腔的心事都难以书写而下,只记得今夜满城明灯,美得惊人。 契之原本趴在门口,此刻也蹭了过来,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余令摸了摸它的头,眼神深远,随即他轻声道:“陪在她身边。” 契之大力点头:没问题,你且放心地去吧,明天让元宵给你做庆功宴。 他站在屋前,沉默地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随即转身,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能写六千,但是怕大家等急了,先发上来,然后我接着写、 今晚灵感满满,明天要开始走剧情了宝子们 唉,今夜好美,好想停留在此刻啊 面具,发簪,糖葫芦,灯火。 好喜欢 引用: 1.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正月十五夜灯 2.斜梢待得人来后,簪向乌云仔细看。——《鹧鸪天·春入江梅破晚寒》 ? 95、无赖打法 麟梦泽中一片寂静, 百姓们欢度年末的兴奋早已过去,都将余乐留入了梦境之中。 而那位扮演神女娘娘的女子也早早歇了下来,她平静地沉睡着, 梦见春光正好,她那穷了三代的心上人终于金榜题名,此刻正从街上打马而过, 而她正立在街上笑颜如花,怔怔地落下泪来。 却有一团黑气从门缝中缓缓升起,渐渐地便幻化出了一个人形,那人形的脸隐藏在黑雾之中看不分明, 他久久地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女子, 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可惜了这幅花容月貌与青春年华。” 黑雾紧紧攀上了女子的脖颈,随即缓缓收紧, 越来越紧。 那女子在睡梦中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她奋力挣扎着,却感受着生命正在缓缓流逝。 “不自量力。” 须臾之间,红颜化为干尸, 一身如玉肌肤瞬间变得皱巴巴,而她已经被活生生吸干了血脉。 男子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人形也越发清晰了些。 他冷眼看着自己的杰作,忽然一笑。 …… 千道宗。 众人围坐在高堂之上, 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长门宗宗主林再思是个暴脾气,猛拍了一下桌子, 疾声道:“姓程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有时手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这才道:“众位道友急什么, 我派弟子已经去查看了, 很快便会回来。” 古渌山庄的白益堂原本最以千道宗马首是瞻,此刻却也皱起眉头。 距离青灵塔倒塌不过半日,白虎大会突然中止本就已经是个罕见事了,可这程有时却不由分说地将所有弟子都停止试炼返回千道宗,自己却将众门派的长老都请了过来,要说商议要事。 可眼下众人意见纷纷,举棋不定,便开始责难起了白忆慈。白忆慈看守东隅,而青灵塔正处于东隅,无论如何,这白忆慈看守不力、罪当一等。 青灵塔坍塌之事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但是白忆慈占了东隅这一处风水宝地未免也有些太久了,据说她曾与东隅龙族有交情,得了不少法器,虽然没有微山派的无上秘境那样神乎其神,可是却能提升修道之人的寿命! 他与白忆慈师出同门,当年在古渌山庄时,她便处处压众人一头,后来却独自叛出了古渌山庄自立门户,可数年不见,她的功力与修为都深不可测,而他却因山庄内斗修为受损,如今更觉得力不从心,只怕大限将至,却不得飞升。 也正因如此,他与程有时商议,先将这白忆慈拿下,再平分了东隅这处风水宝地。不过程有时这人向来圆滑,他依旧不敢轻信程有时,他早已派了弟子前去东隅查看,却一直苦等不到消息,也不知道徒弟到底在干什么,连通灵之术都不会用吗! 正此时,却有一个千道宗的小弟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对着程有时鞠了一躬,恭敬道:“宗主。” 白益堂凝神看了一眼那小弟子,只看他鞋上全是血污,虽然衣服看着整齐洁净,想必是急急赶来换过衣服的。这小弟子此刻正强忍镇定,看着心绪有些不稳,似乎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说。” 那小弟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泣道:“我众人前往青灵塔查看,却发现封印已被撕下,而苍梧君的魂魄也不知所踪!” 林再思猛地一震:“你确定看仔细了?那可是十位大能亲手所画的降魔阵,没了?” 小弟子摇头,眼神涣散:“没了,阵中早就没了人,塔里的符咒尽数被撕毁!” 白忆慈:“怎么会这样,与你同行的人呢?” 白忆慈这一问似乎勾起了那小弟子的伤心事,他痛哭失声道:“没了,都没了!都死了!二十多个人全都没了!东隅此刻就是一片炼狱,到处燃着熊熊大火,连滦海的水都退去一半。” “我们出了青灵塔之后,便开始被一群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追杀,他们人多势众,其他同门都死了!只有我身形最小,被师兄推了出去回来报信!” 白益堂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喃喃道:“鬼面具……苍梧君的余党又要出来害人了。” 他厉声道:“白忆慈!这就是你看管的东隅!如今你作何解释?” 程有时也看了过来:“还请忆慈真人给个解释。” 白忆慈冷声道:“怎么,程宗主今日要将我绳之以法吗?” 程有时淡淡地笑了笑:忆慈真人哪里的话,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先将众位请了过来以做公证,青灵塔虽地处东隅,却并非为忆慈真人一人看守,这也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 “忆慈真人为人正直,定然不会是苍梧君的余孽,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只是这忆慈真人终究还是需得避嫌呐。” 白忆慈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我的过错了,怎么,我若认了如何,我若不认又如何?” 程有时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随即道:“那我只好替天行道,先替祖宗灭了你这个与妖魔为伍的叛徒了!” 正此时,他忽然翻身而起,将房顶都掀了起来,而在这砖石坍塌声中,他持着佩剑就向着白忆慈冲了过来。 白忆慈冷哼一声便飞身而上,将手中的山河笔掷了出去,那山河笔上携带着流动的灵力,笔尖锋利,似乎毫不畏惧。 两人的打斗声瞬间就引来了无数人的惊呼,游亦方与林再思对视一眼,纷纷也持剑而上。 林再思素来是个炮仗性格,此刻也动了火:“姓程的,关白忆慈什么事,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白益堂突然也带着弟子一拥而上,冲着林再思而来:“林再思,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绕是林再思再怎么迟钝,也终于明白了此刻的情况:“白益堂,程有时许了你多少好处,你们竟然胆大包天到要吞并东隅!” 游亦方一边与白忆慈联手对敌着程有时,一边淡淡道:“我说程宗主无事将我们请来做什么,原来是问责啊。” 程有时微微一笑:“游亦方,众人看在你派师祖面子上暂且允你们微山派一条生路,可你倒好,偏偏与魔道为伍,当真可惜啊。” 游亦方也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那就不是程宗主该管的事了。” “话说回来,我这师妹困于贵派多年,程宗主什么时候放人呢?” 他这闲散样看着颇为无赖,却让程有时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很好,游亦方,你在抱朴山里孙子一样藏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将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游亦方也挽起了呼啸的剑意,向着程有时而去,剑意如风中,他却厉声道:“我曾自责数年,却不曾想你竟然阴险至此,将她困于麟梦泽!” 游亦方与程有时均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如今却一声不吭地打斗起来,一时间,竟然分不出个胜负而来。 这两人,一个曾以一己之力壮大千道宗,让千道宗成了修道门派之首;另一个少年成名,如今更是微山派掌门,手中还有着天下人人垂涎的无上秘境,实力超群。 而白忆慈也突然怔了怔,随即她捏了个决,一点萤光亮起,白忆慈沉声道:“青寻,快去找余令!” 游亦方遥遥道:“放心,我那宝贝徒儿知道!” 正此时,余令从天而降,身影如风一般掠过,他遥遥地对着白忆慈做了个揖:“多谢忆慈真人,师父这边就麻烦你了。” 白忆慈看着他风般的身影,心里却久多叹息。她与游亦方自少年时相识,当年之事她也有所耳闻,但是想必与游亦方的自暴自弃不闻不问,她一直抱有怀疑。 如今青灵塔倒得诡异,一切罪证都引向了自己,她自问问心无愧,却不曾想程有时真正要对付的竟然是微山派!根本不是她! 剑风呼啸,游亦方的剑意瞬间就袭上了程有时的侧脸,他眼眸紧缩,手臂一挥,对着千道宗的弟子道:“拦住他!” 近日段家蠢蠢欲动,竟然放出了余令是佩星之子的消息,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几人在勾结什么,只得放出青灵塔已倒的消息,将计就计将众人都引来千道宗,借机议事,实则软禁,却未曾想青灵塔竟然当真坍塌,其中封印的苍梧君的魂魄也不知所踪。 原本打算将白忆慈当个幌子,却不想微山派早有准备,竟然打算于今夜来劫人! 他原本还顾及着那是佩星的孩子,暂且留他一命,如今却只觉得愤怒至极。 白忆慈素手一挥,山河笔瞬间就将那些千道宗弟子们击倒一片,这些年轻弟子们并不知情,她……不能赶尽杀绝。 程有时大怒:“都给我拦住他!” 底下的弟子都苦着一张脸,他们倒是想拦啊,可那人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余令啊,他那修为超出寻常弟子一大截,谁拦得住,谁? “宗主,那……那可是余令啊!” 游亦方呵呵一笑,游蛇般地贴了过来:“来来来,别走啊!” 程有时见这人跟无赖一样地就打了过来,他原本维持的温和模样都化为乌有,只想将这人撕碎! 他在高空中一边抵挡着游亦方的无赖打法,一边高声道:“去!去找那个女弟子!” “楚辞!” “再将段戎丞给我绑了!” 作者有话说: ? 96、此刻相会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6节 程有时机关算尽也没能想清楚, 楚辞与段戎丞早已找不到人了。 而余令早已在段氏的帮助下一路冲进了千道宗内府之中,直奔铜雀园。 他眉眼冷冽衣带蹁跹,左手捏决, 右手执剑,剑意如煞气一般散开,三尺之内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而那些多日前亲切的千道宗弟子们此刻却因为程有时的命令而对他挥剑, 急切之中,他只得将一身剑气散得更广,还未等那些人撞上来,便已经被他的剑气所击飞。 不知真相的小弟子们纷纷拿起剑来指着前几日刚刚一起比试的好友, 无论那是谁, 不论是长门宗,亦或者是古渌山庄, 还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门派。那一张张脸却都格外亲切, 此刻却因为各派掌门的不合而打斗在了一起。 眼看着又一个小弟子被击飞而出,余令左手随意一挥,一股剑气引着那小弟子慢悠悠地落在地上。 对着那张惊愕的脸, 他轻声道:“抱歉,得罪了!” 随即他翻身而起,将声音散得更广开来:“在下微山派余令,此番闯入实属无奈, 我只为寻人,并无杀意, 还请各位容我通行!” 林再思却在那边皱眉道:“讲什么道理,赶紧进去, 这边我们给你挡着。” 白益堂唰的一下就冲了上来:“你竟然还跟分心, 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林再思翻了一个白眼, 手掌却轻轻一翻,那属于一派宗主的威压瞬间压了下来,将白益堂和那群古渌山庄的弟子都狠狠压制而下。 却不想余令只是先礼后兵惯了,唰唰唰就挑落了数十人,而那些人却从未受伤,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男子孤身一人直闯千道宗,却一人不伤,仅仅只是为了……寻人。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做? 他难道疯了吗! 程有时却震怒道:“余令,你莫要不知好歹!” 游亦方也变了脸色:“程有时,你要做什么?” 程有时却已经撒下了属于千道宗宗主的死契,一团金色的耳鼠纹样从他手掌中浮起,他反手就是将那光芒砸了下去,砸向……他的弟子们。 “千道宗弟子听命,我命你们用尽所有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余令,就地诛杀他!” 随之那光芒迅速钻入每一个千道宗弟子的额间,所有人瞬间失去原有清明的意识,眼前只留一片猩红,还有程有时的那一句话。 白忆慈终于在那样的情景里大惊失色:“程有时,你竟然给弟子下死契!你可知这是禁术!” “死契?” 古渌山庄的弟子们也瞬间变了脸色。死契原是傀儡术的一种,却自成一脉,凡是修为高深者,若习得死契之术,便可令寻常人按照自己心意行事,此术只会由傀儡师们所用,专为傀儡而用。 傀儡术本不是禁术,却硬生生被苍梧人炼成了违天下之大不敬的禁术,他们以活人为祭,炼化亡魂,驱使死者为傀儡为其办事。 现如今,程有时竟然用了死契,还专门下给了这些活生生的千道宗弟子们!看他那熟练的样子,竟然十分熟练,竟不知将这禁术用了多久! 游亦方终于动怒了:“程有时,莫非你非要闹到鱼死网破才行?” 白益堂却喃喃道:“他……他竟然……用了死契。” 来千道宗前,他的一位旧友就曾苦口婆心地规劝过他,“程有时非善类,莫要与虎谋皮!”他那时还不信旧友的话,只笑他是大惊小怪,千道宗宗主素来和善待人,又怎会是恶人? 可现在他才知自己大错特错,这人竟然将死契用到了自家弟子身上,简直是失心疯了! 而那些关于程有时的传闻也突然钻入了脑中,听闻上一任千道宗宗主死得蹊跷,而这位进了门派之后,就先后死了兄长与父亲。常人都说他上位得太过顺利,定然是用了诡异之术。 如此可见……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唯千道宗马首是瞻的屁话了,此刻只想问个清楚:“程有时,上任宗主死得蹊跷,难道是你做的手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游亦方即刻去拦程有时的剑,唯恐他再一次施出死契。而程有时如鹰的金眸瞬间就盯住了白益堂,他微微一笑:“益堂真人失心疯了,去,送真人一程。” 下一刻,那些攻击余令的千道宗弟子们瞬间分出一半去攻击白益堂,而林再思却眼疾手快地指挥着自家弟子给那些中了死契的千道宗弟子们喂药。 没错,喂药。 林再思左手正操刀拍晕着冲上来的千道宗弟子们,一枚又一枚白色的丹药自他的右手中弹出,纷纷丢进了那些千道宗弟子们的口中。 他一边暴力拍人,一边气冲冲地琢磨着:程有时这个他娘的失心疯,竟然敢用死契来杀人,而自己竟然他娘的不能还手,如此看来,只能用尽各种办法阻止这些已经失去意识的千道宗弟子们了。 不可一世的林宗主哪里这么被动过,但是都为道友,无论无何都无法去痛下杀手! 林再思站在房顶上霸气挥手:“长门宗的都给我听好了,你们的通通给我上,我不管你们是喂迷药还是拍晕,总之,给我将这群失心疯的都搞晕!听到没有!” “是!” “知道了,爹!” 隐约间还能听到自家儿子林观跳脱的声音,林再思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气进棺材里了,他娘的这个臭小子竟然不知死活溜进了千!道!宗! 而原先打成一团的众人都已纷纷攻向了空中的程有时,集各大门派掌门之力,绕是程有时再以一敌百,也渐渐处于了弱势,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余令冲进了人群中。 转眼之间,铜雀园已到! 铁锁上贴满了纹样诡异的符咒,余令冷哼一声,反手就将真元注入玉沉剑中,再极速调动起内府中的所有灵气,向下而劈! 二十三年的相思之情浮现于眼前,少年时他久立翠微山巅遥望远方,却总是不知自己亲人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旁人都说他一生顺遂,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曾摇摇欲坠的隐秘揭开之后,竟然痛入心扉,硬生生铸成了他的一腔执念。 藏书阁的画像早已落了灰,而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欣喜,她与他,只有一园之隔。 “冥冥往生,破!” 嘎达一声,铁锁瞬间被劈成两半,跌落在地。 身后的人却都倒吸一口冷气:那铁锁由千年玄铁而制,他竟然就这样,劈开了? 他那把玉沉剑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威力如此之大! 曾以为七年前那已是他的巅峰,却不曾想他强大如斯,竟然孤身一人在千道宗杀出了一条路来。即便有那些长老们为他保驾护航着,那些追随余令而去的千道宗弟子大多也是个中高手,竟然都不敌他,硬生生被他掀飞落地! 余令却早已无心顾及他人怎么想了,飞身就闯入了铜雀园中,与他预想中的不同,铜雀园中竟然毫无一人,正当他沉思时,才发现墙角流了一地的鲜血,渐渐地渗进了土壤之中。 他的心猛烈地震了震,即刻飞身闯进了屋中。 旋风自他的手中盘旋而起,将这屋门大力扯下飞出了门外,而他却遥遥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女子。 她就那样平静地躺着,眉目安详,眼下略有一些乌青。 眉宇间却格外开阔,一双远山眉斜斜飞进发鬓之间,而那乌黑的发髻中密密麻麻地参杂着银白的发丝,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时日早已不多。 与他一样的眉眼,就连额间的发璇都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他终于在此,得以与她相见。 “嚓”的一声,玉沉剑跌落在地,而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走近了生母面前。 他不知何时起,双手就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少年时练剑时,师父常嫌弃他拿不稳那柄玉沉剑,边锤他边说岂有此理。 他原本一肚子雾水,后来才得知,这柄玉沉剑是微山派开山祖师遗物,早已有了百年之久的历史。玉沉剑先后经历过多个微山派掌门之手,后来却被师父从无上秘境中传给了他。 昼伏夜出,日夜练剑。 旁人都说他天资聪颖,可他知道,天资聪颖的背后,是比寻常人更多的修炼与磨难。他曾日挥剑几百次,在师父的剑域之中日日与剑影缠斗,就为了将这柄玉沉剑拿起,堂堂正正地拿起。 可如今,他第一次拿不稳这把佩剑。 看着面前沉睡的母亲,余令突然跪在了地上。 就像一个孩子一般,跪了下来。 他将头轻轻贴在了她的手边。 温热,沉静。 一如他少时渴望的那样。 随即他轻声道:“娘。” 只此一声,却被园外随之赶来的众人都听在了耳中。 至此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划过天际,所有人都呆滞原地。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青烟与风弥漫着整个铜雀园,枯叶在风声中一声又一声地拍打着地面。园外是纷纷闹闹的众人,谁的剑递了上来,又是谁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万般的纷乱与惊慌,却都停止在了此刻。 万籁俱寂。 都听到那一声沉静的呼唤。 都看到那一对终于相见的母子。 窗前偷窥的婢女却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传闻中惊才绝艳的男子如孩童一般跪倒在母亲边,那样眷恋的神情,那样沉静的姿态,却显得那样让人心痛,痛彻心扉。 而她只觉得胸口处瞬间溢出莫大的酸楚与疼惜,为这沉静相会的母子。她突然想起那个女子偶然清醒时的歌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墙边低声浅唱着,却不知道是在思念谁。 原来……原来不止是早就逝去的丈夫,还有一个……尚在人间的儿子。 他那样沉静地跪在那里,可她却觉得他浑身滚烫挣扎地跪着,就连胸腔中都无声地发出沉重的叹息;他未流下一滴泪,可她却觉得他已经在心中流了许多泪。 她艰难地呼吸着,却只觉得那巨大的悲恸从他的身体中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眼中。 而她就在那样的情景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她微微偏头,落下泪来。 余令却安静地跪在段佩星的塌前,姿态安然又沉寂。 他将头静静地靠在她的手边,一如那样凡人女子抚摸儿子的模样,而他就那样执着地贴上她的手心,执着地去寻他失了多年的温暖。 在那温和的香气中,他终于失去了那些少年时的怨,只留下了莫大的欢喜与快乐,留于此刻。 娘,原谅我 。 翠微山的风景真的很美,想必你也始终念念不忘,甚至回来……看见我。 我曾经怨过,为何你那么执着地要赴死,为何要将我一人留在世间,我曾茫然四顾,却始终寻不到回家的路。 如今我就住在你曾住过的赋竹居,吟过你看过的那些诗句,走过你走过的路,却始终没能找到你。 原谅我。 让你苦等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以,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有点难受orz ? 97、一念成魔 程有时突然爆发出一声震怒:“余令!”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7节 余令置若罔闻地将段佩星轻轻拦腰抱起, 安抚地抚了抚她的眉心,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随即他踏出铜雀园,浑身剑气暴涨, 原本顾及会伤人的煞气此刻都彻底放开,霎时间横扫整片千道宗。 而他就在阴云之下,淡淡地抬起眼, 一字一句道“谁敢拦我?” 谁,敢,拦,我? 双眼猩红的千道宗弟子们并未听清这个男子的声音, 却因面前这人的气势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余令身后的千百剑影却已经狠狠压了下来, 比游亦方的剑影有过之而不及。 正是剑域! 此刻林再思也终于意识到了,敢情这小子以前一直在藏拙?自从七年前他名声大噪之后, 后来再也没能在江湖上听到余令的传闻。 剑修修心, 一步一险境,人们只见他游戏人间闲散度日,全无当年的少年英气、快意横行, 于是都道余令已经泯然众人矣了。 可话虽这么说,却无人敢当面轻视他,只敢在背地里调侃嘲笑。 任他微山派祖上再怎么有名望,可如今还不是得位居在千道宗之后做个炮灰? 而他现在却轻轻松松达到了剑域的境界, 他竟然藏拙于此! “临韵,你什么时候已达剑域境界?” 余令不应当, 而那千百剑影却已经很好地替他诠释了什么叫做剑域之境界。 相比于楚辞因祸得福,因为撕了青月禁制这才初入刀域境界, 可余令这等实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剑域境界, 剑影如风, 席卷着余令的风阵而来,瞬间就将周围人掀翻而起。 从铜雀园到大门,不过几百步,可如今面前却百十人阻拦在前,余令一边挥剑一边将怀中符咒通通砸了下去,击退了不少人。 转眼之间,余令已到千道宗大门! 正当他要飞身而出时,却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回荡在整片高空之上。 “你若踏出千道宗一步,她立刻就会死。” 而在火光中徐徐升起的,是那个已经许久未出现的千道宗真正的女主人,金九秋。 原本温婉淡然的面孔此刻却尽显狰狞与狂态,而她脚底正旋转翻腾着三条吞吐着黑气的巨蟒,此刻正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向众人展示着她的实力。 而她此刻手中却紧紧握住一盏微弱的油灯,那油灯里盈盈闪烁着一点光亮,却气息极弱,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那是什么……?” “魂灯,那是魂灯!” “难道这就是……能塑活人救死人的魂灯吗?” 无人不知何为魂灯,千百年前曾有一位得道高人的道侣惨死,而他最后却违天下之大不敬塑了一盏魂灯,许下百万生灵之性命,以此来换回其性命。 可惜……生死轮回根本由不得凡人修改,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能够,最后,那位高人堕入魔道,爱人也没有救活,反而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游亦方脸色一变,终于动了怒:“你可知重塑魂灯是在害她?” 程有时一言不发,却紧盯着自己温婉的妻子:“你竟敢胆大至此——”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藏于密室中的魂灯竟然会被妻子所发现,而向来为他马首是瞻的妻子此刻却似乎陷入疯魔,甚至……前所未有的癫狂。 看着那三条诡异可怖的巨蟒,一些往事落入心头。是了,金氏有一门独门绝技——御兽术,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妻子竟然选了巨蟒作为灵宠,这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与金九秋成婚仅仅是为了联姻,借岳父家的名声将千道宗彻底壮大,而在之后的一次奇遇中,金九秋为了替他挡箭,一身经脉尽断,幸亏千道宗请了名医才为她医好。 他曾以为,那个骄纵的女子成婚后理所应当是这样的温婉,做他背后最为得力的助手。 这么多年以来,金九秋再也没能用过御兽之术,却不曾想她不仅好了,还好得彻底…… 欺骗感油然而生:“给我!” 随即他左手一挥,一只长弓即刻出现在了手中,而他瞬间就拉开了弓弦,直指金九秋! 所有人都瞬间失声,看这一对昔日爱侣却在此刻露出其原本的面目。 而金九秋似乎毫不意外般地对着余令道:“余令,只要这魂灯一碎,段佩星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可想好了?” 而她的指尖轻轻落于灯芯之上,毫不掩饰着她的杀意。也让人真的发觉,她说的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真的会碾碎灯芯,打破魂灯! 余令迅疾如风的步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而满腔怒意却从他心中冉冉升起。 “你们到底都对她做了什么?” 林再思怒声道:“金九秋,你们夫妻二人辱微山派至此,更是胆大妄为用了禁术,你们当真是胆大包天,不怕遗臭万年吗?” 白益堂也道:“对,你们竟敢这样做,对得起你们千道宗的列祖列宗吗?” 而偏偏就是这一句,却不知怎得激怒了程有时,他冷哼一声,弓箭一转,一支威风凛凛的箭头瞬间就冲着白益堂而来! 噗呲一声,箭头入体!白益堂只觉得口中一甜,身体却不由控制地坠了下来。 古渌山庄的弟子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可自家白长老的确是被那一箭射中了。 按理来说,修道之人修到白益堂这个岁数,寻常武器已经无法在其躯体上留下伤口了,更何况流血!即便这千道宗宗主的法器威力巨大,也不至于此啊! 听闻白长老实力已经数年没有增益,原来……是真的吗? 白益堂的关门弟子此刻却气愤道:“你们竟然对我师父下狠手,难怪江湖都说千道宗暗藏黑心不仁不义!”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那是他的母亲,你们怎么能下此黑手!” “打倒千道宗!” “打倒千道宗!” “你们这样怕不是要遗臭万年!” 千道宗那些失了神智的弟子们已经都被打昏,但是古渌山庄和长门宗的众位弟子却看在眼里,纷纷动了怒气,扬言要打倒千道宗。 可金九秋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我们?和他们相比,我们根本不算什么。” 随即她对着余令轻慢地笑了笑,可那眸中却隐隐闪过一些红光。余令的心沉了沉,似乎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游亦方也意识到了什么,反手拍剑就冲了过去。 正在此时,程有时的那支利箭已到! 那三条巨蟒却扭动着身体,一口就将那剑躲了过去,只是程有时那支箭的速度太快了,竟然直接射中了金九秋的左臂! 金九秋抱着左臂难以置信地看着程有时,喃喃道:“你竟然当真薄情于此……” 而那些多年所受的委屈也在此刻尽情爆发而出,刹那间冲刷着身体。 那些少女时期的心动,久久沉溺在那双潋滟的金眸之中,可他却始终不闻不问。 直到……那女人死了之后,她终于得以与他并肩而立,可他却依旧冷淡如初,那双金眸之中毫无笑意。 旁人都道他程有时是难得的翩翩君子,可她却知他那幅君子皮囊下滚烫的心脏,知道他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过去……他们,终究都是一类人。 她挥手冷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你们只知这女人是他母亲,却不知其来历是吗?” “好,让我来告诉你们。” “微山派余令,就是当年乱了天下的魔道于盛的儿子!” “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名门正道,这就是你们眼中惊才绝艳的天才!” “魔道之子!” “于盛,那可是苍梧君!身上继承了苍梧君的三分功力,你们当真可笑如斯,竟然与这样的人结交多年,不觉得羞耻吗?” 林观刚将那个双眼猩红的杜小六给压在身下,药还没塞进去,却冷不丁地听到了金九秋那骇人听闻的言论。 他惊愕道:“怎么可能……” “你放屁!余令他不是那样的人!” 旁边还有一些曾与余令有过交情的人也喃喃道:“余道友为人友善,怎么可能,你莫要血口喷人!” “可……她那表情似乎不像是假的。” 一个弟子啪的一声就给好友的后脑拍了一下:“陆小之,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的白虎试炼,若不是余令给你挡了那虎妖那一击,你早就死了!” “可……可他是魔道之子!那是于盛!” 林观气得红了眼,怒吼道:“姓陆的,你可劲得在那里放屁吧,魔道之子又怎样,他害人了吗,他作恶了吗,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你这样说他!” “可苍梧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照我看来,莫非此次青灵塔坍塌一事也是与余令有关?” 一个弟子捅了捅身边的好友,猥琐地笑了笑:“没准就是呢,他们微山派狂得要死,你没看那个女弟子楚辞啊,这么年轻就得了那青月,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 “嘘……” 却有一柄重剑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将那个弟子直接拍进了土中! “管好你的嘴。” 林观惊喜抬头,失声叫道:“谢青寻!” 谢青寻对着林观浅浅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魔道之子又如何,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应该留存于后代,众人都看在眼中,他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随即他淡淡看向了那个弟子,眼里犹如寒冰三尺:“青月是甘愿认主楚辞的,哪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阙词。” 林再思也高声道:“没错,那又怎样!他爹是他爹,他是他!金九秋,你和程有时真是一对阴险夫妻,恶心得很!少在那里放屁了!我呸!” 只有游亦方沉默了下来,面色不愉。林观见游亦方面色不对,悄声问道:“游掌门,怎么了,大家都不相信那女人的鬼话,你还在愁什么呢?” 游亦方却沉重地摇了摇头:“孩子,有些事情一旦被揭开,并不会回归到最初完整的模样。破镜尚且不能重圆,更何况是人心上的那道天秤。” “你们信了,天下百姓信吗?” 那一声轻叹如警钟般在林观的心上重重敲响,他从小就迷糊,不怎么明白这些人情世故。 他不懂,可那些人的嘴脸他却看得清楚,可眼看着这母子相逢的戏码却瞬间变成了对于余令、甚至是微山派的责难,这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而游亦方却已经高声道:“我乃微山派掌门人,千万罪业都由我来担。” 余令猛然回头:“师父!” 金九秋冷笑道:“游亦方,你真以为你担得起这千古罪业吗?就凭你一人?” “如今你们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身不由己了!” 她笑得怅然又愤慨,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指着余令与程有时道:“你们这些男人都如此虚伪又恶心,负了别人的一腔真心,还妄想着救过补阙!” “程有时啊程有时,我该说你愚笨还是精明,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了却了你那心上人的性命啊!你以为让她心如死灰自甘赴死的人是谁,你以为让她昏昏欲睡至今的人是谁,你以为让她身体越来越虚弱的人是谁?”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8节 她笑得癫狂:“是我啊,是我啊!” “即便你再精明又如何,不还是没法医死人么?若不是我为你寻来这禁术,你当真以为还能有再见她的机会?” 程有时攥紧了拳,沉声道:“我竟然一直错看了你,九秋。” “原本想让你看着她一点一点老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到那时你是否会多看我一眼,到那时你是否会知道你倾心的根本不是她。几十年来,即便我再怎样修炼驻颜也不再年轻,她也是啊!可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惦记着他!为什么!” 金九秋捂住了眼,颓唐地低语道:“为什么你不曾看我一眼,为什么……” “她到底有哪里好?她到底有哪里好?” 程有时看着妻子那张温婉的面具一点一点崩塌成嫉妒的模样,心中渐渐有了恨意。段佩星向来执着,又怎会突然赴死,原来是她……竟然是她的教唆…… “贱人!” “你问我她好在哪里,我告诉你,她永远比你正直又善良,而不是你这种嫉妒成恨的女人所能比拟的!” 金九秋绝望地摇头道:“不,你错了。” “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受不了拒绝,受不了别人抛弃你!你永远都在追逐,追逐那些放弃你贬低你嫌弃你的人,你从来都只爱你自己!” 程有时刹那间面如死灰,他厉声道:“你胡说!” “你以为囚禁就是爱吗,不,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嫉妒,嫉妒她的家世,嫉妒她的幸福!” “你本就是上一任千道宗宗主与娼妓一夜风流的孩子,永远都上不得台面,你克死了你的亲娘,后来你凭着这一张好相貌进了千道宗,使计害死了你的亲哥哥程笠,如愿以偿坐上了少主之位,将那些曾侮辱你母子二人的人都屠杀而尽!你不但施压娶了你哥哥的曾经的未婚妻,还算计死了你的亲爹!” “你,你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你当真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林再思震惊地消化着此刻的隐秘,只觉得每一个都清楚,可连在一起却一点也听不懂了。娼妓之子?克死亲娘?谋杀兄长?害死父亲? 这……这人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程有时? 周围的人一个个比他更吃惊,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夜一聚却听到了两个门派之间的秘密,还碰巧得知了千道宗宗主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的天呐……我竟然错看了他!” “恶毒至极!” “人心险恶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有时真人怎么会是这样……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原来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堪比魔道!” 程有时拼命地想阻止金九秋,可那三条巨蟒却分毫不让地缠在他的弓箭上,而他气得发昏,索性提剑而起,发了狠地向金九秋劈砍而去! “你曾经因为有一人侮辱你的身世,后来当了少主之后将那人一家十口全部屠杀而尽;你曾经因为有妖魔惊扰你母子二人,后来将麟梦泽境内的妖魔不分善惡全部除掉,这就是你,这就是你!” “别说了……别说了……” 金九秋一边讥笑着闪避着,一边将那些话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愤怒似火山般喷涌而出,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黑暗终于在此刻得见天日,而金九秋的话却字字诛心,刀刀致命般在他的心上化开伤口。 而那些讥讽又震惊的眼光再次笼罩而下,一如他少年时最讨厌的那些影子一般:斥责的声音,不屑的低哼,都在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度席卷重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那些往事不能被任何一个人知道…… “我杀了你!” 金九秋也笑道:“我也没打算活了。” 话音未落,她便左手成爪,狠狠向着面前那盏微弱的魂灯而去! “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为这华丽衣袍下布满虱子的丑恶家事情,为金九秋的绝望与玉石俱焚,为程有时的狼子野心。 须臾之间,游亦方与余令都飞身而上,而金九秋的手速却更快,眼看她就要将魂灯的灯芯碾碎,却有一人从天而降,眼疾手快地刺了过去。 霎时间,赤色的火焰翻滚而来,一轮青月从刀尖划过。 一个清脆的女声冷不丁插嘴道:“喂,谁要跟你一起死?” 一声清脆的鸟啼声,燃烧的翅膀自火光中生出。 “那是什么?” “彤鹤?!” 余令豁然抬头,却见一个红衣少女在彤鹤的背上冲他挑了挑眉,随即便轻笑一声继续挥刀向金九秋而去。 眼看刀尖就要劈上她的手,金九秋豁然一惊,将手缩了回去。 而这个动作却恰合少女的心意,她反身一挑,刀柄便狠狠拍向了金九秋。 噗呲一声,她竟然直接斩杀了两条巨蟒的头颅! 趁着金九秋缩手的那个空档,她却灵活地滑倒了金九秋的身前,瞬间就将魂灯夺了下来。 林观惊喜道:“楚辞!” 而楚辞趁着那火燃烧之际,乐颠颠地冲着自己的粉丝挥了挥手。 金九秋尖叫了一声,恰好被游亦方的剑所拦住,而他眼神深沉,徐徐道:“金九秋,程有时,从今日起,你们夫妻二人再也不能在这江湖中立足了。” “我的灯!” 程有时急忙去抢,而楚辞却在空中翻了个身,犹如一把利刃化开了整片夜色。 而她直直冲着余令而来,大喊道:“接住我!” 曾几何时,相见之时的一幕再次重现,而他也不负所愿地挑起玉沉剑向她而去。 “锃”的一声,玉沉剑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贴上了楚辞的足底,而她在他的目光中坚定回望。 你绝不是孤身一人。 从今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 风驰电掣之间,楚辞已到他眼前! 余令轻轻叹息一声,左手却飞快地迎了上去,将自空中而来的楚辞接了个正着,两人借力在空中转了一个圆满的弧线。 这两人一静一动之间皆浑然天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 周围人却看得一愣一愣的,看楚辞飞身夺魂灯,看余令挥剑接人,看这两人轻盈落地,看他们心意相通执手共渡此刻。 余令温柔地看着她,轻轻一叹:“我该拿你怎么办?” 楚辞却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坚定道:“你可别想甩下我。” 事发突然,她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依旧赶不上变化。路上恰好遇到陈章杰,两人商议过后,楚辞便索性乘着他的彤鹤直接飞到了千道宗。 楚辞捏了一把汗,看着那彤鹤的魂魄啼叫一声又遁入了云间,想必是去寻陈章杰了。 幸好……赶上了。 楚辞看了看余令怀中的昏睡的女子,轻声道:“这便是段前辈?” 余令低低地嗯了一声,却见她伸出手去,细致地将段佩星的衣领整好,口中还嘀嘀咕咕着,“别受凉了。” 余令深深地看着她,看她清明的眼神,看她手中徐徐亮起的魂灯,看她依旧口是心非的模样,却觉得心口一暖。 心上那道缺口,正在以她别样的温柔而缓缓愈合。 她身后燃着滚滚火焰,那是属于青月的气息,而他在这升腾的火焰中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圆满。一生有那么多的可能与不可能,而她却执着地在每一次的不可能中搏出了属于她的惊喜与可能。 情感一寸一寸被拉长、延伸,然后再被按压而成更为厚重紧实的纹样。 此生之中,对他最为重要的两个女子,竟然都陪在他身边。 而他却在这样生死攸关的癫狂时刻深思荡漾,只觉得安心与满足。 可偏偏是这样短暂的美好也不能停留,一声“噗呲”声突然响起,所有人回头看去,却见程有时眉心之中隐隐亮起一点朱红,而那红印越来越重,瞬间就席卷了程有时全身。 林观一个踉跄,呆呆道:“他……他在干什么?” 却有一人突然指着程有时道:“不好,他要走火入魔!” 骤不及防间,程有时已经腾空而起,双眼猩红地伸出手臂嘶吼道:“苍天不佑,世道不公,我愿以百万生灵之命,借苍梧之名再回人间!” 林再思怒声道:“他在以身殉魔,将躯体为引借魂,此举是在召唤苍梧君的魂魄!若是被他得逞就完了!” 召唤苍梧君的魂魄……那可是以性命为引来达成目的,若此举不成,若他的身体无法承载苍梧君的魂魄,他便会顷刻间暴毙;若是他真的吞噬了苍梧君的魂魄,便会成为普天之下又一个堕入魔道的大能! 雷电轰鸣,竟然都冲着程有时而去,程有时在霹雳声中痛苦地嘶吼着,只感觉浑身灵力都要彻底爆开。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却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 “长门宗弟子听命,拦住他!务必拦住他!” 楚辞翻身而起,将余令反手就拍了下去。看着余令震惊的眼神,她义无反顾道:“照顾好前辈!”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向程有时飞身而去。 “程有时,莫要铸成大错!” 游亦方雄浑澎湃的剑意,白忆慈飒飒有声的山河笔,楚辞惊涛拍岸的青月刀,谢青寻风驰电掣的雁翎枪,林再思霸气横秋的刀影……还有众多各派弟子的刀剑已至,都向着那癫狂入魔的程有时而去! 可是已经晚了。 恍惚之间,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笼罩在整片大地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袭黑气从天而降,千万鬼影如游魂般从地底钻了出来,顷刻间就掠夺去了无数普通人的性命。 而当年让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苍梧君魂魄,终于借着程有时的躯体再次苏醒。 “一念成魔……完了,一切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今天先写七千。 最近剧情比较跌宕起伏,还请大家见谅,因为全文的高潮就在这几天了,熬过最近就好了,之后一定会翻盘的,相信我。 本文是he,不虐男女主感情。 ? 98、她的宿命(爆更) 天空中起了青色的大雾, 黑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那雾气重重地压在麟梦泽的上空,砖石吸饱了露水, 显得愈发湿润,青苔湿漉漉地从裂缝中生长而出,却难以抵挡这满城的黑气。 而在水中而立的城池却显得摇摇欲坠, 似乎随时都要坍塌。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09节 城内,许多正熟睡的百姓纷纷惊醒,却惊恐地发觉面前已经站着上百个黑衣人,血红的鬼面具阴气森森, 叫人心里猛地一震。 百姓们还未来得及逃, 便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而那死去的魂魄正井然有序地顺着街道外游行而去, 渐渐地汇成了一股, 注入了空中一个隐约透明的身体之中。 “救命啊!” “吉儿,快逃,快逃!” “娘, 娘——” “开门啊,快开门啊!” “快开门,快开门,官府呢!那些修士们呢!人都去哪里了!” 绝望的百姓们拼死逃到城门口, 却悲哀地发现城门已关,而城墙上看守的官兵们也一无所踪, 只是那门上的符咒贴得紧实,令人想起了这满城的修士们, 不少人便又祈求着去寻那些能呼风唤雨的大能们, 可是还未等他们爬到千道宗的大门, 便已经被黑衣人们所击杀。 一些没走城门的人钻了空子溜出了城,却发现麟梦泽外已是水波滔天,而那些可以帮助他们逃离麟梦泽的船只却都已经被水波拍打成了碎片,四仰八叉地漂浮在水面上。 从前往后,皆为死路。 而处于麟梦泽高处的千道宗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林再思的剑刚刚送上凌空之中,却突然发现城内此刻遍布黑气! 他怔了怔,神识即刻向城内四散而开,却猛然看见了满城的魔道! 他摁住太阳穴,对着弟子通灵道:“晚月,速去城中援救百姓!” 谢晚月早已携着同门去了城中,此刻也急切道:“师父,城中此刻多了许多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这些人身形诡异,步履怪异,弟子从未见过。” 林再思猛拍一下大腿:“坏了!那些是苍梧人!以活人为祭,修炼禁术。” 谢晚月一边急行着,手中的伞也如梦似幻般飞了出去,伞到之处便飞起一片又一片的鲜血,随着苍梧人一个一个倒下,她又道:“程远带着坞都陈氏的人已经过来了,师父你快点过来。” 林再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叫,他反手就是一刀,刀意劈向了身后的屋顶,掀起一片声响。 而他也在那样的震动中疾声道:“诸位,城中有难,苍梧人已大开杀戒!百万生灵在即,还请诸位放下恩怨,以大局为重!”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转眼之间,程有时已经漂浮在了虚空之中,一条黑龙从他的袖中徐徐升起,气吞斗牛般地在空中盘旋着,身侧黑气缭绕浮动,那正是属于苍梧君的魂魄之力! 强大如波澜的力量四散而出,竟然将周围攻击的修士们都震飞出去! 楚辞猝不及防地被拍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跌落而下。 却有两人纷纷起身去救,可惜余令怀里还抱着段佩星,不及谢青寻速度更快。 楚辞眼疾手快地借着他的手臂翻身跳起,足底直直在地上滑出五步之远,而她只觉得嗓子一甜,似乎有血要呕出。 她攥紧了手,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谢青寻见她平稳落地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手指一翻,却将一颗丸药嗖的一声传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楚辞也不客气了,挥了挥手就将那丸药吞进肚中。丸药服下之后,体内那股暴涨的灵气终于平息了下来,楚辞艰难地笑了笑:“多谢赐药。” 谢青寻却没应答,皱眉看着黑气中挣扎着的程有时。 楚辞也发现了异常:“他这是怎么了?” 谢青寻低声道:“苍梧君魂魄的力量太过强大,他根本承载不下这股力量,此刻应答是两魂在争取身体的控制权。” 楚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苍梧之力,竟然这般强大……” 黑龙在云中翻滚着嘶吼着,而程有时也挣扎于其中。 一股越发强大的力量似乎要从体内喷涌而出,程有时只觉得头痛得快要裂开,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在脑中叫嚣着,不休不止地要夺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到底怎么回事…… 隐约之中,内府中隐约有静坐的男子徐徐抬头,直直对上了程有时那双惊愕的金眸! 原来……苍梧君当真已经觉醒…… 不行,他还未达成心愿,他要杀了这个妖妇,杀了这些知道他最大秘密的人们! 终于,顽强的意志勉强战胜了体内那股煞气,程有时伸出手掌,集中浑身真力向金九秋而去! 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上这个女人垫背! 金九秋也执起佩剑不避不挡地迎了上去! 绝世一战! 没有人可以阻挡这对夫妻玉石俱焚的一击,也没人可以接近他们身侧三尺,只怕是会转瞬之间被削成肉泥。 白光闪过,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击打之声,只有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暂停了。 当黑气渐渐散去时,众人才震惊地发现,夹在程有时与金九秋之间的、迎上那绝世一击的人,竟然是千道宗少主程修! 程有时的手掌正击在他的胸口,而他的右手却硬生生地握住了金九秋的佩剑! 锋利的剑刃划过手掌,却被他握得更紧,鲜血汩汩无声,可众人却觉得那流淌着他仓皇又无奈的凄楚与痛然。 “唔……” 程修闷哼一声,噗的一声吐出了血,血丝自唇角流出,而他偏了偏头,猝不及防地又吐出了一口血。 血色在他黑色的衣襟处渐渐蔓延开来,只留下了比墨色还重的森然。 所有人瞬间失语,看着这男子以一人之力挡下了这一击,自己却身陷囹圄。他们不知迎上那一击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只知道这一幕惨痛到不忍直视。 一夜成魔的父亲,一心赴死的母亲……这一幕,与当年的于盛与段佩星又有何异? 而他发丝尽散,凌乱地披在肩后,嘴角挂着血丝,犹自低声道:“收手吧……” “不要让我恨你们……” 而他就在那样的血色中直视着程有时,胸口前溢出无尽的悲哀。 金九秋震了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莫大的后悔从心头涌上。 “修儿……修——” 却有一只手掌从背后诡异地探了过来,轻柔地抚上了她的额头。 金九秋心如死灰地看着那双金眸,随即她轻轻地笑出声来。 直到此刻……他还恨着她。 她缓缓伸出了手掌,贴上了已经不人不鬼的丈夫的侧脸,低声道:“你有没有……爱……” 话还未落,那只承载着主人心意的黑龙便将她一口吞噬而尽,转眼之间,金九秋就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片残破的衣袖,悠悠荡荡地飘在风中、落在了地上。 女子轻柔的嗓音渐渐湮灭在了空气之中,而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睛终究都没能合上。寒冬的霜气落满了羽睫,而她却恍惚间想起了那年他自桥头打马走过,轻声道:“多谢姑娘指路。” 而她就那样沦陷在了他的金眸之中,再也没能醒来。 爹曾说过,她是金家最为强大的女儿,只恨不是男子,无法继承家主之位。可她生性高傲,将男子所做之事皆学了十成,以一介女子之身跻身于她的那些兄弟之间。 毒蛇、雄鹰,那些寻常女子恐惧的野兽,她却丝毫不畏惧。可谁能想的,她骄纵一生,却甘愿为他扮演成婉转温柔的模样,做他身后最为沉稳的妻子。 有多少个夜晚,她默默无言地学着那个女子的笑容,硬生生将自己原本的模样都丢掉了。 月白……可又有谁知道,她最恨这月白色,她只喜欢红色、娇艳的红、强大的红、炽热的红……却为了他穿上了这日复一日的月白色衣袍,一穿便是数年。 可惜啊……他从未多看她一眼。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都未能将那一句话说出口。 而程有时早已被苍梧君的魂魄折磨得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风声悠悠,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却都觉得,荒凉至此。 凉得透彻。 楚辞却在那样的情景下霍然抬头,泪流满面。 只有程修一言不发地翻身擒住了程有时,程有时怒吼一声狠狠下劈,却被程修以铁鞭缠住了身体。 顷刻间,两人已经对掌几十次,快如闪电,无人可见那招式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只看到光影之中,有两人不断地翻越躲避,打斗中飞溅的真气将屋顶都彻底掀翻,轰的一声倒塌在地。 程修唇角的血越流越多,金九秋的惨死对他无异于是灭顶打击,而他却在那样的打击中咬着牙,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要将发狂的父亲拦住。 铁鞭飒飒,牢牢地桎梏着程有时的手掌,程修怒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来拦住他!” 而他那双潋滟的金眸却渐渐变成了深红色,想必也无法遮盖他强忍镇定的心绪。 林再思怒声道:“姓游的,怎么办?这个疯子连自己老婆都杀,一味阻拦只怕不是办法!” 游亦方沉思道:“先用降魔阵将他困住,尽众人全力一击,今日务必要将他斩杀于此!” 楚辞也道:“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游亦方却斥责道:“小辞,回去!” 楚辞却已经抛出了红绫,不由分说地缠住了程有时的左臂,程修见此时机与楚辞对视一眼,昔日的冤家此刻却都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不顾身。 一定要困住他! 林观从一堆砖瓦碎片中探出头来:“算我一个!” 下一秒,林再思轻飘飘就将自家儿子踹飞了,空中还飘荡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去城中找你师姐!那里更需要你!” 而游亦方已经轻盈地悬于空中,他紧闭双眼喃喃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1] “是道则进,非道则退!” 一点金光从他的剑尖闪起,顷刻间便已席卷整片麟梦泽,金光所到之处,将那些戴着鬼面具的苍梧人都震慑三分,那些搏斗中的长门宗弟子们正好趁此时机,一举斩杀! 降魔阵,已成! 游亦方:“你们众人护住这降魔阵,我去会他一会!” 林再思道:“我也去!” 游亦方摇了摇头:“我进了这阵后,此处再无主持大局之人,这里还需要你。” “只有我可以与他一战。” 林再死气冲冲地看着游亦方那张无赖的模样,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此刻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堂堂正正与苍梧君一战的人了,只有他——游亦方可以。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0节 “那白忆慈呢,他们不是也可以——” 他突然止了声,发现那对器修师徒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高空之中,稳稳地维持着降魔阵的运作。 白忆慈冷淡地握着那支山河笔向阵中而去,在她身后,谢青寻以一敌百提着雁翎枪,正毫不留情地击杀着那些胆敢破阵的苍梧人! 结阵容易定阵难,这是任何一个修道者都知道的事实。 维持着这个上古降魔阵法,需要消耗不少灵力与寿命,若稍有不慎,便会被降魔阵所反噬,自己首当其冲成为这阵中亡魂。 而白忆慈却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游亦方的身后,以消耗自身修为的代价来维持着这个降魔阵。 从这默契程度来看,这二人似乎已经做了不少次这样的事了? 眼下游亦方入阵与苍梧君搏斗,白忆慈师徒二人维持着这个降魔阵,而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的确只有自己了。 游亦方遥声道:“以前都是我们一马当先,今日这显摆的机会留给老兄,莫要让我失望啊!” “你可少说两句吧!” 曾几何时,少年时的身影重现眼前,当年的他们依旧年轻,游亦方还是那个寄情山水云游四方的剑客修士,白忆慈还是那个被嘲讽压迫的古渌山庄弟子,他也不是长门宗的宗主。 他们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修士而已,心中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期待此生大展宏图,期待一战成名为天下人所知,期待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期待后世还会有人提起他们的名字。 而他曾经多少次因为列于游亦方之后而和他较劲,眼下就有一个大好的时机。 可如今天下真正乱了之后,他才意识到:年少时的那些荒唐的幻想是多么可笑,百姓们求之不得的和平与安定竟然被他幻想中作为了直上青云的垫脚石。 若不是被逼上梁山,他也不愿来担此重任。 林再思心中叹息一声,口中却道:“长门宗弟子们听命,去助忆慈真人一臂之力,给我将这降魔阵稳住!” “喂!古渌山庄的,你们那古渌三式是不是也该拿出来晒一晒月亮了?没看到身后这么多妄想破阵的苍梧人吗,去,给我都灭了!” 古渌山庄的弟子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此刻大局当前,还是被迫听从了这大老粗的命令。 纷飞的红绫越缠越紧,却依旧困不住已经苏醒的魔头。 血红的眼眸一闪而过,那属于程有时的魂魄已经被苍梧君完全压制住,此刻困在阵中的人不再是千道宗宗主程有时,而是饮恨几十年再度归来的苍梧君! “微山派……又是你们……” “游亦方,怎么,你师父呢?” 苍梧君冷笑一声:“若是应逢知亲自来,我况且会与之一战,至于你?哼……” 游亦方掀起滔天剑意,沉声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微山派当真是无人了吗,竟然选了这么个人来做掌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微山派无人? 那可是普天之下第一剑修游亦方啊! 单凭他力挽狂澜重整门派就能看出其卓然实力,更别提他曾游历四方,是许多州城百姓心目中的亦方大侠。 若不是因为上一代弟子入魔道一事,如今的微山派也就不会落得个籍籍无名的地步,还被众多门派暗中嘲讽排挤。 可即便如此,这微山派的弟子却都是人中龙凤,先有这以一人撑起门派的游亦方,后有惊才绝艳名声大噪的余令,如今更是多了一个青月刀主楚辞。 在绝对实力面前,无人胆敢多言一句。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剑修,却被苍梧君说是不过如此,这苍梧君到底得狂成什么样? 楚辞也沉下了心,师父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正常,看来这苍梧君不仅知道他们微山派,还与那位素未谋面过的师祖应逢知颇有渊源。 微山派,到底还有多少隐秘? 师父一个人到底瞒了多少为人不知的故事? 游亦方冷哼一声,抚了抚袖子:“我们微山派向来卧虎藏龙,家师姑且瞧不上你这点实力,你还是认清现实吧。” “此刻,你的对手是我!” 汹涌的剑意如同排山倒海,不知何时,游亦方的身后已经密密麻麻地陈列开上千道剑影,而他在冷风之中执剑而望,宛若神明。 “那我可得看看,这普天之下第一剑修的实力如何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在阵中过了几十招,就连大地都在为之颤动,无数的房屋承载不住这样的压力已经开始坍塌,剑影所到之处,皆会留下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 若一不小心,便会跌入其中。 可渐渐的,众人发现了一丝反常之处。 苍梧君看着气势汹汹,但是每一招都略微缓慢,似乎难以习惯此刻这幅躯壳。而游亦方却愈打愈勇,没一会便占了上风。 山河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痕迹,慢慢汇聚成了一点荧光,而那荧光缓缓下落,落在了降魔阵中的正西方。 白忆慈道:“那就是阵眼,苍梧人们已经发现了阵眼所在,你们必须拦住他们!” “是!” 前赴后继耳朵苍梧人渐渐从城中围了过来,将千道宗围得密不透风。而这些师出各派的修士们纷纷立在风中,执着地与那些层不不穷的苍梧人战斗着。 烟火与血雨齐飞,谁倒下了,谁站起来了,谁受伤了,谁流血了。 那些曾经苦练过的术法如今终于得以施展开来,那些不被人所发觉的能人异士纷纷站了出来,那些曾经觉得天道不公无人赏识的修士们终于堂堂正正地面对着普天之下最为可怖的存在。 那是一群以活人为祭,修行傀儡之术的苍梧人!那是一位封印几十年后依旧不死心的魔道苍梧君! 楚辞双眼猩红,于这黑气缭绕中看到了浴血拼搏的修士们。 有人自爆内府与苍梧人同归于尽,有人为救好友自己却牺牲于此,有人一骑绝尘拦在城门前挡住了那些大开杀戒的苍梧人,有人即便真气衰竭也依旧挥刀而去! 没有一处不在坍塌,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没有一处不在痛、不在叫嚣、不在怒吼! 人影攒动之间,楚辞已握着青月跃起,那承载着滔天的青月刀魂再度被她施展出来! 拼尽全力! 却有一只禄山之爪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不知何时,《灵微》已经被苍梧君握在手中,苍梧君如鹰似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这个红衣女子。 随即他轻轻一笑:“真是苍天有幸,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苦寻多年的《灵微》竟然在你身上?” 林再思失声道:“《灵微》?” 那不是号称记载飞升之术的天书吗?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日擅闯翠微山妄想盗取《灵微》之人数不胜数,却都碍于微山派超然的实力而止步不前。 可几十年前那位微山派弟子于盛的入魔之后,原本藏于无上秘境的《灵微》再度流落江湖,无数人蠢蠢欲动,却都无处可寻。 原来这《灵微》又到了微山派手中?还在这个初露头角的女弟子楚辞手里? 脖颈被苍梧君掐住,楚辞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她艰难道:“呸……” “你算……什么东西……” 却有阵排山倒海般的剑意而来,瞬间就将苍梧君的右臂砍去! 游亦方飞身而来:“欺负少年人算什么本事,老魔头,你的对手是我。” 即便右臂已断,苍梧君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久久地凝视着楚辞,突然笑了一声,啧啧称奇道:“原本还疑惑这青月为何会在你手中,现在我倒是想清楚了,原来应逢知将《灵微》送入了轮回道啊,才有了你的存在,是吗?” “小书灵?” 至此一句,众人哗然失色。 “当年没能得到《灵微》乃是我心头憾事,可没想到还真有人蠢到上门来送死啊!” 脱身后的楚辞感激地看着游亦方,转头便对苍梧君咧嘴一笑:“是又如何,很可惜,《灵微》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杀了我,《灵微》也会随之而灭,你可要想好了。” 游亦方一边打斗一边沉思道:“老妖怪,你自己看看,手中那本天书有字吗?” 苍梧君怔了怔,他左手一挥,《灵微》瞬间飞起,隐约间有风吹过,轻轻掀开了书页。 一页又一页。 而那些记载着无上功法的字迹,却不知所踪。 至此一本,无字天书。 苍梧君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怎么会……” 他怒声挥拳,直接向楚辞而来:“怎么会!” 楚辞猝不及防便中了他的一拳,如折燕般落于坍塌的砖石之间,久久都无法起身。 浑身似乎都要裂开……他那一拳,竟然直接打断了她的肋骨。 而她撑在地上,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却依旧冷笑道:“怎么,发现了吗,你想要的无上功法已经荡然无存了。” “好,很好……” “应逢知好计谋……知道书灵转世为人,《灵微》也会成为一本彻底的无字天书,犹如废纸!” “为了防我,你们微山派真是费心啊……” “可惜……” 他那轻慢的嗓音中突然带了一丝癫狂的疯魔,所有人都抬头看他,心中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 苍梧君冷笑道:“任凭他应逢知将你送入轮回道又如何,任凭你们微山派威震四海又如何,即便你是书灵又如何,修成大道又如何,今日我便将你这书灵献祭于天,活生生剥去你的血肉,将那飞升禁术都为我所用!” “而你这青月宝刀与浑身修为,也会融进我的血肉之中与我同在!” 无数的黑龙再度席卷而来,径直缠绕住了楚辞。 黑龙越缠越紧,庞大的身躯挤压着楚辞瘦弱的身体,而她已经被缠得喘不过气来,顷刻间便已经感到了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死亡…… 一个多么遥远的词。 如今却黑压压地笼罩了下来。 而她就在苍梧君的怒吼中艰难地想起了一些曾被她忽略过的往事。 无处不在的苍梧人……突然惨死的爹……人人寻寻觅觅的天书《灵微》……青州言灵的诅咒……师父在无上秘境中的警告……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1节 “如若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再找到剩下那半本《灵微》的话,你命休矣。” 而……当日在青州,那言灵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双鹰似的眼神曾狠狠盯着楚辞道:“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大运尚且如此,你生于何处,死于何方,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宿命轮回吗?” 那日脚下的白骨汇聚成风,亡灵漫天飘散,而楚辞却在这白骨阵中与他兵戎相见。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注定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无论如何,也终究逃不过被献祭的宿命吗……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出现了滔天大火,火势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已经蔓延开来,竟然已经将降魔阵都完全包裹其中。 一位古渌山庄的弟子惊愕道:“那是什么!” 而另一位师出长门宗的弟子却呆滞道:“他疯了,他要将这降魔阵化为熔炉,将所有人都拿来献祭!” 古渌山庄的弟子指了指远处挥刀的楚辞:“那,她呢?” 身旁的人默默地看着那升腾的火焰,艰难道:“她身为书灵,一旦献祭,便会魂飞魄散……” “什么?” “魂飞魄散?” “《灵微》已经转世,现在只是一本无字天书,而那与生俱来的禁术已经无法施展了,若再想得到这逆天术法,需得将书灵献祭,真正回归于《灵微》之中,到那时,她便再也不复存在……” 那岂不是会永世不得超生?连下一次轮回都不曾会有?只会彻底魂归于天? 转瞬之间,游亦方怒气冲天的剑影已至:“吃我一剑!” 而在他的身后,白忆慈已到! 即便额上全是冷汗,白忆慈依旧嘴上没好话:“游亦方,你是没吃饭吗?” 游亦方不急不慢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囔道:“这女人……” “还记得当年那一式吗?” 游亦方畅快笑道:“我又怎么会不记得?” 降魔阵中的金光更甚,将这阵中几人完全笼罩在其中,而白忆慈与游亦方却平静地施展着术法,只是胸前突然亮起了一点荧光,那光芒渐渐有愈来愈亮的趋势。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却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磅礴的力量从他们的胸前溢出。 底下有人震惊道:“二位前辈要做什么……” 谢青寻动了,雁翎枪随之而来! 远处正与苍梧人交战的余令突然跪倒在地,他一言不发地将怀中的段佩星交给刚刚赶到的元宵与契之,自己却孤身一人要去破阵! “师父!” 林再思忽然冷汗淋淋,原来……为什么不让他入阵,原来答案就在这里……这两人已经早就想好了,要自爆内府,与苍梧君同归于尽! 修士的一身修为尽在其内府之中,而这两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能的内府一旦爆开,便会产生毁天灭地的惊天震动! 他们竟敢……竟敢用这般玉石俱焚的办法来除掉苍梧君!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狗屁的挑大梁主持大局了,一心要扑入降魔阵中:“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两位大能以自爆内府的威力将这降魔阵彻底笼罩住,任凭是谁也无法再进入阵中,而所有人瞬间失声,看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 降魔阵中,被黑龙缠住的楚辞却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降魔阵中已经开始惊天动地地坍塌,隐约间有金光闪烁溢出,而她就在那样的崩溃中看到了两双赴死的眼。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苍梧君此举只是为了她的命,可为什么要让师父与忆慈真人搭上无辜性命! 她终于在那样平静的眼神中痛哭失声:“师父!” 游亦方反手一拍楚辞,便将那些黑龙斩杀干净:“小辞,让开!” 楚辞却当仁不让地迎了上去,青月在手,随即就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满的月。 她泪流满面道:“我不!” “他是为了我!” 余令却在那样的火焰中看到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他怒声道:“楚辞!” “你敢死!” 而苍梧君也紧皱眉头,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他身后幻化为一条又一条的黑龙,嘶吼着向这两人而去! “想死?那我便如你们所愿!” “一个都别想跑!” 时间仿佛暂停了,游亦方却突然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意:“不,你不能。” “临韵与你都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你不能死。” 楚辞霍然抬头:“那也不能是您!” 不能是你啊……明明这一切由我而起,却又为什么要你去承担那些苦痛啊! 她不要这与《灵微》所捆绑的宿命,她也不要仓促地离去这人世间,她还未踏遍每一处山川与美景,她才刚刚寻得了她的魂之所归的门派,才刚刚拜在了大名鼎鼎的游亦方门下,才刚刚脱离了梦魇,寻得了可以携手一生的男子! 可她更不想让师父为她而死! “师父,求求你……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还有很多不懂的术法,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不要!” 她哭得凄惨,连白忆慈都不忍直视。 游亦方却平静道:“小辞,你还记得你曾经在无上秘境中说过什么吗?我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楚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不自由……毋宁死……” 游亦方温和道:“这才是我微山派的弟子。” “师父很欣慰,你能成长为这么优秀的孩子……其实当日在无上秘境中师父骗了你,想要摆脱天书宿命并不是毫无办法。” “却没想到,会是在今日……这般时机。” 楚辞挣扎地要扑上前去,却被游亦方指尖轻点,当场定在了原地。 而一股澎湃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入到楚辞的体内,楚辞只觉得浑身痛得发颤,那曾经桎梏她无数日夜的封印突然开始在体内破碎,而属于微山派掌门一半的修为恰好补上了那些缺陷。 楚辞痛苦地挣扎着,却感觉体内隐约有一些禁锢在缓缓抽离而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剥离而去…… 《灵微》飞快地在空中翻动着书页,另一端是承受着剥离之苦的楚辞。 即便四处都在坍塌,也难以阻挡游亦方的一意孤行。 苍梧君怒吼一声:“游亦方!你在做什么!” 他探手就要来抓,却被白忆慈挡了个正着。那属于一代器修的澎湃法力竟然将他困在了空中,山河笔动得更快,金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苍梧君的身体上。 在怒吼声中,白忆慈却难得泛起一个微笑:“能以我二人之命封住苍梧君的魂魄,此生也不算白活了。” 游亦方突然将怀中的兰亭府丢给楚辞:“拿着他,去给你师兄。” “师父!” 余令提着玉沉剑在空中划出一模一样的剑法,是比游亦方更为灵动精妙的剑法,是身为天纵奇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法,是继游亦方之后最为强大剑修的剑法。 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看那光芒就要压上余令的肩膀,林再思眼眸紧缩:“拦住他!” 无数人飞身而起,第一次挡上了这位天纵奇才的玉沉剑! “拖住他!” 是了……游掌门去意已决,此时已成定局。 而余令一生坎坷,如今刚刚寻到生母,不能再搭上他一条性命! 所有人瞬间放弃对苍梧人的对战,只为去拦住这位剑修决然的身影。 “放开我!” “就不放!” “那是我的师父!” “这里还有你的母亲!” 余令一声长啸,眸中滑过一缕痛色。 那里有他的师父,有他的心上人,可身后却有他的师弟与母亲!都是他的魂之所归,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而他就连任性的选择都没有! 这前前后后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重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就连倒下,都不能! 命运为何……狠心于斯! 日中则移的剑法遥遥指向降魔阵阵眼所在,可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这已成囹圄的降魔阵破开! 他一生镇定自若,却于此刻山崩地裂几欲崩溃:“师父!” 游亦方却在阵中回头一笑,笑意决然。 “微山派,便交给你们了。” 随即他怒喝一声,那属于微山派掌门之力的剑意澎湃而来,江湖第一剑修游亦方以玉石俱焚的霸气而来,于此,于今夜,彻底将浑身真气暴涨而开! 那些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中年时的雄浑大气……都被他完美地融合在这一剑之中! 山河笔在阵中飞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紧不慢地顺着游亦方的剑意而去,将那降魔阵的每一处都刻上了杀意与煞气。 笔迹所到之处,便会形成一条又一条金色的丝线,而那丝线上流动着的不止是一代器修最为精妙的法力,还有她此生所有的修为! 光芒愈来愈强,随着天崩地裂的坍塌之声,还能听到狂风飒飒的凌冽之声。 “锃”的一声。 苍梧君迎上了游亦方与白忆慈毁天灭地的一击! 万物寂然。 随即便是一声爆响,远处的山脉突然开始塌陷,麟梦泽外的水域也开始翻滚而起,那些戴着鬼面具的苍梧人突然定在了原地,又突然开始慢慢透明,化作糜粉。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2节 街上仓皇逃窜的百姓发现身后无人。 修士们面前的对手渐渐开始消失。 那个金光四射的降魔阵也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妖魔之怒,血流飘杵。 修士之怒,玉石俱焚、万物永恒。 承载着寒霜白雪的高山突然在一瞬间开始坍塌,顷刻间便将降魔阵轰轰烈烈地吞噬掉。 原本雄伟的千道宗所在,如今只剩一片黄土与山石。 周围的人面色惨白地看着那被土淹没的地方,心中冷汗直下。 如此决然的方式……只为与苍梧君同归于尽。 集众多修士之力所造的降魔阵,再辅佐以两位绝世大能的性命,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会顷刻暴毙,更何况是一个借修士之躯再度觉醒的苍梧君? 只是……那些身在阵中的人,通通都消失了。 就连终于得以摆脱献祭宿命的楚辞,也不知所踪。 所有人失声地看着此处,心上却浮起几个胆战心惊的字:尸骨无存。 一瞬间,大雪纷飞。 鹅毛般的雪花纷飞而下,转瞬之间便将麟梦泽变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而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天上密布的乌云突然散开,一丝金光泄出,将云中一点火红的飞鸟身姿刻画得美妙又庄重。 “那是什么?” “是凤凰!” 隐约间一声鸟啼传来,传说中早已灭绝的神鸟凤凰带着滚烫的热度再次降临,一瞬间便将所有煞气都吞噬而尽。 梵音自天边响起,凤凰终于姗姗来迟,将福祉赐予麟梦泽的每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百姓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那两位不知姓名的绝世大能。 也许有人知道游亦方的姓名,也许有人不知道。 那位曾经在修道界默默无闻的一代剑修游亦方,一生只为振兴门派,他扶养故人之子,他教养众多弟子,他降妖除魔,他匡扶正义,他只留姓名不道门派出处,如今却在今日,活在了每一个百姓心中。 扑通一声,余令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凉的雪地上,热泪滚烫。 一点一滴,汇聚成一片微凉的海。 哪里有一段红绫落下,轻柔地飘在了他的手心之中,恰如她明媚的笑意。 “唉……” 谁在叹息,又是谁在痛,谁在告别,谁在无奈…… 余令的身体猛烈地颤了颤,头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崩断,苦痛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他眼前一黑,终于一言不发地昏死过去。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仙人是什么? 是那些得道飞升的修士吗? 还是那些从未飞升、却活在了永恒的赴死者? 恍惚间有一个遥远的梦翻涌而来,年轻男子站在翠微山巅对他灿然一笑。 他将无上秘境中取出了一把剑,那曾是微山派祖师所用的玉沉剑。 如今,他要传给他,还是孩童的他。 “师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畅意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而他的身后,长虹升起,金光闪烁。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那曾是千古文人笔下最美的景色,如今就映在他的眼前,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今天写五千字,但是我实在受不了大家痛苦我也痛苦了。 索性高潮全部写完,给我累趴了。一万一千字啊!我写到了十一点,快夸我,呜呜呜,夸我夸我。 不得不说,最近的刀写的我很痛苦,但是我都想好翻盘后的糖了 我要写糖我要写糖,还是那种婚后的糖!你们懂得,婚后~ 引用: 1.《太上感应篇》 2.《梦游天姥吟留别》 3.《滕王阁序》 ? 99、前缘未续 经此一战, 麟梦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而千道宗身为此次纷乱的中心,原本巍峨高大的宗门建筑已经落魄不堪、化为了砖瓦碎石了。 也正是在这一场恶斗之中,那位萦绕在所有修士心头的噩梦——苍梧君终于彻底地消失于世间。 眼下, 一切尘封几十年的隐秘也逐渐在世人面前缓缓露出真相。 客栈内,微山派弟子元宵正对着一卷书页发呆。 墨水已经干了,他却还是不知道如何起笔。 那些属于微山派的故事, 应该被后世的弟子们所记住。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执起了毛笔,将这一切前尘往事都写了下来。 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不惧生死的大能们将苍梧君魂魄封印于青灵塔中, 躯体已经四分五裂。而蠢蠢欲动的苍梧人们依旧不死心地在各州活动着, 妄想有朝一日推翻青灵塔、唤醒苍梧君之魂魄。 当年的于盛便是被有心之人所陷害,设计于盛侵蚀道心, 勾出魔心。之后, 微山派第八代掌门应逢知耗费十年修为,再辅助以段佩星的血引,以此来帮助于盛剥离魔心。 可惜, 有不少人想借于盛躯体将苍梧君魂魄召来,铸成魔身,便在血引中动了手脚,这才引得于盛入魔, 酿成惨案。 千道宗宗主程有时因与段佩星早有婚约,在段佩星自裁之后修炼禁术, 竟然真的将这残破的性命救了回来,只是, 段佩星至今昏迷不醒。 如今苍梧君魂魄再度出世, 除了苍梧人的暗中经营, 想必还有不少暗中推波助澜的人。程有时此次被激怒,竟然召来苍梧君魂魄惹出众多事端,其夫人金九秋也与其同归于尽。 幸好只是苍梧君的残魂,集游亦方与白忆慈两位当世大能性命,终于将此魂彻底封印,此番风波,终于得以平息。 只是…… 元宵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仅仅在一日之间,微山派的掌门游亦方便已陨落,而那位身为书灵的女弟子楚辞也不知所踪。 如今,微山派掌门之位便落在了那个曾经没事就爱到处乱跑的大弟子余令身上了。 白忆慈身亡之后,东隅便由弟子谢青寻所接管。 千道宗宗主与夫人双双身亡,只留少主程修与其妹程柯棠。而千道宗也经此一战,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许多弟子纷纷扬言要叛出千道宗,誓死也不与魔道之子共事。 程修,那位挣扎在父母之中的千道魔头,虽然他从未参与其中,但是也逃不过被父母名声连累的后果。在继承宗主之位后,程修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生人勿进、寒霜冷酷,他以一己之力重整千道宗,将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通通踢了千道宗。 对于此等行为,江湖中人纷纷谴责程修的无情无义无耻。 古渌山庄某位还在养伤的不知名长老义愤填膺道:“无耻!千道宗此举,非君子也!” 一位扬言要叛出门派改去微山派的千道宗弟子道:“我真是错看他们一家了!卑鄙!无耻!若我是魔头之子,绝不苟活于世!” 对此,长门宗宗主之子林观气势汹汹嘲讽道:“就你?还魔道之子,啊呸!出了事就跑你还好意思不,你们家少主没踹飞你算不错的,还是那句话,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的,懂?” 那位千道宗弟子反唇相讥:“若不是他父母造成这样的灾祸,我们早就死了!他难道没罪吗?” 林观笑眯眯道:“三观不同,咱们还是别浪费口水了,我不跟墙头草叽叽歪歪。” 那位千道宗弟子瞬间炸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要去微山派拜师学艺!” 坞都陈氏大小姐唐诗晴冷声道:“亦方真人刚刚以身殉魔,你要去拜谁?” 那位弟子呃了一声,突然就没了话。 是啊,他去拜谁? 拜余令吗? 与其拜那位此刻比谢青寻还冷的新掌门,他还不如去拜微山派的二师兄契之。 对此,契之极其鄙视:你走,哥不需要你这种没脑子的徒弟。 林观插嘴道:“你不去做厨子可惜了,又会甩锅又会添油加醋。” 不得不说,林观骂人很有一套。 不过许多人确实对微山派的态度颇为微妙,虽说这微山派上一代出了个魔道,但是人家两任掌门都为此而陨落,当真可惜,而新掌门余令一人勇闯千道宗救母的故事也传遍了麟梦泽。 九州向来以忠义恩孝为道,更别提是微山派师徒几人的侠肝义胆之举。眼下不用微山派自己动嘴,便已经有人将微山派的风评刷上了个底朝天。 而与此相对的,是名声扫地的千道宗。 可是,一切当真要用善恶好坏来区分吗? 正如那位千道宗弟子所言,眼下有不少人正观望着微山派的举动。恰逢有一群自称侠义之士说打倒千道宗,将那千道魔头扯下宗主之位,却有一人献了一计。 此番事端,微山派早已与千道宗结下恩怨梁子,两个门派之间早已冰火不容,若是能取得微山派的由头,也得夺的名声所归,更别提微山派此刻风头正旺。 可惜……这位微山派新掌门上任第一天便告病不出,谁来也不出。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3节 便有一堆好事者围在微山派所住的客栈外,拉出横幅,穿上劲装,兴致勃勃道:“余掌门,我们要去灭了那千道魔头!听闻贵派与千道宗素来不睦,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口号喊了,横幅也拉了。 微山派……微山派门口静悄悄。 “唉?这人呢?” “对啊,人呢,好歹也得给我们个准话啊。” “余兄,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从这一点来看,余令可是不如游掌门高风亮节啊。” “听闻余兄素来与人交好,今日怎么不应我们呢?” 那群人在门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被迫看大门的契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群傻杯。 元宵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很多人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人的评价如何,他们向来只看表面。 程修即便被人不喜,但是若将父母之罪加于其身,这与曾经的余令又有什么分别?依旧被人指指点点,依旧困于上一代的恩怨之中,而那位推波助澜的墙头草们却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轻而易举地下定论。 正当他摇头之际,却看到门前闪过一个身影。 余令发丝凌乱散在肩头,正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立在门前。斜飞的眉宇不耐烦地拧起,而那双经常荡漾着调侃与笑意的褐眸中却浮现出冰冻三尺的寒霜。 几日之间,他便变了不少。 性格也冷淡了许多。 正当他思索着,余令突然道:“门外在吵什么?” 元宵低声道:“说是要打倒千道宗之类的,要和我们微山派一起呢。” 余令左手撑着额头,似笑非笑了一声。 “呵……” “让他们爬。” 熟悉的台词,一派楚辞作风。 却由他那个昔日闲散的掌门师兄说了出来,竟然莫名有些霸气侧漏? 元宵一怔,却看到他神情自若地挑了挑眉,可那属于微山派掌门的气势却让他看起来尊贵又淡漠,而他那些曾经隐隐压制了的傲气与矜贵都显露了出来。 身长玉立的男子依旧淡淡笑着,可却让人觉得那笑意并不见眼底,隐约有冰河之霜汩汩流动,让人莫名生出了敬畏之心。 元宵:…… “师兄……” 可话还未说完,元宵便见他那个难得出现的掌门师兄随意地摇了摇手,嗖的一声,人又消失了。 而那句“让他们爬”的句子还留在风中,久久未曾散去。 元宵挣扎良久,又碍于社恐属性不敢开门喷人,只得窸窸窣窣地写了个条子。 一个时辰后,微山派大门外规规矩矩地贴着两张帖子,上面用漂亮的正楷规规矩矩地写着几个嚣张大字。 众人疑惑,纷纷探头去看。 “呵呵。” 呵呵?是何意? 众人再往下看,又见第二张帖子。 “都给我爬。” …… 顷刻间,微山派门外便惊现几声气急败坏的斥责:“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经过的百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人家师父刚亡、师妹下落不明,哪里来的闲工夫和你们扯皮子?活该人家要你们爬。 元宵却对着空空如也的院落叹了一口气。 为了寻找楚辞下落,微山派几人还未返回翠微山。自那日他晕倒之后,段佩星便被长门宗宗主林再思接了过去治病,暂且为他们稳住了大后方。 而余令自从那日醒来之后,便成了寡言的性子。 那日他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地飞到了千道宗的旧址要去找人。 为了寻找楚辞,程修派人挖掘数日,谢青寻将探地镜都使了出来,余令又将麟梦泽的土地爷骚扰了好几天,可任凭他们这么多人掘地三尺,也丝毫找不到楚辞的踪迹。 纷乱的砖瓦碎石之中,只躺着一支簪子。 赤红色的山楂果子静静地覆在皑皑白雪之中,叫人想起一些最为美好的诗句,而他就在白雪之中握紧了发簪,眸中都是痛色。 整整半年……他们已经在麟梦泽度过了秋与冬,如今也要迎来了春与夏。可余令依旧不死心,白日在麟梦泽城中寻人,晚上又回到长门宗去探望他那还在昏迷中的母亲。 可惜……段佩星还未苏醒,身体却愈发虚弱了。她的性命本就是程有时借魂灯为引强行续命,如今施展禁术的人已不在,而她……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而匆忙上任的余令,便是在这样的殚心竭虑的处境下艰难平衡着各处势力。 师父以身殉魔,爱人不知所归,母亲时日无多,而他就在越来越近的春日里渐渐地沉默了下去。 在他的心里,那个冬日从未过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他与师父最为真实的写照。 可如今,那个曾教养他的人,不在了。 无数个深夜里,他冷汗淋漓陷入噩梦之中,梦到师父赐他玉沉剑,梦到师父教他剑法,梦到师父陪他看了一场又一场的苍茫大雪。 那沉甸甸的责任以前是师父背负着,如今却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畏惧这责任,他不畏惧苦痛,只是想要长久地陪在师父之侧。 可师父走得彻底,带着那些前尘往事都归于天际,只将一个平和的微山派留给了他们。 留给了,大家。 元宵,契之,他。 还有一个不知所踪的楚辞。 而他久久地留在这里,等着那个人自远方归来。 若连那样真挚的感情都算不得数,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那一路相伴的真挚深情,就在此处突然夭折,任凭是谁都难以接受。 而他却日复一日地去搜寻着那座高山,夜深人静之时,他孤身一人走遍了麟梦泽的大街小巷。 久到,他站在一处,便知西侧是一潭泉水,东侧是一座拱桥。 而他静静地站在柳树之下,感受着轻柔如风的柳叶缓缓拂过他的侧脸,一如她轻柔的羽睫。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了一声,神色坚定又执着。 “你若忘了回家的路,我便去寻你。” …… 冬去春来,白雪被清风所替代,舒荷又将春意引入了一片夏日灿烂之中。 而他们在荷花开得最旺的时候离开了麟梦泽,回到了翠微山。 翠微之景,美不胜收。当时曾戏言半年后归来,可当他们如约归来之后,身侧却少了两人身影。 也正在翠微山中,段佩星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夏天,于昏睡中彻底地离去了。 那几日阴雨连绵,而正在她离去的那一日,翠微山中金光涌现,久违的阳光终于铺泄而下,将翠微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打上了温暖的意味。 余令将她葬在了那个山洞前,旁边还立着于盛的衣冠冢。 而她终于得以安眠,长久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可余令却在那样的朝霞中想起了某个夜里,他因为太过疲惫,在探望完段佩星之后,便趴在段佩星的床前睡了一整夜。 可是就在那一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昏睡中的女人终于苏醒,温柔地抚上他的侧脸道:“临韵。” “我的孩子。” 而他就在那样的眼神中落下泪来,安静地看着她。 当清晨他醒来时,却发现那原本沉睡的女子的手就放在他的脸旁,姿态安然又沉寂。 依旧是沉睡的模样。 依旧是安静的姿态。 可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她手中的那一滴清泪都在告诉他:她回来过。 她曾于疲惫的沉睡中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挣扎地醒了过来,竟然难得清醒。 而她就在那样的夜里,静静地看着眼前俊逸非凡的男子,与她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唇。 却是那样亲近又熟悉。 一个沉睡了很久的母亲,终于得以见到了她早已长大的儿子,而她就在落满星辰的夜里缓缓泛起一个微笑,笑意微微。 随即有一滴泪落下,而她再也无法压制那昏睡的睡意,再度沉睡。 我的孩子,我曾经无比期待你的模样,如今你终于成长为这世间最为卓越的男子,风华无限,我却觉得有些遗憾,遗憾错过了你太多的岁月。 谢谢你,那么执着地找了我许多年。 直到,我们终于相见。 却是在此刻。 虽然你睡着了,但是没关系,这样也很好。我可以安静地看着你,一整夜。 那些我曾缺席的日子里,很痛是吗,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一意孤行。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若是时间还长,我可以将许多心事慢慢讲给你听。 不过,这样便可以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4节 我很欣慰,你如今已有了携手一生的女子,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你身边,是吗? 在我那些神志不清的日子里,我曾见过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她曾日日给我带好吃的糕点。 我很喜欢她。 想必你也如此。 既然相信她还活着,那么请坚定地相信下去吧。 传说如烟云般渐渐散去,又有谁会真正了解那些传说中的人与物呢,不过都是作为笑谈中的趣事而已。 而那些往事却已成传说,再被历史一点一点忘记。 对着那无言伫立的墓碑,余令什么也没说。 很久很久之后,余令才低声道:“谢谢您。” 谢谢你……曾回来过。 那些属于他的责任已经完成,而他的魂之所归却依旧不知所踪。 麟梦泽已经寻遍了,那么其他地方呢? 定州?坞都? 还有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村落呢? 于是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微山派新任掌门便一言不发地跑路了。 没错,跑路了。 当元宵在赋竹居中看到那封信后,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 “元宵师弟,契之与微山派就暂时留给你了,为兄想起还有一些前缘未续。寻妻路漫漫,为兄也要当自强。所以,为兄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暂时先休假半年。” “剩下这半年,就拜托你暂任微山派掌门了,结界已下,无人敢闯翠微山。” “如果谁敢来撒野,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来找我。碰巧我最近心情很不好,非常想揍人。” 落款:余令。 嚣张的口吻……散漫的语气……不正经的措辞…… 宛如当日那个云游四方没事就爱跑路的微山派大弟子余令! 自家师兄似乎恢复正常了些,可是好像病更重了。 大名鼎鼎的微山派再度换了个掌门,临时代理掌门元宵哀嚎一声:“契之!契之!掌门师兄他又跑路啦!” 作者有话说: 好了,全文最难受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大家和我都掉了半条命。 从今天起开始进入养老模式,收拾一下开始把这一对送入洞房(咳咳 下一本文的情感成分会大大增加,我急需糖糖,不过目前还是没有想好先开哪本,而且我脑洞还挺多的,古言也想了一个预收只是没放文案 大家到时候想先看哪一本? 大师姐那本文讲的是两个白切黑暗戳戳走到一起的故事,互相掉马的那一种 指挥官那本文讲的是男主反攻略女主咳咳,而且人设我也很喜欢,表面不动声色非常冷淡,实则是个拽撩而不自知的大蛊王! 如果大家比较偏爱哪本的话,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或者去我专栏里面提到的wb私信我。 我个人对指挥官比较有灵感,但是还是看大家更想看什么剧情?或者有什么喜欢的人设,可以私信我交流哦 我很喜欢把大家喜欢的东西写出来,包括一些开车的……嗯(皮下其实不太正经 总而言之,完结倒计时还有半个月不到啦! 番外的话,我个人会多写一些男女主婚后的故事,如果你们想看前面几章支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比如刘怜心/游亦方白忆慈/谢青寻或者谁的cp故事,我可以写。 如果大家都只想看男女主的话,我就多写点他俩的糖啊啊哈哈,生娃也可以有!甚至大家可以一起来给孩子们取小名(感觉很好玩的样子 可把我给憋坏了,我要上高速我要上高速! 总而言之,我挺喜欢大家给我提建议和安利的,如果想看我写什么,可以告诉我 来晋江这几个月,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一些默默支持的天使读者们,人生有幸,其实你们不知道,你们也是光,正默默照亮着很多像我一样扑街的小扑街 泪目了真的 ? 100、小穷光蛋 到处都是红色的火光。 大风起兮, 海天之处尽茫茫。 楚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降魔阵崩塌的一瞬间,阵眼散出一丝金光, 楚辞便被那金光笼罩着,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切都在下坠。 一切都看不清。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手里握着的是师父留下的兰亭符, 当她挣扎地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挂在一处悬崖下的枯树上。 而悬崖下方便是汹涌澎湃的河水,若这枯树承载不住她,她也会跌入这河水之中滚滚而下。 横竖都是受罪。 此处早已不是麟梦泽了, 那个见鬼的降魔阵到底将她传送到了哪里? 楚辞静静地躺在悬崖边, 无声地流着眼泪,她不能动, 也不想动。 如果睁开眼便要面对现实, 那她倒是希望这只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肋骨似乎断了几根,一动也不敢动,疼得刻骨钻心。可这点疼痛哪里比得上师父呢, 楚辞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只记得降魔阵中那两人决绝的身影,师父与忆慈真人就这样消失了,魂魄归于天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只觉得浑身钻心得疼,思绪也时刻清晰时刻混乱, 不知想到了何处。 她恍惚地想着,如果死的是自己该多好…… 可脑中立马浮现出师父那张气愤的脸, 那曾经指着余令的手第一次指着她道:“你莫不是要活活气死我!” 是啊, 逝者已逝, 生者依旧要背负着那些过往继续往前。 相处不过半年,可翠微山里经历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刻骨铭心,她时而想到师父拎着她在剑域中修炼的情景,时而想到师父在坞都摆摊算命的情景,时而想到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和余令斗嘴时的情景……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了解师父。师父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事都背负在身上,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微山派往事,都和他一起被埋入了天地之间,无声无息。 师父一生都在为了微山派而奔波,而他的那些爱恨情仇,她不知,余令也不知。他走得干脆又彻底,只留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微山派。 下雨了。 隐约中听到了枯树不堪重负的声音,这棵书终于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径直开始下坠! 她坠! 谁在说话…… 又是谁在拍自己的脸? 不对,是扇!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艰难道:“我是……楚……” 那人似乎听不清的样子,再问了一次:“什么?” 楚辞只觉得胸口发闷,耳边嗡嗡的,磕磕绊绊答道:“楚……辞……” “什么,楚迟?” 楚辞气得肝疼:“我叫……楚辞……辞!” “哦,楚迟迟啊……” 楚辞眼前一黑,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哎?怎么不说话了?” 别问,气的。 …… “听说南村那边捡了个傻子?” “所以呢,你今早说出去买肉就是去听八卦了,我在这里等水开了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这懒驴上磨的肉还没给我买回来,我肉呢,肉呢!” “哎呀,你听我说完啊,听说那天守坟那老头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个人呼啦啦从天而降,差点砸上他老婆的坟!” “莫不是在逗我吧,那老头将那坟看得跟宝贝一样,谁不知道那是他老婆,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砸坟?”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个女的,长得那是一个如花似玉,可惜就是脑子不好使,问啥啥都不知道。” “可惜了这一幅好皮囊……啧啧。” …… 南村的人都听说了,西边守坟那老头家捡了个傻子。 据说那傻子出现的时候,天边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雷霆之声,终南山都为之震动了起来,沙土夹杂着河水向山下的村庄翻涌而来,差点掀翻了南村村长家的大宅子,气得南村村长在村口骂了三天的娘。 ……可怜那个守坟老头,不仅老婆的坟差点被砸,还捡了一个大傻子。 不错,这个传说中的傻子就是楚辞也。 那日从悬崖下坠掉入河中后,昏迷的她被河水翻卷着向下游而去,恰逢那日暴雨,河水决堤,径直向着下游的南村而去,而她被河水裹挟着直接冲到了一处坟堆前。 救她的那个人,是南村的守坟人简途,听说妻子死得冤屈,心灰意冷的他便寻了个村子落了脚,长久地住了下来。 而他脾气暴躁,为人尖酸刻薄,向来被南村人所不喜,可惜他刻得一手好墓碑,还未早逝的妻子修了一座墓园,所有去过的人都啧啧称奇,便也纷纷找他来刻碑了。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南村的守坟人,日复一日地住在南村最偏僻的地方,守着那些无言的逝者。 倒霉蛋楚辞就是这么倒霉地出现在了简途妻子的墓园之中。 那日的洪水将墓园中的许多陈设都卷走了,却偏偏留下了一个昏睡不醒的楚辞。肋骨断了两根,脖子上隐约可见一些红线,似乎是中毒了。 简直就是……大写的一个惨字。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5节 繁丝入结发作得来势汹汹,竟然直接让她昏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余令他们现在在何处,楚辞眼前一黑,只想赶紧去找人。 刚翻身下床,只觉得肩膀有异,楚辞掀开衣服一看,肩膀上的红点已经荡然无存。 繁丝入结,已经解了。 是谁有这般本事,竟然可以解了千道宗的奇毒? 楚辞沉思了片刻,决定先下床看看。环顾四周,似乎是普通农家,墙角还堆着一堆瓜果蔬菜。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安静的小院子。 院中还有一个略微圆润的大婶正哼着歌在扫地,听到嘎吱一声门响,那大婶惊喜回头。 大婶圆脸圆眼笑眯眯:“姑娘,你醒啦?谢天谢地,一定是我拜佛求神起了作用,姑娘你有所不知啊,你这三个多月一动都不动的,吓死个人哟,幸亏老简拜托我照顾你,既然拿了钱肯定要办好事的对不对,不是婶子我自夸啊,你看咱这护理手艺是不是不错。我给你说啊,我不仅护理病人拿手,谁家媳妇生了孩子要是顾不过来,也得麻烦婶子我去看看呢……” “也不知道姑娘你这是受了什么罪,先是肋骨段,又是中毒的,唉,真是个可怜人啊……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啊,也好得差不多了。难为这老简懂些医术,那什么毒啊也给解了,我看他别去刻碑了,快去当个大夫吧!” 楚辞:…… 还未等楚辞开口,那大婶自己就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听得楚辞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大婶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辞,指了指嘴道:“姑娘,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不能说话?” “是个哑巴?” 楚辞刚要开口,却看到院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位白发老头走了进来。 “既然她醒了,你先回去吧。” 大婶瞅了那老头一眼,应了一声,慌不择路地溜了。 看着是挺怕这老头? 楚辞细细端详了一会他,发现这人神色冷淡,眼神浑浊,眉宇间还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你是打算看多久?” 楚辞愣了一愣,恭敬道:“方才听那位大婶说,是您托她照顾我,此等恩情,再下感激不尽,我……” 还未等她说完,老头就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什么等你回家了再报答,我不吃这一套。” 随即他左手一指门口的残碑道:“你那日砸坏了我亡妻的墓碑,连累我又要再刻半年,还有这三个月请人来看病的钱,你说说吧,怎么办?” 楚辞见状,急忙去翻自己的钱包,可钱袋子首饰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就连她头上那根簪子都不见了,楚辞眼前一黑,心想难道自己不会倒霉成这样吧? “没钱?” 楚辞尬笑一声:“有的,有!” 那老头突然嗤笑了一声,左手一抓,便将楚辞腰上的玉佩给勾去了。 “这东西看着不错,我拿走了。” 这什么功夫,隔空取物,竟然将余令给他的那块玉佩都夺走了,那可是他母亲的遗物! 楚辞:“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那个不行!” 老头冷冷看着她,又举起了另一块玉牌子道:“那这个呢?” 楚辞抬头一看:那是七言堂的信物! “这个也不行,但是我可以凭这个东西去取钱,七言堂您知道吗……” 老头冷笑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东西可真金贵。” “女娃年纪挺小,口气倒是挺大。什么七言堂八言堂的,如果靠着这一个牌子就能挣钱,我每天还刻那么多碑干什么?” 楚辞艰难道:“七言堂真是我的……您看一眼,上面刻着七言堂三个字呢。” 话音未落,那老头突然暴躁了起来:“闭嘴,聒噪。” 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一言不发就凶人。 楚辞这才发现,他双眼混浊,似乎……看不清楚? 难怪……那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身上的玉佩的?看这人虽然眼神不好,但是步履极稳,而从他那探手取物的本事来看,此人应当是个高手。 这样的人为何会甘愿留在这样的村子里? “既然没钱,就在这里待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走。” 楚辞:“我真的有钱,您先把玉牌子还给我。” “消停点,没钱就给我干活。” 他不由分说地丢过来一个扫帚:“去,扫地去。” 楚辞:…… 扫完地是做饭,做完饭是倒水,倒完水是择菜,择完菜是擦桌子…… 于是乎,大病初愈的楚辞就被扣在了南村中。她想过一言不发地溜走,可是那老头似乎是个隐居高手,无论她怎么往出跑,都能被他逮回来。 不仅七言堂的玉牌子被收走了,连她的宝贝青月都被收走了!楚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没能将玉牌子要回来,不管她说什么,那个叫简途的老头都不信。 第二天,从简途家路过的大婶兴致勃勃地探头进来:“哟,这么能干,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简途冷冷一笑:“她叫楚迟迟,脑子不咋好使。” 大婶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脑子不好使呢,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会是个傻子吧? 傻子吧? 傻子? 依照这个嗓门的威力,她是傻子的谣言想必已经传遍全村了吧…… 楚辞端庄地微笑道:“您说笑了,我不叫楚迟迟,我叫楚辞。” 简途撩起眼皮:“楚辞?” “嗯,楚辞。” 简途嗤的一笑:“你叫楚辞,我还叫诗经呢。” 那大婶笑了笑:“老简当真好运气,这身手艺总算能传下去了。” 简途淡淡点头:“苗子是个好苗子,就是蠢了点。” 随即他拍了拍手,丢了一把刻刀过来:“小穷光蛋,算你运气好。” 楚辞呆滞:“这是干嘛?” 简途指指院中的石碑道:“从今往后,你就待在这里跟我学刻碑,三个月便能出师。” 楚辞真的很想哭:“我可以说不吗?” 简途冷笑道:“不能。” “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替我干点活怎么了?” 她还应该怎么解释,说什么都不信。说自己有钱不信,说自己叫楚辞也不信,非得把自己扣在这里洗衣做饭劈柴砍树,还得学!刻!碑! 原来他就是缺个徒弟!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后面可能会修。 ? 101、互相折磨 难怪七言堂的玉牌子他都看不上, 难怪楚辞磨破嘴皮子都没用,难怪她认认真真忙前忙后干活也没用! 原来碰瓷是假,找徒弟继承手艺才是真! 堂堂微山派弟子去刻碑? 楚辞绝对不能忍。 可是即便脑子是这样想的, 白天她还是不得不迫于压力规规矩矩地学刻碑,不过学会学,她就是不好好学。 简途这老头不给她面子, 将她是个傻子的谣言传出去了,她还听话什么。难道当真规规矩矩窝在南村刻一辈子的墓碑吗? 一场装疯卖傻的互相折磨开始了。 夏日正好,适宜刻碑。 此时已是初夏,因为身体初愈, 楚辞有些畏寒。虽然中午太阳极热, 但是清晨与傍晚还是带了一丝凉意,楚辞索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呆坐在树荫下, 学, 刻,碑。 简途嫌弃她一会怕冷一会怕热的毛病,自己端个了小马扎坐在了院中晒着午后的太阳, 让楚辞躲在树荫下捧着萝卜学手艺。 一把锋利的刻刀丢了过来,简途扬了扬下巴睥睨道:“来,看清楚我这手是怎么操作的,一笔一划都不得马虎, 看好了……” 话音刚落,简途对着一块平整无字的石碑刻得飞快。没一会功夫, 墓碑上中榜部分的主文已经刻完了一半,上面详细地介绍了逝者的姓名与身份地位, 而下面那些子孙名字还没来得及刻完。 头顶是毒辣的日光, 连楚辞都觉得晒, 他却一半处在烈日下,一半藏在树荫里。手下的刻刀渐渐握出了汗,而那冰凉的石碑却是凉意渗骨,凉与热的奇妙组合,给这个人身上添上了一丝难言的神秘意味。 而这个人每日除了刻碑就是守坟,来来回回都是与逝者打交道。而他又站在生者的角度,将许多人的思念与悔恨都一一刻下,留作一块无言的石碑,作为一扇通往阴阳两界的门。 “会了么?” 感慨归感慨,该划水时还是要继续划水的,楚辞乖巧摇头,义正言辞道:“我不要用萝卜,我也要在石碑上刻!” 简途眼睛一瞪:“美得你,我是没让你刻石碑吗,你自己看看,你给我刻坏了多少了,你就先给我用萝卜!” 楚辞丝毫不觉得羞耻,她飞快道:“这刀我用不顺手,难刻!” 简途怒看楚辞:“哪里不顺手了?” 楚辞也回瞪:“哪里都不顺手!” 简途大喝道:“这刀是我生平用惯了的,怎么会不顺手?要不是你磨磨唧唧,我们至于拖到下午刻吗,是嫌早上太凉了还是晚上太黑了?一天天的就知道睡,睡睡睡!” “不许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你给我换把刀就行!” 简途终于让了一步,提起鼓鼓囊囊的牛皮袋子,将牛皮袋子里的各种刻刀都倒了出来:“说吧,想要哪个?” 楚辞咧嘴一笑:“你把我那个青月给我就行。” 原来如此……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呢。 简途瞥了她一眼:“我给你的话,你就能好好刻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6节 楚辞点头如捣蒜:“能,绝对能,必须能!” 简途冷笑一声:“美得你。” 楚辞顿时就开始不干了,她鬼哭狼嚎地拉着简途的袖子玩泪汪汪道:“爷爷,简爷爷,算我求你了,我没它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做噩梦梦见我那宝贝青月变成人了对着我哭啊!苍天可鉴,我真的不能没有它……” 楚辞这一顿鬼哭狼嚎听得简途头疼,他啪的一声丢了一个萝卜到楚辞嘴里:“聒噪,你是女的不?” 楚辞咬着萝卜呜呜噜噜:“我要刀我要刀我要刀……” “真是受不了你……” 简途自言自语了一会,转头进了自己睡的那间屋子。他一进去,楚辞也就不哼哼了,咔嚓一声咬了一口萝卜,目光炯炯地听着他在屋子里的动静。 走路声,抽屉声,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拨弄声。 好啊简老头,她说找了这么几天找不到青月在哪,敢情是藏自己屋子里某个小抽屉了? “接着!” 日光下,隐约有冷光一双,楚辞眉开眼笑地去接,可当低头一看时,差点被气歪鼻子。 一把许久不用的双刀正乖巧落于手中。 无暇。 她不甘心:“你骗人!” 简途翻了个白眼:“你真当老爷子我蠢?那种奇刀也会还给你?等你先出师了再说,到时候你那什么玉佩玉牌子,通通还你行不行。” 楚辞含恨:“我不!” “给你双刀就不错了,要不你还给我?” 楚辞警惕地抱着无暇:“不行,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那刀绝非凡品?” 简途刻着石碑淡淡道:“这不是就是武雍那老东西的手艺吗,我绝对看错不了,只不过他最擅长铸剑,倒是没想过他也会铸刀。” 他也知道武雍?百年前那位最强的铸剑师? 楚辞记得,那位武雍大师当真是个传奇人物,青月就是用各种珍铁与乞刀所融而成,上面还添了一道威力非凡的镇魂符。也正是那道镇魂符的禁制,才让楚辞当时在抱朴山能够解决掉再度复活了的祁钰。 “你怎么知道他?” “我怎么不知道他?” 楚辞麻木地刻着萝卜开始刻字,刻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刻些什么,磨磨蹭蹭刻了一个“楚辞”,过了一会,又窸窸窣窣刻了一个“余令”。 萝卜“余令”和萝卜“楚辞”正亲密地靠在一起,宛如天生一对。 简途早就看出了楚辞魂不守舍的,还不知道在那里偷偷摸摸刻些什么,索性伸手去抓:“刻什么呢我看看。” 楚辞立刻面不改色地将两根萝卜都吞进肚子:“刻些我爱刻的东西。” 简途一听,胡子翘得老高:“想挨揍?” 楚辞飞快吞下萝卜,将无暇握在手中笑着道:“没错!” “老头,吃我一刀!” 她动得飞快,顷刻间就向一卷旋风向简途冲了过去,无暇的刀刃眼看就要挑上简途的胡子,简途眉毛都没皱一下,神色如常地接上了楚辞的那一刀。 简途拂袖:“丫头大胆!” “咻!” “嘭!” 两人打得架来惊天动地,连院子里的萝卜白菜都使上了,简途早已习惯了楚辞隔三差五就要找自己打架的骚操作了,再说了不也是他先无赖将人家困在这里学手艺的么。 简大爷睥睨地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大度一些,不和这种小肚鸡肠的年轻人斤斤计较。 房子摇三摇,院门晃三晃,到处都是烟尘与瓜果齐飞,劈里啪啦的打斗声如狂风飒飒、经久不绝,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天爷专门挑了简途一家地震了。 一刻钟后,烟尘散去,地上瘫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简途面不改色抱胸道:“不错,今日有进步了,还能接我三招。” 楚辞也不理他,就这样躺在日光下晒着太阳。这几个月里,她算是摸清这个老头的脾性了,爱面子脾气大,吃软不吃硬。 可楚辞也来了脾气,偏偏和他对着干,每隔几天就兴致勃勃地去行窃,专门偷自己的东西。 但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还被简途单方面揍,久而久之,楚辞便将他揍自己时的招数都化为己用,再兴致勃勃地用他的招数去反击。 刚开始时,楚辞根本接不上他的招数,后来渐渐好些了,能接上他几招,再过后来,她竟然偶尔可以和他对打了,这简直就是这些时日里最值得欢庆的事! 她暗搓搓握紧手,这老头一身的秘密,看她不把他的绝世功法都偷学过来! “喂,怎么没声了?” 楚辞浑身瘫软睡在地上,喃眼神呆滞道:“等我缓缓,我还能再接你三招……” “牙尖嘴利的,少说大话了。” “不过我倒是纳闷,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么一个刀修,小小年纪竟然已到刀域境界,真是后生可畏。” 楚辞累得眼神涣散:“后生可畏不也打不过你么……” 简途冷哼一声似笑非笑:“普天之下能赢我的没几个人,你算老几?” 楚辞深呼一口气,又迅猛弹了起来:“再来!” “咻!” “嘭!” 毫不意外,再次接了三招后的楚辞又瘫在地上了,不仅要听着施虐者絮絮叨叨的点评,还得挨骂,天可怜见,她好惨。 “今日就这么算了?那你躺着吧,我累了,我要去睡会,记得等会扫地做饭擦桌子,今晚我要吃鱼香肉丝。” 还鱼香肉丝,鱼个锤子! 楚辞:“总有一天我要用你的招数打赢你!” 简途平静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起来还算你走运,竟然知道将我之前的招式用上,没算白揍你。” 楚辞气愤:“!” “怎么,就这么想走?” “你说呢……不是我说,简途大师,简爷爷,你到底留我有什么用啊……我真的无心刻碑啊啊啊啊啊……” 简途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我没多少时间了。” 楚辞惊愕回头:“什么意思?” “听不懂?意思就是我活得够久了,没几天可以活了,我无儿无女的,南村人向来看不惯我。我放心不下我这手艺,必须找个人给我继承了。我那早逝的妻子也等我太久了,等我死后,作为徒弟的你便可以替我收尸了。” 收尸? 他曾能将这般凄惨的话说得那么轻松? 楚辞默默道:“为什么会是我?” “就凭你吃了我的用了我的还刻坏我的碑!” ……兜兜转转又扯到了钱的问题。 简途抱胸淡淡道:“怎么,心软了?” “……没有。” “我不需要你的心软,你只需要学好刻碑这门手艺就行,等我死后,替我刻一块碑,也就算咱们仁至义尽了。” 是怎样的孤身一人地活着,才会孤寂无人到需要找一个外人替自己收尸,而他逼自己学刻碑手艺竟然是为了让自己为他刻碑? 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刻碑。想必……应该是刻了半辈子的墓碑,也不愿自己去世时也是孤身一人吧,所以才留下她,仅仅是为了替他送终。 他不怕死亡,只怕孤寂与荒凉。 见楚辞没说话,简途毫不留情地就往回走,似乎那些情感与怜悯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一边走一边道:“麻烦死了,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起来做饭!” 隔了好久,院子里才传出楚辞的声音:“简大师!你能不能把我那玉佩还给我?” “你想干嘛?” 良久,楚辞才慢吞吞道:“那是……定情信物,我用来睹物思人的,你也要留着吗?” “砰。” 一块玉佩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楚辞眼前一黑,这人怎么不由分说就砸东西。 简途骂得气势汹汹:“睹个锤子!” 不远处,余令难得打了个喷嚏,低声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受凉呢?” 作者有话说: ?竟然没写到,我高估我自己了。 下章重逢哦,刚好明天我生日哈哈哈一起开心了! ? 102、刀剑相见 南村的人都听说了, 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守坟人简途得了一个徒弟,叫做楚迟迟。听说那个叫楚迟迟的女徒弟不仅长得跟天仙一样,还做得一手好饭。 虽然隔壁王大婶说这姑娘哪里都好, 就是有些傻。可这话,旁人听听也就信了,当那楚迟迟当真出现在简家门口时, 看热闹的众人都愣了愣,为这眼前的女子风华无限的气度。 十八九岁的女子,正值青春少艾的上好年华,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晶莹的水滴缓缓从指尖落下, 又缠绵地落入了河水中, 荡开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那涟漪渐渐扩大了些, 从日光下映衬出岸边女子的身影。 普通农家姑娘的衣裙穿在她身上, 却不显得落魄,反而多了一丝惊心动魄的清丽的美。 裤腿闲闲挽上去,露出一段莲藕般光洁的小腿, 而她低垂着头在水边洗着瓜果,宛如一朵在水中缓缓绽开的莲。 就连那额头也是玉石般的白,脸颊出隐隐飞出一点微红,衬得眼睛格外得亮, 水汽般雾蒙蒙的。 那两道秀气又飞扬的眉,却给这清丽的莲添了几分洒脱与傲气的姿态。 此等风姿, 绝非池中物。 躲在巷子里偷看的人们纷纷感慨:这到底哪里像个傻子,王婶欺我! 楚辞正蹲在河边洗着萝卜, 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 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7节 她警觉回头, 只见巷子边两三个少年正神色不自然地对着墙在说话,只是耳边却可疑地红着。 楚辞:…… 等楚辞转回头去,那几个人又窸窸窣窣地围在一起。 楚辞又转回去。 他们再继续面壁思过。 …… 楚辞终于懒得和他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飞快地洗完篮子里剩下几个萝卜,然后面不改色地进门,关门,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没得迟迟姑娘看了,凑热闹的少年们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便勾肩搭背地从巷子里离开了。 少年人处长成,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无论是少女清亮的眼,亦或者是白罐里互相打斗的蛐蛐,还是街边玩杂耍的艺人……都让他们觉得无比新奇。 “去哪?我娘今儿在家包粽子,我可不想回去干活。” “要不要去看皮影戏,我听说姜河上今天有赛龙舟!” “是啊,今儿是端午,走走走,不看白不看……” 少年们飞快地讨论完,一拍即合决定进城去看赛龙舟,没一会功夫,巷子里就没了动静。 只留了房顶上偷听的楚辞。 赛龙舟?听起来倒是很有趣,她生于北方,更是不常有看到赛龙舟的机会。 楚辞趴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萝卜,完全忘了这萝卜是自己刻字用的。她一边啃一边琢磨,今日学习结束得早,简途那老头教完她刻碑后又去守坟了,说近日兴许有雨,要去加固一下他那亡妻的坟。 自己又规规矩矩地在这南村里待了这么些时日了,若再不出去传消息,只怕微山派的那几个怕不是会急疯?想来也真是奇怪,南村这地方倒是邪乎,她连通灵都无法施展。 在南村的这几个月,她倒是将周围的环境都摸清了,此地正处于秦州,地势平坦,城中有多条河流汇集,其中最大的河流便是贯穿整个秦州的姜河。 南村便是隶属于秦州的一个普通村庄,而那几个少年所说的城便是秦州最大的城——秦州城,秦州藏于深山之中,离朴州极其远,不知有几千里。 之前因为昏睡不得下榻,如今反正也走不掉,不如去秦州城里逛一逛,若能寻得七言堂就万事大吉了。 楚辞郑重地深思了一会,也不知道秦州城内有没有七言堂。 决定了!先去逛逛! 出了南村之后,楚辞便再也不束手束脚了,索性运起轻功在姜河岸边跳跃起伏着。 逃离了简老头魔爪的楚辞,宛如奔腾而出的小鹿一般轻盈欢快,而这些时日里与简途打斗时所习得的招数已经助她将自身功法提升了不少,而中毒后身体虚弱的情况也有所改善。 简途啊简途…… 她轻盈地在山涧中跳跃着,透过这水光潋滟的初夏美景,她想起了简途,这个口是心非的恩人。明明嘴上说是教她刻碑,实则是帮助楚辞恢复身体。 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但是当日在麟梦泽时,师父传给她的一半修为太过霸道,她的身体根本无法完全承受,这才导致了繁丝入结再次发作。 那些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与关心就这样缓缓流淌着,无论是刻碑,还是对战,亦或者是解毒,他都帮她良多。 到底是谁需要谁,结果不言而喻。 而关于他的身份,他从不愿意多提,楚辞便也识趣地不问。 但是内心总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告诉她,简途这个人,不简单。 楚辞微微笑着,身形却已经到了秦州城中心。从南村到城中心并不远,只是人们碍于要行船而懒于进城,不过楚辞丝毫没有这个顾虑,她如今无暇在手,直接用飞的。 遥远的喧嚣声传来,姜河两岸密密麻麻地站着无数百姓,而那些划着龙舟的年轻男子们也已经划入了姜河中心,汗水无声流淌,落入姜河之中,而龙舟已经划了过去。 楚辞衣诀翩翩落在河岸处的阁楼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属于秦州百姓独有的乐事。 这些年来,她行走过许多地方,却都不比秦州百姓的热情与豪气。一队又一队的年轻男子们赤膊划船,引得无数小姑娘小媳妇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看。 人群中隐约有年轻的男子与女子交谈甚好,那般亲密无间的情意是任何人都难以插足的,楚辞看着那般小儿女的情景,脸上却轻轻浮起一个笑意。 相别半年的相思之苦,师父离去的茫然无措,病中昏迷的魂不守舍,以及……南村这里无法离去的责任,都让她挣扎又惆怅。 微山派于她是家的温暖,可简途于她是必须报恩的情意,而她曾在这里日日夜夜地挣扎着,却碍于这幅未愈的身躯而无法离去。 而她已经不敢再想,一日之间失去了师父与自己,他……会是如何孤寂。他是否孤身一人坐上那荒凉的掌门之位,长久地守候着她的归来。 他是否又会以为自己早已死去,是否会崩溃、伤心、失落,是否会执着地寻找着她。 她轻轻地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晶莹的泪水在阳光下泛起光亮。 他又怎么不会呢。 那样执着的人,为寻母亲而云游天下,又怎么不会相信她的存在呢。 楚辞搭在栏杆上的手逐渐用力,心里却默念道。 余令,等我。 “娘,快看!” “唉唉唉,你谁啊,别挤行不行,你没看到这里有孩子吗?” “捏糖人,现捏糖人哟……” 正当她要转身去寻七言堂时,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身惊呼。 “啊!” 惊变,发生在一瞬间! 眼看龙舟就要驶出这片水域,那为首的龙舟下却突然翻腾起汹涌的河水,转瞬就将那龙舟打翻,而龙舟上的那十个男子也惊呼一声落入水中。 一个小孩指着水中的一个黑影道:“那是什么!” 姜河中的水花越来越大,转瞬之间便已经形成了水网之势,密密麻麻地立在了姜河之中。而在那片水网之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条黑影。 下一刻,黑影破水而出,径直冲着岸边的百姓而来! 而那个离得最近的孩子瞬间就被卷入了黑影的口中! 人群中瞬间炸了锅,尖叫声随之响起,而那些被打翻在水中的年轻男子们也失去了踪迹。 “快跑!” 怎么回事? 楚辞霍然抬头,却看到那黑影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张似人非人的脸。 那是……黑眚! 她曾在青州见过的黑眚!这种生性不详的妖怪长得与普通人极像,却让她极其厌恶。若不是黑眚,许多普通百姓便不会自相残杀;若不是黑眚,又怎么会生出许许多多的事端! 秦州城内多年没有妖邪作祟,但此刻正便宜了这只黑眚大开杀戒! 怎么可以! 楚辞当即飞身跳下阁楼,无暇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一圈,而她在凌空中高声喊道:“都散开!” 众人震惊抬头,却看到阁楼上飞出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的发丝在空中散开猎猎飞舞,犹如泼墨般在风中写下触目惊心的一笔,而她身形轻盈、眼眸清亮坚定,日光缓缓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留一份别样的凛然与超然。 而那把青玉色的刀刃弯似月牙,在风中划出飒然的一声又一声! 风声凌冽,而她就在空中与那只黑眚四目相对,楚辞冷笑一声:如今我可是今非昔比,还收拾不了你么。 “嘭!” 气势汹汹的无暇直接就砸上那只黑眚的脸! “咻!” 转眼之间,楚辞已与黑眚对了十几招。 河岸两边尽是惊呼声,而那只黑眚也颇为狡猾,知道打不过楚辞,便扭了个身钻进了人群之中。 楚辞眉头一皱,翻身落在了桥头:若是这黑眚鼓动人群引起骚乱,可就糟了。 “别跑!” 她面不改色地起身去追,一边在人群中起伏跳跃,一边运动将两边的人群轻轻推开。她不能阻挡这只黑眚的步伐,便只能不让这些普通人受到伤害。 而她左手已经亮起了细小的火焰,楚辞轻斥一声,那火焰渐渐变大了些,肆意跳跃于她的指尖上。 不知何时,楚辞的右手里已经捏着一张细长的符咒。 只要……这火一燃,那张带着赫赫威力的符咒便会瞬间砸向那只黑眚! 可是,现在不能。 这黑眚一只在人群街道中窜来窜去,就是拿捏住了她不敢轻举妄动的心理。 楚辞冷静地想着:若是担心影响这些百姓,这只黑眚早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如此看来,只能以无暇近身搏斗。 黑眚溜得极快,游鱼般隐入了人群之中,而他还不忘回头看了楚辞一眼。 一抹挑衅的笑意。 楚辞凉凉一笑:真是胆大包天,胆敢挑衅你楚姐姐,当真是不想活了? 那么……便来受死! 她飞身而上,随即她眼眸一缩,无暇直接飞了过去,径直砸上了黑眚的肩膀! “去!” 黑眚吃痛一声,黑色的血液喷射而出,溅上了街道旁的石墙,他愤恨地握了握拳,却发现楚辞已经鬼魅般地贴了上来。 另一只刀随之而来! “噗呲”一声,黑眚一声闷哼,奔跑的步伐慢了一拍,而那些黑色的血液越流越多,无声无息随着他的身形流了一路,触目惊心得可怖。 他终于意识到了身后这人绝非寻常修士,他所以为的挑衅竟然无法激怒身后这女子,而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完全无法和这女人匹敌! 她究竟是什么人! 秦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修士? 他咬了咬牙,肩膀一扭,立刻无声地遁入了一旁的客栈之中。 楚辞哼了一笑:想玩?本人奉陪到底,看你躲得过几时。 一场猫捉耗子的单方面游戏开始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8节 黑眚在客栈中疯狂地逃,楚辞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眼看要追上了,黑眚吓得魂不守舍,而那两把双刀经常无声无息地就爬上他的肩头,给他的肩膀狠辣地添上一道新伤。 身后,楚辞冷笑一声:“喂,还跑?” 黑眚一声不吭地往前冲,他冲得迅猛,却被一张燃烧的火符烫得吱哇乱叫。 楼梯里响起无数惊呼:“喂!你俩干什么的!给我下来!” “血!好多血!” 这偌大的客栈瞬间就炸开了锅,无数人尖叫着往外跑,将小小的楼梯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打开了木窗疑惑着发生了什么,却发现了客栈的地上流了一路黑色的血液! “妖怪!是妖怪!” 黑眚逃得迅猛,可当他掠出十步之后,他终于绝望地发现:前面没路了! 该死…… 他眼中添了一份狠辣: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这客栈中这么多人,若是他此刻翻身而入大开杀戒呢,若是他以凡人性命作为要挟呢,他不信这个修士还会这么嚣张! “嘭!” 他直接翻身跳入了二楼的客房之中! 而身后的紧追不舍的楚辞也眼眸一缩:不能让他得逞! 而黑眚动作却更快,他早就发觉旁边房中有人了,直接扑通一声就往西边厢房扑了进去。 木窗应声而倒! 厢房外的人惊呼一声:“他钻进去了!” 他迅猛地跳了进去,指甲隐隐亮起青绿色的毒烟。 而那卧榻上的人来不及翻身,就这样看着他扑了过来。 狂躁的兴奋浮上面颊,黑眚冷笑一声:对不住了,只能怪你在此出现。 来世再来为人吧! 黑眚跳得迅猛,楚辞直接握住无暇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向着那正要挥爪袭人的背影,狠狠下劈! “锃!” 一声清脆的刀剑相撞声,下一刻,尖刃入体! 床榻上的男子僵硬地转过了头,面无人色。 黑眚呆立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身后的两个人。 无暇直接刺入了他的后背,而在黑眚身前,一柄玉沉剑直直刺入黑眚的胸膛,握剑的那人还保持着靠在床榻上的动作,手中的玉沉剑却毫不留情地刺向了黑眚。 一前一后。 一双无暇刀,一柄玉沉剑,一前一后将这黑眚刺成了个对穿。 黑眚在仓促之间还恼怒地瞪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下一刻,他便垂下了头颅,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厢房外已经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喧嚣与纷乱,而在这间厢房之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前后两个人在一瞬间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顾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红衣女子背光而来,带着窗外飒飒的风与热,而她清澈的眉眼依旧清晰可见,那宛如神女般的姿态就此彻底绽开,犹如盛世中一朵惊艳盛开的莲,就此绽放。 她在风中衣诀翩翩逆光而来,眸中溅起一片水光,宛如天神下凡,手中紧握着那两把双刀,以一个冲刺的姿态,向他而来! 余令惊得忘了收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窗外飞来的她。 楚辞如遭雷劈忘了卸力,直接就着往前冲的姿势继续往下坠落。 而她就在那样的对视之中渐渐生出了眼泪,此刻瞬间汹涌澎湃地流了满面。 离别后的这一百多个日夜里,她夜夜梦中都是他含痛的双眸,梦到他孤身一人,梦到他孤独至此,梦到他白日寻遍麟梦泽的大街小巷,挣扎与失去师父与她的痛楚,彻夜难眠! 余令,余令,余令! 他是否会失落,是否是落寞,是否会崩溃、会痛苦! 她想过很多次相逢,却从未想到,相逢就在此刻!就在秦州!就在她的眼前! 而她终于叫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余令!” 几乎是一瞬间,楚辞看到他颤了颤身子,眼中溢出无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四目相对,而楚辞冲势极快,眼看就要栽落在地。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余令突然动了! 他眼睛执着地看着楚辞,右手却飞快地将玉沉剑抽离而出,随即他翻身下床,将那只黑眚刁钻地踢出了窗外,窗外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而他却破天荒地拂袖将木窗狠狠拍了回去! “扑通!” 那迅猛合上的窗差点砸上了客栈老板的脸。 “哎哟——” 而他在床榻上灵活地让了让,留出了可供一人休憩的位置,随即他伸出手臂,牢牢接住了下坠的楚辞! 扑通一声,楚辞直接摔在了余令的身上,而他强忍平静般笑了笑,直接将她嵌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无数个日夜流逝,她就在此,彻底寻到了她的魂之所归。 清凉的竹叶之香扑面而来,将她彻底笼罩在其中,而她终于在余令的怀中热泪盈眶。 她喜极而泣地就要去摸他的脸,却不想眼前一黑,余令的唇急切地压了下来,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 他吻得执拗又执着,似乎终于得以爆发,他将她紧紧拥着,右手却不自觉地抓着床边的帷帐,越抓越紧。 刺啦一声,帷帐竟然被他直接扯了下来! 楚辞被他吻得天旋地转,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晕乎乎醉醺醺的。 他气息不稳地去寻着她的唇:“楚辞?” 楚辞眼中水光溅起,无声的泪水坠落,她紧紧地拥住眼前的人:“是我,是我。” “楚辞……” 那双优美的长眉还未展开,那双褐眸中满是痛色,一笔一划都刻上了她的名字。 楚辞泪水翻涌得更快,她哽咽道:“我在,我在……” “对不起,对不起……” 那双微凉的唇顷刻间就寻到了她的红唇,可余令的身子却在隐隐颤抖着,楚辞急忙中想要探头去看,却被他伸手捂住了眼。 他嘶哑道:“不要看。” “答应我,不要看。” 楚辞震了震,只觉得心底隐隐地抽疼,为他的隐忍与心疼,她哭得更凶,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手臂也不知不觉地环上了他的脖子,而他也将她拥得更紧、更紧些。 似乎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而那唇却从先前的急切变得越发珍重与轻柔,慢慢地将相思刻满。 而她就在这样的温柔中失去了所有清明,她茫然地想着,管他什么长亭短亭,她只要此刻,只要此刻的相依相伴。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她只想抱紧他、亲吻他,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这一次,换得了她的主动。 她轻扶过他挺直的脊背,仓促地咬上了他的下唇,换得了他的一颤,她试探地探了探,却换得了他霸道的纠缠与回应。 余令同样气息不稳,骤雨疾风般向她袭来。楚辞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叶孤舟,无力地漂浮于这场风浪频起的海面上。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相触,而她就在清凉的竹香中吻得浑身酥软、四肢无力,却依旧觉得心中波澜的情意难以平息。 这是他,这就是他。 紧接着,余令越吻越深,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低垂了头,在她的唇边愤恨一咬。 楚辞呜咽一声:“呜——” “疼——” 随着她的一声轻哼,余令终于放开了她,他坐了起来,将楚辞抱在了怀中,手臂轻轻放在了额前,轻轻笑了出来。 楚辞呆了呆,看这人越笑越灿烂,只觉得心乱如麻,却怎么都理不清脑中纷乱复杂的思绪。 修长的手指掠过侧脸,激起她一阵战栗。 余令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低语道:“我曾以为你……” 以为…… 以为她不在人世,却固执地依旧要寻,固执地要走遍四海八荒,只为了将她带回翠微山。 他这一生孤独至此,从头到尾也只有师父元宵与契之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而她自出现之后,他的世界就多了一抹色彩。 这么久的相依相伴,是她执着地陪在他的身边,许下一个又一个珍贵的诺言。 她是他的救赎,一直都是。 他温柔地轻吻着她的唇、她的发丝、她的羽睫,任何一处都不愿放过。星眸中酝酿出比春色还深沉的相思,一点一滴将情意填满。 是她。 真的是她。 那张俊朗的面孔难得露出一个欢喜的笑意,楚辞也笑了笑,却被余令又将话堵在了嘴里,霸道又强势,却带了一丝不可言说的爱怜。 所有感官都在放大,酥麻感从双唇间已经蔓延到了心脏。楚辞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压抑又危险,没一会,两人便已亲得脸颊酡红,呼吸不稳。 余令炽热的手掌从她的腰间流连而过,也许是喜欢的人身侧,无限感官都被放大,楚辞竟然不争气地抖了一下身体。 余令突然失笑,闷声在她的脖颈间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可爱。” 楚辞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闭——闭嘴。” 。 作者有话说: 我又高估我自己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19节 没写到相逢,就继续埋头写,于是今天多写点亲(咳 我真没想到我能写这么多qin qin,好怕被抓走 我好害怕,如果我被抓走了,你们会来捞我吗呜呜呜 真切大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 103、两心相依 短暂的激动缓缓褪去, 厢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将这一室的悸动一点一点地埋入了两人的血肉之中。 玉帐轻幔,人影相依。 “楚辞……楚辞……” 他唤得万般缱绻又无奈, 情思如钩子般被拉扯得极长,一端系上魂不守舍的他,一端再系上颠沛流离的她。 相别半载的恋人, 终于在此相逢。 而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在绵密的亲吻中,他低声道:“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依旧要寻到那千分之一的可能。还好, 我赌对了……”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我寻了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你的身影, 却不曾想你在这里。这半年, 你一直都在秦州吗?” 楚辞点了点头,半开玩笑般道:“降魔阵消失后,我也不知道被这阵法传到了什么鬼地方, 一觉醒来后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是南村的人救了我,这几个月,我便一直留在这里疗养。” 他疑惑地拧起眉:“三个月?” “嗯……繁丝入结又发作了, 我……”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自己被掉下悬崖?说自己被河水冲走?说自己毒发性命垂危? 没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他的打击。 她说得极慢, 余令也听得极慢, 只是那略带起伏的胸膛正提示着他的心虚不稳。 她举起手臂转移话题:“不过眼下我已经是大好了, 我跟你说,救我的那个老头似乎是个什么颇有本事的隐士,我堂堂微山派女侠竟然打不过他,刚好你来了,你到时候要替我找回场子啊……” 而他却静静地坐着,脸上全无血色,宛如一个精致的雕塑,连楚辞都觉得不对劲了,她摇了摇他的手臂:“你——” “我看看。” 看看看看看看看什么? 楚辞瞪大了眼:“等等——” 话还未说完,楚辞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他已经急切地覆了上来,将楚辞压在了身下,而他抵在后背的手指也灵活地在她的衣领处一挑,楚辞只觉得脖颈间一凉,转瞬之间,只感觉肩膀处凉飕飕的。 楚辞惊呼一声,却被他飞快地掐住了腰不能动弹,而她曾担心的走光问题也没有出现,余令这样的确是因为急切,手指稳稳地替她拢着下坠的衣衫。 而他眼眸紧紧盯着肩膀,一动不动。 他轻声道:“痛吗?” 楚辞怔怔抬头,却看见他那双星眸中黯淡的光,她咬唇道:“不痛的……” 余令低低叹息了一声,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原本听到昏睡三月便已经难以想象了,更没想到繁丝入结竟然会再次发作,她说得吞吞吐吐,他一听就知道不对劲。这个傻姑娘到底都瞒了多少秘密,到底是谁教她的报喜不报忧! 光洁的肩膀上隐隐可见几粒红点,只是比起之前的愈发淡了。 看来的确是大好了。 原先紧皱的眉终于得以舒展开,修长的手指替她拢上衣服,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这个男人啊……就这么坚定地将她放在心上。 她叹息一声,只觉得心尖有热流滑过,楚辞终于放弃了挣扎,丢盔卸甲般地埋进他的怀里,呜呜噜噜道:“好了,真的好了……不骗你……” “嗯,我看到了。” 楚辞破罐破摔地钻进余令的怀里,一动不动当仓鼠。她在清冷的竹叶香中哀嚎着:苍天啊,请给她留点脸面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令侧躺着将她拥在怀里,他低垂着眼,平静地帮她系上衣扣。若是抬眼,便可看到背上细腻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而他似乎没看到一样,连情绪都平静至极。 可只有紧绷的脊背昭示着他的心绪不宁。 原本只是心急于她的伤势,却不曾想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哪里烧起了一把蒸腾的火,烧得他口干舌燥、魂不守舍。 终于,最后一颗扣子也系上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好了。” 楚辞终于从他怀中倒腾了出来,支支吾吾道:“你……下次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别……别……” 因着羞涩,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宛如飞霞。而她发鬓散乱,正是两人之前亲吻时他不小心揉乱的,这样亲密又缱绻的姿态,只有他能看到。 想到这里,他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极力隐忍的情绪再次渐渐升起。 “只是什么?” 一根手指拂过她的唇畔,流连忘返。 楚辞怒瞪他:还要我说? 余令促狭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汹涌的情潮毫无掩饰:“怎么不说话了?” 楚辞再瞪,他还是没有反应,甚至更过分了。 她捂着嘴控诉道:“你光知道占我便宜,你你你——” 余令勾起嘴角,直接将她的手放在胸口按了按:“来,别客气。” 手指触上结实的胸膛,恍惚间想起这人似乎身材很好的样子? 上一秒,楚辞喜上眉梢蹭了一把豆腐。 下一秒,她柳眉横竖: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是干什么! 手指再往下一滑,隐隐掀开一些衣衫,而他还在不依不饶地使坏,气得楚辞在他腰上掐了又掐,余令嘶了一口气。 “你竟然下手这么重,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辞恶狠狠地拧了又拧,却崩溃地发现自己根本拧不动! 楚辞愤愤道:“你给我正经些!” 余令轻笑了一声,又将头埋她脖子里了,低声道:“嗯……” 余令似乎很喜欢与她耳鬓厮磨的相处,一言不发地埋在她的脖颈间闷声笑着,他笑起来的气息喷得楚辞的脖子酥酥麻麻的,连心尖处都在隐隐颤抖。 楚辞呜呜咽咽道:“段临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 他慢悠悠道:“我不介意你了解我多一些,我连身家财产都双手奉上了,你怎么还不给我一个名分,段夫人?” 这声段夫人听得她立刻开始咳嗽,余令也不着急,似乎也不急着让她立刻回答。 两人闹成一团闷闷地笑着,在这片小天地中似乎都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放纵般地玩闹着、笑着。 “余掌门,此举非君子啊非君子啊。” 他不甚在意道:“没事,我不是君子。” …… 楚辞是万万没想到的,这人看着知礼又亲切,让人感觉是温和的、随性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蔫坏又霸道,有着他独有的执拗与固执。所以到底是谁说他翩翩君子的,谁? 突然,脖间一点湿热,他竟然开始慢条斯理地咬了起来!! 楚辞眼前一黑,这人是属狗的吗! “啊……你怕不是被契之附体了。” 她不是傻子,耳鬓厮磨间也感受到了一些不正常的热意,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余令起了低低的喘息,他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展开、攥紧、展开、攥紧…… 恋人在侧,难以自制,汹涌的情意如海浪般扑面而来,而她无意识的举动更是火上浇油,这并非他所能控制的。只是……奈何身份不对地点不对…… “那个……需不需要我给你读《清净经》啊……”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余令有一瞬间的呆滞,他是万万没想到楚辞竟然能在这个时候给他念经。 他忍无可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凉凉地威胁道:“楚辞,你如果再念,我就继续亲你。” 楚辞立刻乖乖不动,态度良好地冲他眨眨眼。 良久,他才愤恨地咬了咬的她的唇,不甘心地翻了个身。 “……我看你是存心的。” 楚辞落荒而逃般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将衣衫拢了又拢。仓促间抬头,却见他也是眼角赤红,眸中水光潋滟,更要命的是,他的衣领在玩闹间已经被拉扯开了,像是他被欺负了一般。 啊啊啊啊救命。 楚辞只想擦鼻血,善哉善哉善哉,太刺激了,不能看了。 经过一番打闹之后,楚辞简单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都给他说了,而她也刚刚得知,余令此番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相反,他是跟着段家的商队来秦州的。 楚辞沉思:“你不是不愿意去蹚段家的浑水吗?” 余令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段家消息灵通,更是有常人不为得知的许多隐秘,所以才在众多门派中屹立不倒。也正是通过我那舅舅的口中我才得知,这降魔阵会将阵中的人带到苍梧君的故乡。” 楚辞转了转头,方便他给自己理发:“苍梧君是秦州人?” 余令一边替她绾发,一边慢悠悠道:“是了,秦州正是苍梧君的故乡,此番为了掩人耳目,我便还是用了化名,跟着段家的商队来到了秦州。” 他的手势轻柔又舒服,楚辞享受地眯起眼睛,陶陶然地叹服着:享受啊享受……余掌门不仅会捉妖做生意,还会编头发呀…… 耳边隐约擦过一丝光滑的触感,似乎是丝绸缎带之类,楚辞伸手去摸,却被他拍了拍乱动的爪子:“别动,马上就好了。” 楚辞百无聊赖地点点头,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个猛子蹿了起来。 余令猝不及防地被她的头一撞,挺直的鼻子顿时就遭了殃。 他吃痛闷哼了一声:“唔……”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20节 楚辞这才发现自己闯了祸,急忙去摸他的鼻子,却被身后的人制住了手臂不许乱动。 “没事吧?我摸摸?” 余令捂着鼻子气恼地瞪了她一眼,眸中隐隐泛起水光,他气极反笑道:“毛手手脚的,你真是要气死我。” 楚辞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对不住嘛……” “我给你揉揉?” 余令警惕地瞅了她,还是没忍住摸摸脸的诱惑,将手拿了下去。 楚辞笑眯眯地抚了抚他的鼻子,轻声道:“不痛了哟,不痛了……” 顺便在他光滑的脸上摸了两把。 哄孩子呢? 余令凉凉看她一眼,却发现某人丝毫不觉羞耻,还在揩油中。 余令叹息一声,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按下去,他耐心地将剩下的绸缎埋进乌黑的发间,一段红色的绫带穿插而入,衬得黑发愈黑、红唇愈红。 “好了。” 楚辞轻轻去摸,等发现手感不对时,这才反应过来:“红绫?” 余令笑意吟吟:“嗯。” “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在你这里。天可怜见我有多想它……” 余令这才扬起下巴道:“刚才那么急是想做什么?” 楚辞别有用意地笑了笑,余令瞬间就心知肚明:“有东西要给我?” “答对了。” 一枚精巧的符印落在她的手心,楚辞向前一递:“给,兰亭符。” 余令震了震,慢慢地将兰亭符接了过去。 阔别已久的兰亭符终于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一些遥远的画面缓缓印入眼帘:翠微山中那张画卷的展开,无上秘境中的身世坦白,麟梦泽中的托付责任,都让他们觉得心凉又无奈。 她低声道:“师父走得很放心,你不要太过自责。” 余令轻声道:“嗯,我知道。你走后的半年里,我曾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不去执着地救我娘的话,师父是否就不会死,你是否就不会失踪。” 楚辞摇头:“不,你会的,那是你的母亲,是你从未见过的母亲,你为她奔走多年,你一定要去,你也必须要去,她也一直在等你。” “嗯,我知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错误已经无法弥补,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补救。还好有你,有元宵和契之,我不孤独。” 是啊,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那日在阵中,师父彻底地改变了她这荒唐的献祭宿命,她也终于成为了一个自由身,一个完整的人。 那是师父送与她的自由。 楚辞微笑道:“是啊,师父想让我自在,不再受那么多责任的牵挂与束缚,我们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温热的手指探了过来,宽大的手掌完整地包裹住她略小的手。 一大一小,十分契合。 他低低笑了起来:“嗯,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此刻安好,一些曾经坚不可摧的冰块开始慢慢消融,而那些自责与懊悔、无奈与孤独,也开始慢慢溶解在彼此的眼中。 楚辞拿起无暇,挑了挑眉:“跟我走?” 余令却将她往身后拉了拉,一边静静听着窗外的喧闹,一边淡淡道:“等我一会。” 随即他将房门拉开,屋外已经围了一堆人。 作者有话说: ? 104、自报家门 楚辞心知肚明这段氏商队中的人都不好相与, 想必又是来找茬了。 隐约还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争吵声。 “别急别急,哎哎哎都说了别推我。” “嘘,别吵吵, 我咋什么都听不见呢?” 余令对着楚辞挑了挑眉,笑道:“给你看个好玩的”,然后他淡淡一笑, 伸手一推。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 门外顿时响起接连的惨叫声:“哎哟——” “我的屁股——” 楚辞抬头一看,一个堂皇而之偷听的男子印入眼帘。 以及,一个屁股。 这人正趴在门前, 闭眼维持着倾听的姿态, 此刻正高高撅起肥硕的屁股,不得不说, 姿势实在有些搞笑。 李泉归原本正在楼下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好不惬意, 却突然被那不知何处砸出来的妖怪吓了个半死,他气势汹汹地叫上跟班们就来算账,却发现那砸下来的厢房似乎正是自己认识的人——段临韵? 提起这个段临韵, 李泉归就来气。这次商队里原本是没有他的,却被家主塞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说是要找人。可家主那意思是让这人做领队,让他做副的? 幸好这关系户还有些自知之明, 没跟他抢这饭碗,若是这关系户自觉点还算平安无事, 刚来第一天就不小心撞见了他吃回扣的场景,这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阴测测地警告这小白脸关系户, 若是想活命的话, 最好别想告诉家主。段临韵轻飘飘应了下来, 李泉归却不放心,这一路上没少给他下绊子,可偏偏都被莫名其妙的化解了,让他不由得心生警惕。 那日在城外歇脚时,他便提议来场比试,一来是让这个关系户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商队的老大,二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底。 段临韵原本不打算答应,却被众人缠了半天只得拉开驾驶开打,看他那拿剑的架势不俗,李泉归本来还有些紧张,可不过十招之后,李泉归的剑不知怎么就将他的剑挑飞了,当众人都围上来时,李泉归还在犯迷糊:难道自己当真实力大增,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境界? 而那位手下败将连御剑飞行都不会,立刻转身去找挑飞的剑了,一找就是一下午。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那柄好剑都拿不稳,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大家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剑都拿不稳的废柴! 没过多久,上面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说是要送一批货,可还没等他们走到秦州,就已经遭到了埋伏。 危急关头,还是那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废柴提着剑救了所有人,舞的剑花那是一个威风,而李泉归事没办成反被责罚,气得他三天没吃好饭! 谁说他是个废柴的!谁!谁说的!谁家废柴以一打十!谁! 两人积怨已深,却不曾想今日这段临韵偏偏撞到了枪口上,那不得容他过来教训教训。 房门开得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就哗啦啦地跑了一大堆。 两双靴子印入眼帘,李泉归冷汗淋淋地抬起头,尬笑道:“原来是段兄啊,好巧好巧。” 余令站在门内平静道:“李兄,莫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展示你的尊臀?” 他说得委婉,却意有所指。 楚辞却没忍住,噗呲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兄弟,你先收收你的屁股。” 李泉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搞笑,急忙一个翻身跳了起来,他叉腰愤愤道:“姓段的,你别以为你是家主的亲戚就这么嚣张,你捉妖就捉妖,砸我桌子算什么?” 楼梯口也探出几个脑袋帮腔作势:“对啊,我大哥正喝酒呢,你砸桌子干什么,是不是想挨揍?” 李泉归急忙回头,一边挥手一边牙痒痒地想着,这群不成器的,提什么挨揍不挨揍的,他倒是想揍这姓段的,他打得过吗? 随即他继续愤愤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学好,平日神出鬼没到处乱跑就已经很过分了,这次竟然还想袭击领队,你知不道我李泉归干了多少年的领队,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放肆?可你倒好,不但不看着货物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寻花问柳!” 余令定定地看着李泉归,眸色渐深:“泉归兄,需要在下提醒一下么,我的职责是保障各位的安全,如今秦州已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至于这看货的任务,应当不归我管吧?” “至于寻花问柳更是无稽之谈,这是我同门师妹,我这一路正是为了寻我师妹,泉归兄这样造谣,注意嘴下积德,莫要败坏段氏门风。” 他淡淡道:“还是需要我提醒一下泉归兄,段氏送货任务繁重,作为领队本就应该谨言慎行,反倒是泉归兄,不但强迫琴女卖笑,还堂而皇之地饮酒取乐,我若不再提醒一下泉归兄,只怕泉归兄会一错再错。” “你你——胡说!” 周围顿时响起哄笑声,李泉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却没想到这人虽在厢房之中,却连他逼着那琴女调戏的事情都知道了,竟然还当众打他的脸! 他气急败坏伸出手臂就要去打余令,却被一旁看热闹的楚辞扣住了手臂。 李泉归惊恐地回头:“你,你想干嘛!” 楚辞却没看他,反而对着余令咬耳朵:“吃回扣?以次充好?喝花酒?调戏琴女?还公然渎职?” 余令摇着扇子点点头,笑意微微:“正是。” “唉,本来我还想批评你来着,如今一看,砸得好,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在这里撒野了。” “客气客气,过奖过奖。” “也难怪你那舅舅心急要让你回去,这底下的人当真是猖狂无比,真是将段氏家主不放在眼里。” 余令轻声道:“我那舅舅身体羸弱,最近又在修养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如今我跟着走了一趟,却发现这些利欲熏心的害虫比比皆是。” 李泉归气得几欲吐血,这两人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反倒自顾自地聊上了。满脑子的火呼呼地往外冒,李泉归再也忍不了了,他扭身就要去扯隔壁:“你们两个,欺人太甚!” 楚辞惊呼一声被他拽开,却不曾想余令反手就将他点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李泉归怒目而视:“段临韵你要干什么!大胆!” 却不曾想,段临韵直接丢下来一块木牌子,差点将他没砸个眼冒金光。 木牌子上面三个大字“微山派”熠熠闪光,照得李泉归差点晃了眼。 这位关系户到底是谁,结果不言而喻。 微山派新任掌门,余令是也。 走南闯北的李泉归不怎么关注小道新闻,虽然听说家主已经宣布了那微山派的余令是小姐血脉,段氏的人们等了很久也不见那位余掌门来做客,便都推推搡搡地回去睡觉了。 余令虽然名声在外,可向来都是用着化名,谁知道这位可能就是新家主的人物如今会出现在秦州的商队里呢? 旁边撺掇李泉归的人也都惊呆了,赶紧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跑,先收拾收拾金银细软,然后赶紧跑路吧! 而旁边这个女子的身份也呼之欲出,除了那个青月刀主楚辞,微山派余掌门还有第二个师妹吗? 楚辞笑眯眯地反问道:“大胆?岂有此理?” 李泉归涕泪横流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真的错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余公子会来商队啊,我真是有眼无珠瞎了我的狗眼这才冲撞了二位……求原谅!” 余令风流倜傥地笑了笑:“泉归兄此言差矣,我只是一个关系户,泉归兄才是领队啊。” 楚辞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21节 随即她无比自然地拉起余令就往外走:“走啦走啦,不跟他们废话。” 余令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原本紧扣在剑上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了,他笑意微微道:“好。” 李泉归还想叫人去拦,却奈何眼下身体根本动不了,他哭丧着脸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却不曾想楚辞突然转头道:“屁股兄,回见啊!” 李泉归崩溃:回见个鬼啊! 他摇头如捣蒜:“余掌门,余公子,真的是我有眼无珠,我这黑心的看走眼了,竟然将贵客亏待至此……” 余令也微笑地摇摇头,意有所指道:“泉归兄,这话还是等见了家主再说吧。” 话音未落,那两人已经自顾自地飞出了客栈,连他看都没看一眼。而那柄玉沉剑正落于两人足下,而剑上的两人身形稳健,几个弹指间便已飞出了几里之外。 楚辞伸了伸懒腰道:“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亏待了你,你都暗示成那样了,当真是愚昧至极。” 余令淡淡道:“若今日我不表明身份,他依旧会无所顾忌不管不顾,而他做的这些恶事也会持续下去。” 楚辞摇摇头:“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余令反拢住了她的手,侧头一笑:“不说这个,你再给我讲讲简途到底是什么人。” 楚辞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却见那手慢慢抚上了腰侧,她惊呼:“段临韵你手往哪放呢!” 余令当做没听见,顺便搂得更紧了些。 “哪里?这里?” “……!” “那里也不行!” 清脆的拍打声响起,啪的一声,某人终于安静了。 …… 一刻钟后,南村终于到了。 天色已晚,不少人家的屋顶上已经飘出了淡淡的炊烟,饭菜香扑鼻而来。 楚辞不免有些担忧,此时饭点已过,简老头肯定发现她不在家溜出去了。虽说他不怎么担心楚辞逃跑,但是这饭没做的确是一个大事。 简途老头可以不睡觉,但是不能不吃饭。 此刻简家黑漆漆的,安静非常。 楚辞躲在巷子口鬼鬼祟祟地往旁边看:很好,很安静,应该还没回来。 余令不明所以地站在她身后,见她额边渗出了些薄汗,便极为上道地举起扇子替她扇着风。 “这么紧张?” 楚辞深沉地点点头:“老头今天要吃火腿炖肘子,我还没做。” 余令沉思:“那现在进去做来得及吗?” 楚辞默默抬起头,满眼都是无辜:“我忘买肘子了……” 余令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别叫你那便宜师父等急了。” 楚辞心里还记挂着没做晚饭的事,敷衍地点了点头,拉着余令在巷子里嘀嘀咕咕了一通:“我给你说啊,等会我先进去,你听我暗号,等我这边结束了你再出现啊。”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余令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楚辞扯着他的袖子又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遍。 余令却难得有些走神。 楚辞自己还未发现,因为心虚,她此刻离余令极近,两人简直就是挨在一起。 因着低头,余令一垂眼,便能看到她黑发中曼妙缠绕的红绫,尾端的红绫缠绵地落于她的脖颈间,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一些清甜的香,而那红唇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话,犹如一支蹁跹的蝶。 香气萦绕,让人想起耳鬓厮磨时娇俏的模样。 水光潋滟地眸子里只会映出他的身影,即便天地之大,她也会执着地呼唤他的名字。 余掌门的心突然就软了三分,那一腔绵绵情意无处流淌,他极慢极慢地抚上她的头发,手指轻柔,神色不明。 楚辞见这个人垂着眼没反应,不免有些担心,便轻轻捅了捅他:“听到了吗?” 神游天外的余令终于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安抚般地在她嘴边轻啄一下:“嗯,听到了。” 其实他啥都没听到…… 突然就被亲了一口的楚辞无言以对:…… 楚辞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捏了捏余令的脸道:“我先去了,乖乖等着。” 余令含笑地道:“去吧。” 楚辞一边心惊胆战地爬墙,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家师兄到底怎么了,半年没见,这耳鬓厮磨调情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虽然她也很喜欢与他亲亲抱抱,但是他这动作如行云流水,未免也太放得开了吧…… 余令好整以暇地站在墙下:他倒是想陪她花前月下,她肯么。 楚辞成日里忙得到处乱窜,常常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心意相通的恋人,若他再不提醒提醒这位迟钝的小师妹,她难道就真打算这么着了,让他在那些惨淡的回忆里吃灰? 余掌门沉思片刻,最终决定,一回翠微山就成婚。 嗯,就这样。 完美至极。 楚辞紧紧张张爬过墙,轻轻松松落了地。 四下无人。 安全。 看来简途还没回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黑灯瞎火的,锅碗瓢盆什么都看不见,连做饭都成问题。楚辞想也不想就打了个弹指,噗呲一声,明亮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 楚辞刚想出门右拐招呼某人,却不曾想眼前立了个黑面阎王,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楚辞一把丢掉铁铲子,尖叫一声就往外弹:“啊!吓死我了!” 简途抱胸冷笑道:“好你个楚迟迟,哪去了?”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楚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却依旧什么都没发现什么。 她摸着胸口顺气道:“简爷爷啊,你说你也不年轻了,怎么还吓人呢,下次不许了啊。” “所以,哪去了?” 见转移话题失败,楚辞轻轻撩起眼皮,看黑面阎王的脸色如何,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便心虚道:“我去城里逛了……看了赛龙舟……” 简途平静道:“还有呢?” 楚辞:“还见到了我师兄。” 简途皱了皱眉,神色异常道:“他来了吗?” 楚辞猛然抬头,见他并没有问责的语气,反而有些期待余令的出现,这当真有些出乎意料。 楚辞刚想说他不仅来了还就在你家门口,却不曾想余某人熟悉的声音从院中响起。 “简前辈安好,久仰大名,在下余令,特来求见。” 楚辞呆滞回头,却见简家墙上轻飘飘站着一个刚刚分别没多久的大师兄。 微山派余掌门即便不按寻常路出现,也照样在墙上亮眼得如同一朵大喇叭花。 清风拂过,隐藏于夜色中的容貌缓缓浮现,皎洁的月色打在他玉石般的侧脸上,惊人得亮。而他衣袍随风飘起,衬得那双眼眸灿烂如星,宛如夏日里熠熠生辉的六月荷花,刹那间便流过灵动的水。 简途平静道:“你就是迟迟的师兄?” 余令含笑道:“不,我是迟迟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真是起起伏伏的一天,我以后得隐晦点 大家多多意会 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回翠微山了 咦,按照这个速度,好像过几天就要完结了(? 怎么回事,我才刚刚开窍就要完结了!可恶! 我琢磨琢磨能不能把我脑子里的废料写进番外里(嘻 番外想写婚后包括养孩子,你们还想看什么? ? 105、谁的羁绊(大结局) “终于等到你了, 余令。” 简家墙头,余令渐渐冷了神色。 他深沉地看着院子里负手而立的简途,衣闪齐整、精神矍铄, 绝非一位普通的守坟人。 简途抬头看着他,定定道:“余掌门,我等了你很久。” 至此一句, 楚辞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却见简途早已不是之前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了,相反,他的眸中倒映着赤红色的火光, 而他的身后此刻也浮现出一团金光灿烂的符咒, 符咒中隐含着天地万物坚不可摧的雄浑功法。 那是……失传已久的镇魂符。 由一位早已飞升成仙的修士所刻,曾加封在那把青月宝刀上, 是曾经禁锢她许多时日的禁制。是她曾在冥冥谷中差点被反噬而死的最后一道封印, 是她在抱朴山中强行突破的那道镇魂符。 而那位修士,正是百年前飞升为仙的琢参仙人——简召图。 楚辞在简途家疗养的这些时日中,简途从不回避自己的功法, 却对于自己师出何处闭口不谈。 而今日,他却在此自曝身份。 楚辞的脸色瞬间变了:“前辈?” 余令也敛了笑意,轻声道:“琢参仙人?” 原来,简途不是简途, 而是那位名声在外的简召图。而他口中那位身死多年的亡妻也不是别人,正是与简召图一同飞升为仙的道侣——许别元。 一些遥远的传闻渐渐清晰, 曾听闻,百年前, 他心智坚毅, 重情重义。一生惩恶扬善, 与妻子许别元共同飞升为仙,后来成为掌管一方的仙人,封号琢参。 他们二人,是千道宗百年来最为有力的靠山与依仗。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22节 简召图眸色深沉,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宛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微山派弟子——于盛。 “我等了你很久,余令。” “引诱于盛入魔的人,是我。” 荒凉夜色中,他的一番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在二人心头瞬间划过。 只此一句,让楚辞如坠冰窟浑身颤抖,她僵硬地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早已飞升为仙的大能。 “是我在朴州被黑眚蛊惑心智,这才连累他失了道心,是我在段佩星的血引中掺了苍梧君之血,一步一步诱引他堕入魔道,是我挑唆他抢夺微山派至宝兰亭符。” “从始至终,连累于盛堕入魔道的人,是我。” 他平静地伸出了手:“是我救了楚辞,也是我害了你的父亲。” “你一直在寻找的敌人,是我。” 余令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墙下的简召图,一动也不动。 可只有楚辞知道,那是他愤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忘了一切的情绪与悲愤。 夜色仿佛被粘滞住了,周围的一切都无比压力,黑沉沉的,透不过气。 楚辞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她只是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前方沉默到快要失去存在的余令。 她看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玉沉剑,她看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地沉默着,即便那滔天的怒意已经快要将他冲垮,即便他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即便他被那沉甸甸的苦痛压得快要窒息。 余令近乎艰难地开了口:“你为了什么?” 简召图淡淡道:“无上秘境,天书《灵微》。” “你已经成仙,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所拥有的?” 简召图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跟我过来。” 余令不为所动:“给我一个理由。” 简召图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脸上沟壑纵横,他轻声道:“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随即他飞身而起,向着村外的终南山而去。简召图的身影渐渐隐藏在了夜色之中,转瞬之间就消散在了原地。 楚辞慌忙地扣住了余令的手,眸中满是担忧:“你——” 她近乎脆弱地说道:“我在,我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却本能般地渴望拥抱他、疗愈他、陪伴他,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在他的身边。 余令垂眼看着她,很慢很慢地反握住了她的手,随即他低声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两人便已跟了上去,眨眼之间,他们已在几里之外,终南山中。 那是一座孤坟,荒凉地伫立于群山之中。 漫天的木槿花纷纷而落,蝴蝶蹁跹其中,淡紫色的花瓣纷飞,将眼前的这处陵园营造得宛如一场梦境。 简召图盘腿而坐,顺手将墓碑前的薄土擦拭而去。 “此乃我的亡妻之墓。” 余令没有讲话,楚辞也挂念着他的情绪,轻轻握着他的手。 简召图从怀中拿出刻刀,专注地在那块新立的墓碑上雕着象征祥瑞的花纹,他平静道:“别元已去三十多年了,我却依旧活着。” “我自幼家境贫寒,身份低微,连修道之路都走得颇为艰难。我没有仙根奇骨,只能埋头苦练,每一步都走得寻常人慢。 当我刚刚学会引气入体时,在我之后入门的师弟已经学会了筑基;当我刚刚学会御剑飞行时,我的同门师弟已经学会了变化剑影;当我刚刚学会了以元神练剑时,我的师弟已经达到了剑域境界。”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修道讲究天赋根骨,我天赋极差,走不了这条路。后来,当我偶然间得到了一个千古传承——招魂引。 招魂引能去除我体内的劣根凡骨,为我伐毛换髓,更能助我修炼一日千里、远超常人。自此之后,我的修炼便再也不受天赋所限,很快便位列众多弟子之前,更是被掌门收为了亲传弟子。” “那时我尚且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在一次试炼之中,我与同门师弟一同前往,偶然间却被他发现了我的隐秘,那一夜,我辛苦得来的招魂引却被同门师弟夺去,而我却被硬生生挑断了浑身筋脉,形同废人。” 那几个月的痛楚似乎又再次浮现…… 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谷底,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最为亲切的师弟。他依旧无法相信,是他偷用禁药迷晕了自己,随机痛下杀手,妄想从他口中得到招魂引的修炼之术。 师弟一手执剑,一手恶狠狠地掰着他的下巴:“师兄,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招魂引怎么用?” 他近乎绝望:“元恒,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 师弟反唇相讥:“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本来就上不得台面,天赋又那么差,凭什么站在我的前面?凭什么大家都看着你,凭什么掌门会对你另眼相看?凭什么别元师姐会看上你?若你当真实力超强也就罢了,凭什么你只是因为运气好就能得到招魂引?” “我日日苦练终于勉强抵达剑域境界,却被你横插一道做了掌门师父的亲传弟子?” 师弟指着自己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痕道:“为了让大家认可我,我一日挥剑近千次,多少次疲惫不堪直至脱臼,就连在睡梦中,我也在勤加苦练修习剑法,以至于梦中提剑误伤了自己,差点挑断自己的筋脉! 可你却因为得了招魂引的传承,便能不受我受的这些苦,便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眼里吗?” 他眼中冒出执拗的红光:“我呢,那我的日夜修炼算什么呢,难道天道当真不公不正,要以运气排资论辈?你以为大家当真拥护你看好你吗,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看你要横行到几时!没了招魂引,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简召图低低地喘息着:“元恒……你的那些……我也有过……我也曾……” 师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愤愤不平道:“闭嘴!” “你这种废物,就只配待在烂泥里不堪地活着!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原来,嫉妒当真会让人面目全非,连他的师弟也不曾避免。那七日的凌虐,终于让师弟得到了招魂引,而他……却被硬生生挑断了手筋、抛下悬崖。 “师弟一定以为我回不去了……但是他错了,这点苦痛算不了什么。” “当我艰难回到门派之后,却被师弟怒斥我偷学他家绝世秘籍,所有人都指责我狼子野心,就连一度相信我的掌门都对我失望彻底,让我自生自灭。” “师弟的欺凌,掌门的失望,同门的斥责,那些讥笑让我瞬间心灰意冷,索性离了门派。 在最艰难的时候,只有别元陪在我的身边,她长我两岁,待我无微不至,在我性命垂危时,是她陪在床前给我喂药;当我被众人污蔑时,是她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师门,告诉我,天地之间,自有容我之处。” 那些一同度过的岁月是那样美好,无声无息地疗愈着一身苦难的他,而他就在那样的温情之中,再次从头修炼,没了招魂引的他,将苦痛都打碎掺杂着血吞进了肚子里,一步一步重新走上了巅峰,成为了普天之下最为强大的剑修。” 以元神为剑,重新站在了世人面前。 这一次,他再也无需用口舌来证明自己,简召图三个字,便是最好的证明。 “众人都说我们是最为般配的一对爱侣,携手飞升,一同为仙,镇守一方水土平安。可又有谁知道,成仙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争斗与折磨。 你们当真以为飞升之后便能长生不死吗,你们当真以为神仙都是慈悲为怀的吗,你们当真以为得道成仙便是一生所求吗?” “你们错了。” “凡人有的劣根性,神仙也有。得道成仙之人,并非都是忠良之士。他们也会心生嫉妒,他们也会游手好闲,他们也会犯错!有的人浪迹花丛,有的人贪欲熏心,有的人自私自利,有的人懦弱巧滑!” “我不明白,明明是神仙犯错,为什么会让凡人受苦;我不明白,仅仅凭着一身与生俱来的仙根奇骨,为什么就能轻易地成仙得道;我不明白,明明同样活着,为什么有的人的起点会那么高,是许多平凡人几代努力都达不到的高度。” “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凭着一个可以伐毛换髓的功法,就能让许多作恶多端的人消除罪恶孽障;我不明白,富人子弟可以借助祖上家业称王拜相,为什么穷人的孩子努力一生依旧格格不入沦为牺牲品!” 最后一句,他不甘地嘶吼道:“我不明白,神仙们的派系之争,为什么会搭上别元的性命!” “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得道成仙吗?” “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真理吗?” 余令平静地说道:“所以,你亲自违背了你的信仰。” 简召图近乎绝望地跪在地上,低声道:“是啊,我违背了我的信仰……为了救别元,我拼尽全力只为复活她的性命,可是却被仙界贬下凡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不过在天京待了一个月,人间就已经过了三十多年,而我再也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剑修简召图了,我只是一个一心想要复活妻子的普通人。” 楚辞沉默地看着他,心里有狂风呼啸而过。 简召图,那曾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可如今却自甘堕落隐居于这个落魄山村之中。 他曾经一心向道、心怀正义,只为除恶扬善,却被迫看到这么多不堪与丑恶。 世间最为痛苦之事,莫过于正直之人被迫低头,良善者逐渐虚伪,坚定理想者亲眼看到信仰崩塌破灭,孤勇者遭受不公,勤奋者巧言令色、自甘堕落。 谁错了呢? 谁都没错,谁都有错。 但偏偏就在这些人之中,仅仅因为所处位置不同、性格不同,就酿成了谁也无法忽视的悲剧,这是世上最无奈的悲剧,最深刻的悲剧。 许别元,那位传奇的女子,想必至死都不会想到,她没有在修道之路上倒下,反而死在了自己的信仰之中吧。 “所以,你便想要夺取《灵微》,习得无上功法,活白骨,医死人,救回许前辈吗?” 简召图迷茫地抚摸着墓碑道:“我不知道……我不想害人,我只是想得到《灵微》,可是应逢知却拒绝了我的请求,明明我都那么卑微了,却还是拒绝了我……” 回忆中,他曾沉默地跪在微山派掌门应逢知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而那位不日便可飞升的应掌门第一次拒绝了好友的请求:“召图,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圆满。”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 应逢知转头看向他,沉声道:“召图!你知不知那些传说都是谣言,世上根本没有一步飞升的术法,也从来不会打破轮回宿命复活死人!” 简召图愤然起身,近乎绝望般地嘶吼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会让别元成为了牺牲品!为什么!那些传闻中的禁书我都用过了,塑魂灯,摘金叶,通天石……我都找过,我都试过!都没有用!没有用!” “我知道……你们微山派自古守护无上秘境,你们的那位祖师是天下最为传奇的人物……他亲笔写下的东西一定有用,帮帮我好不好……” 他说得语无伦次,应逢知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时,他的眸中只留坚定。 应逢知定定地看着老友的额头,那里正印出可怖的深红色:“召图,恕我无能为力。” “心魔已经现形,你莫要一错再错。” 心魔…… 谁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能也会绝望到产生心魔,那心魔日夜撕咬着他的魂魄,在他的耳边日夜控诉着人间不公、天道无情,而他,也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心智扭曲。 心魔一旦成型,便会时刻夺取他的意识,当他再度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铸成大错。 而偏偏就是在那几日,他的心魔操纵着他的身体,引诱了那位正直的男子失了道心、堕入魔道。也正是他的心魔作祟,将段佩星的血印换成了苍梧君之血。 普天之下,除了他,还会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堕入北海之中,搜寻到了那位苍梧君的残肢断体。 除了他,没有别人。 而那位心魔却在他的内府中叫嚣:“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帮你做,你不愿意杀的人,我帮你杀!” 心魔已成。 大师兄又被别的门派挖走了 第123节 无论是谁引诱于盛入魔,都是他的罪孽。 心魔本就从他的杂念中所生,他与“他”,二者共生共死。 心魔死,则他死。 他亡,则心魔亡。 那朵金花也终于雕琢而成,简召图平静地转过身,和蔼笑道:“心魔即我,我即心魔,我没有什么可以再逃避的了。” “这些年,我一直隐居在南村为妻子赎罪,却终究良心难安。楚辞的出现,却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借着刻碑之说,将招魂引传给了她,招魂引为百年来绝顶功法,如今加以书灵之身修炼,修炼可以突飞猛进。若再得奇遇,以书灵之身飞升也可做到。” 楚辞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只教会了我怎么刻碑,根本没有提到什么招魂引……” 简召图却淡淡地笑了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随即,他看着余令,缓缓伸出来手:“我亏欠你们微山派良多,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微山派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出手吧,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余令却沉默着,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在很长一段时间,余令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亲。 于盛。 一个遥远的名字。 如果能忘记这个名字,是否会阻挡那些荒唐的往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的生命中永恒地缺少着父亲的形象,当他第一次得知那些往事的时候,也曾有过怨与懊恼。 怨他为什么会失了道心,怨他为什么要做个懦夫。 可今日,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他的那位父亲,并不是人们口中十恶不作的样子。 原来,他也曾像自己一样,坚持本心,却在挑唆与迫害之中,一步一步失去了该有的清明。 而他最后的自裁,也是他清明后的决然。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位早已离世的男子,终于得以沉冤得雪。 人们都以为真相如同书本里那样大快人心,可以弥补所有的情绪和不满。 原来真相还可以是寂静无声的,在世界中心丢下一颗石子,听到它沉沉“咚”的一声下坠了,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而他的世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无处申冤诉苦,只能任凭这风把他吹起,把故事都交与风听。风可能也不会听,一切就这样消散了,只有他记得,那下沉时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它阻止他将说出口的话。 木槿花纷纷飘落,在花海之中,简召图第一次释放出了自己的心魔。 他的脸上的神色蓦然变幻,从温和到凶狠,从忏悔到刻薄,只在一瞬之间。 “简召图”低声笑着,心魔的面孔渐渐与简召图的样子合二为一,而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即便杀了我,也无法阻挡天道不公的事实!” 下一秒,真正的简召图沉声道:“杀了我!我是罪人!” 心魔阴沉沉地嘶吼道:“你杀的了我的肉身,却杀不尽这黑暗与不堪!” 简召图忍了又忍,额间沁出了大滴的汗珠:“杀了我!” 心魔桀桀笑着:“你敢吗?” 楚辞越看越震惊,简召图眼下已经失去了希望,只为一心赴死。她深知心魔由修道之人心中杂念而生,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魔竟然可以侵占人身,犹如一身二魂。 而简召图此刻与心魔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场景,万分可怖。 她知道,引诱于盛入魔的人并非简召图,也正是简召图,若不是他一错再错,又怎会形成偏执的心魔。 可是……在这半年的相处之中,她看得真切。 这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侠义之士。他曾堕入黑暗,但是又顽强地站了起来。救死扶伤,挽救她的性命,镇守南村百姓的安危。 这也是一位亲眼目睹信仰破碎的理想主义者。为了飞升成仙,他咽下许多磨难与痛苦,却绝望地发现理想不全然是美好的,妻子也惨死于理想国之中。 他修炼禁术,酿成心魔,铸成大错,微山派上一代的颠沛流离皆因他而起,又引得这一代的千道宗宗主一念成魔。 原来……一念之差,当真会堕入无端黑暗。 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那么,余令呢。 外人不了解他的,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可只有她知道,余令那颠沛流离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他原本幸福的家庭都被这场浩劫毁坏,而他背负了那么多的苦痛,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天。 如若他再懦弱一点,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余令。 他……会如何。 简召图绝望地挣扎着,那个心魔正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别元已死,我也没有独活的必要了,就因为我亲手所犯的过错,便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杀了我吧!” 他哭得悔恨,哭得无奈,哭得泪流满面! 而他却一遍遍地嘶吼着:“杀了我!” “让我赎罪!” 余令突然动了,玉沉剑在手,搅起惊天动地的风浪。 漫天的木槿花落得更快,只是转眼之间,他的身后便已出现了千万剑影。 锐利的剑锋冰冷无比,直指简召图。 他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简召图终于笑了出来,眼神怀念地看着他的剑法:“当年曾有幸见过应逢知的微山派的绝世剑法,如今在死前能再见一次,也是一件幸事。” “迟迟,楚辞,抱歉,为了引他前来,我将你困在南村这么久,我死之后,青月会自动回到你手中。” “对不起。” 歉意深深,那一句对不起,是对谁说呢? 是对名声尽毁的于盛,还是对肝肠寸断失魂落魄的段佩星呢?还是对那位以一人之力重整门派的游亦方呢? 对谁? 为人父母、儿女、夫妻者,有时也会双目闭塞,看不清自己是谁。便犹如井底之蛙,自顾自怜。 许多人终其一生渴望寻找完美无缺的归属感,却永恒地在治愈过往的伤痛。 有的人,看到了,含着泪撕开了这伤,擦上了疼痛难忍的药粉。 而有的人,又将这伤悄悄合上,假装不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的一生从未安宁,也不会安宁。 “锃”的一声,玉沉剑呼啸而来,直接抵上了简召图的脖子。 只要再向深入一寸,他便会死。 只要一寸。 余令却难得沉默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紧闭双眼的简召图,又看着身侧蹙眉的楚辞。 恨吗? 说不恨是假的。 可人世间有这么多的爱恨,若真要一个一个赎清罪孽报仇,那得等多久。若真要固执地为着一个早已逝去的真相再流血,那要多残忍。 不居堂中师父的话依然回响在耳边:“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百年前,那位才子曾登高望远,对着这人间的四时美景写下流传百世的诗篇。 人生如梦,却都甘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百年基业,千秋霸业,得道飞升,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美梦。 而抚养他二十余年的师父,那位他一生的养父——游亦方却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人活着,只为求得自在心,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百年已过,翠微山上人影纷纷扰扰。 一生孤寂的游亦方,走错路的于盛,失魂落魄的段佩星,还有那位以身殉魔的师祖应逢知,都颇为可惜。 百年之后,谁又会记得楚辞和余令是谁呢?不过都化成了传说中的人物,留作笑谈。 而山依旧是山,永恒存在。 很久之后,余令才轻声道:“你错了。” “即便这世上有再多的虚伪与不堪,也依旧会有人心怀慈悲,一心只为真理。公平与否,那从来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家师游亦方,一生为修道界不容,可他却永恒地活在了天下百姓的心中。师祖应逢知,即便不日便可飞升,却依然为了弟子甘愿以身殉魔。 我派先辈们不求飞升成仙,只为自在心。 微山派,向来只问心无愧。 而我,无心飞升,只走人道。” 随机他后退一步,收了那柄剑意森然的玉沉剑。 简召图愕然抬头,却看进了他平静的星眸之中。 原来,匆匆修行一遭,所失所得,皆为须有无。 而这位微山派的年轻掌门,却无所谓失,无所谓得,于是乃成,真正做了一回性情中人。 “谢谢你。” 他终于泪流满面,跪在了许别元的墓前。 而在他身后,金色的镇魂符愈来愈亮,转瞬之间,就将这一片花海彻底包裹在其中。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山石飞溅,伫立千年的终南山突然开始崩塌了一处山峰,直直地向着坟前的简召图而来。 一处山石飞溅而来,眼看就要砸向楚辞,楚辞惊呼一声,被身旁的余令慌张地揽住了腰:“小心!” 他以一个缱绻的姿态将楚辞的头护在自己怀中,直到身后硝烟散去,他才缓缓抬头。 眨眼之间,这一片花海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了一地的烟尘与山石。 而那位一心求死的琢参仙人简召图,也用了他的方式与这个世界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