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珠》 第一章 返乡途中 一夜细雨,官道泥泞。 三辆沉旧的马车车轮颇为艰难的向前翻滚行驶,溅起无数泥浆。第一辆略小些的车子里,坐着一对父子。此时他们形容憔悴,静寂无言。 半晌,才听那样貌温和的中年男子问:“明珠如何了?” 年青的男子脸上浮出一股羞恼之色,瞥了眼父亲裹着白纱的左手,狠狠的别过头,怒道:“祸害遗千年!” 月向宁苦笑:“她毕竟是你妹妹。这事儿——”许久,方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原是宫中手艺出众的制宝工匠,十几年来在制作局小心谨慎安分守己。 妻子梅氏早年去了,留下一对龙凤胎。儿子月明华,女儿月明珠。 他身在宫中,没法照料儿女,不得已续娶了一房妻子林氏芳殊照料儿女。 因是再娶,月向宁对续妻要求不高,只要心善吃得了苦好好照顾一双儿女就好。 林芳殊刚娶回家那阵子,的确是谨小慎微,颇为精心的照顾着前妻留下的子女。 只是这些安稳在她自己身怀有孕后便被打破了。 好在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怎么偏心,也偏不到长子月明华身上。 但对自小娇养相貌美丽的月明珠,却使劲了手段。 “是林氏不好。” 月向宁这个男人,对子女温柔可亲,对妻子体贴细致。 但谁若是触到他逆鳞,他绝对是个心狠且硬的主。身在后宫,那些个勾心斗角的手段见得太多。 对于林氏,他素来是很信任的,谁知多年下来,她竟然一直对爱女持着捧杀的手法,将他宝贝女儿养成一个空有美貌却自负骄横的娇蛮小姐。 而林氏亲生的女儿,却精心教养,琴棋书画且不说,更是近水楼台,让她学了一手制作首饰的好本事。 当月向宁发现问题时,已经晚了。 月明珠在林氏的挑唆下,对黎王世子朱煜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要嫁给朱煜。 可月家不过工匠之家,如何入得了王候的眼?真要嫁,不过一个妾侍而已。 最要命的是,月明珠早已定有婚约——梅氏在怀着明珠的时候,便与好姐妹英氏、现合浦郡通判史沈言的长子沈安和定了娃娃亲。 之后梅氏带着子女随夫赴京,但这门婚事板上定钉,是变不了的。 在月明珠看来,老家合浦又远又苦,和京城比起来,简直是蛮荒之地,她才不要嫁回去呢。 于是任凭父亲兄长如何规劝,月明珠就是不听。 甚至偷偷逃家,一路跑到黎王府前求见世子。 幸好月向宁早有安排,提前将她拦住送了回去。明珠到家哭闹不休,最后竟以死相逼,一不小心,竟然真拿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林氏包藏祸心。” 月向宁眼露恨意,“若不是她刻意为之,明珠怎会是现今这副模样?” 月明华不由露出愧疚之色:也是他太大意了。继母对他极好。对妹妹也是百依百顺,谁知竟然打着这样的坏主意,若不是事后父亲怒责林氏,林氏痛哭求饶坦承过错,他还准备为林氏求情呢。 可明珠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雪上加霜的是,父亲因家事影响,不小心做坏了刘贵妃的珍珠步摇,贵妃极恼,下令将他打入狱中问责。 月明华几乎散尽家财,又在林氏父亲的资助下,才将父亲从牢里捞了出来。 但在狱中不知何故,月向宁伤了右手手指。怕是今后再难做精细的首饰活了。 “能活着出来,算是不错了。”月向宁淡淡的看着自己的手。 忽然听得后边的马车里几声低呼:“小姐醒了!” 在丫鬟白芷欢喜的惊叫声下,月明珠缓缓张开了眼睛。 “水。” 白芷急忙倒了杯温热的水送到她嘴边。 明珠慢慢的饮尽,才问:“我们到哪儿了?” “已到越州了。”红玉应道。 总觉得小姐自杀未成,被救回来之后,人变了很多。 以前的骄蛮狂燥全然不见,但有一点没变——明珠原本就在林氏的教养下对衣食住行颇为挑剔,病醒后,竟是变本加厉。 喝水,只喝手摸上去稍有温热但绝不能烫一分冷一分。 衣饰方面,之前对衣服款式的要求倒没了,但料子一定要好,一定是要摸在手上丝滑无物的上等丝棉才肯上身。 至于吃食,白芷倒是挺乐意替小姐摆弄:无论是糕点还是小菜,做出来的吃食竟都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这次举家回乡,明珠身体尚未痊愈,夫人安排的马车又过于简陋,小姐瞧了眼车厢,便命人现场赶制软铺靠垫,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算完工。 白芷和红玉眼见夫人和二小姐的脸都绿了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暗暗好笑。 可别说,被小姐这么一折腾,这车子竟是舒适极了。 马车四壁全部用上好的夜蓝色棉布包紧,棉布里裹了层柔软的丝绒碎料,塞均匀后再用钉子按棱形状固定,舒适又防撞。 至于睡觉的床位这块,更是用厚厚的软垫固定。 靠窗处定死了一个小小的木制茶几,茶几上还挖了几个形状大小不一的孔,用起来才发现:杯子放在这些孔里,就算路况再差,也不那么容易倾倒了呢。 明珠还在暗暗叫苦。 前世,她出生富贵,家人对她万般宠爱,自身又才华横溢,毫无波折的斩获世界顶级珠宝品牌的青睐受邀为首位该品牌的华人设计师。 谁知却在订婚前夜发现,深爱的未婚夫竟然是个gay! gay不是你的错。可骗婚却罪不可恕。 但同样出身世家的未婚夫不能容忍自己的密秘被发现,情急之下将她推下了楼梯——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穿越到月明珠的身上。 可惜前主的记忆她竟没有分毫,但父亲却颇为欣喜,直言:便当过去是场恶梦。我们回家从头开始。 月向宁是个好父亲。 明珠对此很满意,她本就是千疼万宠长大的,更不会委屈自己。 马车在一个热闹的小镇里停留过夜。 月明华作为家中的长子又是壮男,自然出面办些采购买办之事。 第三辆车里的林氏母女也下车透气。林氏因算计明珠而被月向宁厌恶,好在没有迁怒自个儿的女儿月明岚。 向宁出了意外,她父亲得知此事后,为免女儿被休弃,出了大钱帮月家救出向宁,这才让向宁心软了些,一起将她带回老家。 一路上,她们母女小心翼翼,林氏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只看着月明珠的马车暗自咬牙。 银钱方面原本已是捉襟见肘,谁知月明珠竟然又花费了十两银子打造马车,偏偏夫君还由着她。 真真气死人了! 此时,明珠的马车车窗掀起,一只水红色苏绣芙蓉头缀明珠的软鞋踏了出来,随后而见的是一条蜜粉色的细褶长裙,柔和的颜色衬得明珠原本美丽的脸更显潋滟。 越州已经接近合浦。 愈是靠近海边的城市民风越是开放。 京城还需遮脸而行的女子,在此处竟是小腰微露,玉臂无遮。 也难怪,这儿四季不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姑娘们难免穿得就少了些。 明珠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这镇上的商铺倒也不少。 因为近海,所以各色珊瑚、珍珠、贝壳,一串串明晃晃的挂着,质量虽不如何,色彩艳丽,也煞是好看。 明珠正看得认真,不防一个声音叫住她:“姐姐!” 明珠侧脸一看,明岚和林氏走向她:“姐姐身子可好受些?” 明珠略略点头。她嗓子受损,是以不爱说话。 林氏笑道:“明珠身子多娇贵啊,这一路够你受的!” 明岚嘟嘴道:“怎么会?姐姐的马车可舒适呢!” 林氏忙打了下女儿的手,道:“你胡说什么!不知道你姐姐身子不好么?”话锋一转,“不过明珠啊,咱家不比从前。这用钱方面,以后是要注意些了。” 白芷和红玉都有些脸红:自家小姐是会用钱了些。 明珠点头:“嗯。”有道理。 她也知道家里财政紧张,怕是不能支撑自己奢侈的生活习惯。一路冷耳旁听,合浦老宅的亲戚也不是省油的灯,怕是会趁机作怪。 眼看明珠竟然没有发火反而很乖巧的表示同意,林氏脸都僵了:这怎么可能? 明珠不再理她们,径自走到月向宁面前:“父亲。” 月向宁一见她,便眉开眼笑:“明珠。能下车走动啦!” 明珠点头:“父亲,我能四处走走么?” 月向宁眉头一紧:“此处人生地不熟的。” 明珠拧眉:“可是家里花用要不够了。” 林氏听得心头一跳:这死丫头! 月向宁失笑,瞥了眼林氏,问女儿:“难道你还能赚钱?” 明珠笑了笑,拉着他手臂道:“父亲陪女儿去不就知道啦!” 对于女儿的撒娇,月向宁很受用。拍着她手道:“你这丫头。”他回头吩咐了儿子几句安排好住宿,真带着女儿逛街去也。 林氏看得眼热不已:“学学你大姐吧。” 明岚已经几步追了上去,一脸无瑕的笑:“爹,大姐。也带我逛逛吧。” 月向宁看了看明珠,明珠很无所谓的点点头。 明岚眼睛一亮,燕子般娇俏的在他们身边穿来梭去。 明珠有备而来。她下车时就注意到很有趣的一排铺子。 第二章 剖蚌得珠 这一排的铺子与其他商铺不同,店里店外就放了几十个大木盆,盆里堆满了各种蚌类,店铺外竖着个牌子:五文一枚,现场剖蚌取珠。明珠暗想:这还真是个无本买卖。谁知道这几千上万只蚌里,能取到几颗珍珠? 明珠笑问店家:“取得的珍珠归客人么?” 店家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瘦小却结实。见有客人到,立即笑道:“当然归客人所有啦!小姐,要不要试试手气啊!我这家铺子,可是有不少人剖到珍珠的哦!” 明珠看向父亲:“爹,不如让女儿试试吧!” 月向宁毫不迟疑的取出一吊钱,明岚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急道:“姐姐!现在家里银钱紧张,你还——” 明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接过钱,想了想,道:“我就买五个。” 月向宁微笑:“这些小钱还是有的。” 明岚叹口气:好吧,爹都不急,她急什么。反而也颇有兴趣的和明珠一起挑起蚌来。 “明岚也挑几个吧。”月向宁微笑。 明岚立即点头。可是,面对着眼前又黑又丑的贝壳,实在是下不了手去。 明珠眼神轻淡却认真的扫过每一个珠蚌:这里最多的,还是后世人们统称之为“合浦珍珠贝”马氏珠母贝。别看这种珠蚌外观难看:斜四方形,背缘略平直,腹缘弧形,边缘鳞片致密,通身黑不溜秋,却是后世养殖海珠最好的贝类。 月明珠是个珠宝设计师,尤其偏爱珍珠。对珍珠可谓了若指掌。她曾为了寻找一对满意的绿珍珠在大溪地呆了近一年。为了培育合适的珍珠,她甚至买下了一个珍珠养殖场,对于各种珠蚌、养殖方法了解极深。前世,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天生对珍珠有异于常人的灵犀! 比如此时——她几乎翻看了每一个贝壳,观察它的大小,纹路,光泽。最终锁定一枚手掌大小的珠蚌,手指轻轻摸上珠蚌斑驳的表面,闭上眼睛,一股温热的触感直击指尖。眼前慢慢浮现蚌内的景象:洁白的蚌肉,圆形的事物—— 睁开眼,明珠微笑:就它了! 又认真的选了四只贝壳,一同交给店家。 明岚见她挑得认真,忙问:“姐姐,挑这个有没有决窍?” 明珠想了想,道:“大的。” 于是明岚还真将铺子里最大的几个蚌给挑了出来。明珠见了莞尔一笑。这个妹妹,还有几分天真可爱。 店家接过明珠的母贝,一柄用得铮亮的小刀喀的声撬开贝壳,手势极为熟练,也不知开过多少只蚌了。一连三个,都是空的。开到第四个时,店家咦了一声,笑道:“小姐,我说得不错吧。” 真有一颗小小的珍珠,只有米粒般大小,白白圆圆的躺在蚌肉里,很是可爱。 明岚呀了声,小脸满是兴奋:“姐姐运气真好!” 连月向宁也点点头,笑道:“还真有珍珠。” 明珠却不语,只盯着最后一枚大蚌。店家心想这小妞运气不错。虽然是颗小米珠,但将来嵌在首饰里也不差。这样想着,手已经剖开了第五只母蚌,忽然间,他被一道晶莹粉润光泽闪了闪眼睛:珍珠!竟然还是颗粉色的珍珠!他惊怔之下,心思狂动:这么个宝贝怎么可以便宜了这丫头?他以前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千年难得的遇上客人开到枚略好些的珍珠时,他手中的刀还没离开蚌壳,极快的用刀尖那么轻轻一剜,珍珠便被挑走。他今日正要故伎重施时,却听对面小姐暗哑的声音道:“是颗粉珠!”补充了一句,“姆指大小。” 她竟然看到啦?!怎么可能?!店家就这么一怔之间,失去了偷珠的良机,刀尖对着珍珠,手指僵硬的盯着眼前娇美无比的姑娘——“珍、珍珠——” 明珠看似微笑,眼中却有厉光一闪而逝。 店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明岚已经惊喜的叫出声来:“真的有啊!好大一颗粉色的珍珠!漂亮极了!” 她这么一叫,四周街坊铺子的人都涌了上来:“什么?真的开到珍珠啦?” “还是粉珠?!” “真的假的?老快这下子亏大了!” 月向宁心底的惊讶一闪而过,看着店家明显反悔的脸,伸出手,笑道:“店家能让我看看么?” 老快的姓名已经没人记得了,但他因刀快手快,所以被人称为老快。他此时紧紧握着珠子,紧张的看着客人。 “怎么?老快你想反悔?”有人叫了起来。“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关你们屁事!”老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客人,这个,这个——” “爹,这镇上的商铺由谁管的?”明岚也看出几分店家的不对劲,忍不住开口。 老快转身就要跑:这一枚珍珠抵千金!这点子家档算什么?却听明珠冷冷的道:“有命逃,没命花。” 老快身子一僵:别说他是否逃得掉,这么大颗粉珠落在他手里,要是被人知道了怕真是连命都难留。 所有的朝代,珍珠都是官府统一采捕,若有采到珍珠的人私藏不交,重罚。只有成色不怎么好的,官府看不上的,才会由采珠人拿回,换些衣食。但是象他这种类似赌石的铺子,官府为了经济民生,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可那也是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些都是唬人的玩意,哪会真能取出啥珍贵品种? 若是官府出面,这几个客人倒不会有什么事,顶多官府征收珠子后还会给些补偿,可他却是什么都拿不到,还得受罚! 当下,他僵笑着、万般不舍的将珍珠交给了月向宁。 月向宁望着这枚滚圆粉润的珍珠,递给明珠道:“你找到的,是你的。” 明珠也不客气,将粉珠和之前那枚小珠一同放进腰间的香囊里。 明岚想起来了:“快,还有我的蚌没开呢!”姐姐开到珍珠,令她兴奋不已。 老快苦着脸,手起刀落,然而五只珠蚌,全是空的。 莫名的,他心情好了许多。 明岚自然是失望的。明珠边走边问父亲:“那颗珠子值多少钱?” 月向宁在宫里的制作局呆了十几年,经手无数珠宝玉石,岂是不识货之人?“这颗珍珠颜色粉嫩,圆润无瑕,大小适宜,可值八千两白银。” 八千两么?月明珠摇头:不够啊。 到了合浦,她才不会和老宅的人住一块儿,听父兄所讲,只怕他们的房子都被他们霸占了。免不了买地买房买人。若要再做些生意,哈,这八千两,本金都不够。 于是,她拉着父亲走向下一家铺子。 她极有耐心,一家家的慢慢地翻看母贝,每到一家铺子,都让店家又兴奋又紧张。一连走了七八家,每家都只买五只母贝,却始终没有再找到珍珠。这让原本兴致勃勃随着他们父女一路观望的人群一下子散了好多。无不在说:“果然还是运气啊!” “是啊。不过,再好的运气,也就那一回了。” 明珠逛到最后一家店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家店铺的店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妇女。身材姣好,容貌也不差。就是皮肤黑了些,称得上是黑里俏。她自称鲛妇,只因年轻时在海里采珠如鲛人般灵活敏捷。见三人逛到自家店里来了,鲛妇眼中满是复杂——她扫了眼自家的母贝,不会真和老快一样也有啥沧海遗珠吧。 明珠细细看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竟然挑了八只珠蚌。连她自己也颇为吃惊,抬头问店主:“这批货哪儿来的?” 鲛妇楞了楞,货,哪儿来的?她好笑的道:“我家男人在海里找的呗。” 明珠拧紧眉:这批母贝的质量极好!这可不是运气能解释得了的。她很想问:你家男人去的哪个海域?但她深知言多必失。于是,她缄口不言,继续挑蚌。蓦然间,她的动作顿了顿,她看见了什么?一只表面光滑,银色到银黑色自然过渡的硕大的黑蝶贝! 这怎么可能?黑蝶贝主要生长于法属波利尼西亚环珊瑚礁海域,库克群岛,巴拿马岛以及墨西哥海湾等地,中国南海也曾发现少量,此时此刻,她竟然在合浦的一家小铺子里看到了黑蝶贝!惊喜,绝对的惊喜! 明珠将这只大蚌与其他几只蚌混在一起,指着八枚珠蚌道:“我要这些。但是不打算在你这里剖取。行么?” 月向宁皱眉看了眼女儿。 鲛妇却毫不迟疑的摇头,道:“不好意思,官府的规矩,这生意必须现买现剖。” 月向宁向女儿解释:“以免混水摸鱼。” 明珠秒懂:是怕人偷采了珍珠后不上交,到这里买些蚌回去,说是剖来的。 于是,她颇为苦恼的抿了抿唇,迟疑片刻,竟然将千挑万选的母贝毫不犹豫的放回了桶里,最后只留了黑蝶贝,又凑了其他四只珠蚌,心痛得快要死了,她有气没力的道:“那就剖吧。” 第三章 卖珠 鲛妇兴奋的应了声,手起刀落,连声喀嚓,开到第三只时,忽然眼神凝固,神情竟是说不出的震惊:“怎么可能——” 洁白的蚌肉里,静静的躺着一枚成人姆指大小,孔雀绿的黑珍珠! 珍珠表面霓虹般的光彩直刺得鲛妇的眼睛酸涩无比:tmd,这下她可是亏得比老快还大了!粉珠虽然名贵,但比起极度稀少的黑珍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前阵子合浦的明月湾里剖出了一颗绿珠,比这颗小了一半,颜色也不如它好,卖出了一万两银子的价格! 忽然又想到刚才女孩奇怪的问题:这批货哪儿来的?又想到她扔回去的母贝,心头一时火热,一时冰凉。 “不要叫。”月向宁反应极快,低声道,“我们给你一成利。” 鲛妇心下大喜,迅速的收敛了表情,动作极快的将珠子放在母贝底下一起递给月向宁:“您看,里面没珠子哟!” 月向宁收了珍珠,将母贝扔了,意味深长的道:“多谢。” 月明珠恋恋不舍的瞧了眼她方才放回盆里的母贝,悠悠叹了口气。若不是担心这批货来历不明,她怎会放弃大好的赚钱机会? 随父亲回客栈。一路上,月向宁神色严肃,月明岚倒是欢喜极了。她岂是不识货的人?黑珍珠啊,宫庭里也不常见,这下子家里的财政危机总算解决了。 父女三人才到客栈门口,客栈老板已经迎了上来:“月先生月小姐,您们总算是回来了!” 月向宁道:“何事?” “听说您的千金在街上剖了颗珍珠?”老板眉开眼笑,“小姐真是好运气啊。这不,附近的几位大老爷都派人来找您买珠子呢!” 花了二十五文钱当街剖得一枚价值千金的粉珠,这么戏剧性的事儿怕是如一夜春风早就吹遍越州城了。那些想要珠子的人,还不赶着过来先下手为强? 月向宁拧眉,对客栈老板道:“请客人稍候。待我女儿喝口茶歇一会儿。” 老板急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三人回到客房,月向宁将珍珠的事跟儿子及林氏一一说了。月明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能有这种运气?” 明华和明珠是龙凤胎,脸型眉眼极其相似。都是十五岁的年纪,明华刚刚开始发育,原本偏柔的长相渐渐多了几分的阳刚的味道,明珠的容貌自然更加娇美些。他们的母亲梅氏还曾经将明华扮成女孩样,逗爱哭的明珠玩,明珠每每见到哥哥穿着小裙子的样子,便大笑不止。 林氏又是激动又是忌妒,怎么她女儿就没找到一颗珠子?! “老爷,家中境况不好。不如卖了珠子——”林氏刚开口,月向宁便冷冷瞪了她一眼:“珠子是明珠得的。”言下之意,明珠的东西,由她自个儿处置。 明珠淡淡的道:“换钱。” 月明华更是讶异:万没想到从前那个自私蛮横的妹妹竟然这般通情达理。面容也不禁舒缓许多。离京前,变卖了本已不多的家财,一路上他处处精打细算,银钱方面实在是紧张得很了。 但是,怎么卖? 当月向宁带着月明珠来到客栈的雅室时,大吃一惊。 不大的屋里,竟挤着十来个绸缎衣衫的人,年纪各异,相貌也是……各有千秋。唯一名年纪略轻,衣饰清雅的男子相貌十分的俊朗。他静坐窗前,月白的袍子暗绣兰草,碧色的腰带上缀着一排半圆的珍珠,持杯的手指白净颀长,随着他喝茶的动作,月明珠注意到他的侧脸:唇形完好,坚毅的下巴与挺拔的鼻梁——此时他回过头来,正与明珠审视的目光相遇,微微挑眉,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这姑娘看男人的眼光竟如此大胆?! 明珠见到他眼底暗藏的不屑,不由微微挑了挑唇角。这男人虽然长得异常好看,可惜是个老古董啊!她毫不犹豫的转开视线,随着父亲和众人寒喧后入座,一时竟寂静无声。 有个微胖界的人士率先开口:“听口音,月先生也是合浦人氏吧?” 月向宁微笑点头:“月某不才。十五年前赴京在宫中制作局任职。可惜近来年长,力有不足,办坏了贵人的差事,只好回乡讨生活。” 众人见他毫不掩瞒的坦承相告身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家伙算是半个同行啊!宫里制作局出来的,经手过多少宝贝?对珍珠的价值定然了若指掌。他们想要混水摸鱼是不成了。喜的是,毕竟是个失势的宫匠,没啥背景,忽悠几下,还是可以讨些便宜的。 “此次回乡,也是为了小女的亲事。”谁料月向宁续道,“小女明珠,已与合浦郡通判史长子订婚。” 众人心里嗷呜一声:你把话一次说完行么?竟然和本地的官府有姻亲关系,那他们如何下黑手? 明珠暗暗为老爹点个赞:很会扯大旗借威风嘛!不由看着父亲露出一点笑来。她这笑意虽浅,却也让不少人看呆去:这位运气超好的姑娘,长得还真美!就连那锦衣男子也多看了她一眼:这样鲜活调皮的笑容,原来不是他想象的花痴女孩呢。 “诸位都是为珍珠而来。只是僧多粥少……”月向宁面露为难之色。 对方即是个行家,又背靠大山,诸人自然也不敢再做手脚。看来只能价高者得了。 明珠接了父亲的眼色,从香囊里取出一枚粉珠放在面前的茶碟上。 只听当的声轻响,洁白的碟子中滴溜溜一颗滚盘珠,晶莹粉润,可爱极了。 就听刚才那微胖男喊道:“七千两!” 明珠眉稍也不动,施施然喝了口茶。 当即有人嘲笑他:“丁二胖,你也太小器了。” “是啊!七千两不是坑人么?我出七千五百两!” “七千八!” “七千九!” “八千!” “八千二!” 开价到这儿,屋内突然没了声音。明珠心知,价格再高上去,这些商人就没得赚了。她看了眼开价的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衣饰精良,相貌温和。虽不如何俊美,但也端正。 “李老板——”有人委屈的喊,“您还要和我们抢啊!” 李老板向诸位举了举手,洋洋得意的道:“实在抱歉了!李某的爱妻刚为李某生了个大胖闺女。这不,李某就想买件东西讨妻子欢心。她生平最爱粉珠,是以,还见各位见谅啊见谅。” 众人听他语气里满满的显摆和得意,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暗骂:这里谁家没儿没女啊?至于这么得瑟么? 明珠听了,也不觉面露浅笑。她想到了前世父母,又想到了今世的父亲,倍觉温馨。想了想,她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话。月向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便让小二笔墨伺候。 好在雅室备有纸墨,小二极快的研开墨水,展开画纸,明珠欣然持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图。 现代,碎钻是各种珠宝镶嵌最常用的宝石,但是这个年代,钻石即便被发现也没有现代高超的打磨工艺,展现不了它的璀灿晶亮。可这儿的工匠应该不缺黄金掐丝的本事吧?明珠想了想粉珠的大小与成色,便画出了一款戒指的设计图纸,五片姿意舒展的牡丹花瓣为底托,花瓣镂空,内里经络分明,一枚大珠正在中央,当真是芳心一吐天下倾。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样的画、这样的设计,开天劈地,前所未有。 那靠窗的男子听下人禀报:少爷,那小姐的画真古怪,那戒指,感觉跟真的一样。他起身去往桌边一看,眼睛微微眯起,不由上下打量起明珠。 “月某是手艺人。”月向宁按下心底的震惊及时解释,“小女女承父业,从小便爱自己做些首饰。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吐出口浊气,面色难定的道:“小姐大才!” 忽听一人叫道:“这张图纸,我花一百两买了!” “丁二胖,又是你!”有人没好气的叫道,“我出两百两!” “三百两!” 眼见又是一轮竞价,明珠道:“不卖。” 众人怔住。不卖?不卖你画来何用? “送给李老板。”明珠一开口,李老板笑傻了,瞪大眼直问:“真的?真的是送给我的么?” 明珠点头,瞧了眼其他人失望的脸孔,暗想,图纸已经给他们看过了,他们要盗用也是没办法的事,便道:“你们都可以用。” 众人欢喜极了。 “三个月以后。”想来三个月的时候,足够李老板做好戒指送给他夫人了吧? 李老板更是感动:“多谢小姐!”急忙掏出银票,送到月向宁的手中。 有人又向月向宁道:“月先生到家后,可臻宝楼找我——”话未说完,立即被打断,“月先生,宝凤馆在合浦就有,您报上我的名号即可——” “月先生——” 月向宁看了眼风平浪静的女儿,苦笑:“多谢各位厚爱。在下回乡安定后,必会上门叨扰。”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抬眼间,月向宁却看到女儿和一个长得极好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块,喝着茶,说着话。 第四章 盗蚌 “公子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月明珠留意到这位帅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价。既然不出价,不想买珠子,来此何意? 男子神情淡漠:“在下成婚在即。想为未过门的妻子寻颗世上罕见的聘礼!” 月明珠的神情刹时柔和了许多。 “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珠宝呢?” 男子望定她:“黑珍珠。” 月明珠心底吃惊,神色却未动分毫。 “阁下好眼力。”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人藏在暗处。谁料竟然还是被人暗暗叮哨了。便是月向宁,也露出几许惊讶和慌恐:这个男子虽然年轻,但显然颇有身价。若是意图不轨——月向宁不禁双眉紧皱,握紧了拳头。 男子见明珠这般镇定自若,心下也有诧异。只见月明珠极爽快的取出一枚珠子,托在手心,送到他面前。 “公子可满意?” 明珠的手,娇嫩洁白得仿若清晨初开的桅子花,一枚颜色幽绿的珠子静静躺在她淡粉娇柔的手心,男子一时看得呆住,立即反应过来,耳朵根却不禁有点红了。 珠光迎面,霓彩流转。整颗珠子圆润无瑕,堪称完美。 男子深深吸了口气,赞道:“珍品!” 明珠想到不得不放弃的那些珠蚌,心痛更甚。好在她极有职业道德,从不干宰客的事,开价道:“五万两,不二价。” 男子点头。这个价格很合理。他深深看了眼明珠,命下人付了银票,问:“不给我一张图纸么?” 明珠正颜道:“我的图纸很贵。”真当她的设计不要钱么?前世私下请她设计定制珠宝的单价都是五位数起! 男子失笑,竟然觉得她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颇为可爱。 交易即成,他正欲起身告辞,突然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雅室的门砰的声被推开,一群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屋来,为首一人喝道:“是谁在街上剖到珍珠的?给我出来!” 月向宁大吃一惊。月明珠却暗暗叹息:还是来了。 男子回头怒道:“何事这般凶恶!” “啊!是沈公子!”为首的兵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沈公子见谅,小的办差呢!” 沈公子冷冷的盯着他:“若我没记错,铺子上剖得的珍珠,无论轻贵都归客人所有,官府不得干涉!” “是!公子没记错。这不是出大事了么?小的不得不谨慎行事啊!”兵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沈公子听得面色一变。 “当真?” “自是真的。通报都下来了。我这不是急嘛!多少年了都没剖到过几颗好珠子,怎么偏生他们这般运气?!” 月向宁忍不住问:“沈公子、这位官爷,不知出了何事?” 沈公子面色沉郁,也不瞒他:“合浦郡玲珑池的珠蚌昨夜被盗。” 月向宁啊的声,算是明白他们父女不幸撞在枪口上了。 合浦郡靠海,自古以来便盛产海珠,是为南珠。业界曾有云: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可见南珠品质之好。前朝曾因过度开采珍珠而令近海内无珠可采。本朝便采用轮休的方式,将近海大大小小的分为几十个采珠区。玲珑池已经休养停采了二十年,近来正准备开采,谁知竟被盗了! “官爷是怀疑我们和商铺勾联?”月向宁笑了笑,取出全家的户藉凭证及通行令。“在下家小两月前从京城出发,一路风尘至此。请官爷明查。” 那差官看了凭证,还给他,挥手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半路勾结的?还是和我到衙门走一趟吧。” “大人英明。”明珠意外的开口。 官差一听之下,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称赞自己,忍不住道:“跟爷拍马屁没用。” 明珠忍着嗓痛,慢慢道:“明珠真心称赞,绝无拍马之意。” 沈公子奇道:“你有何见解?” 那官差颇给沈公子面子,也就笑嘻嘻的听她说话。反正是个小美人,多看两眼也好的。他之前已经捉了老快,许多听到风声的人都到老快的铺子里试手气,可惜没一个成事的。因此明知这几个客人犯案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却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此时,沈公子却突然想起月明珠采得黑珍珠的那家铺子。当时月明珠的动作颇为蹊跷。明明已经选了十几只珠蚌,可是后来却又放了回去,重新选了一些…… 明珠又道:“我有些想法,想向官爷请教。” 官差一扬眉:“哟,你倒是说说!” “盗贼必是深夜入海盗蚌。若是一路逃至越州城,当是卯时。” 官差粗算了下路程脚力,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然刻意隐瞒踪迹。而且盗走珠蚌数量想来不少,他们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城来的呢?” 官差听得认真,暗想:老子也觉得奇怪呢!咱这镇上没瞅到啥可疑的人,也没发现来路不明的珠蚌啊。 明珠见他还没开窍,继续提点他:“官爷再想想,这越州城里,什么人起早摸黑又带着珠蚌而不会被怀疑呢?” 沈公子刹时反应过来:“是他们——” 官差这时也跳了起来:“还真是老快他们——” 沈公子摇头道:“老快是否参与尚不能确定。但那些铺子里的老板和店员要全部捉拿审问。尤其是最后那家店铺的男人。”说完,他看了眼明珠。明珠此时也望向他,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别过头去。 “老子刚才已经捉了老快——” 明珠叹息:“打草惊蛇。” 那官差急得跺脚,一边挥手一边往外冲:“走,捉人去!” 官差走得一干二净,月向宁和沈公子都盯着月明珠,似要将她看出朵花来。 “这么简单的事,你们都没想到?”明珠不以为然的抛下一句话,在门口等候的两个丫鬟的陪扶下,径自回房。 留下沈公子与月向宁面面相觑,各自尴尬。 次日清早,月向宁父子在前堂吃早饭时,听到了最新的消息。 官差连夜捉了街上珠蚌铺子的所有店家,夜审之下果然发现线索。鲛妇的男人招供,他昨日一早在海边进货回家时,遇上两个同行,行路时不当心,从车上散落一地珠蚌。鲛妇的男人帮他们一起收拾时,起了贪小便宜的心思,趁人不注意偷藏了十几个大蚌。现在想来,那两个同行是有些心虚不安的样子。 官差继续追问他们的模样,画了图像全城揖捕。 到中午的时候,有人认出图象上的人是隔壁林家镇上的一对兄弟,于是官差极快的上门,人赃俱获。 这对兄弟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被下了黑手,偷走珠蚌留下了线索。 至于鲛妇男人的铺子,下午便有官差坐镇,近千只母贝现场剖珠,不时传来惊呼声:“天哪,有珍珠啊!” “好大的珠子!” “又一颗,又一颗!” 最后,一共取出八枚大小不一的珍珠,其中一颗龙眼大的粉紫珍珠最为珍贵。 “不愧是玲珑池的母贝啊!”官员们无不赞叹。据鲛妇男人所说,只得了十几个珠蚌,竟取出八枚珍珠,其中还有一枚珍贵非常的紫珠,可见玲珑池今年必然大丰收! 至于之前已经有个客人剖走了一颗黑珍珠的事儿,鲛妇绝口不提。 月家离镇出发前,月向宁买了些小礼品送到这些珠蚌铺子里,表示歉意:若不是他们剖到珠子,也不会让各位店家受惊。各店家老板自是表示:不关月先生的事儿,都是偷蚌的人不好。 送到鲛妇铺子的时候,月向宁笑道:“听说你丈夫这次吃了不少苦,这些东西聊表心意。替他压压惊。” 鲛妇高兴的收了。回家后拆开一看,果然藏着厚厚一打银票,三张一千两的,两张五百两的,五张一百两的,其余都是五十两一张。 一共五千两!鲛妇兴奋的快要晕过去了。她藏好银票,担心丈夫喝醉酒说漏嘴引来大祸,也没告诉他。只寻个恰当机会再做安排。 第五章 怒怼老宅 再说明珠一家,有了银子,明珠自然是要花用的。于是,换了最新最漂亮最舒适的大马车,碧纱轻拢,香炉伺候,这还不算,每辆马车又按明珠的要求重新打造了一番。这回没人说嘴,反倒个个喜气洋洋。 月明华道:“妹妹原来的马车就不要换了。”言下之意,可让他和父亲共坐。 明珠点头:“放货物吧。” 明华:== 来时没多少行礼,可离开的时候,大包小包,林林总总又塞了三辆马车。 明珠还买了些略有瑕次的淡水珍珠,各种形状颜色都有,两个丫鬟不明白小姐的用意,明珠也笑而不语。 一行人一扫之前的低迷沉郁,欢欣喜气的赶往合浦老家。 不过一天的路程,便抵达了合浦郡。 彼时合浦郡管辖合浦、徐闻、荡昌、朱官、朱卢、晋始、新安六县,郡治在合浦县城。因采珠业的繁荣,合浦虽然地处偏远,也颇繁华热闹。 城门口,月向宁目光扫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流露出几许失意:他早已书信家人,近日即将抵达。此时,老宅却无一人前来接他。 月明华想安慰父亲几句,可对老宅却实在没多少好感,因而也不乐意为他们开脱。怪声怪气道:“叔父公务繁忙,思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 天晓得!他家那位叔父比之月向宁小了八岁,是月母老来子,自小宠爱有加。月老爷子贩珠起家,月向宁从小喜欢摆弄珠子,走了工匠之路。但颇惹月母不喜:明明挺聪明的长子,不子承父业,却要做手工匠人。就算因手艺出众被招进皇宫,也依旧是个不入流的行当!月向海却自小喜欢读书,一路过官斩将的考到了举人,月母大为欢喜,更是将这个小儿子捧在手心里疼宠。这些年,为了他的仕途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大多花费还都是月向宁供给的,终于让月向海得了个合浦县县丞职位。即便如此,月向宁偶尔回家一两趟,月母依旧没给长子多少好眼色,在她看来:既然长子放弃了科举之路,那出钱供养弟弟读书当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如今月向宁丢了差事,没了银钱收入,还不知要被月母如何嫌弃呢。 马车驶向老宅,月明华见门庭冷落,大门紧闭,冷笑一声。跳下马车,大声问:“父亲,祖母和叔父不知道我们要回来么?” 月向宁面色难看,没有接口。倒是明珠的丫头白芷在小姐的提醒下大声道:“怎么会呢?老爷的书信一路没停过。少爷别是我们走错地方了吧?” 月明华暗笑,叹道:“难道是搬家了不成?门口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他们声音响得过分,左邻右舍都有听见,立即有人探出门来观望。 “啊哟,这不是阿宁嘛!” “刘婶。”月向宁忙下了马车给故人行礼招呼。 “阿宁回来了啊,好啊好啊!”刘婶圆圆的脸笑容满面,嘴角却偷偷朝他家门口撇了一下。轻声道,“在家呢。” 月明华上前敲了门,半晌无人回应。 月明华冷笑,这个家门,当他愿意进么?月向宁动了真怒,儒雅的脸面色铁青,冷哼一声。 却听明珠在车里冷冷的道:“走!” 月明华一挥马鞭,喝道:“走!” 月向宁心中虽有对老宅的不舍,但此时也深恨家人薄情,竟如此待他。点头道:“走吧!” 此时,从老宅边上的小道里跑来一个家仆样的人,口里叫道:“大老爷,大老爷!” 月向宁冷冷瞥他一眼,却不开口。 那家仆捏了把汗,苦笑:“请大老爷见谅,并非是奴才故意不开门,实在是……大门坏了。请老爷跟我从侧门进吧。” 月明华怒极反笑。堂堂月家的嫡子嫡孙走侧门?他那位祖母的脑子不是被雷劈了吧? 月向宁气极,反倒平静下来。他瞧着大门,问:“坏了?” 家仆忙不迭点头,一脸的真诚。 “那便遣人来修。何时修好了,我何时再来。” 爹爹威武! 明华明珠明岚心底一起呐喊。 说毕,马车一转车头,毫不留恋地渐行渐远。看得这名家仆满心奇怪。 不是说大老爷得罪了贵人落魄回乡么?可这样子,哪儿落魄了?那几辆华贵的马车、还有那几车满满的货物。若不是老夫人事先吩咐,他还以为是哪家老爷贵人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呢! 满腹疑惑的回屋里禀明了情况,月母大怒:“混账东西,竟敢这样对我!” 月向海劝道:“娘,别生气,想来是兄长失了前程,心情不好——” “前程?他还能有什么前程?!他什么时候有过前程?他不争气得罪了贵人回老家,他女儿水性杨花自甘为妾!沈家退婚就在眼前!我肯收留他们一家便已是天大的情义了。他还想如何?”月母气得全身颤斗:只因她的威严被侵犯。她想给长子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乖乖听话,没料却被人一巴掌拍了回来。这下可好,怕是街坊都知道她拿捏长子不成反被怒怼的事儿了。 “娘!”月向海眼珠直转,“您没听陈管家说,大哥载了好几车的东西。用的马车也都是上等的。” 月母回过神:“你是说他还有钱?” “怕是不少呢。”月向海微笑,“想来大哥这些年在宫里,还是得了不少贵人的赏赐吧。” 月母凝了凝神:“管家呢?把老大给我追回来!” 月向海忙摇首:“娘。大哥现在负气而去,追是追不回来的。不如我明日亲自去请吧。” “我的儿啊,你可是堂堂县丞,怎么好委屈你!”月母已是满脸慈爱。 “那是我兄长,委屈什么?”月向海微笑。 “还是你孝顺听话。唉,老大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月向宁一家,入住了县里最舒适的一家客栈。各自梳洗一番,用了午膳,聚在一块儿寻思对策。 明珠早有打算:她压根就没想过要住回老宅。今日之事更证明她之前的猜测:这个月母并不喜爱她们的父亲,自然更不会喜欢她们这些孙子孙女。她才不愿呆在老宅一天到晚受鸟气。 明珠轻问:“还剩多少银子?” 明华看了她一眼,这个妹妹会赚钱,也真心会花钱。昨日出发前,硬是在那小镇上花掉了一万八千两银子!买了各色奢侈物品,从衣饰布料、珊瑚美玉、珍珠螺钿的首饰匣子,到贝壳镶的大屏风、当地特色的闵绣,连珍珠粉都买了几大盒子。这些不算,她竟然还定制了一整套酸梨枝木的家具!可钱是她赚来的,她这般花用,父亲哪有怨言?还称赞她买得都是好东西,眼光好、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听得月明华心里直泛酸。吸口气,明华道:“还剩四万两银子。” 四万多两银子绝非小数目。精打细算的用,足够他们在老家站稳脚跟了。想到此处,明华对明珠又是嫌弃又是欢喜。 “租房租铺子。”明珠开口,简单明了。 明华奇道:“为何是租不是买?” 明珠看白痴似的看他:“没分家。” 明华脸一红,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老宅还没分家呢!照理说,分家了,老宅该归父亲所有,二伯应该分出去住才对。可就看祖母这偏心的样子,他们压根别想分家拿到祖宅。而且未分家前,两家的产出都归公中。所以明珠只租不买。才不便宜那群白眼狼呢。 “租铺子?”林氏小心翼翼的开口,“明珠打算做什么买卖?” 月向宁倒是眼睛一亮,想起女儿一手绘图的好本事,笑问:“明珠打算开首饰铺子?” 明珠点头。 林氏看了眼明岚,笑道:“这个好。明岚也能帮点忙。”女儿制作首饰的本事,可是她从小就刻意培养起来的。 月向宁心情大好:“明珠擅图,明岚擅制。不错,不错。” “还需要父亲在旁监制。”明珠微笑。现代的许多设计,古代工艺受限可能无法做到。所以,必须要有工艺大师月向宁监工才行。 明华皱眉:“那我呢?!” 明珠侧头:“哥哥不读书了”一路观察下来,这个兄长脑子灵活,口才也好。完全没半点读书人的迂腐,不做销售可惜了。只是读书赚个前程对月家来说,更加有利。 明华神色微黯。他自小在京城的书院攻读,小有才名。如今返乡,还不知前程如何呢。 明珠微笑道:“合浦海运通达。繁华不下江南。想来寻一两个名师也非难事。” 月向宁扬眉道;“不错。听闻元阁老致仕后在合浦开了家书院。延请各地名师。你大可一试。” 明华神色大震:“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之前的不快全部抛在脑后。连林氏都觉得,宝贝女儿的前程没那么灰暗不明了。 第六章 兄弟相见 第二日清早,月向宁父子刚出客栈,准备找附近牙行看房子,就遇上了他亲爱的二弟。 “大哥!”月向海满面笑容。“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月向宁打量了眼多年不见的自家兄弟,身量颀长,相貌英俊,想起他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场景,不由心软了几分,微笑道:“你来啦。” “叔父!”月明华恭敬的行了晚辈礼。 “哟,这是明华吧!长成大小伙了!”月向海拉着哥哥的手,“大哥快跟我回家吧!娘可想你啦。你昨日不告而别,娘可气坏了。” 月向宁嘴角弯起一道冷笑,轻描淡写的问:“哦,是么?大门修好了?” 明华差些笑出声来,爹爹对得好! 月向海一怔,脸色不禁有些难看。他都亲自来请他回家了,他还这么不依不饶!难怪娘不喜欢他! “大哥!娘年纪大了,经不起气。”月向海一眼瞄到大哥腰间戴着枚珊瑚佩饰,一节鲜红欲滴的珊瑚金丝缠绕,缀以明珠。价值不匪。而侄子月明华也是一身绸裳,腰间的饰物是块美玉配绿色松石流苏串。他原本的怒意顿时消散无踪,更加亲切的道,“大哥,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昨日之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娘一时糊涂,我回家知道后,和娘好好说理了一番。这不,今日一早便找了好几家客栈这才找到大哥一家!”原以为他们住普通客栈,没想到竟住进合浦县最贵的栖凤楼。看样子,大哥并不象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所说的凄凉悲惨嘛。 月向宁点点头:“也罢,今晚回府一趟。你现在是县丞了吧,快去衙门莫误了大事。” 月向海深知这个兄长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笑道:“大哥还当我小孩子呢!” 月向宁失笑,语气更加温软,叹道:“哪有长不大的孩子呢!” 月向海走后,明华淡淡了说了一句:“昨日沐休。” 月向宁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当父兄正在奔波寻房子和铺子的时候,明珠在客房里绘制各种首饰的图纸。 古代没有铅笔,她命人寻了炭来削成一段段缠了布片扎紧暂当铅笔。画好轮廓后,再用彩色的颜料填入颜色。她原本就对各色珠宝的进化史和特性了若指掌。这一路行来,对这个时代的宝石有了更具体生动的了解。红蓝宝石、碧玺、珊瑚、珍珠、琥珀蜜蜡、水晶、石榴石等都已经广泛的应用,钻石也有,现在称之为金钢石。但因为缺少打磨工艺无法展现出它的光华,所以并不太受欢迎。倒是色彩丰富的珍珠、碧玺和水晶,最受贵族夫人小姐们喜爱。因此,明珠在设计图纸时,着重用多色的碧玺和通透的水晶搭配珍珠。 一连画了二十多张图纸,觉得眼睛酸了,便放下笔。 红玉急忙取了温水替小姐净手。那些炭就算裹了层布,也会脏手呢。待小姐洗好手,白芷奉了茶,又取了珍珠霜,抹在小姐的手上,轻柔按摩。 此时的明珠半躺榻上,闭着眼,享受着丫鬟们的伺候惬意极了。莫名有种前世身在高档会所的错觉。 这间客房在入住初期,便已经在她的示意下焕然一新。床幔软帐、多宝格里的饰物、香炉案几、全都是她在镇上买来换上,就连茶具也换了汝窑的精品。 “小姐真厉害。何时学会了画图的?我们都不知道。”白芷一边按摩一边嘀咕。 明珠微微一笑:“以前没画过么?” “有倒是有。只是小姐以前静不下来,总是画一两张便不高兴再画了。” “懒嘛。”明珠喃语,“现在不勤快,没饭吃。” 红玉噗赤一声笑了出来,转而一想,却又露出了然的神情:是啊。以前小姐什么都不缺,自是不用费心画什么首饰图纸。现在,全家都要靠小姐的图纸生活呢! 没多久,明珠渐渐睡着了。待醒时,已近傍晚。 红玉和白芷知道主子们要去老宅吃晚饭,此时便殷勤的伺候明珠换衣梳头。一袭浅紫色丝制的裙衫,穿在身上滑若无物。外罩一件烟霞色的透绡,用同色的丝线穿着紫色散碎的碧玺绣出一团团的云纹,行走间,莹光暗闪飘逸动人。白芷手巧,替明珠梳了飞仙髻,明珠自行从首饰匣里取出一枚双头缠枝的莲花金华胜插在发髻正中,两朵莲花间各有片舒展的莲叶,中间还有一支小小的莲蓬,莲子是五颗小小的白色珍珠。明珠看中的便是这份精致华美,是以价格虽贵却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她又取了圆珠耳坠、白玉绞丝手镯一一戴好。白芷还想替小姐上妆,只是古代的化妆品明珠实在不敢用太多。只淡淡描了眉,点了唇,已然是顾盼生辉明媚娇艳。 出门时,隔壁的林氏母女也打扮好了带着两个丫鬟一同走了出来。见了明珠,明岚眼睛都粘在她身上了:“姐姐真好看!”明岚年纪尚小,穿一身淡粉的衣裙,配的首饰也是明珠在镇上买来送给她的珍珠套饰。原本对着镜子自觉俏丽可爱,可与明珠一比,生生少了几分华美之气。不由有些羡慕又有点气馁。 “明岚很漂亮。”明珠赞了她一句,明岚的表情顿时鲜活了些。 林氏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见鬼了! 好好一个娇蛮娇纵的大小姐哪儿去了?这个气质清雅鲜妍动人的月明珠哪儿来的? 她可不敢乱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称赞:“大小姐长大了。真是美不胜收!”林氏自己也着意打扮了一番,暗红色的菊纹上衫,百褶如意长裙,配着发间的金饰,也颇有几分美貌。 月向宁父子见她们一齐下楼,看呆了不少客人,不由迎上前赶紧将她们送进马车里。 客栈大堂里还有人没回过神,打探:“那是谁家小姐?这般美貌?” 店小二嘿了一声:“您可别瞎想了。那位爷可是本县县丞的大哥哩!” 民不与官斗,自古如此。听店小二这么一讲,大多数人都歇了心思。 “既然是县丞的兄长,怎么住在客栈里?” “这我可不太清楚。”店小二啊哟一声,“这不,县丞大人亲自来接了!” 客栈门前,月向海一身清爽的浅蓝长袍,一枚通透的碧玉簪绾着发髻,笑容可亲迎上前:“大哥、大嫂。” 明华兄妹三人规规矩矩的行礼唤了声“叔父”。 “哟!这是两位侄女?!”月向海的看到明珠明岚,不禁讶异。这两个姑娘,大的清艳动人,小的娇俏可爱。再看她们的首饰装扮,心下又惊又喜:大哥果然富贵!这两丫头身上穿的戴的,少说也值千两银子!“大哥好福气,侄女侄子都是人中龙凤啊!” 月向宁最禁不住别人夸他孩子,当即展颜道:“哪里。明辉侄儿也是青出于兰。听说已经中了秀才?” 两人谈话间一起上了车,女眷们依旧分了两辆马车,一起驶向老宅。 这一日,老宅的大门挂上了红灯笼,一片喜庆的模样。 “娘。”明岚有些惴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林氏冷笑一声:“能安么?这不明摆着黄鼠郎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么。”她家相公,为了这个小叔,这些年总共不知寄回了多少银子。可这家人是怎么对他们的?以为他们回家打秋风来了,便紧关大门,逼着长子嫡孙走侧门。现在一看,哟,原来不是那么穷困缭倒嘛,又凑上来想要好处了。林氏哼了声,“养不熟的白眼狼。”又对明岚道,“放心,你爹是个有数的。这次回乡算是冷了心肠。不会再让他们算计了。” 明岚点点头:“我们自个儿能过好日子。才不求着他们呢。” 下了马车,明岚赶紧站到明珠身边,明珠看了她一眼,道:“别怕。” 明岚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在,我就不怕。” 女眷跟在男人后面,一起进了前堂。 第七章 祖母 明珠瞧老宅房子建得宽敞明亮,一派小富之家的温馨精致。只不知这房子这装饰,用了多少父亲的银子。 明珠嘴角微翘:月母和叔父一家最好别来招惹她,她有的是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正想着,却听一声情意切切的叫唤:“我的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月向宁见母亲泪眼朦朦的扑上来,急忙上前几步扶住她,然后恭敬的跪下磕了几个头:“儿子多年在外,不曾孝顺照顾娘,今日儿子给娘磕头了。” 他这么一跪,他老婆儿子女儿也一起跪了下来,随他磕了几个响头。 月母极为满意:大儿子果然还是孝顺的,心里有她的。当下笑容满面的道:“起来,都起来吧。”拉过几个孩子一一看了,看一个赞一个。又命嬷嬷送了见面礼。这才一家坐下好好说话。 明珠捏了捏空瘪的荷包,不以为然的递给了红玉。红玉接在手中,面色顿时一黑,瞧着穿着富贵满头金珠的老太太扁了扁嘴:竟然对亲孙女这般小气! 此时,一群莺莺燕燕伴着几个男孩进了堂来。 老太太笑道:“明玉、明雅、明雪、明秀、明燕,来见见你们的堂姐妹。” 明向海这个男人,虽然只捐了县丞一个小官,但自诩风流多才。即是风流多才的才子,只有虞氏一个妻子怎么够呢?反正是花兄长的钱,于是这些年竟然连纳了五个妾。妾侍多,孩子也就多了。是以,他现在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嫡出两个庶出,还有五个女儿,长女明玉嫡出,今年十五了。其余都是庶出。最小的明秀才两岁,也由乳母抱出来了。明玉与明珠同岁。却不知为何,至今尚未定亲。 一屋子的姑娘,珠环翠绕,香粉扑鼻,明珠忍不住用手绢轻轻按了按鼻子。 堂兄弟姐妹们相认,一通寒宣后,林氏送上了备好的礼品。 明辉已是秀才,送的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研台。 明俊和明湖都是七八岁的年纪,送的是相同的黄金缀碧玉缨络。几个姑娘,明玉是嫡女,送的是一支点翠垂珠凤步摇。其他姑娘都是一色的流云红宝石簪子。明秀只两岁,多送了只小荷包,里面装有几枚造型可爱的金裸子。 这些礼已经极为贵重了。加在一块,少说也要千两银子。但月母仍是不满意,擦着眼睛道:“这些年你二弟、弟妹照顾我个老婆子,不容易啊。” 月向宁眉也不抬:“二弟辛苦!儿子看老宅才翻新过,银子可还够用?” 月母噎了一下,翻新宅子的钱,还是长子寄回来的。她为儿子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生气了。 “你说怎么够用?”月母拧眉,“你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二弟当官还要上下打点,银子流水一样出去,他才多少俸禄啊?” 月向宁回了一句话:“听说二弟又纳了个妾侍?” 月母又噎了一下。长子是在问:既然没钱了为何还纳妾?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干瞪着眼,急寻措辞。 月向海忙道:“大哥误会了。倩云是小弟在应酬中上官所赠,小弟不敢不收啊。” 月母忙点头。 “妾通买卖,即如此二弟你寻个机会转赠他人就是。我月家小门小户,二弟你不过县丞之职,家中便妻妾成群前呼后拥。若是被上官怀疑你贪污受贿,可就得不偿失了。” 月向宁一番话,直说得月向海面皮胀红,月母大怒,强忍着脾气道:“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向海好,说的话俱是有理的。可那些官老爷哪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向海这几个妾侍算什么?” 月向宁点头:“是不算什么,二弟养得起就好。” 明珠听得低头直笑。爹爹口才甚好啊甚好! 长子一句话,便堵住了月母的嘴,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下恨意丛生:所以她不喜欢这个长子。从小说话就没个轻重,一句话几个字便能堵得她这个娘亲又气又尴尬。月向海也心思疾转,兄长这趟回来变小器了。唉,都怪娘出的坏主意,生生得罪了大哥! 月向宁扫了眼满屋的人,问:“二弟,东院可曾准备好?先让明华他们梳洗歇息去吧。” 这一问,月向海和妻子虞氏的表情一起变了。 老宅的房子原本不大,这些年二房女人多孩子多,所以写了信向月向宁讨了钱扩建。信中说好给长房留了东院,可奈不住月向海不停的往家纳妾啊,自家的院子住满了,便住到了东院去了。此时大哥一家回府,难道还将住得好好的东院让出来?那些妾侍们还不哭得梨花带雨?他还想红袖添香? 月向宁头也不抬:“二弟信中说东院留给长房,且带我去看看吧。” 这会子连月母都尴尬了。她压根没想过将东院还给长房。原本打算他们狼狈而回。随便给个跨院住住就得了,谁知道竟会是如今这个局面。脸色一时不太好看,强笑道:“事出仓促。我们先吃饭,吃好后再说啊!” 月向宁的心愈加冰凉,目光冷冷的看了眼母亲:且看娘你要将儿子逼到哪一步! 明珠原本还打算助父亲一臂之力呢。可看父亲这般超强的战斗力,早放了心,心情美妙的用过了晚膳,和一群姐妹们闲话聊天。 明玉姐妹们相貌亦都是好的,平时也是锦衣玉食,养得精贵。但是在明珠明岚面前,却不由都有些自惭形愧:不愧是京城出来的姑娘,无论相貌气势谈吐都比她们高了一截。尤其是明珠,身姿柔儒妩媚,面容娇美如许。话虽不多,每每开口必然恰到好处,一点即中。 明玉看着明珠,眼底复杂难言:这样的堂姐,怎么可能如京城里的传言所说那般蛮横无礼呢?想起母亲偷偷告诉她,这个堂姐品性极差,在京城里看上黎王殿下,竟然不顾婚约在身,吵着闹着要去作妾!她当时心里满是惊异和欢喜,对,欢喜。她当时欢喜极了。这样的堂姐,怎么配得上沈家的公子呢?! 她一想起沈安和英俊温和的笑容,心底便扑扑乱跳,有没有可能——她这天真的想法,有一日却让母亲点破:你说,要是明珠配不上沈家少爷,明玉你顶上去如何?这可是幢大好的姻缘啊! 她当时羞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逃。但是心底,却深深的烙上了这个念头:明珠退婚,由她嫁入沈家!她知道,父亲和母亲都是动了这个心思的。有了通判史这个姻亲,还愁父亲的官途不顺么?她不由目光殷切的看向母亲。 此时,月向宁兄弟和月母已移步内室,说些私房话。 月母神色比之方才难看了很多。 月向海则是满面愧疚。 月向宁依旧风轻云淡:“也就是说,堂堂老宅,竟无我长房容身之处了。” “不是。大哥。且容我几日安排收拾一下——” “不用了。”月向宁撇嘴一笑,“要收拾你早收拾了。” “向宁!”月母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和阿海说话?” “母亲该让我如何对待二弟?”月向宁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您说我该如何对待拿着我的银子捐了官,纳着妾,修了大宅却连个院子也没给兄长留的二弟如何?” 月母又羞又恼,自知理亏,只是一再的强调:“他是你弟弟,你亲弟弟。” “所以母亲是打算让我出钱供养二弟全家?供养他妻妾?供他的儿子读书?准备他的女儿嫁妆?是不是连二房的孙子今后也要我大房养着?”月向宁已经感觉不到怒气,心中只有一片漠然。 月母自是想说:那是当然的。可眼看长子淡漠无情的脸,却噎在口里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只道:“没那个意思,只是让你相帮下向海而已。难道你连这个都不肯?” “娘这话说反了吧?”月向宁眉毛轻挑,看着向海微微一笑。“之前十多年,我虽不在家中,但家里一切开销都是我一力支撑。现如今你们也知道我得罪了贵人,没了生计。以后还需要二弟多相帮为兄渡此难关呢。” 月向海面皮抽搐,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相帮?他怎么帮他? “二弟,兄长也不为难你。你二房既然将我的院子占了,就请二弟再帮我大房找一个住处。兄长没其他本事,只会做些首饰。还有劳二弟帮我找个临街的铺子。二弟在府衙办事,这些应该不难办吧!” 是不难办。但是要用钱啊!月向海求救的望了眼月母。月母气道:“老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逼老二这些做甚?你闯了大祸回家,我们不怕贵人责难收留你,你还想怎样?老宅你爱住不住,还想祸害你二弟不成?!” 月向宁静默了片刻,才道:“原来如此。” 第八章 族长相助 他的神情淡然得可怕,只瞧得月母和月向海心虚不已。 月向宁轻描淡写:“即如此,那就分家吧。” “你敢!”月母怒极,分了家,还有谁能供养二房?“你休想!” 月向宁微笑:“那请二弟让出东院,好让我大房入住。” “你混账!东院现在住着你二弟的妾侍孩子,你让他们住哪儿去?”月母怒斥。“你还有没有良心?” 月向宁淡淡一笑:“娘的意思儿子明白了。”他起身。 “大哥,你去哪儿?” “老大,你要干吗?” 月向宁头也不回的道:“老宅即无长房的安身之处,二弟又不肯为兄长寻个住处,我们一家也只能住回客栈了。”他声音朗朗,外堂的儿女们早听得清清楚楚。明珠一笑起身,瞧了眼白芷,白芷忙道:“小姐,这事倒是奇了。原来合浦和京城不太一样。二房竟能强占长房的屋子?明日倒要和客栈里的人好好叨叨。” 月向海一听,面色顿时黑了。 “大哥,不是没有住处,那不是还有西跨越嘛!” 红玉接话道:“西跨院?那不是客房么?合浦这儿的规矩好奇怪,长子嫡孙住客房,二房妾侍住主院。唉哟哟,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 “两个臭丫头给我闭嘴!”月母怒气冲冲的跟出来,指着红玉白芷道:“给我打!打不死就发卖到青楼去!” 然而屋内外,没有哪个家仆敢动手,只都瞧着二老爷。 明珠突然低泣一声,抬首时泪流满面:“爹爹!” 月向宁见女儿这般可怜,怒火更盛:“明珠的丫鬟由明珠处置。母亲想如何?”他面露凶狠,月母便惊得往后一退,坐倒在榻上,大哭大喊:“孽子啊孽子,竟然这么对待亲娘。我将你苦苦养大,为你娶妻、为你前程操心,哪儿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么对我!”她心一横,“我要告你,我要上官府告你不孝!” 月向宁心死如灰,冷声道:“告我?好呀。”他目光阴冷的瞪着月向海,“拔出萝卜带着泥。我还求之不得呢。咱们就上公堂上将家里的事好好在县令老爷面前辦扯清楚。我是如何不孝的,而二弟与母亲,又是如何对我的!相信到时候二弟虽是县丞,也少不了上趟公堂挨趟板子吧!” 月母刹时面若死灰。这事儿、家里这事儿,绝对不可捅到外面去!月向宁毕竟是长子,照理说,这老宅至少一半都该是他的,如今被二房占了去,无论如何向海是说不清的。更何况,这事一闹腾,向海的前程可就完了! 她立时止住哭,只叫:“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啊!” “您再叫一声,我便去请族长。”月向宁不再留情。 月母和月向海,立时闭紧嘴。族里那些老东西,个个都是老古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不立刻逼向海让出东院来?又会坏了向海的前程! 月向宁此番一来,已是和母亲二弟撕破了脸皮。 “老宅的一切,我长房不要了。”月向宁声音冰冷。 月母和月向海却面色一喜,不可置信的同声问:“真的?” “改日请族长过来,立个文书。我们也算正式分家。” “不行!不能分家!”月母急叫。 月向宁扯扯嘴角:“母亲你想清楚了。不分家,那我明日便带着妻儿搬到东院。还请二弟连夜帮我打扫干净。另外,我月向宁是月家长房!房子是我出钱修的,二房亦是我出钱养活至今,我长房理所当然的要主掌中馈。请母亲和弟妹明日将家里的这些年的账薄备好。” “你、你——”月母气得几欲昏厥。 虞氏也面色大变,又惊又急,可月向宁句句在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向宁不为所动:“母亲意欲如何?” 月母咬牙恨道:“不分!我死了你们也不许分家!” 月向宁轻笑:“二弟,你听到了。明日我们便搬回来住。” 威胁完毕,他带着妻儿们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月向宁真心不想与二房计较,那些家产,都给二房也没什么。没料到母亲竟这般贪心不足。那便对不住了。休怪他心狠无情。 “娘!”月向海恼道,“大哥都说不要家产了,你怎么还不肯分家?” “你懂什么!”月母恼道,“你大哥这般大方,说明他有的是钱!” 月向海恍然大悟:“对啊,还是娘聪明!” “不能便宜了那家子白眼狼!”月母恼道。 “可是,明天他们要搬到东院住,这可怎么办?” 月母横了他一眼:“那儿现在住的都是妇人孩子。到时候乱起来只要她们哭一哭闹一闹,老大有理都变没理!” “还是娘亲英明。”月向海放下心来。“可是族老那边——” “先下手为强。” 回到客栈,明珠拉着父亲的手道:“爹爹,女儿有话要说。” 父女两人进了屋里,一番谈话后,月向宁长舒了口气:“竟是你想得周到。” 明珠微笑:“父亲一时气急,没顾及太多。” 月向宁点头,望着女儿叹道:“这样才好啊!” 明珠低下头,知道父亲是为了之前月明珠感伤。暗想,林氏实实在在的害死了真正的明珠。不过这些日子她夹着尾巴做人,她也不好动什么手脚。 这日天才亮,月向宁便带着儿子明华拜访族长。谁知在族长家门口,遇上了二弟月向海。 明珠所料不错。向海果然也来了。 月向宁不动声色:“二弟,你也来啦。” 向海见兄长神态温和,心底吃惊,族长家里也不敢张狂,客气的道:“是啊,是啊。”怎么他们这么早就来了?原先的计划行不通了呢! 月氏族长多年未见向宁,此时见他和儿子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盒,不由笑道:“阿宁啊,总算是回来啦。” 月向宁面有惭愧之色:“阿宁有负族长期望。此番回乡,也是迫不得已。” 月向海更是焦燥。原本是想到族长面前将兄长出的事夸大一番,最好让族长以为月向宁得罪贵人,留在族里是个祸害。而他顾念兄弟之情,愿意收留兄长一家避难。谁知月向宁竟然处处抢先他一步,郁闷啊。 月向宁说了事情经过,族长叹息一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皇宫那地方,你能囫囵着出来就是造化了。” “多谢族长垂怜。”月向宁也红了眼。母亲弟弟,一个都不曾安慰过他,反倒是族长,还有几分同族情谊。 “向海啊。”族长转向月向海,“你兄长这些年,赚的银子多数都填在老宅和你的身上啦。”族长也是个明白人。 月向海面色一变,唯唯诺诺。 “现在向宁家里出了些变故,你这个县丞老爷,怎么着也得帮帮自家的兄弟吧?”族长说得甚是公正。“不过你和向宁一起来看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月向海只好连声称是,心里郁闷不已。 “向海。”族长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你现在是官老爷,行事有官老爷的作派,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不过,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切莫再传出你那些小老婆们争风吃醋的事情啦。” 族长语重心长,月向海听得满不在乎:就是要妾侍们争风吃醋,他才能好消受美人之福啊!嘴上说:“是向海疏忽了。定不让她们再犯。” 月向宁此时道:“族长教诲,二弟必定铭记在心。母亲为答谢族长及族里长辈这些年的照顾,也是为向宁接风洗尘,明日正午请族长及几位族老在迎袖楼吃顿便饭,请族长莫要推辞。” 月向海听得差些跳脚:什么母亲宴请?为他接风洗尘?大哥还真敢说!可此时却又不敢说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迎袖楼啊,可是全县最好的酒楼,一顿席面二十两银子起!他自个儿都没吃过几回,却要便宜兄长全家和这些老头子! 族长笑得滋润:“行。我这就通知几位族老去。” 兄弟两出了门,便分道扬镳,月向海急着跟娘汇报首战失利。而老宅严阵以待的一干娘子军们却虚惊一场,长房一个人影都不见。待月母听了小儿子的话后,气得直骂:“老大这个奸佞小人!”一时也乱了方寸。她并不笨,立即猜到了老大的主意。 “他一定是想明天吃过饭后,请族长到家里坐坐。到时候他顺便搬回来。这么一来,家里的情况就瞒不过族长了。那些子老家伙定会将你我骂个狗血淋头!好个老大,真是、真是——” “娘,现在怎么办?”棋差一招,立陷被动。 “怎么办?”月母拍着胸口,心思急转,冷笑道,“不是说老大的女儿是个蠢货么?在京城里追求黎王不成,声誉尽毁。咱就以这事为由,不让他们搬进来。” 第九章 拎包入住 “不行。”虞氏突然开口。“娘。老爷。莫忘记二房还有五个姑娘。要是大房的姑娘名声坏了,必然会连累我二房的姑娘!”眼见婆婆就要发火,又道:“更何况相公的名声也要受损。娘,向海的仕途可容不下一点污渍啊。” 月母立刻安静下来。虞氏说得不错,月明珠那事儿要是传出去,没分家的情况下,定会影响到二房的声誉。这下真是棘手了。 月向海一想到大哥搬回来当他的家作他的主,管着银子管着府里的进项,他就忍不住心烦郁燥,他现在可是县丞老爷了,怎么还当不了自家的主? “娘!”他下了决心,“还是分家吧!” 月母瞪大眼睛,随即冷笑:“你要犯傻,我也不劝你。你自己想想,没有老大的银子,你这五房妻妾养得活么?” 月向海咬牙道:“家里不是还有几间铺子嘛!我再想办法多弄些进项。不然还能怎样?再说老大现在伤了手——”他压低声音,“没法再干活了。今后说不定还要我养活他们一家子呢!” 月母大吃一惊:“那么严重?”她见到儿子的手上有伤,但没往坏处想。 月向海点头:“断了手筋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月母一下子心软了些:“早说呢!算了,咱也不指望他那些钱了。就让他自个养活自个儿吧。” “还是娘亲大度英明。”月向海松了口气。心思转得飞快:他是县丞,大哥一家只要开铺子做生意,必定要到衙门报备。若真赚了钱,他有的是办法占为己有!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到了来日午时,迎袖楼的宴席上,月向海脸上的笑显得真挚开怀了许多。族长和各位族老你迎我往,喝了三坛店家珍藏的竹叶青,个个吃得眉开眼笑,最后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月向海奇怪了:怎么大哥没请族老到家里去呢? 两房的女眷们在隔壁房间另开了一桌,吃完后就早早的告退了。月向宁扶着最后一位族老下楼后,也立即没了人影。留下月向海一人,等到小二前来结账,他才恍然大悟。可他堂堂县丞不好赖账啊。只好付了银子,气咻咻的回家了。 月母听了经过,直骂:老大坏成狐狸了!可也知道,这银子是不能去讨的。不然可就得罪了族长他们了。 “算了。你叫老大回来,分家吧!” 月向海立即乐呵呵的找月向宁去了。谁知客栈老板告之:“大人的兄长?已经搬走了呀。” 月向海懵了:“搬了?搬哪儿去啦?” 老板奇怪的看着他:“不是搬回老宅么?” 月向海皱眉,挥挥手便走了。 老板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这下好玩了,县丞大人的兄长竟然没有搬回老宅住。难道是分家了?可是刚回来就分家,啧啧,这事儿有趣。 月向宁租了套两进的宅子。宅子所在的莲花道极为幽静,院子里绿阴如盖郁郁葱葱,桔色的凌霄花挂了满墙。令明珠惊喜的是,院内有一口甜井。井水沁凉甘甜。更不说屋里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只需稍作布置就可住人。明珠看过这宅子后脱口而出:“拎包入住嘛!” 月向宁楞了下才明白女儿的意思,不由一笑。既然女儿欢喜,他没二话的就定了下来。 “已经和原房子的主人商量好了。若是他们有卖房的打算。咱们优先。”月明华也喜欢这宅子的静谧雅致。 家里的管家仆佣都住在一进的耳房里,月向宁夫妇自是住了主院。后院的一排房子归明珠明岚所有,明华住东院。西院便留着做客房。 大伙儿忙了半日就将屋子布置一新。多亏房东原本就将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一点灰尘半丝蛛网也没有。明珠瞧得暗暗称赞:房东是个很细致的人哪。空着这么大的屋子还着人这般小心的打扫。 红玉和白芷忙着将自家小姐一路买来的家俬各就其位。入夜,明珠已经闻着淡淡的安息香,躺在丝滑的软床上安然入睡。 清早,红玉扶起明珠替她打水梳洗,一双巧手在小姐缎子般的黑发中穿梭,明珠在铜镜中,见红玉将她发丝分成两层,上部分的发丝又分两股,结鬟于顶,也不用什么托拄,使两股发鬟自然低垂,余下的头发用发带轻绑后垂于肩上,这种发型亦称燕尾,简单不失娇俏,很衬她的年纪。明珠素来喜欢自个儿搭配首饰,是以取了几枚镶珠金环扣在鬟底。 “小姐不用朵珠花么?”红玉问:好看是好看,总觉得过于素雅了些。 “不用。”又不出门,满头珠翠的给谁看?何况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做。 白芷已经在厨房忙了一早。京城里的厨娘并未跟着回京,一路上若是小姐且想吃些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白芷亲自动手。这几天刚搬回来,白芷也是能者多劳,接管了厨娘的活。此时她笑容满面的过道道:“小姐,早饭弄好了。这儿近海,鱼虾甚多。陈管家一早就买了新鲜的虾回来。我剥了壳做了虾饺,又烧了锅鱼片粥。小姐尝尝我的手艺可有进步。” 两个丫鬟笑嘻嘻的陪着明珠到了正堂,明华正和父亲商讨租铺子的事儿,明岚和林氏粘在一块说悄悄话。 “姐姐来了!”明岚见着明珠的装扮,眼前一亮。真是怪透了。以前在京城,这位大姐就喜欢珠玉满身,容貌再美耐不住她一身的土气。现在倒是会打扮得多了。忍不住道:“大姐越来越漂亮了。”林氏轻轻捏了记她的手腕,笑道:“明珠本来就是个美人。明珠啊,晚上有没有择床?可还睡得舒服?起晚些没关系,今日再到镇上去买些上好的蚕丝给你做几床被子。” 红玉已经笑嘻嘻的道:“小姐哪会起晚啊。只是白芷在厨房忙活。我这边一个人伺候小姐,手脚慢了些。请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见谅。” 林氏被红玉说得面色微变。忍不住瞧向月向宁。月向宁也不看她,只笑着对明珠道:“饿了没?白芷这丫头倒被你出一手好厨艺。”说毕亲手盛了碗粥送到明珠面前。明珠笑容满满的对着他喊了声:“谢谢爹!”喝了一口,咸淡适中,鱼香肉嫩,毫无腥味,顿时颇为满意。 明华也先喝了口粥,啧啧嘴,赞道:“鱼肉又滑又嫩。这粥真好吃!” 明岚先吃了个白白胖胖的蒸饺,一入口就被满嘴的鲜香震住了,随即不住口的称赞:“好好吃!” 月向宁看了眼小女儿可爱的样子,不禁笑道:“到了这儿,其他不敢说,鱼虾够你们吃的。” 明珠一边吃蒸饺一边道:“以后买些澄面,可做水晶虾饺。” 月向宁以前在宫里见过精致的蒸点。想是女儿在京城见多识广,故也不曾在意的笑道:“你倒是会吃。”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早饭,唯有林氏面色不好。月向宁昨夜睡了书房。今早见面,依旧冷冷淡淡对她视若无睹。这样子,让她的心都纠在一起,难过欲死。离京之前,月向宁明明白白的对她说得清楚:依他原本的心意,必然是要休妻的。可岳父大人对他有相救之恩。因而愿与林氏合离。她若要随他回乡也无不可。但从今往后休想再执掌中馈教导孩子。林氏衡量了一番:自己年纪已然不小,合离回家后再寻良配亦是痴心妄想,何况明岚是她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也抛不下她。月向宁虽然现在恨她,但好在明珠劫后逢春,她再小意讨好一阵子,月向宁定会回心转意。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平静无波的过了几日后,明珠案前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叠首饰图纸。月向宁坐在她身边,一张张的翻看。 明珠难免紧张,现代的首饰固然花式繁多,但本国古代的首饰也是巧夺天工。花鸟鱼虫、亭台楼阁皆可成饰。花丝镶嵌,点翠錾刻,无一不是古人智慧与工艺完美结合的产物。尤其是在当代金匠大师的月向宁面前,明珠竟生出几分胆怯,生怕自己的图纸被他否定了。 月向宁虽然神色严谨,但心底已是惊涛骇浪!从未想到,女儿竟然有如此天赋!每一张图纸每一样首饰都给他带来一次强烈的冲击与巨大的欢喜。 原来戒指还可以做成开口的。一端是枚洁白的珍珠,一端是枚红色的小碧玺,鲜艳可爱。依此类推,可以做出几十种不同款式的开口戒指。还有双层戒指,一层纯金錾刻卷草纹,一层则用细小的宝石镶嵌。稍微变动一下,又是十几种款式! 一副耳环图纸令他注目良久,耳钉处呈c型,垂下三缕流苏。每根流苏顶端各缀有一颗圆型金炸的珠子、中间一枚小小的镶着彩宝的方型配饰,垂在底部的是两颗白色的珍珠和一枚绿珍珠。整个造型流畅,别致高贵。绿珍珠难求,可用其他珠宝替代。工艺也不难,贵在新颖。年轻的姑娘怕是会对它一见钟情再难放手。 又一副铃兰状的耳环,铃兰花边挂了一圈细小的米珠,从中垂下一根金链,链子上坠着一粒水滴状的珠子,很是娇俏可爱。想来会很得小孩子的喜爱。铃兰可掐丝,可铸模,珍珠亦可用其他并不昂贵的宝石替代。月下宁暗暗点头。 一枚圆形的刻着花纹的青金石用金边包裹,外层用九朵五瓣金花围绕,金花内也各嵌有一颗圆润的青金石,底端又连上一朵镶珠金花,细细的金链底端是一枚水滴状的白色珍珠。这枚胸针端庄大器,极适合年纪大些的人。 看到最后几张图纸时,月向宁终于忍不住咦了声。看向女儿:“这一些——” 明珠微笑:“父亲就说可行不可行。” 第十章 外祖梅家 几日后,月向宁带着明华与明珠同去外祖家拜见长辈。月向宁道林氏和明岚与梅家并无关系,还是不要上门为好。明岚深觉有理,若是父亲让她去她还觉身份尴尬,到时候进退失当得不偿失。林氏也笑容满面的答应了,心底却气苦万分:在丈夫心中,她还是比不上原配梅氏!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月家做的是贩珠的生意,梅家做的是海货的买卖。梅家这行入得早,做得一手好干货,无论是口碑还是做人的本事都不差。这几年来,梅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和京城都拉上了关系。因而对月明珠的事也有所耳闻。现下听到月向宁带着外孙外孙女来访,梅老夫人又是喜欢,又是生气。她脸一板,大儿媳妇郑氏和小儿媳妇陈氏便有几分忐忑。 “如雪、如瑛她们呢?都叫来见见表兄妹。如鸿兄弟几个放学了没?”梅老夫人脸色虽不好看,但几句吩咐一下来,媳妇们便心里有了数。郑氏忙笑嘻嘻的道:“妹夫来得也是巧。这时候如雪她们正该睡醒。男孩们下堂了,换了衣服就都要过来请安呢。” 陈氏忙道:“容媳妇们准备准备。” 梅老夫人点头,是该准备一番。 郑氏便和陈氏退到后院,各自咐咐了自家的管事几句就回到老夫人处。管事自去取了钗环首饰和笔墨研台,封好送来。 梅老夫人虽不喜明珠办下的蠢事,但对外孙月明华却十分的欢喜。见他长相俊俏,肖似其母,心立时就软了。待见到明珠鲜妍如夏日玫瑰的脸,喊着“见过外祖母”时,满心的不喜略略放到一边。开口就道:“这便是明珠?” 月向宁笑道:“岳母多年未见明珠,是该认不出的。上次带明珠回家时她还是个两岁的小娃娃呢。” 梅老夫人心中一恸:上次回来?上次回乡,还是月向宁拖着一儿一女,送妻子灵枢回乡安葬之时!顿时泪意浮上眼眶,满心满眼都是对两个幼年丧母的孩子的心痛怜爱,一手拉着明珠一手拉着明华道:“我可怜的孩子!” 月向宁这才将这些年家中的事缓缓与梅老夫人说了。林氏的事也毫无隐瞒。只听得梅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好狠的妇人!竟这般糟蹋我的明珠!” 明珠忙安抚她道:“外祖母莫生气。明珠现在好好的。” 明华也道:“外祖母,妹妹也算是因祸得福。坏运气前几年都走光了。现在她可是好运连连!” 明华又将明珠在越州城剖得粉珠的事说给老人家听,直听得梅老夫人又惊又喜:“这真是难得的好运了!” 正说话间,梅家的几位表姐妹和表兄妹一齐到了。少不了各自见了礼,相认一番。 梅家虽然是商家,但家规森严。梅家祖宗曾立下族规,梅家男子三十岁之前不得纳妾。若三十岁后无子,经正妻同意才可纳妾。但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能归主母抚养。梅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梅辰雪嫁了月向宁。长子梅傲风娶妻郑氏,生了两个儿子如鸿和如琛。次子梅傲雷生了一子如志两女如雪、如瑛。家无妾侍、妯里俩在梅老夫人的下也相安无事,所以梅家的后宅,甚是清静。 郑氏和陈氏忙趁这空档将备好的礼物交予明华兄妹俩。明华收到的是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一套碧玉镶嵌的文房四宝。明珠则收到了两套贵重的头面首饰,这令她颇为汗颜。没想两位舅妈这样大方。倒让她的礼物拿不出手了。 几位表兄弟,她备下的是两把父亲亲手制作的折扇。取的紫竹,亦是父亲画的扇面,一张是袅袅江面,小舟撒网。一张是高山峻岭,踏雪无踪。明珠又用一颗珍珠和几串碧玉珠子做了扇坠。又画了图,请林氏缝了两只扇袋。扇袋颇华贵,两份都是荷叶滚珠的绣图,只是那滚珠是用不同大小,精挑细选后的透明圆水晶点缀,深浅递进浅绿浓墨的荷叶背景下,水晶珠子仿若滴水灵动至极。一见之下,如鸿、如志都欢喜非常。拿在手中受不释手的反复翻看把玩。如琛年纪尚小,不过一岁半,送的是套掐丝镶嵌紫碧玺的黄金锁,刻了长命百岁的字样。 送给两位姐妹的,便是明珠设计的开口戒指,款式各不相同。一款戒指的一端是用贝壳镶嵌而成的蝴蝶,蝶翅莹光闪烁,很是别致,朝着另一头用碎小红宝石镶成的半开梅花。取意蝶恋花。另一款戒指一头的梅花由一块红石榴石直接打磨而成,同样镶了金边,轻轻巧巧的挂在戒指一头,竟是灵活可动的。另一端是包金边珍珠。红白相映,极是眩目。另有两副流苏耳环,细节各有不同,底下用的坠珠或是宝石或是珍珠,但皆打磨得异常透亮。最后几副胸针都以形状不规则的异形大珍珠为主,配以鲜红的珊瑚再用金丝缠绕而成。 如雪和如瑛一见之下,各自低声惊呼:“好漂亮!” “好别致!” 郑氏和陈氏也不由互看一眼:“倒是以前从没见过的款式!”不过想到月向宁是皇宫里有品级的宫匠大师,也就立刻将惊异压了下去。只是拿着那几件首饰爱不释手。郑氏没有女儿,瞧着俩侄女竟起了艳羡之意。 梅老夫人笑着点头对月向宁道:“向宁的本事越发好了。” 月向宁笑道:“岳母大人见笑了。这些首饰虽出自我手,却都是明珠画的图纸。” 梅老夫人啊了声,惊喜的望向明珠:“明珠?” 明珠浅笑道:“此次父亲劫后余生,回乡想着重操旧业,明珠别无他长,幸亏还能画几张图纸。这几件首饰因时间紧促买不来上好的宝石,还请外祖母、舅妈、姐妹们见谅。”说着又取出一枚青金石坠滴水珠的胸针,递给梅老夫人。“这是送给外婆的。” 老夫人又惊又喜:“老婆子我也有?”待看清了胸针的样式,不禁啧啧赞叹:“全县也找不出第二件了!”郑氏忙替她换戴在领子下。暗想:还真是漂亮呢!亏得明珠有这般心思。 梅老夫人知晓女婿家财力有限,可还这般尽心尽力,叹了声:“为难你们了。” 郑氏与陈氏都是识货的,这几副首饰虽然用料普通,但胜在造型新颖,放眼整个合浦,怕是再找不到相似的。何况又是月向宁的手艺!陈氏当下道:“明珠客气了。这么漂亮别致的物件,如雪如瑛都要欢喜得晚上睡不着了呢。” 如瑛年幼,十二岁。早将戒指戴在了手上,左看右看欢喜不已。 如雪十六岁,已经定了亲。她笑道:“可巧了,妹妹这是给我送嫁妆来了!” 顿时一片笑声,梅老夫人指着她道:“死丫头,不知羞!”笑够了,对向宁道,“如雪定亲了。男方你大概也记得。是钟家的孙子。” “钟家?”向宁想了想,“可是出了两个秀才,一个进士的钟家?” 梅老夫人点头。 “这可算是书香门弟了。”向宁大喜。“不知是钟家哪个孩子?” 梅老夫人却惋惜的道:“也不是我们求的他家。是他家的老爷子,替他家庶孙来求的如雪。” 向宁笑容一敛:“庶出?” 陈氏忙笑道:“虽然是庶出,但今年也已经中了秀才。他才十七呢!” 向宁这才转忧为喜:“不错。可见是个年少有才的。只是——”他不由望了眼明珠。正巧明珠此时也望向他。父女俩心照不宣。 明珠接口道:“庶出的男儿若要出头,犹为不易。姐姐在家中也是娇养的,嫁进钟家,怕会平白无故要受许多窝囊气。” “这点你们放心。”陈氏笑道,“钟家老爷子在求亲时便说过。钟遥是钟家最小的孙子。小夫妻俩成亲后,他们便分家过。” “这样最好。”明珠微笑。颇有财力的岳家帮把手,如雪日子就不会难过了。 这时候,梅老夫人拉着明珠的手,已是越瞧越喜欢。 京城里的事儿,肯定是人混说的!她家乖外孙女这么伶俐的人,怎么会做得出那些事?即便真有这出戏,肯定也是别有隐情。 孰不知怀着老夫人同样心思的,还有一个沈安和。在他看来,聪明如斯的月明珠怎么可能为了个黎王就要死要活自甘为妾?其中肯定另有缘故。只是一时不曾想明白。沈安和为人执着,他既然对明珠动了心,便决定要将旧事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可不愿娶个心里有他人的女子为妻。 第十一章 胸针风波 沈安和得了绿珠后,时常在书房偷偷欣赏。这日午后妹妹安苹突然怒气冲冲的来寻他,一开口便是:“气死人了!” 沈安和飞快的握了手心将绿珠藏得严实。对这个妹妹越来越娇纵的性子有些不耐起来,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大哥!”安苹叫道,“你要帮我啊!” 沈安和语带嘲讽:“你堂堂通判史家的大小姐,还有谁不卖你面子?” 安苹急道:“可不就是有不长眼的小贱人嘛!” 沈安和面孔一沉:“你说什么?”心中暗怪母亲私下说话不知遮拦。给小妹听了去。 安苹一吓缩了缩脖子,道:“宝凤楼来了新货。我和许月容约了一起去看看。谁知遇上两个——丫头,我见她们带着的一枚珍珠珊瑚胸针样式特别好看些。就开口想要买下,谁知那两个丫头竟然死活不肯卖!气死我了!” 沈安和面色更加阴沉:“怎么,你一介官家小姐,还想当街强买强卖?!” 安苹刹时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没有,没有。” 沈安和可不信妹妹有这般好的脾性。她看中的东西,向来是不择手段也要到手的。冷喝一声:“说实话!” 安苹羞恼道:“我是你妹妹,你怎么不帮我?!” “帮你?帮你欺压百姓?帮你强取豪夺?帮你败坏沈家的名誉父亲的名声?!”沈安和一声响似一声,只气得安苹面孔发白,咬着嘴唇愤恨不休。 “大哥你不疼我了——”她转身要跑,却见母亲身边的吴嬷嬷愁着脸在门口问:“大少爷,小姐在您这儿么?” “嬷嬷!”安苹冲出去扑在吴嬷嬷身上大哭,“大哥他欺负我!” 吴嬷嬷忙拍着她的背,道:“我的小姐哟,您这是做的什么事啊!刚才老爷可是冲夫人发了老大一顿火。夫人都气哭了呢!” 安苹大吃一惊!自她记事以来,父亲和母亲感情极好,夫妻间脸都没红过几回。父亲虽有两个较受宠的妾侍,但规矩立得极严,绝不许她们对母亲有丝毫的不敬。这次母亲竟然被父亲责骂,听吴嬷嬷的口气,还是因为自己。顿时心中不安起来。 “出了什么事?”沈安和听母亲吃了父亲挂落,也有些吃惊。 吴嬷嬷看了眼安苹,替她擦干了泪水,道:“老奴也不清楚。老爷方才一进屋,就在夫人面前摆了枚破碎不堪的首饰。骂夫人管教不严呢。” 安苹倒吸一口凉气!恨极了骂:“两个小贱人,还敢告状!” 沈安和闭了闭眼睛,对这个妹妹失望已极:她强买别人的心头好不成,竟然还抢了砸碎!当即冷笑:“你既然不顾脸面做得出这等丑事,为何别人就不能告状?” “现在老爷还在夫人屋里等着小姐呢!”吴嬷嬷叹息。小姐真是宠坏了。 安苹又惊又怕,拉着吴嬷嬷道:“怎么办?父亲一定会骂我的!”父亲虽宠她,但也极严厉。还不知要如何教训她呢! “小姐。听老奴的话。乖乖到老爷面前认个错,自罚禁闭抄写女戒。老爷这边,有夫人和大少爷在呢。” 安苹满心的不甘,但在大哥的严厉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 沈安和陪着妹妹去了主院,果然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安苹更是担心,几乎是被吴嬷嬷拉进内室。 合浦县通判史沈言是合浦本地人氏。在合浦经营多年。原来也只是小小的县丞,有能力有机缘,一步一步的坐到了今天的位置。正因如此,沈言尤其注重声誉:都是知根知底的父老乡亲,若是让人捉了把柄,后果不堪设想。故而今日本县的大商户梅家将一枚踩砸得稀烂的首饰递到他面前时,他脸都黑了。梅家如今生意做得大了,和当地官府的关系素来处得融洽,更为要紧的是,他家的外孙女,还和自己的儿子定着娃娃亲呢! 想起梅家的老二面带愧色的道:“小女已经如实相告,做这首饰的店家便是她们的姨夫月向宁。稍过几日月家的铺子就会开张,界时必定请小姐前去捧个场。谁知贵府的小姐竟然不依不挠的夺了胸针就砸在地上还踩了几脚。”他的脸便忍不住泛红。 珊瑚经不起这等摧残,早已断成几截。珍珠的表面已经满是纹路,金丝断得断,歪得歪。可即便如此,沈言还是从这枚残破不堪的首饰上依稀看到它原本华丽美艳的模样。难怪女儿求之不得,羞恼之下宁愿毁之! 月向宁不愧是当世名匠啊! 这事办得真是——他少不了还得跟月向宁,这个未来的亲家打个招呼。 “你做得好事!”眼见女儿含着泪,战战兢兢的挪步进来。沈言怜惜之下,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砸人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后果?” 英氏心痛女儿,忙道:“她也是一时冲动。” “冲动?”沈言冷笑,“今日她一时冲动有你我替她圆场。明日若嫁人了,在夫家一时冲动,还有谁能这样帮她?” 英氏听了心中一震,当即不再开口。丈夫说得不错,女儿这脾气,是被纵坏了。若嫁了人,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你可知你店里遇到的两个姑娘是谁家的?”沈言淡淡的问。 安苹厥了嘴:“说是梅家的小姐。不过商户人家而已。” 沈安和忍不住呵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英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她的祖上也是生意人呢。 “商户人家?”沈言轻笑了声,“那你可知这首饰是谁做的?” 安苹偷偷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看大哥,低头不语。 英氏不觉蹙眉:夫君此话何意? “知道,还是不知道?”沈言目光如箭,“梅家两位姑娘可有告诉你,这首饰是她们的姨父月向宁所做?月向宁是何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安和嘴唇紧抿,眼中有藏不住的怒气。 英氏也讶然了!丫头这事办得太不地到了!两家的亲事还没退呢!女儿竟然将兄长未来岳父做的东西给砸了,这事传出去,老爷何等的难堪?女儿将来还想嫁什么好人家?本来还想找个由头退婚,现在把柄反倒落在对方手上了。这事真是!英氏捏了手心,安苹必须严加管教! “月向宁,是我合浦县首屈一指的金匠大师。十五年前便奉诏入宫侍奉贵人。你大哥,与他的长女月明珠自小定了娃娃亲。你若是还有几分机灵,还知道给你爹、你娘、你大哥留几分脸面,就做不出这等事来!” 安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许月容当时就说了:听说月大师的女儿和你大哥自小订亲。原来是一家人呢。 若是她顺了许月容的话下台阶,便没现在的事了。可当时她却是怎么想的?月向宁不过是个工匠,他的女儿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大哥?母亲也透露过要退婚的意思,她才不管不顾的发了火。又怪起许月容来,不曾拦着她。 吴嬷嬷不停的给她使眼色,她只好委委屈屈的跪下来,流泪道:“女儿错了。女儿愿上门道歉。自关禁闭三个月。罚抄女戒!请爹爹成全。” 总算还有几分眼色。英氏松了口气。 沈言的脸色果然好了几分。沉吟道:“上门就不必了。这阵子给她吃些清淡的东西,好好降降火吧。” 一幢风波总算了结。但坊间关于沈家小姐脾气不好的传闻却一时止不住。英氏原本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但此事因月向宁而起,又事关女儿的前程,心底退婚的决定,更加坚定。 沈言原本并不赞同退婚。怕被乡亲议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但听得月明珠在京城的荒唐事后便有些犹豫不决。英氏又道:“月向宁回乡后不住老宅,反在外面租了个宅子,这是为何?还不是怕得罪的贵人迁怒到兄弟头上。他兄弟现在也是个县丞了。” 沈言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原本还想找个借口试探他们的口风。现在出了安苹的事,恰好是个机会。”英氏微露笑容。“照理说出了这事儿,我家怎么也该上门打个招呼。我们暂时不去理他。且看他如何回应。若是识趣的,便该来主动退婚。若是不识趣,我们再想法子应对。总之,那样一个坏了名声的姑娘,运气再好,也配不上我们的儿子。” 沈言迟疑一阵,终是点头同意。 第十二章 分家 梅家自是将事情始末完完整整的告之了月向宁。 梅老二揪着浓眉道:“原以为官家小姐要么是温柔可亲的性子,要么高贵冷傲目中无人。没想到沈家小姐竟是这般蛮不讲理横行霸道!”拍拍月向宁的肩膀,“妹夫啊。将来明珠要是嫁到沈家,这个小姑子可是个麻烦。” 月向宁谢过小舅子的提点,重又取了枚新做的首饰补偿侄女。梅老二很乐活的接下了。递给向宁一只小布包。 月向宁手上一捏,便变了脸色:“舅兄这是何意?” 布袋虽不厚,看大小和手感,那分明是银票!金额不小的银票! 梅老二笑道:“娘说了。这钱借给你和明珠的。” 月向宁心下感动,想起明珠曾与他商量,向外婆借些银子,生意起来后,每月给外家分成。没想梅家今日竟然主动送钱上门。想到自家亲娘和兄弟的薄情,月向宁感慨万分。 “这银子就当你们入的股。将来铺子赚了钱,每月给你们分成。” “自家兄弟,说什么分成不分成。”梅老二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倒是明珠的婚事,你们该拿个章程出来了。这人心啊,善变哩。” 月向宁点点头。送走小舅子后,便去了明珠的院子。 明珠绘图绘得累了,正闭着眼让白芷替她按摩放松。屋里飘着浓郁的花香味。月向宁不觉多嗅了几下,问:“这是什么香?” 明珠忙从榻上起来,她穿得一身娇软的水粉云纹绉纱袍,袖子用丝带束紧了才好画图。通身并无装饰,月向宁看着却觉得自家女儿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可一想到她的亲事,不由皱了眉头。 “园子里开着好些玫瑰,我闲来无事查翻古书,让白芷合了些玫瑰香。父亲觉得好闻么?”前世时,明珠便喜欢合香。尤其是繁忙的工作中,燃上一丸香味幽远静心凝神的香,可令她事半功倍。 月向宁道:“浓了些。” 明珠点头:“头一次弄,下回知道轻重了。” 月向宁这才将沈安苹的事与她细细说了。 明珠听了以后,淡然一笑。这门困扰她已久的婚事,总算即将有个了结。 月向宁又取出银票。一共三万两银票。父女俩皆感叹梅家的情义和大方。 既然有了银子,父女俩人便商量采购些珠宝配件。明珠取了一枚粉色的碧玺,把玩片刻后,试探着问:“合浦除了珍珠,还出产其他宝石么?” 明珠前世,珠宝知识知之甚详。中华本土的宝石产量并不丰厚,现今看到的那些美仑美焕的古董首饰上的彩色宝石多数都是泊海而来。而且交易时往往已经做好了打磨抛光。因为宝石的稀少,国内外工匠们都舍不得大手笔的切割宝石,所以这个时期的宝石的切割工艺也非常简单:磨掉棱角,尽量对称,简单抛光,大功告成。 果然月向宁摇头道:“蓝田产玉,合浦产珠。山东有块地方出产一种蓝黑色宝石。其他的彩宝都是泊来品。” “那合浦有没有开海市?” 月向宁点头:“合浦靠海。当今圣上不设海禁,外来商人来往颇多。只是我朝和番子语言不通,做起买卖来极容易引发纠纷。” “这里没有懂番文的人么?” “有。不多。很多去海市交易的人,首先要找的就是翻译。” 明珠暗喜:省钱了。英文俄文难不倒她。法文就比较危险。 月向宁见她面有喜色,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官方的海市需要官府颁发的通行令才可入内。”月向宁道出重点。 明珠不眨眼的满是期盼的望着父亲。月向宁摇头:“我已经向府衙申请。” 明珠眼珠子一转,有些意味不明的道:“即有官府的海市,那私底下是不是还有黑市?” 月向宁神色陡然严肃起来,“黑市陷井遍布,你千万不可视之为儿戏。” 果然有!明珠长眉轻挑。自古黑市有好货啊!只要有眼光,捡漏不是梦! 明珠将自己画的几张宝贝图纸慢慢地折成小小的豆干状锁进一只黑色描金嵌贝壳的漆盒里,轻描淡写的道:“知道了父亲。女儿绝不会以身犯险。” 话音才落,白芷移步而来,轻声道:“老爷,小姐。二老爷到访。” 明珠与月向宁对视一眼,暗想:总算找上门来了。 “为父见见你叔父吧。”月向宁笑容转淡。他故意不留住址离开客栈,晾了弟弟与母亲好些日子。前日至府衙申请海市通行令时,才透露了住址。月向海是县丞,不过一日间便发现了他的住处,还算勤勉。 “大哥,你怎能不告而别!让小弟和母亲好生担心!”月向海满面的责问难掩关切之情,明珠在内室听了深觉月余不见,二伯的演技精进如斯! 月向宁只淡淡的道:“决定分家了?” 月向海面色一僵,叹道:“大哥,你这是何苦?我们兄弟俩——” “我是月家长子。”月向宁不愿听他废话,“老宅理当归我所有。” “上回不是说好了大哥你不要老宅了嘛!”月向海急得差点跳起来。 “哼。”月向宁冷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月向海面色微红,心底愤恨不已:我堂堂县丞,竟要受个白衣工匠的气!但深知惹怒了大哥他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只好陪笑道:“大哥才干出众。再赚个老宅回来,对大哥而言也非难事。这些年小弟谢过大哥的栽培,咱们兄弟分家不分情。今后齐心协力,必不让月家没落在我们手上!”这番话说得好听又动情,月向宁也不由软了面孔。道:“分家文书可曾备好?” 月向海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大哥请看。” 向宁扫了眼文书,嘴角不由露出丝冷笑:“老宅既然归你所有,母亲如何安置?” 月向海自幼深得母亲宠爱,照理说,月母应由长房赡养。但如今长房几乎净身出户,二房得了所有便宜,月母也应归二房赡养。但分家文书中却写道:长房每月支付一百两银子赡养月母。 月向海早知这价要得太高,兄长定不会同意,但他的打着漫天要价着地还钱的主意,明知不可为而硬为之。 月向宁冷道:“不如请族长主持分家?” 月向海一个激灵,族长不得劈死他?!忙道:“大哥莫急大哥莫急!” 月向宁不想再与他纠缠。索性自取了笔墨,重新写了份分家文书。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 月家长子向宁,不慎得罪宫中贵人。罪不及家母,祸不及幼弟。故自愿分家另过,月家祖宅归弟向海所有。今后每月奉银五十两供养家母。立此文书为证。 兄弟俩人按了指印,一式两份,各自收了一份。 月向海心有不甘,明知兄长还有余力供养他和老宅,但即想兄长外住又想让他出钱养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所以只好抱着遗憾收了文书。 忽然想起一事:“大哥,明珠今年十五了吧?” 月向宁看他一眼:“嗯。” “明珠和通判史长子的婚事,可还算数?” 向宁瞥了他一眼:“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了。” 向海还想说什么,但在大哥冷漠的眼神下,终是闭了嘴,一点试探的话都没敢说出口就告辞了。 明珠从内室走了出来,淡声道:“莫忘记去族里登记。” 向宁失笑:“忘记你叔父的身份了?” 县丞。明珠也失笑,想来二伯定会将这事办得干净利落。一颗心全放进了肚子里,挽着向宁的手道:“女儿让红玉做了燕饺,父亲快来尝尝吧。” “燕饺是什么?” “用肉砸出来的饺子皮。我让红玉裹了鱼肉、虾肉、鸡肉三种馅料,可好吃呢。” 向宁听出几分馋涎欲滴的感觉来:“那可新鲜,我要尝尝。” 月向宁的海市通行令没什么波折便下来了。明珠陪着父亲逛了趟海市买回不少物件。 明珠看着小半匣子的珍珠宝石,暗暗蹙眉。 这个年代的宝石,连最简单的桌型切割都不曾出现啊! 这也没办法,宝石的切割技艺是在钻石切割发展中得以一步步进化的。而现在,钻石的光彩大概还没怎么被发现吧? 明珠取了几张较简单的图纸交给明岚试制。明岚虽然年纪小,却不愧是月向宁的女儿,还真的颇有几分制作首饰的天赋。只是小姑娘爱美,长年累月的精细手艺活,难免让双手变得粗糙。为此,每回收工后,明岚总要仔细做番手部护理的活儿。先一盆玫瑰花水洗手,再抹上一层厚厚的珍珠粉霜慢慢搓磨。直到磨去老皮。最后再上层蛤蜊油。 明珠瞧见了,暗想:这套程序也不比前世美容店差了。若是能提炼精油,效果更好。 家人同心,很快又做了一批首饰出来。上回外婆家借的银子所剩不多——没办法,珠宝这行当就是成本高。十万两银子都不够看的。 几日的忙碌奔波后,月明华从外面带回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万众期待的玲珑池准备正式开采。此前官府已筹备了多时,一场热闹的、充满着当地风俗的请珠大会渐渐拉开序幕。 “采选妈祖娘娘?”全家人皆吃惊的瞪圆眼睛! 第十三章 采选妈祖 晚膳时,家人汇聚一堂,明华将这两日听到的消息和趣闻娓娓道来。“是啊。请珠大会的流程很是繁琐。又要跳又要唱,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祭拜妈祖娘娘。” 明珠看向父亲。 月向宁笑了笑,道:“就是从民间选出一个容貌端庄漂亮、品行也好的姑娘,装扮成妈祖娘娘的样子。过个场子而已。” 林氏听了,眼睛一亮:“被选上的姑娘,岂不是名声大显?” 月向宁嗯了声:“能被选上的姑娘,都不简单。今后婚嫁也更方便些。” 林氏看向明岚的眼神便带了些热烈。 “明岚还小。”月向宁淡淡的道,“满十五才可参选。” 林氏眼底的亮光陡然暗了下来。 明岚却不怎么在意,笑嘻嘻的拍手道:“姐姐可以参加啊!” 明珠扯了嘴角干笑,挟了一筷子虾滑给她,语重心长的道:“你以为这些采选那么容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噗。明华被妹妹的话惹得哭笑不得,噎了块肉在喉咙,半天才咽下去,瞪着一双和明珠形状相同的眼,问:“你从哪儿听来的话?” 月向宁却点点头:“明珠说得不错。虽说是从民间采选,但妈祖娘娘需要的不仅是美貌,仪态气质皆要出众。这么一来,穷苦人家的女儿就筛掉了多数。” “也就富商家的姑娘体态容貌还可以一试。”明珠悠悠的接了一句。 月向宁赞赏的道:“所以这些年来,妈祖娘娘都是从合浦郡三大珠宝氏族中选拔而出。” 林氏越听,心越凉。看向明珠的眼神惊疑不定。 明珠没空理会林氏的心情。明岚似乎注意到母亲的失望,便道:“父亲,外面那么热闹,我们可不可以出去逛逛?” “有何不可?”月向宁顿了顿,“让你们表姐带你们一同见识见识请珠大会的热闹。” 明岚楞了片刻才会意,这个表姐是明珠明华的外家的姐妹,神情不由一黯。她的外公外婆表兄妹,远在京城。这辈子都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 明珠眨了眨眼:“虾滑只剩最后一块了——” 明岚大惊失色,筷子刷的冲向汤碗:“我的!” 明珠虽然厌恶林氏,但对天真率直的明岚真心没有偏见,而且颇为喜爱。这些日子姐妹共事,明岚有天赋,心性佳,肯吃苦。工作台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对明珠的设计能够举一反三,有时提出些自己的建议,亮点不少。明珠本就喜欢有能力的人,对明岚不知不觉中便有了几分当年对下属般的认同和喜爱。 隔日,明珠果然收到了外家表姐梅如雪的请谏。原来如雪这次也参加了妈祖娘娘的采选且已过了初选,邀请明珠姐妹共赴本县知县府衙为她助阵。 明岚兴奋极了,一整天都嚷嚷个没停。拉着明珠问东问西,如雪是否漂亮啊,性情如何啊,采选时有哪些要求啊直听得明珠塞住耳朵恨道:“再聒噪不带你去了!” 明岚这才吐吐舌头,回屋挑选衣饰。 林氏明白,这是月家两个闺女第一次在合浦县上层社交场合正式露面,因此万分紧张,叮嘱了明岚几天,出门那日陪着女儿将她打扮得珠玉满头,琳琅满身。明岚却恼道:“娘你太不识趣了。今天是如雪表姐参加采选,我和姐姐只是作陪。你将我打扮得花枝招展让表姐她们怎么想我?” 林氏的笑容一滞。 明岚叹口气,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是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您现在还不懂么?大姐是有本事的,咱们现在只要齐心协力,挣下一份家产来,您还怕女儿将来找不到好人家?” 林氏极委屈又怨恨:“你大姐定下的可是通判史的长子!到时候不论是陪嫁还是前程都比你强得多!” “那又如何?”明岚不解,“个人有个人的缘份。姐姐嫁得好,我才有更多机会啊!” 林氏又是一呆,明岚已经自己动手将满头珠翠取下大半,只留了几枝她亲手打造的金镶珍珠的钗饰。一身清爽不失娇俏的翠色织锦上衣,配了条印淡黄大团纹的百褶如意齐胸儒裙。林氏虽然觉得女儿俏丽可爱,但一想到明珠千娇百媚的模样,便觉不安。谁知出门见了明珠,她也仅仅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配暗花细丝褶锻裙。简单不失雅致的凌虚髻,不过两朵金片掐成的花,一枝珍珠步摇——这枝步摇倒是精贵。钗头是只活灵活现的浅金色小鸟,从小鸟张开的嘴里吐出一缕细珠流苏,流苏一共五串,每串末端都坠着颗水滴状的冰蓝色小宝石。 明珠见了明岚清爽的装扮,暗暗点头。上前牵着她的手笑道:“走吧,表姐怕是要等得急了。” 明岚快活的和林氏挥了手。林氏望着姐妹俩远去的背影,五脏六腑灼烧般的焦燥不安。月明珠早不再是之前困在她手心的小鸟,现今的她心机深沉,明岚万一着了她的着,如何是好? 明珠姐妹俩到了梅家,少不得要替明岚引荐一番。梅家长辈见明岚娇俏活泼,进退得当,看在明珠的面子上,对她也极友善,见面礼送了一堆后,便让她们姐妹们一块儿玩去了。如瑛年纪和明岚相仿,没多久便混熟了,两人头埋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梅家今年是第一次送姑娘参选妈祖。家中长辈们都很重视。早早的为她定制了衣裙首饰,皆是华丽无比。轻薄如许的撒花烟罗衫,半透的臂袖更显肌肤白晰,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轻走莲步时蝶舞纷飞,头梳典雅清新的双刀髻,珠玉环绕。 “明珠!”陈氏一见她,如遇大赦。“你快帮帮舅妈。如雪总说头发上太雷赘。我都不知该给她戴什么好了!” 明珠笑道:“舅妈是恨不得将所有漂亮的首饰都往姐姐头上戴。” 如雪苦笑道:“你戴这一头试试,好重。” 明珠细细翻遍了如雪的妆盒,抿了抿嘴唇,向红玉示意。红玉笑嘻嘻的奉上一只红漆匣子。 “知道姐姐定要为首饰烦恼,所以我和明岚特意为你备了几样。”她打开盒子,诸人只觉眼前一亮,响起阵阵抽气声。 一枝美伦美焕的掐丝芙蓉花簪,最大的一朵花瓣姿意盛放,花蕊是一颗红色切割成玫瑰琢型的圆宝石,光彩流溢。另两朵半开芙蓉花边上还有三只翩跹起舞的蝴碟,三只蝴蝶的身体各镶了颗绿色、黄色、紫色的长圆宝石。 明珠亲自动手将花簪戴在如雪的发髻中间,另取了两只小小的半边蝶翅錾刻卷草纹,下半部蝶翅垂下金珠隔珍珠流苏的小簪子,戴在两只刀髻的顶端。一对镂空细雕缠金丝白玉蝴蝶耳环,底下坠着颗雕成芙蓉花的金珠子。这套首饰恰巧与如雪今日穿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相衬。陈氏见了,喜不自胜:“不愧是向宁的女儿!” 明珠掩嘴笑道:“这套首饰是我绘制,明岚亲手做的。” 陈氏望向明岚惊讶的赞道:“明岚手真巧。” 明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瑛拉着她手道:“不行,不行。明岚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明岚瞧着她笑道:“这有何难?你早些定亲就有了。” 如瑛小脸一红,追着明岚笑闹一阵。陈氏拦着两人道:“好啦好啦。快出发吧。迟到了可不好。” 妈祖娘娘已经过了初选,今日算是复选,地点就在当地知县钟明庆钟大人的县衙后院。 姐妹四人到了县衙时,县衙门口已经停放了数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如雪本身长得秀雅清丽,今日盛装打扮,多了几分高贵大器。她一出现在花园内,诸多人的眼睛就粘在了她的身上。 第十四章 比试 明珠和明岚虽然刻意低调,但一个娇美无铸一个俏丽清新,使得她们姐妹四人立时成为瞩目的焦点。 园内的姑娘如雪多数都认得。此时带着姐妹们一一介绍。方家的三小姐、刘家的五姑娘、许家的大小姐……一番认识下来,明珠明岚笑得脸都僵了。 这些富商的女儿个个是眼尖识货的主。听闻明珠姐妹是月向宁的女儿,又见如雪今日的装扮,方三小姐首先按奈不住,笑问:“如雪今天的首饰真真令人耳目一新!莫非是月先生的大作?” 如雪掩嘴笑道:“是月先生女儿的大作!”她指着明珠姐妹,“她们两个,一个绘图,一个擅制。配合无间。怎么样,可还入得了各位姐姐的眼?” 刘五姑娘诚心称赞道:“样式新颖,工艺精美。”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可还有售?” 其他姑娘立时期盼的望着明珠。 明珠笑道:“怎能辜负各位姐姐的厚爱?家父的小店正在筹备中。开张时定然要请各位捧个场的!” 许大小姐笑容满面:“最好不过!” 园子里的欢语声忽然静了下来,明珠抬眼一瞧,却见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年轻俊美的少年和一行人款步而来。 “见过钟大人!” 一众女子弯腰行礼,明珠心中不爽,却也只能入乡随俗。待起身时,却觉得有道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随意的望去,意外的见到一张并不陌生的俊朗脸孔,顿时止不住的嘴角一抽! 竟然是越州城内买下她绿珍珠的沈公子。 等等。他姓沈——明珠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那么巧吧? 沈安和对她微微一笑,一时花园里的姑娘们芳心乱颤:沈家公子笑起来更显俊美呢! 明珠不动声色的别过脸,装作不认识他。引得沈安和长眉一挑:他可是费了番心思,才混进今日的采选呢。未过门的妻子却对他这么冷淡,心底很是不爽。 耳边听得小姐们议论纷纷:“钟大人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 “瞧你,孤陋寡闻了吧。左边一个是钟大人的二公子钟玉林,右边一个,却是通判史沈大人的长子沈安和。” 明珠闭了闭眼睛吐了口浊气,心底暗骂:好个沈安和!竟然隐瞒身份戏弄她! 明岚和如雪同时低呼,瞧向明珠的脸便有些意味不明:“今日倒是巧了!” 明珠强笑道:“管他呢!”随即正色道,“沈安和是官家儿郎,我们更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能落人口舌。” 诸人急点头。眼底还是挥不去那点促狭之色。明珠气结。 此时,一名年轻的衙役放开喉咙道:“报上名的小姐,请上前!” 如雪这才神色微变,有些局促不安的搓起了手绢。 明珠握着她手道:“莫紧张。我看这些姑娘,并没几个比得上你。” 如雪失笑道:“别哄我了。瞧见那个穿娥黄色衣衫的姑娘么?那个是萧家的大小姐。这一辈姑娘们中的楚翘。我呀,只不过陪太子读书,凑个热闹而已。” 衙役叫道:“萧家长女萧清瑶。” 萧清瑶袅袅前行,神情姿态优雅难言。 明珠早已注意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众星捧月般的姑娘。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双潋滟明眸,一身飘逸的留仙裙,配华美的飞天髻,如凌波仙子水玉观音,仙姿佚貌。妈祖最常见的便是美貌端庄,仙气飘飘的形象,萧家姑娘最贴合。 “谢家二房次女谢曼柔。” 谢家的姑娘?明珠眼前一亮:一名身姿修长,相貌美艳中透着几许英气的女子越众而出。谢曼柔名字中带着柔字,但相貌却是女子中难得英气之美,长眉星目,顾盼间不带丝毫闺阁女子的扭捏,大器端方。传说妈祖娘娘骑铁马英姿飒爽救百姓与海难之中,如此想来,谢姑娘也很合适! “欧阳家长房三女欧阳敏。” 欧阳家的姑娘——三大氏族都到齐了。 明珠缓缓舒了口气,欧阳敏天生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一双狡黠灵动的眼,明明已经过十五的年纪,看上去还是一团孩子气。这位小姐,并不适合扮演妈祖呢。 衙役紧接着叫到如雪的名字,如雪吸口气,缓缓起身,款款而行。至钟大人面前行了礼,便退至一边。 钟明庆打量了番如雪,频频点头,转身对沈安和笑道:“这一届采选,人才备出。”一共十位佳人,容貌身段虽有高低,但一眼望去,皆是雪肤花貌皓齿明眸,满园丽色关不住。 沈安和笑道:“正是。”眼神却几番飘向家属位的明珠。钟明庆顺着他眼神看去,见到了装扮清淡容貌却艳若玫瑰的明珠,不禁多看了几眼。衙役上前报道:“大人,人到齐了。” 钟明庆嗯了声,面色温和的对诸位姑娘道:“今日复选,十中取三。诸位小姐才貌出众,品行端正。望在今日的评选中尽显才干,脱颖而出。方不负家中长辈及本官所望。” 十位佳人轻张檀口,俱是姿态优美的行了礼道了声是。 钟知县的儿子钟玉林上前一步道:“请各位小姐入座。” 此时,府中家仆已在花园内交错着摆放了十张桌椅,桌椅上各备一套文房四宝。 钟二公子朗声道:“今日试题之一,请各位小姐画一幅妈祖娘娘的画像。” 传说妈祖娘娘出身渔家,姓林名默。她至善纯美,一生救助船家无数。升仙之后是为海神,庇佑以海为生的百姓。正如观音大士有三十三法相,始祖娘娘也有诸多变化。就看姑娘们如何选择了。 如雪大约是没想到真要作画,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眼明珠。明珠微微一笑,如雪立时会意,含笑低头。 明珠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关注。钟知县在小姐们绘图之时,转头低声问儿子:“家属边那位小姐,是谁家的姑娘?” 钟二顺着父亲的指引看到了明珠,轻轻一笑:“那儿是梅家的位置。” “梅家?”钟知县有些不太高兴,“梅家既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何不送来参选?” 钟二忙向沈安和挤了挤眼睛道:“我只记得梅家有两位姑娘,一位梅如雪已经在场。另一个姑娘还未满十二?” 钟知县皱眉道:“那她是谁?” 沈安和沉声道:“她是梅家的外孙女。月向宁的女儿月明珠。” 钟知县楞了楞。他并不是本地人,是近几年外放的官员,因此月向宁这名字耳生得很。但通判史长子特意将此人的名姓拎出来,难道不是常人? “月向宁原本是宫里的金匠,近日才返乡。故而没能来得及让女儿参选吧?”钟二忙为好友备书。“何况,这位小姐,已经定亲了呢。” “已经定亲了?”钟知县面色顿缓。合浦的风俗虽然开放,但女孩家定亲后,许多人家多少还是有些避忌的。“我瞧这女子相貌不凡,气质脱俗。若是参选……”他瞧了眼在府的姑娘们,花落谁家还真不知道呢。看了眼儿子,一时好奇心起,“她定了谁家公子?” 钟二抿嘴轻笑,眼睛朝沈安和身上一瞥而过。钟知县大为意外:“安和——” 沈安和微露羞色:“父母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钟知县拈着胡须直笑:“难怪你今日肯陪同本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心下不禁生了些许惋惜之情。他一眼见到明珠,便觉得这姑娘应该很合自家儿子的口胃。谁知,竟然许了沈安和了。可惜啊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沈家现在已算是高门大户,一介金匠之女,还能如约嫁入豪门么?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欧阳家的小姐率先交卷。 钟知县一看她的画作,便忍不住笑道:“是个机灵的丫头!” 欧阳敏画得是一幅如鲛人般在海中疾游的少女,少女的前方,是一艘沉船。与其说画中人是妈祖,不如说是未成妈祖前的林默。 明珠见了画作,也暗暗点头:“欧阳家的姑娘很聪明。可惜了。”这次采选的毕竟是接受万人参拜的妈祖娘娘。她画了林默救船的一幕,宣扬妈祖娘娘的功德,剑走偏锋,但终究不合上官的心意啊。 谢家的姑娘也画好了。大海波涛之上,妈祖娘娘骑在铁马之背,仙裙飘逸,满面坚毅。 明珠点头,不出她所料。钟知县也极为欢喜:“此画有风骨!” 萧清瑶画得最为中规中矩:头戴垂珠冕冠,身穿织锦长裙。面目详合,姿容华贵。稳妥得挑不出一丝错。钟知县点头评道:“可刊印成册也。” 明眼人都看得出,萧清瑶是最有希望胜出的人选。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此时此刻,她求的,不过是一个稳字而已。 余下诸人,也有一两个出挑的。其余的,不是不擅笔墨,便是画不达意。 最后一幅画正是如雪所作,钟知县瞧见画后,面色微顿,沉吟良久,方才展示了画作,道:“各位所见如何?” 第十五章 表白 如雪的画中并不见妈祖娘娘,只是一座海边小城的家常景象。渔家满载而归,渔妇笑容满面的聚在一块儿织网,孩子们穿梭往来,一派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景象。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间开着窗户的小屋内,供奉了一尊小小的妈祖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萧清瑶面色微变。谢曼柔挑眉一笑。欧阳敏叹息:竟然还有比她更剑走偏锋的,甘拜下风! 钟知县笑问:“梅小姐。可说说你此画何意?” 梅如雪想到的,则是来之前明珠一路上向她打听过往出现过的试题后,与她娓娓道来些许奇人趣事。 “诗画是常见的试题。想要出彩。却也不易。我记得宋徽宗皇帝擅画。曾出题考较士子‘踏花归去马蹄香’。诸位士子作画时皆突出‘踏花’和‘马蹄’。唯有一人独具匠心,他画了夏日近黄昏的时刻,一个游玩了一天的官人骑着马回归乡里,马儿疾驰,马蹄高举,几只蝴蝶追逐着马蹄蹁跹飞舞。” 如雪当时听得入神,叹道:“这便像是形似和神似的区别。有了意境,自然不同。” 万没想到,转眼间,如雪便用上了明珠的故事。 她动作优美的向知府行了礼,浅笑道:“如雪只是觉得,一幅妈祖娘娘的画象,并不能体现如雪对娘娘的敬意。娘娘体恤众生垂怜万民,才能使我百姓踏平海波,安全归家。故,画此图以示如雪对娘娘的敬意。” 钟二赞道:“梅小姐心思灵巧,口才也好。” 钟知县笑道:“虽说是你对娘娘的敬意,但这你所画又何尝不是娘娘所愿?好好好!” 钟知县连声赞好,如雪此画,自是排了第一。排第二的是谢曼柔,萧清瑶第三,欧阳敏第四,另有位刘家的小姐画的妈祖升仙图因画面极美,排了第五。 如雪心中欢喜,回头对明珠一笑。明珠偷偷伸了伸大姆指:表姐聪慧过人。这次采选就算选不上,凭着这张画拿过头筹也不会丢人了。 休息了片刻,钟二起身宣布第二道题目。 “若由诸位小姐评选,今日的几位小姐中,谁与妈祖娘娘最为贴切?” 这个题目,明珠听了哑然一笑。这算是考较姑娘们的心性和口才么? 欧阳敏笑嘻嘻的率先开口:“我可不是妄自菲薄。若是选个观音大士座下的龙女,小女子当仁不让。只可惜不论是脾气还是相貌,小女与妈祖娘娘背道而驰确实不太相衬。在小女看来,往年那些端庄美貌的娘娘看多了,更喜欢谢姐姐的样貌呢。她和妈祖娘娘一样,都有股侠气。” 侠义之风么?明珠听得微笑。 被点名的谢曼柔爽快的道:“总不能让我一路骑着马到妈祖庙吧?还是萧姑娘最适合。” 萧清瑶面露一点苦笑:“若只是花车游街,小女自觉可以胜任。不过,梅小姐也不比我差。” 梅家是新晋富商。论底蕴论富贵自是不能与三大氏族相比。因此,如雪从未想过自己拔得头筹,光耀家楣。此次能过了复赛进得前十,她已心满意足。何况父兄都曾劝过她见好就收,莫要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因此被萧清瑶点名,她忙笑着摇头道:“若论仙姿。舍萧姑娘取谁?”心中忽的一跳,笑道,“依如雪看,谢小姐与萧小姐都是很极合适的人选。不如今年就选两个妈祖?一位花车游街,一位骑马游街?一定热闹得很!” 钟知县被她这话都说得心中一动。往年都是花车游街,的确过于单调了些。若是今年来个新鲜些的——他不由看了眼儿子。 钟二不置可否的笑道:“请诸位小姐歇息片刻。” 如雪几步回到明珠身边,拉着她手道:“幸亏有你! 明珠笑道:“是姐姐聪明。”她看向谢曼柔笔挺的身姿,忍不住叹道,“还真想看看妈祖娘娘骑马驰骋的英姿呢!” 一名身着浅色罗衣的侍女上前给明珠姐妹几个行了礼,笑容满面的道:“奴婢打扰各位小姐了。请小姐们见谅!知府大人请见月大小姐。” 钟知县要见月明珠? 姐妹几个对望了几眼,还是如雪想到什么,会意笑道:“明珠快去吧,莫让大人久等。” 明珠瞧着这丫头的确是刚才在钟大人身边伺候的。但,为何找她?莫非有什么阴谋算计?满腹疑惑的她见到如雪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忽地灵犀一闪。不由红了面孔。心里暗骂:定是沈安和做的好事。 果然,她随着丫鬟转过几道回廊后,见到了等在回廊一侧的沈安和。 明珠知道此地民风开放,未婚夫妻别说见个面,相约出游也是常事。所以也没多少惊慌,一派淡定的行至他三米开外处,施礼道:“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沈安和瞧着明珠低头间露出的雪白娇嫩的脖颈,耳根微热。 “月小姐。”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希望能从她眼底看到些许羞涩和情意,可惜,明珠一脸平静无波。心下不禁有点儿失望:“冒昧请你过来,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明珠浅浅的弯了弯嘴角算是回应。 沈安和吸了口气:“前几日小妹安苹与两位梅姑娘起了些冲态。父亲已经重罚于她。” 明珠哦了声:“多谢公子告之。” 沈安和捏了拳头。明珠何等聪明之人?出了此事后,父母未曾派人递过一句话,个中含义不言而谕。难怪她对自己这般冷淡,微微皱了眉,他声音温和的道:“你放心。” 明珠心中一动。放心?她放什么心?抬眼看向沈安和,一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盛满诧异。 沈安和耳朵全红了。他自小便讨女孩喜欢,却从未在女孩面前这般耳红心跳过:“总之,你放心!” 明珠听他反复这句话,心中一暖竟漫上几分感动来。随即微微苦笑。她认真的盯着沈安和片刻,摇头道:“沈公子,婚姻结两姓之好。若不然,徒增怨侣。” 沈安和心下突的一跳,言语中竟带上了几分委屈:“你信不过我?” 并非信不过他,而是信不过他的父母啊!退婚之事虽然不曾言明,但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之事。虽不知沈安和不愿悔婚是因为年少守信,还是对她生了几分情意?只看在他不嫌弃自己过去的荒唐的份上,明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即如此。”她咬了咬唇,“三个月后若无消息,家父必将登门退亲。”说毕,她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转身就走。 沈安和心中一松,面上便露出几分笑意。随即回过神,笑容僵在脸上:看来不仅是他母亲想退亲。月家也早有退婚之意! 明珠此刻满心倜怅啊!该死的,见不得美男伤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世,gay男友在未暴露性取向时,对她百般追求,她原本并没动心,偏偏有一回见面迟到时,让她撞见男友伤心委屈的小模样,一下子便沦陷了!这一世早早的便告诫过自己:天下好看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不是花心就是gay。怎么今天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啊! 回到姐妹身边时,她的表情便不太好看。如雪几个原本还想着如何套她的话,见她沉郁的样子,一个也没敢开口。 不多时,钟二再度出场,宣布入选决赛的三人名单。不出所料,萧清瑶与谢曼柔一同入选。最后一个人选,竟然是梅如雪。 梅如雪楞住了:自己竟然进了最终的采选?! “恭喜表姐!”明珠笑颜轻展。 “姐姐你好厉害!”如瑛手拍得都红了。 如雪一时兴奋,之后也便淡然了:“能入前三已是意外之喜。”顿了顿,“决赛我是决计赢不了的。” 明珠侧了头,不解的问:“为何?” 如雪轻笑:“据闻,每届妈祖娘娘最后的采选,都是同一道题目。” 明岚听了奇道:“什么题目?” “斗珠。” 明珠媚眼微眯,心头巨跳:“斗珠?” 如雪望着明珠叹息道:“明珠能在越州城剖得一颗粉珠。若是你的话,说不定有希望胜出。” 第十六章 初入黑市 “何为斗珠?” “——斗珠!”月向宁见女儿一回来便追问斗珠一事,微晒道,“斗珠是合浦当地的特色。与我们在越州城剖蚌有些相似。不过参与斗珠的都是些经年老手。” 月向宁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有人可以从海蚌的颜色、纹理、形状、大小,推测蚌内是否有珍珠。还可以猜出珍珠的颜色。” 明珠咬了咬唇:咦,这不是说在说她自个儿嘛! 斗珠有两种。第一种,单打独斗。客人挑了珠蚌后,需说出内里珍珠的颜色、大小、光泽度。开蚌后若有半分差池,珍珠便归店家所有。 第二种,对斗。由双方各自挑选珠蚌,道出各自珍珠的状况。亦可交换斗珠。赢的一方可得对方的珍珠。若都错了,珍珠依旧归店家所有。 “斗珠不是普通人家玩得起的。往往一枚珠蚌便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月向宁眉头微紧,“这也是官方的生意。” 明珠轻点螓首:加强版的赌石嘛。 “妈祖的最终人选以斗珠的结果为准。谁取出的珍珠最贵重,说明她最受娘娘庇佑。萧家和谢家的小姐自出生至今,也不知摸过多少只珠蚌了。对识蚌上应该颇有心得。如雪……可惜了。” 明珠极想现在就拉着父亲去斗珠场玩几把。可惜她深知自己一旦出手,必定会闹出些动静来。当下的月家,无依无靠,若是被人发现她的异能,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好忍了又忍。闷闷的对父亲道:“退婚的事,再等三个月。” 月向宁挑眉:“你见过沈安和了?” 明珠咦了声:“你怎么知道?” 月向宁微笑:“沈公子长得颇像他母亲。” 原来父亲早就认出他了!竟然没告诉她!明珠哼了声,跺脚就走。留下月向宁暗暗好笑。 明珠这般出色的姑娘,沈安和为之心动实在不足为奇。 这日清早,明华随父亲外出看铺子,明岚在工作室内干些收尾的活。明珠在自己房内换了身墨绿色的男袍,白芷替她挽了发髻,插上月向宁亲手制作的碧竹发簪,发簪簪顶刻了几片竹叶纹,细看才能发现,每片竹叶都是用深绿的宝石镶嵌而成,莹光暗闪。明珠又在腰间佩了枚如意状的白玉佩,当中隔了枚红色的圆珠碧玺,随之垂下一簇黄金丝绦。 明珠调了黄粉将脸抹得暗黄,又将眉毛画粗画斜,乍一看,和明华像极了,真有几分男儿模样。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红玉比白芷高瘦些,荣幸的被明珠选作此次男装出行的随侍。她一身常见的宝蓝色小厮装扮,胆战心惊的跟在明珠身后。 莲花道路口,一辆青布马车等候已久。 红玉原还觉得奇怪,家中明明有马车,为何还要租车?现在明白了,敢情是瞒着老爷私自外出! 明珠向马夫报了个地点,马夫颇为意外的打量她们几眼,道:“公子,这地方鱼龙混杂,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明珠微微一笑,没想到这马夫还挺心善。 “你只管送我们去就是。” 马车无奈,挥动马鞭,他技术高超,马车一路四平八稳,车内装饰得简单,明珠想着租来的车子要求也不要过高,一会儿时辰也就过去了。到了目的地,马夫道:“公子可准备了面幛?” 明珠撩起窗帘一看,此地进出的人果然都遮了脸,更有人戴着连身形都遮住的长纱帽帷。 “那边有得卖。”马夫叹口气,哪家的公子,没准备就来这种地方。 红玉忙递了块碎银子给他:“有劳师傅!” 不一会,明珠和红玉带着帽帷随着人流的方向陷入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中。 黑市,古今相似。 有人摆着地摊,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堆满了各色物件,珠玉古玩,名家书画,样样俱全。也有人开着一扇窗子,客人可从窗子里看到里面摆放的各种物件。还有几幢房子大门洞开,随君出入。 明珠此行目的明确,但也耐不住好奇心一路流连观看。走过几条街后,明珠发现每家铺子里,无论卖什么,都会有一两只妈祖像。或大或小,或瓷像或鎏金,妈祖多般形貌,她在此处几乎都见识了一遍。不过想来沿海的城市信奉妈祖也是常情。 在走过一家地摊时,明珠的眼风扫到一尊白瓷妈祖像。她不由顿住脚步,蹲下身,细细观察。 红玉看了看瓷象,脱口道:“小——咳,小是小了些,不过还算精致。” 明珠失笑。压低嗓子问摊主:“可否上手观看?” 店主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先生,身形削瘦,戴着顶草帽遮了脸闭眼假寐。客人来了眼也不睁。听明珠问话,方懒懒摘去帽子,露出一张清矍的脸,一道白眉双目如星,明珠瞧着一怔:没想到竟然被古代一老先生给煞到了!这老爷子年轻时定然是个风流人物! “你看中哪个?” 明珠指了指白瓷妈祖象。 老先生哦了声,道:“看吧。”顿了顿,“这是老夫二十年前收来的东西。你看出什么门道?” 明珠上手妈祖象后,手中立时传来一股温热熟悉的触感。 深吸口气,难怪她一眼便相中这只瓷像,果然暗藏乾坤。她轻轻摇了摇妈祖像,内里并无声响传来。心中疑窦丛生。 瓷像并不小,足有一尺来长,瓷质洁白细腻,入手凉滑,触久生温。整体比例适当,衣袂飘浮,工艺虽称不上精湛,倒也娴熟。佩戴的珠链、腰饰,雕画得精美如真。尤其是妈祖的脸,宝象庄严,看久了心底不由浮起一股敬畏之情。 红玉在边上赞了一句:“妈祖娘娘好漂亮的眼睛!” 明珠心中一动,手指轻轻摸上瓷像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直击而来的暖意令她暗自震惊。下意识的,手指又摸上雕画的首饰,摸到一枚枚突起的半圆处时,暖意更甚。 她不动声色的放下妈祖像,又去翻看其他东西,看着看着,眼底渐渐流露出几分讶异,这一地的东西,竟然都是宝贝!白玉和黑曜石制的一套棋子、珍珠红玉点翠头面半套、绿松石镶嵌的酒具一套等等。与这些东西比起来,方才那只白瓷妈祖就材质来讲,真不算什么好东西。 “公子好眼力。”老先生白眉一扬,他喜欢识货的人。 明珠长长叹了口气,这位老帅哥,比她可有钱得多了。她不由摸了摸钱袋,深恨钱少。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在妈祖像上。 “这是老夫从一艘船上带出来的。”老先生语带惘然,“那艘船……” 明珠望着他:“船上出了事故么?” “嗯。一船的人都死光了。”老先生叹息,“也不知为了什么内斗。” 明珠摇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能想象刚出生几天的小鸟,羽毛都没长出来,就已经为了独得母亲的照顾,阴险的将窝内其他的鸟蛋或是较弱的小鸟推出鸟巢么? 老先生哟了声:“你才多大年纪!” 明珠微笑:“这只妈祖像……” 老先生眼睛一眯:“比我这只更精美的妈祖像,比比皆是。” 明珠侧了侧头,抿唇问:“我看这儿每个摊子都有卖妈祖像,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这是为何?” 黑市这一行,似乎不在妈祖娘娘的保护范围之内啊。 老先生笑了几声:“你不是本地人?多大了?” 明珠不解的道:“晚辈才随父亲回乡,让老爷子见笑了。今年十五。” “难怪。”老先生摇摇头,“这事说来也好笑——”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砸坏了我的翡翠宝塔,还想逃跑不成!” “不是我砸坏的。明明是你自己没等我拿稳就放的手!”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胡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故意砸坏了有什么好处?” “你、你——” 老先生皱眉,冷哼了一声。一张帅脸登时冷成冰块。 明珠寻声望去,十米开外处,一个摆摊的中年男子拦着一个年轻女子,表情凶恶得快要喷出毒液来。 可怜的姑娘逃脱不得,也无旁人过来帮忙。 第十七章 翡翠宝塔 明珠见到他们脚边一只倾斜的小小的七层翡翠宝塔,忍不住上前细细看了几眼断角之处。当下脸色便十分难看了。难怪父亲说黑市遍布陷井呢。 她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瞄到这男子的店铺里一只水晶盒子,不由眯了眯眼睛。 古代水晶坑爹的昂贵。尤其是紫水晶。这只盒子通身透白,里面还堆了小半盒的水晶、石榴石、各色碧玺宝石。虽然五颜六色,但成色并不好。她心思一转,走上前道:“两位莫要争执了。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条件。” 摊主的脸色立时好了许多,道:“对嘛。吵架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一样要赔钱?!” 那女子和明珠一样戴着帽帷,身形看起来比明珠还娇小些。此时见有人帮她,急忙躲到明珠身后道:“明明是他递给我时,故意松了手才砸坏了东西。” 摊主刚要着恼,却听身边冷冷一声轻咳。他一激灵,看到不远处老爷子目光如利箭般的射向自己,顿时缩了缩脖子。降低声音道:“坏了就是坏了,你说怎么办吧!” 明珠拾起宝塔与一只断檐,道:“我来看看——”语音嘎然中断,转向摊主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虽然她戴着帽帷,摊主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这番做作后的沉默对店主来讲,无疑让他有种被人看透的怀疑。 正当摊主受不了要开口时,明珠轻笑两声道:“这位老板,这位姑娘。这只翡翠宝塔的翡翠用料普通,我看也就是细豆种。” 摊主眉毛一横,又听明珠道:“不过胜在工艺了得。瞧这层层宝塔檐角上的铃铛,都是灵活可动的呢。” 摊主的面色又缓了下来,道:“公子说得没错。” 可怜的姑娘攥紧了手绢。 “这位店家,你说该赔多少银子才好?” 摊主笑容微露,上睛打量了姑娘手指上的多宝戒指一眼,道:“起码三千两!” 女子可怜兮兮的叫道:“你这是讹诈!” 明珠也摇头:“店家,我们好好谈谈。”她拿着宝塔及其断檐到店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摊主的脸色一时青白交接。 “行了。见好就收吧。”明珠低声道,“老爷子就在对面看着哪。”她刚才就发现,这个摊主对老爷子颇为畏惧。这话一出口,店主不再坚持:“一千五百两总要吧?” 明珠皱眉:“你这只小宝塔,若完好无损,也不过这个价。看在你我同行的面子上,这样吧,八百两卖给她,如何?你可是空手套白羊,不亏。” 摊主看看明珠,又看看对面的老爷子,咬牙道:“八百就八百!” 明珠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帮你促成这笔交易,总给我点好处吧?” 摊主嘿嘿一声:“你想要多少?”暗想:果然是同行。 明珠转头在他的摊子上瞄了几眼,摇头道:“你这儿的东西可比老爷子那边的差远了。” 摊主顿时面露羞愧之色,喃喃的道:“哪能和谢老爷子比?” 谢老爷子?明珠微微一笑,道:“这样吧,那只水晶匣子里的东西,我随便拿一样,如何?” 摊主顿时放了心,大方的道:“行!随你挑!” 明珠问那姑娘:“八百两银子有么?” 那姑娘无奈,只好取出银票给了摊主。那摊主一边点银票,一边嘀咕:“今天这笔生意可亏大了!” 可不是么!明珠轻笑两声:你亏大了!弯身从水晶匣子里取出一枚鸽蛋大小,全身通透的无色宝石。冲摊主扬了扬手。摊主数着银票,随意的瞥了眼,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明珠将宝石放进自己的荷包里,手上还拿着那只宝塔,转身对小姑娘道:“走吧。” 小姑娘啊了声,莫名其妙的问:“不要我赔了么?” “赔给我就行了。”明珠笑着将翡翠宝塔放进她的手里。“来,到老先生那边去。” 老先生和红玉等着心焦。见他们完好无损得过来了,都松了口气。老先生笑得尤其暧昧。 “从老歪的摊子里顺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红玉埋怨道:“那人这么凶,小——小公子你胆子也太大了。” 明珠叹道:“不愧是谢老爷子,目光如炬。” 谢先生微露诧异,随即哼了几哼:“你的眼光也不差啊。” 明珠取出那块透明的不规则宝石。谢先生皱起眉头:“这块石头看着象水晶,但并非水晶。” 明珠嗯了声,也不隐瞒:“应该是金刚钻。” 老先生微微惊讶:“金刚钻么?那可不值什么钱。” 明珠无语:中华算是产钻大国,但是多数钻石不够级别,很多钻矿连工业用途都勉强。古人顶多用金刚钻给玉器穿穿孔打打洞,用途并不广泛。是以价格也不怎么昂贵。 “这是外国的金刚钻。品质好得多了。”明珠没想到会在黑市遇到一颗大钻石!赚翻了! 谢先生拈着那块钻石看了半天,问:“这玩意没颜色,你买回去能做什么?” 或许是老爷子颜值太高,明珠耐着性子解释:“别看它现在不怎么起眼,切割打磨后,光华璀灿,远胜夜星。” 谢先生哦了一声,眯着眼没能想象出明珠所描述的景象,摇摇头道:“我那尊妈祖像可以白送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明珠惊喜不已:“什么条件?” “我要看到它切割打磨后远胜夜星的模样!” 明珠笑容渐收,凝视着钻石半晌,才道:“怕是要三年五载才能办到。” 难道她还要去翻版西方古代的脚踏、手摇切割机么? “工艺受限。”明珠黯然叹息。 谢先生却笑道:“老夫再活个三年五载不是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俱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那名姑娘此时不安的开口:“这位,公子。那个,这个宝塔——” 谢先生这才接过她手中的七层翡翠宝塔,端详了一阵后,看向明珠:“花了多少钱?” “八百两。” “赚大发了。” “我也这么觉得。”明珠笑容清浅。 那姑娘不知所措:“八百两银子,若是完整的宝塔是不贵可是——”这只断了个檐角呢。 明珠笑道:“你刚才捧着它,没觉得对翡翠而言,它有些偏重了么?”她话音才落,谢先生取了自家摊上一支点翠发簪,轻轻的往第一扇细若贝齿的塔门上用力一挑一推,塔门轻开,一只小小的紫金莲子静坐门内。 红玉和那姑娘瞧得一呆。还未回过神,谢先生已经挑开了第二层门,门里一颗银色的菩提珠子滴溜溜原地打转。 掩住嘴,姑娘惊喜交急。 第三层塔内,是一枚琉璃——并非现代玻璃吹出来的琉璃,是真正的古琉璃,打磨成一只可爱的葫芦样。 第四层塔内,是一朵鲜红的珊瑚莲花。 第五层塔内,是只白色的砗渠玉瓶。 第六层塔内,是块小小的血色琥珀。 最后一层塔内,是枚紫水晶磨成的如意。 明珠长长叹息道:“佛家七宝。” “这个宝塔,应该是供在佛座前的物件。不错不错。”谢先生笑道,“这个老歪,宝贝放在他面前都守不住。” 第十八章 故人之女 姑娘几乎喜极而泣。激动的道:“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多谢你!” 明珠与谢先生对望一眼,笑道:“不必客气。我先问你,你为何独自一人来黑市?你家人也放心?”看这姑娘的衣着打扮,可不像什么小家碧玉。尤其是她指上一枚多宝彩戒,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甚至是官府人家的小姐。 姑娘抽噎两声:“我带了两个丫鬟的,可是方才我们走失了。” 两个丫鬟全走失了?明珠眉毛轻皱,又柔声问她:“那你到黑市来家人可知道?” 姑娘咬了唇,道:“我祖母要过六十大寿,我想给她老人家买件称心的礼物。我听几个嬷嬷私下里说,黑市里有许多外面没有的好东西。所以就偷偷溜出来了。” 谢先生思索片刻,道:“最近要过六十大寿的老太太……你是萧家的姑娘?” 姑娘吃了一惊:“您认得我祖母?” 谢先生莞尔笑道:“怎么不认得?”他上下打量姑娘,问,“你是萧家几房的女儿?” 姑娘羞涩的道:“三房。先生可以唤我萧六。” 谢先生一怔,面色微变,看着萧六的眼神多了几许怜悯:“你母亲待你可好?”忽地冷笑,“是我蠢了,她若对你好,你今天也不会落入险境。” 萧家后院岂是一介内宅的小姑娘能随意溜进溜出的? 萧六沉默片刻:“虽是继母,但对我尚好。” 明珠听到此节恍然大悟。心底忽然对萧六扑天盖地的涌出一股强烈的同情来。明珠明白,这是原身与她同病相怜感同身受。只听谢先生哼了声道,“我原本也当她是个好的。” 明珠自陪如雪参加了妈祖娘娘的采选后,对当地的名门氏族也有了几分了解。合浦三大珠宝氏族,萧家、谢家、欧阳家。萧家宝凤楼、谢家天珠阁、欧阳家珍珑馆是合浦最有名的珠宝铺子。不过外表再怎么光鲜,内里还不是藏污纳垢?萧六的后母这般算计萧六,让她独自在黑市陷入泥潭,毁她声誉手段卑劣,这姑娘今日侥幸逃脱,今后迟早还要被算计。想到谢曼柔原来是谢老爷子的孙女,难怪这般美貌又不失英气。 此时,忽然听见两声欢喜的叫唤声传来:“小姐!” 萧六惊喜的道:“如芝、如燕。” 如芝满眼的泪,扑到萧六跟前:“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我们快回家去!这里太危险了。” 如燕也道:“小姐你可不能再乱跑了。刚才可把我们急死了!夫人若是问起来,我们都没法交待。” 萧六还不曾开口,明珠已经冷声道:“连主子都看不住,跟丢了自然是你们没用!萧六,你回去后是该和夫人说说,这么没用的丫头,发卖出去也罢。” 如燕一惊,萧六立刻会意,恼道:“方才的小路上人并不多,我不过多看了几眼妈祖像,转身你们就不见了。我还不曾责问你,你倒怨起主子来了?!” 萧六一发火,颇有几分气势。如芝抹泪道:“是奴婢不好。我见小姐看得认真,和如燕打了招呼去如厕,可回来时就不见了小姐和如燕。请小姐责罚。” 萧六看向如燕,如燕没想到今日自家小姐这么难缠,不由僵了脸。 “说啊!”萧六追问,“当时你到哪里去了?” 如燕身子一颤,道:“奴婢、奴婢……” 明珠冷声道:“怕是你这个丫鬟看见新奇的东西没把持住,忘记你这个主子了。” 如燕这回真哭了出来:“小姐,不是的——” 萧六声音冰冷:“那家店人并不多,外边路上也无人潮,你缘何跟丢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明珠放了心,萧六不蠢。 如燕只好哭道:“是奴婢看花眼,跟丢了小姐,请小姐原谅奴婢!” 如芝忽然觉得自己半路肚子痛可能不是简单的意外。她靠紧萧六,看向如燕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警觉。 萧六凝声道:“回去降为二等丫鬟。” 如燕身子一软,又恨又羞,却不敢自辩,只好忍了一时之气,心道:回去再和夫人告状! 萧六不再理她,对谢先生道:“先生,不知宝塔断檐可否修补?” 谢先生点头道:“这只檐角本就是断的。被人故意粘补得不坚固,用来讹人。” 萧六叹气:果然如此。 谢先生从身边一只小木箱子里取出一只绿色的宽口瓶子,挖出一小块膏状物抹在断口处,将檐角粘上原位,道:“等一个时辰干透就好。” 萧六仔细端详断檐处,还是可以看见一条细细的裂缝。 明珠道:“可用金线描之。”这是翡翠常用的描补纹裂的方法。萧六迟疑了下,问:“公子可会描金之法?” 明珠看了眼谢先生的百宝箱,笑道:“可以一试。” 谢先生抱着胳膊,饶有兴趣:“这可是个精细活。” 明珠同谢先生一般就地盘腿而坐。比划了下裂缝的粗细,取了一根比之略宽一分的金丝在头部劈成两股,稍稍沾了粘膏,先在完好无损的一个檐角上飞快的缠绕一圈,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檐角上便多了一个精巧迷你的“卍”形。她如法炮制,很快四个角都描补完毕。幸好断檐在最高层,描补后乍看之下,浑然天成。萧六出自珠宝世家,这等手艺的工匠却没见过几个。看得啧啧惊叹:“公子好巧的手。”突然怔了下,问道,“还不曾问过公子贵姓?师从何家?” 明珠笑道:“家师即家父。家父姓月名向宁。” 谢先生和萧六一起出声:“月向宁?!” 明珠无比自豪:有个名声显赫的老爹感觉就是好。难怪富二代要高呼“我爸某某某”。 “你竟是月向宁的女儿。”谢先生惊讶中透出着赞赏。 “女儿?”萧六瞪大眼睛。 谢先生哧笑:“你见过男子有那般娇嫩的手么?” 定是刚才描金补翠时露的马脚!失策失策。明珠不好意思的摘下了帽帷,露出一张抹得暗黄却难掩姿容的脸:“晚辈月明珠见过谢老爷子。” 萧六笑了几声,也撩起面纱系到耳后。她容貌甜美,一双明眸流转间仿若上等的宝石,极易让人沉醉其中:“我叫萧恬恬。谢老爷子安好!” 谢先生看看两个正当韶华的姑娘,叹道,“原来都是故人之女。”他取出两枚姆指大小的上等羊脂白玉的玉珠一人送了一只。 “这个就当见面礼了。” 明珠瞧着圆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忍不住感慨万分:前世一枚这般大小的羊脂白玉,已是天价了!今世发达得狠啊!她一高兴,职业病发作,笑容可掬的道:“这颗珠子真好看。上面系枚小些的红宝石,下面用碎小的红宝石做个流苏,即可作发钗,也可做腰饰。” 萧六甜笑间,面颊两边露出深深的酒窝:“想想就很漂亮呢。” 明珠看了眼萧六身边的面色难看的如燕,附身至谢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谢先生一扬眉,点头对萧六道:“时候不早了。今日老夫送你回去。” 萧六讶然道:“怎好劳动您?外面备有马车——” 谢先生挥挥手:“无事。许久不见你家老太太。今日便去打个招呼。” 明珠轻轻走到如燕身边,目光凌凌在她暗藏怨恨的脸上转了一圈,问:“这位谢老爷子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如燕慌忙摇头,又点点头:“大约……是谢家的长辈。” “知道就好。”明珠冰冷的目光如尖锥般直刺如燕的心脏。“还想多活几年嫁个好人家。回去便管住你的嘴。” “是是。我一定不乱说。不会乱说!”如燕心底暗骂晦气。夫人的设计原本天衣无缝。找几个嬷嬷闲言几句哄骗了小姐来黑市。一旦到了黑市,接下来的事情根本不用夫人谋划,就小姐这般简单单纯的性子,铁定会落入各种陷井里被人讹诈,说不定还会有些不清不楚的拉拉扯扯。到时小姐必定要向家中求救。如此一来,小姐的声誉大损,夫人也可如愿将她嫁给自家不争气的侄子了。 谁知道小姐竟然会遇上谢家老爷子和月家的姑娘?这回夫人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实上,事态的发展远出如燕的预料。萧六竟然凭着这一局就势而起,硬生生逼得她继母俞氏失了父亲的宠爱和老夫人的信任,又凭着自己和谢老爷子的关系及一尊翡翠宝塔在萧家站稳了脚跟。俞氏得知自己算计不成,反而成全了萧六,悔不当初却已回天无力。 第十九章 穆九 明珠与萧六离别后,并未返家。她此行的重要目的还未达成。又逛了一阵后,终于让她找到一幢门口挂着铁艺牌子,刻有英文beer的小屋,屋里传来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英文对话。 “中国的珍珠又圆又亮,比我们的更漂亮。” “但是他们的宝石太普通了!” “是的!我朋友去过山东,说那边的蓝宝石简直就是黑色的石头!” “中国人更喜欢玉。白玉!” “我可不觉得玉有什么好看。还是宝石明艳动人。” 周围响起一片赞同的声音。 突然间有个低哑的声音用极流利的英语在他们身后说话:“中国有句诗,美人如玉剑如虹。彩色宝石就像你们国家热烈美艳的女子,而玉,更像中国典雅温润的仕女和美好的君子。” 众人回头一看,只有两个俊俏的中国少年站在他们身后。 “见鬼了,刚才是谁在说话?” 明珠嘴角微扬,面上浮起一股古怪的笑容,也没解释什么,自己挑了靠窗安静的座位,笑意盈盈的打量这些远道而来的洋人们。 红玉忐忑不安又满心的惊异:“公子,这里都是洋人啊!” 明珠笑道:“洋人也是人。别怕。” “可是公子,你……什么时候会说洋文的?”若非红玉一直照看着小姐,她几度怀疑眼前的小姐被人掉了包。她甚至在明珠沐浴时检查过小姐的身体,后颈耳畔一点朱砂痣殷红如雪。明明是小姐没有错,可怎么感觉却全然不对了呢? “京城每年都有进贡的洋人和传道士,学两句外语有何难的。”明珠的不以为然在红玉看来变了味:原来是小姐天纵奇才!学什么都能学得好!小姐真厉害! 红玉立刻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一边。 满屋子穿着古怪衣服的洋人们高谈阔论,话题基本不离如何赚钱如何玩乐。还有人抱怨中国的茶叶管理得太过严密,到现在为止,他们连茶叶树长啥样都不知道。 明珠听着暗暗好笑:茶马司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清朝晚期几个国人贪图钱财偷偷卖出了茶苗。现代哪会有斯里兰卡红茶?! 一名年轻的中国男子慢步过来,用一口流利的英文问她:“两位先生,需要喝点什么?” 明珠侧脸一瞧,入眼是一身淡绿色暗绣竹纹的长袍,墨绿色的腰带勾勒出此人纤细的腰身。再顺着袍子往上瞧,是一张俊雅不失温柔的脸庞与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他眼底的冰凉令他看起来有些拒人与千里之外。这样一个相貌气质出众不凡的中国男子却混在一屋子穿着古旧袍子的老外中间当一个侍应生,显得格外的违合与怪异。 明珠早注意到洋人们手中超大的杯子,用英文回应:“啤酒。谢谢。” 男侍从微微挑眉:“黑啤还是黄啤?” 明珠突然有种时光交错的迷乱感:仿佛现在还是前世,她坐在新天地的酒吧里,用英文和英俊帅气的侍应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眨了眨眼睛,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她轻声的说:“两杯黄啤。” “稍等。” 明珠看着男子的背影,眼底满是疑惑:在没有系统的学习英语的条件下,能将英文讲得这般纯熟,这个男人一定非常聪明,而且,绝不简单。 到吧台的一路上有不少洋人唤他:“穆九。再给我们来扎黑啤。” “穆九,冰镇过的黑啤还有么?” “穆九——有没有吃的?” 这个叫穆九的男人总是淡淡的应一声。然后不慌不忙的将客人点的酒准备好,明珠甚至看到他用备好的薄薄的面饼里夹了各种蔬菜和肉片,送到点食物的客人手上。那洋人手法熟练的浇上一层蕃茄汁一层口蘑酱,将饼卷成一圈塞在嘴里,吃得眉飞色舞,还一面赞叹:“穆九的手艺还是那么棒!” 明珠瞧得目瞪口呆之际,两杯啤酒送到她面前。 或许是明珠呆萌的表情取悦了穆九,他嘴角有点儿淡淡的笑意:“你们的啤酒。” “哦。谢谢。”明珠浅浅喝了一口,滋味还真不错,纯粹浓厚的麦芽香萦绕口腔久久不散。红玉则呲牙冽嘴的道:“不怎么好喝嘛。” 瞪了红玉一眼,明珠问穆九:“这些啤酒是你自己酿的么?” 穆九失笑:“不是。是我让比尔他们从海外带来的。” 明珠眨了下眼,实在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她突兀的说了句,“你做的手抓饼很受欢迎。” 穆九扬眉:“手抓饼?” 他眼中的疑惑货真价实。明珠不由为方才自己一闪而逝的想法汗颜: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和她一样的人呢?她忽然没了兴致,失望而恹恹的道:“我看他们用手这样抓着吃,可不就是手抓饼么?” 穆九笑了笑,看着明珠问:“你们来这儿,想必也是为了洋人们的拍卖会吧?” 明珠暗暗惊喜:竟然还有拍卖会!嘴上却道:“那要看他们有什么好东西了!” 穆九正要说话,一个大胡子男人猛地一拍桌站起身挥舞着手大吼:“切割?什么切割?宝石这么珍贵,每一块宝石的发现都是上帝的恩赐!我说john,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行不行?!” john是个白瘦高的年轻人,棕黄色的卷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中即有羞恼又有不甘,他红着脸大声说:“胖哈瑞,你难道没看到过破碎的冰块么?阳光的折射下光芒四射。宝石如果切割得好也能一样光华闪耀!” “哈!”胖哈瑞不屑的大笑,“你已经切坏多少宝石了?!你还欠着老比尔两百英磅哪!今年你要是再拿不出能够参加宝石王后评选的作品,你可就再也没钱出海了!” john面色惨白,英俊的脸慢慢变得愤怒又绝望,他砰的声放下酒杯,忍了又忍,还是起身几步跑上了楼梯,逃离了人们的嘲讽与同情。 明珠眼中闪过道奇异的光芒,问穆九:“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穆九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快了。您可以先上两楼等候拍卖。” 明珠摇头,眼睛明亮如星:“我是来卖东西的。” 穆九怔了怔。 明珠慢理斯条的从一只宝蓝色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翠绿色的碧玺,小心的放在桌上。 穆九的视线往绿碧玺上轻轻扫过,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想拍卖这块宝石,你能为我安排一下么?“ 穆九收回目光,不由又向john刚才跑过的楼梯瞧了一眼。凝声道:“当然可以。” 明珠又坐了一小会,这段时间内,断断续续来了许多中国商人,他们和穆九也很熟悉,打了声招呼后就径直上楼。大约都是冲着拍卖来的。明珠喝完了啤酒起身时才发现,红玉杯中的酒早就见底了。 “不是说不好喝么?” “喝着喝着,就觉得滋味还不错。”红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明珠忍不住低笑,横了红玉一眼。虽然抹了一脸的黄粉扮作男人,但依旧掩不住眼波明媚,颜若朝花。穆九无意间瞥到一眼,忍不住想:这个少年长得倒真漂亮。 到了时间,穆九关上了小店的门。 这幢小楼原本是个破旧的客栈。穆九接手后,慢慢修整成现在的格局。楼下大堂不变。两楼则打通了六间的客房,改成一个宽畅的大厅。此时,这间大厅里泾渨分明,一侧坐满了本地的商人,一侧则全是洋商。一个黄胡子的外国老头笑容满面的站在最前方正中间搭起的一层平台上,轻轻敲了敲手上的小木捶。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他拈了把胡子,“在座的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哦,不,有两个新朋友!”他目光税利的发现了明珠和红玉。“那我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比尔波特。大家都叫我老比尔。”老皮尔说的是中文,虽然还有些怪腔怪调,但已经非常不错了。明珠忍不住瞧了眼穆九,想来这应该是穆九的杰作。 明珠微笑道:“您看着一点都不老。相信我,只要您剪了您的胡子,大家一定改叫您小比尔。” 现场本地的商人比较含蓄,听后只是轻笑。有人颇惊诧于这个年轻小伙子的胆量与口才。立时有人相互询问明珠的身份。 洋人们则放开得多,听了穆九的翻译后,哄堂大笑。 “对啊老比尔,我们早叫你剪掉胡子了你总是不肯!” 老比尔苦恼的直扯胡子:“不行,不行,胡子可是我的宝贝!” 笑过一阵后,便步入正题。 第二十章 玫瑰式琢型 郑和下西洋始,中国沿海城市的海外贸易浩浩荡荡势不可挡。集结千年智慧又勤劳的中国人,将无数的丝制品、瓷器、茶叶、酒、纸、竹器、药材、甚至是书藉、镜子、梳子之类的细琐的生活用品倾销海外。而外国商人远渡重洋而来与中华做生意最方便携带、又有价值、而且又受中国人欢迎的,无非就是他们的珠宝了。 第一件拍卖品,便是一套工艺精湛的水晶镶绿松石酒具。 明珠见了,都眼前一亮。剔透晶莹的水晶酒壶充满了异域风情,形状优美,酒壶从底部开始用金子包裹至半腰,金子上错落有致的镶了形态各异的绿松石,绿松石打磨得圆润可爱颜色鲜亮,每颗绿松石都用细小的亮白珍珠镶边,华美高贵。现场的中国商人顿时热闹起来,激烈的竞价后,以超过底价五百两银子的价格被人拍走。 接下来几样东西,都是少见的精美珠宝。有一把象牙黄金镶红宝石扇子甚至开出了十万两的高价。不过有几颗钻石受到了冷遇。钻石并不小,明珠目测都在一克拉以上,但是透明无色的宝石,也没什么独特的风格及光彩并不受国人喜爱。最终流拍。 老比尔对此颇为遗憾。在明珠看来,那几颗钻石也实在质地一般,颜色还泛点黄。她也不喜欢。事实上,拍卖会上所有裸石的质地都相对普通。因为最好的宝石一经发现,立即就被当地的皇室贵族们收去了。流落到中国来的宝石质地,能好到哪里去? 最后一件珠宝拍卖成交后,老比尔正要宣布拍卖结束时,穆九走上台。 老比尔吃了一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亲爱的,有什么意外么?” 穆九微笑:“还有一件珠宝要拍***尔,能将拍卖台借我一用么?” 老比尔啊了两声,突然兴奋起来:“你亲自出手那一定是非常好的东西!”他退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穆九取出一只黑丝绒的小袋子。 这么小的袋子,里面装的应该也是宝石之类的东西?难道是当地的珍珠?想到合浦的珍珠,老比尔的眼睛就红了:要是能有一颗漂亮的绿珍珠,那该多好! “这是我受人所托,拍卖的一颗宝石。”丝绒袋子里滚出一颗翠绿的宝石。此时已近黑夜,屋里灯火通明,宝石一出来,众人的眼睛便闪过几道明亮交错的光芒。 立即有人惊呼:“这是什么宝石?新品种么?这么亮——” 靠得近的人盯着宝石惊呼:“这是碧玺?!”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切割过了!这颗宝石切割过!” 尖叫的人,正是john。他几乎跳起来,满心的欢喜和兴奋令他激动得手脚轻颤,一边嘴里喃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老比尔也讶异的靠近宝石,经过穆九的同意后,戴着手套轻轻拿起碧玺仔细研究。这枚只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碧玺形状扁平,本身的质地一般。但却巧妙的在正面切割出五排五列的三角形切面,灯光落在这些切面上,闪动着令人心颤的光芒。 “太美了!”老比尔轻轻转动着宝石。他商海沉浮多年,立即意识到珍贵的并不是这颗宝石,而是这颗宝石代表的切割工艺!他飞速的看了眼兴奋中的john,暗想:难道是john的作品?不对,如果是他,他不会是现在几乎欢喜到颠狂的模样。那又是谁? “穆九,能告诉我,这是谁的作品么?” 中国商人同样也是一头雾水:宝石的确和他们以前买来的不太一样,多个切面的宝石还是第一次看到,熠熠生辉得在今晚的裸石中脱颖而出。 华商的精明绝不下于洋人,立刻有人大声问:“这样的宝石还有么?我们全要了!” 老比尔想骂娘了:这不是在为宝石的主人变相抬价嘛!他心思疾转间看向穆九。 穆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宝石的底价,一百万两白银。” 现场只听声声倒抽的冷气,中国商人面面相觑,这要价也太离谱了吧?没想到洋人比他们还激动,一个个眼睛发红,绷紧了脸,议论得面红耳赤! “是谁?到底是谁带来的宝石?为什么事先不和我们商量?” “john!是不是你?” john大笑:“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可惜真不是!”他刹时冷笑,咬牙切齿的道,“如果你们当初肯多给我一点支持,今天也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老比尔叹了口气,他原本是john切割理论的支持者,还借过他不少钱做实验,可惜他实在不能容忍眼睁睁看着一块块宝石被切坏,最后只能放弃。却没想到,在中国,竟然有人成功的切割出光彩夺目的宝石! 穆九适时的给他们加了把火:“在绿宝石上的切割就有这样的效果,如果是钻石呢?” 洋人们一片寂静,胖哈瑞两块肥肥的面颊抽搐了下,正要竞价,老比尔突然开口问:“九,真的是你们中国人做的么?” 穆九表情郑重的回答:“是。” 老比尔深吸口气:“我能先和我的朋友们商量一下么?” “当然可以。” 现场的洋人们集体离场,中国商人这边也带了翻译,这才明白,这块宝石竟然不是洋人带来的! “是谁?”现场沸腾了。 “这块宝石是谁的?” 如潮的议论声中,明珠的目光定在穆九的身上:她并没有和他讨论过宝石切割的意义,而他,敏锐的查悉并抓住了关键! 一柱香的功夫后,老比尔带着他的朋友们一脸苦大仇深的回到大厅。 “九,一百万的价格高了点——” “比尔,想想你们将因此得到的利润和声誉。”穆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洋人们表情微妙。 “宝石的主人告诉我,这种切割工艺叫作玫瑰式琢型。” 老比尔跟着念了一遍:玫瑰式琢型?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可思议的瞪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 “宝石的主人当然不可能只会一种切割方法。”穆九细长的手指拈着那枚绿宝石,“如果你们不珍惜这个机会,我不介意带着它上京城。” 京城识货的人更多! “不!”老比尔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们同意!一百万就一百万!” 老比尔吐血的并不是价格。而是宝石的主人料定中国商人因为缺少原材料不会对它下手,而他们这些洋人必定会买下这颗宝石所代表的切割工艺!被人当冤大头的感觉真的是差极了!不过这些不甘在拿到穆九给出的一张玫瑰琢型切割图纸时一扫而光。原来玫瑰式琢型并不是只有一种切割方法。图中列出了三种不同的切割图形,还详细的标注了比例和计算方法!john的眼珠子粘在图纸上移不开,嘴里喃喃:原来是这样? 老比尔拍拍他的肩膀:“先赶做件首饰出来,回国参加宝石王后的比赛吧!” john泪盈于睫:“谢谢你,比尔!” 老比一声叹息,心里想着一定要和穆九好好谈谈这个神密的托拍人。一瞬间他想到了今天第一次出现的年轻中国人,不过很快就否决了:他仔细看过宝石的切割面,25个三角形切面大小均匀,表面光滑。绝对是个高手所为!那个中国少年太年轻了。 另一间屋子里,红玉震惊到面瘫的看着小姐一张张清点银票。巨款当前,明珠并没有欣喜如狂。前世她经手的钱财,何止千万!玩珠宝没钱怎么行?她最后按前世拍卖行的规矩,抽了五万两的银票递给穆九。“不知道你这里的提成是多少。不够可以说。” 穆九收了银票,笑容清浅:“足够。”顿了顿,“老比尔很快就会回国。再来中国,至少要半年以后。” 明珠想了想:“能否请他们帮忙带一台手摇宝石切割机回来?” 穆九看着她:“可以。” “天已经那么晚了!”明珠戴上帽帷,“有劳您给我们找辆马车行么?” 穆九自然答应了。换来明珠一句:“穆掌柜真是服务周到。”怎么听都有些调侃的意味,穆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明珠和红玉回到莲花道的宅子从后墙翻进家溜回自己的房间时,没有发现,不远处一名长身而立的男子温雅的脸孔微微开裂——穆九:这墙翻得还挺纯熟! 早就听说当世名匠月向宁离京回乡,就住在莲花道。这少年如果是月家的孩子,那此事也就不足为奇了。多数是少年偷了月向宁的研究拿出来拍卖。想到此处节,他的表情冷淡中带着些许不屑。 不过,与他何干呢? 第二十一章 选定妈祖 明珠房内的白芷已经撑不住了。 “小姐你们总算回了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幸亏老爷今天被人请去做客,不然非穿帮不可!” 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伺候明珠洗脸换衣。 明珠庆幸之余难免好奇:“谁请爹爹做客?” “听说是谢家的什么长辈。” 明珠目光一闪,和红玉对望一眼。 “谢家的长辈?” “谢家是县里有名的珠宝商家,好像以前就和老爷有些交情。老爷很可高兴啦。” 谢老爷子动作也太快了! 明珠暗想:不知萧六到家后,迎来了怎样的一场风雨! 月向宁深夜方归家,一夜无语。次日早晨家人吃过早膳,明珠带着银票去了向宁的书房。 九十五万两的银子,饶是月向宁也震惊不已:“你是从哪儿来的?” 明珠也不隐瞒,将昨日的事情细细说了。月向宁听得神色莫名,有震怒、有惊诧、有欣喜。明珠还将这些日子画的宝石的切割图取了两张给他看:“其实这些切割图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研究了。之前总觉得宝石形状太过单调,光芒也不强盛。偶尔一个夏日,我在家中吃冰饮时,盘子里一块敲碎的冰块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剔透明亮。我当时就想,如果宝石和冰块相似的形状,会不会光彩更甚?所以才画了这些图纸。只是因为当时懒,心性不定,一时心血来潮后也就没再深入验证。现在回了老家,想起来或许可以一试。但是,父亲也知道,珠宝切割的需要耗费大量宝石,也需要合适的工具。想来想去,只能让洋人为女儿的这些图纸买单了。” 明珠拿出的图纸,是当初西方宝石切割中最早出现的桌式切割:主体锥型或梯型,每个宝石都有四个狭窄的细长方形切面。正中间的台面呈方形。另一张,就是卖给洋人的玫瑰琢型。 月向宁仔细看着图纸,虽然长久沉默不语,但眼睛越来越亮。半晌,他才长长叹口气,露出欢喜和欣慰的笑容:“难怪谢老爷子昨晚突然请我叙旧,特意提到你,说我后继有人。” 明珠松了口气,知道父亲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露出开心的笑容:“谁让我是月向宁的女儿?” 月向宁摇头一笑,揉着眉头:“你啊!话虽如此,但你一个姑娘家逛黑市,总不是什么好事。” 明珠顿时一脸委屈。 月向宁心一软:“你若早些和我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明珠眼珠子一转,那还有啥乐趣?更何况父亲那么大的名气,万一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妙了。 “父亲,女儿的意思是,这事情还是要低调。”明珠看着那打厚厚的银票。“我们初来乍到,不好锋芒太露。”她顿了顿,“谢老爷子也不知道这事呢。那个拍卖现场,可是有很多本地的商人。” 月向宁立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点头道:“你想得周到。”顿了顿,“以后可以让明华陪你去。” 明珠别过头,心里嘀咕:大哥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一块出场还不是容易让人猜透身份?也明白这是月向宁的底线,只好先答应了。不爽的皱眉又问:“我猜到谢先生是谢家的长辈。只是他为何在黑市摆摊?” 月向宁也摇头道:“谢老爷子年轻时放荡不羁,做事随心所欲惯了。也不知他为什么总喜欢呆在黑市。” 明珠想了想,又问:“父亲,二十年前,这里可曾出过什么大案子?” 月向宁一怔,疑惑的道:“为何这么问?” 明珠眉尖蹙了几蹙:“在越州城遇到了盗取玲珑湾珠蚌的事,这算不算大案子?” 月向宁点头:“其实盗蚌之事屡禁不绝。二十年前——”他语音一顿,望了眼女儿,“二十年前确实也出过类似的案子。只是那次没这回好运。那批珠蚌失踪后再没被找回来。” 明珠想起昨天带回家中,现今放在案前的那尊妈祖像,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既然有了银子,月家打算开铺子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原先因为资金不够处处受限的月向宁,这一下如龙入海,大展身手。 明珠之前就曾说过,她要开一家不一样的金店。但是开店之前,明珠觉得,还是将自己和沈家的亲事做个了结得好。老宅那边的二叔在府衙里说不准还在打父亲的主意,要是再因为亲事得罪了沈家,只怕合浦难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处。她并不指望沈安和能在三个月内改变父母的决定。只不过一时心软没能当机立断的拒绝他而已。 月向宁难掩忧伤和自责的叹息道:“为父无用,连你的亲事都保不住。” 月明珠不以为然:“就算勉强嫁入沈家,女儿也不见会幸福。”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我们回乡那么久,也不见沈家来问过一声。前几日出了他家女儿的事也竟然没一句招呼。既然他这么嫌弃我们,我们何必还死皮赖脸的扒着他们不放?”沈安和是个不错的男人.不嫌弃她之前的荒唐,对她亦算有心。可是就算他能抵得过家中父母的压力,自己以后的日子也绝不好过。她有病么给自己下辈子挖这么个深坑? 又过几日,梅家传来消息。如雪斗珠果然输了。谢曼柔拔了头筹,成为此次玲珑湾请珠大会的妈祖娘娘。 最后的采选官府弄得颇严密,不许家人在旁观赛。明珠特意找了如雪了解情况,方知萧清瑶这次竟是栽了大跟头,她所选的珠蚌竟然没能剖出珍珠。便是如雪,瞎蒙乱选,竟也剖出一只小小的白珠出来。谢曼柔取出了一枚指头大的银色珍珠,圆润光泽。当之无愧的大胜而出。 明珠不由拧眉:萧清瑶不该这么没用啊! 谁知没几日,竟传来消息,说是合浦郡太守许瑜亮要为长子许伯知求娶谢曼柔! 明珠更是诧异:“怎么合浦流行官商结合么?”通常官家,是不屑与商人结亲的呀。 月明华在外奔走,消息灵通,皱着脸道:“听说那位太守的儿子,是个痴肥的大胖子!从小身体不好,根本娶不到官家小姐。” 明珠皱眉道:“那不是可惜了谢家姑娘?” “谢家现任家主,可是立刻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呢!”明华不屑的哼了声。卖女求荣么这是! “谢老爷子知道么?” “不清楚。” 明珠想到那么明艳爽利的女孩竟然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心底不免为她惋惜。 “那个男人,人品如何?” “听说是个浑不吝的主儿。贪花好色,家里已有多个通房了。”明华也叹息。这世道,鲜花都插在牛粪上。“婚期都定好了。明年春天。” 只余半年的时间。 明珠除了叹气惋惜,也别无他法。 第二十二章 献珠 通判史府。 英氏轻轻合了茶盖,笑道:“难怪萧清瑶一个珠子都没剖出来。” 沈安苹眨着眼还有些不解:“这关萧清瑶何事?” “傻女儿。”英氏眼波流转,也不和女儿多说,只问,“你大哥何处去了?” “大哥帮父亲忙着请珠大会的事儿呢。” 说曹操,曹操到。沈安合笑容满面的向母亲请安来了。 英氏见了风流英俊的儿子,嘴也合不拢的道:“这几日忙坏了吧?瞧着都有些瘦了。” 沈安和请了安,取出一只极精致的小匣子,笑道:“儿子给母亲送礼来了。” 儿子送什么给她都高兴。安苹也睁大眼睛盯着不放。 “什么好东西?哟,这盒子倒贵重。又是描金又是镶宝的。”英氏打开盒子的瞬间,呼息刹时停滞,安苹惊呼出声:“好漂亮的绿珍珠——” 英氏忙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自己眼神坏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珍珠?孔雀绿的颜色,虹彩四溢——“安和——”她声音都颤了。“这个、这个——” 沈安和笑问:“母亲可喜欢?” 英氏抚着胸口,好半天平静下来,安苹已经抢过珍珠细看,兴奋不已。 “玲珑湾尚未开采,这颗珠子哪儿来的?”英氏的声音,依旧难掩激动。 “这颗珠子,是月明珠剖来的。” 英氏面色一凝,笑容没了大半。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冷意:“怎么与她有关?” 沈安和仿似没见到母亲的不悦,笑道:“母亲恕罪。因这颗绿珠事关重大,儿子上回并未将事情完全告诉母亲。”若不是母亲坚持退婚,他也不会取出绿珠。 于是他将玲珑湾被盗又在明珠提点下破案的事完完整整的说了。 “这颗绿珠毫无疑问出自玲珑湾的珠蚌。但儿子在事发之前已经买下,一时也起了贪念,所以不曾上交。” 英氏迟疑半晌,儿子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欺骗自己。难道,月明珠真的那般好运?一日之内连剖两颗珍珠? 沈安苹见母亲意动,忙道:“大哥你别是编了故事来哄娘亲的吧?如果月明珠真如你所说那么厉害,怎么不见她去斗珠呢?她随便动动手,怕就成为合浦首富了。” 英氏立觉恍然,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酸苦:儿子竟然真为了个女人欺骗自己! 沈安和恼道:“儿子不敢欺骗母亲。母亲若不信,可差人往越州城问下当地官差。” 安苹嘟着嘴道:“大哥你连这般珍贵的绿珠子都买到了。买通几个官差说几句好话还不简单?” 沈安和大怒:“沈安苹!” 安苹心中仍在记恨梅家姑娘,连带着恨上了月向宁和他女儿。眼圈一红,扑到母亲怀里:“娘,大哥就为了个女人凶我!” 英氏得珠的喜悦早淡了几分,冷脸对儿子道:“这件事你莫再提了。” 沈安和顿觉无力。看着母亲的眼中满是失望。他原以为,母亲知道明珠的能力与聪慧后,必然会改变心意。没想到,竟是这般固执己见。妹妹也是,心胸狭小刻薄愚蠢。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沉声问:“娘,您真的决定要退亲么?” 英氏眉头微拧:“安和。月家惹怒贵人,后患未断。月明珠又那般名声,绝非你良配啊!”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昨日北海郡王府的郡王妃差人传信,琳琅郡主即将及笄。邀我参加郡主的及笄礼。” 琳琅郡主。 沈安和闭了闭眼睛。母亲竟然在打这个主意。 他是自小知道自己是定过亲的人。所以十多年来,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在他看来,既然定了亲,便要对人家姑娘负责。惹一身桃花债,除了徒惹佳人伤心,他又有何好处?碍于琳琅郡主的身份,他对她向来客气温和。没想到竟然让母亲生了妄念。 “既然是郡主的及笄礼,母亲可将这颗绿珠送她。”沈安和声音冰冷,面上带着股冷嘲。 英氏微恼:“安和!”随即一笑,“若是要送她,也无不可。珠子是你得来的。给你未来妻子做聘礼如何?” 安苹听了倒是急得不行:这颗珠子怎么能送人?给她才对啊! 沈安和扬眉:“我劝母亲不要自取其辱。郡王府并无他意。郡主也不是安和可肖想的。” 英氏面皮一红,气得手脚轻颤:“你给我听好了!月家的亲事必退无疑!你再纠缠不清,我便让月家滚出合浦!” 沈安和长声冷笑:“母亲你尽管动手试试!”说毕,转身就走。 英氏娥眉倒竖,一手推翻了桌上的茶盏,怒道:“逆子,逆子!” 待到晚间,沈言回府,听英氏一番哭诉后,拧紧眉头道:“是你轻狂了。” 英氏一楞,不敢置信的道:“什么?” “月家与我们无怨无仇。就因儿子喜欢定了亲的姑娘,你便叫嚣着要把人赶出合浦。你当合浦县是我通判史一家的?”沈言心疼儿子。原本对这亲事也没啥不满意。“何况这亲也是你当年坚持要定下的。现在哭,早干吗去了?” 英氏从未被丈夫这般训斥过,又羞又恼。谁知道月向宁会被赶回乡?谁知道丈夫这几年越爬越高? “前日里,郡王还说道,他最看不过背信弃义之人!儿子的婚事你别插手了。好好静静吧。”沈言总觉得王爷说这话时目光似乎往自己身上溜了一圈,当时心头微凉。思来想去,唯有儿子的婚事令他有“背信弃义”之嫌。回家又看妻子这般不依不挠,心中有火,转身去了姨娘屋里。气得英氏一宿没睡好,早起眼眶都是青的。心疼得吴嬷嬷直道:“我的夫人哪!您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呢?” 英氏恼道:“你也说我糊涂?” “老爷说得可没错。”吴嬷嬷摇头,“这时候,您千万不能和月家撕破脸!少爷年轻,对自个儿的未婚妻子动了心。您要是这时候跟他拧着来,只会坏了您们母子的情份。老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最公正谨慎不过。小姐那事儿都发了大火,您要是暗中动手脚被老爷知晓,您这主母的位置还坐得稳?” 英氏被她说得浑身发凉。 “那可怎么办?”她咬牙道,“难道就让他娶了月明珠不成?” 吴嬷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老奴我冷眼旁观,月向宁回乡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上门拜访。夫人,能在宫里呆了十五年惹那么大纰漏还能全身而退的人,能简单么?个个都是成了精的。” 英氏越听心越凉:“你是说——” “老奴若是没猜错。月向宁若不是识趣的打算退婚,便是在酝酿什么逼得我们不得不迎娶月小姐。” 英氏下意识的捏了只钗,问:“你觉得是哪种?” 吴嬷嬷笑了:“老奴现在看不出来。不过,夫人可派人观测一阵,便知分晓。” 英氏舒了口气,慢慢点头。 于是,月向宁父子身边,莫名的多了些来自暗中的意味不明的眼神。月向宁是在宫里混了十五年的人啊!这种级别的监视根本不在话下。他装作不知,照常外出看铺子、逛海市。回家后和明珠说起,明珠怔了片刻,叹道:“等不及三个月了。父亲趁早去退亲吧。” 月向宁却摇头:“你答应他的。” 英氏这边也不时传来消息:月向宁父子一切正常,并无什么阴谋的样子。吴嬷嬷参详了片刻,出了个主意:“不如再等上一等。月家若实在不知趣,夫人也万万不可自己出手。” 英氏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 吴嬷嬷笑着在桌上用茶水写下一个字:白。 英氏会意一笑,那位小祖宗,倒是把好刀。 没几日,便到了北海郡王府琳琅郡主的及笄日。英氏母女盛装出席。琳琅郡主相貌秀雅,温柔娴静。年纪轻轻便已气度高华。英氏见了不由赞道:“皇家贵女,就是不同。” 给琳琅行赞礼的是她的姑姑西宁公主。西宁公主的亲生母亲是先帝的刘妃。刘妃生下女儿后血崩而亡。女儿被姜皇后养在身边。皇后逝世时,公主不过六岁。北海王远封合浦,公主不愿留在京城,硬是跟随兄长一起到了封地。长大后郡王为她在本地寻了门亲事,嫁给了元阁老的小儿子元博涛。夫妻俩人关系融洽,多年来夫唱妇随,感情极好。公生只生了一子元飞白。说来奇怪,当朝皇室子嗣极其艰难。几乎没一个王爷公主有超过两个以上的孩子,当今圣上是北海王的兄长,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他倒是生过五个儿子,可惜,两个早逝一个残疾。剩下两个正在京城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眼看皇帝陛下膝下也要荒芜,风起云涌之际远在天边的北海王倒没受半点影响。照样给女儿布置了一个温馨热闹又华贵的及笄礼。 第二十三章 元飞白 一身浅紫锦蜀绮云裙,外罩点绣珠玉的烟罗轻纱。简单不过的几枚珍珠步摇衬得原本就气质脱俗样貌清新如雨露百合的郡主更如九天仙子般,艳惊全场。 北海王与王妃双手紧握,俱是眼中含泪。 西宁公主一身暗红色的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两博鬓上一整套掐丝凤凰并十二钗的头饰,足显华贵。她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男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两人穿着男子时兴的宽袖大衫,一件墨绿菱纹、交领处绣白鹿的男子身形高大,相貌英伟。正是北海王世子朱祎睿。另一名男子长眉入鬓,眼泛桃花,容色极俊美。他一出现,现场的女宾们便发出几声不可抑制的低呼。 “元公子越来越俊俏了。”沈安苹难掩爱慕之色,面红心跳。 英氏也叹道:“皇家尽出美男子啊。” “娘。你看元公子头发上的玉冠好漂亮!”安苹将元飞白从上往下一分一寸的打量,“娘!您看他的腰带、看他的玉佩!好精致!” 元飞白或许是因为名字中带着个白字。每每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出来招摇。纯白无一丝瑕疵的丝袍,绣着云雷纹的清浅水蓝色的腰带由两片饕餮纹玉饰的带扣扣紧。腰间垂下的佩饰似玉非玉、似水晶非水晶,未经任何雕琢,只打磨成椭圆状,蓝莹莹一片温润通透,光华暗转。 “那是什么宝石?好漂亮?”安苹眼都看直了。 英氏瞧了眼女儿领口处一枚珊瑚胸针,那是她命工匠仿月向宁那枚胸针所作。今日特意命女儿佩戴。她抿嘴笑道:“这位爷最爱打扮。你要是有什么心爱的物件,千万别在他面前显摆。他抢了你你连哭都没处哭!” 安苹红着脸暗想:若是他看中我的东西,不要他开口,我便自动奉上。 西宁公主的容相貌和琳琅郡主有几分相似,都是气质出尘的女子。她年纪虽大了些,但望之犹如不到三十的少妇,美貌中更显风韵。她行到殿中,先向王爷夫妇行了大礼,夫妇两人含笑点头,她方举步至琳琅面前。 琳琅起身道:“有劳姑姑。” 西宁感慨笑道:“我们的琳琅也大了呢!” 她伸出右手,站在她身后的朱祎睿打开手中一只方正的珠宝匣子,站得近的宾客望见里面的首饰,无不惊呼:竟然是整套紫水晶打琢成的头面! 若是明珠在场,也要惊叹一声:土豪北海王!所有的王权对于紫色都有着相同的偏爱。无论时代、无论国界,紫水晶尊贵无比的地位从未动摇过!更别说这些水晶颜色均匀、质地通透。便是放在现代,价格也不会便宜。其中,今日的主角,紫晶发簪的簪体磨成弯月型,簪头琢成极简的凤首,嘴中含着一枚雪白明艳的珍珠。 西宁公主轻轻揽起琳琅的青丝,灵巧的翻弄下便梳成秀美的随云髻,她将发簪插入发髻中,露出簪头的凤含珠。琳琅起身谢过姑姑,又向父母跪拜行礼。 王妃扶起女儿,相顾一笑。 笄礼即成,众人皆口道吉祥祝词,琳琅的几个闺中好友也在一边凑着热闹,场面热闹非凡。 众人不注意间,有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进殿来在北海王耳边说了句话。北海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一干女眷少不得打趣琳琅与王妃: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琳琅这样美貌知礼的女孩? 英氏听了,心热不已。 女人们说得兴起,男人们就有些无聊了。尤其是元飞白,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四处扫了一遍,视线在掠过沈安苹身上时突然打了个回马枪。他长眉轻挑目光如炬。大步走到沈安苹面前,毫不客气的问:“你这胸针,从何而来?” 沈安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我、我——”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元公子好眼光。”英氏暗叹女儿不争气,浪费大好机会。只好笑着接过话题道,“这枚胸针是月向宁所制。” 元飞白略微思索:“有些耳熟。” 英氏笑着将月向宁的身份经历说了一番。元飞白若有所思的道:“原以为宫里的金匠匠气过重。没想到还有这般鲜活别致的物件。” “这一枚胸针不算什么。”沈安苹回过神来,殷情的道,“我还见过一种开口的戒指。一边是贝壳镶的蝴蝶,做得跟真的一样。另一端是朵红梅。可漂亮了!”想起梅家那两个商户人家的女孩配戴的首饰比自己一个官家小姐的还漂亮精美,她就一肚子怨愤。 元飞白听得兴趣更浓。 “只是月向宁是宫里出来的,性子难免高傲些。”英氏故作为难状,“不过若是元公子前往拜访,月家必然不敢怠慢。” 元飞白闻言不以为然的道:“有本事的人有资格傲气。” 英氏嘴角一抽。这位爷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多谢夫人提点。”元飞白回到世子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世子讶异的挑了下眉毛,随即一笑。 第二日,月明珠便收到了元飞白的拜贴。月向宁和儿子一早便外出奔波。林氏作为主母理应出面接待客人。但如今她被月向宁剥夺了掌家权。家中事项,管家一律交由明珠代管。明珠看贴子上龙飞凤舞三个字“元飞白”颇觉意外:当父亲和云家似乎并无来往?再看上面的日子,不禁失笑:“人已经到了?” 管家也是一脸无奈:“这位爷气度不凡。那个,脾气也是不小。已在厅里候着了。” 明珠只道父兄不在,家中女眷不便见客。府内有新买来的仆从是本地人,急忙向管家禀报:那位爷是西宁公主之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管家大惊,再通告了明珠。明珠无奈,只好换了衣饰到了前厅,一见来客,明珠只觉眼前仿佛绽开了玉树银花,又是一派流雪飞珠之殊色。饶是见惯美人帅哥的她也不由为之惊艳。好在她定力极强,立即敛了心神,行了礼道:“元公子见谅。父兄不在府中。不知何事可为代劳——”她话音才落,一眼瞥见元飞白挂在腰间光泽晶莹,内部仿佛蕴有一团星辰、透中带蓝的宝石,她震惊之下脱口而出:“极品月长石!” 元飞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暗道这家人果然如沈家所说无礼又没眼色!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为难之词在面前娇贵的姑娘说出月长石三字时,略微释然:“还算有点本事。这块石头没几个人识得。你是如何知道的?” 姑娘我前世什么宝石没见过?明珠在心里翻白眼,只是,前世所见的月长石如何能与这块相比?那幽蓝的光芒简直要摄人心魄! 她盯着宝石道:“月长石也称月光石。因其芒如月光得名。公子所得之石质地奇佳。堪称极品。不知从何而来?”月长石并不少见,可无论哪种常见的宝石,极品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元飞白见姑娘目光如狼般紧盯着他的宝贝不放,心下警铃大作:“是我朋友从海外帮我寻来的。只此一块!” 明珠哀哀的叹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元飞白哼道:“听说你父亲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金匠!我今日上门,想一览月先生之佳作。” 明珠早注意到这人除了左佩月长石外,右边还挂了块剔透无瑕的紫牙苏石榴石琢成的貔貅!和田玉冠精雕细琢,白衣紫带,缀满珍珠。一身穿戴华美至极。偏偏他人生得好看,这样打扮也不见丝毫违合,只让人觉得贵气逼人,不同凡俗。 明珠眨眨眼,心思一动。微笑道:“元公子对珠宝的鉴赏力本朝怕是无人可及。我父亲在合浦虽是名匠,但在宫中也不过如此。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元飞白等着就是她这句话:“小姐谦虚了。月先生的本事,云某可是见过的。月先生若是名不符实,今后你们还开什么店,做什么生意?” 明珠嘴角轻撇,敢情这位是上门挑事的。哼,跟我过不去,本姑娘让你亏到没处哭!当即温柔一笑:“既然元公子这般抬爱,小女也不好敝珍自扫。只是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物件?” 元飞白轻轻磨梭着那块月长石,似笑非笑的道:“我元飞白,要的自然是天下无双的宝贝。” 明珠摇头:“天下原本就无两块完全相同的宝石。小女与家父只能给公子一样公子前所未见之物。” 好大的口气!元飞白冷笑:“若是我不满意?” “公子自然会满意!”明珠胸有成竹。“只是,这样稀罕的宝贝,价格自然也异常昂贵!” 元飞白不以为然的道:“只要我满意,银子不是问题。”却见明珠缓缓摇头。“什么意思?” “那种宝贝,不以金银论价。” 元飞白不由肃然,真那般贵重? “界时元公子若是舍得,以物易物。便用公子这枚月长石换那宝贝,如何?” 元飞白楞了楞,感觉极微妙:自己明明是上门寻宝的,怎么反倒有被对方坑的错觉?不过以他的眼界,若真有令自己心折的宝贝,他也不介意以物易物。 “行。东西在何处?” 明珠笑道:“公子来得这般仓促,那宝物还没做好哪。两个月后,公子来验货便是。” 元飞白起身道:“两个月便两个月!” 明珠笑着将人送到门口,看着美男子上马绝尘而去,表情诡异的笑念道:看我不坑死你! 第二十四章 月长石易手 送走元飞白,明珠立刻唤了红玉换妆更衣。扮作兄长明华的样子叫了马车再访黑市。 穆九没料到她来,扬眉问:“出了何事?” 明珠压低声音笑道:“遇上一只大羊牯。” 穆九失笑,知道她又要发笔横财,便问:“需要我效劳?” 明珠点头:“上次请老比尔回国给我带台新的手摇式切割机,怕是来不及了。我记得有个叫john的人也是个金匠,他有没有切割机留在这里?” 穆九点头:“有。寄放在我这里。” 明珠松口气:“太好了!先借我一用行么。” 穆九温和一笑:“这有何难?” 明珠见他笑容朗朗如明月俊逸非凡,心中一动。随即又道:“我还想寻些贝壳。” 穆九眉头也没皱:“什么样的贝壳?” “要颜色漂亮的,最好是紫色和蓝色的贝壳。” 穆九沉吟了片刻:“紫贝壳极其珍贵。蓝贝壳也不多见。” “我不需要完整的。破碎的哪怕一小片也足矣。” 穆九哦了声,并不多问:“可以。三天后来取货。”顿了顿,“送到你府上也可以。” 明珠笑道:“行。大概什么价?” 穆九摇摇头:“碎片不值几钱。等你赚到那羊牯的钱再说。” 明珠噗嗤一笑:“那家伙啊!”停了下,“他手中有块极品月长石!本……少爷赚定了!” 穆九眉头一扬,极品月长石?面色顿时有几分古怪。明珠也没在意,让穆九的人帮她拉了切割机到马车上,快活无比的回家去了。 穆九摸了摸下巴:是不是要醒提醒那家伙? 两个月后。 元飞白一大早便迫不及待的出现在月家门前。惹来不少邻舍的注目。 通判史府内,英氏面有得色的对吴嬷嬷道:“都准备好了么?” “夫人放心。只要元公子闹将出来,我们的人立刻便散出消息。包管让月向宁再没脸呆在合浦!” 英氏慢悠悠的吹了口茶烟袅袅,心中也在惋惜:儿子孝敬的那颗绿珠是没缘让月向宁出手镶嵌了。 “月小姐!”元飞白今日换了一套雪白的蜀锦袍子,竟然风骚无比的配了全套深玫红的配饰!从冠上的宝石到腰带的颜色,连扇子打开,绘的都是紫红的牡丹! 明珠表示眼已瞎,可谁让人家长得美呢?这般妖艳的颜色都被他穿出俊美倜傥风流无限的味道。 元飞白毫不客气的往椅上一坐,刚要开口,突然表情凝固,眼神发直的盯着放在主人位案几上的一盏小小的烛台。 那是一盏他从未见过的烛台。浅金色细长的台柱上无数片大小不一颜色微黄的略透的薄片拼接而成五瓣花的形状,每个薄片都用金丝包边再镶在一起,每朵花瓣的交接处各镶有一块磨成水滴状的彩色宝石。精致华美,前所未见。 元飞白忍不住上前拿起烛台小心的观察,惊呼:“贝壳?!”这些薄片竟然是贝壳。虽然不见贝壳的形状,但色泽纹理与贝壳无异!合浦早有用贝壳镶嵌各种饰物,但从没有人将它们打磨得这般透,也从来没人将它们这般拼成灯具!元飞白不是商人,但一见此灯便觉:若是投产,必将大受欢迎! 明珠见元飞白的神情,故作不经意的道:“元公子喜欢这只灯?这灯工艺复杂,对贝壳要求也颇高。我只是做来玩玩而已。”这只贝壳灯的灵感源于前世的蒂凡尼染色玻璃灯,她不过换成贝壳而已。说起这些贝壳,也是意外之喜。穆九办事太实在,送货的人除了送来一小片海蓝色的贝壳外,居然还送了一大箱子形色各异的贝壳!明珠当时的表情是懵逼的。不过当她看到几块硕大的浅黄贝壳时,灵犀一闪!不如试试复古的蒂凡尼灯吧!只是她打磨贝壳没有经验,浪费了大半的贝壳才做出一只精美绝伦的小烛台来。 元飞白哦了声,刹时一呆:这只烛台不是他们约定好的宝贝?对嘛,虽然是前所未见的款式但也算不上天下无双,更不能和自己的月长石相比!就是些破贝壳嘛! 即便如此,他的心一下也被吊了起来,期待万分! 白芷捧出一只螺钿方盒,送到元飞白案前。 明珠笑道:“元公子且看满意否!” 元飞白早就按奈不住打开盒子,黑色的丝绒垫子里躺着盒一枚金光灿灿的男式发冠!元飞白咦了声,这只发冠造型极其繁丽华贵,黄金掐丝而成一层蝶翅一层羽翅,蝶翅构造华美,翅羽毛发毕现,两根翅羽顶端都镶有大小不一的白珍珠。最令人惊艳的是发冠中间镶了枚光彩流离的水晶珠子,不同于以往打磨光滑的圆形水晶,这枚鸽子蛋大的白水晶表面竟然打磨出了上百个六边形的刻面。元飞白哧了一声,冷笑道:“这发冠虽然罕见,水晶珠子的切割也是头一回见到。但只要小爷我戴出去一天,即刻会有仿品出现。” 明珠冷笑:你以为这种整体式蜂窝切割很容易?老娘我连算带割用了一个半月好么?!她也不恼火,淡淡的道:“您再仔细看看。” 元飞白不经意的目光一瞥,突然睁大眼,不敢置信的凑近发冠盯着那颗水晶珠子。刚才一错眼间,竟然看到水晶珠子发出莹蓝的光芒!很快,他发现了这枚水晶的奇特之处!从侧面看,水晶呈透明无色状,可从侧面慢慢往上移,水晶渐渐散发出莹润的带着星光般闪烁的海蓝色光芒! 竟然是一颗变色水晶! 元飞白惊喜交集。捧着发冠爱不释手!这真是见所未见的异宝! “元公子,”明珠微笑道,“这件宝物,可抵得上您的月长石?” 元飞白一顿。月长石是他心头爱。就这么换了他肯定肉痛。但是这枚变色水晶也令他爱不释手,怎么办? 明珠瞧出他的犹豫,摇头道:“既然公子不舍得,那就算了。” 白芷上前作势要收回发冠,谁料元飞白竟然一把抱着盒子喝道:“谁敢抢我的东西?” 明珠冷笑两声却不说话。只拿起茶杯喝茶掩饰眼底的得意。 元飞白迟疑一阵,他也算是个宝石通。世面上的各种宝石都了解颇深。月长石总还有机会再寻。但这种变色的蓝水晶却是闻所示闻!孰珍孰贵一目了然。一狠心,他解下月光石,万分不舍的摩梭了一阵,轻轻放到了桌上:“你若是哪天玩腻了,再卖给我!” 明珠强抑住激动,接过月长石郑重的道:“放心,我绝不遗弃于它。” 元飞白强行收回目光。 两人的形状,一个像痛失恋人,一个像觅得新欢。瞧得白芷嘴角抽搐不已。 临行前,元飞白的目光又落在那只烛台上。明珠笑道:“这盏灯暂时不卖。还请公子暂为保密。届时再送给公子如何?” 可元飞白岂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一句我母亲要过寿诞便堵住了明珠的嘴。明珠暗想:西宁公主的寿礼?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面上还作出不情愿的样子问:“不知公主殿下的芳诞是何时?” 元飞白理直气壮的道:“半年后!” 明珠眨眼,这男人还真敢说。她微笑道:“能给公主做寿礼是我月家的荣幸。只是这一只小小的烛台未免有些拿不出手。不如等小女做出一整套的灯具如何?” 元飞白侧了侧脸,问:“一整套?” 明珠笑道:“烛台外,还能做吊灯、壁灯、六角灯、各色宫灯,只是方才说了,这个工艺极难,还要找颜色相近的贝壳——” 元飞白手一挥:“价钱随你开!”他掏出一打银票看也不看的拍在桌上,“这是定金。” 都是千两一张的银票。目测这打银票有近几十万两! 果然和土豪交朋友就是爽! 元飞白手快,将烛台收在掌中道:“回去给母亲看个样子!” 明珠叹气:“东西可以拿去,但请公子千万低调。莫要让旁人看了去,坏我生意是小,让公主殿下失望就不好了。” 飞白皱眉道:“真麻烦。” 白芷已经识趣的取来一只垫好软绸的小匣子放置好烛台再交给元飞白。 明珠送他到门口临别时突然问了句,“不知公子是何人介绍来的?我定要亲自上门谢过他才好。” 元飞白唇角微扬:“令尊的珊瑚胸针做得极其漂亮。” 明珠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珊瑚胸针只送给梅家表姐两只。如瑛的那只让沈家的小姐踩坏了。坏了的胸针此时原本该在沈府。梅家是商户人家,表姐尚无机会亲近这位贵公子。又想到他初来时的态度,还有何不明白的? 明珠的耐心到了极限。 傍晚,月向宁回家后,明珠对他道:“等不及三个月了!” 月向宁了解了事情经过,沉默了半晌,也不再坚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叹道:“是你们没缘份。” 他回屋写了张贴子命管家送到沈府。 沈府内,英氏听得家仆禀报,一只雨过天晴的茶杯滚落在地:“什么?!” 家仆跪在地上,道:“月大小姐亲自送元公子出门。元公子满面笑意的拿着两只礼盒回府。并未与月家发生冲突。” 英氏一张脸难看已极。吴嬷嬷道:“夫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吴嬷嬷又遣去几个丫鬟,屋内无人时,才道:“看来少爷说得没错。月大小姐是个聪慧难干的。”竟能搞定元飞白!“夫人想想,以元飞白的挑剔性子,能够让他满意而归,不仅月大小姐能干,月向宁更加厉害。”没有丰厚的家资,怎能寻到让云大少爷满意的宝贝? 英氏的脸色舒缓了些。可想到琳琅郡主,眉头又纠紧:月向宁父女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北海王?月明珠一个商女,再好好得过琳琅郡主? 她缓缓摇头。此时,门房送来一张贴子,吴嬷嬷接过扫了一眼,心头一跳:“夫人,是月家的贴子。” 月向宁在贴子中说道三日后拜访沈府。英氏收了贴子,对嬷嬷道:“想个由头,让少爷避开。” 吴嬷嬷微笑道:“玲珑湾开采在即,少爷忙得很。” 第二十五章 退亲 英氏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初收到贴子,她还在心中预演了一遍可能发生的状况。甚至连撕破脸威胁对方的话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月向宁一上来,便满面合煦的笑。还送上两件样式极其新颖别致的发钗。她看着红玉流苏的錾金珍珠发钗竟惊艳了片刻,在身边桂嬷嬷的提醒下才回过神笑容满面的道:“月先生太客气了。我和辰雪手帕交的交情,虽然她去了那么多年。我每每想起就心痛难忍。”这倒是真话,她与梅氏情同姐妹,否则也不会定下娃娃亲了。想到幼时情谊,英氏捱不住心痛,眼眶微红。 月向宁低声长叹,厅内沉寂半晌,他方开口,难掩哽咽:“辰雪早逝,我有愧于她啊。这些年来我只顾着宫里的活计,一对儿女也无暇照顾。难免疏忽大意了他们的教养。听说安和年少有为,已经帮着沈大人治理郡下了?” 英氏立即警醒,摇头道:“莫提他了。便是个冤家。” 如若此时英氏叫来沈安和见过月向宁,向宁或者还会为女儿争取一番。可英氏毫无此意,他也就冷了心肠道:“当年你我两家门当户对订下了娃娃亲。” 英氏面色一变。 “只是如今我家中的情况夫人也当了解。小女顽劣资质愚钝。贵公子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这门婚事依我看,还是就此作罢。”月向宁说得这般坦承直接,倒让英氏吃惊得缓不过神,瞪着月向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如自家所愿月家主动开口退婚,她颇高兴。但为何还有一股淡淡的不甘呢?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客气几句又害怕对方顺着她话意不放不想退婚了,一时表情复杂难言。 月向宁已微笑道:“夫人不必为明珠担忧。退婚的事,明珠并无意见。实在是明珠蒲柳弱姿配不上贵公子。终身大事半点疏忽不得,明珠也不想耽搁贵公子的前程。”他取出当初定亲时的信物一对白玉镯子与和沈安和的庚贴轻轻放在桌上。英氏这才确信,月家是真心要退婚的!而且态度坚决到令她几乎一时羞愧不已竟手足无措!好在她久经风浪,立时回过神来,苦笑道:“是我们对不住明珠。” 这是同意退婚了。 月向宁淡笑道:“水中的鱼和天上的鸟永远走不到一块儿去。夫人不必愧疚。” 桂嬷嬷此时取出早已备好的明珠的庚贴,月向宁不动声色的收了。 办好大事,两人心中俱是轻松畅快,闲聊了几句。月向宁道他要重操旧业,英氏忙接口: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开口。两家相谈甚欢,月向宁告辞时,英氏还让人备了厚礼,请吴嬷嬷送出院门。 待吴嬷嬷回来时,英氏正轻轻摩梭着白玉镯子,良久无语。 桂嬷嬷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明明是对方姑娘品行不端的把柄握在自家手中,可月向宁这么一来,倒成了他们家嫌贫爱富了。可是对方都这么爽快的主动退婚了夫人还能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双方都保留着最后一点交情和颜面。日后也好相见。 “夫人。”桂嬷嬷笑道,“既然婚退了。少爷该寻家合适的姑娘了。” 英氏精神一振,对!她还得为儿子找门更好的亲事!琳琅郡主的事儿,可以加快步伐了。 月向宁回到家中,收好了庚贴。唤来林氏母女和明华,叮嘱他们:明珠的婚事他主动退了。以后莫要再提。 林氏吃了一惊,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明珠出了黎王那档子事,没哪个婆家能忍得。不过又想到现在明珠的能干与挡也挡不住的好运气,不由为沈家惋惜。不知以后便宜谁家小子了。 倒是明华冷着脸哼了声:“有他们后悔的。” 月向宁冷冷一笑。 退了儿子亲事的英氏志得意满。隔日傍晚,丈夫沈言带着儿子安和笑容满面的回到府中。英氏看着儿子笑容怎么也止不住:“老爷回来了?安和,累不累?” 安和行过礼后淡淡的道:“多谢母亲挂怀。儿子不累。” 英氏的笑容凝在脸上。看了眼丈夫。沈言皱了下眉头,笑道:“安和还在为月家的事闷闷不乐?你放心,我已经和你娘亲说过了,这门亲事咱家不悔婚。” 安和才露笑脸,却见母亲面色一白。心底顿时泛上不好的预感。 英氏的脸色尴尬无比。她求助的望了眼吴嬷嬷。吴嬷嬷眼底也闪过丝意外。 沈言见妻子这般神态,右眼眼皮一跳:“出什么事了?” 吴嬷嬷上前道:“启禀老爷,少爷。前日月先生上门拜访,坚持退亲。夫人劝说不过——” 沈安和身子一顿,面色苍白。三月期限未到月向宁怎么会突然上门退亲?他目光带刺,直瞧得英氏心底发毛。 沈言勃然大怒:“我不是说过儿子的亲事你不要插手么?!” 英氏见丈夫恼怒至此,心下震惊,当即委屈的道:“我并无逼迫月家。是月向宁自己上门坚持退亲。我也好言劝过,但是——” 沈安和闭上眼。只觉全身无力,这些日子的筹谋付诸东流,那样聪慧美好的女子再也不能为他所有。 沈言气得狠拍桌子:“你会劝他?我看你迫不及待的退亲还来不及!” 英氏想要辩解,沈言已经吼道,“我就不信他上门退亲没你的手笔!前几日元飞白缘何找上月家?” 英氏心下一惊,这事自己不可能留下把柄,恼道:“我一介妇人能做什么?元飞白猎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与我何关?” 沈言怒极反笑:“月家搭上了元飞白就是搭上了西宁公主。全靠夫人成全哪!” 英氏面色一白:“月明珠哪有那能耐?!” “没有?”沈言冷笑,“这几日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元飞白从月家买来一块稀世之宝!月家的能耐可比我们想得大得多了!” “什么、什么稀世之宝?”英氏不由揪紧了手绢。 “自己去打听吧!”沈言气得拂袖而去。 沈安和向英氏行了礼告退,英氏仓忙叫住他:“安和——” 沈安和回头看着母亲焦虑不安又委屈伤心的脸,不由微微叹息:“您不要后悔就好。” 后悔?英氏眉稍轻挑。 “你说我狠心也好,无情也罢,月明珠配不上你,月家配不上我家。儿子,你应该娶一个能有助你前程的大家闺秀,月明珠算什么?不过会做几件首饰赚几个钱!只要你愿意,合浦郡官家的姑娘随你挑,哪怕是郡主也未尝不可——”她长段的话脱口而出。沈安和只是静静的听着。到她说不下去了,问一句:“母亲说完了?” 英氏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心底有一缕儿子行将失去的危机感。 “儿子告退。”沈安和头也不回的走了。 英氏忽然间泪流满面:“我做错了什么?我做的不都是为了他啊!” 吴嬷嬷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夫人。少爷只是一时想不通。等您帮他寻了个才貌双全的佳人,他自然会明白夫人的苦心。至于老爷这里,您这阵子多陪陪软,别让那些个姨娘钻了空子。” 英氏擦了泪道:“看安和那样子,不知多恨我!也怪月明珠那丫头,小小年纪竟然是个狐媚的!” “夫人!”吴嬷嬷皱眉道,“这时候千万不能和月家撕破脸。否则——”人家都主动退婚了,你还这般不依不挠的,太没风度。又要让老爷被人怀疑嫌贫爱富。“月家不是要做生意么?您这时候就该帮把手,让他们记您的情,也让外头的人知晓,我们两家虽然退亲了但情义仍在。总之,要将退亲可能给老爷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英氏委屈的点头同意了。想晚上和丈夫说道说道,谁知沈言直接宿了书房。好在没睡姨娘屋里,英氏气苦无奈也没办法。儿子更好,早晚请安后便即告退,多一句话也没有。好容易沈言到她屋里歇息,英氏刚起个头,沈言冷笑道:“月向宁还需要我们相助?他前日刚买下晚晴苑——” “什么?!”英氏震惊,“晚晴苑,怎么可能——” 晚晴苑曾是合浦当地一个富商家的别苑,后因富商投资不善才卖了。苑内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全按苏州园林的那套布置而成。没想几番转手,竟然被月向宁买去! “那套院子,少说也要四十多万两银子吧?”她也打过那院子的主意,奈何价格太高。英氏捂着胸口,一口郁气闷着出不来。 “三十八万两。月向宁当场结清。”沈言因退亲之事对月向宁心中有愧,特意向府衙打了招呼,遇上月家的事,只要不违法乱纪,一律给予方便行事。官府的牙子见月向宁要买晚晴苑,顺手打了点折,极勤快顺利的把事儿办了。 “月家卖给元飞白一颗稀世之宝,赚的钱自然不少。”沈言过去一直觉得妻子行事极有章法又有远见。可这次在他严重申明后英氏竟阴奉阳违的退了亲,令他大为光火。 听丈夫说到月家卖给元飞白的那顶发冠,英氏前日特意唤女儿安苹来试探了下。安苹一脸艳羡的道:“那顶发冠漂亮极了,世上除了元公子没人衬得上。尤其是发冠中间那颗水晶珠子,竟然会变色。每个角度看过去颜色都不一样!”她语带怨念的道,“没想到月家居然还能找到这种宝贝!据说有个洋人看到这颗水晶珠子,开价到一百万两银子元公子都没肯卖!” 英氏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脸色青白交接,难看极了。她果真是为月明珠做了嫁衣!心中又恨又悔。此时听丈夫的口吻,显然是嫌弃自己没有眼光,错失了月家这般有财力的亲家!她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笑道:“月家再有本事,也只在商途。安和那般出众,他的妻子还是官家小姐更合适。” 沈言瞧了妻子一眼:“你心里有人选了?” 第二十六章 人心浮动 英氏捏紧手绢道:“难道你不希望儿子找个有助力的亲家?” 沈言皱眉:“你到底看中了谁家小姐?” 英氏嗔道:“郡内适龄的姑娘不少。安和也认识得七七八八。只是从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假以辞色过。唯有对琳琅郡主颇有不同——” “琳琅郡主?!”沈言吃惊的瞪大眼晴,呵的声冷笑出来,“夫人您可——”真敢想啊! 英氏面色微变:“难道我们安和配不上郡主?我敢说,全合浦也没有几个比我们儿子更出众的男儿了!郡主若能嫁给安合,亦是她的福气!” 沈言被妻子的自负搞得哭笑不得。“这事莫要再提了。郡主有个现成的夫君就在眼前,哪轮得到安和?” 英氏胸有成竹的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元飞白。他们表兄妹自然是合适的。但是你不觉得郡主一直都很喜欢我们安和?若是郡主自己喜欢,我们儿子……有何配不上郡主的?” 沈言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想不到,妻子竟然打着和皇家结亲的念头。这些年他跟随北海王,深知他城府极深谋略过人。琳琅郡主千娇万贵,他自己不过六品通判,安和如今更不过一介举子,门第与她实在并不相衬。当即冷声道:“儿子凭自己,也能做出番事业来!此事休要再提。免得自取其辱!” “老爷——” “夫人!”沈言厉声道,“攀龙附凤人之常情。但现在朝庭是什么状况?我们还是安分守己静观其变为上。” 然而沈言的话并没有点醒英氏,她满肚子的不甘。但夫君这般厉色待她。她只好笑笑道:“我亦只是想想。” “那便好。” 这一夜夫妻两人相对无言。 元飞白新得了宝贝,自然是戴着到处炫耀了。发冠本身就华美无匹,海蓝色的变色水晶珠简直轰动了整个合浦的珠宝界!月向宁立刻遭到了被本地甚至外地闻讯赶来的各色人士的围堵。月向宁一见情况不对,赶紧发出声明:这颗宝石是女儿明珠偶然所得。仅此一颗绝无二家! 那些人这才慢慢散去。 就连穆九,初见到这颗珠子时,也是惊艳无比。明知其中有诈,但一时却找不出破绽。这也实在不怪古人。国外的宝石切割原理尚未成形。国内的光学原理在其他方面运用自如,偏偏因为国内宝石罕见,光学原理在宝石上的应用上就缺少了重要的验证环节,导致现今竟无人能破此中奥密。机缘巧合,穆九成为最接近真相的人。他确定蓝色的光泽出自他寻来的蓝贝壳,但为何仅是小指甲大的一块底坐上的颜色,竟然可以闪遍整个水晶?还能因角度不同而变化色泽度?有过上回玫瑰琢型切割宝石的经验,他隐隐猜出应当是水晶表面六边形的切面造成的效果。惊叹之余,对月向宁更加敬佩。在他心中,这些设计自然是月向宁所做。月明华嘛,毕竟还太年轻。不过原先“月明华偷了家中的图纸拍卖的”想法告一终结。看这样子,明明白白是家里长辈的悉心安排嘛。 月家老宅这里,更是闹翻了天。 月母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每日里骂:老大这个没良心的!不孝之子!藏了这些宝贝,赚了这么多钱,也不知孝敬老娘!向海啊,我们都被他骗了啊! 月向海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顺畅。原先有大哥的银子撑着,他五房妻妾还能相安无事。他从小读书又没做生意的本事,就靠那些俸碌和铺子里越来越少的收入,花销方面立即捉襟见肘。几个姨娘往日都是挥豁惯的,如今一下子缩紧了钱袋过日子,已是作天作地,整日里在他面前摆委屈流眼泪。原先的解语花、红袖添香,一去不复返。弄得他头痛不已。原来他还想掐着兄长买铺子做生意的路子敲诈些钱两,谁知府衙上下都被兄长打点过了。上官明着对他说:你家兄长是个能干的。他的事,咱们多帮衬帮衬。 于是,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花钱如流水,产业置办了一处又一处,心焦得嘴角都起泡了,赶紧到月母这边一通煽风点火,成功的让月母炸毛了。 “我要告他不孝!不孝!” 于是,月向海殷情的请来族长,将事情这么婉转的一提,月母泪洒当场。族长却冷冷的扫了他们母子一眼:“你们都已经分家了。还管那么多作什么?” 月向海一噎。 月母恼道:“分家就能不管娘了么?” 老族长拈着胡须,望着眼前若大的老宅,淡淡的道:“向宁每月给你的银子,不够用么?” 月母瞪大眼睛:“老大一月才给我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什么?他在外边一掷千金,却让老娘和弟弟过得紧巴巴的,这是不孝。” 老族长眉头一跳,好大的口气!五十两银子竟然不算什么!忍不住冷笑一声:“向宁不孝?陈氏!你摸摸良心!向宁在外十五年,你和向海的花用不都是向宁寄给你们的?祖宅的修缮花了多少银子?向海你那几个姨娘在外面挥豁的钱哪儿来的?你家的两个铺子不都是靠向宁的钱撑着的?如今他在京城出了事,你们至亲之人却害怕受连累,硬生生将长子嫡孙赶出门,逼得人分了家,连老宅带铺子都让给了向海。你们还想怎么样?” 族长语气不重,但月母和向海却有了几分怯意。 “族长——”月母急忙分辩,“不是我们赶走老大一家的,是他自己吵着闹着要分家——” 族长终于按奈不住,拍案怒道:“走!带我去看看你家的院子!东院都住了些什么人!月向海你占了自家大哥的院子不肯还,陈氏你还偏帮着他!我看向海才是不敬兄长的混账!” 向海冷汗淋漓:“族长,族长!族长莫气!”好在他早有准备。“不瞒族长。向海也知过去做得不对。您也一直教导我要管好那些姨娘。现今我已经知错。东院早已空了出来。就等大哥一家回来!” 老族长面色稍缓,却也不客气的道:“你请向宁回来他就回来?”心里明白得很。月母和向海后悔了。向宁靠自己的本事赚了大钱。他们又想舔着脸要好处!怎么月家就出了这对不要脸的母子?! “所以想请族长出面,帮我劝劝大哥。”他知道大哥有钱,但不知道他这么有钱啊!早知如此,当初他一定好好供着大哥一家! “分家文书都签了,向宁回来算什么?”族长瞧着月母。 “当时是我一时糊涂。分家文书不如就此作废!我真心诚意的请大哥回老宅。” 让月向宁回来养着弟弟和五房姨娘?族长差些冷笑出声。 “分家文书作废?”族长不紧不慢的反问。“向宁重回老宅?向宁当家?” 向海还未答话,月母已经叫道:“不行!老宅是向海的!” 族长哈的声冷笑,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向海急忙拉着族长道:“族长,我娘她年纪大了,偏疼我——” 月母已经喊了出来:“族长你收了老大多少好处?!处处偏帮他!老大就是不孝!不孝!每月五十两银子,燕窝都不够我喝几口!再说了,老大那么大的本事,园子都买了几幢了,还和向海抢老宅,哪有半点兄长的样子?不孝不悌说得就是他!” 族长已经被月母这般撒泼无赖的话气得面色通红。他胸口巨烈起伏了会,压下熊熊怒火道:“你说向宁给我好处?没错。他是给我好处了!” 月母瞪大眼睛,刚要哭嚎,又听族长道:“向宁不止给我好处。他给全族的人都送过好处了。” 向海听得心头一跳:事情不对劲! 连月母也呆了呆。 “向宁回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捐钱给族里学堂。”族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当时他刚回乡,手头钱不多,也捐了一千两。后来又断断续续的捐了三万两。”族长对着他们母子笑问,“你们说我偏帮他。我今日还就要偏帮他了!开宗祠吧!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重新帮你们分家!” 第二十七章 老太太上门 月母张口结舌,月向海大惊失色一把扯住族长道:“族长族长!我娘信口浑说,您千万别当真!这老宅只要大哥想要,就给大哥。我绝无二话!”他真是蠢了,就让大哥当家又如何?他有钱啊!只要他肯出钱,当不当家的无所谓。家中两家珠宝铺子,原本不时靠着向宁送来的几样新奇首饰才撑到今日。分家之后,向宁立即甩手不管不顾,铺子的生意顿时差了许多。奇怪的是,原先对他寄予厚望的上官最近也对他冷淡许多。难道真是因为分家的缘故? 月母还想干嚎,抬眼却看到儿子冰冷警告的眼神,吓得噎了回去。抹了把脸哭道:“是我老糊涂了。族长见谅!我都听向海的,都听向海的。” 族长眯着眼睛看了他们片刻,冷哼一声道:“陈氏。你若觉得向宁的孝敬银子不够,好好与他说道。以向宁的孝顺,必不会不理。何况五十两银子——”他冷笑两声,“怕是向海每个月也赚不回这么多银子。向海你现在是朝庭正八品的官员,虽然官小,但还有前途。你们兄弟两个。今后一个从商一个走仕途。原本只要关系融洽,以向宁的本事,还少得你的好处?可你偏偏短视重利,逼走向宁,自断一臂。现今后悔,为时已晚。你们母子好自为知。” 他用心良苦的说教一番后离去。留下向海母子面面相觑。月母恼道:“我儿别听他的。你从小聪明能干,比老大强得多了!” 向海无力的挥了挥手,对自家母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深感无助。 “不是说好让我来和族长讲的么?”向海抹了把脸,“不是说好要让大哥回来,哪怕让他掌家也先同意下来,不要惹怒族长的么?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还要诬蔑族长收人好处?” 月母讪讪不语:以前只要她发怒撒泼,老头子也好,长子也好,总会让着她。谁知现在竟不管用了? “那,现在怎么办?”向海呆坐半晌,咬牙道,“只能先打发几个姨娘了。” 月母替小儿无限委屈:“那怎么好?少了人照顾你可不行啊。” 向海也觉得五个妾侍个个都是心头肉,发卖哪个都不舍得。已经生过孩子的两个姨娘得留着,没生过孩子的姨娘又都是新宠。真是左右为难。 月母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我住到老大家里去?” 向海咦了声,这个主意不错!老娘若能住进大哥宅子里,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只是您的脾气要改一改。老大现在不比从前,惹恼了他,娘亲你也没好果子吃。” 月母不以为然,只点头道:“放心。我毕竟是他亲娘。”老大要是不肯顺着她,她就到处说他不孝!看他还怎么在合浦混! 他们母子二人说干就干,连夜整理衣物,明玉听闻后,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去。 “祖母身边没个孙女照应,怎么行?” 月母想想便同意了,明玉这个大孙女,贴心呀。哪像老大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荒唐可耻。她还带上了最小的明秀及奶娘。小孩子养起来最麻烦,不如带去也让老大头痛头痛。 于是一行人大清早,浩浩荡荡的往莲花道上向宁住的宅子开去。 月向宁出手买下晚晴苑,全是明珠的要求。 明珠说了,她要开的铺子与其他店完全不同。 “铺子一定要大。最好是幢带花园的大宅子。暂定三个主题院落:江南水乡,小桥流水;异域风情神秘热烈;宫庭气势华贵优雅。” “不需要过多的展示柜台。” “要的是舒适、隐密的环境。” “每个主题院落一次只接待一个或一批同来的客人。” “每天固定接待顾客的批数。” “可以接受定制。” 这般前所未有的要求和设计,当时惊呆了所有人。月向宁性子开阔疏朗,觉得女儿的想法虽然闻所未闻,但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啊!反正钱是明珠赚的,亏在她手上他也情愿。于是选宅子、画图纸、定制家具,银子流水般的洒出去。 明珠和明岚这边也没停,一批批的料子送到她们的工作室内,明岚按着明珠的图纸干得热火朝天。月向宁还是买了十来个签了死契的年轻男女,观察了一阵后挑选了三个心灵手巧举一反三的孩子认了徒弟,悉心指导。明珠又选了六个长相清秀的女孩,教导基本的珠宝常识和接人待物的本事。 这样一来,九十五万两银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晚晴苑正在装修,方便起见,月向宁便住在了那边。时常还要唤明珠过去看下是否称心满意。所以这天早晨,刚吃过早饭的明珠听闻月母到访时,淡扫远山黛的娥眉轻轻一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她微笑道:“请夫人和二小姐好好扮打扮再一同迎接老夫人吧。” 月母趾高气昂的站在大门口,明玉神情复杂的站在她身边。另一边乳母抱着打着哈欠的小明秀。身后还跟着侍候自己的一个嬷嬷四个丫鬟,明玉明秀的四个丫鬟。 门房一听是老夫人,不敢让人在门口久等,急忙开了门迎她们进来。谁知月母骂道:“混账东西!哪有让我自己进门的道理?快让你们主子来迎我!” 这时,得了小姐交待的管家出马了,他一见老夫人,急拍大腿道:“啊呀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拖家带口的,难不成是被你的县丞儿子赶出家门了?” 月母一听,勃然大怒道:“你浑说什么?!向海怎么可能不孝” 管家犹似不信,大声道:“难说啊!我家老爷孝敬了老宅十五年。二老爷还不是一句话就把老宅和铺子都占了?我家老爷那可是净身出户!我说老夫人,要是二老爷不孝,您千万别藏着掖着。大老爷肯定给您出气!” 月母又气又急,满面通红:“你、你这家奴竟敢这般中伤朝庭命官。我要叫老大打死你!” 管家迟疑了片刻,疑惑的问:“老夫人真不是被二老爷赶出来的?” 明玉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自然不是。” “那您这是——”管家往这些人身上溜了一眼,满面不解。 “我到我大儿子家住两天。快让月向宁出来接我!” 管家笑了起来:“老夫人您早说哪。真不巧。老爷在晚晴苑忙着,几夜未归。您要不先进来?” 月母恼道:“他不在家,他老婆孩子呢?怎么还不出来接我?还有没有礼数了?” 管家还是笑:“老夫人突然到访,夫人和小姐正在梳洗妆扮。还请老夫人见谅。” 带着这么多人上门事先也不递个信。哪怕是自家儿子家,也不带这么随心所欲的。 这时,门外不时有人经过,和管家打招呼:“老方啊,这是谁家老太太啊?” 管家笑着解释:“我家的老夫人。” “啊!就是那个赶你们出门,把老宅给了二儿子的那个——” “嘘!” 月母听得脸上一燥。明玉头也不敢抬。连带着丫鬟仆从们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这样来回几拔人之后,说得都是相似的话:“老夫人看着挺精神,怎么这般糊涂啊?” “唉,偏心的爹娘哪都有。这位不过更狠心罢了。” 月母受不了,眼看门里没人出来迎接她们的样子,她恼道:“怎么还不出来?我倒要看看她们在忙些什么!”她一脚跨进宅子,明玉等人全都松了口气,跟着进去。 管家冷哼一声,关上门。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二十八章 萧六到访 此时,林氏和两个女儿一身珠光宝器璀灿耀眼的出现在她们面前:“媳妇见过母亲。” “孙女见过祖母。” 月母只觉眼睛不够看,三个女人身上挂满了各色珠宝金器,她一会盯着林氏的珍珠项链瞧,一会又被她发上宝钗的光芒吸引,两个孙女上前扶她,天哪!孙女们穿戴更加华贵。明珠戴着一整套掐丝红宝石头面,金丝累出一枚展翅的孔雀,每支雀翎上镶嵌了一块鲜红的圆宝石。精致无匹,艳光四射。明岚则戴着一套粉色碧玺镶成的精美绝伦的花冠,笑嘻嘻的对她道:“得知祖母要来。我和母亲姐姐立即梳妆打扮。母亲说了,一定要隆重的迎接祖母才行呢!” 月母完全没听进去。她只想把她们身上的宝贝全都拔下来抢回老宅去!心痛得在滴血啊:老大这么多银子都花在这群败家娘们身上了!可怜老二和他的妾侍们日子过得那般清苦! 明玉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的妒忌嗖一下差点蹿出心窝: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可以这般富贵逼人?!而她现在想买件裙子,都要瞻前顾后! 明珠满意的看着她们眼底藏不住的妒与恨。心道:“这才开始呢,你们慢慢受着吧!” 将一行人迎到客堂,奉了茶,上了些许点心。月母在外面站了半日脚了酸了身子也累了。急忙坐下喝了杯茶水,这茶香味幽远,先苦回甘。实在是自己从未喝过的好茶。 “这是江南新出的碧螺春。”明珠微笑道,“祖母可还喜欢?” 远道而来的江南新茶,老贵的啊! 月母道:“嗯。不错。可还有?准备些送给你们二伯送些去。” “好啊。”明珠笑道,“管家,包个半斤给老宅送去。” 月母拍的声摔了茶盖:“半斤?你打发叫花子啊?” 明珠故作惊吓的摇头晃手:“祖母莫气生。只是这茶叶一两十金,我们也不多——” 月母自是知道好茶的金贵,哼了声:“那先送个三斤过去。” 明珠顺着毛撸她:“那就先送三斤。以后有好的再送不迟。” 月母满意了。 林氏讶异的望了眼明珠,明岚不动声色。 月母又巡视了遍厅堂里的摆设,道:“老大这儿我也是第一回来。要多住上几天。主屋空出来了没?” 主屋?林氏虽然不受待见,但她毕竟是家里的主母。婆婆一来就要住主屋,好大的口气! 林氏微笑道:“婆婆是来这里当家作主的?”她笑着用手绢点了点唇角,瞧了眼明珠。 明珠笑道:“祖母若是能给我们当家。孙女欢迎还来不及呢!”说毕,淡淡使了个眼色给林氏。 林氏一个激灵,忙接口道:“媳妇这就将主屋让出来。” 倒是明玉查觉出几分诡异:大伯一家这么好说话?反常即妖!她轻轻推了推月母道:“怎好这样劳烦大伯母?” 月母瞪了她一眼:“她是我媳妇!婆婆在,哪有儿媳当家作主的份?” 明珠笑道:“就是这个理。”她转而对着明秀道,“小明秀长得真好看!现在还喝奶么?” 明秀裂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牙齿:“秀秀大了,不喝奶了!” 明珠喜爱她包子般圆润可爱的模样,笑道:“管家,去买头产奶的羊来。每天让厨房做几碗杏仁奶给明秀和祖母补补身子。” 月母非常得意的长嗯了一声:“明珠也算孝顺。” 明珠又看向明玉,眼中流露出几分讶异怜悯:“明玉怎么见着消瘦许多?这身衣裳也旧了呢。管家,下午叫锦锈楼的老板来帮姐姐定制几身衣裳。多带些料子,祖母和明秀都挑几身。” 明玉面孔涨得通红,想拒绝却开不了口。月母却舒坦极了。 傍晚,月向宁父子接到消息,分别从晚晴苑和书苑赶回家来。 父子俩进屋就见月母披金戴银,面前摊了一桌崭新的珠宝首饰,笑容满面的道:“这块玉真漂亮,明辉正少块合适的玉佩。” 明珠在一旁笑道:“那就送给大堂哥。” 父子俩对望一眼,按下心中的烦闷和疑惑,上前行了礼。 “哟,向宁明华回来了啊!”月母今日收获巨大,对长子的不满早抛到九霄云外,“快来瞧瞧,这块田黄玉章怎么样?你弟弟正缺这个呢!” 明珠接口道:“这就送去刻了。三日后叔父就能用上!” “好好好!” 明玉满心疑惑,可奈不住明珠百般的示好。 “我看这串珍珠手链最适合明玉妹妹。”明珠取了串莲子大小的珍珠配艳红玛瑙的手链戴在了明玉手腕上。明玉肤色偏暗些,戴这手链倒显得肌肤生辉,平添几分娇柔。明玉恋恋不舍的摸着珠链,“不要”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月母挑了十来样东西还不罢手,明华恼得眉毛一挑,却见明珠朝他微笑着摇头。他咽下怨愤之色,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向宁也皱眉告退,想去林氏屋里问个究竟,没料主屋已经换了人住,明秀和奶娘正在里面歇息。这才知道家人连主屋都让了出来,心中怒意更甚。到了明岚房门前,正要敲门,就听林氏恼恨道:“明珠这丫头搞什么鬼?就这半天,几千两银子送给老宅了!你们祖母也实在是个不要脸的,拖着二房的家小跑到大房来打秋风!你还让我由着那丫头胡来——” 林氏恨得牙都碎了,明岚噗的声笑道:“亏娘亲还是京城出来的小姐。连这些手段都看不明白?” 林氏恼道:“你什么意思” 明岚慢慢的往手上抹着香脂:“你当姐姐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你放心,姐姐出手,定让这群吸血虫连吃带吐连本带利的还给我们!” 向宁听了,心底的郁燥一扫而光。对于月母的出现和入住,没多说一个字。 于是,月母带着二房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住了进来,明珠一家子开始了鸡飞狗跳的生活。 这日明珠和明岚陪着月母说了些话,管家进来道:“萧家六小姐到访。” 明珠一怔:“萧六来了?” 月母已经坐起身来:“你说谁来了?” 管家笑着送上贴子道:“城南萧家六小姐拜访我家大小姐。” 月母一把抢接过贴子,确认无误后即震惊又酸涩的道:“明珠你何时认识的萧家小姐?” 明珠不动声色的笑道:“机缘巧合。” 月母向明玉扫了一眼,明玉会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结识萧家的机会! “祖母稍候。我去接接萧六。” 月母笑道:“让明玉陪你。” 明珠看着明玉道:“堂姐是客。没有让客人招待客人的道理。”说毕行了礼,便即告退。 月母自住进来后,被明珠捧得高高得,说一不二。今日竟被她驳了话,脸一板,刚想发火,明岚故作惊讶的道:“萧家是本县的三大珠宝商之一吧?虽说是商家,但孙女听闻他们的规矩大得很。祖母,不知是真是假?” 月母才燃起的火苗立时让明岚熄灭:萧、谢、欧阳三家是本县传承百年的珠宝世家。虽是商家,实际上多年来出了不少会读书的子弟,是而家规森严。若是让明玉迎客,怕是适得其反。当即恢复了笑颜道:“这三家人家可了不得呢!生意做得大,子弟也争气。萧六可是萧家老太太最宝贝的孙女儿。” 明岚受教的点头:“姐姐能结识萧家姑娘,真是好运气!” 可不是?!月母心里腹诽:也不知明珠走的什么好运,竟然认识了萧家的小姐。心思忽的一动,听闻这个萧六还未定亲,自家的大孙子明辉可不正好缺个媳妇?自家好歹还是个官身,虽然品级低了点,但将来向海的前程不可估量!明辉若能娶到萧家的姑娘,也算有个助力。 也难怪月母这般想,在合浦,三大珠宝氏族的权势根深蒂固,别说向海一个县丞,便是县令在这三位家主面前,也摆不出什么威风来。不是没有眼红的官员起过谋夺他们家产的心思,偏偏这三家抱团抱得极紧。又是联姻又是合作,相互之间的关系恐怕只能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一些不长眼的官员不下手便罢,一旦下手,不是落得身败名裂便是客死他乡的下场。更何况,合浦还有个北海王坐镇呢。他怎会允许外人破坏合浦来之不易的平稳格局? 第二十九章 萧六的自救 院门前,萧六笑容可掬的拉着明珠的手道:“明珠姐姐,你别怪我不请自来啊!” 明珠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温和的道:“气色好多了。可见最近过得挺舒心。” “是啊。家里的麻烦事总算告一段落。我才能抽出时间来看你。”萧六并不见得意,面色微微黯淡。 明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可是来的巧了,正好碰上我家一场热闹。” 萧六好奇的睁大眼睛:“你家也有热闹可看?” 明珠带着她慢慢的朝主屋走去,一边将家中的纠纷简单的与她说了,听得萧六啧啧称奇:“没见过比你家老太太更蠢的了。亏得你父亲大度。换作其他人家试试,搞不好弄出腥风血雨来。” 明珠微笑:“可不是?我家老太太是个糊涂的。所以待会她不论对你说些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 萧六笑道:“我知道的。” 明珠带了萧六见过月母和姐妹们。萧六模样甜美,嘴巴也甜,一番应对下来,惹得月母对她非常满意。恨不得立马派人上门提亲。明珠见到月母眼底异样的光芒,心中一动便猜出她的心思。忍不住好气又好笑。明辉堂弟她见过一回,相貌俊俏,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也不容易。但是月家这样的家底,怎么攀得上萧家金贵的小姐?少不了要找机会提点月母一番了。 见过月母后,萧六拉着明珠的手道:“老夫人见谅,恬恬许久不见明珠,有些私房话要与她说道。先行告退。” 月母原想让明玉跟着她们一块儿去,明岚掐准时机抢先笑着道:“行啦,知道你们关系好。瞧着我这个亲妹妹都吃味了。明玉姐姐,让她们厮混去。我这儿新得了一套面脂,咱们先来试试。” 明珠与明岚会心一笑,拉着萧六就走。月母不好做得太明显,心中有气也不能在客人面前发作。 明玉瞧了眼月母不发声,只好跟着明岚去了她的闺房。留下月母一人,恨得磨牙:明珠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明珠的房内,燃着味道清淡的桅子香,一应摆设舒适无比。萧六惊讶又惬意的道:“你这儿倒弄得比王府郡主的屋子还舒服!” 明珠失笑道:“哪那么夸张。” “真的!”萧六抱着只绣着玫瑰缠枝的大方枕,靠在松软的贵妃榻上,喝口新茶,满足的叹息,“可见你父母极宠你。” 明珠神色微微一凝,笑道:“想来你也知道。我这个母亲和你家的那个一样。” 萧六点点头。 “好在她早被我父亲教导过一番。现在是不敢也没本事对我做些什么了。”明珠随手拔弄腕上的彩宝手串。“你家那位,看样子也搞定了?” 萧六嗯了声,盯着手中青玉色的茶盏,眼神冷冽嘴角带笑:“你不知我心中有多恨她!” 明珠温柔的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了!” 萧六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我祖母知晓了她的险恶用心后彻查了一番她近几年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你大概不知道,若不是萧家的男儿入学后都住学堂,只得节假日回府。我两个哥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珠娥眉紧蹙:“她也太狠了!” “明珠。”萧六一双眼中带着歉意:“其实,我早知道她要利用黑市对付我。” 明珠并不惊讶,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萧六慢慢摇头:“我利用了你们。”她十指紧握。“我并没那么蠢笨。黑市这么简单的骗局都看不透。但当时我想着,若能用我一条命换来祖母和父亲看清那个贱人的真实面目,也不算冤枉。所以我义无反顾的去了黑市,但是我当时看到了谢老爷子——” 明珠神情微动。 “我只在幼年时偶尔见过谢老爷子一面,但对他印象极其深刻。所以那一刻我临时决定,用谢老爷子来破这个局!”萧六喃语,“没想到是你出面帮了我。明珠——” “不怪你。谢老爷子也不会怪你。”明珠语声温柔得几乎要漫出水来,“你这么聪明机警、勇敢又厉害,你的母亲一定非常欣慰。你两个兄长也一定非常感激你。萧家的老太太说不定还在想,萧家三房将来全要靠你这个姑娘支撑了呢!” 萧六潸然泪下。她的继母对外表现得无懈可击,但她却从蛛丝马迹和常年累月的相处中察觉到她的阴毒。可她无凭无据,说了也没人信。绝望无助之际,只能寄望以自己的牺牲点醒家人。能在黑市遇见明珠和谢老爷子,一定是天上的母亲对她的垂怜! “是啊。祖母说要好好的栽培我呢!”她勉强擦干泪痕,脸上已如只花猫般。 明珠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重新为她洗面,匀抹脂粉。瞧了瞧她的衣物,又从首饰盒内挑了一枝新制的发簪,发簪上一朵绢制的白中带粉的山茶花,茶花做得十分逼真,浅黄的花蕊,花瓣层层内拢。另有几根枝叶伸出,上有几片青玉制成的花叶,垂下几颗小珠似是花中露水点缀在旁,从茶花下方还垂下一股金珠作隔、白玉和青玉束成的七股流苏。整体造型只能用秀雅绝伦四字来形容。 萧六只一眼,眼睛就直了:“不愧是月先生!一支花簪都令人惊艳!” 明珠微笑道:“喜欢送你便是。” 萧六摸着茶花,又细瞧流苏串。半晌才道:“你可别忘了,我家也是做这一行的呢!也不怕我拿了你这簪子去卖?” 明珠啊了声,做势便要抢回簪子:“那我可不敢给你了!” 萧六急忙跳起来,笑道:“不行不行。说好给我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便将伤心事忘得干净。 “祖母非常喜欢那只翡翠宝塔。直赞我有眼光。嘿嘿。她还说要好好谢过你呢。” “可担当不起你家老太太的谢。”明珠笑意盈盈。“只要你家老太太不嫌我父亲回合浦抢你家生意就好。” 萧六下意识的摸了摸发中的花簪,笑道:“做生意赚钱全凭本事。我们家才不干那种下作事哪。姐姐你放心!你家铺子何时开张?我带着姐妹们来捧场!” 明珠笑道:“那我可先谢过你啦。” 萧六走时,笑容满面。 她心情愉悦的回到家中,正撞见大房的堂兄萧振林出门,她唤了声:“大堂兄!” 萧振林年过三十。相貌清雅,他是萧家这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默认的家主继承人。萧家的生意已有不少交在他的手上打理。他淡淡的点头含笑道:“回来啦。”忽的眼睛一眯,目光停留在萧六发鬓半晌。 萧六料到必是明珠送的花簪令大堂兄惊艳了。不由笑道:“可漂亮?” 萧振林不由点头:“秀雅无比。”这才回过神,“是谢家的新作?”莫不是谢曼柔之作? 萧六摇头。 萧振林笑道:“那就是欧阳家的美物了。” 萧六轻笑两声:“大堂兄你不要猜了。这支花簪是月先生所作。” 萧振林面色微变。月向宁的大名,他怎会不知?况且前阵子他家卖给云飞白变色水晶珠之事,闹得沸沸洋洋。 他眉心一皱,心中起了警戒之意。 萧六回府后,自然先是去向祖母请安。 第三十章 萧老太太的故事 萧老太太闺名姓陆。是名奇女子!她出身渔村,性格坚韧。年轻时跟随父亲出海打渔。一日恰巧遇上一艘海船在归航时触礁翻沉。陆姑娘无意中救回了欧阳家当时的嫡长子欧阳德,养在家中照顾了三月有余。欧阳德对年轻爽快的陆姑娘暗生情愫,回家后向父母禀明缘由,想迎娶救命恩人。但两家门第相差太大。一个渔家女怎能配得上世家公子?做妾都不够格啊!他的父母自然是百般阻挠。更让欧阳德崩溃的是,陆姑娘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救你一命不够,难道还我要以身相许?”陆姑娘朝他翻了个白眼挥挥手便跳上了父亲的渔船扬长而去。 欧阳德独立码头,满身萧索。 谁知,这事情竟然让萧家的家主萧庆余撞上了。 萧家子嗣艰难,萧家当时唯一身体康健又聪明的儿子萧朗却是个惫懒货,成日里斗鸡走狗不务正业,萧家为他操碎了心。萧庆余见到陆姑娘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欧阳德,跳向渔船的骄健身姿,心中一动:这姑娘是个厉害的!或许可以制得住他儿子! 门当户对这玩意儿,说重要的确重要。可是当自家儿子没好姑娘肯嫁、即便勉强嫁了又制不住儿子还要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的情况下,门第就不在萧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于是,萧庆余将这个意思和妻子提了下。死巧不巧的,居然让儿子偷听到了。萧朗想自己竟然要娶个贫苦低下的渔家女为妻,登时火冒三丈,带着几个下人就冲到渔村里找人。结果人是找到了,但却被陆姑娘一张渔网盖住后扑头盖脸打得落花流水。 萧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好在他这个人虽然混了些,但品格不差,不会做那种肮脏之事。只是候着各种机会上门找场子。但总被陆姑娘打击得一败涂地。最后一仗,陆姑娘为绝后患,直接将萧朗推进海里,在水中蹩得他半死不活才送上岸。 萧朗刹羽而归,萧庆余夫妇不怒反喜,高兴得泪流满面! 好啊!终于有人能制得住他们儿子了! 之后又是一番波折,萧朗吃尽陆姑娘的苦头却越战越勇!最后陆姑娘终于嫁入萧府。欧阳家大吃一惊,众人都道萧家是疯了!唯有欧阳德伤心默然:他自是知道陆姑娘的好。他没能娶到她,却让萧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果然如此,陆姑娘虽是小小的渔姑,却有胆有识,聪明非常。竟是个行商的天才!没几年就在公公的扶持下涉足家族的生意,她眼光精准能算会道。又过了几年,再没人敢小瞧这位当初的渔家女,现今的萧家长媳!而萧朗在陆姑娘的“教诲”下,虽然偶尔还有些不着调,好歹戒了嫖赌游乐,乖乖的在妻子身后做她背后的支撑。更由这一辈起,陆姑娘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子孙彻底的兴旺起来。 欧阳家的家主当真是悔之莫及!早知如此,怎么也要让儿子把陆姑娘娶回来啊! 是以,那些年萧家和欧阳家的关系虽然维持得不错,但欧阳家家主每每对上萧庆余时,总有一股“你们萧家抢了我家儿媳所以你们欠了我欧阳家”的怨愤之怼。 萧庆余和萧朗可不吃他这套:明明是你们有眼无珠,还不让别人慧眼识英才?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老太太见宝贝孙女回来了,笑容满面,刚要开口问几句月家的近况,一眼瞧到她发上精美难言的花簪,眼光一闪,改口道:“月家看来是要准备开首饰铺子了?” 萧六惊噫一声,瞪大眼笑道:“祖母神机妙算!” 萧老太太笑着搂她入怀,孙女虽然聪明机智,但比起心计来,还是差了月明珠太多。 她送这支花簪给萧六,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萧家,月家也要来抢一份珠宝行当的生意了! 萧六拔下花簪递给祖母:“祖母瞧瞧。明珠姐姐说她家也要开铺子。您看看她们的手艺!” 萧老太太接过花簪,细细瞧了片刻,对身边的嬷嬷道:“唤刘师傅和陈师傅过来一趟。” 陈刘两位师傅都是萧家的老供奉了,手艺精湛。不消一刻钟,两位老先生便拿着这支花簪惊叹道:“工艺还生疏了些,但这造型——绝了!” “老太太,这是谁家的花簪?” 萧老太太笑道:“还能有谁?近年来我们三大家的首饰都有些保守不知改进。这只花簪是月向宁所作。” “向宁啊!”刘师傅欢喜的点头道,“听说他回来了。宫里这些年,果然不是白呆的。” 陈师傅瞧着萧老太太:“可能为萧家所用?” 萧老太太摇摇头:“他们要自己开铺子。” 两位老师傅一时默然。 萧六收了笑容,沉声道:“虽不能雇佣月先生,合作呢?” 萧老太太微微惊讶的看着萧六:“合作?” 萧六盯着花簪,款款道来:“月家的根基毕竟浅。虽然有个做县丞的二伯,但两房素来不睦。明珠姐姐的外家梅家也是这些年才做大的。月家急需靠山。” 萧老太太满怀欣慰:“为何不直接让他们开不了铺子,不得不投靠我们?” 萧六摇头:“祖母,莫忘记谢老爷子也颇赏识明珠姐姐。况且,月先生虽说是得罪了贵人,但似乎并没有伤及根本。还有,”她低垂眼睑,“我喜欢明珠姐姐。” 萧老太太嗯了声。将花簪还给萧六。 “和月家处好关系。” 萧六眼睛一亮:“祖母?” “月家救过你。就凭这一点,我便不会让他们吃亏。”萧老太太是何等心胸的人。“月家想分杯羹,就看他们自个儿的本事了!” 三大珠宝氏族,萧家和谢家是不会出手为难月家的。唯有欧阳家,不知会是什么态度。欧阳德那小子,年轻时优柔寡断,她看不上这样的男人。年纪大了以后有了历练倒多了几分狠厉。萧老太太隐隐知觉,合浦的这滩静水,终将被打破! 第三十一章 上门接人 月向海得意极了。母亲在老大家住了几日,已经往家里送了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上等的茶叶、精美的珠宝,尤其是一块田黄石的印章,他恰到好处的在县衙里显摆了下,惹来不少人的惊艳妒忌。然而没多久,他就发现,诸人看他的目光诡异非常。原先跟在自己身后拍马屁的衙役也对有些他敬而远之起来。这一日,他实在忍不住,拉了一向交好李捕头问:“是月某人哪里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兄弟们怎么都不太理我了?” 李捕头哈了声,眼带惊诧,反问:“你还问我?” 月向海一头雾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捕头撇撇嘴:“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也是做官的人了!有些事你也该注意影响!你占了你大哥的家产也就算了,好歹是你哥自愿让给你的。可你怎么能把你娘赶走?百善孝为先!要是让大人知道了——” “你说什么?!”月向海大吃一惊!“我何时赶我娘出家门了?她只不过是去大哥家住一阵而已!” 李捕头嘿了嘿:“她在老宅住得好好的,又一向不喜欢你大哥。为何突然跑你大哥租的小宅子里住?” 向海急得一头冷汗:“真是想我大哥和孙子了,所以才——” “你这话谁信?你娘成天指唤着你哥家的丫鬟出入县内各大铺子。哪像是去做客的?你娘分明都在你哥家当家作主了!”李捕头瞧了眼他挂在腰间的青色荷包,“听说你弄了块田黄石的印章?” 向海下意识的摸了荷包:“是。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李捕头哭笑不得,“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县令大人都没用上。你倒用得欢!我再问你,这块田黄石要多少银子?还有,你说你一个八品官员,家里养了五房姨娘,比县令老爷还风流。这些女人不要钱养的么?最近兄弟们可是看到她们打扮得珠光宝器在宝凤楼里为一套红宝石头面争得面红耳赤。你每月俸碌多少?家里收益多少?你哪那么多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月向海脑门溢出一层冷汗:“这是我大哥送我的!” 李铺头冷笑:“你占了你大哥的家产。你大哥还给你送银子?谁信?” 月向海急得不行:“我没骗你!真是我大哥送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啊!” 李铺头摇摇头:“我信不信不重要。要看大人信不信了!”说毕,他拍拍月向海的肩膀,“好自为知吧!” 月向海又急又怕,立即请了假,回到家,将家中母亲命人捎回来的珠宝玉器茶叶零食,全部整理装箱。几个姨娘少不得哭天喊地:“明明送我的首饰,怎么还有脸要回去?” 月向海怒道:“再不还回去,老爷我的官职都不保了!”他坐着马车赶往大哥家中。也不先问母亲,开口就问大哥在家否。 管家瞧他一脸焦虑不安的模样,暗暗好笑:知道银子烫手了吧? “老爷不在。大小姐在府中。” 月向海忍了忍:“你们老爷在哪儿?” 说来也巧,月向宁恰巧得了一批色泽艳丽的贝壳,想着女儿的交待,便带回来给明珠掌眼。满面的欢喜在见到向海时,微微一凝,淡淡道:“向海。” “大哥!”向海如见救星,一把拉着他手道,“这些东西是娘近日派人送回来的。我一样不差的全还回来了。你快来点点。” 向海不动声色的挣脱他的手,瞧了眼箱他身后硕大的樟木箱子,不由微微一怔,随即便是潮涌般的愤怒:不过几天功夫,他的亲娘就从他家里搜罗了那么多东西贴补弟弟!他冷晒道:“还回来了?” 月向海又恨又恼,但此时却强抑着情绪,满面惭愧的道:“都是我不好!最近府衙事务良多,家事也未注意。谁知母亲竟断断续续送了这般贵重的物品回去,虞氏只道是母亲送来的也就收了。我回家后清点一番才发现,这些物品重则上万两银子,母亲哪来这么多银钱?定是从大哥你这边要来的!大哥也知道母亲疼我,遇上什么好东西就想着留给我用。可是小弟我已经拿了家产,没理由再白白生受大哥的银子。这不,今日得空,全还回来了。” 月向宁心中冷笑:这个弟弟,素来口舌伶俐。几句话就将责任全推在了亲娘身上,又突出了他自己的高风亮节。真真口灿莲花。向宁转头对管家道:“收回去吧。” 管家也是个妙人,当着向海的面便命人打开箱子清点物件。他早有一份单子备着,此时一件一件的比对。除了些吃食外,倒都还得差不多了。 “老爷,就差一枚田黄石印章。” 向海见大哥和管家这般没面子当众清点东西,已经恼恨欲狂。只是不得不装作云淡风清的样子,此时听管家说到印章的事,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荷包。这块石头可是他最心爱之物了。可惜也终究留不住。 月向宁倒是摇头道:“印章已经刻了你的名字。还来也无用。你自个儿用着吧。” 月向海心一松:却瞧见大哥眼底的讥讽之色,恼得脱口而出:“我付你银子就是!” 向海不以为然的道:“一枚田黄石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却将月向海心底的妒忌激发到极致:什么叫“一枚田黄石而已”?这块石头质地细腻,颜色油黄,触手生温。颇为名贵,少说也得三五千两银子!在大哥看来却这般不值钱?! “我回去后就拿银子给你!” 向宁似笑非笑:“随你。” 向海一口老血噎在胸口。闷闷的道:“娘亲呢?我就带她回去。” 向宁便起身带他后院的主屋。向海进门一看,气得差点晕厥。他亲娘高坐榻上,屋内摆设得富贵逼人,她自个一身艳紫的绫罗绸段,满头金饰。身前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仆从,听着她的指挥一会儿送茶,一会儿捶腿。一会儿又有仆从送了盘饰品来,说是家中新造,给老夫人戴个新鲜。 月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抬眼看到二儿子向海,大喜道:“向海你来啦!” 向海暗暗骂娘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恨大哥这般狡诈,以退为进。生生逼得他百口莫辩走投无路! “娘。您在大哥家中也呆了不少时日了。今日我来接您回去。” 月母笑脸一崩,她还没享受够呢!更没搜刮干净老大的银子,怎能就这么回去?她刚要开口拒绝,向海却不容分说的道:“娘亲。虞氏不得用。儿子的后院还需要你撑着。”他边说边向月母使眼色,月母怔忡之下,也明白家里怕是出了什么事。只好起身道:“待我整理整理。” 向海跟着她去了内室。月母还没开口问,他已经气急败坏的道:“娘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月母奇怪的望着他:“怎么了?我不是给你送了很多东西了么?要说老大还真有钱——” “我的娘亲啊!”向海捂住脸跺脚,将外边的流言一一跟她说了。月母越听脸色越难看,又是紧张又是气急败坏的道:“这可怎么办?不能让人这样误会你啊!” “所以我这不立即接你回府么?娘,出门前我怎么交待你来着?对大哥一家要怀柔怀柔。你做了些什么?跑到大哥家当起主来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还送了这么多名贵的东西。不是说不要,只是,这些都得徐徐图之!现在倒好——” 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月母恨道:“让老大出去解释!” “我的娘啊。您还不明白?”向海欲哭无泪。“就算老大现在出去跟人解释,也没人信他的话。大家都会觉得他孝顺,为了不让您和我难堪故意帮我们讲话!”向海恼极。“老大是个有心计的!咱们暂时吃了亏,不能再跟他硬着来。先回家吧。” 月母只好让嬷嬷进屋收拾东西,理出一大盒子的珠宝首饰。月母道:“这些是明珠送我的!”意思是想带回府中,向海冷声道:“一件都不许留!” 嬷嬷瞧了眼月母恋恋不舍的神色,迟疑了下,放了回去。 接到消息的明玉赶了过来,向海见她也是珠玉满头,都是以前没见过的首饰。脸色更冷:“从大伯家拿来的东西全还回去。不许带走一件!” 明玉眼眶一红,分辩道:“都是明珠妹妹送我的。” “她送的东西,你也敢拿?!”向海算是看出来了。月明珠这丫头年纪虽然小,心思却深沉得很!他落到今日的地步,全是这臭丫头搞得鬼!大哥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以后离她远些。快点收拾衣物回家!” 明玉含泪回房,万分不甘的退下身上的饰物。 凭什么?凭什么?她父亲是县丞,她也算是官家小姐。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想到回家后,后院姨娘间的勾心斗脚,父亲的偏心,她就窒息般难受。 第三十二章 请珠大会开幕 明珠和明岚正在后院的小花园子里惬意的喝着香茶,评点着最近一批新造的首饰。 “明岚的手艺大有长进。”明珠微笑道,“这花丝镶嵌异常难做。你这个年纪能做成这样,实属难得。”明珠手上是一枚花丝镶嵌的拢翅蝴蝶,停在一枚碧绿通透的宝石花芯之上。虽然造型简单,但明岚今年只有十三岁啊!前途不可限量。 明岚笑道:“是姐姐的图纸绘得漂亮!” “晚晴苑再过一个月就装修得差不多了。”明珠道,“最近我们辛苦些。多做些饰物出来。免得开不了几天张就没得货卖。” 明岚眨了眨眼,道:“物以稀为贵。卖光了咱就不开店。馋馋他们更好!” 明珠噗赤一笑,伸手刮了妹妹的鼻子:“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白芷为她们添了茶水,道:“那边已经准备出门了。” 明珠懒懒的起身道:“走吧,总要送他们一程。” 明岚点头:“姐姐你说,为何这世上总有不自量力又自以为是之人?”在她看来,知道自己笨蠢,就该藏拙。像祖母这样蠢又不自知的人,实在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明珠忍不住笑道:“笨呗。” 两人一同赶到前厅,恭送祖母。明珠扶着祖母的手道:“祖母暂且回去。何时想来,传个话。我们派车马去接您!” 月母干笑着说不出话来。孙女这般孝心的表现,她总不好再发飚,否则传出去,又是一幢过错。 明岚逗了逗小明秀,对明珠道:“姐姐,明秀还小。我看那头产奶的羊不如请祖母带回去?” 月母也颇喜欢每日一盏的杏仁奶。闻言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你们的孝心。” 向海原想拒绝。不过不好再当众违逆母亲的意思。只好谢过大哥。 终于送走了大房一行人,月家父女相视一笑。就连林氏也在女儿面前赞了明珠几句:你这个姐姐,还真有几分本事。 从婆婆进门开始,就设下了陷井。百般纵容,最后却逼得月向海不得不亲自上门接人。 回到家中的月母,日子过得并不舒服。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在老大家被养刁的胃口再要适应原先相对清淡的日子,对月母来说,真是痛苦万分。再也没人把一匣一匣的珠玉送到她面前任她挑选,再也不能不计银钱的逛铺子。再也没有美味新奇的三餐和点心。就连杏仁奶,都没老大家的好喝。 她一连恹恹了几日,才慢慢适应回来。 而月向海,却从李捕头那儿惊闻:差一点儿,县令大人就起了贬斥彻查他的心思!起因很简单,他后院的几个姨娘在外边争风吃醋一掷千金的事让钟县令听到了风声。想到他最近的摆阔,能不怀疑他私下贪污受贿?好在自己反应及时,迅速接回了老娘,归还了兄长的财物。否则,还真不知是什么下场! 抹着一头冷汗,月向海再度警醒:徐徐图之,一定要徐徐图之! 万众期待下,请珠大会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夏日拉开帷幕。 这一日,月家上下打扮一新,明珠娇艳明媚,明岚天真俏美,林氏娴淑端庄,就连明华都换了崭新的天青色锦袍,配了白玉镶红宝珍珠玦,一派贵公子的模样,跟随向宁一同出门参加请珠大会。 月向宁初见到长女一身淡紫色的撒花烟罗衫,略深一色的刺绣妆花裙,亭亭袅袅的移步而出时,眼底忽的一热。神色中透出几分伤感,几许怀念。忍不住道:“当年我与你母亲在斗珠大赛上认识时,她也是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裙子。” 明珠静默片刻,握住父亲的手,温和的安抚他:“爹爹对娘亲一见钟情?” 月向宁微笑:“是啊!那年她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只一眼,我便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父亲俊美儒雅,想来娘亲当年也是对父亲一见倾心吧?” 月向宁止不住面孔一红,瞅了眼女儿一眼。 明珠俏皮的吐吐舌头。 采珠大会虽然是官府举办,但实际也算是民间活动。当今朝庭还算清明,该捞的捞,该养的养,不干那竭择而渔的事儿。每回新开一个池子,官府还会挑选一批海蚌,搞个民间斗珠大赛热闹热闹。此等盛事,必然要先祭拜妈祖娘娘!请求妈祖娘娘送个大丰收给采珠人和官府。是以民间和官府难得的取得一致,齐心大办每场请珠大会。 从清早起,在妈祖娘娘游街的一路上,各种小吃铺子倾巢而出。各色摊贩打着请珠大会的幌子搞起了买赠有礼、限时折扣,吸引了众多百姓。更是搭了一路的台子。唱戏的、杂耍的、武演的、说书的,轮番上台,吹拉弹唱,热闹无比。 明珠事先在临街的一家茶肆里订了两楼的包间。逛得累了便带着家人坐进茶馆休息。到了中午,大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官府出动所有的公差硬是挤出一条空阔的通道来。有经验的百姓都主动退让。他们知道,妈祖娘娘快要来了! “听说今年的妈祖是谢家的小姐!” “谢家的姑娘,一定漂亮!” “是啊,不仅漂亮,谢小姐还剖出一颗银色的珠子呢!” “那真是娘娘庇佑啊!” 忽然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娘娘来了!” 明珠放下茶杯翘首一望,远处尘土飞扬,十八骑黑衣骑士以人字队形飞驰而来,在他们正中间,正是红绡银甲的谢曼柔!她满头青丝以一张手掌大的镶金边镂空精雕白玉发冠扣住。耳垂明铛,唇红肤白,美艳又英气逼人!她骑术熟练,单手执辔一路疾驰,飒爽英姿直看得明珠睁大眼睛,口水都要落下来了,下意识的自言自语:帅呆了,酷毙了!心动死了,完了,自己不会喜欢上女人吧! 谢曼柔所过之处,沿途的百姓一路欢呼喝彩!拍手的跳脚的,兴奋得竟还哭出眼泪:“娘娘万安!” “娘娘保佑!” “娘娘——” 谢曼柔一行人飞快的消逝在众人的视线中,月明珠回过神转头一瞧家人,明华与明岚皆是瞧得目瞪口呆,惊艳无比。 半响,明华才叹息道:“这样一个女子,竟要嫁那样的男人!” 明珠也为之扼腕,不由道:“人不可貌相,或许许伯知并非那般不堪。” 明华哼了声。 明珠眨了眨眼:“你知道什么?胖子都是潜力股!” 月向宁一口茶水差些喷出来,女儿从哪听来的这般希奇古怪的话! “只是胖成许伯知那样,想瘦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明华还是在为谢曼柔不平。 明珠听得心中一动,瞧了眼兄长:该不会是对谢曼柔动心了吧? 明华被妹妹诡异的眼神瞧得心虚不已:“那个,其实胖些也无所谓,只要对谢姑娘好就行。” 看样子还真是动了心哪!明珠微微一笑,少男少女的懵懂情动,最是奇妙不过。 “许大公子虽然胖些。但人品不差。”月向宁忍不住开口打断儿女们的谈话。 明珠若有所思:“真胖成那样。好色也是好不来的。” 月向宁和林氏一齐瞪大眼:谁教得明珠这些?!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还敢说出口?! 只好转移话题,月向宁轻咳两声道:“想来此时县令应该已经抵达妈祖庙祭拜妈祖。你们可想凑个热闹?” 明珠明岚俱摇头:妈祖庙此时必然人山人海。她们可不愿挤得衣裳零乱一身臭汗。 一家人便坐在茶铺里,观看台上表演的节目。看完一轮后,听得大街上当当当传来几声锣响。 有两名官差骑马过街,一边敲锣一边中气十足的大喊:“玲珑池斗珠大赛开场啦!欲参加者速到长平滩报道!” 第三十三章 英氏再算计 林氏、明华、明岚一齐看向明珠。 明珠心头一跳,不由看向父亲。 月向宁笑问她,“我们今年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明珠皱眉,虽然她极想斗珠,但理智告诉她:“还未到时候。” 最近她们月家出的风头太多了。一会是元飞白的水晶珠子,一会花大钱买下晚晴苑。又有二伯一家的事掺合着。直觉告诉明珠,她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明华明岚失望的低叹一声。 明珠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运气这玩意,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月向宁点头道:“那便去长平滩见识一下斗珠即罢。” 明珠暗想着“领会下行情也是好的”!全家人便坐了马车驱向长平滩。 到了长平滩还未下车,明珠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的欢声雷动、哀叹惋惜。下车一看,明珠等人皆精神一振! 长平滩原是合浦海边的一座渔村,后因海外贸易的盛行改建成了码头。当地政府也有意培持,故而长平滩这块地方,如今建设得颇为壮观!码头建得极大,平坦结实,仅大型商船就停了几十艘,更不提数不清的大小渔船了,海面上还有数艘商船来往不歇。真正是一派“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盛世景象。 明珠见状暗暗点头:难怪明清时期,全世界的白银疯狂的涌向中国! 再看人群汇集之处,有一座高台。台上堆了五只大木盆子,每只木盆里堆得满满的各色母贝,不时的有人上台挑选。 此时尚是初选,不论是谁,只要能剖到珠子,便可进入复赛。可即便如此,还是刷下了一批又一批的选手。 一名浓眉深目的青衣少年缓步上台,并未迟疑多久,就选定一只珠贝道:“我猜这只蚌里有珠。” 四十多岁的评判穿着身藏蓝色的袍子,此时已经湿了大半,但他毫不介意。利落的剖开母贝一看,果然有一颗两钱左右的珠子。 评判笑道:“欧阳博过关!” 台下哗然:“三大氏族的弟子都过关了!” “是啊。他们从小吃这口饭的!自是比普通百姓强得多了!” 欧阳博。明珠若没记错,他是欧阳家长房长孙。欧阳敏的亲兄长。明珠暗暗记下他的相貌。 月向宁对明珠道:“我若没记错,这位评判姓岳。有些痴性。我年轻时,他已练就一手开蚌的绝活。” 又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上场。这位先生就不如欧阳博那般爽快了,在五只木盆前粘粘糊糊的选了半日,最后选出两只来珠蚌来。 岳评判无奈的道:“只能选一只!” “可是我吃不准这两只哪个有珍珠啊!”男子不好意思的笑,“要不,您再给我个机会?” 岳评判哼了一声:“不想被赶下台,就快些了断!” 男子又迟疑了半晌,终于选定一只。 说来他的运气竟然还不差!真让他取出一只不小的珠子来,可惜是颗异形珠。男子一张脸似哭似笑,虽然过关了,可他并不怎么欢喜。低垂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嘀咕:自己怎么老开出这么丑的珠子呢? 明珠听了,哑然失笑。 开蚌这档子事吧,运气的成分是高了些。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极品例外:他们不是运气不好开不到珍珠,而是运气太诡异,总是剖不到好珠子。就像赌石,花了一百万买块石头,结果只剖出价值五十万的翡翠。亏啊! 月家兄妹第一次观赏斗珠,只觉每个选手开蚌时,他们的心都跳个不停。又是紧张,又是刺激。 “娘亲,您瞧,丁大郎又找了颗怪模怪样的珠子!”安苹笑不可抑。 英氏坐在阴凉处的一间临时搭建的大棚下,身边堆着冰决,一边还烧着壶茶水。两个丫鬟替她扇着扇子。她一脸的好笑与无奈:“这人的运气也太不好了。” “可不是。”边上侍候着的吴嬷嬷也难掩笑意。 突然坐直身子,英氏眉头皱起,目光微凝。 吴嬷嬷顺着她视线看去,也是一楞,道:“这么巧。是月向宁一家子么?” 安苹脸一冷,随着母亲的视线望去,见到颜值颇高的一家五口人。年纪大的想必就是月向宁夫妇,一个俊俏非凡的小少年,还有两个女孩——安苹心中妒恨交集。大的明艳,小的娇俏。还都有一副雪白鲜嫩如牛奶的好肌肤! 她们全都注意到了娇美无铸如枝头鲜嫩玫瑰的明珠。俱是在想:难怪安和不愿退婚。如此佳人,莫说合浦,京城也不多见。 英氏轻轻敲了敲案几,冷声道:“安和不是说她擅长斗珠么?” 安苹冷笑道:“大哥的话您也信?还不是被那狐媚子给惑了心神,哄骗您的!” 吴嬷嬷瞧了眼小姐,没应声。又观察了明珠一家片刻,才道:“看样子不像是来参加斗珠的。” 英氏冷笑:“那我便给她一个机会!” 她附在吴嬷嬷耳畔说了几句话,吴嬷嬷不觉眉头一皱,有心想劝两句,夫人却不由她开口:“快去!” 吴嬷嬷暗里叹气,只好听命行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斗珠的初选即将结束。岳评判正要宣布复赛名单时,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听得他脸色一变。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目光在下面的人群中巡视了一番,锁定了月明珠道:“既然月明珠小姐到此,为何不上来一试?” 明珠已经准备回家了,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娥眉轻挑即惊且奇:她何时这般出名了? 岳评判笑道:“姑娘在越州城用二十五文钱剖得粉珠一枚。此事已传遍合浦上下。月姑娘,不如上来一试吧!” 明珠微微皱眉,父亲说此人有些痴性,果然如此。虽然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但原先并无人认出她来。那么,意外来自何方?明珠的目光越过人群,射向后方的几个大棚。其中一名贵妇的目光不屑又饱含讥讽的看着自己。 明珠捏了捏手指。从那张脸上,她看到了沈安和的影子。想起父亲说过沈安和肖似其母,明珠不由微微一哂。 第三十四章 技惊长平 月向宁轻轻哼了声,对着英氏的方向道:“不知好歹。” “月小姐!”评判又唤了一声。诸人早就跟随着评判的目光搜索到了月家人。一时低语纷纷。 原来越州城剖到珍珠的是月家小姐! 好年轻啊! 那只是运气吧! 是不是运气,今天上台一试就知道了! 月向宁低声道:“明珠——” 明珠扬眉轻笑,想低调些都不行哪!这位沈夫人,之前白送了元飞白这件大礼给她,现在又辛苦为她铺桥搭路!自己岂能让她失望? “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女儿今日就为我们既将开张的铺子取个采头回来!” 向宁一笑:“好!” 明华和明岚兴奋激动,一齐道:“妹妹/姐姐,就看你的了!” 明珠稳步走上高台。 她容貌娇美,气质清滟。今日又特意打扮过,众人看着她的目光不由都有些痴了。 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哪! 三大珠宝氏族的家主尚未到场。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子弟进入复赛是毫无疑问的。至少傍晚决赛开始时,才会一齐出现。因而此时,三大氏族除了参赛的弟子外,只来了几名后宅妇人,聚在一块闲话喝茶。 萧振林目光复杂的看着明珠:他从没轻视过能在黑市救下堂妹萧恬恬,又慧眼识宝买来暗藏佛家七宝的翡翠宝塔的女子!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她了:能够在民间的铺子里剖出粉珠的女子,怎是简单的? 谢逸云挥了挥手中折扇。爷爷前阵子曾在家呆了几天,见了几个老朋友。也曾在他们面前提过月家小姐明珠的事情,道她聪慧过人,传承了父亲月向宁一手好技艺。没想到,竟然还会斗珠! 欧阳博面无表情。他亦是第一次见到明珠,之前也只听闻过她卖给元飞白水晶珠之事。因而此时反倒最为震惊。只是他向来不动声色惯了,面上未露丝豪诧异。 岳评判笑容可掬的道:“月小姐,请! 明珠矜持的点点头,目光往木盆里的珠蚌缓缓的扫视片刻,突然间看似无意的随手捞出一只马氏贝,手势极其熟练,信手拈来。她此时目光凝聚蚌身,缓缓转动珠蚌,借由阳光审视蚌身的条纹和色泽。 台下观战的三大氏族的公子俱是面色一变! 若是他们家的长辈在此,也定然要心惊肉跳:月向宁的爷爷当年下海捞珠,赚下了一份家产。向宁的父亲也在海里混了几年后才做起了贩珠的生意。可向宁从未下过海、向海从小读书考功名!但他家挑蚌的本事,竟然还是一脉传承了下来!这个是天赋,羡慕不来的天赋! 明珠摸了几只母贝后,选定了一只色泽略深带有些许荧光,大如男子拳头的马氏贝。她手指摸着珠蚌,闭上眼睛,几息的功夫后睁开眼道:“就它了。” 岳评判也一眼就瞧出明珠下手老道,果然不是光靠运气才剖到粉珠。立时神色严肃满是期盼的接过她的珠蚌,取过一把闪闪发亮的小刀,喀的声插进贝壳,撬开母贝。 一道虹光闪过。饶是开过无数珠蚌的评判此时也是微微呆滞。 英氏和安苹面带冷屑的注意着台上的变化。见台上寂静,正想开口讥笑明珠不自量力时,却传来一阵轰鸣般的喝彩。 “珍珠!好漂亮的珍珠!” 岳评判竟取出一枚晶莹圆润,七彩霓华光可照人的雪白珍珠!虽然只有莲子大小,但霓彩夺目,品质非凡。 这枚珠子,也是今日初选选手中剖出的品质最佳的一颗。 回过神的观众拍手跺脚,长平滩欢声一片! 欧阳博眼角余光扫过谢清逸和萧振林。他们俱流露出一闪而逝的震惊之色,相顾一番之后,萧振林道:“我方才并未尽全力。” 谢逸云轻拢折扇:“我也是。” 欧阳德则对身边的仆从低语了几句。仆从会意,上台和评判打了招呼,取了明珠选的母贝下台交给主子。 三位公子的目光胶着在珠蚌之上,凑在一起看了片刻,又是失望又是心惊:这只珠蚌并不算大,表面也无特别的光彩。极其普通的一只马氏贝。若是他们,大概只会忽略不计。可是,月明珠却从中剖出了一枚上品珍珠! 欧阳博深吸口气,望着台上光彩照人的明珠,露出了一丝钦佩之意。 岂料明珠并未就此下台,反而问评判:“我是最后一名选手了吧?” 岳评判连连点头。 “那么,余下的这些珠蚌,也一齐开了吧!”明珠指着方才她挑剩下放在一边的五只珠蚌淡淡的道。 岳评判闻言瞪大眼睛! 三大氏族的公子也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她便这般有把握?! 岳评判震惊之后连笑两声,大声道:“好!今日就让大家开个眼!” 他手起刀落,刀光几闪,五只珠蚌先后开口。 底下已有人按奈不住的往台上挤!连维持秩序的官差此时都激动的忘了职责所在,一齐盯着五枚大蚌。 珍珠,珍珠,果然都有珍珠! 或大或小,或白或淡黄,一共五枚圆滚滚的珠子,品质虽不如之前那枚,但明珠露的这手绝活却彻底震惊了所有人! 惊呼连连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定是妈祖娘娘保佑她!” 立时有人附议:“没错!月家姑娘一定是受娘娘庇佑的人!” “说不定就是娘娘幻化的呢!” “啊!这也太——厉害了!” 三位氏族的公子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立即回府通知爷爷。”谢逸云迅速反应过来,“让父亲复赛时便来观赛!今年的斗珠大赛有惊喜!” 通判史夫人的大棚内,英氏目瞪口呆后神情阴郁。安苹脸色铁青,手指差些撕烂了绢帕。这脸打得也太疼了些。 吴嬷嬷担忧的望了眼主子:这下子夫人,真是走了宝了! 琳琅郡主虽好,毕竟还是水中月镜中花。可白白丢了这么美貌有本事的儿媳又弄得母子离心、夫妻不合,亏大了! 吴嬷嬷不敢开口,只静静退在一边让英氏自己缓神舒气。 第三十五章 向宁的忧虑 吴嬷嬷不敢开口,只静静退在一边让英氏自己缓神舒气。 半晌后,英氏方才柔软了眉目,长叹一声道:“嬷嬷。” “老奴在。” “我是不是又做了件蠢事?” 吴嬷嬷轻叹:“夫人,事已至此,就别想太多了。”怪谁呢?当初月明珠收服元飞白时便知她聪慧过人,少爷又一再强调她有一手识蚌的好本事。可夫人不是没当回事就是不以为然。再加上安苹小姐在一旁煽风点火,好好一幢姻缘就这般被拆散。 英氏难掩恨意,可以想象,自己今后会成为内宅圈子里的一个笑话:明明有个聚宝盆在眼前,偏偏她有眼无珠,生生的退了婚。丈夫定然也会责怪她: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如今沈家该多受人羡慕?儿子当初一句:您不要后悔!如今,她真的是悔了——不!她不悔。没了明珠,还有郡主在。只要儿子娶了郡主,一切的非议即刻消于尘烟! 月明珠技惊长平滩之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合浦。 沈安和退婚后心灰意冷,每日里只与父亲或是县令公子钟玉林一处筹办请珠大会之事借以消愁。听闻消息后,沈言心底苦涩难挡,只瞧着儿子没敢说话。沈安和笑了笑,不以为然的道:“我早知如此。”心中怅然无比。 钟县令倒是偷偷拉着钟二,得意的道:“沈家夫人有眼无珠,为父却早就看出月明珠的不凡!” 钟二想起采选妈祖那日父亲就注意到了明珠的事,不由拍马道:“父亲眼光独到,儿子钦佩无比。” 月家老宅,月母听到消息后,先喜后怒:“老大一家子全都坏透了!明珠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一直瞒着我!” 明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妒忌与怨恨绞得她胸肺疼痛不止,暗暗哭骂:不公平,不公平,老天太不公平了!月明珠凭什么占了世上所有好处?!宠爱她的父亲,相亲相爱的兄妹,美貌聪慧还会斗珠!而她,一无所有! 月向海五内俱焚。他在府衙听到几名捕快向他连声恭喜时还一头雾水不知何事。当听闻月明珠竟然在斗珠初选中艳惊四方时,浑身如浸透冰水:大哥恁地好运!自己有本事,生得女儿更厉害!有这手绝活,老大家还愁什么将来?就算明珠和沈家退了婚,也有大把的世家子弟供她挑选! 自己还如何算计大哥的家产? 月向海看了眼母亲,心底漫上一股微妙的愤怒:若不是你这般偏心。若不是你硬说大哥会连累我,我又怎会枉作小人得罪大哥?现在就算占了老宅和家产又有何用?月明珠只要动动手指,便能有千金进账!又恨京城传消息的人办事不牢靠!明珠哪里是无用娇纵的蠢人?分明是在扮猪吃老虎啊!垂头丧气之际,却听月母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不行。老大必须回来!他若不肯回来,我、我、我便死给他看!” 月向海扯嘴冷笑:母亲还在做梦哪! “娘。您闹够没?这时候请大哥回来,那是司马昭之心!徒惹人笑话。前阵子的事才消停,您再折腾,连累我丢了官职,哭都没处哭!” 月母叫道:“那可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老大一家风光无限,富贵逼人,我们却连汤都喝不到?!” 这又怪谁呢?谁让您当初冷透了自己儿子的心呢? 向海即恨又悔,恨不得时光倒退! 黑市,正在给客人卷肉饼的穆九动作微微一顿。月明珠?月向宁倒是生了两个厉害的孩子。儿子月明华精明能干,女儿月明珠点石成金! 他放下手里的面饼,或许,今年的斗珠大赛,他也该去看个热闹? 西宁公主府。 元飞白长眉微扬,犹似不信:“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三大氏族的家主此时已经全部赶往长平滩,观看复赛。” “这群老狐狸!”元飞白长袖一挥,“走,咱们也看看去!” 北海王王府。 收到消息的北海王笑容清浅,道了句:“月明珠?真这般厉害?” 王妃笑意晏晏:“民间都说此女受娘娘庇佑。福德无双。” 北海王眉稍一动:“王妃的意思是?” “臣妾的意思是,不如趁此机会,投石问路?” 月向宁的心境,可没儿女们那般轻松快活。从京城到合浦,一路上明珠的表现在他心底积压的疑惑本就不少。今日明珠技压诸人,更令他焦虑丛生,紧张不安。 “父亲担心女儿锋芒太露?”明珠见到父亲神情沉重,忍不住开口安抚。事实上,她也有些后悔,执拗的性子一上来,她就克制不住显摆了一下。 向宁摇头:“你刚退了亲。此时展露锋芒,也算是适得其所。”言下之意,明珠凭这手本事,亲事是不用愁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月向宁顿了顿,“你从小在京城长大,从未下过海,更无从接触珠蚌。这挑蚌的本事,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盘旋在他心中已久。此时方终于问出口来。 明珠慢慢垂下眼帘。这事儿,怎么回答呢? 外边传来明华的喊话声:“妹妹,比赛要开始啦!” 明珠给了父亲一个歉意的笑容。向宁叹口气,压下心绪的波动,目送着女儿清雅动人的背影,百感交集,即欢喜,又不禁为之担忧。 明珠到参赛处排队等候。到了排队处明珠才发现,现场除她之外,竟还有五六个女子入了复赛。其中之一,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欧阳家三小姐欧阳敏。欧阳敏见到她眼睛一亮,对她灿然笑道:“恕小敏眼拙!姐姐原来深藏不露!” 明珠随意又惊讶的笑道:“欧阳小姐言重了。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玩斧子。让各位小姐公子见笑了。” 明珠这话说得无比诚挚,诸人听了却无不撇嘴的撇嘴,呵呵的呵呵。欧阳敏没料到明珠这般会装,眼珠子瞪了瞪,失笑道:“姐姐过谦了。”忙拉着身边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道:“这位是谢家的三小姐谢紫灵。这位是萧家的五小姐萧清竹。” 两位姑娘都极客气的和明珠见了礼,一时谈笑宴宴,气氛颇为融洽。 第三十六章 复赛开场 此时复赛尚未开始,台上铛铛锵锵的表演着各色节目。多是些热闹好玩的杂耍和戏法。 明珠最喜欢的是古彩戏法。眼见那艺人不停的从身上掏出种事物,又惊又奇: 一只装满水的小盆,两条小鱼还在里面晃悠。前臂大小的花瓶、甚至还有一只燃烧着的火盆!众人一见之下,惊声四起,一片喝采! 最后,戏法人变出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头儿来。惹得诸人笑声大作。 明珠见这猴子机灵无比,头上扎着只皮碗,一会双手做揖一会儿指指头上的碗,示意众人给个赏钱。大家见它可爱,节目又着实精彩,无不给脸的扔一两个铜钱给它。才跑了半圈,它头上的碗便满了。戏法人笑嘻嘻的收了钱,满场子的道谢。还时不时变两个小戏法,直到官差敲锣清场,这才离开。 合浦三大氏族不仅出动了现任掌家,便连颐养天年的老太爷们都已到场。钟县令得知他们复赛便要前来,只好也早早的赶来布置陪同。 复赛就在初赛搭的高台上举办。决赛才会移到官府建的斗珠场内进行。为了临时招待三位家主,钟县令还向太守家借了些会武艺的家丁帮忙维持秩序。尽管如此,现场还是人满为患——都听说出了个娘娘庇佑的神女参加斗珠大赛,百姓岂肯错过?自然是蜂涌而至,将长平滩挤得滴水不漏! “萧老夫人也来啦!” “没瞧见谢老爷子和欧阳老爷子都来了嘛!” “他们多少年没一齐出现在正式场合了。今日倒是为了月姑娘破了例。” “可不是,都是冲着月姑娘来的!” 三位老祖宗级别的人物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简单的打了招呼,便让钟县令请到高台上坐阵观战。对此安排三人非常满意,三位家主也暗赞钟县令有眼色会做人。当下客气的叨了几句,相互吹捧了对方一番。 复赛的评判还是那位岳先生,官府请的老供奉。此时见到三位老祖宗,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跟三位老家主坐在一块儿。” 萧老夫人笑道:“这是岳爷吧!” “不敢不敢!”岳评判胀红脸,“老夫人记得岳某,便是岳某的荣幸!” 谢先生点点头,笑道:“钟县令眼光不错,你是个能干的。” 欧阳德长得最为慈和,笑容满面的道:“老岳一手好刀工!开过的蚌,十有九活!” 明珠一行人就在台侧候着。听到这番话,不自觉的眉毛轻挑,对这位评判多了几分敬仰之情:难怪父亲要夸他。淡水珍珠因为产期短,产珠量大。想要取珠后保证珠蚌的存活基本不可能。但海蚌通常一次只孕肓一颗珍珠,要非常小心的操作,在不伤及蚌身的情况下,取过珍珠的母贝还是可以存活的。这位岳先生十蚌九活,技艺之高超生平罕见! 岳评判连道过奖,对复赛的三十名选手道:“今日有三位老掌家坐阵,你们便是输了,也不枉此行。”说毕,他轻轻拍了拍手,有人取来一只签筒。 初选只是资格赛。到了复赛阶段,便要真正开始“斗珠”了。 “抽签排名次。两人一组。” 这也是老规矩了,大家也不多言。依次取了签。轮到丁大郎时,他又迟疑粘糊了半日,就在他身后的人忍不住要开口催促时,他才抽出一支,问:“二号!谁和我一样都是二号?” 一名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笑了声道:“我是二号。” 丁大郎啊啊两声:“郑七郎啊!届时还请手下留情啊!” 郑七郎笑应:“大郎客气了。” 明珠淡淡一笑,名次还是很有讲究的。越靠前,挑选珠蚌时的余地就越大。胜出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欧阳敏和几位世家小姐的名次都在前五左右。 欧阳敏和萧清竹一组。 谢逸云的对手是一个年轻的采珠人阿越。 欧阳博遇上的是一名五十开外的胡姓海商。 萧振林则和谢紫灵一组。 明珠的名次排在第六。一共十四人,七对选手,这个名次比较靠后了。和明珠一组的,是一个穿着极简朴却很干净的姑娘。二十不到的年纪,健康的小麦肤色,身材颀长,长得也算秀丽。旁人都唤她贝娘。发现自己和明珠是一组对手后,贝娘的面色刹时变得难看至极。与此同时,其他人都深深的松了口气。 抽签结束后,选手们暂时离开高台。又有几名小厮捧上两盆母贝,明珠扫了一眼,暗道复赛的母贝质量比初赛时好了不少。岳评判也不多话,当的块敲响一块铜锣,喊道:“复赛开始!” 第一组选手上场。 评判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个斗法?” 两名选手皆道:“对斗。” 岳评判朗声道:“第一组选手,对斗!”说毕,点燃桌上香炉内的一枝香:“此香燃尽前为限。” 两人立刻各占据一只木盆,开始挑选。 复赛的气氛比之初赛要凝重了些,台下的观众小声议论,都不敢大声说话。 坐在台上观战的三位老祖宗则轻松很多,偶尔扫一眼选手,不时的闲聊几句,欧阳德挼着胡须道:“那位穿浅紫色裙子的便是月姑娘吧?真年轻啊。” 谢先生淡淡一笑:“这丫头不简单!”三大氏族中,他是最早放权让位给下一辈的。之后便天南地北的四处漂泊。这番回家也是为了提点家人,莫要轻慢了月家二房。没料,明珠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萧老太太瞧着明珠淡然自若的模样,暗暗点头:是个有定力的。 第一组选手,都已年过三十,肤色黝黑,相互间也都认识。高的唤矮些的“阿民”,矮的则唤对方“水哥”。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明珠一瞧,便知他们是常在海里捞珠的采珠人。他们经验丰富眼光独到,自有一套挑选珠贝的方法。不消半刻钟,便各自挑了一只大蚌。 “水哥,你这只蚌的珠子,怕是带点颜色呢!” “呵呵。我想也是。啊哟,阿民你这只珠子估计要有三钱重了吧!” 阿民嘿嘿一笑:“难讲,难讲。” 岳评判瞅瞅他们手里的珠蚌,示意他们放在前面的两只木盘上。 阿民拱手道:“岳爷,小的这只蚌里的珍珠白色,够大。估摸着总有龙眼大!” 台下惊声微起:龙眼大的海珠,算是很难得了! 岳评判剖开珠蚌,果真取出一颗白色圆珠,比龙眼略小,只是光泽差了些,晕彩不强。如此一来珍珠的价格便上不去。封顶三千两银子。 阿民颇为失望,瞧了珠子一会,叹口气退到一边。 第三十七章 异形珠 水哥瞧了眼对手的珠子,胸有成竹的道:“我这一颗珠子是粉珠,小些,一钱左右。” 明珠微微挑眉。她在越州城剖到的粉珠,重量估计三钱左右,卖了八千两银子。不知这位水哥今日剖到的珠子比之如何? 岳评判利落的剖开珠蚌一瞧,左眉一挑,倒真是颗带色的小珍珠,但并非粉色。 “白中带黄的珠子。”明珠摇头。黄色和金色,色系相似,但价值差之万里。珍珠中最不值钱的便是泛黄的珠子了。毕竟“人老珠黄”这个词,可不那么令人舒服。 水哥满满的自信顿时被打得溃不成形。脸上仿佛要哭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不是粉色的?” 边上的阿民松了口气。 岳评判安慰他道:“这颗珠子也不差。” 水哥失魂落魄的下了台,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有人扶住才没摔倒。明珠暗暗为他惋惜,错眼间,见到身旁的贝娘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鄙夷。明珠微微扯了扯嘴角:看样子这姑娘,对自己很有信心哪! 第二组,便轮到了丁大郎和郑七郎。 丁大郎一如初赛时的粘糊,犹豫不定地在那里连挑带选折腾了半天。郑七郎速度也不快,但他选中一只后再无犹豫。率先将珠蚌将给了评判。 岳评判瞧了眼桌上的香已将燃尽,正要开口,丁大郎一拍大腿:“就它了!” 台下传来窃窃笑声:“不知丁大郎复赛的运气如何?” “就他呀,能挑到什么好珠子!” “难讲难讲,此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台上坐着的三位老家主,也曾听闻过此人的“光辉事迹”,眼中都带着几许笑意看着他手中的珠蚌。 岳评判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斗法?” 两人还未答话,台下已有人叫起来:“互斗!互斗!” 丁大郎面颊一抽,欲哭无泪。 郑七郎失笑,摇头道:“胜之不武。我们还是对斗。” 台下哄笑一片。 明珠想起父亲曾经说过,斗珠还可交换珠蚌,道出对方蚌里珠子的大小详情。想到丁大郎诡异的运气,呼喊着互斗的人明显是在戏谑丁大郎。 岳评判笑着摇头。 郑七郎朗声道:“我这颗是白珠子。一钱半左右。” 开蚌后,果然是一颗小姆指大的白莹莹的珠子,带些许银蓝的伴色,晕彩迷人。这是一枚品质不亚于明珠初赛时剖到的上品珍珠! 丁大郎面色刹时雪白。喃喃的望着自己挑的珠蚌,迟疑了半日开不了口。 明珠皱眉,故意自言自语的道:“不是只要说对自己蚌里珠子的形状就行了么?” 丁大郎听了,蓦然一惊:自己犯蠢了。 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沉声道:“带色异形珠。颜色……当是偏粉。” 岳评判望了他片刻,这才举起小刀,喀的声破开珠蚌。小心翼翼的从贝囊中推出一枚珠子。丁大郎一见之下,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明珠见到珠子的刹那,不由感叹了一句:丁大郎的运气真好啊! 的确是枚异形珠,但这枚珠子的形状讨巧得很:水滴状。 最重要的是,珠子表面光滑无皱。又是讨人喜欢的粉色,晕彩也不差。这一局输赢难定了呢。 岳评判有些为难的瞧着两枚珠子,孰高孰低? 论颜色,粉的贵些。论形状,圆形的好些。但这枚胖水滴也非常可爱。竟是不分上下。 岳评判将两颗珠子交给了三位老家主。 三人低声讨论了半日后,欧阳德拈着胡须笑道:“老岳今日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他将珠子轻轻放在一只薄胎白瓷盘中。 “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这两颗珠子,你们觉得如何?”他说话时,看向其他参赛选手,目光一一扫过。望到明珠时,稍作停顿。“都来看看吧。” 二十多名选手也不乱,按抽签号依次上来看过珠子后,皆迟疑不定。 便是萧振林、谢逸云、欧阳博三人也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到了不同的意见。但大家都缄口不言。只道:“难以决断。”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异形珠虽然色泽强于白珠,但珍珠以圆为贵。一分圆一分贵。是以,当是郑七郎胜出。 “可是粉色的水滴珠也不比白色圆珠差啊!何况这颗水滴珠胖胖的,很漂亮啊。” “怎么样,可有何见解?”欧阳德瞧着不动声色的明珠,“月姑娘,你师从乃父,见识不凡,不如说说一二?” 明珠瞧到他总投向自己的目光,便知道自己怕是又要被点名。也不慌乱,淡笑着望了眼两颗珠子道:“在座都是前辈,小女不敢托大。若有说得不当之处,请三位前辈见谅。” 她一开口,台下立即安静无声。 明珠微露笑意,缓缓吐出五个字:“物以稀为贵。” 水滴状的天然粉色海珠,外皮光滑无纹,五色晕彩。你tmd这辈子能找到几颗?! 何况在明珠看来,水滴状的珠子,并不算是异形珠。 谢先生扬眉一笑,萧老太太慢慢饮了口茶。欧阳德眼中精光掠过,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缓缓点头。 台下的人恍然的恍然,震惊的震惊。 对呀,光顾着珠子形状,怎么没想到水滴状的珠子也是极度稀少的呢?! 几位氏族的公子小姐原本对明珠的话还有些许不屑之色,但见到自家长辈赞同欣赏的神情后,立即多了几分警醒:万万不可轻敌! 谢先生一锤定音:“明珠此言,甚得我心。水滴珠极为罕见。此颗珠子毫无异形珠表皮的纹皱,光滑明亮,粉色娇嫩。应当胜出。” 另两位家主点头表示同意。 岳评判当即宣布道:“丁大郎胜出!” 丁大郎不可思议的抱着脑袋自言自语:“胜出啦?我胜出啦?!” 郑七郎神情复杂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恭喜老弟了。” 丁大郎呜的声泪流满面:多年来的委屈与不甘在此时尽情发泄了出来。 明珠理解丁大郎的痛苦。否则方才也不会出言提点。她望着丁大郎暗想:今日要有能胜过他这颗水滴珠的珠子,怕是难了。幸好,不是决赛。 第三十八章 盲斗 如明珠所料,后面的几组选手,有些开了空蚌,有些珠子品质一般。 萧振林对谢紫灵,萧振林胜出。 欧阳博对胡姓商人,欧阳博胜出。 欧阳敏对萧清竹,欧阳敏胜出。 倒是谢逸云这边出了个小小的意外,他险些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阿越。阿越剖出了一枚淡绿色的珠子,虽然只比米粒大了点儿,但毕竟是少见的绿色珍珠。谢逸云剖到的是颗白色莲子大的上品珍珠。这一局岳评判只好判了平手。按规矩再来了一局定胜负。这一局阿越惜败。众人一片惋叹声。 阿越垂头丧气的准备下台时,却被欧阳博叫住:“少年不错。大有前途。回去后可到珍珑坊找大管家顾焕平。” 谢先生和萧老太太一齐瞪他:要不要这么心急? 阿越大喜过望:“谢过欧阳老爷子!” 欧阳德眼带深意的看了眼萧老夫人。孰不知,在他当年痛失心爱女子之时,便下了狠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再不会让自己看中的人或物从手上溜走! 至此为止,三大氏族的公子全部胜出,女子只胜出了欧阳敏。 轮到明珠与贝娘上场时,全场忽然一片诡异的安静。 明珠前世享受惯了世人的追捧与优待,气势端凝神情自若。萧老太太瞧着眼睛一眯: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明珠这样好的心性! 贝娘大概是第一回碰上这样的大场面,平时再爽利的性子,此时也不由有些心中打鼓。何况她今天的对手又是盛名雀起的明珠?几阵急促的呼吸之后,她才平复了心神,看着也是镇定自若毫不怯场的模样。 岳评判是知道贝娘这个姑娘的。贝娘自小在海边长大,摸蚌选珠上颇有天赋。是近年来采珠娘中最有名气的一个。他看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口吻也不由温和了几分:“两位想怎么斗?” 明珠还未开口,贝娘抢先道:“我想与月小姐来场‘盲斗’!” 明珠神情一震,略带惊讶的打量贝娘:她竟然选了盲斗! 盲斗,故名思议就是闭着眼睛摸蚌!这手本事,哪怕是采了十几年珠的老师傅也不敢夸口!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竟然敢与人盲斗?!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 谢先生,萧老太太与欧阳德一怔之后,相顾莞尔:今年的斗珠,倒是人才辈出! 月向宁听得“盲斗”二字,眉心一跳。这个姑娘看似成竹在胸,是个劲敌!目光又往上午英氏所在的大棚望了眼。 初赛结束后,英氏与女儿没呆多久便打道回府。自她和月家退亲后,英氏已经托请了不少夫人相看适龄的女孩。目的便是为了告诉大家:儿子之前的亲事已作了结。她要为儿子重寻良配。当初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今日便是何等的狼狈不堪。县令夫人、太守夫人射向自己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此时沈家的大棚下,站着沈言父子。 沈安和抬首凝视高台之上光彩照人的明珠,神情黯然。乍听贝娘要盲斗,他又惊讶又紧张担心的瞧着明珠。那股子神情,看得他父亲心酸不止。心中愈加恼恨妻子的独断专行。 台下另一个僻静角落处,元飞白扇着扇子,嘴角的笑容虽淡,却掩饰不住他眼底昂然的兴致:“爷我多少年没见过盲斗了!穆九,你看月明珠敢不敢应战?” 他对面站着的男子,气质温润清华,淡笑自若。正是穆九。只是谁也不知他方才初见明珠时的震惊与懊丧:他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骗了那么久!也怪他自己太过想当然,只道月向宁有一子一女,怎料到月明珠竟然会女扮男装胆大包天的到黑市闲逛?难怪他总觉得“月明华”有些漂亮得过分,今日一见明珠,疑窦顿起,再见到人群中真正的月明华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了眼明艳动人的明珠,又看了看元飞白发冠上光彩迫人的变色水晶,神情便有些难以捉摸的道:“就是她卖给你的这颗水晶?” 元飞白点头:“是啊。可把你帮我寻到的月长石抵给她了。” 穆九想笑,又忍住,别过头轻轻咳了一声:“你希望她赢?” 元飞白扇子一收:“谁输谁赢无所谓。我觉得这位贝娘,也不可小觑。” 贝娘见自己成功震憾了全场。心中暗自得意,瞧向明珠笑问:“月小姐意下如何?” 短短的时间里,她已将双方的情况摸了个透彻:月明珠从小在京城长大,回到合浦也不过半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太多的珠蚌。更不可能像三大氏族那样,有资源有能力让她从小便学着如何挑选珍珠。 可是明珠初赛的表现告诉自己:月明珠绝不是靠运气获胜,她必然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如此一来,自己想要胜出,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她无法发挥天赋! 盲斗是最好的选择。 贝娘不知摸了多少珠蚌,有时海水深处,光线不好,全靠她手感采珠。但是明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本事?千金小姐,恐怕连海水都不曾摸过。 月明珠缓缓点头:“盲斗便盲斗。” 她说得太过淡然平静,贝娘娥眉一挑,心下有些不安起来。深吸口气,她笑道:“为难月小姐了。” 明珠瞧着她道:“不为难。” 说毕,她走到两盆珠蚌前,取出一张浅紫的绢帕,几折之后蒙住了眼睛,在后脑轻轻打了个结。 贝娘一见之下,心中微悸。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也抽出一张麻布做的手绢捂住了眼睛。 岳评判这才回过神:这两个丫头是真的要盲斗!急忙点上香,道:“月明珠,陈贝娘,盲斗!开始!” 贝娘动作极快。每摸一只蚌,不超过八息。但月明珠更快,三息之后,便换一只珠蚌。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已经将木盆里的珠蚌都过了遍手。 欧阳德三人看似轻松,目光却热切的关注着她们。 台下诸人也各有心思,就连身在府邸的英氏母女,也关注着比赛的情况。 “盲斗?”英氏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安苹也惊讶的用手绢捂住嘴,随后嘀咕了句:“不知天高地厚!” 此时的英氏已经不敢再小看明珠,瞥了女儿一眼,皱眉吩咐道:“再去探!”她揉着心口,自长平滩回府后,只觉心慌得厉害,连平时最爱的绿珍珠都不能抚慰自己纷乱的心绪。 第三十九章 双珠 现场,元飞白已经收了扇子,目光炯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赛场。 穆九瞧着明珠熟练流畅的动作,心底疑惑更浓: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在京城生活了十五年的女子,如何能在回到家乡的六个月内便熟练掌握采珠的本事? 贝娘突然停止了动作,她一手拿着只母贝,一手解开了手绢。 “岳爷。贝娘就选这只蚌了。” 岳评判接过珠蚌,咦了一声。 这只珠蚌不是最大,却很重,贝娘大概是挑了只最肥美的马氏贝了。 明珠等她挑好了,这才慢悠悠的摸起一只黑色泛浓绿莹光的母贝,解开手绢道:“我也选好了。” 贝娘瞧了眼明珠的母贝,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里的每只蚌她都摸过。可是没有一只能比得过她选中的珠蚌!这一战,她赢定了。 岳评判正要开蚌,贝娘却道:“岳爷!” 岳爷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差点忘了。贝娘的蚌,自己开!” 贝娘微笑着向观赛的人解释:“不是不信任岳爷。而是贝娘挑的蚌,从来都是贝娘自己开。请诸位见谅。” 岳评判回头瞧了眼三位老家主,见他们微微颌首,便将小刀递了给她。 贝娘当着众人的面,尖刃入蚌,喀的声轻响,蚌壳错开。贝娘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岳爷,请看!” 岳评判一搭眼,不由低呼一声:“啊!” 洁白的蚌肉中,藏着一枚龙眼大小,光如明月的雪白珍珠!五色霓彩环绕,最为奇妙的是,它有粉色的伴色!因此明明是雪白的颜色,但看来却特别的通透粉润,美丽极了。 明珠缓缓点头,贝娘果然是高手。恐怕她和自己一样,天生就对珍珠异常灵敏,又加上那么多年的采珠生涯,才能有今日的一鸣惊人! 明华和明岚吃惊之下,不由为明珠捏了把汗。月向宁却不动声色的赞了句:“这位叫贝娘的姑娘,非常厉害。” 林氏瞅着他:“还有心情夸别人!” 向宁微微一笑。他对自己女儿,充满信心。 元飞白啪的声敲了记桌面:“可以啊!这个贝娘有两手!月明珠危险了。” 穆九也惊异于贝娘开出的珍珠,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为明珠担心。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拍卖玫瑰式琢型的宝石,到她算计元飞白的极品月长石,月明珠什么时候打过无备之仗? 这颗珠子一出现,台下登时沸腾成一片。 按照普通斗珠的规矩:斗珠赢的一方,可拥有双方剖来的珍珠。不必上交。但之前支付了高昂的珠蚌费用。而眼前的斗珠大赛是为庆贺玲珑湾开采而设,并无收取任何费用,图得是官民同乐。因此选手们剖到的珍珠是需要上交的。上交后统一办一个拍卖大会当场拍卖这些珍珠。因此,台下竟然有人高呼:“这颗珠子我要了!一万两卖不卖?” 此人一开口,竞价声登时此起彼伏:“一万五!卖给我,卖给我!” “两万!不,两万五!”有人直接提了一万的价格,贝娘一激灵,吐了口浊气,看向明珠:“诸位不要急。月小姐的蚌还没开哪。”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什么妈祖娘娘庇佑、娘娘化身,乱七八糟的传言一个下午已经传得人心激荡。可最后还不是输在她的手下? 明珠浅浅一笑,风姿嫣然:“还请岳爷替我开蚌。” 岳评判已将贝娘剖的珠子取出交给三位家主观赏了一番。此时哦了声,有些同情又有些期盼的瞧了眼明珠,取过小刀,刀刃才要插进蚌壳内,明珠突然道:“岳爷。我这只蚌小,刀刃入壳浅些。” 岳评判应了声好。果然刀刃一斜,撬开了珠蚌。一看之下,蓦然睁大眼睛,竟良久无声。 明珠静笑不语。 台下也随之寂静了片刻。 元飞白耐不住性子,站起身道:“怎么回事?老岳发什么呆呢!” 穆久开口:“能让老岳发呆的珠子——” 元飞白神色一震。贝娘已此时忍不住上前看了眼珠蚌道:“岳爷——”只一眼,她的神情如见鬼般的僵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失魂落魄的低喊了一声:“这不可能——” 三位老家主闻声而起,齐齐走至老岳身边。凑上前一看,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义的面面相觑,心头齐齐冒出同样的念头:这个月明珠,真是神了! 岳评判终于呼出口气,手指微颤的从蚌中取出一颗圆润无暇,姆指大小霞光晕彩的白色珍珠一枚。 台下众人咦了一声。这颗珠子比贝娘剖出的小,品质倒是不差。那么,果然是贝娘赢了? 元飞白皱眉:“这么颗珠子值得老岳发那么久的呆?!” 穆九眼睛微眯,沉吟间失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多少年不曾发现过这样的珠蚌了! 台下吁声四起,岳评判却并未结束动作,他的手指再度伸进贝囊,又取了一枚珍珠出来。 两颗珠子放在一块,大小相仿,霞光萦绕,滴溜溜连转不止。 全场刹时响起阵阵抽气声,半天,终于有人回过神惊叫:“不可能——两颗珠子——” “天哪!从来没见过一蚌生二珠的事!今天算是开眼了!” 元飞白手中的扇子叭嗒一声掉落在地! “穆九,爷我没看错吧?!” 穆九呵的声轻笑:“这丫头——”真是让人惊喜连连。 沈安和松了口气,面露微笑。如此一来,明珠必胜无忧。沈言不知该说什么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明日再来看决赛。” 沈安和轻轻的应了声,身影寥落的随着父亲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沈府内,英氏听着家仆传来的消息,已经惊怔到木然了。 一蚌双珠?! 需知在现代,人工养殖的海珠,一蚌最多也不过两珠,还要看母贝的自身条件。即便人工养殖出一蚌双珠,两颗珠子的大小也很难相似。天然海蚌孕育双珠又这般齐整的,极为罕见!也就玲珑湾休整了二十年,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珠的运气,算是极好。 英氏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面色极其平静。平静到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她尚在酝酿着的狂风暴雨。 安苹这次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了。心中不禁也有些悔意:要是月明珠还是她哥哥的未婚妻子,她此时便能和许月容得意炫耀了。将来她想要什么好珠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如今,婚都退了。唉!早知今日,当初自己就不那么多嘴了。搞不好母亲心里还在怪她呢! 这么一想,安苹便乖巧了许多。偷偷的溜回自己的闺房,闭门不出。 英氏还是未能控制住脾气,挥手间砸碎了一整套的汝窑瓷器。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 英氏还是未能控制住脾气,挥手间砸碎了一整套的汝窑瓷器。 吴嬷嬷轻叹一声,遣走丫鬟,关上房门蹲在地上亲自收拾残片。一边柔声劝道:“老奴知道夫人心中不甘。可事已如此,夫人再怎么发火也与事无补。” 英氏咬牙恨道:“月明珠、月明珠——她便天生与我相克!还有月向宁,这家子是存心要我难堪!要是他们早告诉我月明珠有这等本事——”英氏仿佛被谁掐住了喉咙,顿了顿,满身的气焰刹时消散无踪,无限委屈凄凉的道,“谁知道安和说的是真的!” 吴嬷嬷暗道:若不是你硬让月家姑娘参加斗珠生出这么多事,又怎会落得眼下的境地?她默默的收拾好了碎瓷,站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揉捏肩膀:“夫人。既然婚已经退了。我们如今也只好认了。不过,好在这亲事退得平和。我们和月家还没撒破脸。夫人若是愿意——”吴嬷嬷迟疑了一下,“月明珠毕竟是梅辰雪的女儿。夫人若愿意,何不认她作个义女?” 英氏听得心中一动。皱眉道:“义女?”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安和这边——” “少爷最懂规矩。认了明珠作妹妹,也好断了他的心思。” 英氏微露笑意:“不知老爷会不会同意?” “老爷怎会不同意?”吴嬷嬷笑道,“老爷怕是求之不得呢。” 英氏想到斗珠时高台之上的月明珠,优雅华贵,气势不凡。心中突的一跳:“月向宁可愿意?” 吴嬷嬷迟疑片刻:“这还真……说不准。夫人不防派人试探试探?” 英氏深深点头:这事不能轻举妄动,绝不能再让人看自家的笑话了。 “夫人,老爷和少爷回府了。” 英氏脸一白,略显无措的看向吴嬷嬷,吴嬷嬷笑道:“夫人平常应对就好。” 英氏毕竟有些城府。当下起身迎站在门口,满面体贴的道:“老爷辛苦了。安和,几日不见你,怎生瘦了这么多?” 沈言哼了声,原想刺她一句:儿子为何消瘦你真不知?但转念想到妻子多年的辛苦持家,再多的不满也不好在此时当众发作出来。只淡声道:“安和是瘦了些。你命人熬些汤水好好给他补补。” 英氏连声应下。安和也微笑道:“辛苦母亲。” 英氏心中一酸,瞧着儿子俊朗的面容暗道:失了月明珠算什么?母亲定然为你求娶到琳琅郡主!只有郡主,才配得上我儿人中龙凤! 一家四口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斗珠的事,气氛微冷的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歇息。 沈言又睡了书房,英氏孤枕难眠。越想越觉意难平。满眼都是明珠美丽优雅的面容举止,还有诸位夫人看着自己时嘲讽的眼神。府里的那些姨娘,此时一定都在暗里笑自己有眼无珠吧——她蓦地起身! 若是明珠赢了决赛,自己今后还如何在府内立足? 月明珠将成为她此生最大的污点! 抚着胸脯,她唤来吴嬷嬷。 “明日一早,请舅老爷悄悄过来一叙!” 吴嬷嬷讶异的挑了下眉,立即应下。又点了静息香,陪了英氏片刻,待她睡稳了,才离开。 次日一早,一家四口才用好早餐,英氏送丈夫和儿子出门,转身也换了衣饰,坐上马车到了她陪嫁的一间绸锻铺子里。她的兄长,英致远果然已经到了。英致远比英氏大了三岁。今年不到四十的年纪,相貌堂堂。此时正在账房喝茶,见到她来,面露喜色的道:“妹妹,你可定了幢好亲事啊!” 英氏的笑脸立时一僵。嘴唇嚅嚅的道:“大哥——我——” 英致远眉心微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兄妹两人谈话,下人全候在外头。英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将沈月两家退亲之事向兄长说了。她深知这事瞒不过兄长,若她胡说一番,兄长脾气一上来找月家理论,吃亏得还是自己。因此说一半藏一半,只说听京城传来的消息,月明珠是个糊涂又坏了名声的女子。怎配得上安和?故而月家上门退亲时,她毫无异议的同意了。谁知明珠竟然在斗珠赛上大放异彩,弄得她现在狼狈不已。 英致远听完妹子所说,沉吟了片刻,问道:“京城传来的消息。你可有向月家核实过?可见过月明珠验证过?安和又是如何想的?我昨日远远见那月明珠,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才干,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竟一点不知?” 兄长三个问题,直问得英氏抬不起头来。 她自得知月向宁被逐出宫,便即决定退亲。压根没想过要什么验证。此时也是后悔不迭。若是当初她肯见上明珠一面、若是她肯听儿子的话,或许事情也就不会如此了。 英致远见妹妹说不出话来,心中便有了数。又是失望又是难过的道:“妹子,你——唉!” “大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英致远奇道:“我如何能帮你?” 英氏握紧拳头,凑到兄长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英致远听得脸色大变! “这怎么可以?!” 英氏泪水涟涟:“大哥,妹妹糊涂做了错事。可月明珠若是在合浦扬名立万,我下辈子抬不起头也就算了,你能忍心看着安和被人嘲笑一辈子?” 英致远急道:“可是这么做万一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英氏擦去泪水,“只是她运气不好。又有谁会怀疑?大哥,你就帮我这回吧?你不知道,我如今在沈府举步维艰。沈言怨了我,安和也不理我。我——” 英致远还是犹豫不决。 “大哥,我并没要你害她性命,何况她小小年纪,输这一次也不算什么,大哥!她比赛结束后,我就收她为义女。皆大欢喜,大哥你就帮帮我吧!” 半晌,英致远瞧着妹妹长叹口气,无力的道:“行。我就帮你这一回。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多谢大哥!”英氏欢喜极了,降低声音道,“这事也不必大哥亲自去做。小妹听闻本县的县丞月向海和月向宁关系不睦,月向海又是个眼皮子浅薄又无情的,您可从他下手!” 英致远听了妹妹的计划后,事不宜迟立即去了县衙。 第四十一章 长袖善舞欧阳德 莲花道,月家大房的宅院中。 明华明岚两人昨晚就已经欢喜得快疯了,又跳又笑,吵着闹着要为明珠庆祝!被月向宁直接赶回房休息:“这般张狂!决赛在明日哪!”又对明珠道,“明日一早到我书房来。” 明珠应下了。犹豫了一晚上是否要将身有异能的事情告诉月向宁,谁知第二日到了书房,房内竟空无一人。 大概是自己来得早了。明珠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眼看到干净整洁的书桌中间,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本书。 《合浦县志》,明正统十三年(1518)知县李华主修。 明珠微觉奇怪,难道父亲昨晚在看这本书?她轻轻拿起书,翻开目录。县志是记载县内官员任职的情况、学子们的科举人数、中举情况、以及灾荒、传染疾病等等县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明珠手上这本仅是其中一卷,记载的都是些民间发生过的奇闻异事。 明珠见到里面有张薄薄的紫竹片做的书签,便饶有兴趣的翻到这页,一看之下,面色微凝。 “合浦产珠。千百年轶闻不止。曾有采珠女柳氏,六岁始入海,采珠经年,蚌无虚开。余不信,招之一试,技惊四座。后卒与海中。皆传此女乃妈祖托生,点蚌即可生珠。” 短短几行字,看得明珠暗暗心惊:她这本事,竟自古有之。而月向宁将此书放在此处,其目的不言而喻。 明珠想了想,取过桌上的笔墨,在这个故事下面轻轻划了道线。随后合上书,离开了书房。 见她走后,藏在暗处的月向宁才步入书房,打开县志,看了一眼,面色微变。但当他再度出现在家人面前时,依旧儒雅镇静,不见丝毫异样。 月向宁与明珠相视一笑。这件事,便成了他们父女二人心照不宣、从未说出口的秘密。 斗珠大赛的决赛场所,定在长平滩官府所建的斗珠馆内。 月向宁一家五人,盛装出席。甫下马车,便有下人笑容满面的引领着进了大门。 官府建的斗珠馆,装饰陈设自是不凡。 明珠一进门,先见到一架红珊瑚迎门柜,柜上一棵苍朴的迎客松。后边是一排红木雕刻黄山云海的屏风,绕进屏风里,明珠眼前一亮:若大的厅堂,左边是黄梨木三连橱,右手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多宝阁上或是玉石,或是海底色彩鲜艳的大贝壳,另有各色小巧瓷器,摆放得赏心悦目。正中是件黄梨木嵌螺钿大方茶几,配两把扶手椅和一架贵妃榻。茶几上一套青海玉制的茶具,茶烟袅袅。 此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前来观赛的人。明珠听闻,今日决赛的门票,竟然卖出了五十两一张的天价!听得她咋舌不已。此时此地,衣香鬓影,所在之人非富即贵。 “向宁来啦!”欧阳德笑着大步上前,月向宁不敢托大,急忙行礼:“欧阳老爷子安好!”向宁的子女随之行礼问安。 欧阳德乐呵呵的直笑:“向宁啊,老夫羡慕你啊!” 月向宁似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子抬爱了。” 欧阳德瞧着明珠,关切的道:“昨夜可曾休息好?今日之赛非同寻常。你可要慎重待之。” 明珠再度行礼:“明珠安好。多谢老爷子厚爱。” “嗯。是个有成算的。”欧阳德道,“走,带你们见见本县县令!” 欧阳德替钟县令引见了月向宁,钟二在边上陪着父亲,见明珠明媚娇艳,毫无退亲的伤心难过,可自己好友却黯然神伤,不禁冷哼一声。明岚耳尖眼快,听闻后看了他一眼,认出他便是如雪采选妈祖娘娘那日与沈安和一起的县令的小儿子。奇怪他对明珠不怎么友善的态度,转念一想,猜了个大概:沈安和可是不愿退亲的,怕是退亲后难受了吧?钟二是在替好友打抱不平呢。有病。 明岚冷笑。 见过钟县令后,欧阳德又带着向宁一家子向萧老太太和谢老爷子请安。最后又带着他们认识了三大氏族现任的家主和年轻一辈。 萧老太太今日带着萧清瑶和萧恬恬两个心爱的孙女出来见世面。萧六见了明珠,端坐不动,却朝她挤眉弄眼了一番,引得她破功而笑。萧清瑶美如仙子的面容笑容大方得体,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谢老爷子身边坐着长孙谢逸云和长孙女谢曼柔。谢曼柔一身红衣,依旧英气华美。她定了亲,照理说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明珠正自奇怪间,瞥到她附近一个白胖大馒头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月明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妹妹,那个又白又胖的男人,莫非就是太守的长子、谢姑娘的未来夫婿许伯知?” 月明华轻轻叹息,想来就是他。 月明华的神色便有些难看。 许伯知并不丑,他长得胖,但不矮。皮肤也白,就是脸上的肉挤得五官都变了形,又顶着个大肚子,活脱脱一只白面馒头。而他身边另一个少年,颀长如竹,相貌虽不算如何俊俏,但也端正好看。听那少年唤许伯知哥哥,大大方方应对从容。明珠眉心一蹙。看向许伯知的眼神便多了些许犹疑。有这样一个弟弟在,许伯知将来如何掌家?难怪太守要为他求娶谢曼柔哪! 许伯知不知何时凑到谢曼柔跟前,羞涩的与她说话。诸人都一脸看好戏的准备看这个胖子出丑。没料谢曼柔却对他灿然一笑,两人竟是相谈甚欢! 许太守颇为欣慰,许夫人也含笑点头,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 到了时辰,明珠和其他选手都被请到另一间屋内歇息等候。厅堂内钟县令在众人的簇拥中起身笑道:“今日斗珠大赛决赛,本官也不多言。只盼起个好彩头,祝明日玲珑湾开采,大获丰收!” 众人鼓掌道好。 钟县令发言结束后,立即有四个男子上前,一齐推开一堵挂着两幅山河图的墙壁。这是一座暗门,暗门一开,诸人眼前豁然开朗。 足有半个前厅大的斗珠场,最前方是一排桌子,桌上排开七只浅口大木盆,木盆里堆得满满高高的刚从玲珑湾里捞出来的各色母贝。木盆用红纸贴着一至七的序号。 一名穿着衙役服饰的人手拿一只签筒,笑容可掬的站在边上。岳评判则站在右侧的开蚌台前,手边一排银光闪闪的刀具。 第四十二章 金蝶贝 “老规矩,先抽签。”岳评判大声道,“按上场比赛的名次,依次抽签。抽中的号码与桌上木盆的编号对应。” 也就是说,官府给复赛的选手剖到的珍珠排了个名次。排第一的,自然是明珠,排第二的,却是输给了明珠的贝娘。贝娘既然输了,原本不能参加决赛。可是三位老家主和县令等人,都觉得贝娘既能盲斗,挑选的珍珠又仅次于明珠,就此落选太过可惜。迟疑不决之际,明珠请父亲递了话给谢老爷子。 “复活赛?” 三位老家主不明所以。 “就是让落选的选手再来一次比试,胜出的可参加决赛。这个叫复活赛。”月向宁也不知女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什么都想得出。 老家主和县令顿时high了!好主意啊!两全齐美啊! 复赛结束后的当日傍晚,长平摊又搞了个轰轰烈烈的复活赛。最后贝娘不负所望,取得了决赛的资格! 持签筒的衙役将签摇得哗拉拉作响,笑道:“月小姐请!” 明珠第一签,她随意一抽,抽到了“七”。 明珠之后,衙役又将竹筒摇了一阵。随后的贝娘抽中六号木桶。 第三个上台的是丁大郎,签号三。 欧阳敏抽到一号,欧阳博抽到五号,谢逸云四号,萧振林二号,采珠人阿民八号。 其实斗珠大赛的决赛冠军,运气的成分更高些。虽然都是从玲珑湾里的捞出来的母蚌,但每只盆里的珠蚌质量定然是参差不齐的。谁也不知最名贵的珍珠会出现在哪只木盆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官府曾经试过决赛人选从同一只大桶中挑选母贝,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几名选手为争一只蚌而吵得天翻地覆甚至大打出手。不得已,才改成现在的规则。虽然不甚公平,但斗珠重在一个斗字,原本玩的就是运气。因此多年下来,倒也没人提出异义。 抽签结束后,岳评判敲了声锣:“决赛赛制为混斗。一柱香的时间为限。取出的珍珠最名贵者为胜。”铜锣一响,“开始!” 没人注意,素来张扬的元飞白和穆九悄悄入了厅堂,自有人安排了个角落却视线上佳的位置入坐。 谢老爷子无意间瞥到这两人,微微一怔,神色顿时激动起来,元飞白轻轻推了推穆九:“他看到你了。” 穆九只看着台上的选手,淡声道:“与我何干。” 元飞白挑了挑眉毛,向谢老爷子投去一个同情又爱莫能助的眼神。 谢老爷子失望的收回目光,心潮已是起伏难定。 贝娘一看见盆里的各色母贝,清秀的脸登时发出令人眩目的专注之美,她放慢了复赛时挑选母贝的速度,仔细的观察着蚌身的色泽和形状,嘴角不时露出会意的微笑。 欧阳博、谢逸云、萧振林三人原是本届大赛最受瞩目的种子选手,可惜却被明珠与贝娘夺走了大半注意力,原本心中颇为不愤,但此时反倒一身轻松:夺冠是不太可能了,兄弟几个就享受下比赛过程吧。 女子中还有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欧阳敏。此刻她声色不动,动作有序的摸选母贝。萧老太太侧头对欧阳德道:“你这个孙女不错。” 欧阳德微微一笑:“是不错。” 众人都在埋头选蚌时,唯有月明珠,对着自己面前的一盆珠蚌,久久不曾下手。 台下起了阵小小的骚动:怎么月小姐还不开始?她发什么呆呢? 谢先生也拧眉暗想:明珠怎么了? 元飞白咦了声,对穆九道:“明珠魔怔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啦!” 穆九同样满腹疑惑。入鬓的长眉稍稍一紧,随即散开:“可能月小姐今日的运气不太好!” 明珠今日的运气何止是不太好?那是非常不好,简直差极了! 她的目光刚刚扫过这些珠蚌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没感觉,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入眼的母贝,没有一只能与她灵犀交汇!这说明,满满一大盆的蚌里,竟然一颗珍珠都没有?! 这可是休养了二十年的玲珑湾啊!不是其他随便哪个海域捕来的海贝!怎么会这样? 左手边的贝娘正挑得兴致高昂,忽然意识到身边明珠的异样,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对着木盆发呆,眉头一皱,低声道:“月明珠!” 明珠没听见。 贝娘有些为她着急,声音响了些喊:“月明珠!” 明珠一震,回过神来,啊了声。眼中有些茫然的看向贝娘。 “发什么呆呢?”贝娘瞪她。 “哦——”明珠没想到贝娘竟会提醒自己,心中惊讶又感动。“谢啦。” 贝娘哼的声低下头,她不才是好心提醒她呢。只不过在她看来,在场唯有明珠一人有实力与她一争高下,若是明珠未尽全力,对她而言胜之不武,赢了也没啥好开心的。 明珠深吸口气,提起精神: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她轻轻拔开上面一层珠蚌,没有感觉,又拔开一层珠蚌,依旧没有感觉。不,应该说,其中好几只母贝无论从外观、大小及色泽上看,都应该是育有珍珠的。可是一上手,却无半分熟悉的热度传来。明珠微微一慌:难道是她对珍珠的灵犀消失了? 明珠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冷静! 她拔开最后一层珠蚌,忽然间,一只白色的手掌大小、边缘带着浅黄色的漂亮大贝壳出现在她的眼前,明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这个颜色、这个形状——金蝶贝?! 怎么可能呢? 明珠轻轻笑出声音来!既然她在能越州城找到不属于原产地的黑蝶贝,她今日见到金蝶贝又有何异? 她捧起美丽的金蝶贝,眼中几乎要溢出泪水:金蝶贝啊!前世,明珠也曾试着在自己买下的养殖场里培育金蝶贝,可惜存活量不高。没想到,居然在古代的中国西海岸,看到了金蝶贝!想到明朝海运的发达,莫非是外国商人无心插柳带来了金蝶贝?也或者是古代海水的质量更高,气候也适宜,所以令金蝶贝得以生存? 明珠闭上眼睛,慢慢感受到贝壳里有一颗名贵的、当世罕见的珍宝向她的手指传来炽热的温度,她猛地心跳加速,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睁开眼,她放下金蝶贝,嘴角含笑。 元飞白与穆九见了她这样的笑容,不由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她要阴沟里翻船呢。”元飞白又摇起扇子,“她挑的是什么贝?从没见过!” 穆九收敛了眼底的讶异,微笑道:“她的运气又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各显神通 一柱香燃尽。 岳评判当的声鸣金收兵。 随即有人上台,将选手面前的木盆移走,擦干净了桌面,又铺上一层黑色天鹅绒的垫子,每人的面前放上一只雪白轻薄得几乎通透的透影瓷盏。 岳评判满意的目光溜了遍众人放在瓷盏里的母蚌,瞧到明珠的瓷盏时,微微一楞:这只浅黄色的大扇贝他从未见过,漂亮是漂亮,但是,确定能有珍珠? 现场所有人,都带有与岳评判相同的疑惑。 三位老家主向自家现任的家主各自使了眼色。可惜片刻之后传来的消息令他们大为失望。 “是个稀罕物,以前没见过。所以捕贝人就捞了上来。不知是什么品种。自然也没有从中剖到珍珠的记载。”萧家家主萧承宣在母亲耳边轻声禀报。 萧老太太不动声色的嗯了声。 谢先生的长子谢晓轩听了传话,皱眉向父亲摇了摇头。 谢先生瞧着明珠,似笑非笑:“难道这丫头又要给我们什么惊喜不成?” 欧阳家的欧阳彥低声对父亲道:“方才派人去问那贝的由来。有个衙役神色不对劲。” 欧阳德笑呵呵的道:“不对劲?那就拿下他。” 欧阳彦应了声。又吩咐了随从几句。 此时,赛台上岳评判已经接过欧阳敏送来的珠蚌,他端详了一阵,神色微惊:这是一枚罕见的黑蝶贝。只在玲珑湾零星有见。曾有记载,此贝育出的珍珠皆为墨绿或黑紫色。极其稀少。前阵子明月湾剖出的绿珍珠出自马氏贝,只是珍珠伴色泛绿,本体颜色还是偏白。远不及黑蝶贝的黑珠绿得深邃耀眼。岳评不由自主的瞧了眼娇小玲珑的欧阳敏:这姑娘之前一直在藏拙?还是今日运气太好竟让她遇上一枚黑蝶贝?! 岳评判思绪万千中,手起刀落,一道深紫的光芒掠过。 台下原本还有些嘈杂声,此时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欧阳敏剖到的,是一颗孔雀绿泛紫的黑珍珠!珍珠足有姆指大小,伴有黄豆大的玫瑰紫晕色,光彩熠熠,光滑滚圆。 台下哗地下炸了锅。惊赞的、激动的、兴奋的,混成一团。欧阳德拈着胡子笑道:“敏敏不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欧阳彦也为女儿高兴:“她一向刻苦。” 萧老太太问萧清瑶:“你比欧阳敏如何?” 萧清瑶神情自若的道:“只强不弱。” 萧老太太盯着孙女看了片刻,没再说话。倒是萧六满是好奇的问:“姐姐为何不参加这届斗珠?”萧家这一辈的女子以萧清瑶为首。萧清竹是二房的姑娘,本事一般,能进复赛已算是意外之喜。 萧清瑶的目光瞥了眼白白胖胖的许伯知,眼中闪过丝怨恼。她咬着唇,若不是担心许家反悔又盯上自己,她怎会错失斗珠的良机?如今让欧阳敏脱颖而出,真真不甘。 对其他选手而言,第一只蚌就开出了往年足以称魁的珍珠,无疑令他们陷入了尴尬之境。 事实也确是如此。二号萧振林在母贝里取出一枚淡粉色莲子大圆珠。 三号丁大郎总算没再开出异形珠,取了枚小小的,直径3厘左右奶白色圆珠。虽然小,却打破了他的开蚌魔咒,令他欢喜不已。是否获胜已不再重要。 谢逸云随之剖到一枚银白色的珍珠。谢先生见了微不可见的颔首赞道:“逸云不错。” 谢晓轩笑看着儿子。周围的人不时向他恭喜道贺,他一一回礼,突然间目光一直,神情僵硬的瞪着气定神闲的穆九,半晌,才对谢先生道:“父亲,我看到了阿九——” 谢先生轻叹一声。没有答话。 谢晓轩就要冲口而出的质问在喉咙里滚了滚,终是没说出口。只是怨恨厌恶的瞪了眼穆九便不再看他。 欧阳家的子女这次表现不俗。继欧阳敏后,欧阳博也开出了一颗小樱桃大的深粉色珍珠。此珠一出,现场的夫人小姐们一个个面露欢喜之色,心中都在想着出个合适的价格买下它。 欧阳德毫不掩饰一脸得意。 贝娘捧着自己的蚌走到岳爷面前,笑道:“岳爷——” 岳评判笑道:“行啦,知道你要自己开蚌。这边的刀具,自个儿取吧。” 贝娘素手纤纤,银光闪过,贝壳已开。 岳评判接过母贝——虽然他早有准备,贝娘开出的珠子不会差,但乍一见到这颗珍珠,还是惊艳了小会儿,才在众人的期盼中取出一枚比莲子略小一圈的浅紫色的珍珠。 “很特别的紫色珠子呢。”明珠的目光一时也粘在贝娘的珠子上不舍得离开。那是种颜色很浅淡的紫,轻若云雾,淡若鲛纱。但确确实实是紫色。而它的伴色亦是少有的玫瑰色,美得令人心折,令人叹服。 虽然如此,贝娘这颗珠子论名贵,还是比不上欧阳敏那颗。贝娘也清楚这点,神情中略显懊丧,苦笑着回头看了眼明珠。 明珠对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嘴唇微翘。用这个动作向贝娘表示自己对她的肯定与赞美。贝娘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带着自己的珍珠回到原位。 明珠深吸了口气,在诸人恨不得穿透她盏中母贝的目光下,将金蝶贝交到了岳评判的手中。 岳爷捧着大贝端详了半日,忍不住问:“漂亮是漂亮。你可知这是什么品种?” 明珠微笑道:“我也是在合浦第一次见到这种贝类。” 岳爷和众多观者的眼珠子都瞪得要落出来了:“第一次看到……你就选它啦?” 明珠轻笑间,无意流落出的千娇百媚令现场不少男子心跳加速,暗暗道:月小姐这般美貌,沈安和怎么舍得退婚! 没错,仅一夜半日的时间,明珠的前十五年的生涯已经让人给八了个底朝天。京城传来的荒唐事,沈家的亲事,以及和平退亲的事,众人都已知晓。人怕出名猪怕壮。就是这个道理啊。 “岳爷开蚌就是。” 岳评判无奈,只好举起小刀。这个品种的蚌他也是第一次碰到,估摸了下蚌壳的力度,他的手腕一顿一扭一提,蚌壳错开。露出里面浅黄色的蚌肉。 大概开了太多的蚌,眼睛花了吧? 岳评判眨了眨眼,再度看向蚌壳。 不对,眼睛还是有问题,他用力揉了揉眼,再看—— 台下的人被岳评判频繁擦眼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几个意思啊?! 明珠掩嘴笑道:“岳爷,珠子取出来再看不就清楚了?” 第四十四章 金珠 台下的人被岳评判频繁擦眼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几个意思啊?! 明珠掩嘴笑道:“岳爷,珠子取出来再看不就清楚了?” 岳评判这才恍过神,他刚伸出手指,又缩了回去。从工作台上展开的工具袋里斟酌了片刻后,拿了只银色细长的小勺探入蚌内,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一枚金光璀灿的珍珠! 没错,金蝶贝孕育的是最受世人追捧,价格也最昂贵的金色珍珠! 照理说,金蝶贝只在亚洲的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几个海域生长,虽然都有人工金珠养殖,只是产量极低。除金蝶贝外,白蝶贝亦可产金珠。明珠前世在金珠的养殖上也费了不少心血,可惜金珠对海水及环境的要求极高,现以澳大利亚几个海域养殖的金珠品质最佳。 三大氏族的家主几乎是跳了起来,你瞧我,我瞧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色的珠子?” “是!” “不是白珠泛黄光?” “你没长眼睛啊!这么明亮的金色!确确实实是金色的珠子。金珠!” 老家主们再沉得住气,此时也被震得目眩神疑。更不提其他人了。 谢先生震惊之后,望着明珠的目光更显欣赏。 萧老太太则眯着眼睛,暗道:此女不凡!月家长房何等幸运! 欧阳德则习惯性的拈着胡子,瞧瞧明珠,又瞧瞧自个的孙子欧阳博,心思疾转。 元飞白忍不住大叫一声:“月明珠,这颗珠子给爷留着!” 明珠寻声望到他,傲骄的白了他一眼,却看到了穆九。这才发现这两人坐一块儿,竟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穆九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和戏谑,明珠立时心虚的低下头:完了。穿帮了!变色水晶珠子的把戏不会让他捅给元飞白了吧?不过看元飞白的样子,不像是知道自己被耍的事?松口气,再看向穆九的眼神中,明珠就带上了些许讨好与哥俩好的谢意。 穆九长眉微挑,忍俊不禁。 岳爷的声音都颤抖了:“金珠?竟然是金珠?!真的是金珠不是我眼花?” 贝娘一早回过神,此时忍不住道:“不是金珠,是白珠,您老送给我吧!” 台下一阵轰笑! 欧阳敏原本轻松的笑脸,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明明自己胜券在握—— 钟县令激动得简直要晕倒了:“这可是祥瑞之兆啊祥瑞之兆!”若是将这颗珠子进献给皇帝陛下,升官进职,近在眼前! 钟二瞧着站在台上光彩照人的明珠,低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沈安和的母亲,此时不知该是如何的悔不当初。 事实上,沈府内,得知消息的英氏大发雷霆! “金珠!金珠?!”她恨得咬牙切齿,保养得姣好的面容一片狰狞!“月明珠!你就一定要和我做对,一定要让我难堪,一定要让我母子失和,夫妻离心是不是?!” 吴嬷嬷瞧着魔怔了的夫人,惊痛得说不出话来。 昨日夫人与兄长碰面,商量计划了些什么,吴嬷嬷原本并不知晓。但见夫人见过兄长后,心情就好了许多。还与她商量了番如何向月向宁开口认明珠为义女的事。夫人得意间不注意漏出口风:“月明珠是个真有本事的。这次输了也没关系。我们给她做靠山。让她以后乖乖的帮咱们捡珠子!” 吴嬷嬷当时还奇怪,夫人为何断定月明珠会输?想到早上夫人与兄长的见面,隐隐的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夫人定是又去算计月家小姐了。 夫人蠢哪! 她每算计一次月明珠,便给人家送份大礼! 第一次利用元飞白算计她,结果反让她交结了公主府! 第二次强逼她参加斗珠大赛,直接令她声名雀起,名动合浦! 第三次的算计,不用想,看现今的结果,明珠剖出了前所未有的稀世之宝,金珠!又是一场算计一场空。 此时,英氏的兄长得知了消息,也是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无力的摇头苦笑道:“这是娘娘庇佑啊!” 没有人比他再清楚此事的内幕。他成功的以金钱和前途说动了月向海——月向海这个小人,英致远真心看不起他。心胸狭小,见利忘义。没费多少力,他就答应自己,一定让月明珠在决赛中一无所获! 月向海是县丞,直接负责此次斗珠大赛的各项琐碎事宜。包括挑选、分配珠蚌。而英致远也恰巧是与官府合作的商户之一。此次负责输送请珠大会中各项物件。于是,两方人马配合默契。英致远亲自将一盆事先验查过的空蚌交给了月向海。 英致远又担心月向海弄错蚌,以防万一,他随手挑了一枚颜色鲜亮的白色带金边的大蚌放在盆中以示区别,也算做个标记。而月向海花钱买通了交好的捕头,让他在签筒上做了手脚,令明珠直接抽中了预备好的空蚌。 明明做了万全的安排,可最后,还是让月明珠剖出了金珠,艳惊四座。 那枚大蚌,就是天意!他和妹妹算计月明珠,却又让他亲手成就了月明珠! 他立即写了封信给妹妹,信中说明经过。再三叮嘱她,莫再与明珠针锋相对。此女受妈祖护佑,福运非常。不如尽弃前嫌,两家交好。 这封信对英氏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几下撕烂了信纸,英氏冷笑道:“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民女,我治不了她!” 再说斗珠馆内,金珠引发的骚乱后,可怜的八号选手采珠人阿民竟无人顾及。最后还是岳爷想起:还有只蚌没开呢。这才开了阿民的蚌。阿民擅长找大的珠子。这次竟找到了一枚鸽子蛋大的白珍珠,可惜珍珠表面颇有瑕疵,也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之后,斗珠场变成了拍卖场,从初赛起各人剖到的珍珠按品质由低到高依次拍卖。欧阳敏的黑紫珍珠拍出了五万六千两银子的价格。丁大郎的粉色水滴珠拍了五万两,贝娘的淡紫珍珠拍了三万九千两银子。至于明珠惊艳世人的金珠,不好意思,那是要进贡给皇帝陛下的,压根没拿出来!让诸人失望不已。 至此,在一片“娘娘保佑”的欢喜声中,玲珑湾请珠大会圆满落幕。 第四十五章 月母的筹谋 转眼又是一季,晚晴苑的装潢已近尾声。明珠明岚带着几个学徒有条不紊的打造出一批又一批精美雅致的饰物。 明华埋头苦读,明年开春,元太傅的学院就要招生了。 林氏彻底的歇了争强斗胜的心,乖乖的在家做一个闲妻凉母。 老宅这边,月母几次三番还想做妖,但心中有鬼的月向海哪还敢再让母亲折腾?他和英致远携手算计明珠,居然都能让她剖出金珠。此女如此的福运,必然是有妈祖娘娘庇佑啊! 他搬出自己的前程要胁,才让月母心不甘情不愿的暂时打消了同月向宁理论的心思。尽管如此,月母外出做客时,还一口一个长子不孝。毕竟不是自己身边长大的,大房的孙辈都没良心! 诸人听得面面相觑。这家子的破事,合浦现在谁不知晓?月向宁不孝?每个月五十两的银子有本事你别拿啊!孙辈不孝?哈,当初陪着她在合浦各大铺子里逛的是谁啊?明眼人都看出老太太是想打月明珠的主意,可那位是娘娘庇佑的人!于是,诸人干笑的干笑,打哈的打哈,转移话题的转移话题。没人接月母的话茬,月母几次三番自讨没趣后,心中愈恼长子与明珠。 不过也不是没有不识趣的人。 这日月母又和众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恨恨的离开后,一位妇人追了上来:“月老夫人!” 月母回头一看,面上挤出丝笑来:“宋夫人。” 这位宋夫人的夫家,原本是合浦县颇有声名的书香门弟。她的公公宋越是个举人。曾在学堂里做过两年教书先生。他收过一个弟子,便是现今的合浦太守许卓。后来宋越谋了个官职,却因太过嫉恶如仇,得罪了上官,又被革了职位。祸不单行,他在返家的途中生了重病,客死异乡。 宋老夫人带着儿女凄凄惨惨的回到老家,恰逢许卓来看望恩师,得知这番变故,唏嘘不已。虽然此时许卓早已成亲,但是恩师的女儿宋知琴却是他少年懵懂时暗恋过的心上人。宋家也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欲将宋知琴送给许卓作个贵妾。许卓欣然接受,欢欢喜喜的迎了宋知琴回府。 宋知琴也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将许卓哄得一颗心全放在她身上,又生了个争气的儿子。当家主母陶氏和她那个蠢笨的胖儿子早被冷落得不知在哪个旮旯角落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宋家也跟着重新显赫起来。因此,月母对这位宋夫人,还是客气有加,不敢得罪。 “老夫人当真是健步如飞!”宋夫人笑得恰到好处。“老太太,刚才听您说的那番话呀——”她眼珠往边上轻轻瞥了两眼,“不是我说您。您这样做不妥当。” 月母神色便有些难看:“什么不妥当。儿孙不孝,我还不能骂两句么?” 宋夫人心里暗骂:“蠢妇!”嘴上却笑道,“老夫人听我说完哪。”她笑容满面的搀了月母的臂弯,边走边道,“您的大儿子,可不是一般人。您想想,您再怎么骂他,可有一个人说他不孝不悌?外边人人都说他是个老实心善又孝顺的。”不等月母反驳,接着道,“您瞧他一回来,就让出了老宅祖产给弟弟。又是捐银子给族里,又是四处结交朋友。就算分家了,每月还给您五十两银子花用。我说老夫人啊,您这大儿子可是个人才。表面功夫做得面面俱道,让人一个刺儿都挑不出来!可实际上对您和弟弟如何呢?” 月母听了,只觉宋夫人字字句句深得其心。拍掌道:“对啊!老大表面功夫做得好,世人都被他骗了。实际上他啊——”实际上老大如何?月母眼珠子转了两圈才道,“根本对我和老二不管不顾!” 宋夫人心里冷笑:世上还真有这等偏心的娘和白眼狼的弟弟!面上却是同情又带不平的道:“所以我说老夫人刚才那番话不妥。既然你家老大面子功夫做得好,您再怎么骂他,别人也不会信您。反而觉得您别有所图,无理取闹。” 月母刚要开口,又被宋夫人按下:“月向宁即是您的儿子。受您几句骂他担当得起。只是可惜了,大房眼看就要起来了,您却摊不到半点好处。” 月母瞪着宋夫人:这位是她肚里的蛔虫吧?怎么自个儿想的,她全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月母试探着问了句。 宋夫人顿时笑道:“老夫人见谅,我也是一时为您和月大人不平,才多说了这几句。您别放在心上——” “你是个好的。”月母肯定的道,“一屋子的人,只有你肯出言提点我。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对付老大那家子狐狸?” 宋夫人笑得更加真诚:“这个么,无非还是那句古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月母带着宋夫人的提点,满腹愁思的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见向海的几个姨娘在前厅哭哭涕涕你一句我一句的争个没停。 三姨娘说这个月的燕窝质量不好,根本没法入口。四姨娘又说这个月的例银少了好些,她订下的衣服交不出钱了。五姨娘则捂着肚子退在边上,小声地说:“昨日大夫来过,说卑妾有了孩子——” 主母虞氏的眉毛终于跳了一跳,盯着她的肚子问:“有了?” 五姨娘一脸羞涩欢喜的轻轻嗯了声。她的丫鬟站出来道:“启禀夫人,姨娘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 虞氏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姨娘还来添乱! “既然有了,就好好休养。”月母踏进屋子,虞氏忙起身相迎。 月母瞧着五姨娘还未显怀的肚子:“每月从我的例银里拔五两银子给倩云吧。”向海的子嗣重要,疏忽不得。 五姨娘笑着磕头谢过,看了眼其他两个姨娘,得意洋洋的回屋了。 三姨娘和四姨娘还是有些惧怕老太太的,忙一同告退。留下焦头烂额的虞氏,愁着脸对月母道:“娘。怎好动用您的银子?” 月母冷着脸,想到现下家里竟没什么进项,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向海的俸银少得可怜。一大家子那么多人,竟然全靠向宁每月孝敬她的五十两银子支撑。不禁又是气恼,又是怨恨:老大明明有的是钱,却不肯拿多些出来供养老宅! 虞氏捧出个账本,对月母道:“这是家里两间首饰铺子这个月的进项。您看看。” 月母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道:“只说亏了多少吧!” 虞氏脸一红,低声道:“这个月生意没成几笔,一共亏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娘。再这样下去——” 月母恨道:“那两个掌柜是吃干饭的么?要他们何用?!” 虞氏低着头道:“也不怪他们。自家的工坊做不出那等新奇的物件。” 月母微怒:“那以前为何能赠钱?” 虞氏咬了咬唇:“以前,以前大伯时不时的会送几件新奇的样式过来。那时,生意还是不错的。” 月母瞪大眼睛,拍桌怒道:“老大老大,难道没有老大你们就赚不了钱,过不了日子?” 虞氏瞧着婆婆,无奈的道:“娘。还请娘拿个主意。这两家铺子再这么下去,可不是个法子。” 月母一脸的不耐。突然间想到方才宋夫人的话:欲求先予。神色一动,道:“等向海回来了,我和他好好谋划谋划。” 第四十六章 贝娘求助 几日后,正在晚晴苑监工收尾的向宁,看到了久违的弟弟向海,一身绸裳潇洒倜傥的向他走来。 “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向宁放下一只精巧的黄梨木首饰架子,擦了擦手,喝了口茶水。 “多日不见。有些想念大哥了。”向海说得轻描淡写,但任何人听来都觉得他对兄长一片孺慕之情。 向宁微微扯了扯嘴角,是想他的银子了吧? “小弟实在惭愧。”向海满面惆怅。“原以为读了书,当了官,自己定能振兴月家。没想到,离了大哥的扶持,小弟竟然一无是处。” 月向宁听了这番话,对向海能有这个觉悟表示有点儿意外,不置评论的笑笑,问:“家中出了何事?” 月向海长叹一声,背过身,飞快的扫射了遍眼前的院落。心底的妒忌快化为实质冲涌而出。刚才一路进来,已经见识了另一幢院子豪华奢侈的风格。面前的这个院落,竟又是一派江南水乡的迤丽秀美。 “父亲留了两间首饰铺子给我们。大哥大方,全权交给了小弟打理。可是如今生意惨淡得快要支撑不住了。”月向海自小就在母亲的耳渲目染下,觉得自己比大哥聪明能干。可一番变故下来才知,自己才是不中用的那个。发现这个事实后,气馁、失望、妒忌、怨恨一鼓脑儿的涌上来,差些让他透不过气。好在他有个优点:皮厚。皮厚的人,轻易不会认输。也更舍得下脸皮委曲求全。 “大哥。小弟这次是来求大哥帮忙的。” 如果月向海拐着弯子向他要好处,月向宁必然果断回绝。可向海今日竟这般坦承的前来求助。反倒让向宁无法直接拒绝。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亲兄弟。 向宁暗暗叹气:“说来听听。” 向海心中一喜,忙道:“父亲留给我们的铺子,原本就该有大哥的一份。是以小弟觉得,这两间铺子还是交给大哥接管。小弟只拿因得的那份分成。如何?” 向宁长眉轻挑,看了眼弟弟:终于变聪明了啊! 铺子交到他手上打理,稳赢不赔。向海一家即不出力,每月又能拿到不少的分成。总比两间铺子烂在他手上还要亏钱的强。而他大房,也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份家产。总体而言,他不亏。 向宁在向海期盼的眼神下,略略点头道:“改日我上铺子里看看。” 向海大喜:大哥果然还是吃软不吃硬! “多谢大哥相助!”向海乐呵呵的走了,走之前还对他道,“娘亲最近甚是想念大哥。大哥若有空,多去探望她。” 向宁自是答应了。心中却道:没钱花了,才会想起他这个会赚钱的大儿子。 嘴角一抹冷笑,但心底深处,还是微微痛了一痛。 想起儿女们还在家中等他吃饭,他简单的洗了把脸,和园里的工匠道别。才出门,天色灰淡,空中飘起点点细雨。向宁的心境不知为何也随着这天气变得灰暗了些。 回到宅中,管家送上厚厚一叠请谏,笑容满面的道:“老爷。这些都是邀请大小姐赏花、游园、听曲儿的贴子。” 向宁看了几眼,皱眉问:“明珠怎么说?” 管家不由摸了摸小胡子,陪笑道:“大小姐说她没空。” 向宁想了想,道:“替我回一句,就说晚晴苑开张在即,大小姐无暇外出。再给这些人家送份开业邀请涵。日子都错开来——”他失笑,“我还是去和明珠商量吧。” 管家也笑了起来,又取出一打拜贴:“这些是老爷您的——” 向宁见全是些不怎么熟悉的远亲旧戚,还有些县中富商,口口声声多年不见,甚为想念,要不就是久仰大名,意图结交。向宁随手扔到一边:“不用理会。”便到书房唤来明珠明岚一起商讨晚情苑的开张事宜。父女三人制定了详尽的开业计划,从邀请的客人到宴客的酒席,从人员的调度到时程的安排,事无俱细一一布置。明珠前世参加过无数会展,虽无实办的经验但好歹从客户的体验感上头头是道的罗列了数条要点。听得向宁和明岚频频点头。商谈到深夜,用过了一轮酒酿圆子的夜宵,正要休息时,管家匆忙来报:“老爷,小姐。外面有个小姑娘找大小姐!” 明珠与父亲妹妹相顾茫然:“小姑娘?” “八九岁的样子。瘦瘦的,皮肤有点儿黑,身上一股海腥味。”管家形容了一番后,父女三人依旧摇头。明岚见夜深露重,一个小姑娘在外边怕有不测,不由道:“要不,先让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管家果然带来了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 小姑娘衣衫破旧,宽大的领口和略长的衣袖裤管,必然是家中长辈留下的旧衣物裁改而成。相貌倒有几分俏丽,只是瘦得见骨不见肉,甚是可怜。明珠一见她的容貌,依稀有些熟悉。正想开口问话,小姑娘畏惧目光的扫了遍屋里的人,视线落到明珠身上后,突然朝她伏身跪下磕头,嘴中哭喊道:“月小姐救救我家姐姐吧!” 明珠暗叹一声果然如此,柔声问:“贝娘出了何事?” 月向宁微露惊讶:“你是贝娘的妹妹?” 明岚上前扶她:“起来再说吧!” 小姑娘却硬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姐姐说了。您要是不肯救她,就让我跪着不起来!” 噗! 月家姐妹失笑。这个贝娘,耍起混来颇有些无赖劲。小姑娘也实诚得可爱。 “你不将事情说明白。我如何救你姐姐?”明珠忍笑。心下却难掩惊诧与担忧:贝娘虽未在斗珠大会上夺魁,但以她的本事,回乡后必然身价倍涨。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小姑娘听得明珠话中之意,脱口而道:“爹娘要把姐姐嫁给有钱人家做妾!姐姐不肯,才让我半夜来找月小姐求救!” 做妾? 明珠嘴角的笑意一分一分的收敛,原本舒展的眉稍慢慢绷紧。声音也透出几分寒意:“你姐姐这般本事,怎么没人来招揽么?” 小女孩这才让明岚扶起,坐在椅上,神情凄楚:“我见好多人来找爹娘,听说还有萧家的管事也来过。说是让姐姐去他们铺子里干活。可是爹娘都不答应。” “却是为何?” 原来,斗珠大赛结束后,贝娘回到家中没多久,便有许多媒人上门求亲。其中不乏当地富商豪族,但皆是许之妾位。 明珠听得心思疾转:她家倒是没有媒婆上门。想来她这个“妈祖庇佑之女”名头太盛,各方还在观望,不敢下手。 第四十七章 坊 明珠暗想:她家倒是没有媒婆上门。揣测之下,当是她这个“妈祖庇佑之女”名头太盛,各方还在观望,不敢下手。而贝娘这样年纪的姑娘,论理早该定亲了。只是她上有兄长,下有弟弟。她爹娘又觉得这个闺女是个有本事的,一心想将她卖个好价钱,帮衬兄弟们。这才耽搁至今。 在他们看来,女儿送到铺子里干活,哪儿比得上嫁个有钱人来得钱快? 昨日,竟有一位姓贾的进士老爷托人上门。愿纳贝娘为妾。同时,答应替他们家的两个儿子改贱藉为良藉。 士农工商,千百年来不变的社会阶层。然,同时还以贵族、良藉、奴藉、贱藉区分世人。采珠人是最底层的贱民身份,官府通常不许他们改换职业。但有两种情况例外:婚嫁和卖身为奴。 若嫁了个好人家,可随夫改为良藉。 若卖身为奴,便成奴藉。但奴藉也比采珠的贱民身份高上一等。 贝娘的兄弟若成了良藉,又有进士老爷的关系,将来就可以读书考功名了!再不用风里来浪里去干那海里采珠的生活! 这个天大的好处立即让贝娘的父母欢喜若狂。不顾这位贾老爷已经五十高龄,更不会问贝娘是否愿意,满口应承下来。 贝娘自然不同意,一番激烈的争吵后,她被父母捆绑关在了屋内。她一瞧情形不对,当机立断,找机会说动送饭的小妹,教她深夜溜出家门找明珠求助。 听完事情经过,月家良久寂静无声。 明珠思量了片刻,淡声问:“纳妾不同娶妻。送过财礼了么?你家人收了么?” 贝娘沮丧着脸:“送过了。爹娘已经收了。就等良辰吉日送姐姐进贾府。” 明珠望向月向宁:“父亲可曾听说过这位贾老爷?” “姓贾的进士?”月向宁寻思了会儿,“是有这么个人。只是——” 明珠一听,便知有戏:“只是如何?” “若我没记错。这位贾老爷家境殷实。只是年轻时便爱斗珠。颇有几分本事。不知近年来是否再有精进。” 明岚瞪圆眼睛:“他为何要纳贝娘为妾?帮他斗珠?” 明珠抿紧了嘴唇,她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贝娘若是个男子,贾老爷可聘他做个供奉,帮他掌眼识蚌,今后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贝娘是个颇有几分姿容的女子,今后即是妾身,又再沦为斗珠的工具,对性格刚毅的她来说,结局的凄惨可想而知。 何况,民间的斗珠与官府所办的斗珠,全然不同。若说官府的营生尚算公正,那民间的斗珠那便是藏着獠牙的狼,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其实姐姐以前也斗过珠。”小姑娘似乎看出明珠所想,喃喃了一句,“但是——输了。” 明珠微觉好奇:贝娘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如何输的?” 小姑娘抬眼望着明珠,深吸口气:“那一次,姐姐抵上了她所有的积蓄,又和人借了三两银子,才赌了一只珠蚌。结果——开了空蚌。” 明岚同情的道:“斗珠这种事,有赢就有输。” 小姑娘连连摇头:“不是的。姐姐说,那只蚌里必然有珍珠。可是被人做了手脚。” 明珠立刻想起越州城的老快。当时,他就是想用快刀挑珠眜下粉珠,被她及时识破。 “原来如此。”明珠微微点头。难怪贝娘在斗珠大会上说:她的蚌,自己开。因为吃过亏了啊! 斗珠坊的珠蚌,开价就从五两银子起。越好的蚌,价格越贵。普通的采珠人纵有识蚌的本领,却无斗珠的本金也是枉然。贝娘好容易凑足了五两银子,原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大赚一笔,没想到却因无权无势而被人设计得竹蓝打水一场空。 “所以姐姐自那以后,再不去民间的斗珠坊斗珠了。” 明岚皱眉良久,苦思了半日,摇头道:“这事难办。” 就算打发了这个贾进士,今后再来个王进士李进士,又当如何? 明珠却向月向宁笑道:“父亲,该是女儿领教民间斗珠坊的时候了。” 向宁无奈又宠溺的苦笑道:“你啊!” 这一夜,月家灯火通明。 三日后。 “开市了开市了啊!”一名身材健硕、络腮胡子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家店铺门前招揽生意。“啊哟,这不是徐爷么?进来逛逛吧!今天可来了批好货!” “好货?能有多好?”山羊胡子瘦削脸的徐爷摇头晃脑,“现今合浦最好的蚌,谁不知是在玲珑湾?” “那您今日可来对了!”大胡子老板笑起来一脸横肉直晃荡,“我今日这批海蚌,还真是从玲珑湾里捞来的。” “徐爷您听他胡扯!”隔壁店家的小二手举一只浓绿色的马氏贝,“玲珑湾的蚌轮得到他捡漏?先生您看我这只蚌,明月湾的!又大又艳。说不准就有大珠呢!” 那徐爷凑近小二手边,对着那只蚌打量了半日,随后摇头道:“这蚌也不稀奇。现在稀奇的是金色的大贝。你家可有?” 小二脸一僵:“徐爷你这是买汰我吧?那可是产金珠的蚌哩。我这儿哪会有啊!更何况,前阵子王爷可是下过令了。禁止再捕捞那啥金蝶贝。您老莫拿我开涮。” 徐爷啧啧两声:“我也就是问问。这金珠,唉,无缘一见,甚是可惜可叹啊!” 大胡子在边上应声道:“那倒是,老子全家干这行几十年了。听都没听说过金珠。月家那位大小姐,真是好运!” “那位可是娘娘点化过的!”小二瞪了大胡子一眼。“小心她来你家铺子斗珠!让你好看!” 大胡子哈的一声:“老子求之不得哪!她要真来,我让她血本无归!” 小二不理他,一眼瞄到一对男女沿街而来,忙大声招呼,“这位先生,要不要进来玩个手气啊?” 男子四十不到的年纪,长得儒雅清俊,一身月白色的细棉长袍,腰间双佩,一白一绿。白玉细腻如脂。碧玉浓翠如荫。身边的少女头戴幕篱,一件紫绡翠纹裙,行动间仿若流云飞霞,无比动人。虽不见其容貌,仅其身姿风采也足以令人心生恋慕之情。 男子客气的对他摇摇头,对身边的姑娘道:“衙门有令,斗珠的店铺不得随意开设。需事先申请资格,再缴纳一定的税费。店铺的地址仅限于这条街坊内,街坊邻居也多以斗珠为生。故此地名为‘斗珠坊’。” 少女透过幕篱,仔细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 “此处较大的店家有‘周记宝铺’、‘还珠楼’、‘善宝楼’——” “客人哟,善宝楼已经关门好多年罗。现在叫妙珠楼勒!”大胡子耳尖,急忙搭话。 男子讶然一笑,眼若上好的黑珍珠深遂且光华流转。 “哦,多谢告之!” 大胡子瞧着男子的笑容不由一楞,暗想:这男人长得真tmd好看! “客倌进来看看吧!我们这儿的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先前那位徐爷,犹豫了片刻,进了隔壁小二的店铺里。大胡子也不羞恼,笑着邀请眼前衣饰不俗的两人。 第四十八章 贾进士 先前那位徐爷,犹豫了片刻,进了隔壁小二的店铺里。大胡子也不羞恼,笑着邀请眼前衣饰不俗的两人。 男子抬头瞧了眼他家店铺的招牌“莲华居”,点点头,带着少女踏步而入。 少女微笑道:“莲华居,倒是个好名字。有禅意。” 那大胡子乍听少女娇柔的嗓音,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笑道:“那是那是。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名字!” 莲华居想是近年来刚刚装饰过,店铺虽称不上华美,倒也干净清爽。 大堂呈方形,交错放着十来把长桌。每只桌上一溜闪亮的开蚌器具。楼上是雅间,遇上比较有格调或是不希望自己输赢让人知道的客人多选雅间。雅间另有茶水点心伺候。自然,价格也与大堂不同。 少女见店内竟然铺陈了近百只大木盆的海蚌!按珠蚌的价格从五两银子到五百两,分区层层叠放。不由轻笑一声:“是个好生计!” 此时,铺子里已有几位客人在挑选珠蚌。有个客人颇为招眼。只因他身边跟着数名同伴,不住口的奉承着他:“贾老爷你的眼光那是没得说!” “是啊是啊,咱们几个,也就您能赚这莲华居的钱,赢得了他们的供奉了!” 贾老爷一副飘飘然的模样:“呵呵,莫要这么说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们就玩个心跳,凑个开心!” 刚入店的男子长眉微挑,向身边的少女点了点头。 大胡子盯着贾老爷道:“可曾有看中的?我说贾老爷啊,那边的蚌才好呢!新来的!” 贾老爷笑瞪他一眼:“你这家伙,尽让我挑贵的!五十两一只的蚌,爷我可玩不起!” “别呀,贾老爷您什么身价我们还不清楚?别说五十两一只。五百两一只的您又不是没开过!” 贾老爷脸上又露出一副得色:“那是。我还从那只蚌里斗出枚上品的珍珠呢。啊呀,好汉不提当年勇。唉,你一边去,别防碍我挑蚌!” 大胡子笑嘻嘻的又到其他客人那儿敲了会边鼓,忽听那娇柔声音的少女道:“父亲,我们买多少银子一只的蚌?” 原来是对父女。大胡子心里道了句。 “莫急。看看再说。” 大胡子也不催促他们,任由他们四顾打量观摩。新手嘛,都是这么过来的。 片刻之后,贾老爷唤人了:“大胡子!” “来罗!啊哟贾老爷。您今儿个豪气,挑了八只蚌,十两一只,一共八十两!” 带幕篱的少女细细打量这位贾老爷。五十左右的年纪,相貌极其普通,放在人群里除了他大腹便便的肚子没处起眼。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出手就是八十两。难怪斗珠坊人的见到他,如同见到善财童子般热情开心。 贾老爷身边的几个好友,还在赞他:“贾兄爽快!今日必然大赚!” “贾兄出手,你我可大开眼界了!” “界时莫忘了兄弟们的酒水钱啊!” 贾老爷笑容满面:“瞧你们说的。什么酒水钱,若赢了,咱们去芳华楼夜赏芙蓉!” 诸人轰笑:“好好!让芙蓉姑娘好好陪我们赏花赏夜!” 明珠眉心微蹙:还是个喜欢逛青楼附庸风雅的老不羞。 大胡子已经将贾老爷选的蚌送到一张桌上。笑问:“贾老爷,今日如何个斗法?” 贾老爷眼珠子一转:“单打独斗太没劲了。”眼珠往店里的其他客人身上转了一圈,见到了一位身姿妙曼的年轻少女。虽然幕篱遮面,也难掩其娇媚之姿。双眼一亮,笑嘻嘻的到姑娘面前行了个礼,道:“不知小姐可否与在下共斗一局?” 少女想了想,欣然应声:“好。” 大胡子一见,这么个小姑娘要和贾老爷斗珠,那风险可就大了。贾老爷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万一再走个狗屎运,姑娘连人输给他都有可能!于是忙不迭给她使眼色,谁知那姑娘视若不见。在其父亲的陪同下,往贾老爷桌边一坐,伸手道:“请。” 大胡子倒吸口凉气,暗想:“绝不能让这姑娘把自个儿给输了。到时候一定要多提点她一番。” 贾老爷豪气的道:“小姐可在十两一只的蚌内任选一只。钱嘛,我来出!” 少女微笑道:“不必麻烦。便与贾老爷对斗这八只蚌即可。” 大胡子闻言心里咯噔一记:“这姑娘太托大!” 贾老爷更乐:“小娘子真聪明。知道贾某人擅长挑蚌!不如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免得人说我贾某人欺负小姑娘。今日,你我从这八只蚌中各挑一只。只要你选的珍珠比我的强。我便认输!” 少女懒得与他罗索:“如此甚好。贾老爷是主,您先请。” 贾老爷涎笑着从八只大蚌中摸出一只碗口大的蚌,色泽黑绿,形状饱满。 少女知道今日要摸蚌,故手上未戴任何饰物,素手捞蚌间,露出一截细嫩皎白的手腕,瞧得诸人眼都直了,那贾老爷更是暗想:“今日赚大发了!珍珠美人,一个都别想溜!” 她挑了一只与自己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黑色马氏贝,略起莹光,虽然不大,但其壳上的纹路却是细密绵长。 大胡子瞧了两眼,没瞧出什么名堂。朝楼上吼了句:“长青呢?臭小子上哪儿去了?客人要开蚌了还不给我滚下来?” 贾老爷笑得志得意满:“不急不急。小姐可要想清楚了。这一只蚌是十两。两只珠蚌二十两。你若输了。这钱就得算你的了。” 明珠不曾搭话,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取出一张银票,轻放在桌上。 贾老爷及其随从一瞧,刹时目瞪口呆: 一千两。 nnd。原来还有比自个儿更败家的。 贾老爷和边上观战的狐朋狗友一齐嘴角抽搐。 看样子这姑娘不那么容易得手啊。贾老爷好歹进士出身,颇能察言观色。心道:自己可不要踢到了铁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当下他面色微变,笑容也正经客气起来:“小姐大器!” 忽听得踏踏踏缓慢沉闷的脚步声,明珠寻声看去,一名二十六七岁的蓝衣男子拖着鞋从两楼踱了下来。 来者的相貌足以称得上端正英俊,长眉入鬓,鼻若悬胆,唇似刀刻。半眯的眼瞧不清形状,可身形与其邋遢的打扮却给他凭添几分惫赖之感。他打了个哈欠,慢步踱到贾老爷的桌前。嘴里嘀咕着:“就这两个破蚌!” 对斗的两方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见他手起刀落两道银光在眼前一掠而过。两只珠蚌已经蚌壳大开,坦胸露肉在众人面前。 贾老爷见惯了长青的本事,不以为异。只是盯着自己的蚌面色怪异。 “空蚌!” 第四十九章 平局? 大胡子喘了口气,故作惋惜的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贾老爷,莫生气。那位姑娘——”他看了眼,笑得更欢,“也是个空蚌呢。” 贾老爷见对方的蚌里也里空无一物,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平局!平局!” 与贾老爷同来的伙伴一起欢叫起来。平局,那便是两人各输十两。 哪知少女淡声道:“谁说是平局?” 已经离去的长青听得这句话,背影微顿,转过头来,目光如利剑射向女子面前的大蚌。 少女抽出一支摆在桌上工具袋里的取珠小勺,拔开蚌肉,在贝囊中轻轻一舀,小勺中赫然出现了一粒极细小、约摸着比芝麻还要小上两圈的小珍珠,颜色白中带黄,不细看,它便与蚌肉混在一起,根本不会注意。 这下子,贾老爷一方的人傻眼了。 大胡子呵呵尬笑两声:“小姐运气真好。这么小的珠子——当然,也是珍珠!这局小姐您赢了!”再小的珠子也总比空蚌强吧! 贾老爷面孔刹时通红,想他斗珠以来,从没输得这么难看过!若是对方剖出颗大珠子,他也觉输得干脆。可是,输给这么颗小米珠——他怎么都觉得输得实在太冤了!猛地一拍桌面,激动的喊:“我们再来一局!” 少女低头轻笑:“贾老爷莫要激动。斗珠这档子事,有输就有赢。小女今日运气好稍胜一筹,论本事,还是比不上贾老爷的。” 她话说得好听,可那语气实在不敢恭维,藏也藏不住的轻蔑迎面砸得贾老爷胸脯起伏不定。 “大胡子!上五十两的蚌!我今天一定要和她再分个胜负!”贾老爷掏出张两百两的银票摔在桌上。 大胡子兴奋了:这老头就是受不住激!今天又可以赚他一笔。当下火上浇油的道:“贾老爷何必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输给她多没面子啊!” “再输给她?我方才那是大意失荆州!”贾老爷瞪圆眼睛,“我就不信赢不了她!” 贾老爷刚才不是大意,而是压根没把少女当一回事!这么年轻娇嫩的姑娘家,能有啥大本事?还真当人人都是月家明珠,受妈祖点化庇佑? 边上不动声色目睹风云再起的开蚌人长青,探寻的目光往明珠身上转了几圈,自问:她算是运气好呢还是真有本事?正巧少女抬头面向他,明明遮着面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长青竟然隔着面纱仿佛看到了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下一凛!随即报以似笑非笑的轻佻神情。 少女声音微凉的道:“贾老爷定要和我一较高下,小女只好奉陪。” 大胡子搓着手,兴奋的问:“这局怎么斗法?” 贾老爷抢先道:“对斗!三局两胜!”一局定输赢有点邪乎,三局两胜,贾老爷比较有把握。 明珠表示无异意。 长青抱着胳膊极没站相的立在一边等着开蚌。 大胡子点上一柱香,开战! 相较于贾老爷的紧张和认真,少女太过闲适。她点了份茶点,与父亲慢慢悠悠的品了一会,又道这点心味道不好,太过腻味。不及家中做的松软香甜。她父亲眼底满是宠溺的笑。 长青瞧着父女亲情的一幕,觉刺眼非常。冷冷的哼了声:好命的姑娘! 待香燃至三分之二,大胡子急了:“小姐,再不挑就来不及了!” 这时,贾老爷已经选定三只大蚌。他虽自年轻时就迷上了斗珠,但好歹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自个本事不算厉害。所以多年来寻了不少名师指点。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令他小有成就,至少在业余水平的选手中算是比较厉害的人物了。 少女问大胡子:“我能瞧瞧贾老爷挑的蚌么?” 大胡子陪笑道:“行。小姐只要不开他的蚌,怎么都行!” 少女束了袖,行至贾老爷选的三只大蚌前,审视了它们片刻后,一一摸过。随后转身至选蚌区,默立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出手——她动作快准狠,从上千只珠蚌里看似随意的抽取了三只,但大胡子和长青却瞧得目光陡然一变:走眼了!这位不仅不是羊牯,还是头恶狼! 贾老爷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戒备:自个儿可不要阴沟里翻船!这小姑娘挑蚌的气势如雷霆万钧,哪还有半分娇弱之态? 长青颇有兴致的问:“你们谁先开蚌?” 少女笑道:“贾老爷是长辈,您先请。” 贾进士哼了一声,强作镇定的推出一只大蚌,道:“这只蚌约有十年之龄,贝壳稍厚但不算饱满,当有两克左右小珠一颗。再看这大蚌墨绿且带变色,是常见的白珠之兆。” 大胡子大声道:“贾老爷猜两克白珠一枚!” 一柄精钢铸就、鳞纹镌刻的雕花锋锐小刀在长青的五指间行云流水般转了一圈,他笑嘻嘻的道:“祝贾老爷好运!” 他开蚌的动作赏心悦目,从刀刃入壳到取出珍珠,不过三息的功夫,瞧得边上观战的人大声道好:“长青的刀法就是漂亮!” “人漂亮,刀漂亮,刀法更漂亮!” 大胡子笑容满面的称得珍珠的份量,大声宣布:“恭喜贾老爷,取白珠一枚,重一克半!” 贾老爷一方的顿如炸了锅,马屁与恭维齐放,连大胡子听了都有些脸红。暗骂:要点脸行不行?开了个屁大的小珠子出来,至于称颂得贾老爷千秋万代,一统斗珠坊么? 少女亦推出一只黑色马氏贝,淡声道:“我这只蚌里的白珠子也就比贾老爷的珠子大上一圈,重上小半克。” 长青望了望乌漆抹黑的海蚌,眉一挑,伸手取过珠蚌掂了掂重量,似笑非笑:“也祝小姐好运!”他手起刀落,动作极尽潇洒,少女却瞧得眉心微微一皱。 长青在蚌壳错开的刹那,极快的掩饰住了心底涌上的惊奇。 蚌内,果然有一颗珍珠。而且正如少女所说,比贾老爷剖出的那颗,略强上那么一分。 大胡子强抑笑容,称了珠子后,满怀歉疚的对面色雪青的贾老爷道:“您瞧,还真比您的重上小半克,大上一圈。” 贾老爷的心咯噔停摆一记。呵呵两声,瞧着少女眼中已射出些许寒光:“难怪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 边上有人嘀咕:这姑娘运气忒好!一连两次开出的蚌,都只比贾老爷强上那么一点点。 是啊。贾老爷再加把劲,一定能赢她! 大胡子闻言撇了撇嘴角:一连两次皆以细微之差赢了斗珠,真只是运气那么简单? 第五十章 朽木不可雕 “两位。接着第二局吧!” 贾老爷的目光在手边的两只马氏贝中犹豫良久,突然道:“第二局,小姐先请。” 少女微笑:“即如此——”她随意的推出一只形状有些奇怪灰黑色大蚌。蚌壳呈斜扇形,前耳短,后耳则长成柄状。整体肥胖,贝壳上还有些许细毛,形似企鹅,故学名企鹅珍珠贝。 合浦除了最负胜名的马氏珠母贝外,另有白蝶贝与企鹅珍珠贝两种产珠的母贝。白蝶贝体形硕大,产出的珍珠质量极好,又大又亮,常伴银光。企鹅珍珠贝开出的珠子颜色较深,铜褐色为主。 然而少女推出这只大蚌后,余人一脸懵逼的你望我我望你,贾老爷更是忍不住,拈着胡子笑问:“这是什么蚌?形状这么古怪?” 大胡子脸上横肉抖三抖,也是一脸便密的表情:“小姐。您这蚌可有个说法?” 少女眨了下眼睛,语气满是惊诧的反问:“我在你店里挑的蚌,你倒向我讨个说法?” 大胡子被她噎得一时无话,长青清冷不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了起来:“珠蚌通常都爱在水温较高的海域生存,这种大蚌对水温的要求更高些。因生存条件苛刻,所以相对稀少。老板店里也是偶然得之。因为它的形状象一把单扇门,所以渔民都唤它扇门贝。” 少女略略点头:也的确有些像古代单扇门。 贾老爷赞了句:“长青学识渊博!只是这种蚌也能产珍珠?” 长青耸耸肩:“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扇门贝的贝壳内层有类似珍珠的珍珠层。能产珠也说不定。” 与少女同来的男子目光在长青的身上逗留许久:这个开蚌人,似乎不仅仅只会开蚌那么简单。 少女淡声道:“蚌内应有两克不到的铜褐色珍珠一枚。” 长青眼中精光如浮影一掠而过。他平举扇门贝,手中雕花小刀在半空中稍作停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快速切入壳内、提刀而出——众人眼中刀影未散,珠蚌已被打开。 贾老爷眨了眨眼,大喜过望:“空蚌!” 与他同来的朋友顿时大声鼓燥起来:“空蚌,空蚌!” 大胡子嘿了声:“小姐,这回您可错了哦!” 少女静默了片刻,伸手摘下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娇艳欲滴明媚鲜妍的容貌。 贾老爷一见之下眼睛都直了,才定下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大胡子瞧瞧少女,又瞧瞧她父亲,喃喃了一句:果然是老子好看女儿才漂亮啊。啧,那老子以后生了女儿怎么办? 明珠清潋如秋日镜湖的水眸看向长青,冷声道:“你的动作,太多了。” 长青原本暗藏得意的笑容刹时一僵:不可能!他的刀足够快,他的动作足够隐蔽,从来没人识破过——他哼笑:“我的动作,只快不多。” “你一定自认开蚌之术,举世无双吧?”少女轻嘲冷讽。“就你这华而不实的刀技,似是而非的刀法,也就在斗珠坊才能有一席之地!” 长青哈了声,嘴角的笑更加邪肆:“长青要求不高。能在斗珠坊混个吃喝,足矣。” “要求不高?”少女眼中的不屑更浓,“难道不是你被官府拒之门外,无处可去,只好在斗珠坊混吃混喝?” 长青笑容陡收,冷声道:“小姐莫要输了比赛把气撒到我头上。若人人都象小姐这般无礼取闹,剖不到珠子就怪开蚌的人,这斗珠坊也不用开了!” 倒是好一张利嘴。少女失笑:“我何曾怪你没剖到珍珠?” 长青一怔:“是你说我动作太多!” “你的动作难道不多么?”少女反问。长青面孔微僵,冷哼一声,拒不承认。 少女暖玉般的手掌撑着小巧可爱的下巴,慢里斯条的问:“你的刀法,有几处和岳爷有点像呢。” 这一下,长青脸色微变:“你说官府的老供奉,岳杨岳爷?”他冷笑,“官府的供奉,我们这些只能在斗珠坊混个吃喝的人,哪有机会高攀。” 这态度有点儿异常。明珠双眸微眯。 “倒也是。我说你的刀法象岳爷,是有些抬举你了。”少女的话,愈加气人。“岳爷开蚌,干净利落绝无半分花哨。下刀精准,取珠温柔。是以他开的蚌,十有九活。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长青捏紧手中小刀,冷声问:“什么?” 少女挑眉低叹:“朽木不可雕也!” 长青大怒,才要发火,却听少女又问:“朝庭为何将海域分区采捕?玲珑湾为何一养二十年?皆因珠蚌难得、产珠的蚌更难得。岳爷深知此中关窍是以从不因采珠而伤蚌。而你——”她扫了眼方才那枚企鹅珍珠贝,“你明知它数量稀少,依旧开蚌即死,难怪衙门不肯收你!” 周围一片寂静。 贾老爷巴不得少女和店铺里的人争执起来!只眯着眼笑而不语。 大胡子见这两人怼上了原本也不算惊讶,正如长青之前所讲,开不到珠子就怀疑开蚌人的事儿多了去。如果真遇上了店家做的手脚,除非客人能当场搜到珠子,否则通常都是客人吃亏。可一旦被客人发现,那开蚌人连带着斗珠铺子都会名落千丈,再也混不下去。 前些年,原本是斗珠坊前辈的善宝楼就是因为一名开蚌师傅在开蚌时偷挑了客人的珠子。被眼尖的客人现场一把捉住手腕,当场露馅!这才坏了名声,生意一落千丈,无论掌柜得怎么解释挽救,都不能阻止善宝楼的颓败。最后只好转手铺子,黯然收场。 可是他越听越觉不对,这少女并不是在指责开蚌师傅偷珠,而是在质疑长青赖以生存的、最自负最骄傲的开蚌技术!她最后一段话,尤其诛心!长青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难看。大胡子估摸着再被少女气下去,长青肺都要炸了。 幸好,少女点了点下巴道:“楞着干吗?贾老爷,您开哪只蚌?” 可惜,怎么没再闹大呢!贾老爷回过神,轻轻咳了两声,犹豫再三,推出了第二只马氏贝。这只马氏贝体形大,贝壳看着极厚实,表面的纹路也细密。明珠的目光往这只珠蚌上逗留了片刻,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大胡子道:“贵店竟然有玲珑湾的珠蚌,了不得!” 大胡子笑道:“那是斗珠大赛结束后余下的蚌,我们花大价钱从官府里买来几个——咦?”他睁圆一双铜铃眼,“这你也看得出来?” 换作平常,明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可谁让她一进越州城就和玲珑湾的珠蚌打上交道了呢?又在长平滩一连三局斗珠,所见所触皆是玲珑湾的母贝,经验值一满,难免就对玲珑湾的珠蚌有了一定的认知。 第五十一章 上品珍珠 明珠侃侃而谈:“玲珑湾修养二十年,珠蚌最明显的特点,便是体大壳厚。从玲珑湾的请珠大会来看,玲珑湾擅出紫珠!说明这部分海域水质较其他不同,反应在珠蚌的身上便成了——”她嘎然而止,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微凛的目光往长青僵硬的脸上轻轻一带而过。 “别,小姐把话说完哪!”贾老爷听得津津有味,谁知对方讲到重点时,竟然刹车了。 少女摇头:“这是我自己瞎捉摸的,不敢误人子弟。” 大胡子虽然也有兴趣,可毕竟生意重要。他陪笑着打圆场:“贾老爷,您瞧,这局还没结束呢!” 贾老爷撸着胡子,哼哼两声:“这玲珑湾的珠蚌,自然是不俗的。不过这只蚌里也不是什么大珠。真有大珠,也早让四大家的给剖去了。” 四大家:原三大世族再加个月家。 少女与父亲对望一眼,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诸人俱点头,大胡子嘿嘿两声也不生气,这倒是实话。 “这只要真是玲珑湾的母贝,那便是沧海遗珠了。”贾老爷颇自得道:“珠子不大,不过正如小姐方才所说,玲珑湾的珠蚌擅出紫珠。我猜这个应该就是颗紫珠子,大概——”他伸手指头比划了下,“绿豆这么大吧。重量,也不到两克。” 少女略微点头:这位贾老爷玩了那么多年斗珠还没败家,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长青再开蚌时,情形却与方才全然不同。他凝神静息,左手握紧大蚌,右手手举刀落,漂亮的刀光余影未散,蚌壳已开。只是这回,长青未再直接用尖刃挑珠,而是换了支细长的双叉杆将珠子推了出来,果然是颗绿豆大的小紫珠,颜色略深,颇为美貌。 少女见状,微微一笑。身边的父亲却突然开口问向长青:“你的父亲可是姓关?” 长青面色微变,惊讶难免,随即一个冷笑:“没想到我爹去世那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他。你又是谁?” 男子眉心微蹙,瞧着他眼底似有万千感慨,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少女好奇的看着父亲眼底的伤感与一抹怜悯,抿了抿唇:这位关长青,也是个有故事的? 大胡子眼见氛围又冷了下来,忙笑呵呵的道:“原来这位先生和长青的父亲是旧识。那感情好,感情好啊——” 长青冷笑:“好个屁!他和我父亲相识,和我可没半分交情。” 男子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开口。 大胡子此时对着长青的神情简直有些怨恨了:臭小子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长青却抢了他的话道:“这一局自然是贾老爷赢了。现在你们各赢一局。快开最后两只蚌吧,老子还要回去睡觉呢!” 贾老爷自也瞧出长青今日的不同。不想得罪他,也便对他的不客气视若无睹。直接推出第三只母贝,道:“这只蚌里的珍珠大些。估摸有我手指头这般大。” 少女瞧了眼他伸出的食指,微笑道:“这可不算小了。” 贾老爷得意的道:“那是。这样一颗紫色珠子,只要珠光不差,市价三千两!”今天运气真好,居然能找到那么完美的大蚌! 少女也不罗索,将手边最后一只灰白相间的大蚌推出道:“我这颗珠子更大。姆指大小,色白且圆,珠光蕴彩,霞色缤纷。若论市值,可卖五千两!” 大胡子哗的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这铺子在斗珠坊不大不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意在那些老主顾的照顾下也不错。但从未开过这般名贵的珍珠!要真如少女所说,得,他们的铺子在斗珠坊定能小火一把! “借您吉言!”大胡子忙向长青使眼色。 长青无谓的扯了扯嘴角,又恢复到刚出现时吊而浪当一身惫赖的混样。 他先开了贾老爷的蚌,得了一枚比手指尖略小一些的紫珠,珍珠果然不算小,圆滚滚的甚是明亮,可惜,表面有些许坑点瑕疵。令这枚珠子的价格颇打折扣。 贾老爷难免有些失望。事到如今,就只能寄希望于少女失手了。否则,他今日可就亏大了! 他紧张的盯着长青手上掂量着的灰白相间的大蚌,心里突得一跳!这个,这个母贝的样子分明是—— “白蝶贝!”长青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讶异。“小姐倒是将店内珍贵少见的珠蚌都挑了个遍哪!” 白蝶贝的珍稀更甚于企鹅珍珠贝。原因无他,一方面它贝壳形状漂亮,内壳洁白晶莹,可做成精美的工艺品。另一方面它肉质鲜美——采珠人在其蚌内找不珍珠后,往往就带回家去烧了吃。是以,白蝶贝悲剧的荣登本土品种珍稀母贝之首! 少女眼神轻闪,瞧着长青铜色的肌肤及强有力的手腕,问了句:“你经常下海?” 长青才举起的小刀的右手微微一顿:“我可是个穷光蛋!”所以需要出海打渔赚钱。心中却对女孩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略觉愄惧和防备。 声音方落,刀已入蚌。 “喀察”一声,一缕珠光溢出蚌壳,待蚌壳全开,四周之人无不惊叹连连。 “好漂亮的珠子!” “美仑美焕!” 大胡子也张大嘴合不拢。还真tmd剖出一颗上品珍珠来!精圆的白珠,伴着柔和明亮的银色光芒,微微转动间,那隐隐流动的霞色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长青瞧着珠子发了半天的呆,才吐了口气,目光复杂的望向少女姣美的脸。她这手本事,不知比月家的大小姐如何?心思忽地一动,脸上露出恍然神色! 贾老爷却是面色铁青。 这一输,可足足输了三百两银子! 正自恼恨间,忽听店外传来一声鼓响。 咚,咚咚! 少女微怔,不解的看向父亲。 “这边的规矩。开出下品珍珠,可上斗珠台击鼓一声以示公告。开出中品珍珠,可击鼓两声。若是上品珍珠,需击鼓三声!”不过,剖出下品珍珠,也没谁好意思上去显摆。 少女再一看,大胡子已不在店内。想来击鼓的人就是他了。 这三声鼓响后,整个斗珠坊刹时热闹起来,不停的有人往莲华居里溜:“珍珠呢?上品珍珠呢!” “大胡子,长青,你们运气不错啊!” “是谁剖出的珠子?让我们见识见识!” 少女和父亲却早已避入内室,贾老爷也没脸在外面丢人,加之账还未付不能跑人,所以也跟着一起躲起了清静。可他的心情真真差到极点!虎视眈眈的瞧着那对父女,恨不得将他们大卸八块! 他磨了磨牙,硬挤出一丝客气的笑来:“难得结识一场。还不曾讨教两位尊姓大名。” 男子客气的还礼道:“不敢。在下姓月名向宁。合浦人氏。”随即看了眼少女道,“长女明珠。” 贾老爷哦的声撸着胡子道:“月明珠啊——”刹时呆若木鸡,眨了眨眼睛高声反问,“月明珠?!” 第五十二章 一女二卖 男子客气的还礼道:“不敢。在下姓月名向宁。合浦人氏。”随即看了眼少女道,“长女明珠。” 贾老爷哦的声撸着胡子道:“月明珠啊——”刹时呆若木鸡,眨了眨眼睛高声反问,“月明珠?!” 贾老爷绷紧的面孔慢慢放松,眼底的焦距也回了神。微翘的胡子轻轻颤抖,深呼气:“原来是玲珑湾斗珠魁首月明珠月小姐!贾某今日原是在班门弄斧。输得不冤,着实不冤。” 他之前满腹的怨恼在乍听姑娘的名字时,刹时消退无踪。之前他对坊间将这位姑娘传得神乎其技、点蚌即能生珠的本事颇有些不以为然,但今日对斗三局,贾老爷心悦诚服且心情微妙:至少,他还赢了月明珠一局呢! 这么一想,贾老爷脸上的笑容便滋润许多。真心实意的道:“早知是月小姐亲临莲华居,贾某人可没胆子与小姐斗珠。” 明珠含笑还礼:“贾老爷谬赞。” 月向宁面有钦佩的道:“明珠你不知晓,贾老爷是成化二十年间的进士呢。” 贾老爷当即笑容得更深:“月先生竟记得贾某,贾某深感荣幸。”月向宁好歹在宫里呆了十五年,又能全身而退。虽然背靠哪棵大树他尚不清楚,但他即然能和月家搞好关系就绝不会得罪月家。 向宁对明珠道:“贾老爷不过而立便中进士,是本地学子之楷模,深受敬重。” 花花轿子大家抬,贾老爷自是连声不敢不敢。月家这般识趣,又有月明珠这样的女儿,将来前程不知如何呢。贾老爷当即笑道:“我们两家可谓不斗不相识啊!三日后,是贾某纳妾之喜日。月先生若不嫌弃,可否赏光来寒舍小酌一番?” 明珠瞧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如此喜事,怎敢不至?”向宁的笑容怎么看都显得那般真心实意,“不知是哪家小姐,有这般福分?” 贾老爷搓着手道:“月小姐应该认识。听说她在玲珑湾的斗珠中与月小姐曾狭路相逢。” 谁知他话音刚落,对面的父女两人面色皆是大变:“贝娘?!” 贾老爷不明所以,点头道:“正是贝娘,在下已经送了财礼——” “可是,贝娘早已卖身于我月家——”向宁满面震惊。“连卖身契都已经签了——” 贾老爷仿佛被针刺了屁股,差些跳起来:“你说什么?!” 向宁皱眉:“贝娘是采珠女,属贱藉。为谋出路,她在斗珠赛后便卖身与我女儿明珠。贾老爷若是不信,可去寒舍看下身契。” 明珠早让贝娘的妹妹拿着写好的身契让贝娘自行决定:卖身为奴还是做人小妾,由她选择。 贝娘也干脆,更是个明白人。明珠此举虽然颇有点儿趁人之危借火打劫的味道,可贝娘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跟着月明珠,哪怕就是个奴婢也比做人小妾强百倍!她二话不说咬破指头按了指印。 明珠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难怪她归去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来竟然——” 贾老爷听得脸色铁青。其实他看中贝娘及其识蚌的本事已久,可惜之前种种图谋皆未能得逞。待听说她在斗珠赛上声名雀起后,再不敢浪费时间,许下天大的好处才让她父母同意将贝娘送他为妾。谁知月家父女却告诉他:贝娘之前就已经卖身给他们了? 事可忍孰不可忍!贾老爷他思量了一会,很快做了决定。 他客气的道:“就算贝娘卖身与你,但她父母也已将她许我为妾也收了财礼。可见贝娘卖身之事她父母并不知晓。这事怪不得你我。如今即已成了一女二嫁的情形,我们两家也切勿为此伤了和气。不如好好谈谈,和平解决此事。” 明珠听了,暗赞贾老爷情商高。说话滴水漏,即表明态度,又主动提出合解,不愧是千军万马中过得独木桥的进士老爷! 向宁点头,感激的道:“贾老爷宽宏大量,月某感怀在心。不知贾老爷有何良策?” 明珠忍笑:父亲的演技更好! 贾老爷现在虽然身无官职,但实实在在是半个朝庭的人。得罪了他并无多少好处。可他若想仗势欺人,却也不那么简单。他微笑道:“不知贝娘的卖身契是多少银子?我愿意双倍退还。” 明珠迟疑了片刻,才道:“贾老爷当知贝娘的身价与寻常人等不可同日而语。”她顿了顿,眼见对方的脸色微变,又道,“明珠与贾老爷一同看中了贝娘,那是英雄所见略同,都觉得贝娘大有前程。” 贾老爷神色稍缓:可不是么?他的眼光向来不凡。 “只是贝娘也深知此点。故,在卖身与我时,她出价极高。”明珠叹道,“实不相瞒,我对贝娘寄予厚望。因此才咬牙同意。” “到底出了多少钱?” 向宁接口道:“贝娘签的是死契。要去我们万两白银。” 贾老爷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一万两?!”翻倍即成两万两!让他一下子拿出两百两都肉痛,何况两万两?家里的夫人还不闹翻天?可只要得到贝娘,令她为自己斗珠,还怕钱赚不回来?这笔账,他还是算得清楚的。 明珠察言观色,猜出他心中所想,当即冷笑着大声道:“父亲,贝娘那丫头定是就想做贾老爷的姨太太,享清福,所以反悔了!可恨女儿这般信任她,她竟如此对我!这户人家着实可恶!如今看在贾老爷的面子上,我们不好与她到府衙对质。但从今往后,她贝娘休想参加任何一场斗珠赛!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贾老爷大吃一惊,忙道:“月小姐这又就何必——” “我平生最恨被人欺骗!”明珠咬牙道,“贾老爷纳了她后就让她乖乖的后院舒舒服服做她的姨太太。若她再敢斗珠,我定然叫她血本无归!我偏就与她斗到底了!” 贾老爷听得冷汗淋漓:明珠还真有这个本事!想想今后他带着贝娘出来斗珠赚钱,却每每被明珠截胡,这可不好办——脑子飞转,立时明白过来,不由恼怒道:“你这是威胁我?” 明珠故作惊讶:“贾老爷为何这么说?” 向宁拍拍她的手道:“贾老爷莫怪。小女任性不懂事,绝无针对您的意思。不如这样,不知您送了贝娘家多少财礼。今日小女剖得的珍珠可否抵过?” 贾老爷倒抽个口冷气:那枚价值五千两的上品珍珠?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贾老爷莫急,好好想想。”月向宁微笑道,“我们好好商量。” “父亲。商量什么!”明珠恼道,“这般出尔反尔、忘恩负义、贪心不足之人,女儿可不敢再用!贾老爷,我也不要您双倍偿还贝娘的卖身钱。只要贝娘还我那一万两银子即可。从此以后她便是你的人,我家绝无二话!只是她若再敢斗珠,休怪我下手无情!” 第五十三章 二十年前的旧案 贾老爷一时迟疑:他纳贝娘为妾,不过送了五十两银子的钱礼,真正花钱的地方,是帮她家两个兄弟改身藉! 按明律,若非婚嫁及卖身为奴,贱藉者不可改身藉。 且卖身为奴者,若是活契,契约结束,立即恢复贱藉。 所以贾老爷这事其实非常难办。但他府衙里有朋友啊! 合浦近海,难免有倭寇来犯,从而失踪些许本地人口。这些失踪者的身份便在此时派上了用处。 只是有件事贾老爷仍瞒着贝娘父母:就算真的改了身藉,为防事漏,贝娘的兄弟只能背景离乡,再不许回家。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贾老爷这般谋划,本身也担着风险。可与得到贝娘后所得利益来看,不足为道。但如今让月家父女这么一搅活,快到手的好处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贾老爷如何不愤恨? 贝娘两次输在明珠的手上,今后胜出的机会也不大。可就此放过惦念已久的贝娘,又令他着实不甘。是以他踌躇良久也未答复。 月家父女毫不恋战,向宁举手道:“贾老爷好生思量,尽快给我们一个消息。”说毕,便离了内室,到大胡子那边结账。 大堂里的热闹告一段落,但还有不少人围着大胡子欣赏珍珠。 “这颗上品珍珠,只比还珠楼上回开出的白珠差了一点点。” “还珠楼那颗珠子,是极品。”有人啧道,“可遇不可求。那天还珠楼的周掌柜在斗珠台上可是把手都敲软了。” 向宁微笑着对明珠解释道:“斗珠坊若开出极品珍珠,那架鼓,随你敲。” 明珠灿然一笑:“有趣。” 大胡子一见两人,正要招呼,却见向宁对他摇摇头,立即会意。蒲扇般的大手一拢收起珍珠道,“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咱家继续做生意罗!” 余人这才散尽。 “月先生,月小姐。在小有眼无珠。待慢两位了。”大胡子笑容可掬。方才长青悄悄与他猜测了这两位的身份。大胡子一想,对啊,这姑娘和传说中的月明珠年纪相貌极其符合,又有一手识蚌的绝活。不是她又会是谁? 果然那男子微露笑意:“老板客气了。” “月先生才客气。”大胡子将此局所开出的所有珍珠装进一只荷包大小的漆木盒子里,递给他。“这些都是您的了。” 向宁接过盒子,道:“祝老板生意兴隆。”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这阵子,他的生意肯定好到飞起! 目送两人离开后,大胡子转头见到贾老爷一脸阴沉的站在他身边,吓了一跳:“贾老爷!您属猫的么?” 贾老爷轻轻哼了一声,从袖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加上之前摔在桌上的两百两:“一共三百两。拿好。” “贾老爷真是大器!”大胡子翘起姆指。“您也别气馁,那位可是月家的小姐月明珠啊!您至少赢过她一局。虽然没赢,也是虽败犹荣!” “是啊是啊。贾老爷您虽败犹荣。” “谁让那是月大小姐呢!” 与贾老爷同来的友人们又开始吹捧起他来。 “就你们会说话。”贾老爷扯了嘴角一笑,踏出莲华居,望着远远的父女两人的背影暗道,“咱们走着瞧。” 明珠父女回到真珠苑,明岚蹦蹦跳跳迎了上来,笑嘻嘻的问:“父亲,姐姐。战况如何?” 明珠取出大胡子给她装珠子的漆木小盒递给妹妹,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明岚打开匣子,连声惊呼:“好漂亮的白珍珠!咦,这颗铜褐色的珍珠倒是别致!” 正喝茶解渴的向宁与明珠闻言同时动作一顿,惊诧抬头齐问:“你说什么?” 明岚粉红细嫩的指间一枚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铜褐色小珠,笑道:“这颗珠子的颜色好奇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明珠凝神盯着这颗失而复得的珠子看了半天,忍不住轻轻一笑,问:“父亲。那位关长青,是什么来路?” 向宁低眉沉默良久,方道:“可还记得,玲珑湾盗蚌案后,你曾问过我合浦之前有无发生过类似的盗蚌案件。” 明珠点点头:“二十年前有过一起。珠蚌失踪后,再未被发现。”此刻心中浮起的,是她如今的闺房内藏在床底暗格中谢先生送她的那尊白瓷妈祖像。 明岚见父亲与姐姐谈起正事,乖乖地坐在边上静听。 “当年出事的是合浦采珠池中品质最好的望断池。”这幢旧事,牵扯甚广,向宁当时年纪又轻,有些细节记得也并不清楚。一边整纷乱的理思绪,一边缓缓道来。“望断池正如今日的玲珑湾,休养了二十多年。就在开采前日,请珠大会办得热闹无比的时候,珠蚌被盗。” “如何发现的?” “望断池开采当日,采珠人发现,少了两艘采珠船。” 采珠船哪!明珠暗暗颌首:明代的采珠船,名气不小。采珠人也并非毫无保护的下海采珠。他们有一整套的采珠服保护耳朵头颈,同时备有呼吸管及安全索,船上的人则时刻注意呼吸管是否通畅不让它被海水淹没。同时采珠船、采珠人皆由朝庭监管,以防盗珠。而采珠船失踪,其含意不言而喻。 “当时的县令震怒,亲自登船查办此案。待船到了望断池,采珠人下海后查看,果然发现珠蚌少了许多。” 珍珠母贝的生存条件颇为苛刻。海水得干净、温度需适宜、风浪要平稳,所以它们若是选定了住所,通常不会搬徒。谁知下一处海域是什么状况?明珠前世购买的珍珠养殖场,一股寒流降温就冻死了近三分之二的珠蚌!那一年,她损失惨重。 失踪的采珠船和数量大减的珠蚌令县令确定:望断池是真的被盗了。 望断池的珍珠是专贡皇帝陛下的。皇帝知道自己的宝贝被偷,震怒之下,下令彻查,大骂了一通合浦相关官员。幸亏,三大氏族鼎力相助——他们族倾囊而出,将自家收藏多年的压箱底的珠子献给县令用以讨好皇帝陛下。总算是合力度过此次难关。但自此从后,望断池日夜派船巡守,休养至今。 明珠沉吟道:“这种案子,通常是内部人所为。”骤然想到关长青说他父亲离世已久,“难道关长青的父亲——” “不错。当日同时失踪,还有关长青的父亲关扬。”向宁眉头紧锁,似有疑惑。“当初关扬是统管采珠事项的小吏。他负责安排采珠人出海、采珠船的配置修整、出海记录造册等等事宜。他的失踪,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否参与了盗蚌。” “后来呢?” “县令以关扬为突破口,下令全城追捕,大概五六日后,有渔民在海岸边发现了一具泡烂的尸体。” 第五十四章 初露端睨 “是关扬么?”明珠沉声问。 向宁缓缓点头:“是他。他的妻子在尸体上找到了一个母贝妈祖像。那是关扬自己雕刻的。” “这么说,也不能确定关扬是否参与盗蚌。他有可能也是受害者。”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不久,失踪的两艘采珠船相继被发现。可惜没再找到其他的线索。这案子就此成了悬案。” 听完父亲的话,明珠的大脑此时如有一双灵巧至极的双手,将她散落在各处的零星记忆如珍珠般一颗颗串在一起。 第一颗珍珠:谢老爷子与白瓷妈祖像。 “这是老夫二十年前从一艘船上收来的东西。” “船上出了事故么?” “嗯。一船的人都死光了。” 第二颗珍珠:望断池盗蚌案。 第三颗珍珠:失踪身死的关扬。 第四颗珍珠:关长青。 关长青嫉世愤俗性情难以捉摸。但他对各类珠母贝了解极深。明珠曾试探过他是否经常下海。他承认了。官府规定非采珠民不得采珠,他即非采珠,难道真的去打渔?可他身上也并无鱼腥味,那问题便来了,关长青下海所为何事? 明珠蓦地瞪大眼睛,失声道:“连起来了。” “什么连起来了?”明岚不解。 她暗骂自己反应太慢:“我早该想到!父亲,关长青还在调查当年他父亲失踪的案子!” 二十年前,一批贼人不知用何种方法或引诱或逼迫关扬为他们偷盗采珠船。事成之后杀了关扬抛尸大海。贼人则登上了早已备好的船只扬长离去。谁知在逃离的途中发生了变故,导致人财两亡。这才有谢老爷子二十年前误上幽灵船,捡回了白瓷妈祖像的经历。而关长青或想要为父伸冤、或有其他目的,一直追寻着当年的案子不曾放弃。他下海寻找的,也一定是与他父亲失踪有着极大关联的东西。 比如,谢老爷子上过的那艘船。 向宁啊的一声,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明珠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父亲,我前世的前世一定是个捕快!” 明岚好奇的问:“前世的前世?” 明珠暗骂自个儿嘴快,眨了眨眼,微笑道:“因为我前世定然是个金匠哪!” 事到如今,望断池案的线索便系在了谢老爷子谢翎和关长青的身上了! 贝娘的家中,也是一派鸡飞狗跳。 原因无他,月向宁按计划派人将贝娘卖身之事通知了她父母,连卖身契都带来了!素来被捏在手心的长女竟然背着父母自卖为奴,打乱了他们为儿子们的筹谋,能不怒火中烧? “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陈氏哭嚎,“你卖给月家有什么好处?他们能给你什么?” “至少能给我一万两银子。”贝娘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的父母。“总比卖去做小妾强。” “你——还卖了一万两!钱在哪里?” 贝娘冷笑:“我自卖自身。我的钱你们管不着。” 陈氏大怒,猛举着柴火棒就要抽贝娘,贝娘也不躲,冷冷的道:“你若打伤我,我家家主必然要你赔我医药费。你且试试!我可值一万两银子呢。” 陈氏手一抖,柴棍没敢打下去,却气得胸脯起伏不停,脸色铁青:“好啊,好啊!我们辛苦把你拉扯大,给你许了好人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贝娘呵了声,难掩恨意的道:“我十岁下海采珠。换来的钱粮供养家人。可没半分对不起这个家。倒是你们,为了我兄弟的前程将我卖于老头做小妾,还有脸说是好人家?” “你这个逆女——”陈氏闻言暴怒又起,贝娘主动凑了脸过来,轻描淡写的道,“打呀,你打呀。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无论我归月家还是贾家,都不会让你们下半辈子好过!” 陈氏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昏倒。被她丈夫伸手扶住。 贝娘的父亲陈大羞恼的扶着陈氏,道:“你要是不把银子交出来,你甭想出这个门!” 贝娘哈的声:“这话你与月家和贾家说去。不过估计你们是没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一个女儿不能卖两次。你们如今可是犯了法呢。”贝娘嘻笑,“要是月家贾家好好商量个结果来也就算了。否则,你们就等着上衙门对官老爷解释吧!” 陈氏吓得一个激凌,再度昏厥。 傍晚,夕阳如火烧般照亮了天边的晚云。贾老爷瞧着火红绚丽的景致,心中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太红了啊! 他踱进县衙外的一间酒楼的包厢里,一名男子起身迎向他:”贾兄!“ 男子一身宝蓝色常服,相貌俊朗,眼中颇有算计。正是县丞月向海,他满怀歉意且忧虑重重的道:“转藉的事恐怕是办不了了。” 贾老爷被接蹱而至的意外打击得头昏脑胀:“怎么会办不了呢?” 向海叹了声气,暗骂晦气。好不容易有笔赚钱的生意,竟然黄了。 “县令大人接到上头的通知。说最近有盗贼冒用良民的身份行欺诈之事,在外县被人识破。这不,立即命我们将失踪人口的户藉整理上报!还要挨家挨户的查证。这一来,事情就极不好办了啊!” 贾老爷惊楞半天,全身没了力气软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思量了片颏,突然睁眼问:“听闻你有个兄长,可是名唤月向宁?” 向海略觉诧异:“贾兄也认识他?” “巧遇,巧遇。”贾老爷微笑。“你这位兄长,很了不得啊。” 精明如向海,一听贾老爷话中之意,便知兄长定然和他有过节。暗想大哥怎么会和贾进士扯上关系。不过想到贾老爷斗珠的爱好,心中略有了谱。当即笑道:“我兄长自是有本事的人。他的长女月明珠也不可小觑。” “是啊!”贾老爷深以为然的点头。漫不经心似的道了句,“你兄长背后的靠山硬得很哪!” 贾老爷可不是天真不知事的楞头青。 如今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斗珠坊之战绝非偶然。就算当时不是他自个儿作死找上月明珠,他们也有的是办法与他对斗!偏偏又这么巧,隔日便出了县令彻查失踪户藉之事。这之间若无关联,打死他都不信! 月向海没头没脑的听了贾老爷这句话,楞了楞,猛然间恍然大悟! 对啊,为啥兄长在京城惹了这么大的蒌子也安然无恙?为啥兄长一回老家也没怎么折腾就站稳了脚跟?上到通判史下到县令,都称赞过兄长能干。毫无疑问,他背后的靠山在护着他呢! 自以为想明白的月向海更是追悔莫及。 贾老爷见向海神情莫测,心下咯噔一记:“他的靠山真那么硬?” 向海长吐了口气,才道:“沈大人与他有旧交。月明珠结识了公主府的人。” 这个他倒真没猜错。月明珠的确找了元飞白相助,请他想办法禁止私下办理身藉的黑幕事。她挟着开出金珠、声名正旺的声势请元飞白办些正事,元飞白岂会不应?他也想弄颗金珠玩玩呢! 通判史沈言也就算了,公主府——贾老爷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他喃喃摇头。“原来如此。” 向海不再多说,他倒是想挑唆两方对上呢,只是贾老爷是他的钱袋之一,真把人弄废了,得不偿失。另外,他还指望着大哥替他打理两间铺子多些进项呢! 因此他语重心长的劝道:“贾兄若是能与我家兄长交好,是件天大的好事!” 贾老爷一番心血落空,垂头丧气的回到府中,迎面便是夫人凶猛的怒骂:“姓贾的,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什么——”贾老爷一脸茫然。 贾氏保养得良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可怖:“你要纳妾,我何曾拦过你!可你竟然要花一万两银子弄个贱民回来是怎么回事?” “夫人听我解释——” #@¥……&amp;amp;amp;*()——++||+|…… 贾老爷躲藏奔逃中迷迷糊糊的想,难怪今日的天红得像血,还真要见血了…… 第五十五章 铛珠 闺房的梳妆台前,明珠正把玩那尊妈祖瓷像。 红玉已将妆台上的饰物收拾干净,按小姐的要求铺了张黑天鹅绒软垫。 妈祖宝相庄严不失柔美,一手握如意,一手呈拈花的姿态端立波涛中。 自从得到这尊瓷像后,明珠已经把玩多时,可惜一无所获。 红玉瞧着自家小姐魔怔般的一寸一寸摸索过瓷像的每个角落:仙裙的褶皱、突起的项链、发冠下有无细微的裂缝,一一查验。忍不住道:“直接砸了它不就成了?” 明珠楞了楞,骇笑道:“这可是妈祖像!”白芷红玉都是京城过来的姑娘,不如本地民众对妈祖有着天然的敬畏与尊重。但明珠魂穿而来又身负异能,故而对神佛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真下不了手直接损毁它! 明珠再度端详妈祖像的整体构造,从她的流珠发冠,到颈上的珠链,再到手上的如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 明珠眼睛忽的一亮,妈祖的目光正看着如意灵芝状的顶端!另一只手虽呈捏花状,但中指微屈,正指向如意! 这柄如意的造型极其别致,从柄底开始,伸出一段梅枝,花鸟相伴。在如意的头部刻着数根交错的枝条,梅花初放。 明珠吸了口气,一手握紧瓷像,一手在如意上轻轻板动。 毫无异状。 明珠暗道:不应该啊。再下手时就重了些。 一旁的红玉瞧得胆战心惊:“小姐。轻点啊!” 明珠小嘴微厥,有些失望的用力扯了扯如意头。谁知竟然听到咯的一声轻响! 若不是室内寂静无声,这声轻响完全有可能被忽略。 红玉吃惊的道:“小姐,您不是弄坏它了吧?” 明珠瞪了她一眼:她有那般不知轻重么? 再度用力轻拉如意头,又是声咯咯轻响。 这一回,红玉看明白了,兴奋的道:“小姐,再用些力。” 话音才落,明珠已经卡嚓一声,将如意头拆了下来。 明珠本就精于工艺,一看之下,笑道:“这是扣上去的。缝隙藏在如意头部外一圈圈的花纹中。倒是做得天衣无缝!” 如意柄中空,里面塞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 明珠即失望,又满是期望的打开它。 羊皮纸不小,平展开足有一尺来长。纸上画着一幅详尽的海图。大海之中,一座小岛。岛上植物茂密,另有浪拍岩石,大鱼浮出水面。 在羊皮卷的左上方还标有几行文字。明珠研究了片刻,道:“这些应该是到达此岛一路过去的陆标、以及此岛的水深数据、还有海底土质情况、经常出没的大鱼品种。” 明朝还未有经纬度的运用。古人靠这些数据指引海路。 这座岛,难道是他们藏匿珍珠的地方?可是,她明明能感觉到珍珠就在这尊瓷像之中! 忽然间,耳尖的明珠听得几声极细的喀喀声,看向瓷像时,刹时目瞪口呆:原本完好无损的瓷像突然间崩析分离。眼见一条条裂缝从如意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不过十息的功夫,一块块的瓷片开始脱落! 更令两人震惊的是,瓷片相继剥落后,竟露出内里一尊淡黄色带着些许甜香味的小号妈祖像! 红玉不可思议的喊了声:“这是什么!” 明珠眼底满是惊赞,嘴里呐呐的道:“失蜡法!反其道而行的失蜡法!聪明,真是聪明!这批盗贼不可小觑!” 红玉一头雾水:“什么失蜡法?” 明珠轻轻拿起蜂蜡小像,叹道:“春秋战国时期,工匠用蜂蜡铸成模型,外敷瓷土烧制成胚,整体铸型后加热,蜂蜡融化,即形成空腔的半成品。再注入金铜液,冷确成型,剥去外层泥土便即功成。”这种古法,延用至今。明珠前世没少用。 她顺着蜡模外圈一道缝隙处稍一用力,蜡模登时分成两半。刹时,几许晶莹的光亮闪过,红玉不可置信的直揉眼睛! 珍珠,十颗大小不定色彩各异的珠子嵌在蜂蜡内里,幽幽的散发着柔和神秘的光芒。 “小姐,怎么可能——这里面怎么会有珍珠?!”红玉的脑袋不够用,只剩惊叹了。 明珠轻叹道:果真如此! 珍珠娇嫩的身躯根本接受不了高温的烘烤。所以明珠一直在为珍珠如何固定在这尊瓷像中绞尽脑汁。 万没想到,这批盗贼精明至此!他们在瓷像烧成后再往瓷像内部注入蜂蜡。蜂蜡成形后脱膜而出,将其剖成两半。在盗得珠蚌,取出珍珠后,将珍珠嵌进蜂蜡上,再将蜂蜡合并塞入瓷像内,最后套上波浪的底坐,一整套工序造就了一个完美的障眼法! “只有十颗珍珠。”明珠瞧向手边的羊皮卷图纸,暗想:望断池被偷的珠蚌可不止这些!是有人逃脱了呢?还是说其余的宝物都藏在了这座小岛上? 隐隐的,明珠觉得有个重要的线索被自己忽略,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红玉已经兴奋的将蜂蜡上的珍珠挖了下来。 两颗大小相仿,一寸大的孔雀绿黑珍珠、三颗一寸五分的白珍珠。三颗姆指大的粉色珍珠,两颗一寸左右的紫色珍珠。无论是形状、光泽、伴色还是珍珠表皮,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堪称极品! 史有记载:合浦珠,一寸至一寸五分径者为大品。一边光彩,微似镀金者,此名铛珠。其值一颗千金。古来明月,夜光即此。白昼晴明,檐下看有光一线闪烁不定,夜光乃其美号。非真有昏夜放光之珠也。 不愧是望断池出品!这十颗珍珠,几乎一半都是价值千金的铛珠啊! “收起来吧。”明珠叹道,“希望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 红玉不解的望着小姐:“这些珠子原本是谁的?” 谁的?皇帝陛下的呗! 明珠好笑的强咽下冲口而出的话,免得吓到这丫头。她将蜡模单独收在一只缎袋内,嘴角掠过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或许,这套蜡模还有其他用处。 次日,贾老爷亲自登门拜访,客客气气的对月向宁道出决定: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贝娘卖身月家在先。他已经到陈家要回财礼,贝娘之事,就此了结。 向宁大为欢喜,当即取出一只小小的漆木匣子,赠予贾老爷。贾老爷连忙推托不肯要,向宁再三坚持。贾老爷只好收了。 坐在马车上,他打开小匣子一看,目瞪口呆。除了明珠开出的那枚上品白珍珠外,放满了血红、深蓝的宝石。统共有五六颗!宝石质地极好,没一丝杂质,且打磨得光滑圆润,漂亮极了。识货的贾老爷撸着胡子直叹:月家有钱啊!月向宁会做人啊! 满心的不甘与愤憾不知不觉间消退了许多。 第五十六章 开张 至此,贝娘的归属尘埃落定。陈氏夫妇再怎么哭天抢地,在一纸冰冷的卖身契前终究束手无策。他们倒想报官,可惜官府的衙役一听事情经过,便不耐烦的道:法令没规定儿女不能自卖自身。至于卖身银子,自个儿回去和女儿商量。 陈氏夫妇这才绝望。在贝娘冰冷的目光下,要钱的话,也始终没敢说出口。 贝娘却不是绝情的,父母无情,兄长淡漠,但弟妹却与她感情甚笃。 “我赚了钱。不会忘记你们。”贝娘冷声对父母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妹不能再做采珠女!今后我混得好了,会带妹妹一起去城里干活。至于两个兄弟,愿意搏个出身的,我也会尽力而为。” 贱民改良藉是不可能了。但如果能遇上个好主子,奴藉也比贱藉强百倍! 陈氏这才止了泪水与满心的恨意:“你兄弟明明可以做良藉的!” 明珠扯嘴冷笑:“娘你是有多天真?贾老爷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有见过贱民转良藉的人?” 陈氏一噎。 “要转良藉,只有偷顶死人的户口。您若是想兄弟们背井离乡担惊受怕一辈子不敢回家也执意不悔。那等我赚到钱,帮兄弟这把也未尝不可。” 陈氏瞪大眼,震惊不信的道:“什么?贾老爷没这么说过啊!你别骗我!” 贝娘冷笑:“骗你?你就当我骗你吧!”她转身摸了摸小妹的头,望着小妹瘦小的身子,眼睛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阿兰,等姐姐来接你,好么?” 阿兰用力的点头,泪珠子直流:“嗯!月家都是好人。我放心!” 贝娘忍住泪,拎着极轻的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去。阿兰哭着追出门,看着姐姐的背影,泪眼朦胧中仿佛见到了在海浪中搏斗的鸥鸟,坚强、无畏。 月家,正在作坊内赶制饰品的明珠见到瘦了些许,但精神气十足的贝娘,淡然一笑:“来啦!” 贝娘点头:“来了。” 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镶宝石坠子,明珠的笑容更加明媚。贝娘看了也不禁有些失神:怎么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幸运的人呢?长得美,聪明能干,家世又好! “为了把你从贾老爷那儿弄出来。足足花了我一万两银子。”明珠实话实说。她送给贾老爷的那些珍珠宝石,不止一万两。 贝娘脸也不红:“我可以帮你赚回来!萧老太太当初也只是一个只会打鱼的渔女而已!”她满面骄傲,“将来我也会和萧老太太一样厉害!” 明珠轻轻拍手:“萧老太太乃一族掌妇。虽然风光,但还是少不了伺候一大家子的男男女女大小姨娘。呕心沥血,有什么意思?我们女人,该有自己的事业。” 明珠对贝娘的期望绝不是做一个家族的掌妇!原以为自己这番话贝娘听了会大惊失色,没想她面露惊喜之情,欢喜的道:“你也这么想?!可恨我即是贱藉,又一穷二白!” 明珠大为意外!第一次,她在这个时代的人身上,有了知音之感。 “你既然投靠我,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可否愿意到我的铺子里从一个小小的管事做起?” 贝娘欣然同意。她知道,她的人生,从今日起,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明珠收了贝娘后,还想将斗珠赛中开出水滴珠的丁大郎收到麾下,谁知双方约了碰头,浅谈一番后才意外的发现,丁大郎竟然是越州城内想买她珠子的丁二胖的兄长。丁家也是合浦小有名气的商户! 明珠立刻改变策略,收揽变成了合作。丁大郎家里的珠宝生意早遇上了瓶颈,正在寻求突破,月明珠伸出橄榄枝,丁大郎飞快的接住了。 “放眼越州,珠宝大项生意已经被三大氏族吃掉八分。丁家想在合浦再做大家族的生意,难。不过,只要另劈奚径,也不是没有前途。” 丁大朗搔着脑袋,苦笑道:“三大氏族,各有所长。另劈奚径,谈何容易。” 明珠轻轻吹散茶面飘浮的烟雾:“我只问你们,一、信不信我?二、敢不敢出海?” 丁大郎离开茶室后,抹了一头的冷汗!回头望了一眼,叹道:“年纪轻就是好啊!敢冲敢拼!” 明珠会了账后带着红玉一路闲逛,买了不少小玩意。途径瓷器店时,她总要进店张望两眼。红玉猜到了主子的心思,乖乖的跟在身后帮衬主子敲边鼓。 然而明珠失望了,她并没有找到哪怕一尊与妈祖瓷像有半分相似的作品。 “回去吧。”明珠眉心微拢,若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这案子也不会变成悬案。她现在,还是想着如何努力赚钱养家,满足她前世那般奢侈的生活! 两个月后,月家筹备了半年的珠宝铺子,正式开张。 开张前,月向宁带着明珠特意设计的请柬亲自前往三大氏族,自是得到了客气亲切的接待。看到请柬的家主们,无不为之惊艳。 手绘的请柬,三张主图皆不相同。谢家的请柬上画的是一枚娥黄花瓣粉红花蕊的的茶花花钗。与上次明珠送萧六的花钗同属一个系列,磨得薄薄的红宝石页片,经络清晰可见。恰到好处的枝槾上点缀着零星几颗雪白的小珍珠。茶花做得栩栩如生,配色极美。谢晓轩瞧着请柬半晌没回过审。这等画工,此等设计!他真不知父亲为何要放任月家坐大?现今想拦,是否还拦得住?! 萧家的请柬上画的则是一只珠光闪烁的八宝华胜。金丝累出如雀屏般的完美扇形,顶部一弯十一颗通透水润的白玉髓,又用白色的贝壳雕出荷叶粉莲镶在扇形底部。三缕椭圆形小珍珠在莲叶下串成三弯半月,每缕相交处垂下一束珍珠串,共三串,每串底下勾着一枚小小的粉玉莲藕。萧承宣目光复杂,暗道:劲敌啊! 欧阳家的请柬上画的是一串双层珍珠手链,倚在一块紫檀木嵌贝壳的珠宝匣子上。珍珠手链见得多了,并不稀奇。但这串手链同时用了白色、粉色、紫色三色的珍珠串成,每颗珠子间还用了一只小金珠作隔,最别致的是搭扣处的设计,黄金铸成一道灵蛇,底端镶了枚略大些的圆润珍珠。欧阳彦独自看了良久才长叹一声:皇宫怎么就把月向宁给放回来了呢! 原本只打算让家里大管事送份贺礼了事的三位家主,同时改变了主意。 谢家和萧家的两位家主携各家的少主前往恭贺开业之喜。这样的阵容已经给足了月家面子。不想欧阳德那老头儿更给力,竟然亲自与欧阳彦带着一双子女欧阳博、欧阳敏同来。 焕然一新的贝娘与几个伶俐的丫头穿花蝴蝶般的招呼着来往的客人,她笑意盈盈,八面玲珑。萧承宣一见她,眉头微皱。当初他亲自派人到陈家招揽贝娘,却被她父母一口回绝。后来听说她定给贾进士作妾,也就息了心思。没想到,竟然让月家得了去! 第五十七章 放铒下勾 三大氏族的家主竟然同时莅临真珠苑,向宁惊喜之下,自然殷情招待不提。 欧阳德笑呵呵的左右逢源,直道向宁出息有本事,言中之意又对明珠极为欣赏,恨不得她是自个儿闺女。 萧承宣与谢晓轩对视一眼,暗骂:老狐狸!可恨自家嫡长子都已成亲,嫡次子若娶明珠,以她的本事,定不安于做一个本分的二房。庶子——绝无可能。 如今与明珠合适又未婚的,唯有欧阳家的欧阳博。 谢晓轩似笑非笑的望了萧承宣一眼。三大氏族谁不知欧阳德之前意欲求娶萧家长女萧清瑶作孙媳妇。没想到今日竟然转了方向,打起明珠的主意来了。 萧承宣自是暗暗恚怒。欧阳德是长辈,他不好失礼,于是面上笑容可掬的道:“月大小姐萧家是求娶无望了。不过月家的二小姐我们萧家还是能争一争的。” 诸人闻言会心一笑,皆赞向宁教女有方。 向宁直道:“各位家主抬爱了。” 欧阳德打量真珠苑的装饰,笑呵呵的道:“今日算是一块儿恭贺你乔迁之喜么?” 向宁微笑道:“这是小女明珠的妙想!将苑内三个院落改为风格不同的三间珠宝铺子。还请各位多加指教。” 诸人闻言,顿时一楞。原来不是他们误会,而是,铺子真的就开在这座大宅院里? “萧爷请,此院名为‘江南水乡’。”明珠带着萧家一行人踏入小桥流水十足江南风情的院落。室内陈设自不必多说,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所有的珠宝就放在你的手边。一个转身,便能看见角几上一只精巧的首饰架子,架子上挂着几串晶莹的耳环、细巧的手链。再看半开的梳妆台,琳琅满目各色钗环。逛累了可坐在软榻上休息,品品江南新来的茶,配来几块味道别致的点心。 对了,茶几上还有一盘缝珠镶玉的荷包绢帕。 明岚带着谢家人,领略了一番“异域迷情”的风采。家具十足十的尼泊尔风格,费了明珠最多的精力。精美的银饰,闪亮的宝石,维多利亚风格的珠宝,充满着异族风情的首饰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谢晓轩震惊诧异的望着明岚:如此复杂多变的异族风格,他们怎生把握得这般好? 月向宁则带着欧阳彦一行人去了最富丽堂皇的“牡丹阁”。 牡丹阁内,多是奢华大器的珠玉饰品,每一件都是前所未见、新奇精美的重工之作。只说一只黄金掐丝镶彩宝大叶片,托着朵精雕细刻的白玉牡丹,便让诸人瞧得目瞪口呆。 欧阳敏自斗珠大赛输给明珠后一直心情郁燥,今日被爷爷拉来真珠苑,看了半日后,冷着脸沉默不语。忽然间,她从一盘饰物中拣出一只黄水晶戒指。水晶色泽冷冽通透,令她注目的是,这块黄水晶被切成了长方形,多了好些个切面。欧阳彦也发现了这枚戒指的异常,眼中光芒一闪。 向宁见了,微笑道:“欧阳小姐好眼光!” 欧阳敏俏眉微挑,笑道:“以往见过的水晶,不过就是圆形,没想到方形也能这般漂亮。” 向宁点头:“初见时,我们与小姐一样惊喜。”此句之后,无论欧阳敏再如何旁敲侧击,他都避而不答。欧阳敏只好识趣的不再追问。 欧阳德笑得眼睛都眯起:“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月家自然有所保留,每一家只参观一个院落内的部分饰品。纵使如此,三家人已然觉得不虚此行。心情俱是复杂难言:眼睁睁瞧着一个劲敌成长,实在不是什么舒心的事儿。 参观结束后,向宁将客人请至苑里花园内,在水榭平台上开了三桌酒席,感谢他们大驾光临。 明珠兄妹的外祖梅家,两位舅舅也拖儿带女的前来恭贺,各自送了厚厚的红包。 月向海带着妻子和月母也来观礼。趁着机会结识了不少朋友。月母事先被向海警告过,她自己经宋夫人提点,也知道多说不益。因此竟然学乖了满口称赞向宁能干,明珠孝顺。听得林氏惊诧无比:老太太转性啦? 一顿别有滋味的宴席后,三位家主纷纷告辞。临行前,贝娘又给每家送了份事先准备好的回礼。 马车上,欧阳敏急不可耐的拆开回礼,取出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楞道:“这是什么?邀请涵?凭券入苑购物?” 欧阳德半眯着眼睛,轻描淡写的道:“这种铺子,岂能让人随便出入?无约不可入门,未请不得擅入。真瞧不出,月家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一家铺子,就将合浦上乘的客源一网打尽。” 欧阳彦难掩焦虑:“父亲——” “莫急!”欧阳德挥挥手,“且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明珠一共只印发了五十张邀请涵。分送给当地官员家眷、三大氏族、外祖、叔父家以及之前在妈祖选拔会上认识商家小姐们。另外便是黑市的穆九、公主府的元飞白,甚至,斗珠坊的莲华居与贾老爷也没忘记。 邀请涵上标明如下:真珠苑地方有限。只接受提前预约的客人。凭券安排时间。每次限同来三名客人。 第一个凭券到访的,是明珠的好闺蜜,萧六萧恬恬。 她带着大堂姐萧清瑶和五堂姐萧清竹一同前来捧场。明珠亲自接待。 三人也不算陌生,之前都曾见过。一番寒喧后,明珠便笑问道:“可曾想好去哪个院落?” 萧六抿嘴笑道:“她们都喜欢你上次送我的花簪子。那是哪个院子的?” 明珠笑道:“自是江南水乡。” 萧六看向萧清瑶:“姐姐觉得如何?” 萧清瑶含笑道:“有劳月大小姐了。” 明珠还礼:“萧大小姐客气了。” 待到了江南水乡的院落外,萧清瑶淡然的神色这才微微一变:父亲与奶奶都说月家的这个首饰铺子不得了!月向宁的工艺加上月明珠的图纸,再有这般别致新颖又大器的销售方式。月家大房崛起是迟早的事儿。她原本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之下才惊觉:自己坐井望天了! 不说院落的精巧,只看院外的假山流水花草扶苏,便知月家用尽了心思。到得屋内,萧清瑶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触目而及,全是她之前未曾见过的、样式新颖别致又精美无匹的各色钗环首饰。她摸摸一串流苏珍珠长耳环,又取了枚浅粉、浅紫、透明三色六颗碧玺圆珠用金链串成的手链细看半晌,随后又扑向梳妆台上的钗环,拿着一枚娥黄色山茶花的花簪瞧了良久,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看向明珠:“月小姐。这里的首饰,有几件是你的作品?” 第五十八章 试探 明珠正拿着一副彩色碎宝拼镶成的蝴蝶胸针在萧六身上比划,听得萧清瑶问话,微微一怔,笑道:“可有不少呢。” 萧清瑶的脸忽红忽白:她从小就被祖母悉心教养,十岁起就有了自己的首饰作坊。十二岁始,她设计的饰品开始在自家的铺子里销售。虽说三大氏族的嫡系子女,没一个是吃干饭的蠢货!但放眼看去,女子中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没想到,今日竟然被月明珠的作品给比得狼狈不堪! 萧六笑着取过一枚双层戒指戴到萧五的手指上,笑道:“这回子你们信了吧?我早说明珠姐姐很厉害呢!” 萧五望望堂姐难看的面色,心中有几分快意又有几分失落:任你萧清瑶再聪明能干,可在人家月明珠前,也算不了什么!难怪原本一直求着萧家将长女嫁与欧阳家的欧阳德改了心思,绝口不提婚事了。可她与萧清瑶毕竟是一族同根,堂姐被外人比下去,她难免也有些不太舒服。 看着细长的手指上萧六给她戴上的戒指,萧五暗暗心惊:头一回看到用黄金打造的双层指环,一层用錾刻的工艺雕出一串连珠,当中镶了枚小小的透明水晶珠子,另一层铸成了十字相连形,中间镶着枚圆润的红宝石。精致又美艳。戴着只觉自己的手指更加修长白嫩。 萧清瑶拿起一枚光华璀灿的蓝宝石挂坠,强作镇定的笑问:“这个坠子倒是别致。蓝宝石打磨成这么多面。看起来比圆形的光面更加耀眼呢。” 明珠报看了眼那枚标准梨型切割的宝石,笑道:“是呀。” 因为切割工艺受限,明珠统共就打磨了六块宝石,分散在三个主题院落里。萧清瑶的眼光还真锐利!只是,三大氏族的家主在开业那天怕是也注意到了这些宝石的异样,但都识趣的没有开口相问,为何?还不是因为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人,怎么可能你问了就坦承告之? 今日萧家算是忍不住了! 萧清瑶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蓝宝石,翻来覆去的研究端详。 明珠也不阻拦,任她去看。宝石切割,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算记住了所有的切面,也没多大用处。 萧清瑶看了半日,终于露出了今日进门后最诚挚的笑容道:“真珠苑当真令人耳目一新!若我没猜错,这颗蓝宝石想必是和元飞白元公子那枚变色水晶出自一家之手吧?” 明珠笑得明媚诚恳:“萧小姐好眼光。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萧清瑶握紧蓝宝石坠子。 明珠的笑容更加真挚的道:“这枚蓝宝石质地好,又经切割打磨,工艺复杂。价值自然与普通宝石不同。还配了那许多亮白小珍珠,是以价格也特别贵些。” 萧清瑶从容不迫。她今日来之前,父亲曾经面授机宜。如若看到切割过的宝石不论价格一定要买回家来!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明珠也不笨,直言其价格昂贵。 “不知要多少银子?” 明珠笑而不语,只伸出三个手指。 萧清瑶扬眉道:“三千两?”倒也不算太贵。谁知明珠却摇了摇头。她倒抽一口冷气!三万两?!月明珠怎么不去抢钱?! 萧家姐妹,算是合浦县中顶级的富二代了。在明珠这儿总共只买了六样东西竟也花了三万五千两银子。 明珠笑容满面的道:“有新货我再通知你们。” 萧清瑶心情复杂的扯了扯嘴角,真真是即期待又不甘。萧六笑着拍手道:“姐姐记着我们就好。” 回府的马车上,萧清瑶面沉如水,反复翻看着她们买回家的饰品,一件件一样样,目光似要将它们拆卸入腹一般。 萧六和萧五对望一眼,叹口气,唤她:“大堂姐。” 萧清瑶恍若不闻,又举着那枚通透冷艳的海蓝宝石坠子一个切面一个切面的摸索研究。半晌,才自言自语的道:“月家到底从哪儿寻来的这些宝石?怎么我们之前就未曾见过呢?” 萧六双眼微睁,神情有些诧异,忍不住问:“买来的?” 萧清瑶好笑的看了堂妹一眼:“不是买来的,难道还是他们自己打磨的?” 萧六神情怔忡的哦了声。 “父亲已经打听过了。”萧清瑶淡声道,“洋人那边近来的确弄出个什么玫瑰切割法来。想必月家的宝石就是从那边得来的。他们倒是消息灵通,下手又快。” 萧六想了想,又问:“其他两家的家主,也这么想?” 萧清瑶奇怪的看着堂妹:“你想说什么?” 萧六的嘴唇嚅了嚅,低声道:“堂姐,我总觉得,这些宝石可能是……月家自己弄出来的。” 萧六的话一出口,素来端庄自持的萧清瑶绷不住,掩嘴直笑:“你呀!”她点了点眼角,“我知你与月明珠交好。她也的确是个有大才的。但是这种事——”她轻轻举起光彩摄人的蓝宝石坠子,“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能研究出来的?若说是月向宁,我还信。可为何他之前在宫中多年却无半点动静呢?” 所以,这些切割过的宝石,还是月家从洋商手上买来的! 在真珠苑内数着银票的明珠,嘴角的笑意味深长:萧清瑶买的蓝宝石坠子成本三千两。但加上她手工切割打磨,和别出心裁的设计,原来订价五千两。可她故意提了个离谱的三万两的高价,为的是试探萧家。萧清瑶明知被人狠狠地宰了一刀也咬牙买下,可见萧家对宝石切割的兴趣,浓厚非常。 萧氏姐妹满载而归后,其他收到邀请涵的客人相约而至。 明珠前世早有经验:珠宝这个行当,做得就是高大上!小牌子所谓的轻奢根本没有多少利润可赚。所以她邀请涵的发放都是有的放矢。来者非富即贵,再挑剔的客人,见过三个院落风情各异的珠宝首饰后,也心悦诚服。 这一日,一辆粉纱罗帐的马车停在真珠苑外,从车上下来两位粉衣翠裙的娇娘,敲响了真珠苑的大门。 贝娘经过几个月的突训,已能识得不少字。她见邀请涵上所写的姓氏,当即笑容满面的迎上前规矩规矩的行了礼,道:“许小姐到访,真珠苑不胜荣幸!” 许月容,合浦太守之女。生母便是太守许卓的那位贵妾宋氏宋知琴。许卓有两个儿子,只一个女儿。虽是庶女,但在家中其实与嫡女无异,受尽万般宠爱。 与许月容同来的,却是通判史沈言的女儿,沈安和的妹妹沈安苹。 此刻她神情复杂难言,眼中即有艳羡,又难掩妒忌,与大方得体的许月容相比,显得刻薄、小器。 贝娘一见之下,暗暗提防。相由心生。这位小姐,不是个善茬。 第五十九章 英氏的尴尬 安苹素来自诩官家小姐,合浦除了琳琅郡主外,从未将其他官家女子放在眼里。对无权无势的明珠一家子更看不上。煽风点火的帮母亲退了大哥的婚事,没想,让大哥记恨上不说,月家竟出乎意料的能干!买下若大的宅子,又开起了珠宝铺子!而她娘亲却在为大哥的亲事焦头烂额。 事实上,英氏为儿子求娶郡主的计划早已受阻搁浅。 琳琅郡主身份高贵,轻易不得一见。每月只一次,合浦有品级的官妇按令需进王府向王妃问安。其实见了王妃的面,也无非是和王妃闲聊几句,道道外边有趣的事,讲几句民间的八卦。近来因为琳琅郡主及笄,官妇们难免就提到了郡主的婚事。 英氏每每此时,都是凝神注目王妃的神态,前几回王妃还笑言过早,最近一次,却松了口。 “琳琅是不小了。”王妃缓缓转动手中一只碧玉茶盏。“我也想细细替她寻个好人家。做母亲的,就这点心愿,无非是儿女安康顺遂,仅此而已。” 官妇齐声道是。 县令夫人王氏微笑道:“郡主天人之姿。定要配个身份、容貌、才学皆好的人物。” 太守夫人陶氏笑道:“钟县令与夫人教子有方。” 王氏忙摇手,骇笑道:“我家那头倔驴,可不敢肖想郡主殿下!”想到陶氏的儿子痴胖,眨了下眼又好奇的道,“前几日我在书肆中见到贵公子。看样子,竟是清减了不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陶氏难掩笑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伯知是瘦了些。他说……要娶亲的人了,不能连媳妇都背不动。” 官妇们纷纷掩嘴直笑,王妃更是险些笑喷,用帕子直点唇角:“你家儿子,我记得小时候也是冰雪可爱。若能瘦下来——”她目光往诸人身上一转,“若真能瘦下来,应当不比沈家公子差!” 英氏听得这句话,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如浸冰水! 她的儿子沈安和,在合浦的官家公子中,相貌人品俱是一等一的人物!谁知在王妃的口中,竟然和陶氏那肥猪般的儿子相提并论! 一时间,她的脸青红交接,勉强一笑。 陶氏看出英氏的嫌弃,心里也不乐意。暗道:伯知也就胖了些。其他哪里比不上你家沈安和?沈安和再出众又能如何?有你这么个糊涂娘亲在,迟早拖累儿子! 王氏见气氛有点尴尬,忙打圆场,对陶氏道:“你儿子和谢家长女定婚。这很好。只是可惜了。若是让那些小姐们见到伯知瘦下来的俊俏样,不知得多后悔!” 陶氏笑容更浓:“瞧您说的。待他背得动媳妇再讲吧!” 闻言,又是笑声一片。 英氏实在听不下去,暗骂:粗俗。难怪许太守不喜欢你,守着宋氏哪!偏偏王妃不以为异,对陶氏比对她还亲近! 陶氏出身商家,南京人氏。当年举家之力资助丈夫许卓科举进官。谁知许卓纳了宋氏后宠爱宋氏,对她日渐冷淡。陶氏没读过几年书,此情此景,却也能想到半句诗:悔教夫婿觅官候。 聊到这个地步,英氏也不好再提自个儿的儿子如何。 诸人散后,陶氏却踌躇不肯离去。王妃见她神情有异,便唤她内室说话。 陶氏不言语,先向王妃行了跪拜大礼。 王妃笑容未收,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陶氏沉声道:“臣妇随夫君至合浦已有十三年。多谢王妃对臣妇关爱有加。不嫌臣妇商女出身。臣妇不尽感激。” 王妃微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干吗?” 陶氏又磕了个头:“臣妇已经决定。我儿成亲之后,带我儿、儿媳回乡生活——” 王妃啪的声,摔了手中的杯子,怒道:“好个太守许卓,竟敢宠妾灭妻?!” 陶氏急忙又磕头:“王妃。并非如此。” “怎么不是?”王妃怒道,“若非他逼你至此,何至于你一介妇人带着儿子一家回老家过日子?你可知这在律法上叫什么?这叫析产离居!” 陶氏苦笑:“许卓并未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他对我虽冷淡,也不算坏。府里中馈也一直由我掌管。宋氏再得宠爱,表面上也不敢对我有任何不敬。” 王妃冷笑了声:“那你为何要离开?” 陶氏默然片刻,才叹道:“因为想通了呢!” 王妃闻言不解的蹙了蹙眉心。 “我虽是正妻。但丈夫对我冷淡有礼。宋氏虽是妾氏,但许卓爱她怜她。在那个府中,我虽然执掌中馈,主母之位无可取代。可每日里看着他和宋氏才象真正的夫妻你侬我侬,吟诗作画琴瑟和鸣。而我,不过是个替他们管家看账的管家娘子。” 她望向王妃:“有一天我突然想,何必呢?我累死累活成全了他们,却坑苦了自己!既然这样,不如放手!王妃,您说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有孝顺的儿子,将来也有能干的儿媳。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让他们做恩爱的夫妻去与我何干!” 王妃良久无语,眼神中似是怜悯,似是钦佩,半晌,才轻声叹道:“去吧!” 陶氏泪眼朦胧,再度磕首离去。 王妃默默地瞧着陶氏方才所跪的地毯间的绣绒牡丹大花,微不可闻的叹息:“也是个聪明的。” 身后的嬷嬷开解她:“王妃不必为陶氏担忧。据老奴所知,陶氏祖家在南京生意做得颇好。每年过年,不远千里的置送年货。她又是个能干的,回乡后日子过得不会差。倒是那个宋氏——” 王妃瞧了她一眼:“宋氏怎么了?” 嬷嬷意味深长的道:“那个宋氏奴才见过几眼。娇娇弱弱,书倦气甚重。也不见得是个坏的。只是,看那样子,不像是个会管家的。” 王妃怔怔地眨了下眼,突然间笑了起来:“嬷嬷,你就会讨我开心!” 嬷嬷重又递给王妃一杯蜜水:“所以,您就等着看戏吧。” 陶氏黯然退场,英氏却挟着一肚子的火,回府后收到月家珠宝铺子的邀请涵,那真是火上浇油!一个控制不住当场就撕得粉碎,怒骂:“开个铺子有什么了不起!邀请函送到我等府上来了?!小儿轻狂无知!” 桂嬷嬷后退一步,任由英氏自行发作。 出了气,英氏方命人打水洗面。望见水中映照的面容,她心下咯噔一记:原本饱满的面容竟觉干枯,素来鲜好的气色也稍显颓败——她砰的声推翻水盆,心中恨意如狂,如毒蛇般嘶鸣疯长! 安苹知道母亲心结,不敢顶触。谁知近来几家小姐的花会诗会不断。哪儿真是为了赏花聊诗,竟是为了显摆在月家铺子里新买的钗环首饰! 浓碧的祖母绿镶珍珠套装,华美的紫红碧玺珍珠流苏头饰,造型新奇前所未闻的各种金饰,令早已见识过月家手艺的安苹魂不守舍!她不能直说请柬被母亲所毁,又怕被问及,只好远远避开。许月容似是瞧出她的尴尬,这日主动对她道:“我欲去月家铺子长长见识,安苹可愿陪我同去?” 沈安苹忙不迭同意。心里暗暗感激:“许家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若是哥哥能娶她做妻子便好了。可惜她是个庶女,母亲又一心要让大哥娶郡主!唉,郡主哪有这么好娶的?娶回来还得当祖宗给供着!” 第六十章 安苹作死 许月容预约的院落是江南水乡。她身姿柔美,颇有其母之风,自是江南水乡的风格更适合她。 安苹倒是想见识一下牡丹阁。听说牡丹阁内都是重工之作。可一方面她今日是陪许月容来不好擅作主张。另一方面,她荷包里银子不多,万一看中买不起就糗大了。唉,如果月明珠还是大哥的未婚妻子,这么些东西还不是随她挑? (明珠内心:你是不是对姐有些误解?姐我像是为了男人败家送钱的人么?) 想到此处,安苹脱口而出:“月明珠呢?好歹我与她也算是世交。就算她与我哥退亲了。也不该避而不见吧!” 许月容吃了一惊,忙扯了下她的衣袖,笑道:“瞧你说的。我知道你和月小姐有交情。你若要与她话旧,挑了首饰再去。哪有让人家小姐出来招待客人的道理?” 贝娘浓眉微挑。她家月大小姐,只在第一批客人,萧家姑娘们到访时亲自接待了一回。冲的还是与萧六的情谊。这位沈小姐不过是明珠之前退了亲的男子的妹妹,竟如此大言不惭!当即哦了声。笑道:“原来是沈大人的千金。请恕贝娘失礼!” 安苹哼了声,被许月容说了一通,却没觉得自己哪儿有错:“许姐姐你这话可不对。月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既然是做生意,月明珠出来招待我们又有何不可?” 许月容嘴角微抽:糊涂! 贝娘笑容不变,只露惊讶的道:“许小姐请恕贝娘孤陋寡闻。原来还有这个道理。看来县里三大氏族的小姐们,也都得到铺子里招呼客人?” 安苹心血冲脑脱口又道:“月明珠也配和三大氏族的小姐比?” 许月容手捂额头,一声哀叹!沈安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妹子! 贝娘眉一挑,笑容陡收! “沈小姐!”她语带好奇,“您方才说与我家小姐是世交,难不成您也不配和氏族家的小姐相提并论?” 安苹刹时面红耳赤羞恼无比!一个恶狠狠的“你”字未出口,已经被月容握紧手腕,一股刺痛传来,她抬眼看到月容冰冷警告的眼神,非但没有警醒,反而怒意更炽:好啊,连你也帮她欺负我! “姑娘莫生气。安苹她素来嘴快,绝无恶意。”许月容陪笑。“若有得罪之处,万请见谅!” 贝娘似笑非笑的瞧了安苹一眼,对许月容极为客气的道:“许小姐知书达理,贝娘钦佩不已。” 言下之意,她沈安苹就是野蛮不懂礼数了?安苹用力甩了许月容的手对贝娘喊道:“你不过一个贱民,在这儿装什么蒜?!” 贝娘怒极反笑,轻描淡写的道:“我一介贱民,不懂礼法,想来也无人会怪罪。”说着,目光似嘲似讽的往安苹身上从上到下的一扫而过。弦外之音,呼之欲出:你沈安苹是官家千金,还不是一样不通礼法粗俗不堪? 安苹听出了贝娘的言外之意,差点气出内伤!手指轻颤的指着贝娘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一定要我爹爹治你的罪!” “治罪?”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诸人身后响起。“沈小姐好大的口气!” 许月容眼瞳微缩,循声望去,少女一身娇软的娥黄色绮罗绣裙,头梳惊鹄髻,一束雪白的小珍珠长流苏自左额上方的发间垂至面颊。珠光映面,竟分不清是少女肌肤白亮还是珍珠光彩更甚? 这位就是沈安和之前定亲的女子、斗珠赛中一鸣惊人的月明珠啊! 许月容大脑一时间空白无物,直至少女缓步而来,一股清冷的香味沁入她鼻尖——是栀子花的香味。她精神为之一爽,这才回过神,心底先紧后松。 她庆幸无比:若非月明珠已经与沈安和退亲,她绝无机可乘! 安苹在斗珠赛上远远见过明珠一眼,当时就因她们姐妹俩姣嫩雪白的肌肤心生妒意。今日近观,明珠岂止是肌肤白嫩!容貌身姿,自己与之相比可望而不可及也!一瞬间,安苹竟浮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意来,但随即就被铺天盖地涌上的妒恨所掩盖! “月明珠!这个贱民对本小姐不敬!按律可问罪!”安苹原本只能算清秀的脸此时扭曲得难看以极。 明珠冷冷的看着她:“第一,贝娘卖身与我,已是奴藉并非贱民。第二,沈小姐说她对你不敬,可有证据证明?” 安苹哈的声嚣张不屑的道:“我说她对我不敬就是不敬!还需要什么证明?” 许月容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心带安苹来逛铺子,竟然闹得这般难看! 她急忙按住安苹的手,厉声喝道:“安苹!你再这般胡闹,我便要和你爹爹说道说道了!” 安苹素来最怕父亲,可此时脾气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她,对着明珠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那贱民串通了欺辱我!定是你被我家退了亲,心怀怨恨。可这怨得了我家么?谁叫你在京城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坏了名声?我大哥人中龙凤,岂能娶你这种不知羞耻、声名狼藉的女人?!” 许月容深恨自己方才为何不直接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见过蠢的,没见过这般蠢的! 真恨不得自己立地消失,不认得眼前这个蠢笨又不自知的朋友! 贝娘在一旁听得冷笑:这姑娘真是投了个好胎! 明珠侧了头,目光沉静无波,忽地一笑,樱唇轻启:“可我偏偏就怨上你们沈家了,那又如何?” 安苹一怔:“你说什么?” 明珠一字一字的道:“你看,反正我名声本就坏了。又和你家退了亲。我便是再坏一些,又能如何?” 安苹瞪圆眼睛,退后一步惊叫:“你要做什么?!” 明珠轻笑,笑容意味深长:“我能做什么?对了,知州冯夫人与小姐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知州冯夫人?!安苹一时茫然。 贝娘拍手笑道:“想起来了!冯夫人要给未来的儿媳备份彩礼!定的是牡丹阁吧!” 安苹猛地恍过神!足下一个踉跄!面色苍白! 她方才的样子要是被冯夫人见到——安苹全身轻颤几欲晕倒! 许月容不容分说的拉了安苹就走,嘴中道:“今日多有得罪,改日再登门致歉!”她身边随行的侍女几步冲到前方,转回来时面色凝重的向她点了点头。 许月容又恨又庆幸:幸好她没做出丢人的事来。 她拖着浑浑愕愕的安苹离开真珠苑,将她推上马车。不等安苹回神,叭的声一记耳光打得安苹羞恼欲狂,大喊:“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许月容长得颇为俊俏,此时的神态,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我为何不能打你?!”她寒声怒斥,“我再三替你描补遮掩,你却变本加厉!如今被知州夫人、小姐撞见,你还指望她们守口如瓶?你今后还要不要嫁人了?!你不要脸面,你父母、你兄长还要!” 第六十一章 安苹的亲事 安苹早已后悔,五内俱焚下哇的放声大哭! 明明是来这儿买首饰的,怎么就和月家翻脸又让冯夫人看见了呢! 许月容冷笑两声:“我明白,你不过是嫉恨月家罢了。” 安苹红肿着眼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为月向宁落魄回乡,没想到竟然在合浦混得风声水起。原以为月明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她——才貌双全。原本觉得自家摆脱了一个累赘,没想到,竟然失了一个聚宝盆。” 安苹越听,心头越恨。 许月容说得一点不错!月向宁得罪贵人返乡,就该落魄凄惨!月明珠被她家退婚,就该颜面全无躲在家中任人说三道四。可是凭什么她能在斗珠大赛上一鸣惊人还能开出金珠?人人都道她是娘娘点化的神女,备受敬重!凭什么,凭什么! “事到如今,你再这般胡搅蛮缠,只不过让月家徒添优越感,却自损颜面!”许月容是个脑子清楚的。她是算计着要嫁给沈安和,才刻意和安苹亲近交好。可是安苹实在又蠢又冲动。她绝不愿婚后再忍受这样的小姑! 她轻掀车帘,对避坐在车外的侍女道:“回府后让嬷嬷悄悄与沈公子知汇一声,就说小姐在我这边。请他亲自来接人!” 安苹抹了眼睛哈了声:“你借着我讨好我哥哥!” 这时候倒聪明起来了!许月容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怎么,你是想顶着这张脸自个儿回家?” 安苹一想到今日的事若是被父母知晓,不知要闹成多大的风波!立时噤声。 许月容带着安苹回自个儿的府中,替她重新梳洗匀面后,沈安和也到了。 安和已经从许家嬷嬷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对自家的妹子所作所为实在无言以对。 “这次多谢许小姐在旁为小妹描补了!”安和对嬷嬷道,“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嬷嬷无奈又不好意思的摇头:“我家小姐惭愧。原本看沈小姐极喜欢月家的东西,这才请她同去挑选饰物。没想到竟弄成这般田地!”她向沈安和深深行了礼,“小姐是担忧沈小姐执迷为不悟,也是一时冲动才打了沈小姐。请公子——” “打得好!”沈安和恨其不争,“许小姐性子耿直,有许小姐这样的朋友,也是小妹之幸!” 嬷嬷长长的松了口气,微露笑意:小姐这下子,赌对了! 安苹被大哥接回家后,着实消沉了一段时日。她还真担心月家将自己在真珠苑胡闹的事儿说出去。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没多少人上门求亲,母亲最近又只顾操持大哥的亲事,她若再惹出些事来,后果绝不是吃几天素抄几本经书那么简单了。 沈安和本想带着重礼上门致歉,可料想月家必定不会让他进门。挣扎一番后,只让随从递了句话给明珠: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几日后,安和寻了个机会,决定与父母谈谈的安苹的婚事。 英氏见儿子突然抽手妹子的亲事,好气又好笑的道:“这些事何需你费心?” 沈言惊讶之余立即意识到安苹定然又出事了!追问之下,安和也没隐瞒,如实相告。 英氏一听女儿去了月家铺子已经暗怒,待听到女儿骂明珠的话时神色稍霁,竟冲口而出道:“安苹可没说错什么,月明珠她不就是——” 砰的声巨响,沈言一手推翻案手边的方几,茶杯茶盘碎了一地。 英氏不可思议的望着丈夫,这才发现,沈言的脸色铁青。再看儿子,竟也一脸震惊失望的模样。心下咯噔一记,坏了! “难怪安苹说出这些混账话来。原来都是你教唆的!”沈言矛头直指英氏。英氏当即委屈得红了眼眶。 “月明珠做得出,就别怕人说道!”英氏硬着头皮,不肯松口。 沈言怒极反笑:“所以,我们的女儿就可以无视身份、不计后果,无故上门辱骂明珠?真珠苑是做生意的地方!来往者非富即贵,安苹如此形状若是被人瞧了去,你就没想过后果?!” 英氏最近为了儿子的亲事不顺心意而心情烦燥,思虑事情不如之前周到。听丈夫这么一讲,刹时回过味来,面色也为之一变,惊慌间望向儿子:“安和?!” 沈安和沉重的点了点头:“当时知州冯夫人及小姐也在场,不知听到了几分。” 英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捂着胸口,从头到脚被儿子这盆冷水浇得冷透心肺!慢慢地,锐痛袭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爷,一定是月明珠在报复我们逼她退亲!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个圈套!老爷,你不能放过她,不能放过她啊——” 沈言闭了闭眼,心沉如铅。 沈安和斥道:“母亲!您在说什么?真珠苑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来往者非富即贵,就算今日不是冯家夫人小姐,也会有其他客人见到!小妹自己没脑子,不顾场合辱骂主人,被人撞见了却怪月家设圈套?” 英氏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哭道:“我可怜的女儿!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沈言抹了把脸。“夫人,你备份重礼,立即赶去城府。和冯夫人好言相求。让她……切莫传了出去。安苹她,我们会尽快把她的亲事定了。” 安和赞同的点头道:“属孩儿直言。妹妹的性子,被母亲惯得鲁莽蠢钝。如今再要纠正,怕为时已晚。只能趁早与她寻个亲事。她在家中侍弄嫁妆不好出门,也就少生事非。” 英氏又气又急,可事到如今也无他法。忍了心痛道:“安苹的亲事我早有打算。安和,你看三大氏族家里有不少未娶妻的公子。欧阳家的长孙欧阳博就不错!” “什么叫欧阳博就不错?”沈言面色青红交接,忍不住喝道:“三大家嫡长子嫡长孙的妻位,也是安苹可以肖想的?!” 英氏急道:“有何不可?我们安苹的身份如何就配不上三大氏族了?莫忘了太守的儿子不也定了谢家的长女?” “母亲!”安和出言安抚英氏。“我只问您一句,您可知一族掌妇所需的能力与担当的责任?” 英氏强笑道:“安苹可以学啊!安苹还小,先定下亲事。晚两年嫁人,这两年我们用心教她不就行啦?当初萧老太太都可以,我们安苹怎么就不行?” 沈安和暗暗摇头,母亲这是在做梦哪! 虽然是自己亲妹子,但安苹如何能与萧老太太相提并论? 好在沈言足够清醒,冷笑道:“用心教她?难道我们平时没有用心教她不成?欧阳博你想都不要想!你有脸去提这事,到时别怕欧阳家不给你脸!” 英氏眼珠微动,其实她自己也知欧阳博希望不大,只是为了引出下一个人选的权宜之计而已。 “即如此,你们觉得钟县令家的钟二公子如何?” 沈安和微微叹息。他错了,母亲不糊涂。好算计! 英氏续道:“钟二与你妹妹门当户对不说,又与你交好!安苹嫁了他,又有你照看着,想来钟二也会多忍让两分。” 沈言迟疑了一下:钟家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看着儿子冷淡的面容,心中暗道不妙。 第六十二章 依兰花油 果然,沈安和摇头道:“钟二不合适。” 英氏一楞,恼道:“怎么不合适?” 安和瞧了她一眼,问了一句:“安苹的性子,可坐得稳官宦家后院的主母之位?” 英氏急道:“不是有你么?” “我能替她打理后宅?我能替她应酬交际?我能代她孝敬公婆?”安和扯了扯嘴角,“钟二的母亲,喜欢温柔大方又能持家的女子。钟二自个儿喜欢容色娇俏的姑娘。妹妹两面都不讨好,这门亲事,谈不拢。” 英氏这下真的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成了亲,我就不信钟二是个糊涂的。” 安和长叹一声,瞧着母亲的神情复杂难言。她以为,自己没为妹妹打过钟二的主意? 沈言见状抚着额头叹道:“你一定要儿子明说么?钟家看不上安苹!” 英氏原本瞪圆眼,张开了全身的刺准备发作,闻言突然间如同泄了气的河豚鱼,一声悲泣:“安苹啊,娘亲对不起你啊!” 安和不理睬母亲的哭泣,从袖袋中取出一卷纸来,展于桌面上,“这是我打听到的,越州当地乡绅家未婚男子的状况。” “乡绅?”英氏怒极反笑,“你要把亲妹子嫁给这些土财主?” 安和淡淡望了母亲一眼,对沈言道:“父亲。本地乡绅中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少年。这几位已经过了童试,来年考个秀才问题应该不大。” 沈言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实际上这样的闺女,他还真不好意思祸害同乡!可是,自个儿的女儿,能不担代着? 英氏也止了哭声,瞪大眼睛瞧着纸上的人名、详细情况。 最后,定了个越州方家十六岁的嫡次子方泽秀。家底丰厚,因为是次子,也无需操劳管家事宜。今年过了童试,成绩还非常不错。 “若是安苹有造化,将来当个举人娘子,也是有可能的。”沈言颇为满意。“安和。这幢亲事,交给你来办。”他瞧了眼欲言又止的英氏,“夫人,该筹备的事儿,都筹备起来吧。” 英氏心一酸,眼眶泛红,自知大势已定,只好低声答应。 没多久,明珠从贝娘那儿听说沈安苹匆匆的地了亲。对方是越州城乡绅的小儿子。定了亲的女子就不能随意出门,安苹出嫁前只能在家中绣嫁衣打理嫁妆,断绝一切社交往来。 “这就是所谓的‘交待’啊!”贝娘啧啧两声。“真是个好哥哥。”这样的亲事,在沈家看来是对安苹的处置。可对她来讲,却是求也求不得的好姻缘。 沈安和这个男人——明珠微微摇头,可惜了。 明珠略微失神后,继续手上的事儿。她正在临摹从妈祖瓷像中取出的羊皮纸海图。 贝娘瞧了两眼,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明珠一笔一画描得认真。 贝娘皱眉道:“我出海采珠,所去的都是固定几个珠池。若论对北海大小岛屿最熟悉的,还是当地的渔民。” 明珠听贝娘提到渔民,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斗珠坊莲华居的关长青。 他连稀少的白蝶贝和企鹅珍珠贝都认得,所去的海域必然深且广。 明珠画完了岛屿,却换了一张纸,将岛上的植物一株株的分开描绘。 贝娘惊讶的瞧了眼她,小心翼翼的问:“这张海图很贵重么?” 明珠笑道:“对我而言,无足轻重。”只是各种线索机缘巧合的送到她面前,激起了她猎奇的心性。 画完绿植后她放下笔端详了片刻,挑出一张植物图绘:树杆高大叶片宽长。浅黄色的花朵倒垂如钟,花瓣如菊。花名依兰。 贝娘瞧了半天,摇头:“依兰?这是什么花?从未见过。 明珠忽的一笑:“没见过就好!” 明珠前世长居海边。自家的养殖场内就种有两树依兰。依兰花香浓馥郁,喜欢制香的明珠没少祸害它们。但在古代,依兰极度稀少,可遇不可求。 红玉嘟着嘴一脸惭愧的进屋来:“小姐,我和管家找遍了合浦大小花市,也没见到你说的依兰花树。” 明珠并不生气,反而欣慰的道:“找不到我就放心了。” 红玉目瞪口呆:“啊?” 过几日,明珠外祖母家派人来信,告之表姐如雪的婚期将至。 如雪成亲的头面首饰,明珠原想一手包办。但祖母思量后婉言拒绝了。 “如雪的夫家虽然出了几个才子进士。家境也不错。但她夫君是个庶子,庶子媳妇嫁进门太风光,怕他嫡母心里不舒服。” 明珠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将心思放在了添妆礼上。钟家是书香门第,自有傲气,但如雪也绝不能让他们小觑了! 明珠思量多时后,设计了一套精巧别致的小首饰。 不过蛋子大小的椭圆胸针,正面是素金镂空缠成一枝葡萄藤,葡萄由小米珍珠累成。葡萄藤上停着一只毛发毕现的小黄雀。最精致的地方在于,这枚胸针可以打开。打开后,内里可以存放些许珍珠宝石。因为正面镂空,鲜亮的颜色由此透出,使得这枚原本素金的胸针活色生鲜。 两枚同样形状的戒指,正中间是一块鲜红的石榴石,外镶一圈镶精亮小珍珠,又在戒指四角用珍珠嵌成梅花状。戒指也可以打开,精妙的是,打开后,中间的镶珍珠红石榴可以取出,另成一副耳钉! 明珠素来喜欢流苏耳环,圆润的小珍珠轻晃,珠光流动间风情暗生。这副耳环却可以和两支芙蓉花簪并成两支步摇! 一套首饰看似不怎么并华贵,实则用尽心思。钟家主母初始对这个公公亲自求来的庶子媳妇不以为意:还不是看在她家有些银钱,可以帮衬到那个庶子么?结果见如雪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心中更生不屑。但见识到这套陪嫁饰品后,她心下咯登一记:这套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打听到这套首饰是月家为侄女的添妆,暗暗蹙眉:钟琪走了狗屎运!谁能料到梅家的亲戚中竟然出个有才又会斗珠的月明珠? 二舅母陈氏自然感激明珠的心意。她双眼含泪,拉着明珠的手道:“你们姐妹感情好,如雪又是个实诚的。今后少不得你多帮衬她。” 明珠笑着安慰舅母:“您就放心吧。等如雪当上举人娘子、进士娘子,我还要她照应呢。” 陈氏被她说得破涕一笑,抹了眼泪道:“承你吉言!”暗想:明珠可是娘娘庇佑的孩子。她说如雪将来能当进士娘子就一定能成! 明珠却嗅了嗅鼻子,眼底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舅母,您身上的香味是——” 陈氏一拍额头:“瞧,我差点把这事忘了!”她匆匆回房取了只两指般细长的小瓷瓶。明珠跟在她身后,闻到这熟悉的浓郁的香味,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依兰!这是依兰花油的香味!而且香味纯正,提取得还不错! 陈氏见明珠还在,脸一红,哄她道:“明珠先陪陪你外祖母去。我有些事要与如雪交待。” 明珠眨了下眼。秒懂! 也不知哪个古人研究说依兰香能助性!于是国外常有新婚夫妻用它助燃激情!没想到竟传入国内来了! 她故作天真的笑问:“小舅妈,这香真好闻。是哪间铺子里买的呀?” 陈氏随口道:“这玩意精贵得很。铺子里可买不到!” 明珠暗暗皱眉:难道是走私来的?一双好奇的眼盯着陈氏不放。 陈氏为了打发她,只好说:“我半年前就与花市的人定好了。前天才送到。你看这小小一瓶,用了我十两金子!” 花市? 明珠追问:“哪家花市?” 陈氏无奈的告诉她:“城北的梅岭花市!”随后又郑重的告诫她,“这种花油只有新婚夫妻才能用。你一个小姑娘万万不可乱用!” 明珠乖巧的表示明白,陈氏这才得以脱身。 梅岭花市? 第六十三章 梅岭花市 身处北海,合浦四季鲜花不败。即便是黑市,街巷两旁的扶苏、紫薇、山丹、茶花,红绒球,一盆盆,一树树,开得娇艳明媚,芬芳迷人。 就连明珠所坐的吧台上,也放了一盆红得可爱的天竺葵。 明珠狠狠的灌了一口黑啤,久违的苦爽滋味令她感慨万分的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对面的穆九神色平淡,却难掩眼中的笑意。 “梅岭花市?”他手中快速的卷起一张面饼,“怎么,你也对花油香料的生意有兴趣?” 明珠放下大酒杯,眨了眼惊笑道,“你怎么知道?” “梅岭花市出品的花油与香料,合浦乃至越州城无人能出其左右。”穆九温润的眉眼微含笑意。“不过,这档子生意不好做。” “我明白。”明珠点点头,原来梅岭花市主要做的是香料生意?“他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穆九目光莫名的瞧了她一眼,将做好的卷饼交给店里的小二拍了拍手道:“梅岭花市的老板,是个女人。” 明珠微睁媚眼:“女人?也对!喜欢摆弄鲜花,又爱调香制油,应该是个女子!穆九,你认得她么?” 穆九斜长的飞眉微微一皱:“你找她做什么?” 明珠捧着酒杯笑咪咪的道:“我想和她做些生意。” 穆九的笑容里略微带上了些许兴趣:“什么生意?” 明珠不答。 穆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据我所知,她对小生意没有兴趣。” 明珠骇然:“这么厉害?” 穆九笑容深暖。 “只是她行踪不定。你若想找她,得自己去碰运气。” 明珠听出他话中之意。略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唇角道:“多谢你的消息!” 这个时候,明珠深恨自己没有得力的人手。导致她许多事情,只能亲力而为。 站在梅岭花市的入口处,明珠瞧着里面的花团锦簇,听着花农此起彼伏的哟喝声,嗅着空间里飘浮着的各种花植的味道,一股怪异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明珠带着白芷,轻声对她道:“你嗅觉灵敏,如果闻到特别的香味,提醒我一声。” 她手下两个大丫鬟,红玉胆大机灵白芷心细敏感。明珠调弄香料时,白芷在一旁展现出的天赋令她颇为惊喜。现今家中所用的香丸、家人所用的香囊配料,都由白芷负责。 “小姐放心!”白芷微红了脸,心下欢喜。小姐之前一直喜欢叫红玉陪着出门。虽然她并无妒忌,但总觉自己不如红玉难免暗暗难过。今日明珠唤她一同外出办事,她已然欢喜极了。 明珠面含笑意,漫步花市。不停的有花农招呼她:“小姐,我家的金凤花开罗!红艳艳的,您看看!跟您一样漂亮勒!” “小姐!您看看我的文殊兰!和您一样秀雅高贵!” 明珠忍不住灿然一笑:瞧这热情,抵得上佛伦罗萨的帅哥了。 白芷面颊微红,多看了几眼这边的花农:年纪从老到小不定,但个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眼中都透着机灵。 明珠见到喜爱的花,便驻足多看两眼。因为不知规矩,所以绝口不问价格。逛到叶子宽大的乔木前,她会停下细细观详。 边上的花农眼尖,客气的问:“小姐是在找什么花树吧?” 明珠打量了眼说话的花农,三十左右的年纪,眉眼精神。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短打,露出的半截手臂结实有力。 她微笑摇头:“我不找花,我找人。” 那花农咦了声,了然的笑了笑道:“小姐是来买花油的吧?”他大声招呼道,“紫鸢,有客人跑错地方冽!”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背对他们的年轻女子转过身来,一张秀若桃花面,一双轻愁带语眸。明珠刹时为之惊艳:好个美人! 紫鸢移步而来,飞快的打量了番明珠主仆,行了礼微笑道:“小姐如何称呼?” 白芷应道:“我家小姐姓月。” “月小姐,花油不在这边交易。请跟我来!” 明珠却不动。 紫鸢诧异的望着她。 “我方才说了。我来找人。” 紫鸢娥媚微蹙,耐着性子问:“小姐找谁?” “我找你们的老板。” 紫鸢刹时面色微变,退后一步,一双美目将明珠上上下下的打量。声音不知不觉的提高了几许:“你找他做什么?” 明珠笑道:“因为有人告诉我,想与她做生意,需要自己来试下运气。” 紫鸢冷笑两声:“你这样的小娘子我见得多了!仗着家中有几许钱财长得好看些,便来生事!快快走吧,我家家主不见你!” 明珠听这姑娘的话,心中生出几许犹疑。她这口气,象足了护夫的正室夫人! 白芷闻言有些生气了:“这位姑娘,我家小姐好好与你说话,你怎能这般无礼?也无通报就要赶我们走?” 紫鸢俏脸如霜:“通报什么?你家小姐多大?能做什么生意?不过是——” “紫鸢!”一声清脆中透着欢喜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紫鸢面色一变,露出几分欢喜的笑容来,招手笑道:“敏敏!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明珠回头望去,与来者目光相对时,两人俱是一怔。 “欧阳小姐!” “月明珠?!” 欧阳敏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花市内遇见月明珠!一瞬间的惊讶后泛上的是极度的警觉。“多日不见,敏敏还未恭喜真珠苑宾客云集生意兴隆!” 明珠还礼道:“多谢。” 紫鸢暗暗皱眉瞧着明珠:还真是做生意的?猛然间想起一事,惊道:“你是月明珠?!” 明珠苦笑:她的名声有这响么? 欧阳敏笑嘻嘻的牵着紫鸢的手道:“好姐姐,你今日可长眼了!这位正是玲珑湾斗珠魁首月家明珠!” 紫鸢眸光暗闪。口中道:“月小姐见谅,恕紫鸢方才无礼。” 明珠自遇上欧阳敏便知今日所行怕是要落空。当下兴致缺缺的道:“紫鸢姑娘客气了!” 欧阳敏笑问:“月小姐是来买花的?” 紫鸢忙道:“月小姐想寻我家家主谈些生意。” 欧阳敏啊的声,眼珠微转,却识趣的不再追问! 此时,她们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的有之,评头论足的有之。无不为妈祖点化的神女好奇不已。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月小姐,你当真受过娘娘点化?可以点蚌生珠?” “不如露一手让咱们长长见识吧!” “露一手露一手!” 花市里的气氛陡然热闹起来,明珠对这诡异的事态走向暗自蹙眉,却见紫鸢眼中流落出几分得意与来不及藏起的挑衅。 明珠暗道:怪了!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第六十四章 鲍鱼肥! 欧阳敏一脸惋惜的道:“明珠姐姐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可是此处却无珠蚌,我看还是算了吧!“ 看似在解围,实则在给紫鸢递梯子! “这有何难!“紫鸢叫唤,“板牙叔,您去厨房挑些蚌来!“ 之前的花农长着两只大板牙,白亮亮甚是喜人。 接受到紫鸢的示意,板牙笑着应了声:“好勒!“ 欧阳敏拍手:“月姐姐大显身手,你们过会儿别看呆了才好!“ 于是,明珠一言未发,就被这两个小女子套进话里。 白芷气得脸孔涨红,几番要开口,都被明珠拦下。 “若是我大展伸手后能得花市之主一见,有何不可?“明珠笑如芙蓉吐蕊。下话套子,谁不会? 果然,紫鸢面色微变!她下的战书,现在轮到对方反攻了,应,还是不应? 欧阳敏笑道:“月姐姐。这事紫鸢姐姐可作不得主!见与不见,还需他们家主自行决定。“ 此时,板牙抱着一只大木盆颤颤威威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来了。来了!” 明珠瞳孔一缩:好大的力气! 紫鸢瞧了眼木盆之物,嘴角划过一道得意的笑容。 明珠搭了眼那木盆内的东西,忍不住好气又好笑:海洋内有十几万种贝壳动物,能够产珠的贝类寥寥可数。此类母贝统称珠母贝。眼前这只盆里,各种海蚌、蛤蜊、牡蛎,鲍鱼混作一堆。却唯独没有珠母贝! 她若有所思的瞧了眼紫鸢,又看向欧阳敏。 欧阳敏噗嗤一声笑道:“板牙大叔哟!难不成你们以为海底只要有壳之物就能产珠?这几只鲍鱼倒是够大够新鲜!” 紫鸢笑嗔道:“不是说月小姐能够点蚌生珠么?“ 明珠摇头,面色如常的道:“坊间传闻,难免夸大其辞。” 紫鸢似笑非笑:“莫非月小姐名不副实?” 欧阳敏不再搭话,只在一边看似关切的瞧着明珠。 其他人也禁了喧哗,彼此传递眼神,猜测紫鸢的心思及明珠的应对。 明珠定定的看了紫鸢片刻。走至那木盆前,目光一一检阅每一只贝类。 的确没有珠母贝。不过——明珠嘴角忽的轻扬,嫣然一笑道:“我若能点蚌生珠,紫鸢姑娘便替我通报贵家主?” 紫鸢呵呵轻笑:“一言为定!” 明珠教白芷替她退下指环、束了衣袖,一双如玉素手探入木盆之中,摸索了片刻,握住一只鲍鱼时,指间传来一股熟悉的热感。明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成竹在胸。 “便是它了!” 满怀期待的诸人见她挑了半天,竟捞出一只大鲍鱼,惊怔之余无不大笑! 明珠耳朵极好,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听到了一声充满惊诧的“咦“。她循声而望,在人群中瞥到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相貌威严,气度不凡。一顶碧玉束发冠,海蓝色的细绵长袍,腰垂碧玉无事牌。 欧阳敏骇笑道:“月姐姐,你怎么……怎么挑了只鲍鱼?!” 紫鸢也掩袖轻笑。暗想:从未见过鲍鱼能生珠!月明珠真当自己是神女?莫不是破罐子破摔吧? 谁知明珠一脸故作不解的反问:“你们不是说我点蚌即能生珠么?我想着鲍鱼也长着壳,所以刚才就点了鲍鱼呢!” 明珠说得一本正经,有些人笑声更响,有些人面色微变! 欧阳敏神情怔忡,一双灵动的双目瞬间敛了笑意!明珠的本事,她如何不清楚?瞧着那鲍鱼她心下犹疑不定:月明珠凭什么那般自信? 紫鸢轻笑两声:“即如此,那便开壳吧!”她瞧了眼板牙。 板牙将一把锄草用的小弯刀擦了两下,一手拿着那鲍鱼看了半天,笑嘻嘻对明珠道:“月小姐是否还要再吹口仙气?“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谁料明珠摇摇头,一脸认真的道:“不必了。只是我功力不足,这只鲍鱼内的珠子怕是不能完全点化成功。“ 欧阳敏闻言,骇然失笑:月明珠莫不是疯了吧? 紫鸢更是笑弯了腰,捂着嘴道:“那就请开蚌吧!“ 板牙却因明珠淡定平静的神态心中略起不安。他皱了下眉头,举刀破壳。 刀破贝壳,倒也干脆利落。想来平时吃过不少牡蛎生蚝。 带着一点咸腥的海水随之淌出。明珠第一个反应竟不是内里有无珍珠,而是咽了咽口水:好肥美的鲍鱼! 前世即便她长居海边,这般品相的野生大鲍鱼也难得一尝!不如带回家洒上蒜蓉蒸一蒸? 多年后板牙与小儿们讲述起今天这幕开蚌的场景时,依然口若悬河,心情跌荡起伏。 “我当时想着,鲍鱼怎么可能有珠子呢?老子在海边长大,吃了大大小小多少鲍鱼也没遇到过什么珠子啊!可那天就tmd奇了!我撬开蚌壳,除了那块鲍鱼肉,啥都没看见!我当时就说了——“ “月小姐,您的神功没发错地方吧?“板牙见明珠没反应,只盯着那鲍鱼肉目光炯炯,还以为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没回过神。为了让她死心,板牙顺手用小刀在鲍鱼上割了几刀,谁知他的小刀咯的声,遇上了异物! 明珠同时一声痛心疾首的喊道:“不要啊!“瞪着板牙控诉,“这么肥美的鲍鱼,你切成马蜂窝让我怎么吃?!” 板牙的状态是错乱的!他才为小刀碰上了异物而震惊,又被明珠的指责弄得措手不及。顾不得太多,他扔了小刀,动作粗鲁飞快的拔开鲍鱼肉,刹时间全身僵硬,一双眼珠子似要落下来般瞪着蚌壳。 紫鸢原以为胜券在握,但一见板牙的神情便知事情不妙,当即俏脸微寒,几步走至板牙身边,张眼往蚌内一瞧,也刹时目瞪口呆。 蚌内,赫然一枚颜色鲜艳的异形珠。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不多久,整个花市沸腾了! “天哟!那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珍珠?!“ “不象珍珠!但看也有点象珍珠——怎么可能,谁见过鲍鱼内有珍珠的?!“ 珠子的颜色与寻常珍珠完全不同,它呈现出一种绚丽的色彩,明艳的孔雀蓝和孔雀绿奇异的揉合于一身,晃动间,光彩变幻万方。与欧泊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这颗珠子表面颇有凹凸,形状也不规则,是一颗歪斜的水滴状珠子。 不知是谁小声的说了一句:“刚才月小姐不是说她功力不足,点化可能不完全成功?“ 紫鸢倒抽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如果板牙不是她的人,她定要怀疑明珠暗中作了手脚! 欧阳敏暗暗捏紧了拳头,心底说不尽的惊恐与妒忌,浮于表面却是惊喜与赞叹:“我方才没说错吧!月姐姐一出手,果然让你们看呆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瞧着明珠的眼神再无之前的轻视,个个敬畏有加。 第六十五章 明珠另一个选择 “不愧是娘娘点化的神女!”人人都在心里叨念了这一句。 板牙瞧瞧珠子,瞧瞧明珠,老半天才吸了口气,问:“真的是你点化出来的?” 连白芷也一脸崇拜的望着自家小姐。明珠噗嗤一笑,若三月春花,鲜妍妩媚。 “我若真有那等本事,早已富贵无敌,又何必开铺子、寻生意?”她轻轻捏起珠子,沉吟道:“我曾见过古藉中记载,鲍鱼亦可生珠,色若孔雀,形状不定。今日剖得一枚,实属侥幸。” 众人安静了片刻,忽地有人越众而出,追问:“那你是如何得知,此枚鲍鱼内有珠?” 明珠一瞧来人,正是那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当即客气的行礼道:“老先生,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者楞了楞,扯了扯嘴角道:“也是。”他锋锐的目光扫过欧阳敏和紫鸢,两人面色微变,同时上前行礼道:“见过吕老先生!” 老者点点头:“敏丫头也在啊。今日算是长了见识吧?” 欧阳敏面孔飞红一片,低头道:“敏敏受教。” 紫鸢面色微赦:“我这就去通报家主!” “不必了。”明珠将鲍鱼珠交与她手心,“即便你家家主想见我,我现在也变了主意。” 紫鸢雾眸突显厉色:“月小姐,你什么意思?” 明珠目光往余下的贝壳上扫了一眼:“你们即无诚心,我又何必勉强。” 紫鸢与板牙忍不住面孔一红,有些心虚的撇开了目光。 “强扭的瓜不甜。”明珠放下衣袖,欲就此告别,可实在舍不得那几只鲍鱼,只好厚着脸皮对紫鸢道:“你们这几只鲍鱼实乃上品,可否送与我回家蒸了吃?” 紫鸢不可置信的瞪着明珠,面色红白交替,只当明珠是在报复羞辱她,咬牙笑道:“有何不可?!” 明珠欢颜:“多谢!”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的道,“这几只牡蛎也一齐给我吧——” 这日晚食时,月家人尝到了鲜美无比的鲜蚝油蒸一品大鲍鱼! “所以,今天的鲍鱼是小姐赢回来的?” 听完白芷叙述花市经历的红玉,非常果断的下了结论。 “但是,你说小姐为什么突然又不想见花市的主人了呢?好不容易赢了呢!”白芷满腹疑惑。 红玉冷笑两声:“以我家小姐的本事,轮得到她们拿捏作态?” 白芷狠狠的点头。 海风微熏,海螺呜鸣不断的码头边。 一艘泊在岸边,降下风帆的大黄船内,隐隐飘出浓郁的花香味。 主舱室里的男子黑色幕篱遮面,莹润如玉的指间把玩着一枚色彩绚丽的异形珠。 紫鸢仿佛听到他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分明是对月明珠的激赏与惊叹。这令她原本就焦灼不安的心更加郁燥难安。 男子将珠子收入掌中,问道:“她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紫鸢微垂头,露出一小截细长白嫩的头颈,神情半是自责半是委屈:“月小姐未曾提起便走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才轻叹一声:“你怎会以为,能在官府斗珠赛上赢了三大氏族最优秀子弟的月明珠是徒有虚名?” 紫鸢飞快的看了眼男子,那眼神楚楚可怜中带着几分隐忍。 “这次,是紫鸢大意了。请家主责罚。” 男子点头道:“下个月,你随阿春她们一同制花油吧!” 紫鸢刹时面色雪白,眼中有泪欲滴未落,神态凄楚绝美。 男子低笑了两声,嗓音骤然严厉:“你觉得委屈?” 他抽出一张烫金的请柬,挥至紫鸢的手中,紫鸢打开一看,目瞪口呆: 古有鹅梨帐中香,今有芬芳怡人处。 吾偶得香料配方数枚,不敢独享,愿与君共赏之。 另赠秘香:玫瑰私语。 紫鸢手指轻颤的取出请柬夹着的一张截成细指宽长的纸片,放在鼻下轻嗅。原本还委屈不甘的神情,刹时委顿! “这怎么可能——”紫鸢喃喃自语。这个香味——“原来世间还能有这种花油!” 在单一花油统领天下的朝代,这张纸片上同时散发出的玫瑰、天竺葵、檀香的香味,足以令人为之惊艳! 紫鸢望着男子,轻声的问:“月明珠?” 男子缓缓点头:“三日后月明珠将在黑市办一场香料配方的拍卖会。价高者得。若非你当日自作主张,怎会横生这般枝节?!” 紫鸢慌恐之下终于泪流满面:“家主,紫鸢知错!紫鸢甘愿受罚!” 男子叹息道:“这回免不得要费些力气了!” 紫鸢自知被贬已成定局,心中虽恨,却也想着将功赎罪。她面带愧色的道开口道:“紫鸢之所以刻意为难月小姐,并非无缘无故!” 听那男子嗯了声,紫鸢才续道:“前几日,有人在各个花市和香料铺子里打听依兰花油。”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画纸。“这是他们在花市询问时出示的画纸,家主请过目。” 男子接过画纸,只瞧了一眼,城府如他,也不禁惊噫一声! 画纸上一支连叶带花的依兰,宽长深绿的叶片,用娥黄色描绘的如菊花瓣倒垂似钟——栩栩如生! 男子沉吟片刻,笑道:“有意思。” 紫鸢瞧听着男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心中暗喜:“这批人不同于之前来寻依兰花的商人。商人只闻依兰之名,对花树模样全不知晓。也不同于关长青。”紫鸢提到这个名字时有些许迟疑。“关长青只知花形与香味,但是这批人若非见过依兰,怎会连花带叶画得这般逼真?当时我就留了心,派人一路跟踪又偷了这张画纸,家主可知我查到谁了家?” 男子轻轻一叹:“真珠苑,月明珠。” 紫鸢惊诧的道:“您怎么知晓?正因紫鸢知道是月家在寻依兰,故而月明珠出现在花市时才会刻意为难。不想却坏了家主的大事!” 男子瞧着画纸,沉思良久。 紫鸢望望手中的请柬,又道:“家主,此际紫鸢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 “说来听听吧。” 紫鸢颇有把握的道:“月明珠机缘巧合,偶得香料配方,配方中有依兰花的图形,故而她才以此寻到梅岭花市意与家主合作。后因紫鸢的误会,令她改变主意,才有了此次香料配方的拍卖会。” 男子忽的地一笑:“若真是这般简单,便好了。”那个女子,不可以常人之心度量。 紫鸢不解的看着男子,她迷惑不解时的神情犹为动人,仿佛一只天真懵懂的小兽。湿渌渌的眼睛内俱是华彩。 男子却不为所动,他带着些许笑意轻声讲:“若非她年纪不对,我倒要怀疑她与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联。” “不可能。”紫鸢失声道,“她今年才十五岁!” “是啊!”男子将画纸折起,郑重其事的放入衣襟内。“这场拍卖会一定非常有趣。” 第六十六章 连锁反应 鲍鱼珠之事不过三天,全合浦都传了个遍。虽然明珠言明鲍鱼生珠乃自古有之,但更多的百姓宁愿相信这是明珠点化所得,令她在坊间的声望更上一层! 闲适的午后,明珠小憩醒来,镜前梳理妆容时,萧六欢快得意的笑声银铃般传来,明珠放下手中一串白玉珠链,起身迎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萧六着一身粉樱色的襦裙,天水碧的绶带挽在臂间,梳着俏丽清新的单螺髻,发间珠光闪烁,一支精雕细铸的凤头金簪,垂下与裙色相同的点点粉珠,晶莹可爱。 她笑吟吟的道:“我今日可是来给你送银子的!“ 明珠让了座,闻言骇笑道:“什么银子?!我怎不记得和你萧家有过生意往来?“ 萧六得意的令身后的丫鬟奉上一只半尺来长的匣子:“我可不骗你!“她打开匣子,里面银光闪闪,一层六只银锭,每只约重五十两,总共摆了三层! 明珠瞧着这匣银锭子,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无功不受禄,且说说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前阵子弄了颗鲍鱼珠——” 原来,明珠开出鲍鱼珠之事让萧六得知后,她果断买进了市面上将近一半的鲍鱼不说,还派人在码头直接收购。 “我当时就想,这鲍鱼珠一旦问世,鲍鱼身价必然大涨!”萧六捂着嘴也堵不住笑意溢出。“果然不出我所料,次日起鲍鱼的价格就开始上涨。最高时翻了个倍,我也没贪心,及时抛售,大赚一笔!” 明珠晓得她继母被架空软禁后,三房主持中馈的便是萧六。但万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敏锐又胆大!放在现代,妥妥的炒股高手一枚啊!忍不住啧啧赞叹,打趣她:“这一笔生意,你的嫁妆丰厚了几成?” 萧六一口茶险些喷出,红着脸还嘴道:“这不是也给你送嫁妆银子来了么,急什么?” 明珠也不客气,笑容可掬的唤来红玉:“还不替小姐我收着!不收白不收!“ 萧六笑嗔道:“那是我萧六实诚!当然,我这也是放长线钓大鱼。还盼着月大小姐您再多送几个这样的赚钱的机会给我呢!” 所以明珠喜欢萧六。她够聪明,也够坦承。至少在她面前,萧六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玩笑间便确定了两人亲密无间的朋友加合作关系。 明珠从来没觉得萧六是个简单的姑娘。她心思缜密,胆子奇大。颇有临危机变的本事与运气。而且背靠萧家这棵大树,执行力即快又强!事实上,自从穿到这儿后,遇上的姑娘除了沈安苹,明珠还真没见过第二个直蠢愚钝的。 以萧六的情商,若混职场,绝对风生水起,一路高歌。只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萧六与她的情义能走到哪一步,尚是未知数。 鲍鱼珠带来的另一个连锁反应,明珠却是一早就料到了! 真珠苑甫一开张,便在合浦的珠宝生意中勇夺头筹!鲍鱼珠的事儿传开后,本已约满的真珠苑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贝娘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用!明珠却悠悠然的和白芷两人研究起了花油。 明珠手边两份花单。一份是当地可寻到的所有花树,一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花油品类。她一手执笔,时而思索停顿片刻,时而奋笔疾书。 向宁进门时,见到女儿这般投入,好奇的上前看了一眼,见明珠所画之物奇形怪状,不由问:“你画的是什么?” 明珠见父亲来了,搁了笔道:“我想自己多做些花油。” 向宁早知道女儿喜欢调弄香料,恍然道:“这些是蒸花油需要用的器皿?” 明珠摇头:“这是提取酒精的器皿。” 向宁楞了楞:“酒精是何物?” 明珠认真的向父亲解释:“酒精利于各种香精味道的挥发,也可令花油香味持久。” 向宁露出受教的神情,打趣女儿:“打算改行卖香料了么?” 明珠摇头:“我志不在此。” 向宁宠溺的瞧着女儿:“真珠苑准备闭门谢客,你恰好可以专心伺弄这些花油。” 轮到明珠惊讶了:“那么快?” 真珠苑的饰物贵精不贵多。每一件拿在市面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女眷间口口相传不消两个月,铺子里的东西便所剩无几。晚来的客人无不扼腕叹息!甚至还有从越州城外慕名而来的贵客,一出手,便包下了余下所有的饰品。 于是,没东西可卖的真珠苑只能闭门谢客。 “他们没说什么时候再开门营业?”欧阳德拧着眉头,一张老脸满是好奇! “没说。只讲再开张时自会发送邀请函。”欧阳博想着明珠娇艳的容貌与非凡的本事,即欢喜,又难免心生妒忌。只觉一颗心忽凉忽热,难以言述。 “真珠苑的生意,着实不差。他们这种做生意的法子——有趣。”欧阳德望着两个孙辈,“你们怎么想?” “并不奇怪。”欧阳敏突然出声,冷冷的道,“东西卖光了。自然就要关门歇业。” 欧阳德失笑:“对啊。可是,为何他们不补货呢?” “一来是月家作坊小,东西制作精良,需要时间,及时补货怕是来不及。二来嘛,”欧阳敏冷哼一声,“不过是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罢了。” 欧阳博看了眼嫡亲的妹妹,心中微微叹息。敏敏聪明美貌,却一直被萧家的大姑娘萧清瑶压了一筹。前番她处心积虑欲在此次斗珠大赛上一鸣惊人,未料又被横空出世的月明珠给夺了志在必得的魁首。这让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妹妹倍觉受挫。 他怜惜妹妹,多加开导。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容易开解了些,谁知她在梅岭花市亲见明珠开出鲍鱼珠后,心志再度低落! “妹妹说得不错。”欧阳博赞叹一声,“自从真珠苑开业,整个越州城都为之惊艳。若不是珠宝这个行当前期投入太高,月家实力有限,我们三大氏族的生意必然会大受影响!” “但是月家在业界声望大振!尤其在月明珠开出鲍鱼珠后,月家的声势竟然隐隐有凌越三大氏族之态!”欧阳博瞧了眼妹妹,见她神情尚好,才续道,“好在他们毕竟根基浅,不成气候。此时关门休业,实乃明智之举!即避了风头,也得以避免太过得罪我们。” 欧阳德欣慰的看着两个出众的孙辈,笑咪咪的问:“听说这阵子城里的珠宝商都在争相仿制他家的东西,卖得还不错?咱家有没有掺合?” 欧阳博此时脸孔一红。从来都是自家的款式被别家仿去,从没想过自家也有要仿制别家款式的时候。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嗯。我们自然不会做简单的仿制。” 欧阳德嘿了一声:“还是仿了。拿来我看看。” 欧阳博只好差人去取饰物。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欧阳家的徐供奉便带来了一匣子的首饰。 欧阳德细细翻看了两件钗环,微微点头:“不错。” 徐供奉老脸一红,拔弄着几朵花簪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的道:“我们是按月家饰物的精髓新制的款式。和原物颇有不同。” 越州城的老供奉们可不是吃素的!月家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他们立即涌进门内,求知若渴,举一反三。还真做出了许多即漂亮又有新意的款式出来。花簪如此,更不说各种多层戒指,彩宝镶嵌。这一阵子,这些新品的生意几乎挑起了铺子里的大梁。 “月家没人来找我们麻烦?”欧阳德望着刘供奉。 徐供奉脸更红。每行有每行的规矩。珠宝行当也有珠宝行当的规矩。擅自仿制别家的饰物,是件极严重的事,可三大氏族和城中商铺都在这么做。所谓法不责众,月家也无可奈何。 “并未派人来交涉过。”欧阳博皱了下眉头。 欧阳德沉默了一阵,慈和的笑道:“这才是月家之道。大家都有肉吃,便不好太为难他们。说不定县内各珠宝铺子还期望着月家多出几款新东西他们好以此赚钱呢!”他看着两个孙辈,又道,“月家的铺子再开张时,想必又会出现些新鲜玩意。到那时,大伙儿再一窝蜂的跟着仿制。长此以往,县里的大小商户便成了月家身后的跟屁虫,唯月家马首是瞻!我们三大氏族将置身何处?”最后几句话声色俱厉。欧阳博兄妹俱是一震,沉默无语。 欧阳博为难的道:“我们不缺手艺高超的师傅,却没有月家层出不穷的新花样。” 欧阳敏咬着唇,月明珠两番交锋,她俱落在下风!想她被萧清瑶从小压制至今,如今又被月明珠比入尘埃,今后合浦的珠宝行当还能有她欧阳敏一席之地?当下狠厉的道:“爷爷,不能再放任月家独大了!” 欧阳德目中精光一闪,瞧了眼孙子眼中的迟疑与不舍,淡笑道:“不急。” 欧阳敏劝道:“爷爷,当断则断啊!” 欧阳德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年纪大勒,心软。见不得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看着孙子笑道,“不过是该筹划起来了,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欧阳博知道爷爷所指何意,脸上微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欧阳敏怎不明白爷爷的心思?她咬牙暗恨:若是月明珠做了她嫂子,自己届时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这辈子更是注定被她压在下头不得翻身!欧阳家的荣光让一个外人占尽,她如何甘心?! 欧阳德拈着胡须,续道:“从真珠苑开了三月便关门歇业来看。月家缺人少钱。不过以月家现在手里的银子与威望,再招些能干的工匠是件极轻巧的事儿。” 欧阳博应声道:“当是如此。” 欧阳德吮了口茶。“阿博,敏敏。要和月家人打好关系。看看人家萧六,听说她可是第一个上真珠苑的客人,买了不少好东西呢。啧。萧老夫人还是那般精明。” 欧阳博兄妹齐齐应声。 欧阳德顺手从案上执起一张烫金请柬,问孙女:“穆九要在黑市办一场香料秘方的拍卖会。梅岭花市有什么消息?” 欧阳敏此时的神情却有怔怔的,瞧着那张请柬,眼神黯然中带着些许痛楚与决绝。她皱眉道:“我已尽力与紫鸢交好。可是最近因为鲍鱼珠的事,她被贬去做花油了。” 欧阳德嘿嘿笑了两声:“你们啊,还是太年轻。办事冲动。”他轻嗅请柬中的试香纸,赞道,“香浓味远,姑娘家肯定喜欢。祖父这回倒是挺期待,梅岭花市的幕后人,会不会现身黑市?” 近年来,他一直在为家族寻找新的商机。香料生意是他关注的重点。但却苦于没有配方和优秀的香料师,让梅岭花市独占了若大的利润! “吩咐下去!”欧阳德笑容慈和无比,“无论如何,不能让梅岭花市拍得秘方!” 第六十七章 闻香 黑市,穆九的啤酒小屋,两楼拍卖堂。 一只手掌高,两掌长,外裹雪白天鹅绒的木匣子静置桌上。空气中隐隐透出些许极细的香味。时辰未到,台下已经熙熙攘攘的坐了不少人。 老皮尔的声音犹为响亮:“阿九!幸好我提前回来!否则就要错过这么重要的拍卖会了!你是知道的,英国人、法国人是有多喜欢香水!” 穆九瞧着他,素来温润的双眸略显无奈:“对不起皮尔,你不能参加拍卖!” 其他国人立即松了口气。这个老皮尔赚起钱来无孔不入,要是在华人眼皮子底下被一个洋人买走秘方,然后他转手制成成品再高价卖回中国,那他们这些华商也没脸再混了! 老皮尔登时睁大眼连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凭什么我不能参加?!” 穆九微笑道:“不是我不让你参加。是秘方的主人事先声明,这次拍卖,只限华商。洋商不可入场。” 老皮尔急得跳脚,胡子一跳飞得老高:“凭什么?怕我出不起钱么?我要找秘方的主人理论!” 穆九忽的一笑,那笑容,令台下坐在兄长边上的欧阳敏心跳骤停了一拍。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几分伤感留恋:昨夜她辗转难眠,想象了无数遍她再度出现在穆九面前时,穆九的神情。是欢喜、是失落、是惘然、是怨恨?然而她错了,穆九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息,淡漠得仿佛她与他只是普通的陌生人。这个认知令欧阳敏心痛如锥。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英国人法国人热爱香水。你觉得,我们会放弃这么好的商机拱手让给洋商么?!”穆九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老皮尔的奢望。老皮尔眼珠骨溜溜转,控诉道,“阿九!我要向你祖母投诉你的无情!” 穆九轻笑:“请便!” 老皮尔气忽忽的要走,转念一想,却一屁股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无赖般的喊:“我不参与拍卖。我就欣赏一下拍卖过程,这总行吧?!” 藏身隔壁套间的明珠瞧得莞尔一笑,想着自己还让老皮尔捎了一台宝石打磨机呢!拍卖结束后,可以领回家了。她眨了眨眼问白芷,“怎么连欧阳博兄妹也来了?” 一旁侍候茶水的小厮见白芷摇头不解的样子,开口道:“据说欧阳家现任家主夫人极喜欢调香。” 明珠哦了声。那欧阳博兄妹是为了孝顺母亲而来?孝心可嘉。 小厮又道:“坐在欧阳博右身后那一排的客人,都是城中有名的香料商行的老板。龙记商行的龙归海、胡记商行胡瑞文是其中楚翘。” 胡瑞文身材精瘦,小眼大鼻,一把山羊胡子的外貌与他身边穿着讲究、俊美的郎君龙归海比起来,逊色太多。 小厮又道:“坐在靠窗那几位同来的先生,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子,平时雅好焚香。” 明珠暗想,焚香之道与香水之道南辕北辙,这几位今日怕是要失望而归。 “梅岭花市的人来了么?”明珠话音刚落,忽地呼吸一窒! 一名身着烟紫色窄袖衫,深一层淡紫流云长裙的女子缓步而至。她容色算不上极美,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发挽流苏髻,一对黄金嵌红宝石珍珠步摇做工繁复,斜插两髻。一张雍容饱满的鹅蛋脸,眉拟远山黛,却稍显棱角。眼若碧水沉,但略觉凌厉。鼻挺且直,唇形不够柔美犹显坚毅,配上罕见的美人沟下巴,明明分开看都极普通的五官揉合在她的脸上,却令人一眼惊艳! 紫牙乌石榴石串成的步禁随着她莲步轻移微微折射出剔透华美的光泽,室内因为她的出现瞬间陷入寂静。 穆九亲自引她入座,向众人介绍:“这位便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 木夫人? 明珠想到穆九曾道梅岭花市的老板是个女子,难道就是她?! 其他人倒还罢了,胡瑞文眼中刹时透出几分凛冽的寒意与激动!他别过头轻哼一声。倒是龙归海起身向木夫人行礼微笑道:“木夫人,久仰大名!在下越州龙归海!” 木夫人眼眸微睐,笑意浅露。刹时如一潭秋水荡起无数涟漪,教人几乎要陷入她波光粼粼的眼波之中! 明珠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世间最难抵挡的便是这种眼若秋水的美女了!简直可以醉死人! 龙归海却定力极强,如此佳人,视若平常,竟无一丝动容! “龙老板不必客气。”木夫人音色甘醇,“难得今日越州城的同行汇聚一堂,皆为寻香而来,一会拍卖时莫伤了和气,大家以和为贵,不要辜负穆九的一片心意!” 龙归海朗声道:“正当如此!” 胡瑞文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胡记商行,在十多年前梅岭花市突然插手香料生意后,日渐败落。他心有不甘,却无力回天!瞧了眼身边笑容恰到好处的龙归海——龙家的香料生意也大受影响。可人家没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同时还做着其他生意,又肯放下身段和梅岭花市交好,这些年混得比胡记好多了! 欧阳敏的目光自木夫人出现时便盯着她焦灼不放。心中诧异,对兄长道:“这位木夫人的身形,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欧阳博知道妹妹记性比他还强上两分,忙道:“木夫人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绝非寻常人家的女眷。你仔细想想,可曾是在哪家内宅中见过?” 欧阳敏眉心紧蹙,正自回忆间,鼻尖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抬眸见穆九立在台前,已经打开了木匣,取出一只细长颈的袖珍水晶瓶,瓶内之物透明如水,轻轻晃动间,晶莹剔透。 欧阳敏一时忘了香味,目光有些痴痴的瞧着穆九白净修长的指节,见他极小心的倾出些许香水喷洒在试香纸上,分发来宾。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淡雅甜蜜的香味。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现场立即安静下来。 胡瑞文眼尖心细,早注意到这只水晶瓶内之物不同以往。待拿了试香纸一看一捏,惊怔道: “即不是花油。也不是花露!” 老皮尔坐在后排用中文吼了句:“这是香水!香水!” 没人知道老皮尔心中难以描述的激动与懊丧:他带着玫瑰式琢型的宝石切割技法回到英国,名噪一时大受欢迎!随即听说匈牙利女王命人制作了几款独特的香水,香味经久不散且变化莫测。功效比之前容易挥发的精油强十倍!他还想着若是能够搞个几十瓶卖到中国来,一定大赚。没想到,中国人自己竟也已研制出类似的香水来! 他搓着手指,如果,他能拥有配方——老皮尔仿佛见到无数金币从天而降! 龙归海紧闭双眼,修剪过的玄月眉在他的眼部投下两道半圆的阴影,神情肃然,仿若入定老僧。 木夫人瞧着穆九微露赞许之色。 正当诸人沉浸在香氛之中时,龙归海突然睁眼道:“茉莉、橙花、玫瑰!” 明珠在内室颔首道:“此人有副好鼻子!” 穆九淡淡的道:“天下香料近百种。若都能以此技法融与一体,变化何止千万?” 说毕,他命人开窗通风。等室内的香气散尽后,取出第二只水晶瓶。 这一瓶的香味比之前少了几分清甜,多了几分清雅。仿佛豆蔻年华的女孩慢慢长大,成为正当芳华的妙龄少女。 依旧是龙归海,轻声道:“豆蔻、丁香、玫瑰,还有——”他顿了顿,看向木夫人。“还有依兰。” 第六十八章 招商大会 诸人心下微凛:坐在这里的不是行家也是半个玩家。依兰花油精贵无比,全越州也只有梅岭花市才有得卖。十多年来,不是没有其他商人四处寻找其他的香源,可惜一无所获。依兰,紧紧的被梅岭花市攥在手心!连依兰花的模样,也无从得知。 木夫人淡声道:“这瓶香水中依兰所用的份量甚少,龙先生竟能嗅出,佩服!” 这点子依兰,是明珠缠着如雪讨来的。想到如雪当时鲜红的脸颊,明珠暗暗好笑:成了亲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欧阳敏虽心有杂念,闻到此香的瞬间,顿时整个人柔软得仿佛回到多年前,在一树的凌霄花下,初逢心动时的场景。 这瓶香水的持久力比第一瓶更长一些,花了好些时间才挥散干净。 第三瓶香水一打开,馥甜浓郁的香味立时霸占了所有人的呼吸! 这瓶香,是芳华少女嫁为人妇后,成熟中带着些许性感魅惑的味道。 龙归海叹息道:“依兰。这是依兰和麝香。因为这两味香太过浓郁,所以用了不少苦杏仁调解。” 明珠听得心中一动:这位龙归海,不仅能够分辩出花香品种,还能极快的揣测出配料用途。是个人才! 木夫人赞赏的道:“龙老板见微识著!” 龙归海感慨的道:“能将这些不同的香料融与一体化为水,又使其香味经久不散者,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却听木夫人问:“穆九!这些香水,怎么拍卖法子?” 穆九笑道:“此香非我所有。穆某也是受人所托。” 欧阳博兄妹一脸的凝重:什么时候起合浦这般卧虎藏龙?一个月明珠不够,还冒出一个制香大师?之前却半点风声也不露?太过诡异! “竞拍成功者,自然可见委托人。”穆九看眼老皮尔,道:“拍卖前,委托人有几个要求需与诸位声明。” “第一,今日与其说是拍卖,不如说是协商。最后成功得此香料秘方者,无须支付任何费用,但委托人须占三成的红利。” 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喧哗。 “这个——占红利?便是要与我们分成!我们宁愿花钱买方子!” “是啊!三成!这抽成也太高了!” 穆九不理会台下的议论纷纷,续道:“秘方所含的不仅仅是配料,更有配料的提取方法及制作工艺。委托人以家传秘制要求分取红利,并不为过。如有不同意者,现在可以离开。” 一些小商行小铺子的老板原本就是过来凑个热闹的。此时便有几人起身告辞。 倒是那几个雅好焚香的书生才子,正襟危坐,其中一名三缕胡须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问:“梵香之道,贵在清心养神。这香水之道,贵在何处?” 穆九闻言唇角微扬:“劳宋秀才下问。香水之道,怡情怡性,悦己悦人。” 明珠暗暗点赞:好口才。 宋秀才摇头晃脑的叹息:“靡靡之物也!” 木夫人突然开口道:“梅岭花市,愿以四成之利让于秘方之主。” 龙归海刹时面色一变,朗声道:“龙记也愿让四成之利与委托人!” 欧阳博没料到拍卖初始就这般激烈,与妹妹对望一眼,他哀声叹息的道:“此行原本只为讨家母欢喜,如今看来却难如愿了!” 胡瑞文眼中精光暗闪,顺着他的话试探道:“欧阳公子何出此言?这香水秘方,即能讨令尊欢心,又能有大笔进项。这般两全齐美之事,何处去寻?” 欧阳博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话虽如此,欧阳家也不吝于三四成的红利,但毕竟未曾涉足香料的行当,暂时也无这个打算。” 胡瑞文将信将疑,暗暗松了口气。 明珠察言观色,细嫩红润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龙归海与胡瑞文等香料商家竟是结盟而来。有趣。” 木夫人自也瞧出端倪,瞧了眼胡瑞文,微微颔首。 越州城的香料商行总算还不笨。终于想到了结盟共战!如此一来,他们还真有与梅岭花市共争高下的机会。 穆九瞧了眼欧阳博,嘴边迅速掠过一抹哂笑。 “委托人第二个要求。”他慢理斯条的将三支水晶瓶放回木匣中,挂上锁,待现场再度鸦雀无声,才道:“第二个条件,有远航船队者,优先。” 现场一片抽气声!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有远航船队?!” 众人面面相觑。 龙归海眼睛刹时明亮若星子:“想做海外的生意?” 穆九摇头。他已从老皮尔的口风中探知,海外也已出现了类似的香水。月明珠的秘方,说不定就是从海外而来。即如此,明珠定然另有目的。 “一群笨蛋只知道赚钱!”老皮尔在后边听得忍不住跳脚。“我有远航船队!可以抵达英国、法国、俄国!你想找的原料我都能帮你找到!考虑一下我老皮尔吧!” 明珠边笑边叹息:从玫瑰式琢形到香水,老皮尔实乃她知音也! 穆九瞥了老皮尔一眼:“再喧哗就赶出去。” 老皮尔哼的声扭过头,眼珠子却骨溜溜直转。 木夫人轻笑道:“梅岭花市,有五艘远洋船。” 龙归海眸子一黯,胡瑞文心凉如冰:他们最大的问题在于,摸不透对方的底! 此时,欧阳敏好奇的声音响了起来:“哥,我们家可有远洋船?” 欧阳博点头道:“有。” “欧阳家的生意虽未涉足香料,但有船有钱。为何不能与在座诸位合作呢?”欧阳敏看似天真的话,却让龙归海等人心动如斯。 胡瑞文却摇头低声道:“欧阳家说得好听,其实他们早想染指香料生意。与他们合作,我担心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还得谋一谋。就怕不谋之后,你我毛将焉附?”诸商将目光投向龙归海,龙归海面色阴沉,望向欧阳博兄妹,实难决断。 “这就是前有狼,后有虎。”明珠眼眸清亮,相当好奇龙归海该如何选择。 欧阳博兄妹心底也绷紧了弦:若能与这些香料商合作,他们欧阳家有的是机会将他们一一蚕食一统香料行!界时,凭香水的秘方,再拿下梅岭花市! 龙归海双眸一闭,正自决断间,忽闻木夫人一声轻笑。 “香水利润如何,尚不清楚。但我梅岭花市一家,吃得下合浦、吃得下越州,却吃不下江南、京城的生意!” 她话音未落,龙归海蓦然睁眼,惊喜的道:“夫人的意思是——” 木夫人优雅的起身,面向诸人道:“香水的秘方,我们必然是要拿下的。但拿下之后这生意怎生做法,却值得好好斟酌。” 欧阳博兄妹暗道不妙:木夫人正以利诱之! “最简单的方法,划区而治。”木夫人身后的两名随从迅速展开一张宽广的地图,上面已用红线圈出京城、苏州、杭州、南京等繁荣之地。“我梅岭制成香水后,卖与你们。你们按各自商家的实力,各自分配阵地!” 明珠躲在内室听得心神俱震:这位姐姐莫不也是穿来的?连区域分销制都搞出来啦! 诸商听得一股热气从足底冲上脑袋,兴奋的接头接耳不提。 “木夫人的话,能信么?” “若真能这样做,可是大大的好事啊!” “万一她骗我们呢!” 那几个秀才文人见场内风云突变,不由都瞧向欧阳博兄妹。 “木夫人好大的野心!”宋秀才连声冷笑。“这么一来,在座的香料老板,便成了你的部下!今后的生死不就都在你梅岭花市一念之间了?” 明珠双眼微眯:这帮子秀才文人,终于露出今日真正的意图了。 第六十九章 穆九的身份 果然,胡瑞文等人立刻停了议论,再度迟疑起来。 木夫人摇头道:“宋先生此言差矣。我只卖香水,其他香料还是各家自行买卖。说我能断生死,未免太高看我,也小看了诸大商行。” “香水一出,香料生意必然大受影响。木夫人难道连这点也想不明白?”宋秀才质问不断,针针见血。 “宋先生不懂香料,就莫要大放厥词了!香料取才包含万千。但可提取花油的花叶不过百数。更何况——”木夫人下巴轻抬,满身的骄傲。“穷途思变!我梅岭花市初入香料行时,不也曾被人打压排挤几近绝路?若非制出依兰花油,恐怕梅岭花市早成昙花一谢!如今在座诸位渐入绝境,再顾前思后不敢出手,或鹬蚌相争、为他人做嫁衣,结局如何,各位心知肚明!” “木夫人莫要危言耸听!”宋秀才听出她话外之音,急道,“你又凭何取信与人?” 木夫人忽的一笑,明艳中带着坚毅:“我愿与诸位在此结盟!” “结盟——” 胡瑞文抑不住心中狂喜,失声道:“此言当真?” 木夫人缓缓点头:“香料之道,源于我华夏。与丝绸同为海外竞相争买之物,洋人得之以为傲。但各位有所不知,我们收到消息,海外一个小国的女王已经命人用花油研制出特别的香水,倘若我等不奋起直追,只怕今后难再与其匹敌!故,梅岭花市愿与诸位结盟,盟誓即成,不弃不离!古有丝绸之路,今日有我合浦之民共建海上香途!” 明珠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惊叹不已!之前对梅岭花市的嫌恶在此刻也消失殆尽! 木夫人妥妥的女强人啊!先给警醒,再给承诺,最后描绘了一张宏伟的前景图——共建海上香途! 想到香水源源不断的从合浦送至全国各地甚至跨洋过海,建立起一张交错繁密的香旅之途,连经久经商战的明珠听了都为之怦然心动! 现场哗的一片沸腾。 胡瑞文脸都红了:“龙归海!干不干?” 龙归海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摇头叹道:“我们输给梅岭花市,着实不冤啊!” 欧阳博兄妹目瞪口呆,一种极度的不安涌上心头:梅岭花市,只做香水生意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想要涉足其他行当,会是何等场景?! 欧阳博更是自问:自己作为祖父、父亲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可有木夫人的魄力与本事? 宋秀才还想泼冷水,欧阳敏却朝他摇了摇头。她捏紧的手心直冒虚汗,身子发热。望着木夫人,心中只满满一个信念:迟早有一日,她也要像木夫人一样,咤吒风云,谈笑间江山在握! 穆九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最后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 “闭嘴,听着!” 穆九垂下眼帘:“不能透露她的身份。” 木夫人黛眉微凝,笑道:“必不负你穆九所托。” 大势已定,欧阳敏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明珠一直在注意众人的神色,恰巧捕捉到了这丝略带诡异的笑。心底微微一紧:欧阳家还有后招?! 招商大会顺利结束。 宾客散尽之后,明珠坐在巴台前,小手撑着下巴,喃喃的对穆九道:“我有点儿不甘心。太便宜他们了!”岂止是便宜了梅岭花市,简直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穆九递了杯黑啤给她:“什么时候与木夫人见面详谈?” 明珠冷哼一声,背梁挺直,清凌的目光如箭般射向穆九:“何必找什么木夫人?与你这位梅岭花市的当家家主面谈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穆九的身形微微一僵,温润的眼中刹时透出一丝寒意:“你说什么?!” 明珠举起杯子,面上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如果说一开始,我就怀疑你和梅岭花市有关联,你相信么?” 穆九弯了弯唇角:“不相信。” “我见识过梅岭花市的花油。”明珠淡淡的道,“花油通常是用蒸馏法提取。民间传统的蒸馏法制取的花油,因为工艺所限,最后一步的水油分离颇难处理。但是你们的花油实在提取得非常干净。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用的蒸馏法与众不同。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穆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明珠,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听说在国外,已有人改良了蒸馏法,比如蒸气蒸馏法。”明珠微笑时,眼儿略弯,“梅岭花市显然不是洋商的产业,那么,合浦谁最有可能得到国外先进的技术提取花油呢?” 穆九笑了笑,眼中似要漫出水来:“这个人,就算没有海外的经历,也必须与海外有一定的联系。” 明珠轻轻拍手:“没错。而且不是简单的生意往来,因为他是私底下,密秘进行的。” “何以见得?” “因为这种方法,至今为止,只有梅岭花市一家在使用。这也是你们在越州香料行所向无敌的原因之一!” 穆九轻轻呼了口气:“你认识的人之间,能满足这些要求的,只有我么?” 明珠侧了侧头,发侧珍珠流苏的坠子轻轻落在她白嫩的面颊上,珠光映射,美得难以言述。 “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说来听听。” “你告诉我,花市的主人是个女子。但是我从紫鸢的话中分明听出,她口里的家主,是个男子,且是个年轻男子。说不定长得还不错。所以紫鸢对来找她家主谈生意的年轻姑娘防备不已。” 穆九难免有了点可爱的尴尬。 “但是今天木夫人的表现让我确定,你、穆九就是紫鸢口中的家主。” 穆九皱眉,思量了片刻,恍然道:“木夫人准备得太充分了!” “不错!”明珠媚眼微睁,透出一缕得意后又迅速掩饰了下。仿若只可爱的猫咪,穆九瞧着只觉心里一热。微微侧了脸不敢多看。 “木夫人准备得太充裕!她显然对我所提的这几点要求早有准备。这些要求事先只有你我两人知晓。我从未与他人提过,泄露与木夫人消息的人,只能是你。” 穆九摸了摸下巴:“我只是个传话的——” “木夫人对你很客气。”明珠甩了他一个“你当我是瞎子啊”的眼神。“与其说客气,不如说是慈爱。再结合之前种种线索,你就是梅岭花市的家主这个事实,呼之欲出。” 第七十章 龙归长青 穆九长长叹了口气,笑吟吟的道:“我没骗你,梅岭花市的主人的确是女子。” 明珠哼了一声。 穆九续道:“那个女子,是我的祖母。”瞧了瞧明珠的微露讶异的目光,又道,“木夫人是我姑姑。” 祖母、姑姑? 对于木夫人是穆九姑姑之事,明珠并不如何震惊,方才见木夫人对穆九的态度她已隐隐猜出两人的关系。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穆九:姑姑这般厉害,不知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物? 穆九暗想:又是这样一副撩人的猫咪样…… “我祖母年轻时出海行商。身边跟随了一大批水手。等这些水手年纪不适合再出海时,祖母就用自己种花的手艺,办了梅岭花市。让她的老伙计们种花养树,赚钱养家。”穆九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但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你识破。”他微微眯起眼,打量明珠,似有疑惑的道,“合浦的女子,怎么都这么聪明……” 明珠震惊于穆九的祖母身为一个女子,竟然能出海行商?故而对他的奉承延迟了小会才反应过来:“现在讨好我也太迟了吧!” 穆九莞尔一笑,些许羞涩,些许得意。他原本不过二十的年纪,长得又好,这般一笑,令明珠暗道一声:合浦的男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穆九想起一事,又问:“既然你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找我办这场招商会?” 明珠舔了舔唇上的啤酒沫:“一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二是为了给你添堵。” 穆九失笑:“还记恨紫鸢的事?” 明珠哼道:“我还从没被人这般欺负过!原本我是打算给你们寻个大麻烦的。只要能与其他商料行合作,我就可以利用他们的资源出海寻找依兰。”她有详细的海图!找到依兰的可能性极高。只是苦于手上没有可用可靠的人和船。一旦与香料商行达成协议,在巨大利润的推动之下,明珠根本不担心合作商会背信弃义,同时也教训了梅岭花市。 “你为什么对依兰这么执着?”穆九微眯了眼,眼中有探究。 明珠清亮的目光与他刹那相汇,似乎知道双方互有保留与秘密,他们各自会心的一笑。 明珠一脸惋惜的道:“枉你依兰花油做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发现,依兰除了香味浓郁外,比其他花油保持的时效更长久么?” 穆九挑眉:“我以为是它花香浓郁的原因。” 明珠摇头:“处理得当,依兰可令香料挥发均匀,使香水的留香时间更持久。所以,我才对依兰这么执着啊!” 穆九一脸了解的道:“原来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天成。 “不过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明珠提醒他,“欧阳家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们必然留有后招!” 穆九点了点头:“欧阳德那老头儿,向来喜欢扮猪吃虎。” “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图谋抢走香水的生意,最有可能的方法是什么?”明珠眼中暗藏狡黠。 穆九认真思索了片刻:“找出幕后人,夺走配方。” 明珠臻首轻点:“找到我并不难,可配方都在我脑子里。而此时,我已经通过梅岭花市与全越州的香料商达成了利益一致!毕竟欧阳家的主势力都在珠宝界,香料这一行还来不及插手。当他们发现奈我不得时,会怎么办?” 穆九一时迟疑。 明珠拔下发间一枝小簪子,送到穆九的手边。簪子顶部一颗圆润光滑的莹白珍珠幽幽地散发着美丽的虹彩。 龙归海与一众兴奋的同行至酒楼把酒言欢,大大畅想了一番宏图壮业后,心潮起伏难定的回到了家中。 书房内,一名古铜肤色的英俊男子已久候多时。 “怎么样?”他开口便是一连串急切的追问,“香料秘方如何?你们有没有成功?” 龙归海瞧着他,温言道:“等了一上午了吧?午饭吃了么?” 男子打量他的面色,刹时失望无比的坐回椅子上:“你们没成功?还是输给梅岭花市了对不对?!” “长青!”龙归海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便倒了一杯与他,“也不算失败。我们这次,与梅岭花市结成了同盟。” 关长青双眼一亮:“同盟?” “嗯。香水秘方虽被木夫人得了去。好在我们结成了同盟。越州的香料商都可从中获利,不亏。反而大有赚头。” 关长青眼中的亮芒又逐渐黯淡下来:“可是,依兰花的消息,就难查到了!” 龙归海心有不忍的劝道:“既然有了这层关系,今后往来也就方便许多。我们找机会再作探查。” 关长青苦笑两声:“归海。多谢你。” 龙归海轻轻拍他肩膀:“说这话可生分了。” 关长青打起精神:“给我讲讲今天的事儿吧!” 龙归海捧了茶杯坐到他的身边。他说得仔细,关长青听得认真。 听完后,关长青的面色更加凝重:“梅岭花市,一个木夫人就这么厉害?!” “他们有备而来。”龙归海轻叹,“我估摸着,他们早有企图,欲整合越州的香料行供他们所用!这次香水秘方是个契机,从今往后,越州的香料生意唯梅岭花市马首是瞻了。” 关长青摇摇头:“不是今后,早就如此了。” 龙归海一怔,抹了抹脸,笑道:“是啊!早就如此。多亏有你在旁提点我,我龙家才未像其他商行一般没落。” 关长青的眼底逸出些许苦涩:“他们也算手下留情。”望了望天色,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出海。” 龙归海眉心微皱,却没劝他。只是目送着他孤寂坚挺的背影暗道:那么强大的对手,我怎么忍心让你独自面对?! 欧阳府中。 欧阳德面容难得的布满阴云:“木夫人?好个木夫人!”他心中恼怒至极,却又强自忍耐。 “爷爷。”欧阳敏迟疑的道,“孙女总觉得木夫人眼熟。却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女眷。” 欧阳德眉心一跳:“敏敏觉得她眼熟?是曾见过她,还是觉得她容貌与谁相似?” 欧阳敏忽的瞪大眼:“爷爷这么一提,敏敏倒是有了头绪!或许不是之前曾见过,而是她的相貌,竟与谢家的曼柔姐姐有些相似!” “和谢家闺女长得像?!”欧阳德有些茫然的道,“谢家的人咱们还不熟悉?怎会没见过她——”蓦地,他瞪圆眼,猛地一拍桌子,失声道。“她姓木!难道是她?!” 欧阳敏好奇的问:“她是谁?” 欧阳德挥挥手,脸上恢复了往常的慈和笑容:“莫急,先等爷爷我确定后再做打算。” 第七十一章 谢家的算计 一入十月,厉暑渐消,凉意微起。 整个合浦县的官场却突然热闹起来。不为其他,西宁公主的寿诞快到了!入得了北海王与元太傅眼的官员及其女眷们,无不卯足力气各显神通四处筹备贺礼。三大珠宝商自是从中赚了不少钱。自然也有人找到月向宁的真珠苑,谁知真珠苑竟然一一婉拒。 这也怪不得月家,早从真珠苑闭门谢客那日起,月家就遇上了一幢大麻烦。 明岚与工坊赶制新货,手上积了一堆需要各色宝石镶嵌的图纸。月向宁也一直在海市搜寻适合的宝石配料。谁知他看中的东西,店家的价格却是开得极高,每每令他空手而归。几番下来,他知道,有人忍不住向他下手了。 明珠晒笑一声:这手段也太不入流! 月向宁担忧与恚怒交杂。斯文儒雅如他,也不禁重重的摔了杯子道:“这种手段,实在有失身份!” 他们心知肚明,在合浦能够用这种方式打压他们的人,无非也就那三家而已。只是尚不知是哪几家出的手? 明珠却笑道:“反正真珠苑并不急着开张。父亲,西宁公主的生辰快到了呢。” 明岚这才想一件事来,捂嘴笑道:“爹,快去买贝壳吧。我们可有得要忙了!” 于是,三大氏族收到的消息是:月家不再四处收购宝石,而是进了一批又一批的贝壳,几车几车的运进了真珠苑。月家的人也从莲花道搬进了苑内,毕竟增加了那么多人手后,两进的小宅子已经拥挤不堪。 这一异常的举动,自然令人心生疑惑。 “贝壳?”谢府内,家主谢晓轩一脸茫然。“他们打算做什么?买那么多贝壳,多少家俱也用不着啊!” 谢逸云也是不明所以。 贝壳多用来妆点器物。还能镶拼出各色人物风景。若非出自大师之手,这些东西在合浦并不算是珍奇之物。月家若是打算做这档生意,可有些玄忽。 “怕是迫不得已,只能做做贝壳镶嵌了吧?”谢逸云迟疑的道。毕竟,月家在合浦,有钱也买不到珍珠宝石了。 谢晓轩呵呵冷笑:“就算月明珠会斗珠,又能寻到几颗?!” 谢逸云却面有疑色:“父亲,孩儿总觉得有些古怪。” “怪从何来?” “月家太平静了。”谢逸云摇头。“月向宁竟然没有奔走求助于任何一方,反而关起门来摆弄贝壳——” 何止是古怪,简直是诡异! “不对!”谢逸云坚定的摇头,“父亲。月家如若不是自暴自弃,那便是有另玄机!” “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谢晓轩虽然嘴上不屑,但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的确。月家遭受这样的排挤,竟然没丝毫的挣扎求救,反而没事般的关门自娱自乐。这事,果然有些不太对劲。 此时,监视着月家宅子的人传来一个消息:“公主府的刘管事拜访月宅!” 公主府,刘管事?!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谢晓轩皱眉:“月家卖过元飞白一颗水晶珠子——” 谢逸云追问送消息的人:“呆了多久?” “不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出门时是何表情?” “看着挺高兴。” 谢逸云折扇轻敲,微笑道:“难怪月家镇定自若。原来有公主府在后边撑腰!父亲,孩儿若没料错,月家正在为公主殿下筹备寿礼!” 谢晓轩面色便有些难看:“早该想到。” “不过。就凭那些贝壳,月家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谢逸云似是自言自语。“但是连刘管事都非常满意——” “该有消息了。”谢晓轩望着书房外花园内传来的女眷们的笑声,突然想起一事,“曼柔如何了?” 谢逸云怔了怔,神情有些黯淡:“妹妹正在绣制嫁衣。” “哦。她从未让我担心过。” 谢逸云有些不忍,但终未说出什么。 “对了,老爷子最近如何?” “祖父依旧每日在黑市闲逛。” “黑市?”谢晓轩冷冷磨梭着手中把玩的白玉无事牌,“他现在心里只有那家子野种——” “父亲!”谢逸云神情不愉的打他的话,“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谢晓轩目光如箭般盯着自己的长子:“过去的事?怎么,连你也同情野种那一家子?!别忘记你们的亲祖母是怎么死的!” 谢逸云离开父亲的书房时,耳边还回响着父亲的斥问,面上露出一丝怅然无奈的苦笑。祖母是怎么死的?他抹了抹眼睛: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罪过罪过。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 谢家的男人们正在算计前程的时候,谢家长女谢曼柔正坐在闺房里专心绣嫁衣。她婚事已定,哪怕对方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大胖子,为了家人,她也必须强颜欢笑,做好儿女的本份。 谢老爷子此时坐在她的对面,眼带怜惜及愧疚的道:“爷爷常年在外,不管家事。这件婚事让你受委屈了。” 谢曼柔抬起明亮的眼眸,微笑道:“孙女不委屈。” 谢老爷子摇摇头,长叹一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竟然会同意太守的求婚。将女儿嫁一个无才无能的许伯知! “你放心。有谢家在。许伯知就算是太守的儿子,也不敢欺负你。” 谢曼柔噗赤一笑,道:“就他那模样,哪欺负得了我?” 谢老爷子听着,更加心疼孙女,叹息道:“晓轩实在让我失望。”谢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他还以为我不晓得。这些日子是他在外边动手脚,断了月家的进货之道。” 谢曼柔长眉微挑:“父亲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她掩下最后一个针脚线头,端详自己刚绣好的牡丹霞帔。“听闻月家最近进了几车的贝壳。不知用意何在?” 谢老爷子摇头苦笑道:“莫问我。我也猜不出。我只晓得,月明珠那丫头,啧啧,切不能小看就是。” 谢曼柔点点头:“爷爷说得是。只是父亲这回枉作小人。事后怕是要让萧家和欧阳家暗里嘲笑。” 谢老爷子冷声道:“月明珠与萧家有恩。萧六和明珠私交甚好。萧老太太恩怨分明。至于欧阳德那老头子,打的是将明珠娶回家中作孙媳妇的主意。只有你父亲那个蠢货,只想着如何打击排济月家!” 谢曼柔嗯了声,突然道:“爷爷。我在斗珠决赛那夜,似是看到了阿九?” 谢老爷子面色微变,语气低迷的道:“是么?你也看到了。” “他和元飞白在一块儿。看样子。他过得还不错。”谢曼柔微笑中有一抹痛惜与愧疚。 “嗯。他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谢老爷子悠然长叹,“他当初就对我说过。不靠谢家,他一样可以出人投地。” 谢曼柔望着爷爷,心中想得却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求亲的男子她都不屑一顾?有些男儿甚为出众,她却没半点心动?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许伯知,她却并无半分反感? 是她见过了太多妻妾成群的悲剧和男人见异思迁给女人带来的痛苦。很不幸,她的爷爷、谢家的前任掌家谢翎,也是其中的一个悲剧。她自小便以爷爷的经历警告自己,挑丈夫,绝不可只顾着相貌和财富。她谢曼柔要的,是能与她一心相伴的知己,而不是在厌倦了自己后,流连与妾侍温柔乡的多情男儿。 许伯知是胖了些,那又如何?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到许伯知的场景:那么一个大胖子,在大雨中抱着一窝猫崽左蹿右跳的躲着雨。那时她便在想,这样一个男人,虽无才无貌,却好在心善。 在谢曼柔看来,许太守是个糊涂的。为个贵妾冷淡了正妻与嫡子。他的夫人陶氏也是个硬性的:斗珠决战那夜,她便看出自己未来的婆婆对公公已毫无情意可言。两人之间,真正的相敬如冰。 “爷爷放心。”谢曼柔微笑道,“我亦与阿九一样。绝不会委屈自己。” 谢老爷子望着她坚毅的神情,叹息道:“你的性子,倒是和阿琳极像。”说毕,他黯然离去。 谢曼柔眉心微紧,不禁有些失神:阿琳么?! 第七十二章 月母的信 傍晚的黑市,洋商聚集的小酒巴内,穆九将今日卖剩下的干净吃食装袋,离开家门,在交错的小路中穿行了片刻,将手里的吃食交给了一个等候已久的孩子。那孩子不过八九岁,衣衫破旧褴褛,面目刻意弄得脏乱,一双眼睛滴溜溜满是灵气。接过食物后向穆九感激的道:“谢谢九哥!” 穆九眼中的怜惜一闪而逝,微笑道:“阿乐,请你的朋友帮我一个忙行么?” 阿乐立刻拍胸脯:“九哥你说!” 穆九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阿乐不住的点头道:“好!没问题。” 穆九原路返回客栈的路上,与一名精神矍铄双目如星的老先生擦肩而过。穆九目不斜视,仿若没有看到那个人,眼底没有半分的情绪。就这么淡漠的走了过去。 这令难掩激动的老人,失望又伤心的止步回头看他。 浅金色的夕阳照得穆九的身影颀长挺直,孤独却不落漠。像极了阿琳绝决离去的背影——“阿九!” 谢老爷子忍不住唤他。 然而那人却没半分踌蹰,不紧不慢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谢老爷子哽咽悲叹:阿琳!阿琳! 耳畔仿佛响起阿琳最后对他说的话:“我半前生庸碌无为,痴心错付。后半生必当扬眉吐气,另觅佳婿!” 她说到,也做到! 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温婉的眉目写满坚毅,瘦小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自信与骄傲。 就连他们的儿孙,也像极了她,宁折不曲。当真与他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也是自那一日起,风流倜傥,处处留情的谢家大少忽然改了性子,从此禁了烟花酒色之所,收敛了拈花惹草的心性,就连家中十几房美妾也慢慢的打发处置。竟变成了清心寡欲顾家顾娃的三好男人。 默然回谢府的路上,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途经热闹的酒肆时,谢先生听得几句歌声掩在风里头悠悠的飘进自己的耳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唱歌的是个男子,听声音并不老,但歌声里透着股子淡漠与苍凉,唱得谢翊竟忍不住伸手轻按鬓角,嘴角随即掠过一丝苦笑:何止星星也!全白矣! 酒肆内,传来诸人零落的唏嘘感慨:“长青,这歌可不该你来唱!” “是啊,你今年才多大!” 关长青斜靠在墙壁上,双眼微红,略有醉意的笑道:“一首词,道尽一生!”喝了杯酒,又大声念道:“茫茫北海涛连天,散落珠池竞成仙。我欲寻仙仙不应,恨不向天问无情!” 酒肆老板叹了了口气,诸人也默不作声。 关长青,还陷在他父亲的案子中难以自拔啊! 竹制的门帘刷的被人掀开。 老板一见来者,如见救星:“龙郞君,你来啦!”朝着长青方向轻轻瞥了一眼有,“幸好你来得早。又要醉了!” 龙归海歉意的道:“又给您老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也是个可怜的。” 龙归海坐至长青的对面,瞧着他咕哝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眉头一跳,按住他往嘴里送的酒,忍不住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关长青蓦地张眼,反握住龙归海的手:“谁?” “月明珠。” 与梅岭花市契约已成,明珠少不得花费些心思将酒精提取装置图与香水配方整理汇集,标明了使用方法、操作过程,调制比例。再加上贝壳灯的事儿,忙起来便没了底。 这日管家送来一封信,明珠本不想理会,管家陪笑道:“是老夫人送来的呢。” 明珠这才接过,瞧了眼信封上端正的字迹,扯了扯嘴角,放下手头的活儿寻到后院的向宁。 月向宁正在镶拼一只贝壳烛台,懒得抬头道:“念给我听吧。” 明珠莞尔一笑,拆开信扫了遍,按起心下微起的惊诧,道:“祖母说,母亲祭日将至。邀我父女同去东山寺拜祭母亲。” 月向宁身形一顿,慢慢抬起头时,眼中有片薄雾:“你祖母她……有心了。” 明珠:父亲对祖母还是有着可笑的奢望啊。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么? “那便去吧。”她微笑道,“告诉母亲,我们现在一家过得很好。” 月向宁点点头,想起一事:“对了。空下来帮我们家的两间老铺子筹划一下。总那么亏下去,不好。” 你看你看,祖母一封信,便让父亲软了心肠。明珠轻轻哼了一声:“我知晓了。”好在她早有安排。 “这两间老铺子,今后只卖真珠苑剩下的次品。” 她才没精力为二房浪费时间哪! 月向宁想了想,竟然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道:“也好。”真珠苑主打上层女眷,两件老铺子就专攻普通民众吧。 明珠见父亲无异议,好受了些。 她拿着信又去明华的书房。明华在家中埋头苦读,元太傅办的书院还有两月就要开考招生。他的反应可比父亲激烈的多:“祖母竟然还记着我们母亲?!” 明珠不以为然的道:“父亲相信。” 明华仔细将信又读了一遍。沉吟道:“父亲的确在东山寺供奉了母亲的牌位。” “即如此……”明珠见书桌旁香炉内的香即将燃尽,便从自个儿腰间挂着的翠竹碧玉闵绣荷包里取出一枚圆丸投入香炉内。不久,一股甜馨的香味渐渐弥散在屋内。“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明华嗅了嗅:“咦,什么香?真好闻!” “百合香。”明珠看着明华桌上的书本,想起一事,“功课温得如何了?” 明华笑道:“尚可。妹妹,你那香丸再给我几颗可好?” 明珠失笑,直接解了腰间的荷包给他。明华如获至宝,喜不自甚。 照理说,林氏作为继室,也该拜祭先头的夫人梅氏。但是月向宁却冷冷的道:“家中无人着实不便。林氏就不必去了。” 林氏这段日子做小伏低,一心一意只想讨回向宁的欢心。闻言鼻子一酸,瞧着向宁冷淡的脸,心中爱恨掺杂。 明岚见母亲伤心,心底也不好过。道:“父亲,苑内事务繁多,不如女儿在家守着以防万一。” 向宁望着小女儿的眼神和煦怜爱:“你素来懂事。”想了想,“无防,锁了库门收了钥匙即可。” 明岚对林氏道:“那女儿就替娘亲给母亲上香!娘亲安心在家无需担忧。” 林氏只好点头。待向宁走后,拉着明岚的手泪流满面。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林氏伤心至极,“自从回到合浦,你父亲就没进过娘的屋子!到现在他还不肯原谅我么!” 明岚微微脸红。母亲真是急疯了,才会对女儿说这些。可她又能如何?难道对母亲直言,父亲对她已无情意? 原本父亲续娶的目的便是为了有人照料两个儿女。对娘亲的感激之情多于夫妻之爱,如今——明岚低了头,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母亲该如何自处? “娘,您莫要急。让女儿代你好好筹划。”明岚握紧林氏的手:“您千万别胡思乱想,也别乱出手!” 林氏等着就是明岚这句话:“娘亲只有你了,全靠你了!” 明岚好容易哄了林氏破涕而笑,回到闺房后,立即提笔给远在京城的外祖父写了一封信。 第七十三章 东山寺 合浦之有寺庙,以东山寺为始。宋时初建,明朝重修。香火旺盛,信徒众多。 明珠携明岚下了马车,抬头见到门额上浑厚苍劲的“东山寺”三字,忽觉耳畔轰的鸣响不断,她步履踉跄,明岚忙扶住她:“姐姐,怎么了?” 明珠咬牙,额上沁出汗珠来,好在那轰鸣声渐渐消去,方勉强笑道:“初入佛门,不胜慌恐!” 明岚诧异的看着她,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随即释然:“姐姐不记得了,我们在京城时,可没少拜过菩萨。”是的,曾几何时,她已彻底遗忘月明珠曾经艳俗蠢笨的模样。眼前的女子,早已受妈祖点化,焕骨重生。 明珠瞧着杏黄色的山门,分明感觉到一丝丝的生气重新注入四肢,冰冷的手脚渐渐生温,她这才自嘲的道:“莫不是菩萨与妈祖不合,见了我便要给我个下马威?” 向宁与随后而来的明华听了相继失笑。 向宁嗔道:“佛门静地,休要胡言!” 明珠偷偷吐了吐舌头,随着父兄同行,路遇一架高大的马车时,明珠突然脚步微顿,轻轻嗅了嗅鼻子。 明岚好奇的问:“何事留步?” 明珠稍稍握紧明岚的手,叮嘱她:“一会儿寺庙里切莫随意走动。以免冲撞贵人。” 明岚哦了声,不以为然的笑道:“东山寺不是京城的相国寺,姐姐太紧张了。” 是啊,小小一个合浦,虽然繁华,也不至于遍地贵胄。 迎面而来一声情意拳拳的“大哥!”月向海穿了身素净的白袍,殷切的迎向兄长。 明珠兄妹上前见了礼。向海饱含赞叹的神情对他们道:“你们的母亲若见你们这般出息,定然无比欣慰。” 明华似含羞愧之色的道:“叔父过誉!好在有父亲和明珠在,月家长房断不会没落在我辈手中。” 向海道:“明华好气魄!”又对向宁道,“母亲一早便来了。已经在寺里上过一道香,念过一遍经。母亲说了,让孩子们先拜祭了大嫂再去见她不迟。” 无论月母为何突然这般通情达理,向宁依旧感动:“母亲着实有心!” 兄弟两人并肩入寺,先领子女在大雄宝殿敬了香,与僧客交了足足的香油钱,这才往偏殿梅氏的牌位前磕头敬香。 精雕细刻的牌位上黑底金字:月氏梅辰雪之位。 明珠闭眼暗念:我魂托尔女,有愧与你。此生必善待明华,敬爱向宁。你泉下有灵,当佑我此生无惧! 欲上香时,却见向宁盯着香炉神情有异:香炉内有三柱香,一柱已将燃尽,另两柱尚余一半。 向宁手中的香停在半空中,回头找向海:“之前有谁来过?” 月母一柱香,向海一柱香。另一柱香,是谁所上? 向海拧眉道:“小弟也不知。来时便已有一柱香了。”随即笑道,“想是大嫂之前的闺友难忘情谊,故来上香也是有的。” 向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容有些泛白:“当是如此吧!” 上完香,向宁便带着子女去后院的厢房拜见月母。 东山寺的后花园,香客往来穿梭不断,多数皆是衣饰精贵的女眷及其下人。明珠暗暗留心,并未发现异常。一直悬着的心归了原位。 待月母见了向宁,笑容可亲慈爱有加。对明珠更是眼放精光,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明珠能干、明珠聪慧、不知将来被哪家小子求了去!又关切的询问明华的学问。听明华说年底要考元太傅的云深学院,当即对向海道:“明辉中秀才之前不就在这家书院读书么?回去问问明辉,这个云深书院可有什么门道!我们明华的学问肯定是不需要托关系走后门的,但是也不能一头蒙的瞎撞!” 向海立刻应道:“应当的!” 向宁自是笑着谢过。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见半分龌龊。 明珠与明华明岚暗打眉眼官司:瞧,祖母多厉害! 月母若想对一个人好,还真让人无法抗拒又满心舒坦。 明珠满腹疑问:为何之前祖母就这么看不上自家父亲呢?父亲即孝顺,又在宫里稳做十五年的金匠,虽无官职,但合浦谁人不知月家出了个当世名匠? “明珠,难得出来一趟,就别在这儿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明华,带你妹妹们到后山逛逛吧。这时节桂花开得极香。我记得有两株金桂,年纪不比我小。香味能醉人哩。” 月向宁起身道:“明华第一次来,不认路,我带他们去见识见识。” 月母失笑:“行,去吧去吧。” 长房一家子离开后,月母收起笑容,轻轻喝口茶润了润嗓子:“都准备好了吧?” “您放心。”月向海搓了搓手笑道,“梯子咱都架好了。他们要是再不得手,也怪不得我们!” 月母叹道:“真没瞧出来。明珠那丫头还是个有大福气的!” 月向海满是酸气的唉了声:“可不是?!” 向宁带着儿女离了后院,到达后山脚下时,却停了脚步道:“沿着这条山路,跟着游人走便能看到金桂。明华,你看好妹妹。” 明华奇道:“父亲怎么不和我们同去?” 向宁勉强一笑,眼神略有躲闪的道:“有些事,我须去确定一下。”他瞧了眼山峰,“赏桂的游人不少。这一路都有东山寺的和尚看守。若真遇上不长眼的,只管与这些和尚们说道就是。” 明珠抑下心中的好奇与怀疑,微笑道:“知道了。父亲去吧。” 向宁点点头,快步折回了庙里。 明岚迟疑道:“今儿个有古怪。祖母和叔父有古怪。父亲也有古怪!” 明华嘿了声:“你也瞧出来啦!祖母这模样,还真让我有些消受不起。父亲么……” 一阵风吹过,明珠闻到空气中甜美的桂花香味:“我们还赏桂否?” 明华大步踏上台阶:“走!” 向宁回到置放妻子牌位的偏殿。 此时殿内空无一人,唯群香袅袅,伴着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经文声,此处寂寂,令人顿生万种愁绪。 梅氏香炉内的香皆已燃尽,向宁伸手轻轻擦了擦落在牌位上的香灰,双目浮上一层泪光:“辰雪,我对不住你——”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唤他的名字:“向宁。” 月向宁的身影刹时如雕塑般凝固僵硬。半晌,他才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来人。 十五年未见,少年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已变得强壮坚挺,眼角眉稍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却丝毫未曾浸染半分他清贵的气质与满身的傲骨。 向宁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果然是你。” 男子缓步走向他,明明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但那股逼人的气场却一下子压得向宁喘不过气。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他的身影,被对方的阴影渐渐覆盖在一片漆暗中。 第七十四章 兰会许家郎 明珠一行人一路赏香,一路笑谈。走了半晌也只到半山腰。山路两边,不少人搭了简易的摊位、拎着篮子买卖一些简单的吃食与海产饰品。还有人从山里挖了各种兰草,卖力哟喝:“兰花哟,稀有的兰花哟!快来看一看罗!” 明珠随意看了几眼,都是些常见的春兰也就没放在心上。又往上走了几步,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是呀,从没见过!哪儿寻来的呀?” 更有人问:“到底卖多少钱?你开个价!” “我这花不卖!”卖花人是个中年男子,相貌端正,一身干净整洁的儒袍,分明是个读书人。“此花是我无意间从山中得来。” 一株翠绿的花枝亭亭玉立,不过一尺来高。枝杆上半部分长出许多小花枝,枝头一朵朵白色的晶莹小花。已开的花型有些象蝴蝶兰,山间阳光的映射下,玉白的花瓣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碎,带着露水的花瓣更仿佛透明一般,淡紫色花蕊自带妖娆,在风中轻轻摆动。 明珠难掩诧异不由驻足观望:这还真是一株罕见稀有的兰花品种! 那卖花人斯斯文文的道:“此花寻来后问我遍全越州城的花市都没人认得它。今日放与此处与诸位共赏,谁若能识得它花名,我愿赠银百两!” 明珠了然一笑:这是为花扬名? 不知何时,他们身边聚了四五个年轻男子,皆是穿着一色质地上乘的浅蓝色长袍,系银白色云纹腰带。身上还斜背着一只书袋。 “这是什么花!” “还真没见过!院长喜欢兰花,说不定院长识得!” “咦,伯友呢?” “伯友常受院长指点,说不定认得这兰花呢!” 明华眼带羡慕的对妹妹们低声道:“看服饰,这几人都是云深书院的学生。” 明珠嘴角轻扬:这几人唱得一台好戏。 说话间,一少年信步而来,瘦长挺拔气质不凡,眉目清秀堪称俊俏。 明珠记性颇佳,见到这少年时心下微微一动:有些眼熟!哪儿见过? “伯友,你可来了!”另一少年拉着他的手,指着那花道,“瞧,这花稀罕不?你可认得?” 少年见到那兰花,双目微睁,惊叹道:“好花!” 明珠听得他的声音,蓦地想起:伯友?许伯友!许太守爱妾宋氏的儿子,许伯知的弟弟!曾在斗珠决赛上见过一面。 今日倒真是——巧了! 联想到祖母突然要与他们同来东山寺,又主动提出让他们上山赏桂,异常热络关怀的态度,明珠心底原本的疑惑,此刻有了答案。 再看那株珍稀的兰花,明珠已经没了半分兴致,转身便走。 明岚见方才还是一脸惊喜的明珠此刻意兴阑珊的模样,好奇的道:“姐姐不想知道那是什么花么?” 明珠嘴角划起一抹冷笑,声音清脆的道:“有何难猜的?不过是玉凤花的新品种而已。” 她话音刚落,许伯友原本暗藏得意的笑脸刹时一怔。身边的几个少年惊讶道:“伯友,那位姑娘说是玉凤花,可对?” 伯友微僵的脸立时笑得圆润自如,追上明珠行了一个礼,道:“原来月小姐在此。月小姐博闻广记。伯友佩服!” 明华与明岚相顾皱眉:此举有失轻浮。 明珠想此人是太守的儿子,不好太过得罪。淡淡的道:“许公子客气了。” 许伯友心下一喜:明珠记得他!笑容愈加飞扬的道:“今日甚是巧合,竟与月小姐兄妹在此相遇。东山寺的金桂名驰合浦,不若由我带几位同去赏花吧?” 明华识破他眼底的算计,满心的不喜,暗道:谁要你陪? 明珠瞧了眼四平八稳的山道:“许公子不必客气。你携友同来,我亦有兄妹相伴。不若在金桂处再聆听公子的佳作,如何?” 许伯友刚应了声“好”,忽地笑容一僵:她怎知道自己准备在山上桂花树下吟诗?! 不知不觉,他手心里竟捏了一把冷汗! 明珠瞧着他惊疑不定的面色,笑道:“难得诸位学子同来赏花,焉有不吟诗作对的道理?” 小样儿的!我看你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无非是先在事先安排好的卖花人这边显摆一下自己的风雅,随后再念两首备好的诗展露才华!以此打动她的心? 天真! 许伯友却松了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姨娘说得没错,月明珠果然聪慧。想家里的兄长定了谢家的长女,据姨娘讲,那是夫人与父亲谈的条件,只要许伯知能求娶到谢曼柔,婚后她便带着小夫妻俩回南京老家。父亲这才厚着脸皮向谢家求了亲。没想到,谢晓轩竟然同意了!原以为谢曼柔会哭闹不休,誓不下嫁一个蠢胖子!他与姨娘都准备着看出好戏,又没想谢曼柔竟毫无嫌弃许伯知的意思乖乖的绣好了嫁妆等着进门了! 大失所望的宋氏不免恶意猜测了番:别是谢家姑娘有问题?不然哪家小姐看得上许伯知? 她自己揣测也就罢了,竟私底下与别家女眷传了这等闲言碎语。不料立即被人告到夫人陶氏的面前。陶氏勃然大怒!不顾丈夫的阻拦狠狠的责罚了宋氏。 许太守虽然心疼宋氏,但一来宋氏这回做得实在过分。谢家人的声誉也是她能诋毁的?何况儿子已与谢家定了亲,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二来,也晓得妻子对他已经毫无顾忌,他再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宋氏挨了板子关在房里抄写女诫。 经此一事,许伯友突然发现,原来太守府的后院,还是夫人陶氏说了算!姨娘再受宠,犯了事也只有认罚的命!何况许伯知得了谢家这座靠山,就算他们一家子避到南京去,合浦有谢家在,他和姨娘也甭想出头! 想通这一节的宋氏母子后悔不已。于是宋氏便思量着要给儿子寻一门更好的亲事。然而放眼三大氏族,又有哪家肯把嫡女嫁给庶子出身的儿子呢?宋氏也没好高骛远,细细思量了一番后,将主意打到了声名正旺的月明珠身上。 月家在合浦的生意才起步,已然大有直追三大氏族之意!宋氏与许太守道:与其看那三族的冷眼,不如扶持一个新贵!今后还怕月家不帮衬自家? 官至太守,许大人绝不简单。他当即婉言相劝宋氏:“再等等。” “为何?” “月明珠声名雀起,想要打她主意的人必然不少。可是你看如今月家风平浪静。连个上门试探的媒人都无。为何?” 宋氏一听,也觉不解:“这倒是有些古怪。” “各方都在观望。生怕一出手,反倒引来别家的围攻!不能因为一个月明珠,便坏了合浦长久以来的平衡局势。” 宋氏揉了揉帕子,不悦的道:“我们官府人家,不和三大氏族搞一块儿,这也不行么?” 许太守叹息:“谁让伯之定了谢家长女呢?” 宋氏刹时会意,眼眶一红,恼得直捶许太守的胳膊道:“都怪你,都怪你!你只顾着那胖子,丝毫没将我与伯友放在心上!” 许太守苦笑:“这不是为了我们今后的日子?你不是一直想当家作主么?你不是一直觉得有陶氏在,你便不得自在么?” 宋氏无言以对,只点了眼角默然伤心。 许太守最受不得爱妾这副泫然欲滴的样子,直让人怜惜到骨子里!忙搂了她道:“我也不是不同意这事。只是还需再观望一阵。” 宋氏只得应了。 前几日,惊闻明珠开出了鲍鱼珠,她激动之下,再也等不得了。立即联系了自家兄弟的妻子柳氏,便是刻意与月母交好的那位宋家夫人筹谋了一番。于是便设计了今日这出“东山寺兰会月家女,金桂下诗意动佳人”的戏码。可惜,戏才开场,许伯友就有些演不下去了! 第七十五章 贝雕现世 许伯友眼睁睁的瞧着明珠兄妹漫行上山,他只好硬着头皮和友人跟在身后。不时指点风景,吟两句诗,还探讨了学识见闻,可惜未得佳人一顾。 明岚低声道:“这个许伯友,脸皮还真厚。” 明华也不悦的道:“亏他还是读书人!” 明珠不屑:“理他作甚?” 三人没了闲逛的心思,很快便到了山顶,果然见到两株高大的金桂,鲜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挂满叶间。不用上前,只需远远的站着,花叶一动,香便随风而至。 “山风习习,桂香暗飘。此情此景,当得一诗。”与许伯友同来的少年笑容满面的道,“伯友,我们这些人中,数你诗才最好!” 许伯友脸一红,余光瞧了眼明珠,见她与妹妹坐在石椅上,低头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暗道:姨娘与外祖家的一番苦心,绝不能白费了。 他也顾不得谦虚,笑道:“怎能只我一人作诗?人人一首,莫想逃了!” 当下叫苦声一片,嘻嘻哈哈之后,却也沉静了下来。明珠知晓他们正在寻词作句,乐得清静,总算得以好好赏花。 山顶也有几个摊贩,摆了几株失了颜色的小珊瑚与大贝壳,目光殷情的盯着往来游客。 其中有一个摊位尤其特别,他卖的是贝画! 一张黑色棉布上,放着大大小小五六件精细的贝画作品,明珠着意细看,有一只手掌大的白蝶贝刻画得最为精细,何仙姑踏莲游东海,美貌端庄,授带飘飘,发丝毕现。足底的莲花盈润丰美。只是贝壳色白,即便细刻也不明显,所以又用色彩描绘,即为贝画。另两只蛤蚌、扇贝上刻的也是海底仙境,神话故事的人物场景。 摊主头戴纱笠,看身形年纪不大。手持一只手掌大小的扇贝,另一手持刀,正在一枚洁白的内壳上小心刻绘。 明珠暗暗称奇,此人年纪轻轻,刀工之纯熟生平罕见!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耳畔传来许伯友的吟诗声:“群子游东山,风轻桂花黄。西池凉露满,吹断月中香。” 明华一直关注着这群人,闻诗惊道:“好诗!” 不愧是云深学院的学子,才学不容小觑。 “伯友兄此诗一出,我等皆无颜以对了!” 许伯友成竹在胸,见明珠也面含赞许之色,暗暗欢喜。 明华又念了遍此诗,叹了一句:“可惜此时无月。” 有学子对他笑道:“此诗重在意境,莫要强求同景了。” “是啊,伯友的诗句,我们院长都夸才气逼人呢!” 明华面孔微红,低了头不再言语。 明珠见兄长有羞愧之态,哼了声:事先备好的诗也有脸这般吹嘘! 她略微沉吟,半闭双眸,将周遭的景致全纳于胸怀,脑中将前朝桂花相关的诗句梳笼了一遍,截取精华,汇成新诗,轻声念道:“山中寻寺僧,偶得云中桂。欲知岁何许?唯道香如故。” 此诗一出,周遭一片静谧,几可闻风动花落之声。 诸子面前,仿佛出现一张水墨画卷:诗人在云雾飘渺的山间寻找僧友,偶然发现了一株桂树。想问桂树已有多少年岁?满山空旷无有应答。只有那年年不变的花香,似在倾诉岁月流长。 许友柏痴了一番,呆呆的反复吟颂:欲知岁何许,唯道香如故。 同来的学子面面相觑:伯友的诗,可被那位小娘子比下去了呀!听伯友唤她月小姐,合浦姓月的小姐中,何曾出了这么个才女? 明华即惊且喜,瞧着妹子的眼中满是骄傲。 明岚拂去面颊畔的发丝,心底沉沉欲坠:妈祖的点化,竟这般厉害?! 许柏友望着明珠满腹感慨:姨娘只道此女貌美善斗珠,谁知竟也有这等才华!心下忽地咯噔一记,如坠深渊:他不过一介庶子,再得父亲宠爱,身份也无法改变!月明珠天之骄女,看得上他否? 他内心交锋,又觉得自己今日这番做作实在是自取其辱!直想一走了之,却又不拉不下面子,一张脸青白交接,精采极了。 那刻贝的男子,手中刀速忽快,行刀酣畅流离,半柱香的功夫,贝壳内显示出一幅奇妙的风景画来:正是方才明珠所念桂花诗的再现。群山险峰中,一名仙风道骨的诗人,侧望云雾间一株高大的桂树。花叶间缀满细小的桂花,精细逼真。 这一手刻工,不知苦练了多少年! 男子还在贝壳的右侧留白处刻下了明珠的诗句。 长长松了口气,他起身行至明珠身边,将贝壳递予明珠,一边道:“今日多谢月小姐提点!” 明珠眉稍微挑。看来也是个熟人?她掂量了下那贝壳,沉吟道:“此乃白蝶贝。内壳洁白晶莹,但是壳身太薄。稍不注意,便会毁了这难得的母贝。” 男子冷不防明珠与他说道这些,楞了楞才应道:“壳薄方显技艺。” 明珠却对他道:“你去买只砗磲壳来。” 男子讶异之下,飞快的在卖贝壳的小摊上买了只手掌大小的砗磲。 砗磲,海中最大的贝类,素有贝王之称。最难得的,是在它粗糙难看灰不溜秋的外壳下,内壳却是莹白如玉丽质天成。前世继水晶之后,砗磲的价格也被炒热。明珠研究过一阵后未曾跟风。只因砗磲在海中的数量过于庞大,除非是个中极品,否则并无投资收藏的意义。 明珠端详了这枚砗磲壳片刻,问那男子:“想来这贝画,你已经钻研了不少时日吧?” 男子点点头,声音中难掩讶异:“已近三年。” 明珠眉稍微挑:“三大氏族中,谢家擅作彩宝,萧家精于金饰。欧阳家,以玉雕扬名。你是欧阳家哪位弟子?” 男子身形微僵,缓缓摘下了斗笠。 一直关注他们的许伯友大吃一惊,失声道:“欧阳博!” 明珠微微眯了眼:果然没猜错!合浦寻常人家,这样的年纪鲜能有这般了得的雕工!又能寻到稀罕的白蝶贝练手,除了欧阳一族的子弟,不作他想。 欧阳博微微红了脸:“早知月小姐今日也到此赏桂,我万万不敢献丑。” 明珠微笑道:“欧阳公子刻苦用功,令人钦佩!” 许伯友顿时紧张起来:欧阳家的嫡孙,将来的家主继承人,可比自己的条件好太多! 他急得生出一身热汗,欧阳家不能得罪,月明珠又不理他。今日莫非真要白忙一场? 明珠却已取过欧阳博的刻刀,往手中的砗磲上用力刻了下去! 欧阳博惊呼一声:“月小姐!” 明珠前世习惯在蜡膜上雕刻塑型,还是第一次在坚硬的贝壳上动刀。但她只求大意,不求细节,几十刀之后,欧阳博与观望的诸人突然发现,原本以为只是胡乱的刻划,突然间活过来了! 明珠刻的是一丛树叶!与欧阳博之前只是刻出线条的树叶相比,明珠刀下的叶子由远至近层层叠叠,足够厚实的砗磲壳支撑着明珠混乱的刀法。一棵逼真的大树展现在诸人面前。 这是浮雕之法在砗磲壳上的创新应用!欧阳博大吃一惊,激动得心脏乱跳,许久也难平静。他知道这件雕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日起,合浦出现了一种新的工艺珍品,而欧阳家将以此艳惊全国!他瞧着明珠的眼神,露出了志在必得之意! 第七十六章 各有不甘 许伯友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在屋子外听见宋氏正与自家嫂子闲话: “我家伯友,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太守之子。有才有貌。配那月家小姐,绰绰有余!” 闻言许伯友调头就走! 宋夫人柳氏却是个明白人,只笑道:“这事还得看缘份。” 宋氏有些不悦,自哀自怜的道:“唉,我与伯友命苦!若他是嫡子,这正妻之位哪还轮得到月明珠?” 柳氏嘴角微抽:小姑子这些年被许太守宠坏了,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好像月明珠是她一求必得的囊中之物! 她放下杯子,正想劝宋氏几句,却听丫鬟来报:“姨娘,二少爷回来了!” 宋氏面露欢喜的道:“快,叫他进来!” 那丫鬟却道:“二少爷说他有些不舒服,休息会儿再来向姨娘请安。” 柳氏心中咯登一记:事情没成! 宋氏也不是蠢的,闻言一张笑脸立时冷了下来,挥退丫头后,面色阴沉,猛地摔了杯子怒道:“她凭什么看不上我儿!” 柳氏好言相劝:“莫急,还是问了伯友再作打算。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呢!” 宋氏想了想,唤来了儿子的书僮问话。那书僮并未随主子上山,但在伯友下山时,也听说了山上的一二事。于是便道:“少爷是跟在月家小姐和欧阳公子后下山的——” 宋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说谁?月明珠和谁一起下的山?!” “欧阳家的公子欧阳博。听说欧阳公子正巧在山上作贝画,与月大小姐砌磋技艺,相谈甚欢。” 宋氏捏紧了绢子,心下暗恨:“什么巧遇!欧阳家这是明摆着也在打月明珠的主意!唉,我儿命苦!如何争得过欧阳一族?!” 书僮见宋氏面色不佳,识趣的道:“欧阳公子与月大小姐都是手艺人,他们话多些也是正常的。临别前,月小姐还特意与我们少爷打了招呼呢。” 宋氏满心的期望只换来这个凄凉的结局,心痛如绞,恨声道:“扶不上的刘阿斗!官家少奶奶不做,倒和欧阳家的勾搭上了!” 柳氏蹙眉,朝书僮使了个眼色,书僮如逢大赦的退了下去。她望着小姑的青白的脸孔,道:“我方才就说了,这事得看缘份。既然月家与咱们无缘,咱们也不好强求。凭伯友的才干,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又有何难?” 门当户对?!宋氏现在最恨的便是这个词!凭什么那个胖子就能娶到谢家的大小姐?凭什么她那般出众的儿子只能娶个官家的庶女?商户人家中好容易看上个月明珠,是个眼皮子浅的不说,还让人半路截胡! 凭什么?! 柳氏见小姑秀美的脸显现出几许怨恼与愤恨来,知道她又在为自个不是许太守正妻,儿子不能做嫡子的事儿钻牛角尖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份。东山寺的师傅不是说了么?前缘后果,天注定。咱们再帮伯友好好谋划就是。” 这日傍晚,许太守回府后,照例直接去了宋氏的屋子。他手中拿着两张纸,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看不出是喜是怒。 宋氏心情不佳,感怀身世又落了回泪,此时病恹恹的,瞧着极其婉转可怜。 许太守一反常态的没有上前搂着她安慰,而是淡声问:“今日伯友游东山之事,是你安排的?” 宋氏又红了眼眶:“你这个做父亲不上心,自然只能由我这个姨娘出面!”她咬重了姨娘二字,听得许太守心中一痛。 “儿子和月明珠在山上各作了一首桂花诗,你可知道?” 宋氏失笑:“月明珠还会作诗?!”她眼底眉间满是轻蔑:想她身为举人之女,读过不少书,作诗之道略通一二而已。月明珠一介工匠之女,识得几个字便不错了,会作诗? “这倒不知,拿来我瞧瞧。” 儿子的诗,是之前便已经看过的。宋氏直接扫了眼明珠的诗句,一眼,惊怔。 “欲知岁何许,唯道香如故!”她面上的不屑此时显得犹为尴尬与可笑!她不可思议地的瞧着许太守问:“你莫弄错吧?这是月明珠写的诗?” 许太守叹息一声,坐到她身边:“这这两首诗已经在云深书院传遍了。我早劝你不要急着动手。现在反倒打草惊了蛇。月明珠,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了。” 宋氏泪珠涟涟:“除了她,你还有什么好人选?难道真要我儿子娶个不成器的庶女?” 许太守皱眉道:“庶女中也不是没有人才。我家月容,将来定要嫁个好人家的!” 提及许月容,宋氏稍稍宽心:“那是!月容聪明能干,她——”宋氏想起女儿的叮嘱,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女儿看中了沈安和,在他身上用了不少心思。这事可不能让丈夫知道。 然而明珠的事,宋氏即不敢强求,也不能得罪欧阳家,暂时只能作罢。 与她同样恚怒的,还有沈安和的母亲英氏。桂嬷嬷叹着气劝道:“夫人,您瞧瞧您,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生了多少冤枉气!” 英氏近来瘦了不少,脸上的肌肤难免就显得松驰,鱼尾细纹也爬上眼角,连她自己,都不愿多照镜子。 “怎么是不相干的人?”英氏恨极,“月明珠害我至此,害我儿至此!自个儿却逍遥快活,还和欧阳家搭上了!怎么,难不成她还想嫁给欧阳博做一族掌妇?!” 一族掌妇,风光无限。何况又是城里三大氏族之一的欧阳家? 想到自己的女儿安苹只能嫁个乡绅之子,月明珠这个她当初弃之如敝履的人今后却稳压安苹之上,那股子无名业火烧得更加旺盛! 又想明珠将来嫁到欧阳家,大展才华,欧阳家与其共荣,英氏又觉得浑身发冷:想借着嫁入高门打她的脸?!月明珠,你休想! 桂嬷嬷自知劝不了夫人,暗叹:就怕夫人讨不得好,还惹一身骚啊! 欧阳府中,欧阳德这老儿放声大笑:“好!好!好!” 欧阳博花了一天两夜,将明珠所雕的砗磲补充了完整。繁茂的树叶下,一架秋千,三两少女笑容盈盈。不远处的花草与亭台楼阁皆用浮雕之法所雕,妙就妙在,整个贝壳外部完好,内里从深至浅,因地制宜。楼台的小门竟可以打开,还能瞧到内里的桌椅琴架!擅长玉雕的欧阳一族,飞快的体会了明珠的浮雕之技,并将其在贝壳上付诸实施。 欧阳德欢喜不尽:“这一届珠宝行展,我欧阳之族,必然能力压萧谢二家,重夺魁首!” 欧阳敏见到这尊贝雕时人已近虚空:这是月明珠教哥哥的技法?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乍听爷爷的话,她猛地回过神:“如果月家也以此参展,怎么办?” 第七十七章 试金石 月家,也不平静。 回东山寺的途中,明岚一路沉默不语。相对明岚的满腹心事,明华则欢快极了。在月母与叔父面前,眉飞色舞的叙述了事情经过。 月母与向海听到欧阳博现身时,皆是面色微变!看着明珠的神色惊疑不定:明珠竟这般好运?!这下可真叫人难以抉择了!明珠是做官太太好呢,还是作欧阳家的嫡长孙媳妇好?无论哪种,对二房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月母和向海看着明珠的眼神愈加温柔慈爱。 月向宁却无多少欢喜之色,他神情恍惚,时不时望着几个儿女,竟似有愧疚之意。 回家的马车上,十分不解的明岚瞧着明珠,几番欲语还休。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教欧阳博贝雕之技?”明珠摸了摸指腹,方才用刀狠了,指腹受了点伤。 明岚眉间紧蹙:“姐姐从不作无谓之事,我思来想去,莫不是为了让许家知难而退?还是姐姐真有心与欧阳家交好?可用此绝技作为代价,未免也太高了些。” 明珠轻笑:“这也不算什么绝技。许伯友是太守之子。的确不好拒绝得太过明显。既然欧阳博也在,便借他一用。贝雕之技一来算是谢礼,二来,也算是块试金石。” 明岚蹩了口气:“姐姐是技多不压身哪!” 明珠瞧出明岚心有不满,劝解道:“家中并无人擅长雕刻。欧阳家以雕工闻名,贝雕之技赠与他家也不算是明珠暗投。”她顿了顿,轻轻掀开帘子,遥望远方,“明岚,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要靠贝雕这块试金石,验验欧阳家的诚意与品格。”有些事,她并没有全告诉明岚。丁大郞与二舅舅的远洋船,已经快到达目的地、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了吧?等他们归来之日,便是合浦珠宝界重新洗牌之时! 欧阳德,我已抛出橄榄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明岚垂下眼帘:或许是她太性急了。 “我信姐姐!”她捏紧手指,长长的松了口气。 明珠颔首:“我倒是期待,欧阳家能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这一夜,向宁到家就直接进了书房,只点了一盏烛灯,神情十分的古怪。 明珠听着白芷的禀报,心中一叹。 赏桂回寺后,明珠竟然从父亲的身上嗅到了那股淡淡悠绵的香味。 自从成为月明珠后,她对月向宁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怪异感来自于,他明明只是一个工匠,无权无势。但他却能在犯下大错后从京城幸运的全身而退。回到合浦,二伯虽然是县丞,但对父亲毫无助力。自己一时意气,在斗珠大会上力压三大氏族,拿了个魁首。原以为会引发不少事端,还担心遇上些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的求娶者或是设阴谋谋夺家产的人,没想到风平浪静,今日才起涟漪。仿佛背后有双强有力的手替他们遮风挡雨,化解了所有的困难。 今日看来,她之前所虑并非胡思瞎想! 明珠思量了番,还是亲自热了碗夜宵送到月向宁的书房外。 “父亲?”明珠轻轻唤他,“女儿给你送点心来了。” 并没有让她久等,月向宁打开门站在阴影中,明珠看不清他神色如何。只觉得父亲身上的气息有种细微的变化。 “我无事。”向宁瞧着女儿明亮如星的眼眸:一双儿女的眼睛,长得最像辰雪!“你们也早些歇息。” 明珠沉着的道:“父亲自在东山寺便起了忧心。所为何故?” 向宁窒了一窒。 明珠却不许他回避:“是见到了什么故人么?” 向宁身影轻轻一晃,眼底神态露出几分惊慌。“你怎么知道?”他为女儿的敏锐摇头苦笑,“为父今天的确遇上一个故人。”黑夜中,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是我年轻时结交的好友。只是他身份贵重,我也不好对你们明说。让你们担心了。” 明珠靠近向宁,晚风吹过隐隐带来一股香味。不是任何一种鲜花的香味,也不是女子脂粉香的甜腻。前世便喜欢合香的明珠,有钱有路子,各种珍贵的香料都买来试用过。然而在东山寺、在父亲的身上她却依次闻到这种名贵至极的香料:龙涎香。 合浦还有谁用得上龙涎香? 北海王,朱泰玄。 父亲与北海王是旧识。 这个认知,令明珠一度惊诧不已。 月向宁瞧着明珠眼底的了然,敏感无比的问:“你猜到了?” 明珠默默的点头。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都获得了解答。难怪,难怪!有北海王庇护,难怪父亲这些年有惊无险,难怪月家无权无势她大出风头后却风平浪静没一点异动。全是北海王的功劳! 明珠叹道:“父亲交游甚广。”顿了顿,斟词酌句的问,“父亲进宫后,可还与他有所来往?” 月向宁目光一闪:“并无。” 明珠松了口气:尚好。父亲并未卷入皇子之争。又问:“父亲与他话旧,可曾提到女儿?” 月向宁摇头:“未曾。” 那也不是为了自己挑珍珠的本事而来?非常好! “父亲与他,交情匪浅?” 月向宁被女儿问得良久无语。他侧头避开明珠满是好奇的眼神,故作轻松的笑道:“你说好便好吧。夜凉,早些歇息。”他转身关上房门。 明珠在晚风瑟瑟中,暗暗念道:北海王?你tmd做了什么让父亲这般忧思重重郁郁寡欢? 忽的想到,那梅辰雪香炉中的第一柱香,也是北海王所上? 明珠顿时脑补了一场三角恋的苦情大戏! 是父亲与北海王同时恋上了梅辰雪?还是梅辰雪苦恋北海王却碍于身份最终只好黯然嫁给父亲?亦或是梅辰雪不堪北海王的追求,于是父亲才举家搬到京城? 明珠摸了摸下巴,这事祖母与叔父应该清楚,改天问问去。 “明珠!”月向宁突然再度推门而出,脸上一改之前的萎靡,震惊欣喜不已。 “什么?” “明年年初合浦珠宝行会会展的邀约涵!”月向宁高举手中一张淡洒金粉的梅花笺。 明珠接过,边看边满心欢喜的道:“会展!太好了!”有会展,就代表着她的作品的市场将更广阔!最重要的是,她能一饱大明朝的各种珠宝精品之眼福! 最重要的是,这封邀约涵,邀请的并不是向宁,而是月明珠!向宁为此即是骄傲又是欣慰:“你怕是历年会展上年纪最小的参展人了!” 明珠收了涵,笑道:“父亲,今日已晚,明日我们再好好研究!” 向宁含笑点头,目送女儿娥娜的背影,他笑容渐淡。 “我已然对不住辰雪,绝不能再对不住两个孩子!” 欧阳府中,欧阳博正向祖父禀报:“月大小姐收到了邀请函。听说,原本并没安排月家,但是前两日吕会长亲自吩咐下面的人,给月家挤出了场地!” 欧阳德奇道:“月家何时与吕会长搭上的关系?” 欧阳敏眉心一跳,低了头暗骂:月明珠忒好运!唉,有些事,真是不作不死! 欧阳德瞧到孙女的神情,皱眉笑唤:“敏敏?” 欧阳敏不情不愿的道:“梅岭花市鲍鱼珠那日,恰巧吕老也在。” 欧阳德哦了声,摇头笑道:“瞧,妈祖庇佑之女,毕竟福运非常!” 第七十八章 失窃 正当欧阳家为一族前程禅精竭虑,筹谋算计、月家为西宁公主赶制寿礼之时,谢家也没消停。 谢府的书房内。谢晓轩父子对着一封信和一张图纸研究良久。 “月家这是在故弄玄虚呢,还是真有后招?”谢晓轩瞧着图纸上的几个图形皱眉不解。 谢逸云摇头:“月家的作坊分工明确。我们的人只负责打磨贝壳的工序。尽管如此——父亲,您没发觉异样么?” 谢晓轩诧异的道:“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不!”谢逸云盯着图纸,慢慢的吐出一句话,“月家改良了打磨切割贝壳的技术!” 谢晓轩咦了一声:“那又如何?”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打磨贝壳有什么大用处?” 谢逸云缓慢却坚定的摇头道:“信上说,他们共有两台切割机。两组人手共同开工,每日可处理近三百枚贝壳,初始时成功率不到三成,操作熟练后,成功率可达七成。您想想,贝壳即薄且脆,极易断裂。月家却有法子将贝壳打磨成各种形状,而且成功率还如此之高,此事不可小觑!” 谢晓轩依旧不语。 谢逸云叹气道:“父亲,您难道忘记真珠苑内的多面宝石了么?!” 谢晓轩这才如被针刺一般,几乎弹了起来:“你是说——” “我们之前一直认定月家的那些宝石是从洋商手上买来的!如今看来——”谢逸云心中百感搀杂,“月家可能掌握着我们三大家族所没有的宝石切割的绝技!” 谢晓轩回过神,失笑道:“云儿是否想得太多了!贝壳与宝石的硬度不可同日而语。我更倾向于,月家从洋人手上买来的宝石。您看,那个洋商老皮尔不是弄出了什么玫瑰式琢型的宝石么?月家定然是从他们那里买到的切面宝石。说不定,还是在洋商的指点下,月家才能改进贝壳的切磨技术呢。” 三大氏族在真珠苑见到多枚切割宝石后,不约而同的都向洋商们打探宝石的近况。虽然洋商嘴紧得很,还是让他们探出些许消息:还真有人弄出了多切面的宝石! 如此一来,他们便确定:月家的宝石是买来的。 至于月家自己能切割宝石——除了萧六,他们谁都没想到过! 谢逸云望了眼父亲,冷冷问了一句:“为何全合浦只有月家一家能买到切面宝石?” 谢晓轩噎了曀。 “这不是运气能够解释的!”谢逸云轻叹道,“运气好到独此一家拥有稀少的切面宝石?运气好到突然间能够任意切割贝壳?” “——”谢晓轩素来看重这个倾全族之力培养的儿子,也深以他为荣。既然儿子这么说,便一定有他的道理!“那你说,该当如何?” 谢逸云微觉头痛:“父亲!若月家真有此绝技,月家将凌越合浦三大世族,一举成为当今珠宝界的行首!” 谢晓轩刹时面色铁青:三大氏族亦敌亦友,斗了几百年也没分出高低。一个小小的月家,竟然妄想称霸合浦?!当即捶桌道:“当务之急,绝不能让他们再发展壮大!” 谢逸云沉默良久,暗想:或许,是该出手了。 “老爷,公子!吴供奉来了!” 吴供奉笑容滋润的手上捧着一只描金绘漆大盘子。堆得高高的盘子上盖着一张红盖子。他进来拜见了主家,笑道:“这是咱们工坊精制的,明年年初行会会展所用之物。请两位掌眼!” 谢家擅作彩宝。 但是这个优势在月家出现后,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不过,谢家也不是吃素的,多年的底蕴放在那儿,又有绝技在身的老供奉撑着,加之今年他们从月家的饰品中得了些灵感,终于设计出这件独一无二,绝美精致的珍宝! 谢晓轩父子瞧着眼前光彩熠熠、珠光闪烁之物,神色大震,面上皆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一界珠宝行会会展,谢家定将艳惊合浦,重得魁首之位! 真珠苑内,将最后一只灯具配件打包装箱完毕的月家姐妹,长长的松了口气。 月家这次的生意非同小可。元飞白此人,明珠虽与他并无过多交往,但前世,见得多了! 那就是古代版的官二代高富帅啊!有钱有权,对吃用住行极其挑剔,身上所配戴之物,无一不是当世精品,再找不到第二件。求的就是个奢侈昂贵独一无二! 明珠对这类人知之甚详。其实她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故在制作这批灯具时最注重的一点,便是保密。明珠严格按工序安排人手。第一组人手专门挑选贝壳,选好的贝壳交与第二组按要求打磨成各种形态。打磨好之后的贝壳交给第三组人精加工,一片片包裹铜边。最后再交到明珠等人的手上,细心拼成需要的形状。 甚至交货时,这些灯具也只能算是半成品。需要现场安装调式。 明岚瞧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叹息:“明日元府就要来取货了。真舍不得将它们送人!” 明珠莞尔:“喜欢再做就是了。”她亲自锁了库房的大门。姐妹二人并肩离去。 明岚突然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姐姐,最近在我们家门口摆摊的、路过的人越来越多。” 明珠难掩笑意:“是么?” “最近家中也买了不少下人呢!”明岚眉尖微蹙。 “是啊。人多口杂。”明珠似有所指。 明岚立时会意,笑道:“想必是我多虑。姐姐辛苦,早些歇息吧。” 明珠微微点头。这些日子劳神费力,的确累了。红玉白芷服侍她梳洗后,在淡淡的栀子花香的安抚下,极快入眠。 次日清早,明珠赖在床上听窗外枝头的鸟儿辗转脆鸣时,红玉神色凝重的走至她床边,低声道:“小姐,老爷叫您。库房好像出事了。” 明珠睡眼惺松。 出事了? 出事才对啊。 不出事才不正常! 明珠在温暖的床上蹭了会儿,由红玉扶着下床。 匀了面,点了唇。戴好最后一朵鬃花,手上挽了两支青玉手镯,明珠姗姗来迟。 库房前,却见月向宁面沉如水,十名工徒垂头站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父亲。”明珠笑问,“这是怎么了?” 月向宁低声道:“你进来看看吧。” 明珠步入库房,却见库房里整整齐齐,并无半分零乱。只一只装灯具的箱子开着,“今日元府来提货。”月向宁淡声道,“我不放心。是以一早便来清点物件。” 明珠轻轻点头。 “少了什么?” “只少了一只香炉。”月向宁苦笑。 “香炉啊!”明珠臻首轻点。 这套灯具中,共含三盏吊灯、十盏六角宫灯、十二盏壁灯、十八支烛台,外加用余下色彩艳丽的贝壳做的香炉二十七只。 这香炉是明珠仿现代精油灯所做,不过手掌大小的高足小碗。是众多物件中最小巧的。果然方便偷盗。 明珠转身查看库房,窗户紧闭,用力推了推。没有推开。 “门锁也未曾损坏。”月向宁皱眉。“我进来时,一切正常。没有半分入室盗窃的痕迹。” 可是东西,还是丢了一只。 明珠抬头看向屋顶。那有一只小小的天窗。 “这么小的窗子。除非是两岁小儿。否则无法钻入。”月向宁神色凝重,“明珠,莫非真是内贼所为?” 明珠摇摇头:“他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向宁点头:“也是。” 这事儿真是蹊跷了。 “香炉少一只不算大事。原本就是附赠之物。少给他们一只便是。”明珠一边说话,一边伏下身子察看地上偶尔出现的细小印迹。 “其实他们盗去香炉,也无多大作用。”月向宁满腹疑惑。“此时再仿制,也已来不及了。况且他们没有打磨工具,做不出这般品质的器具。” “父亲。”明珠失笑,“他们只需要确定我们做的是什么物件,那便足矣。” 月向宁并不是很明白女儿这句话的含义。疑惑的望着她,明珠也不多言,只笑道:“按原计划吧。” 第七十九章 回雪楼 半个时辰后,元家很准时的派了刘管事前来收货。 这些灯具的外观虽然是明珠设计,但明珠对明朝的建筑结构毫无了解。横梁能承受多重的灯?卡扣如何设计?哪种材料实固结实不易脱落?诸如此类的问题全由月向宁解决。因此,灯具的安装工作,必然是由向宁负责。 一只只大箱子轻手轻脚的放进马车箱内,不一会,便装足了三辆马车! 刘管事之前已来月家视察过这些灯具,只看了些半成品就被惊得一楞一楞的。今天更是兴奋得直搓手:只要能让公主殿下高兴,少爷就高兴。少爷一高兴,他的日子才能好过! 刘管事神抖抖的呼喝道:“都小心些啊!这可是少爷送给公主殿下的寿礼!” ******* 欧阳德负手望着月家的方向:“孙儿,你说,月家的寿礼能安然无恙的送到公主府么?” 欧阳博皱眉不语。 欧阳德拈着胡须,微笑道:“月家真让老夫期待啊!” 期待他们能做出些新意的东西,又担心他们为此而再上层楼。真是矛盾的心情啊。 唯萧老太太不以为然的道:“月家出手,必然不俗。” 萧振林望着祖母:“您老就这么看得起月家?” 萧老太太瞧着屋外爬满了花墙绿意浓浓的蔷薇,朵朵暗红色的花朵娇艳可爱。 “谁让月家出了个月明珠呢。” ******* 三辆马车车速缓慢有序的向公主府驶去。 刘管事坐在第一辆马车上,月向宁带着两个徒弟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前瞻后顾,以防万一。除此之外,还有六名随行的家奴。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 “你说这是什么灯啊?让管事这么紧张?” “肯定是镶满了珍珠宝石,华丽无匹!” “这种灯,咱家还少?” “哈,倒也是!” “行了。回去不就知道了?急啥。” 马车行驶至一个热闹的街市,一名小厮笑道:“瞧,前面是吴家的馅饼铺子了!” “它家的玫瑰花饼子最好吃!” “怎么,你现在跑去买上几只,再赶回来?” “你想我被刘管事骂死啊!” 正嘻笑间,忽听得马声嘶吼,当中一匹马车的马突然受惊般前腿立起,不住嘶鸣。随后,竟然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家奴们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马儿受惊了!快!快拉住它——” “不行,它发狂了!” 刘管事惊见变故,也不慌乱,急忙跳下马车指挥小厮道:“快,快拦住它莫伤了人!” 月向宁见状,立刻夺过车夫的马鞭,将自己所坐的马车赶到疯马之前,拦住它的去路。随后跳车滚落在地。刘管事见了,立即学样,也将另一辆马车赶到疯马的后方。三匹马顿时一场混战! 四周的人早已逃得逃散得散,都离得远远的。任由它们踢翻棚子,推倒铺子,香的臭的红的白的,一地狼藉。 只是说来也怪,也没多少功夫,那匹马竟然安静了下来。喘着粗气,刨着蹄子,不再胡乱攻击。 回过神的刘管事瞧着从马车上落下的箱子,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地上散落着各种贝壳、铜片——“哪个小子害得我!”刘管事仰天大骂,“要是被爷捉住,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月向宁轻轻踢开脚下的零散贝壳,暗里喟叹。此时他才明白明珠那句“他们只需要确定我们做的是什么物件,那便足矣”的深意。 他走至刘管事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管事面色顿变,大喜过望的道:“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 刘管事摸了把脸,对赶来的衙差道:“麻烦兄弟们算下损失。到公主府寻我报账!” 这可是个肥差!闻声而来的衙差们顿时眉开眼笑:“刘爷尽管回去。这里包给兄弟们了!”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两楼的包房内,远远看着这边动静的人刹时收了得意之态,暗道一声不好!急忙飞奔离去。 刘管家气喘吁吁的赶到公主府的侧门前,果然见到三辆马车,府上的家仆们正搬卸箱子。一身着淡紫细棉绣蝶戏水仙长裙、容貌姣美的女子立在门口,笑容浅淡,目如星矅,唇若玫色。而他家俊俏的公子,正站在这姑娘的边上,胡乱指挥着下人。 “这是——”刘管家不曾见过明珠,不由望向月向宁。 “小女明珠。” “啊呀!”刘管家猛拍大腿。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敬重之意。“可是玲珑湾斗珠魁首的月明珠月小姐?啧啧,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父亲。”明珠见到向宁及他身后狼狈不堪的马车,笑容更加明艳:果然是出事了啊! 刘管家忙整了整衣冠,上前客气的行礼道:“此次谢过月大小姐筹谋了。” 明珠忙还礼,道:“份内之事,何足挂齿。” 元飞白先是与向宁见了礼,随后走上前打量了马车一番,挑眉问:“马车翻了?” 刘管家一哆索:“是。” “如何翻的?” 管家听元飞白的口吻中透着几分冷冽,心下更是紧张:“第二匹马突然当街发狂。” 明珠与元飞白一同听得眉毛微挑。 “可曾伤人?”明珠忍不住问。 刘管家笑道:“月大小姐心善。庆幸只毁了几间铺子。无人受伤。” 元飞白命道:“去叫胡大过来看看这马缘何发狂。” 不一会儿,便有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见了元飞白正要行礼,被他挥手道:“甭废话了。查了再说。” 胡大是公主府管马的马倌。几匹马见了他,欢快的点着脑袋。 元飞白等不及,先带着向宁父女进了公主府。 月向宁是在宫中待过的人,公主府再华贵也不以为意。而明珠敛眉收目,一路潜行,绝无东张西望新奇羡慕之态。 元飞白从来没小看过月明珠的本事,此刻更高看她了几分。京城中说她攀龙附贵之言,果然不可信。 几人一路穿花拂柳的到了一处楼阁前,元飞白道:“便是此处了。” 明珠抬头,见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回雪楼。 曹植《洛神赋》诗中曾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然而北海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终年无雪。公主以此命名,心中是否还在感念故土? 元飞白道:“回雪楼是我父母宴会亲友所用。明日母亲的寿宴就办在此处。” 月向宁打量了番内里的装置,赞道:“元公子费心了!” 为了衬托配合这套蒂凡尼灯具,公主府将整个回雪楼装潢一新!室内的账幔一律用了华丽典雅的猩红色,配上透明的鲛纱。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珍珠帘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另有六只未曾镶嵌的拳头大小的水晶球,静置案几。室内每一个饰物都是海底的奇珍、山中的异宝,连前世算得上是顶级白富美的明珠都忍不住惊叹:壕! 欣赏之后,向宁开始测量大厅的面积、计算灯具安装的位置。他两名徒弟负责拆箱。在明珠的指导下,将各个配件安装组合在一起。 最难安装的是三盏大吊灯。饶是月向宁也花去了大半日的功夫才安装完毕。 元飞白好奇心盛,耐心极好的看着他们将一只只精巧的小配件拼成一盏盏大灯,又兴致勃勃的瞧着向宁安装壁灯时,柳管事急匆匆的跑来道:“少爷,郡主殿下来了!” 第八十章 琳琅郡主 元飞白欢喜的道:“琳琅来得巧!” 柳管事陪笑道:“郡主先上公主那儿请安了。” 元飞白瞧瞧月家的活计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亲手将主桌上六只水晶球依次装进了六盏宫灯内。 明珠见了,微微一楞,刹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夜明珠?” 元飞白得意的道:“算你有见识。这六颗夜明珠是我花了多年时间慢慢搜集而来。夜间光可照人!装在你这宫灯内,不也算辱没了它们!” 向宁见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艳羡之意,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的道:“你若喜欢,为父帮你留心。” 他可不知,即便是在前世,明珠也没有见识过品质上佳、通透如水晶且能自行发光的夜明珠!是以今日一见,即惊且喜。 元飞白让柳管事叫来回雪楼所有的大小侍从,耳提面命了一番后,兴冲冲的赶去他的母亲、西宁公主那儿邀功去了。 明珠微微有些好奇:西宁公主和琳琅郡主这两位天之骄女,不知会是如何模样? 香烟袅袅,珠帘辉映中的西宁公主沉静雍容。并无珠玉满头的华丽,也无锦绣玉斓披身。一件柔和又不失明丽的杏红色常服,几点粉色的珍珠钗环。即遮掩了她面容上岁月的痕迹,又衬托出她精致的眉眼五官。 坐在她身边的女子肌肤赛雪吹弹即破毫无一丝瑕疵。一双妙目清幽如山间泉水,深遂迷人。气质自有一股清雅高华,令人望而生敬。正是琳琅郡主。 “母亲!”元飞白兴冲冲的进来先请了安,再看向琳琅,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道,“你今日来得巧。正遇上一幢美事!” 琳琅臻首轻侧,发鬓边的冰蓝宝石轻轻滑过她的面颊,略带好奇的问:“什么美事?” “先容我卖个关子!”元飞白本就生得俊美无铸,这般笑起来,令原本已是美人在座,珠光环绕的室内,更添光华辉晕。 西宁公主瞧着自己的儿子,唇角微露和熙得意的笑容,随意的将手中书卷递给身边的侍女,皇家贵女的风范便已在她这微小的动作中展露无遗。 她伸手支颌,眼中半带调笑:“我儿笑容满面,精神焕发。可见这美事着实美得很!” 元飞白往母亲身边一坐,眉飞色舞的道:“母亲可还记得半年前我寻来的那只贝壳烛台?” 公主眼风略动,已有侍女从内室中取出那枚精致小巧的烛台,放在案几上。 “公主喜爱它,常在内室把玩。”说话的侍女是公主的心腹侍女流云。 西宁公主微笑道:“这只烛台贵在工艺。能将贝壳打磨得纤细轻薄又别具匠心的拼在一起。虽无名贵珠宝相配,却叫人见之忘俗,难以释手。” 琳琅郡主的目光往这只烛台上悠悠的转了几圈,眼中微露一丝惊艳。道:“这是表哥寻来的?不知是谁家之物,倒也舍得!” 元飞白一心想逗两人开心,挑眉笑道:“可不是?!它那主人小器还不肯让与我。没法子,为了讨母亲欢心,我只好连骗带哄的硬抢来了!” 西宁笑道:“琳琅,你瞧他说得!弄得自个儿好似欺男霸市的恶主一般!” 元飞白嘿嘿一笑,眼底眉稍尽是得意:“母亲,今日孩儿再给您一个惊喜!” 公主侧首望他:“喜在何处?” 元飞白瞧了眼天色,道:“等用过晚膳,母亲随我同去回雪楼即知!” 西宁公主素来宠爱独子,闻言笑道:“若我不喜?” 元飞白俊眉一跳:“绝无可能!” 琳琅美目含情的笑道:“姑母,表哥这般自信,可否容侄女先去替您掌掌眼?” 西宁的笑容更加慈和。在合浦这地界,想要为儿子寻个称心的媳妃难如登天。她又不愿京城那边插手自家的事儿。幸好还有琳琅在!儿子与琳琅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将来成亲,也是水道渠成之事。 “去吧。”她轻轻拍了拍琳琅的手,又叮嘱儿子,“小心些,看好你妹妹。” 元飞白自是大声应了。带着琳琅及她的侍女,边走边笑道:“原来你也是急性子!” “谁让表哥寻来的宝贝总能叫人喜欢。”琳琅金尊玉贵,莫说合浦越州,整个广西也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少女。但在元飞白面前,她只是一个爱娇的小妹而已。 元飞白极喜欢她的奉承,笑咪咪的道:“待会我看看有无多余的小玩意,送你几样回去把玩。” 琳琅嘟着红润润的小嘴不满的道:“小玩意儿?表哥真小器!” 元飞白故作心痛的模样:“好啦,到时候给你挑件大的,满意不?” 琳琅这才掩嘴一笑:“先谢过表哥了!” 一行人到了回雪楼,月向宁父女已经将所有的灯具安装完毕,正在调试烛光。 “再换大些的蜡烛。”明珠仰头审视灯光效果,晕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犹如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原本就美艳无双的面容又带上了些许圣洁神秘的味道。元飞白乍见之下,脚底不由顿了一顿。 刘管事听见动静,扭头一瞧:两个主子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参见郡主!” 明珠与向宁这才放下手头的活,随着刘管事一同行礼。 明珠心中颇有不适:等级森严的朝代,她一介平民之女,心气再高,也不得不在这些贵族面前卑躬屈膝退避三舍。 “两位请起。”琳琅一派贵女风范。她的目光似乎在明珠姣好的面容上只逗留了一瞬的时光,便将注意力转移至大厅内的摆设,及华丽无匹生平仅见的贝壳灯上。问道:“表哥,这些灯具,就是你给姑母的寿礼?” 元飞白得意的道:“怎样?” 琳琅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欢喜之意,赞道:“设计新奇,用料精绝。此灯一出,必将艳惊合浦!” 月向宁相当知趣,当即躬身道:“郡主殿下盛赞了!” 琳琅这才仔细的打量向宁与明珠两人,笑问:“表哥,这两位是?” “合浦名匠月向宁。”元飞白极给月家面子。谁让月家给足了他的面子呢!“月先生曾在宫制造局任职多年。此女是先生长女月明珠。琳琅,你或许听说过她的名字——” 琳琅惊笑道:“月明珠?!可是开出金珠的那位月大小姐?!受妈祖娘娘点化的那位?” 明珠何等机敏的人:在真正的金枝玉叶面前,说什么妈祖点化,那不是得罪贵人么?当即应声道:“不敢!明珠的识蚌之道,一属家传技法,二是运气比常人好些。坊间传言,不敢当真。” 琳琅温柔的笑道:“月小姐过谦了。不知这贝壳灯,是你们父女二人谁的主意?” 向宁道:“是明珠的主意。我只为她打个下手。” 明珠瞧着父亲笑道:“若无父亲监工,这灯是造不成的。” “行了。知道你们父女俩厉害。”元飞白已经执着一顶六角珍珠流苏宫灯而来。此时天色微暗,灯内的夜明珠已经放出些许莹莹的蓝光。 “这种宫灯一共就做了十只。我送你一只,可好?” 琳琅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道:“只一只宫灯?你让我怎么拿得出手?” 元飞白只得忍痛道:“好吧,两只就两只!”还不忘解释一句,“这灯里的夜明珠可不送啊!” 许是他咕哝的说这话时,语音不清,将“夜明珠”三字糊成了“月明珠”。只听得琳琅眉稍微微一挑,又飞快的放下。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道:“就你小器!” 两人说话间,向宁父女已经配好了所有的蜡烛。 元飞白满意至极。刘管事似是想到了什么,在他耳边低讲了几句。他面色微变,对琳琅笑道:“琳琅一会儿可不能在我娘亲前说漏嘴。记得帮我保密。” 琳琅会意:“这是表哥给姑母的惊喜。琳琅自然不会坏了你一片孝心。”说毕,便带着侍女先行离去。 走了一段路,她忽的停步,转身瞧向回雪楼。神情莫测。 元飞白与向宁父女前后共行。 “方才胡大已经查过了。未在马儿身上发现异常。” 明珠蹙眉不语。 “不过,胡大听了马匹发狂的样子后,断定马匹定然是让人做了手脚。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在一支细如牛毛的短针针头涂了药水。然后射进马身。但力度需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能入体太深。这样,马匹在剧烈的动作下,短针便会脱落。然药性已进入血肉之中。” 明珠忽的问:“那么,找到短针了么?” 元飞白瞧了她一眼:“柳管事派人去事发处查过了。幸好那边还没收拾完。还真发现了一枚短针。” 明珠摇头:“可惜短针平常,针上的药也普通。所以再也查不出什么线索?” 元飞白长眉微扬:“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小爷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找到了最有可能射出毒针的地点。店家说,有个男子曾在那个位置的包间内呆了小半个时辰。马匹出事后,他才离开。” “能画下图像么?” “能。但是人像不够清楚。这种人,通常多少都会些许易容之术。” 明珠闻言驻足:“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这儿倒是有个线索。不知元公子是否愿意一试?” 公主府的东西,都有人敢谋算,元飞白早就被惹毛了。恨道:“你有线索?怎不早说?!” 明珠微笑道:“元公子可能不知。昨夜我家的仓库被盗。有贼人偷去一只贝壳香炉。” 元飞白啊了声,脸色铁青:“竟有此事!原来他们早有策划!可恨!” “我家的库房,铁锁窗门无损,唯有一扇小天窗可容两岁小儿出入。” “内贼?” 明珠轻轻摇头:“钥匙只有两把。我一把,父亲一把。贴身藏带。并无遗落。” “那么——” “线索便在此处。”明珠目光微凝,在发现室内有些许细小的足印时,她便有了这个大胆的假设。“请公子彻查本地所有的戏法人。” “戏法人?!”元飞白张口结舌。“难道你怀疑他们用法术——” “当然不是。”明珠好笑的瞪了他一眼。“戏法人,耍猴人。” 向宁猛地想起一事:斗珠大会的复赛时,曾有个戏法人带着只极聪明的猴子表演节目。又想到自家的天窗,瞬间恍然大悟! 元飞白也猜到了些许,神色凝重的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顿了顿,嘿笑一声,“敢找我公主府的麻烦!” “郡主殿下!”侍女宝娟见主子久久凝望从回雪楼离去的三人,忙唤她。“殿下!” 琳琅郡主轻轻吐了一口气,问:“你觉得月明珠,如何?” 宝娟微笑道:“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不过她再如何能干,郡主也无需将她放在心上。不过一匠人耳。” 琳琅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是么?” 缓步而去,背影迆丽,清贵无方。 第八十一章 赏灯 入夜,弯月如勾,星子初缀墨蓝色的夜空,云雾淡扫。 在元飞白的陪同下,西宁披着一件轻薄的降紫色织锦斗蓬,琳琅一件霞色团蝶云锦披肩,在两排侍从手中宫灯的照映下,行到了回雪楼前。 此时,月光微泄、星子迷蒙,树影花丛中的回雪楼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烛光。 西宁公主略显讶异,还未开口,元飞白大步上前,连声击掌,三记之后,宴厅忽如点亮了星河的夜幕,从内到外由近至远,渐次明亮直至璀灿夺目,错眼间诸人仿佛见到了天上的琼楼玉宇神仙阁!一时惊呼声四起。 西宁公主自小由皇后抚养长大,奇珍异宝见得多了,早有了强大的免疫力。可今日一见这般美妙的景致,不由双目微睁,不用侍女搀扶便几步踏入殿内。越瞧,面上的笑容便愈浓,不住点头赞道:“美不胜收!天上人间也!” 三盏大吊灯,每个直径足有两尺长,碗口朝上,半圆型的灯面全是打磨后切成各个形状的贝壳一片片贴凑而成的卷草纹,在边沿处则是用打磨得形状统一的半弧形和长方条收边。最妙的是,灯的边沿上立着六只同样用贝壳铸成的鹦虣鸟儿,鸟儿腹中亦各有烛台。点燃后,明亮华美,别具风情。 十盏宫灯平悬在大厅顶端的两侧。六角的灯檐下四面体的灯身,灯身底部一圈打了珍珠璎络,这些珍珠用得还是明珠在越州城买的淡水珠子,光泽虽不如海珠,但挂在灯上做个装饰足矣。这六盏灯即可以悬挂,亦可手持,应用方便。端地是雅致可爱,令人一见倾心。 琳琅指着这宫灯对西宁故作委屈道:“姑母。表哥只肯送我两盏宫灯!” 西宁嗔笑着望了她一眼:“你下手倒快!” 十二盏壁灯,特意挑出色泽最白净的大贝壳拼成玉兰花的形状,微黄的灯光亮起时,玉兰花仿佛也随之绽放,这是月家姐妹最得意也最爱的款式。 另有十八支大小错落有致的精巧烛台铺陈在厅内两边的食几上,正燃着淡黄色的焟烛。 此时在殿内点灯的二十名仆从,恭敬得向公主行礼口中称颂道:“公主不日华诞,祝芳辰永驻,事事如意!” 西宁公主频频点头,转身对元飞白略为激动的道:“我儿有心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刚刚回府的公主的丈夫、元飞白的父亲元涛。元涛年近四十,相貌俊朗,身形挺拔。站在秀美的公主身边,十足一对羡刹旁人的神仙眷侣。 他慢步踱入宴厅内,一边打量,一边笑道:“阿莹。飞白这礼物,你可称心?” 西宁公主小名阿莹。她笑着由丈夫牵住自己的手,叹道:“仿佛落在仙境般!” 元涛满意的对儿子道:“你对母亲如此孝顺,为父甚慰。” 元飞白笑道:“儿子可不敢独占功劳。也亏这工匠巧夺天工。父亲,是否当赏?” 西宁公主闻言,不由目视飞白,似笑非笑的道:“这灯具与你带给我的烛台同出一源。都是月家所做?” 元飞白一怔之后暗想:应是琳琅告诉母亲寿礼出自月家。 事实上,当西宁听闻琳琅说道“表哥这回的寿礼,是月向宁父女所制”时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连手中的茶盏倾侧出茶水打湿了衣裙也未发觉! 记忆中那个清俊儒雅的少年、已经深埋多年的秘密,被琳琅的一句话,再度翻涌上心头。 “正是月向宁父女。”元飞白并无刻意提到月明珠。反正赏了月向宁,便是赏了月明珠,没啥不同。 谁知西宁公主竟然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叹了句:“月向宁啊……”顿了顿,回过神般的道,“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 元飞白总觉得母亲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一时也无头绪。只笑道:“不是聪明人,也做不出这般漂亮的灯来。”又好奇的问道:“母亲莫非认得月向宁?” 西宁微微一怔,才道:“当年他进京前的盛名,我也有所耳闻。”忍不住瞧向琳琅,迟疑了一下,还是笑道,“琳琅你未出生时,月向宁曾在你父王的府中任过金匠一职。” 琳琅与元飞白皆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琳琅依稀想起,幼年时家中确实有不少饰物暗处刻着“月”字。想来,那便是月向宁过往所作? 西宁缓缓点头:“王兄甚是喜爱他的手艺。未想,多年后还能有这番机缘。”她仰望美伦美焕的灯具,露出圆润的下颌与优美的秀颈。这样的动作,再也无人能瞧见她眼中的感慨及忧虑。 月向宁回来了啊! 她一直知道,却又同那人一样故作不经意的姿态,怕是再也保持不住了呢。 元涛握紧妻子的手,小心体贴的道:“夜晚风大。早些回房莫吹了风。明日有你忙的。” 西宁含笑点头,与夫君相携而去。 琳琅亦告辞回府,临行前,只觉今日不虚所行,即大饱眼福,又探知了些许陈年旧事。 留下元飞白一肚子的疑惑:怪了。为何觉得母亲与月向宁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十五年前,月向宁和母亲都正当芳华。可瞧母亲的态度,两人间绝非情感纠葛。那么,十五年前,月向宁难道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隐密故事所以才远离家乡万里赴京? 否则,母亲那句“聪明人”之叹,由何而来? 两日后,公主府派人送来赏赐。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堆满了月家客堂。 “月先生您是没看到。满堂的客人在见到那一屋子华灯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刘管家笑不可抑。“公主和老爷实在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将您做的那些个小香炉送了几只给贵客。北海王临走前还讨走了公主一套烛台呢!” 向宁笑容微敛,瞬间的失神,随即欢喜的道:“公主和王爷满意就好。” “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家公子想与您商量商量。”刘管事略有点不好意思:自家公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向宁微笑道:“刘管事尽说无防。” “我家公子说了,一年之内,这贝壳灯月家不许再对外出售!当然,我家公子自会补偿先生的损失!” 向宁却满口答应的道:“这有何难?请元公子放心,月家绝不将此技外传。”明珠早与他说过:以元飞白那性子,恨不得公主府的贝壳灯就此绝唱!至少也得等他厌倦了之后,才好再作打算。果然让女儿猜中。 刘管家满意极了,脸上笑容更加和煦,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正如元飞白所料。没几日,上门拜访月家的客人果然多了起来。多是本地官宦及富商。公主府上的新灯具,那是开天劈地前所未有之物。新奇华美得令所见之人无不为之叹服。探听到是月家所作,自然一股脑的涌向月家求灯。可惜月家一一婉拒。因他背后靠着公主府,诸人也晓得元飞白的性子,所以也没人敢耍横。于是,便有人找到了三大家,请他们出手制灯。 贝壳灯难在第一步的贝壳打磨。按三族现有打磨玉石的工艺,一盏贝壳灯不知耗费几时!三大家也识趣的回绝了客人。于是便有些小作坊不知天高地厚的仿起了贝壳灯,只是粗制滥造,不堪入目。不是贝壳打磨得不均匀,就是拼接的毫无美感,最终,贝壳灯便成了合浦的一个传说、只有公主府才拥有的稀罕之物。 第八十二章 幕后人 刘管事离开后,明珠由内堂缓步而出:扫了眼一屋的谢礼,笑道:“公主府好大方!” 向宁从珠玉匣子内取出一对白玉龙凤环。明珠瞧了眼,咦了声:原来古代也有简约卖萌款哟!凤环雕出头部凤翎,龙首雕出小小的崎岖龙角,首尾相连成环。环身白白胖胖,雕工异常简洁,可爱风趣。 向宁见女儿喜欢,笑容微露,试探的道:“这对玉环,以后可做定亲之礼。” 明珠扯了扯嘴角,是啊。她过年就十六了。再不定个亲找个男人,月向宁得多捉急!她迅速转移话题:“不知元飞白有无查到耍猴人的线索?” 前有太守庶子后有欧阳博,月向宁一度以为女儿好事将近。没料女儿压根没将这两人放在心上。难免失望。暗想:明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总要给她找个称心如意的才行。 “我知你有刑侦之才。你猜是何人所为?” 明珠娥媚微蹙:“我也毫无头绪。照理说,若是那三家,最有可能。可未免也太过冒险。依元飞白的性子。毁了他心爱之物,便是翻天覆地也要查个究竟。那三家再大胆,也不该蠢的冒犯公主府。” “我也觉得,这不太像是三大家的手笔。”向宁有些话,没对女儿说出口:毕竟他在宫中多年,虽然刻意低调遮掩了锋芒。但耳渲目染,这种精巧又阴毒的手段,更像经年的暗卫、家养的死士所用。三大家再厉害也是商户人家。豢养死士这种大罪还是不敢犯的。 “父亲,从入库偷盗到当街惊马,这两件事都做得极其巧妙。”明珠若有所思。“除了那三家,合浦还有谁最想我们失信于元飞白、得罪公主府?” 老宅那两位,已经学乖了。若还想从大房身上捞好处,就不该再谋害自家。明珠拒绝了太守府许伯友,许太守会否为此迁怒月家?但此招却是得罪了两方人马,许太守有那么蠢? 明珠倒是丝毫没有怀疑过沈安和的母亲英氏。沈家父子尚算正直,英氏一介妇人,翻不起大风浪。 到底是谁人所为呢? 元飞白也正为此事头痛。 按明珠所给的线索,他极快的将当地所有的耍猴人搜询了一遍。还真的让他发现了异样。 一个耍戏法的人带着自家猴头儿在街上表演节目时,见到呼喝的官府人马,吓得抱紧猴子夺路就逃——做贼心虚嘛! 这个戏法人姓朱。变起戏法来手脚极快,脑子又灵活,人称朱猴儿。 在府衙的官牢中,他口口声声的喊冤,当一只精美的贝壳烛台出现在他眼前时,哭喊声嘎然而止。 “大人饶命!”他不愧有猴儿之名,脑子转得飞快。“我家的那只猴头,唉,是个调皮捣蛋的!有一夜它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门。我早上醒来时才发现,那小东西不知从何处拿了这样一只漂亮得不象话的香炉回来。不过小的害怕被人发现,所以就把那只香炉扔河里了。请大人明察!” 躲在暗处的元飞白轻轻吁了口气。彻底服气了月明珠!简直是明察秋毫,堪比青天嘛! 只是朱猴儿这般解释,也太小瞧了官府中人。 那捕快冷笑道:“你可知被盗的库房有多高?” 朱猴儿瞪大眼:“不,不知。” “库房高四米。货物最高一米半,但离天窗甚远。你那猴子纵然跳得下来,又怎么跳得回去?” 朱猴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是在猴头颈部的皮环上绑了绳索,轻放轻提,才完成了这项任务。 捕快又道:“我们兄弟在你家搜到了一袋碎银子。说吧,到底是哪儿来的银子?!是不是偷卖了月家的东西得来的?!” 朱猴儿原本酸软的身子忽然又稍稍挺直了下,眼珠微转,哭丧着脸道:“大爷明查。小的就是听说月家有许多好东西,一时起了贪念才会纵猴行盗!小的知罪,知罪!” 藏在暗处观察朱猴儿的元飞白,眸中精光掠过。 捕快收到元飞白的信号,忙令手下全部退出牢房。片刻之后,一个俊美如仙的年轻男子一脸嫌弃的望着朱猴儿道:“说吧。谁指使你偷盗月家之物的?” 朱猴儿从未见过这样的贵人,眼都看直了,待听到他说出的话,心下大惊,面上却真诚无比的道:“什么指使人,没指使人!贵人,小的是江湖人士,江湖人士义气为重。让我随便冤枉人的事,绝对不干!” 元飞白被他打混得差险失笑:“你也算是江湖义士?” 朱猴儿见贵人面色好看些了,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刚才他差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你那些话,骗得过捕快。骗不得我。”元飞白小心的拿起贝壳香炉。牢狱昏暗的灯光下,贝壳灯仍是透可见光。“我问你。月家物件你偷了几件?又卖到了何处?” 朱猴儿眼珠子乱转,还想编话时,冷不防元飞白冰冷如箭的声音直刺而来:“老实交待,我便给你条活路。不然,这狱内有的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 朱猴儿后悔无比。自己当初怎么就财迷心窍同意了替那人办事儿呢!惹了一身骚! 绝望之下,瞪着元飞白谈条件:“招了你就放过我?” 元飞白扬眉:“招了,就以偷盗罪论处。” 朱猴儿顿时眉开眼笑:他只偷了一样东西,金额也高不到哪儿去。判不了重刑。说不定关个半年也就能出来了。忙道:“五天前,我在街头变完戏法收摊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找上我——” 离开府衙时,元飞白的神情怔忡,目光还有些涣散。 朱猴儿说找他的人,穿着普通,戴着帽帷。看不清长相。只晓得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身形也寻常。但是朱猴儿是个人精,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可疑之处。 “他全身上下都裹在衣服里,连手也没露出半点肉。这也太不太正常了。”朱猴子实诚的吐出所有疑惑。“他要是脸上手上没个容易让人认出的特点,至于裹得一丝不露么?还有他的口音。他的话极少。口音和本地人差不多少。但我还是听出了一点京城的味儿。” “你听得出京城味?”元飞白失笑。 “小的是没去过京城。”朱猴儿忽的变了口音,说起了京话。“但是小的是个江湖人,五湖四海的朋友多了去。学两句京话不算难。” 元飞白诧异的盯着他的嘴:一口京片子还真顺溜!这小子是个人才! 同时心下一沉:原本以为是三大家的人嫉贤妒能出的手,没想竟然是——他步履艰沉,随侍在外的捕快迎上陪笑道:“元少爷,他招了没?” 元飞白眯了眯眼:“招了。” “招了就好。您看,怎么处治他?” 一个杀字在元飞白口中正要成形,又咽了回去。 “你们看着办!”元飞白留下一头雾水的捕快踏马而去。 皱着脸的捕快没辙的瞧着他的背影:“这位爷怎么老喜欢给人出难题?看着办什么的,最麻烦了!切!” 第八十三章 赏珠宴 西宁公主热闹的寿辰过去之后,合浦官场女眷之间平静无波的状态,突然被通判史夫人英氏的一张贴子打破了。 “赏珠宴?”明珠拿着请柬,这才想起当初她卖给沈安和的那颗绿珍珠。入城前月家满身的狼狈在开到这枚绿珠后,一扫而尽。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月家长房卷土重来,再现当初盛名!然而物事人非,母亲当年的闺蜜好友英氏,竟与月家莫名其妙的结了仇。 英氏广邀城内名门闺秀,共赏偶得的稀世绿珠。为表诚意,她竟派心腹桂嬷嬷亲自上门拜访月家。此际她满面笑容的道:“不知十日后,月家两位小姐可有时间赴会?” 明岚瞧了眼明珠,垂头不语:英氏遣嬷嬷亲临月家,这不是明摆着逼她们同意赴宴么? 明珠努力回想英氏的模样。斗珠赛时远远看过一眼,依稀是个丰润饱满的中年女子。只是她眼底的轻蔑与冷嘲,以及之后的所作所为,令明珠知晓:英氏对她毫无好感。更何况,不久前还出了安苹的事儿。想必,这是来找场子了? 明珠冷笑两声,当她好欺负? “桂嬷嬷怕是忘了尊府小姐在真珠苑辱骂于我一事吧?” 她语气端的是轻描淡写四平八稳,但桂嬷嬷却听得心头一跳,脸上发热。忙陪笑道:“正是因为安苹小姐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得罪了小姐。所以我家夫人才特意令老奴来请小姐赴会!咱两家怎么说也算是世交!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的私事,就此交恶。这也太可惜了。您说是不是?” 明岚冷笑:好张利嘴。倒怪起姐姐不懂事了。 “此话怎讲?”明珠似笑非笑,“我月家不过本地一届小小的商户,怎敢与沈大人交恶?这话若传出去,我月家可担代不起!” 好利的嘴,好狠的威胁! 桂嬷嬷心肝乱跳,可千万不能让她们将安苹的事儿给说出去!老爷好不容易给小姐寻了门亲事,又求了知州冯夫人母女,才将这事儿压了下来。断不能再起波澜! “月大小姐恕罪!”桂嬷嬷急道,“老奴也是好意。只想两家合好,绝没其他的意思。” 明岚见戏唱得差不多了,微笑道:“桂嬷嬷也别怪姐姐生那么大的气!遇上这档子事的姑娘家哪个不是寻死觅活得生不如死?沈伯母的赏珠宴,请恕我家消受不起。” 桂嬷嬷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姐姐嘴利,妹妹也不遑多让。 “我家夫人心疼月大小姐无端受了欺负,还责令安苹小姐届时向您道歉呢!您若是不肯去,夫人怕是要亲自来请您罗!” 明珠心下大怒,面上却不显:好个英氏。这是逼她非去不可了?即如此,你莫要后悔便是!她笑容微扬,略显得意又无奈的道:“怎敢劳夫人亲至?也罢,我去就是了。” 明岚眉心微蹙,终未开口。 姐姐,自有姐姐的打算吧。不过,她可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赴那鸿门宴。 桂嬷嬷如释重负的回府复命。 明珠回房后思量了一番,唤来红玉道:“帮我传个话给沈安和。就说他娘亲又要作妖蛾子了!他若管不了,休怪我下手无情!” 红玉恨骂:“老妖婆!” 明珠又让白芷将之前特制的几枚香丸取来,放进贴身携带的荷包内。白芷不安的问:“小姐,出了何事?” “听说过宴无好宴这个词么?”明珠冷笑。她生平唯一被人算计险些入套的也就前世的男友。“沈母若无害我之心即罢,否则,我必然要她身败名裂,在合浦永无立足之地!” 白芷急红了脸:“小姐。要不准备个防身匕首吧?” 明珠闻言一楞,笑颜如花的道:“好白芷。亏你提醒我!”她轻轻拔下发间的珍珠发簪,瞧了半天,又拔弄了会儿指间的戒指,暗自庆幸:幸亏她前世在古董首饰上下了狠功夫! 月向宁回府后听明岚说起沈家派人请明珠赴宴的经过,勃然大怒! 好个英氏!也忒不知好歹!念在她与辰雪曾经的情谊上,他不与她计较,没想她竟倒不依不饶得算计起明珠来! 他捏紧了拳头,强自忍耐,独自一人回了书房。平复了心境后,冷声道:“你还在不在?” 屋内寂寂,院外凄清。 “我知道你在。”向宁冷笑。“明珠是我的女儿。她若有个意外,我定不会让你主子好过!” 树影婆娑中,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逝。 许太守府内,许月容也收到了帖子。 “许伯母寻到一颗绿珠。要办个赏珠宴。” 宋氏瞧着请柬,一张秀美的脸划过丝诡异的笑容:“赏珠宴。这可是个好机会!” 月容轻轻放下请柬,淡雅的娥眉轻挑:“您放心。沈安和已是我囊中之物!” 女儿年轻貌美,聪慧过人,配那沈安和,家世相当郎才女貌!宋氏还有些不放心:“你可不能太大意!英氏这个女人,素来掐尖要强!她可是一心想让儿子攀高枝儿的主!” 月容微露冷笑:“攀高枝,小心没攀成,反还摔个大跟头。” 宋氏轻笑:“可不是。那么好的儿媳妇都被她退了——”转念又恼道,“不过那也是个不识趣的主儿。” 月容却不惯她亲娘,直言道:“若是我。我也不会放着欧阳家的宗妇不做,嫁个庶子。”眼见自个儿娘亲又是一副着恼后委屈的模样。又道,“何况月明珠不是个眼皮子浅的。我瞧她对欧阳博,也没什么特别。” 宋氏这才好受了些,细眉一扬,轻声道:“月容,你说英氏这赏珠宴,会不会邀请郡主?” 月容哼了声:“绿珠虽难得,但郡主肯纡尊降贵到沈府才是奇事!” 宋氏掩嘴笑道:“你就帮我记着那英氏失望没趣的样子。回来好好与我说道!” 英氏是正妻,素来不将作妾侍的女子放在眼里。宋氏再得宠,夫人圈里的贵妇却从来不给她面子,只与大妇陶氏交好。宋氏早受了一肚子的气! 没几日,收到请柬的贵妇小姐之间,突然传开了一个消息。英氏竟然还邀请了月家长房的两个女儿!许月容讶异之后,面色微沉。 沈母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这场赏珠宴,请的几乎都是官眷,唯明珠姐妹属商户人家。何况之前又是退婚又是安苹大闹真珠苑,许月容还真不觉得沈母有那么宽广的胸襟能原谅明珠! 沈母会怎么做呢?她该怎么做? 真珠苑的后园内,萧六笑嘻嘻拎着串荔枝,一边吃得汁水淋漓,一边不忘向明珠请功:“我的效率不是盖的吧!这会子,全合浦的贵妇都知道妒忌发狂的沈夫人想借赏珠宴的机会陷害你了!” 明珠嘴也没停着,这般新鲜甜美的妃子笑,前世也没吃过几回。 “沈夫人好日子过惯了!”明珠冷笑,“这次我令她阴谋变阳谋!看她如何收场!” 在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就是纸老虎。明珠一年来在合浦的经营,此时终于显露一二。 第八十四章 宴无好宴 最近城内的谢家家主,有些焦头烂额。 谢晓轩脸色阴沉。谢逸云虽闲雅依旧,但内心焦虑已生。 “真以为靠上了公主府这棵大树,就后顾无忧万事大吉了?!”谢晓轩狠狠敲了桌子。原本封杀月家的计划,在这次月家贝壳灯出尽风头之后,无疾而终。 三大氏族在业内再有势力,也不能太得罪供货商!何况这些人眼尖耳利,风向探得贼清。一见月家得了公主府垂青,立即表示:要解除对月家的禁售令。谢逸云也知此事不能强求。于是,月向宁再逛海市时,顿时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最令谢晓轩烦忧的,另有其事。 自月家大批购进贝壳之后,欧阳家紧随其后,竟也购入了大量砗磲壳! 欧阳家办这事时也没偷偷摸摸,似乎并不在意被人知晓。实际上,因为砗磲内壳如玉晶莹润泽的质地,本就是做饰品的材料之一,刻磨成的手串和小像,外观几乎与白玉完全相同。但价格又便宜许多,所以砗磲饰品的生意,有不少人家在做。欧阳家也不例外。 坏就坏在欧阳家太贪心! 三大氏族的家主是什么样的人?一点的异常情况就能令他们抽丝剥茧的探出真相。欧阳家的进货量若不是那般大得惊人,也不会引起其他家族的注意!但他们太过贪心!这倒不是欧阳德的主意,而是他儿子欧阳彦办得蠢事。他想到的是:贝雕一旦问世,品质上好的砗磲必然会成为紧俏之物!他想连着原材料的钱一起赚足!等欧阳德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迟!萧谢两家回顾了一番欧阳近期的动态,立即探出究竟:欧阳博曾与月明珠巧遇东山寺!之后欧阳家才大举购入砗磲! 东山寺的事儿也不难查。谢逸云从自家在云深书院读书的侄子那儿一问即知。萧家有萧六,萧老太太对明珠作的诗及贝雕的创意大为赞赏,更觉此女不俗。倒是萧六闷闷不乐的道:“谁知欧阳家这么狠,也不让我赚些零花钱!” 谢逸云对父苦笑:“谁能想到月明珠竟然这么大方!”心中不禁有几分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好好拢络她,祖父本就赏识她,说不定,那贝雕之技,就是谢家的了! “月明珠这般做,一是讨好欧阳家,二来也是告诉其他人:她月家有得是本事。但绝不会独占市场,有财大家一起发,有钱大伙儿一块赚!啧啧!”谢逸云瞧着父亲难看至极的脸色,沉声道,“事到如今,要么将月家一撸到底令他们再无翻身的期望。要么谢家放低身价,与他重修旧好。” 月家的问题不在于一个月明珠。要动手,就得把月家父女三人一起解决。这可不好办!谢晓轩烦扰的挥手道:“你让我再想想!” 十日之期眼看将至,明珠收到了红玉带来的口信。 “沈公子说,为防万一,请小姐不要赴宴!”沈安和得知母亲的赏珠宴竟请了明珠后,一阵心悸,即痛苦又烦恼:怎么母亲就不能安分些! 想要提点英氏,英氏却不容分说的道:“我满心好意,想与月家重修旧好。我儿莫要胡思乱想!” 沈安和瞧着亲娘一脸志在必得之意,心中暗寒: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只能传话给明珠:千万莫来赴宴。 明珠哂笑:“我若不去,沈夫人必安排了车马前来接我。”沈夫人自认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怎会轻易放过她?! 到了赏珠宴那日,明珠一早起床,沐浴梳洗,调试妆容。今日她不张扬一番可对不起沈府这场大戏的主角之位! 着意让红玉替她梳了个华美的飞天髻,三股发鬟娥娜多姿,一整套金丝镶粉红碧玺缀珍珠的头饰,细长的珠链坠着枚水滴状的碧玺垂在额间,两侧垂下珍珠并金线流苏。配上华美的烟紫色抹胸襦裙外罩精绣万字文的披帛,又亲自动手淡扫娥眉,轻点朱唇,前世流行的咬唇妆看呆了红玉:呜,真想咬上一口怎么办? 至于明岚,原本是下定决心绝不去凑这个热闹的,可事到临头,她却犹豫起来:万一姐姐真着了那个老妖婆的道,坏了名声,她也讨不到好!有自个儿在,好歹还能多双眼睛盯着些!这样一想,她不顾林氏的劝阻,执意要同明珠一同赴宴。 明珠见明岚粉衣娇嫩,俏丽有余沉稳不足,便从自己的妆台里取出一枝缠丝玫瑰花钗缀在她双螺髻底部之间。这花钗的玫瑰花有盛开有花苞,皆是由粉色玉髓琢成,几颗剔透的小水晶作露珠恰到好处的点缀了花叶,明岚一见之下,眉间忍不住一蹙:“姐姐何时做的新物件? 明珠微笑道:“这花钗是萧六带与我的。” 明岚释然,笑道:“她与姐姐真好!” 明珠嗯了声,又取了枚白色的香丸放入她的荷包内,这才牵了她的手一同上了马车。 明岚闻到一股清冷的香味,顿觉精神一振:“姐姐这香丸制得好!” “若是觉得头晕脑胀,嗅它即可。” 明岚自然会意。 谁知车到半路,就遇到了第一个意外:一只车轱辘居然当街横飞了出去,马车咣的声大震,瘫在了路口! 明珠暗暗好笑:这是谁在出手帮她?直接令她去不了沈府避开这场官司? 四个随行的丫鬟从后边的小车上下来,急问:“小姐没事吧?” 眼看就要造成交通拥堵,第二幢意外紧随而至:一辆黄纱青帐的华贵马车停在了她们后方。 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子,相貌柔美,通身华贵。她款款走至明珠的马车前道:“敢问是哪家的马车横于路间?” 明珠心下一动。这女子竟是在公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琳琅郡主的侍女!她何德何能,竟然惊动了尊贵的郡主殿下? 宝娟听红玉解释了番后,笑道:“原来是月家的小姐。”她回头看了眼自家的马车,“这么巧,我们郡主今日也要上沈府赏珠。两位小姐不如乘坐我家的马车如何?只是要委屈两位小姐坐后边一辆小马车了!” 郡主出行,自然不止一辆马车随行。 红玉楞了楞:这位郡主好大方!只是,她家与郡主似乎并无往来。却见明珠掀帘而下,宝娟一见明珠,心中暗惊:竟不知月明珠还能有这等气度?!难怪郡主她—— “恭敬不如从命!”明珠带着明岚行到琳琅的马车前行礼谢过。琳琅透过重重纱帘,看着一身华美的女子,温柔的道:“月家小姐客气了。” 想到姑母生辰那日,父王硬是将一整套烛台全部抢走的行径,琳琅即吃惊又好笑!忍不住道:“月向宁既然是父亲的旧从,令他再为您做一套便是!” 谁料父王当时就怔了怔,随即笑道:“琳琅倒是知道得不少!” 那套烛台,就放在了父王的书房内,成了他的新宠。 明岚心思缜密,惊疑不定的道:“我总觉得今日这番事故,太过巧合。” 明珠微笑:“有人不想让我冒这个险,自也有人希望我万劫不复!” 明岚的心噗通一跳,捏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在这个时候出事! 白芷忽的嗅了嗅鼻子,极低声的道:“这马车里焚的香好奇怪!” 明珠眼睛一亮,颇为惊喜嘘了一声,诸人自是取出自己的荷包放在鼻下轻嗅不提。 沈府内,得知琳琅郡主亲临消息的英氏,喜不自胜! 她难抑激动的自言自语道:“还说郡主对我家安和无意,这人不是来了嘛!快,叫安和来,迎接郡主!” 桂嬷嬷暗暗摇头:方才还在怒骂明珠给脸不要脸,其她小姐早到了,偏她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一听郡主驾到,就欢喜得什么都忘了。 夫人,唉,魔怔了! 想起大少爷沈安和前几日来给夫人请安时,特意提醒夫人,话里话外都教夫人莫要再对明珠动了歪心思。夫人表面不显,只道她怎会做那些不靠谱的事?等少爷走了以后,却发了一通的火。大骂明珠狐媚惑人,只配给小妇的儿子当侍妾! 桂嬷嬷之前是英氏的亲信。但近来却因主仆二人对月家不同的态度而起了生分。桂嬷嬷几番婉转规劝英氏莫要再与一介小儿计较,英氏明显的恼了她。很多事,都与另一位傅嬷嬷商量。桂嬷嬷一听夫人话里的意思,立即猜出些许。心下又惊又怒:定是那傅氏挑唆的夫人!夫人却偏偏信了她的鬼话!若月明珠真在自家出了意外,夫人能洗得清怀疑?老爷必然要受牵连! 可她也知,自己若是将此事告之他人,势必要与夫人决裂了! 愁思之下暗自决定:只能在宴上多加小心,不让夫人有下手的机会! 沈安和与母亲一同在府门前迎接郡主,却意外的发现,月家姐妹竟也在郡主的马车上! 英氏脸一僵,自有郡主的侍女道:“路遇月小姐马车巧遇意外,故带了她们一程。” 沈安和面色一沉:人算不如天算!瞧着明珠缓步而至,艳光四射,气度娴雅竟丝豪不逊郡主!他不禁又是惊叹又是感慨:两人终是有缘无份! 明珠笑容满面,先向英氏行了礼,不尽感激的道:“月家明珠,谢过夫人近年来的爱护关切!” 同来迎接郡主的女客一听之下,无不掩嘴偷笑:今日这场戏,算是敲锣开场了! 英氏不觉面上一燥,心下恚怒,面上强笑着扶起她赞道:“明珠这般人才,辰雪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无比!” 明珠的笑颜在阳光下闪烁着惊人的姣艳!瞧得在场的官家小姐们即觉刺眼又觉惋惜:这么个美人,今日不知要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明珠姐妹是商户小姐,官眷们自不会主动与她搭讪。是而明珠姐妹的位置排在最末也无可厚非。郡主谦让之后坐在了主位。沈安和需避嫌,未入花园。在外边焦虑不安已极。 沈府花园的布局,比之真珠苑可差了不少。好在花木繁盛,还算热闹。 许月容精心妆扮,即不太过出挑,也未曾掩没在众女之间。她虽是庶女,但知进退晓情趣,也从不逞强好胜,所以在一群少女中混得如鱼得水,从未因其身份而受排挤。 她笑着与明珠点头示意。事实上,她心中颇为忧虑:她看中的是沈安和的人。但若是沈家因英氏的糊涂断送了沈父的前程,沈安和再出众,前途也要困难许多。所以她是除沈安和之外最希望英氏莫要胡乱出手的人之一!当然,若是沈夫人有万全之策,另当别论! 闺房内一针一针绣着嫁妆的沈安苹,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月明珠,你害我至此!今日我便一报还一报,你好好受着吧! 喝了茶,吃了点心,闲聊之后,英氏命人取出绿珠,笑道:“此珠是我儿安和偶然得之。安和孝敬与我!” 底下的夫人见绿珠精圆深邃,霞光萦绕,无不赞道:“沈公子孝顺,沈夫人好福气!” 明珠恍若不闻,自顾自的品饮茶水。明岚瞪她:“这儿的茶水你也敢喝?” 明珠微笑:“沈夫人还没那般蠢!” 明岚似是想起一事,疑惑的问:“你又何时得罪了郡主?” 明珠非常诚实的回答:“我也不知!” 明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听明岚这口气,明珠奇道:“莫非你知道?” 明岚故作假笑着点头:“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姐姐你想想,这个合浦这个越州甚至整个广西的女子除了北海王妃及公主外以何人为尊?” 明珠应道:“自然是郡主了。” “可是自从你回到合浦之后,立即成了众人口中妈祖点化的神女,锋头无人能及!你说琳琅郡主焉能不恨你?” 明珠沉默了片刻,瞧了眼主坐之上的秀雅高华的女子:妒忌么? “你还能找到其他的原因么?”明岚冷笑! 明珠缓缓摇头!或许吧! 绿珠在诸家小姐的手中流转观赏,终于传到了明珠姐妹的位置上。明珠瞧着这颗绿珠,忽然间眉心一紧:珍珠不对! 第八十五章 针锋相对 明岚袖风微动,被明珠在桌下紧紧按住!明岚心下一跳,不自觉的杏眼微睁:这颗珠子有问题么? 不远处正在观察她们的英氏与傅嬷嬷暗暗得意:今日你是绝计逃不掉的! 园内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其他客人的目光,竟也焦灼在明珠身上。许月容见明珠这般淡然的模样,似是对那颗绿珠毫无兴趣,心底也不觉奇怪:连金珠都开出来了,绿珠对月明珠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但明珠这只看不摸的轻慢态度却让英氏即着急又着恼。 她低头抿了口茶,掩饰了下自己的心慌,放下茶杯时,已是一副温柔笑颜:“明珠,今日所到之客,除郡主外,论识珠之才首推的还是你。不如帮伯母看看,这颗珠子品质如何?” 明珠明亮的双眸暗芒掠过,似笑非笑的道:“既然是沈夫人要我点评,那我便点评一二!” 她也不碰那珠子,只冷声道:“色虽艳却无芒。绿虽浓,却无魂。沈夫人,你何故弄颗假的绿珍珠来愚弄我们姐妹?! 明珠此言一出,四下俱惊!就连琳琅也微露意外之色,瞧向沈夫人:她经手无数珠宝,方才可未瞧出这颗珠子有什么问题! 英氏心下大骇:不可能!她怎么一眼就识破了真假!甚至没有上手!这让她后边的戏,怎么安排?! 傅嬷嬷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道:“月大小姐此话何意?我家夫人有何必要在这里欺骗诸位小姐甚至是郡主殿下?还是月大小姐觉得,这里除你之外,无人懂珠?” 明珠冷冷一笑:“这话该我问您和夫人才对!为何之前给诸位欣赏的是真绿珠,到了我这边,就换了颗假珠子戏弄于我?!若是夫人觉得明珠不堪与官家小姐们同坐此园,又何必让桂嬷嬷再三强请,逼着我们姐妹不得不来赴宴?” 英氏的脸刹时难看至极:她竟灵敏至此!又一张利嘴,暗指自己设计害她!她慌乱间目光飞快的扫了眼其他小姐,却见诸人的神情皆是:毫无半分意外与惊讶。竟似都相信月明珠所言? 她哪知道,她的意图早在萧六刻意的八卦下,闹得全城官眷私下皆知,今日来,就是等着看戏的。眼见大戏开场,年轻的姑娘们眼底的兴奋竟是藏也藏不住。 英氏见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傅嬷嬷怒气勃发,大声道:“月明珠,我家夫人好心请你赏珠,想化解两家之前的恩怨!你却在此信口开河污蔑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为何要做这种事——” “为了陷害我偷了你们的珍珠啊!”明珠一脸的好笑,这还要问? 许月容瞧着明珠自信从容的脸,幽幽叹息。这主意谁出的?真是太蠢了!沈安和大好男儿,竟要被他母亲拖累至此么?! “你好大的胆子!”傅嬷嬷怒道,“焉知不是你故意换了珠子想陷害我家夫人以报退婚之辱?” 明珠好整以暇的道:“首先,这颗珠子放于我身前的案几后,我姐妹及丫鬟无一人碰过。众目睽睽之下,各位小姐都可与我作证。 却听一声音道:“我能与月小姐作证。她们未曾碰过珍珠。”说话的女子身形妙曼,却是知州冯大人的女儿冯玉莲。不久前,她与母亲在明珠的真珠苑见识了一幕安苹撒泼的好戏,从此对沈家再无半分好感。 有人带头,说得又是实话,立即有其他人附合道:“冯小姐说得不错。月家姐姐妹确实未曾碰过珍珠。” 英氏与傅嬷嬷脸色难看至极! 明珠姐妹起身,默默向冯小姐及诸位行礼谢过。几位夫人顿感唏嘘:月家姑娘,实在不错! 明珠又望着英氏一字一字的道:“其次,我与沈家公子的婚约是我让家父来退的!也是家父上门主动退的亲。所以不是你们沈家退本小姐的亲,是我月明珠退了你沈家的亲!” 此言一出,惊声又起:竟然是月明珠主动退的亲? “沈公子人中龙凤,明珠初回合浦,家境败落,声名不佳。不敢高攀贵公子。因而才主动退亲。退亲之时,沈夫人也毫无异议。怕是立即就为沈公子寻找新的亲事了吧?既然这是两厢情愿之事,我对夫人又怎会有怨恨之情?” 英氏咬紧牙根,脸色忽青忽白,却说不出半个否认的字来。傅嬷嬷也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家虽然主动退的亲,但说不定也心怀不甘呢!说不定是以退为进,根本没想真的退亲!” 明珠不屑的轻扬唇角:“退亲之后,我可有任何不甘之举?” 月家之后忙着开店赚钱赚名声,没对沈家有任何动作。倒是沈家——诸人的目光又移到沈氏的脸上。沈夫人眼见月家起来了,明珠又声名雀起,心中可有不甘? 那是肯定的。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英氏几乎可以想到客人们心中所念,简直要气疯了!月明珠,你欺人太甚! 琳琅郡主与宝娟暗暗会了个眼神。宝娟轻轻点头。 “最后一点,”明珠不容她们打断,她捏起绿珠,用指甲蹭去了珍珠表面一层墨绿色的皮,露出内里白色的珠层,目光饱含戏谑的道:“其实真正的绿珠还在这座花园里。沈夫人,你说是不是?” 琳琅眼底暗藏复杂,不知不觉勾起了衣裙上的粉色珠链,在雪白娇嫩的掌心绕了几圈。 傅嬷嬷显然怒极,不容分说的道:“月大小姐!我们夫人的清名岂是你可以污蔑的!分明是你换了珠子陷害我家夫人!来人哪将这个不信不义的女子送去衙门请县令彻查——”既然陷害不能成功,不管三七二十一,被这些粗人扭送进衙门的月明珠也必然声名俱毁!顿时有几个家奴从四面涌上围住明珠姐妹就要上前动手。 冯玉莲见状大怒!猛地砸了杯子冷声道:“沈大人家的奴才,好威风!” 钟县令之女钟宝儿就坐在冯玉莲身边,起身道:“不如由我回府问下家父,这幢案子,衙门接不接?” 家仆们闻言吓了一跳,登时僵在原地,不敢出手。 眼见其他夫人小姐的面上,俱是不满与愤慨之意,英氏心知局势不妙。急忙喝住傅嬷嬷道:“休要胡言!月小姐乃是我的客人。事情尚未弄清楚,怎好扯上官府?” 傅嬷嬷哪知今日明珠这般谨慎不说还心细缜密口齿分明,竟令她的计划乱成一窝马蜂!更可怕的是,现场几乎无人相信沈府,竟全偏向那对狐媚子姐妹。她面色青白的退到主子身后,低头急思对策。 明珠噗的声失笑,捏着杯子满是深意的道:“真是奇怪,沈夫人丢了金贵的绿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心痛?” 一句话,定了英氏的罪!既然已经发现珍珠是假的却不急着找寻,就是英氏最大的破绽! 一直不曾开口的桂嬷嬷此时冷静的道:“夫人自是焦虑在心,只是贵客在此不好直言。不如请月小姐找一找!若能找到,说不定就能化解这场误会!” 将此事定义于一场误会!桂嬷嬷又将局面拉了回来。傅嬷嬷暗含不愤,却也不好再多说。她可不信明珠真能找到真的绿珠! 明珠的目光在沈府的几名侍女脸上流转了一圈,笑得明艳至极。她分明感觉得到,真珠的绿珠,就在这其中一人的身上。 这一笑,令侍女们各自胆战心惊。 第八十六章 郡主出手 “只是,今日郡主在上,在座的又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小姐,月大小姐想如何搜寻?总不好大动干戈伤了大家的和气。”桂嬷嬷出手,英氏稍稍安下了心。暗想:还是她管用。傅嬷嬷事前说得花好稻好,却全当不了真。不禁暗生悔意。可事到如今,她也是骑虎难下,最好的情况,就如桂嬷嬷所讲,当成一场误会,糊了过去。 明珠诚挚的道:“此事与郡主及各位小姐毫无关系。今日受明珠所累,深感歉意!”她又故作神秘,“诸位有所不知,方才我观那枚真珠,有灯下现绿光之能(注)!是颗难得的夜明珠呢!是以,我也不用四处搜寻或是搜身。只要请夫人将这几位侍从用灯照上一照,便见分晓!” 几名侍从中一女子,刹时一惊,目光无措的瞧向傅嬷嬷。 英氏急道:“明珠怎地瞎说?我灯下赏珠,何曾见过夜光?!” 明珠目光轻扫,那丫鬟明显的放松下来。 这一紧一松,眼尖的女眷都看出来关窍。暗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唉,有此蠢妇,沈家不必深交! 明珠微笑道:“是么?那想必是我看错了!”她起身缓步走向那个丫鬟。丫鬟眼见明珠步步逼近,冲着自己而来,双腿微微打颤,鼻尖渗出点点冷汗。 桂嬷嬷原想将府里的人带到暗处,这事便好解决了。可明珠竟是打算当众搜出绿珠,不由狠狠瞪了眼傅嬷嬷:混账婆子!这次可要害苦沈家了! 她正为难之际,琳琅轻笑两声,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 “月小姐,此乃沈家家事。”琳琅目光如水,望着明珠,“不如让她们自行解决。莫要坏了我们今日的好兴致。” 郡主一开口,即将明珠摘了出去,确定了明珠的清白,又将此事定义为沈府家事,保全了沈府的面子不至于当众出丑。英氏大喜过望,立时松了口气,挤出笑容道:“正是正是。桂嬷嬷,你带着她们下去好好查查,谁那么大胆,竟敢算计主子的宝贝!”又对明珠笑道,“也多亏明珠,聪慧过人,识破了此人的奸计!” 郡主的面子自是要给的。明珠只得退回原位道:“郡主明察。”又对英氏报以更加灿烂的笑容道:“明珠劳沈夫人费心了。” 明岚轻声嗤笑。老妖婆,惹上姐姐算她倒霉! 冯小姐也忍不住失笑,忙与钟宝儿侧了脸掩面。 英氏恨得牙根咬出血来,强自咽下。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仿佛之前的事儿没有发生过一般,诸女继续饮茶闲聊,笑意晏晏。 明岚低声道:“我总觉得,今日那老妖婆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明珠眼神冰冷:“此妇心魔已生。除非我跌落尘埃烂成泥,否则她不会罢休!” 明岚吃惊后,冷静的反问:“姐姐已有对策?!” “先把她打落枝头,教她永世再不可兴风作浪!”明珠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她从未得罪过英氏。不过因自己不曾如英氏的意黯淡一生反而风光无限,便恨不得她身败名裂百般的折辱算计!此妇心胸之狭小,心肠之狠毒,令人发指! 明岚放心了,笑着挟起一枚玉兰片,送入嘴中。 不一会,听到几声丫鬟的痛哭求饶声,还有桂嬷嬷严厉的责骂声。 又过了片刻,桂嬷嬷满面羞恼的赶来在英氏的耳边说了几句。英氏神情震怒,起身正要向郡主告假,琳琅已笑道:“看来夫人需处理家事,琳琅也与东山寺的苦智大师有约。便先行告辞了。”她又笑容满面的瞧了眼其他客人。道,“你们无须送我。也莫要急着走,再好好玩会儿。” 女眷们面面相觑,只好留在原地。明岚暗骂:这个郡主忒多事!自己看足了戏,还不让别人散场! 沈夫人送走琳琅后,带着两位桂嬷嬷径直去了自己的厢房。 确定无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后,英氏一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再也绷不住,转身狠狠扇了身边的傅嬷嬷一个耳光:“你个蠢货!” 傅嬷嬷慌忙跪下,涕泪齐流:“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啊!老奴也不知月明珠竟狡猾至此啊!” 桂嬷嬷不好教训夫人,只骂她道:“你个糊涂透顶的东西!月明珠是什么人?一手斗珠的绝活,什么样的珠子分辨不出来?”何况这颗绿珠是她亲手所开! “那颗珠子,是老奴特意寻人用蛛蚌的内壳磨成的粉抹上去的。看起来与真的绿珍珠毫无二致。谁晓得她竟然——”傅嬷嬷说不下去,只好用力扇自己的耳光,“夫人饶命!” 英氏怒极,闻言反倒平静了些许,有气无力的道:“那颗珠子,的确做的惟妙惟肖。当初连我也骗过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小小一个女子,竟这般厉害! 什么都是没想到!桂嬷嬷心中也来了气!少爷说的话你不信,老爷的前程你不管。我几番好言相劝你都不理。傅嬷嬷不知深浅的几句揣测你就当了真!怎生糊涂至此? 当即声音平平的道:“已经让翠绡那丫头认了罪。就说她起了贪心,故意换了珠子,想月家与我家曾有嫌隙,故顺势陷害了月家姐妹。” 英氏叹息道:“打发出去,许个好人家吧。” 桂嬷嬷自是应了:“老奴方才为让她招认,许了她一百两银子。” 傅嬷嬷眼眶一瞪,脱口而出:“怎能便宜这丫头?” 桂嬷嬷强压住的怒火嗖的一下冒了三尺高:“要不你来认这个罪,我也许你一百两银子?!” 傅嬷嬷立时不敢开口。 英氏也没力气再纠缠这事,只想尽快摆脱这个麻烦:“你决定就好。” 她无力的软坐在椅子上。桂嬷嬷忙取了薄荷膏替她按揉太阳穴,好半晌,英氏才问:“人都到齐了么?” 傅嬷嬷眼睛一亮:“齐了!” 桂嬷嬷的手指不由一顿,瞪着傅嬷嬷:有完没完?还想做什么?! 英氏举手轻轻拍了拍桂嬷嬷的手腕安抚道:“你放心!这回,是好事儿。” 好事儿?! 无尽的绝望潮涌而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翻局?桂嬷嬷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垂下手意兴阑珊的道:“夫人有主意就好。” “嗯。”英氏眯着眼,“过会儿,你就去说我有些不舒服,请客人们自便。然后偷偷将月明珠请来我这儿一趟。” 桂嬷嬷眼神中透过一丝冷嘲:“众目之下,她若不肯来,该当如何?”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她带来且不能惊动客人。就说——”英氏阴森一笑,“就说我有她生母梅辰雪的遗物交予她。”今日情形不妙,算是便宜月明珠了。 桂嬷嬷呆了呆,认命的道:“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瞧着桂嬷嬷离开的背影,傅嬷嬷凑上前:“夫人,老奴总觉得桂嬷嬷她——有些不妥。” “她总想着息事宁人。”英氏倒没怀疑过桂嬷嬷的忠心。“只是我偏咽不下这口气!” 桂嬷嬷觉得腿有千金重。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她猛地站定:夫人的打算她已猜出一二。只是这事若真成了,就算坑了月明珠,夫人的声誉也会因此大损!连带着害了老爷和公子。当在坐的夫人小姐都是傻的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偏偏夫人还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心不死! “桂嬷嬷。”飘忽的声音忽的传入她耳中。她抬眼张望,少爷的小厮沈庆正笑嘻嘻猫在地面,向她招着手。 桂嬷嬷心下一动。或许,少爷可以想办法阻止? 她不由自主的走向沈庆。 第八十七章 说门好亲 片刻之后,桂嬷嬷出现在花园内,对客人道夫人正处置家事,头痛又犯了。故而怠慢了各位敬请谅解。 大家一听这话儿,也就纷纷起身告辞。心底无不惋惜:总觉得这家子的戏没唱完哪!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些亏? 明珠姐妹正欲离开时,桂嬷嬷忽的拦住了她们,红着脸向俩人不住嘴的道歉:“月小姐。方才真是委屈你了!我与夫人已经查明,绿珠是翠绡那丫头起了贪心做的好事!不想误会了两位。夫人原本一片好心倒闹了个大乌龙,为此愁得头痛都犯了!” 她在这边一堆好话拉扯,园里客人已经走了大半。 明珠懒懒的瞧着她,忽的一笑,低声道:“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心神俱疲吧?” 桂嬷嬷眉心一跳,急忙提了精神:“月大小姐,我家夫人极是惭愧,但又拉不下面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您道歉。请您谅解。” 明珠媚眼含霜,淡淡的道:“我们该回去了——” 桂嬷嬷眼见客人都已散尽,才道:“月大小姐!夫人想请您过去话些事儿。”眼见明珠理也不理就要走人,“夫人说,有小姐您母亲的遗物交给您!” 用这种借口,还真让人不好拒绝。 明岚早知逃不过,冷哼一声:“夫人真有心。那就走吧!” 桂嬷嬷陪笑道:“二小姐,这个,夫人只请了大小姐。” 明岚一脸不解的道:“姐姐的娘亲,论理法我也该叫一声母亲。为何我不能在场?” 桂嬷嬷想了想,多一个搅局的也好! “夫人怕是有些私密事要与大小姐说,您去的确不太合适。” 明岚嘟着嘴:“要去一起去。不然,我们都不去!”她眨了眨眼,“有我在,也好为姐姐做个证提个醒,免得一会儿贵府什么东西掉了,又要怪到我姐姐头上。” 她说得这样直白,偏年纪小又一脸纯真,桂嬷嬷只当是她担忧姐姐再受算计,心直口快。“好吧!”她握准时机,“那两位请随我来。” 沈府门前的马车一辆辆的相继离去,冯玉莲与钟宝儿却未曾离开。 “怎么那姐妹俩还没出来?”冯玉莲今日被明珠风采吸引,有心要与她结交。故而特意在门外等候明珠。 钟宝儿来前曾得父亲面授机宜。她双眼微睁,神神秘秘的道:“该不是沈家的戏真没唱完吧?重头戏还在后边?” 冯玉莲想了想,冷笑两声:“那咱们就等着听完这场大戏!” 又一辆渐远的马车上,许月容踌躇不定:沈家会这般轻易放过月明珠?沈夫人那样子,分明是与月家不死不休了啊!她心烦意乱。沈夫人作死也就罢了,千万莫连累沈安和啊! 厢房内的英氏好容易挤出的慈爱笑容,一见明岚,差点没崩掉。 “怎么明岚也——” 姐妹俩人行了礼,明岚眨着眼睛道:“我也想见见母亲的遗物呢。” 英氏瞧了眼桂嬷嬷,暗含责怪。桂嬷嬷低着头,权当没看见。 “这事儿——”英氏想了想,笑道,“明岚还小,有些事儿你不方便听!” 明岚轻笑道:“又不是给姐姐说亲,有什么我不方便的?” 英氏噎了噎:“你这丫头。我今日,还真是要和你姐姐说门好亲。” 明珠心中微沉: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原来之前准备给自个儿安排个盗珠之罪,是为了坏她名声?才方便再逼她嫁个烂人?以满足此妇见不得她好的变态心理? 只是,沈夫人脑子怎么长的?哪怕她月明珠名声再臭,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将她随便许配人家!更何况,她自个儿,宁愿再死一回,也不可能让人操纵婚姻。 明岚听得又是吃惊又是恼火,面上却笑嘻嘻的问:“难道沈夫人见我姐姐这等人才,后悔了?还想与沈公子重续前缘?” 英氏笑容又是一僵,今日郡主亲临,又帮了她一个大忙。令她对儿子求娶琳琅一事更有把握。怎可能再吃回头草要那狐媚子? 她尴尬的笑了笑,道:“那倒不是!” “沈夫人。”明珠冷声道,“按理法,这些事,请您与我父母相谈。明珠不敢背着父母私定终身。” 说毕,她起身要走。英氏忙唤住她:“明珠——” 明珠回头望她,神色如冰。 “怎么是私定终身呢!”英氏强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有意,我便与你作这个主。” 明珠眉稍轻挑:“我无意。” 英氏呵的声冷笑:“明珠,你不过一个工匠之女。就算小有才干,也不能只想着攀高枝!那人可是难得的人才,又是你母亲定下的缘份——” 明珠失笑:“这事儿,与我母亲有何关系?” 英氏忙向傅嬷嬷做了个眼色。傅嬷嬷捧出一只漆木托盘,托盘上一枚小小的玉锁。玉质莹润,锁头的红线退色。一看即知是有了年岁之物。 “说来话巧。”英氏找回了台词,“这玉锁本有两只。是当年我生安苹时,你母亲派人从京城送来的。安和与安苹一人一只。谁知安和年幼无知,一日出门时,弄没了他的玉锁。” 明岚撇了撇嘴:这是在暗示明珠与沈安和无缘?嗯。是没缘份。 “谁知前阵子,我再度见到了安和当年丢失的玉锁。明珠,你可知它在谁的手上?”英氏越说越顺溜。 瞧着演技渐入佳境的沈母,明珠配合的问了一句:“谁?” 英氏笑容满面的道:“越州城太守次子许伯友。” 明珠哦了声。是他呀。 这两家,竟然为了算计她,凑到一块儿去了。太守夫人陶氏不像是这种不着调的人,想必是许太守那位爱妾宋氏的手笔。 英氏见明珠并无其他表示,又道:“我见了伯友那孩子扇子上的玉坠,一眼就认了出来。说道之下,伯友便提到你与他在东山寺还曾有过巧遇。我当时便在想,这是不是天定姻缘?” 明珠自嘲般的念道:“天定姻缘?” 英氏拍手道:“可不是?许伯友少年英才。家世又好。虽是庶子,但凭着你们两个的本事,何愁将来?”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但明岚可不觉得,英氏会有这样的好心!许伯友配姐姐是还差得远,但凭心而论,他条件还算尚可。 “我却不这么认为呢。”明珠语带嘲讽,“夫人您看。我娘将玉锁赠了沈家兄妹,它们便是沈家兄妹之物。一只玉锁给了沈小姐,一只玉锁又落在许公子手上。这天定姻缘定的,该是这两位才对。啊呀!”明珠似是想起一事,“我险些忘了,沈小姐已经定了亲。这可如何是好?沈夫人,您可要想清楚哪!” 英氏被她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难看至极:若不是你害得安苹,安苹何至于嫁个乡绅子弟? “更何况,方才我也已说明,婚姻之事由父母决定——” 英氏呵呵笑道:“可不是。你母亲已经同意了呢!” 明珠姐妹俱是一惊:什么? “月夫人。”英氏得意的唤道。“你女儿说了,婚事由你作主。” 明珠的继母,明岚的生母,林芳殊缓步而出,面上欢喜中略带尴尬。 第八十八章 告你骗婚! 明珠的继母,明岚的生母,林芳殊缓步而出,面上欢喜中略带尴尬。 姐妹俩震惊之后心头顿时疑窦丛生:林芳殊在京城之时,颇为精明。到了合浦,自知惹怒了丈夫前景难料,又斗不过明珠,是以一直韬光养晦,怎么低调怎么来。她不会不清楚自己这个继母对明珠的婚事早没了发言权。今日却在此处出现,说明了什么? 明岚心下大骇:母亲有把柄落在了老妖婆的手上?! 林芳殊这几日也是苦不堪言。英氏的傅嬷嬷偷偷找到她,跟她提到这幢亲事时,她可是惊喜交集又满心酸涩哪!可惜了,若是对方看中的是明岚,那该多好!庶子如何?太守家一共就两个儿子,许伯友虽是庶子,但受尽太守宠爱。将来的家财说不准全是他的!同时月家又得了靠山。两全齐美! 不过她一听说明珠或许并没看上许伯友后,立即打了退堂鼓。她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明珠的婚事,不容她置喙。但傅嬷嬷百般劝解:儿女婚事不由儿女作主。只要定下来,月明珠也没辙。月向宁也会感激她为女儿挑了个好亲事。还可借此事缓和与月向宁的关系。 林芳殊听得冷笑:话说得好听,还不是逼着明珠嫁人? 傅嬷嬷眼见劝说不动,脸色一变,拿出了杀手锏:“我家夫人叫我问你,当初既然诱了月明珠自尽,为何没让她死透?” 林芳殊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你——你说什么——”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英氏从何知晓? 傅嬷嬷冷笑:“这事儿月向宁还不知道吧?” 林芳殊进退维谷。 傅嬷嬷又道:“这是幢好姻缘,又不是推月明珠进火坑。你犹豫什么?!” 林氏百般衡量,的确是幢好姻缘,她并无对不起明珠之处。哪怕向宁问起,她也有理可道。终是点头答应,算是屈从了英氏的威胁。 好歹,嫁了明珠还有一线生路! “明珠,明岚。”她眼见两个女儿脸色铁青,眼神直楞楞的剑般砍在她身上。登时心惊肉跳,勉强笑道:“明珠,这可是幢好亲事!官家少奶奶,求也求不得!就算在京城,也不定能有这造化!你可不要犯糊涂啊!明岚,你怎么不劝劝你姐?” 明岚大恨:千叮万嘱,让她莫要生事,偏偏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你——”明岚恨其不争,“你怎可以背着我们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来?!”她羞恼交集,又为母亲前程无望而伤心,几乎吼了出来,“你怎么就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林氏见女儿这般激动,惊慌后强硬的道:“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我为明珠寻了这么好的亲事,难道还是害了她?!胡闹!” 明珠冷静了番,问:“交换庚贴了?合过八字了?” 英氏终于见到明珠吃瘪,得意又舒心的笑道:“是啊,你母亲一心为你着想。许家夫人已经拿着你们的庚贴合过八字了呢。”她抿嘴笑,“天定良缘。” 明珠目光如冰直射林氏:“换过定礼了?” 林氏退了一步,心下直跳。 “换、换过了!” 明珠又问:“上官府备案了么?” 林氏答不出,看向英氏。 英氏笑道:“很快大家便会知道,你与许公子定亲的事了。” 模棱两可,那便是没有上官府备案!何况,她与明岚一样认定,英氏可没这么好心! 明珠转身就走。 林氏惊道:“你去哪儿——” 明珠头也不回的道:“县衙击鼓鸣冤!状告太守妾侍宋氏侍协同通判史夫人英氏,骗婚月家长女!” 英氏手中的茶杯咣的声落在地,水花四溅。 内室里一个女子婷婷袅袅的跑了出来,喊道:“月明珠,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许太守的爱妾宋氏又是谁! 傅嬷嬷急叫:“拦住她、拦住她——” 桂嬷嬷退在一边,面无表情。她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林氏又惊又恼,追上前骂:“明珠,你想干什么!” 明岚一把拦住母亲,恨道:“你闯了大祸知道么?不想被父亲休弃,就听我的!” 林氏瞪圆眼睛一把推开女儿:“听你的话我才会被向宁休弃!” 明岚哈的声,笑中带泪:“我的好娘亲,你有什么把柄被英氏逮着我不管!如果真上了公堂,你就一口咬定是沈家骗婚。否则——”明岚闭了闭眼,“你好自为知!” 林氏没料到女儿竟这般机敏,一颗心又早被煎熬得千疮百孔,不由抱着女儿放声大哭:“娘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啊!没法子了啊!许伯友有什么不好?明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娘俩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啊!” 红玉白芷还有明岚的两个丫鬟就在外边候着。 明岚见有人围堵明珠,顾不得林氏的哭闹,当机立断的放声叫道:“快来人哪!沈夫人要逼死我姐姐啦!沈夫人,我月家哪儿得罪了你,你要这样紧逼不舍?我姐姐命苦,在京城被人陷害,到了合浦,还要被你算计!沈夫人哪,你就放过我们姐妹吧!” 明岚一叫,四个丫鬟顿时一齐护住明珠,大声哭喊起来:“放过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好可怜哪!” “我月家虽无权无势,也不惧渔死网破!”明珠气势迫人,“沈大人呢?许大人呢?一起叫到公堂上咱们对对这场官司!” 英氏慌忙起身,却觉头晕眼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连这样都拿捏不住月明珠么?! 她竟然想上官府告她骗婚——一旦上了公堂,沈许两家就成了越州城的笑话!她今后还如何在合浦立足?得罪了太守,丈夫和儿子的前程又当如何——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英氏失控的大喊:“杀了她——杀了月明珠——”喊完后,她足下不稳摔倒在地,再抬头时,忽觉四周寂静。 “沈夫人要杀人啦——”明岚趁机大喊一声,“快来人哪,沈夫人要杀人灭口啦——” 因震惊而造成的短暂宁静立即被打破。 在沈府外等候明珠的冯玉莲与钟宝儿,听到这动静,大吃一惊。 冯玉莲惊道问:“果真出事了?听着在喊谁要杀人灭口?” 钟宝儿想到临行前父亲的叮嘱,皱眉道:“先回县衙,找我父亲!” 沈安苹听到动静,从闺房里跑了出来,边跑边问:“怎么回事?月明珠死了没?” 沈安和也顾不得其他,冲进母亲的厢房。一见这混乱至极的场面,又惊又怒:“到底怎么回事?” 傅嬷嬷抱着英氏大哭:“我们夫人一片好心,没想到却被月明珠这般糟踏!少爷,你要为我们作主啊——” “老妇闭嘴!”明珠不耐的喝了声,“是非曲直,公堂上一辩即知。在此废话不如留些精神与我月家对质!” 一听公堂二字,沈安和步下踉跄!一把拎着傅嬷嬷的衣领:“你怂恿我娘干的好事!” 安苹恼道:“大哥,娘亲做错什么了?难道就任由我被月家白白欺负?要不是月明珠紧紧相逼,我怎会嫁个乡巴老?娘亲又怎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英氏怒道:“安苹说得没错!都怪月明珠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我何至于——”她又羞又恼,恨不得此时晕死过去。 安和气得眼眶发红:“是月家逼我们退婚的?是月家让安苹上门撒泼的?是月家设计陷害你们了?” 英氏恼羞成怒:“她本身就是一个错!她风风光光的活着就是打我的脸打沈家的脸!安和,我们一家子都被她害惨了知道么?!” 安和握紧拳头,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只化作一声长叹:“一步错,步步错!您执意退亲时我便说过,今后,不要后悔。” 英氏胸口登时受了重重一击,痛得撕心裂肺悔不当初! “夫人,太守夫妇来了!” “夫人,老爷回来了!” “夫人,月向宁来了!” 英氏大惊失色,慌恐至极,双眼一翻,如愿昏倒在地。 第八十九章 婚书? 当英氏悠悠转醒时,已身在榻上,桂嬷嬷在一边伺候。 “夫人醒了!”桂嬷嬷扶起她。“夫人想喝些水么?” 英氏啜了几口温水,身体与大脑渐渐复苏。忽的心中一悸,喝问:“月明珠那小贱人哪?!” 桂嬷嬷平静地道:“月家父女正与老爷、太守一家子等夫人您醒来问话!” 英氏面容铮狞的骂道:“问话?问我的话?!笑话!我好心为她说亲,她竟这样对我!我倒要问问月向宁,他怎么教导的女儿!”她口中喝骂不断,但身体纹丝不动。“傅嬷嬷呢!她上哪儿去了!让她过来伺候我!” 桂嬷嬷安静的道:“她被老爷绑了押在西厢房里。” 英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桂嬷嬷叹息道:“夫人,您还是想好怎么向月家交待吧!” 英氏眼皮乱跳,羞恼与惊恐交加,身体竟然轻轻颤抖起来。 “交待?我给她保媒还需交待?好心没好报,人贱自有天收!月明珠这个贱人不知好歹,月明岚也不是个好东西——”她正谩骂不休,房门忽的声轻响。沈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望陌生人般的望着她,声音冰冷的道:“醒了?既然醒了,就来书房把自己做的好事交待清楚吧!”他拂袖而去,英氏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一把拉住桂嬷嬷的衣袖惊慌失措的问:“怎么办?我怎么办?” 桂嬷嬷皱眉:“您只要咬准为补偿月明珠,一片好心为她寻了门好亲不就行了?您又没做什么恶事。” 英氏转念一想:对啊!她又没做恶毒之事!顶多就是瞒着两家的男人帮明珠和许伯友牵线。她怕什么?她们又能知道什么! 于是,她勉强撑起身子让桂嬷嬷替她梳妆理发。重又昂首挺胸志高气扬的踏入丈夫的书房。 和女儿坐在一块儿的月向宁目光如淬了毒的箭般射向英氏,看得她心下寒冷彻骨。竟打了个哆嗦! 林芳殊眼眶红肿,面色憔悴,见她进门,即惊且恨,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要将她拆卸入腹一般! 许太守神情尴尬,陶氏倒是面色冷硬如石,一见英氏,率先开口道:“真是有劳沈夫人费心了。连我家庶子的婚事,都要您亲自操劳!” 英氏没料到第一个向她发难的,竟是陶氏。随即想到,自己越过当家主母,跟一个姨娘直接筹谋庶子的婚事,确是犯了后院的大忌!好容易鼓足的精神气一下子漏了几分,只得先向陶氏行了礼,满是歉意的道:“许夫人见谅,此事是我做得不够周全——” “不够周全?”陶氏冷冷瞧了眼缩在丈夫身后楚楚可怜的宋氏。“我家姨娘不懂事,您堂堂通判史夫人,却连这点子事都搞不清楚?还是你英氏根本看不起我陶金兰,觉得我没资格处理家中庶务?” 许太守微吁口气,看着陶氏的眼中就有几分感激:宋氏不就是不懂事嘛!都怪英氏这妇人,算计人家闺女却拉了宋氏入彀! 英氏燥红脸。她原先的打算是,只要拿捏住了月明珠,再让宋氏先斩后奏。许太守宠爱宋氏及小儿子,必然会答应,那时候,陶氏反对也没用了。没想到——却让陶氏捉了个正着!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沈言拱手向陶氏道:“许夫人息怒。此事我必然会给您一个交待。” 英氏见丈夫出面,稍觉安心。 月向宁冷声问道:“在下也有一惑,请沈夫人开解。” 英氏触及向宁风暴前夕的平静眼波,抢话道:“月先生,自从安和与明珠退了婚。我自觉对不起明珠,一心想与她求个好姻缘。正巧,许太守的次子才貌皆备,家世出众。与明珠又有缘份。这才冒然保了这个媒。谁知明珠不满这亲事,竟要告我骗婚!难道太守的儿子配不上她月明珠?还是她瞧不起人家是庶子心有嫌弃?!” 许太守脸色就难看起来,宋氏随之微露得意之态。 不料陶氏也冷笑道:“我家伯友配不配得上月大小姐不用夫人关心。只问夫人要做媒,为何即瞒着我这个嫡母与他父亲,又不让月先生知晓?你居心何在?!” 英氏恼道:“许夫人,你休要胡搅蛮缠。我为何不让你知晓你还不明白?我就是怕你妒忌伯友寻得这门亲事阻挠这幢大好姻缘!” 陶氏勃然大怒:“你居心不良,还信口开河污蔑于我!我待伯友母子如何,轮不到你质问,夫君自能给我评断!” 刚被英氏的话说动了心的许太守,又被妻子拉了回来:是啊。这么多年,陶氏对宋氏着实不错。也从不吃酸拈醋。对伯友也很上心,从无为难。立刻道:“夫人贤慧!沈夫人,你自个儿做的混账事,不要怨到我夫人身上!” 英氏眼见挑拔不成,又被许太守责骂,恨道:“太守这话我不愿听。我只问您对这段姻缘有何不满之处?” 许太守一下子被问得答不出话来:这亲事他太满意了啊!可是,却闹得这般难堪!心里却明白:英氏这个妇人,偷偷摸摸行此正大当明之事,必有缘故!只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而已。 “明珠小户人家,配不上太守之子。”向宁冷冷开口。他吐字如冰,神情难测。“我且问一问沈夫人。即是保媒。可遣官媒上门说亲?” 英氏微微张嘴:她怎么可能帮明珠寻官媒! 林氏怒道:“她只派了一个傅嬷嬷过来,说是要与明珠作媒!” 英氏退了一步,桂嬷嬷紧紧扶住了她。 向宁心中早已怒到极点,拳头捏了又放:“既无官媒,沈夫人是想明珠与许公子无媒苟合?” 英氏恼道:“月向宁,你怎能如此说我?我今日跟明珠说过,她若满意许家公子,我才与她保这个媒。她即没有同意,我怎么好寻媒人上门?” 林氏算是听进了女儿的话,忙道:“傅嬷嬷那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这事先定下来,明珠到时候不同意也没办法!” 明岚也叫道:“父亲,这老妖婆胡说八道,她说连婚书都已经上官府备案了——” “你们休要冤枉我!”英氏一脸的冤屈抢话道。“我何曾做过这种事——你们上县衙查查婚书有无备案即知。” 明珠见到英氏脸上暗暗闪过的得意,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证实。她沉声打断了两方争执:“根本没有什么婚书。” 英氏脸颊一跳。 “什么?”明岚茫然,“没有婚书?” 林氏惊叫道:“怎么没有?我亲手盖的章!傅嬷嬷说,立了婚书这事就定下来了!” 明珠再度摇头:“那纸婚书,大概已经让沈夫人烧了吧!” 英氏这下子眼皮子又跳了几下:她想起自己将两纸婚书烧于烛火中的场景。心下惊骇至极。 许太守望向宋氏:“怎么回事?你们即没请官媒,也没签婚书,那两家就算不得定亲了。”他看向月向宁,“莫非真是误会?” 宋氏眼神躲闪不定,不敢开口。 明珠瞧着英氏难掩惊恐的脸,忽的一笑:“没有婚书。但有纳妾书!” 英氏啊的一声,坐倒在地!手指指着明珠,惊惧的大喊:“你、你你是妖女,妖女!” 月向宁蓦地一脚踢翻了茶几,怒喝道:“英氏!我们公堂上见!” 沈安和一口鲜血翻涌而上,刹时天昏地暗,伤心愤慨与后悔几欲逼他发狂! 沈言一个踉跄,急忙拉住向宁:“月兄——莫急,这只怕是个误会!” 陶氏与许太守一见宋氏苍白的面容,眼底的惊慌,什么都明白了。许太守跺脚道:“胡闹!胡闹!” 陶氏冷眼看着丈夫恼怒却又不舍责备宋氏的模样,冷嘲的哼一声。 林氏亦骇呆了,清醒过后怒骂:“你骗我!骗我!我签的明明是婚书!向宁,你要相信我啊!” 明岚忙拉住她:“我们信你。信你。” 明珠瞧了明岚一眼,对向宁道:“林氏的确是被英氏蒙骗。” 明岚感激的冲她笑了笑。心底五味搀杂。 “纳妾书何在?”月向宁眦目欲裂。 英氏闻言,却森冷一笑:“纳妾书?宋氏早就送到县衙让县老爷盖章备案了呢!哈哈哈哈哈哈,月明珠,你正正经经已是许家的妾侍了!你这辈子完了!许大人,我给你家儿子找了这么能干厉害的小妾,你可还满意?!哈哈哈哈!月明珠,你嫁到欧阳家的美梦被我一手戳破了,你这辈子就是个小妇的命!小妇的命!” 沈言难以置信的瞧着妻子,掩面伤心怒道:“你怎会如此?!” 沈安和绝望的看着母亲:不是儿子不孝,只怕这一回,谁也救不得你。 “老爷。许大人。现在这事,已成定局。如果让月家上堂告我们。我们两家一齐完蛋!不如你们就收了月明珠吧!如何?”英氏大笑不止,泪水直流。 沈言与许太守悚然一惊:月家若不肯罢休,闹上公堂。沈许两家颜面无存不说,怕是更担上骗婚恶名,两家的前途—— “月先生!”许太守脑子转得飞快,急道,“我们立刻上府衙撤了这纳妾文书!” “撤?你们怎么解释?跟衙门说这是一场误会?不论如何,月明珠都曾经是官府备过案的许家小妾!月家能同意?”英氏怎容自己的好事被人破坏。“沈大人,这事只有顺势而为。不然,你我两家的名声和前程就断在月明珠的手上了!你想想,有了月家这个助力,再帮你儿子讨个官家小姐作正妻。两全齐美之事,何乐而不为之?” 英氏得意不已:她怎会斗不过一介白身的月明珠?她就是仗着许家与沈家在合浦的权势,逼着月家把明珠送人作妾,月家又能如何?除非月家不想再混了,否则,今日就是他们的死期! “你这个阴毒的疯妇!”陶氏怒极,顺手拿起杯子砸在她身上,英氏满头茶水狼狈不堪。“毒辣阴狠,老天不会放过你!” 英氏抹了抹脸,瞪着月明珠咬牙道:“我只要见她这辈子再也不能风光自在,我就心满意足。我儿才有希望娶得郡主!我才不会被人嘲笑一辈子!” 沈言与许太守相顾无言,眼神闪烁间,暗暗下了决定。 这事儿——看来只能—— “沈夫人觉得钟县令与我叔叔月县丞是这般蠢钝之人?”月明珠艳若玫瑰的脸神色清冷傲娇,“我月明珠受娘娘点化,名扬越州!三大氏族的老家主皆与我为善、公主府与我交好。你真觉得你这封纳妾书,府衙会收?他们敢收?!” 第九十章 一败涂地 英氏被明珠自信强硬的逼问惊得瞳孔一缩:“怎么会——”她瞪向宋氏。 宋氏茫然道:“我亲自送的纳妾书到县衙。师爷说,县令和县丞正忙着,让我过几日再去取。” 英氏如遭雷轰,惨叫一声:“不——不可能——一定已经盖章入藉了!不会的不会的——”她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桂嬷嬷的手道:“快,你快去县衙问一问。帮我把那封纳妾书拿回来!” 桂嬷嬷退了一步,道:“我非许家人。拿不到许家的纳妾书。” “宋氏!”英氏朝着宋姨娘吼,“楞着干吗?还不快去拿回纳妾书!” 宋氏被她这样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委屈的躲在了许太守的怀里,许太守搂着她安慰不止。 沈言摇了摇头,正要派人去钟县令那儿探个话,不料此时有人来报:“老爷。陈公公到访!” 陈公公? 明珠蹙眉,望向父亲。向宁略带惊讶的道:“北海王的内侍。”又拍了明珠的手道,“你放心!” 沈言与许太守大吃一惊:什么情况?怎么就惊动了北海王?! 明朝初期,封地王爷权势滔天。北海王一手文官一手武将,军政大权在握,无疑就是广西的土皇帝! 陈公公今年五十左右的年纪,长得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只是今日心情不太好的模样。瞧着合浦两个官员似笑非笑的道了句:“许太守,您家可真是让王爷和咱家大开眼界了呢!” 许大守刹时一头冷汗:这语气,来者不善啊! “陈公公莫要说笑!”许太守陪笑道,“公公知道许某愚钝,还请明示!” 陈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举在眼前念道:“今有合浦月氏之女明珠,聪慧美貌,贤良淑德,故纳其为妾。立书人,越州许伯友,月氏林芳殊。” 纳妾书?! 纳妾书怎么会在陈公公的手上?! 许太守瞬间身子发软:糟了糟了!自己今日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搞昏了头,竟忘了王爷的大忌! 立即道:“陈公公来得巧!此事纯属误会,我正与月家商量如何撤销此文书——” 陈公公故作惊讶:“怪了,你许家和月家的事,为何要在沈家商量?” “只因——沈夫人是保媒人。所以——”许太守挺直了腰杆。“陈公公,实不相瞒,这事许某也是一头雾水。以月大小姐的人才,怎么可能做我家庶子的妾侍?这都是许某之妾爱子心切,不懂事犯下的错!请陈公公放心,我们必然处置得当!不让王爷烦心。” 陈公公挑眉:“许大人的妾侍爱子心切?不懂事?敢问那宋氏今年多大了?儿子都要成亲的人,还不懂事?!” 许太守听陈公公声色俱厉的一番话,大惊失色:“陈公公!宋氏她——她有错,有大错。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训她!请公公放心!” 陈公公撇了撇嘴角,又看向沈言道:“沈大人。令夫人要将月大小姐送人做妾。你可知晓此事?” 沈言忙道:“我也是受那蠢妇蒙蔽。今日刚刚知晓!” 陈公公目光如电,哼了声:“此等毒妇,逼良为妾,行骗婚之实。该当何罪?” 沈言膝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公公——她——” “沈大人连自家内宅之事都理不清,还如何为百姓、为王爷、为皇帝分忧?! 沈言刹时面若死灰:“我、我——” 陈公公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道:“沈大人好自为知!”说毕,将手中的纳妾书抛至沈言面前,扬长而去。 沈言目光落在地上的纳妾书上。 干干净净的纸面,没有一个官府的印章。果然如月明珠说:有谁敢在纳她为妾的文书上盖章落印?! 今日就算陈公公不来,他们也注定是一败涂地。 许太守看了眼纳妾书,长叹一声:“此女不愧是娘娘庇佑的神女啊!” 瞧了眼失魂落魄的沈言,他恨意丛生:若不是英氏,宋氏怎会被北海王斥责!立时转身回了议事的书房。 沈安和静静的走了过来,扶起父亲。沈言一把拉住儿子,伤心大恸:“我儿被那蠢妇害了啊!害了啊!” 沈安和久久无语,半晌方平静的道:“父亲放心。母亲虽误了我终身,断不了我前程。走吧,这出戏,我们总要唱完它。” 沈言这才擦干眼泪,父子二人同回书房。 陈公公那几句斥责英氏毒妇的话,声音着实不轻。英氏在屋内听得魂飞魄散惊恐万状! 完了,她钻研半辈子,好不容易得来富贵荣光,一日间全没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连北海王都帮着月明珠,凭什么?为什么?! 英氏听得许太守怒斥宋氏:“我素来当你懂事识大体,没想到竟这般糊涂!夫人,回府后立即送她到家庙反省抄经!何时知错了,何时回来!” 宋氏哇的声哭得惊天动地。奈何陈公公的话她方才都听在耳里,知道这回自己闯了大祸,男人也帮不得她。伤心之后,转过身怒捶英氏:“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哄骗我说月明珠只配当个妾,再给我儿找个官家千金。我怎会上你的恶当!毒妇,毒妇!” 英氏任她捶打,还是沈安和进屋见了,一把撩开了宋氏,怒道:“若不是你心术不正,又怎会至此?滚!” 陶氏在一旁瞧得快活无比!宋氏不就是被丈夫给宠坏的么?原本还挺精明的脑子,一日日变得蠢钝,一日日的心比天高!最终,撞上南墙了吧! 月向宁见宋氏有了处置,便看向沈言,等他发落英氏。 沈言张了张嘴,无力的道:“送去敬海观修行吧。” 敬海观,合浦的一座女道观。 英氏嘴唇嚅动:“为什么,为什么?” 沈安和将那张纳妾书送到英氏面前,凝声道:“娘,你看。这就是你们设计的纳妾书。拓了婚书上月夫人的印章。可是,有什么用?” 英氏一把抢过薄纸,眼睛瞪得滚圆:果然半个官印也无!顿时撕心裂肺的哭喊道:“老天不长眼啊。老天不长眼啊!” “老天长眼得很!”明珠不屑的看着她,“是你自己没长眼!” 明岚忍不住拍手笑道:“没错。是你自己瞎了眼,怪谁!”她可多个心眼,夺过那张文书,几下撒得粉碎:长姐若是为妾,她今后的亲事怎么定?她这辈子注定要与月明珠一较高下!但是,绝不能让外人破坏月家的大好前程! 英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无尽悲愤的哭喊:“长庚误我,长庚误我啊!” 林氏随之肩膀一缩。 月向宁目光微凝:长庚?! 明珠瞧着父亲凝重的脸色,问:“谁是长庚?” “——”月向宁长眉微挑,才道,“京城故人。” 第九十一章 后续 暮鼓声声,惊动林中飞鸟。 琳琅卸下了珠饰华服,一身素衣立在禅室的窗前。东山寺最美的一景尽入她眼帘:山雾缭绕,峰峦起伏。一枝玉兰花树斜长于峭壁,花开如玉,美得惊心动魄! 她耳边犹自回荡着苦智大师的话:“天命已定,不可强求。郡主慧心如炬,何必惹那俗世尘埃?” 天命如此么? 琳琅慢慢眯起迷蒙的眼:如果她偏要逆天而行,又如何? 窗前闪过一道灰色人影,那人全身裹于阴暗中,除了一双眼睛,不露半点肌肤。 “殿下。沈府之事已毕。月明珠安然无恙。” 琳琅嗯了声。想来沈夫人那等被妒忌和名利冲昏了头的蠢妇必不是月家的对手。 “王爷派陈公公斥责了沈许两位大人。” 琳琅咦了一声,意外的道:“父王派人申斥了他们?父王怎会——”她蓦地想起,姑母与她说过:月向宁曾在王府中任过金匠一职,父王非常喜欢他的手艺。 “父王可不像是这么念旧的人哪……”琳琅自言自语,当即决定,“暂时不要对月家动手。” “遵命。” 宝娟轻嗑禅门:“殿下,元公子接您来了。” 琳琅微露笑意:“表哥来了!” 宝娟见主子开心,也不禁笑道:“是啊。元公子真有心!” 因是来寺中接人,元飞白难得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袍,一套白玉琢成的发冠、腰饰与玉佩,翩翩公子,如英似玉。 “苦智大师与你说了些什么?”元飞白的不可一世,在琳琅面前化作了涓涓细流。“我瞧你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琳琅幽幽一笑:“苦智大师劝我放下执念,莫管俗尘之事。” 元飞白怔了怔,接口道:“你是金枝玉叶,这辈子就是来人世间享受尊荣与富贵的。那些世俗之事的确用不着你去费心。能放下,就放下吧。” 琳琅侧头望他,笑容莫测的道:“你可知我挂念哪些俗尘之事?” 元飞白眉尖一紧,眼中情意流转,轻轻按住她的手:“除了我,还能有谁?” 琳琅面红如霞,用力甩开他,快步前行:“不要脸!” 元飞白笑着追上她:“琳琅,琳琅!” 钟楼之上,一位白须枯瘦的老僧看着他们相偕同去的背影,念诵道:“本净明心非别处,惟在众生妄心中!” 越州城的官眷中一夜间出了两幢怪事儿。 许太守将他宝贝贵妾宋氏送进了家庙。她的儿子许伯友也被父亲申斥了一通! 许伯友倒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他压根就不知道,宋姨娘竟然异想天开的想将明珠弄来给他作妾!若是知道,他必然会百般阻止!月明珠岂是这种手段就能骗到手的?牵一发动全身!届时月家势必不会罢休,欧阳家率先借机发挥谋取月家的好感,其他两大氏族再闻风而动。合浦的这滩水就混了!何况还有公主府——许伯友瞧得明明白白,哪想宋姨娘竟偷偷用了他的章在纳妾书的盖了印!害他被父亲骂得头也抬不起来! 好在父亲骂归骂,还是心疼他们母子的。言外之意,等兄长成了亲,随嫡母去南京后,家中无人执掌中馈。那时姨娘就好回来了。 许伯友却没父亲这般乐观:这样不知深浅的姨娘,管得好庶务? 另一幢事,便是通判史沈言的夫人送去了敬海观清修。 敬海观是合浦有名的女道观。以苦修扬名。常有家中犯了事的女子送去静修一段时日。但瞧沈家几辆马车大包小包的阵仗,沈夫人这一去是否还能回来,便成了未知数。 沈安和指挥着家仆将厢房整理得干干净净。母亲常用的物件一样不缺的都放置得当。 英氏神情木然的坐在松木榻上,瞧着忙碌的儿子,蓦地冷冰冰的开口道:“是谁通知的许太守他们?”原本事情还没到那地步,突然那三家人就来了——是谁?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沈安和扯了扯嘴角,看来母亲还没想明白。 “是我通知的。” 英氏哼了声:“是桂氏那个老奴告诉你的吧。我一心一意的信任她,没想最后却被她反咬了一口!” 沈安和摇了摇头:“不,桂嬷嬷是为了救你,救我们沈家。” 英氏哈的声,眼露不屑:“还是傅嬷嬷说得对。桂氏她心怀不轨早有异心!” 无奈的叹口气,沈安和拉了张椅子坐在母亲对面:“如果桂嬷嬷当时没有及时知汇我。我也未曾请来他们。您说,此事会如何收场?” “如何收场?当然是那小贱人——”英氏的声音嘎然而止。她想起明珠冷冽的话语:我要去县衙击鼓鸣冤!状告太守妾侍宋氏侍协同通判史夫人沈氏,骗婚月家长女! 她立时打了个冷颤!那一刻,月明珠逼得她杀意四起。如果说当时她还怀疑对方是否真有这个能耐,现在她总算是看清楚了:月明珠的确有足够的本事令自己身败名裂!令许沈两家成为合浦最大的笑话! 若她一时激愤杀了明珠,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她昏了头啊,真是昏了头啊!当初为什么不听儿子丈夫的劝,为什么偏要和明珠过不去,现在一切都完了,完了啊! 泪水澘然而下,英氏的哭声由轻至响,从低声的呜咽到撕心裂肺的大哭。听得观内其他女道摇头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安苹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与她原先预料的结果完全不同!不是应该那小贱人哭哭啼啼闹着不肯作妾却无可奈何么?怎么最后变成了娘亲被送进道观清修?她想找父亲问个清楚,却被父亲狠骂了一顿赶出书房。 “现在连你定下的亲事都不一定保得住!你还想和月家叫阵?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蠢货!” 沈安苹哭道:“保不住就保不住。那种人家有什么好的?” 沈言怒极反笑:“你觉得这亲事不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还能找着更好的亲事?你是不是觉得满城的好男儿都随你挑,想嫁谁就嫁谁?你醒醒吧!就这户人家也是你大哥废了大力气,许了人家不少好处才谈成的!” 沈安苹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又羞又恼。 “你若不信,就等着!方家若是坚持退亲,我看你如何!”沈言气极。真到那一天,估摸着只能将女儿嫁去远方了! 这两家的事虽然没有放到明面上,但私底下的夫人小姐们都猜了个准:算计月家不成,反被月家削了呗! 幸运的是,沈安和之前的排查比较靠谱。安苹定亲的方家人品不错。虽然知道沈母出了事,但并没有闹着要反悔退亲。 沈言庆幸之余,又头痛安苹的性子,如何讨得了婆家的欢喜? 就当诸人以为这事就此了结时,合浦的官场有了小小的变动。 沈言因管教不力,纵妻行恶,被北海王参到朝庭,罢免了官职。彻底沦为一介白身。早有准备的沈言父子并无多大波动,沈安苹的心却被难过与恨意焦灼得无以复加:她再也不是官府家的千金小姐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全被月明珠打到了尘埃! 至于许太守,北海王在奏折中未曾多费笔墨,宋氏不是主谋、身份又是个妾侍,除了被责治家不严外,混了个撤职待命。原来他还想谋个京官,看样子,是再无可能了。令得许太守对宋氏的怜爱之情,也淡了许多。深悔自己当初太过宠爱于她,害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于是,他有意与陶氏缓和关系,但是陶氏压根就不搭理他,弄得他尴尬不已。 第九十二章 林氏回京 月家经历了这番风波,令月向宁起了浓烈的戒备之心。次日就托人寻了武师护卫宅院。又给两个女儿多配了孔武有力的婆子护身。 至于罪魁祸首的林氏,自是惴惴不安,担惊受怕。 明岚看着焦虑不安的娘亲,叹了口气,道:“你且放心。无论你做了什么,姐姐与我都未曾定亲。父亲暂时是不会休弃你的。” 古人有五不娶。其中之“丧妇长女不可娶”,是嫌弃没有母亲的女孩缺乏良好的教养。所以林黛玉才会从小被父亲送到贾母的身边照养。 林氏流泪道:“是不是等你们成亲后,向宁就会休了我?” 明岚疲惫的笑道:“原来你还明白。” “明岚——” 明岚挥挥手,无力的道:“我前阵子写了封信给外祖父。跟他说了娘现在的困境。我的意思是,以退为进——放心。我说了,父亲暂时不会同意的。您就当回京城探个亲。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也算有了你自行求去的理由!但是,这一次,你要付出足够的诚意才能打动父亲。” 林氏睁着眼慌恐的问:“诚意?什么诚意?” 明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英氏拿什么把柄要胁你,你自个儿跟父亲解释清楚——” “不行——”林氏惊叫一声。眼珠乱转。“这事儿、这事儿——” 明岚深吸一口气,耐心的劝道:“你就没觉得奇怪,老妖婆怎么知道你的密辛?” 林氏眼眸一黯:英氏在喊出“长庚误我”时她才蓦然发觉,原来那人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明岚瞧母亲的神色,又道:“此人从京城到合浦,从娘亲到英氏。这些子风浪全是他一手挑起的。娘,你这次也算是错有错着,立了大功!” 林氏略显喜色:“是么?” “怎么不是?”明岚握紧拳头,“可是钩上一条大鱼了呢!但是父亲已经猜到了几分。您再不主动坦白,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林氏略为激动的道:“我知道了!”瞬间她又犹豫起来,擦着眼问:“万一你爹狠心不来接我——” “父亲的确不会接你回合浦。”明岚飞快的道,“因为我们会去京城与你团聚!” 林氏震惊莫名:“回、回京城?!” 明岚抬起下巴,满是骄傲的道:“区区合浦,留不住我们姐妹!” 于是,正在为在如何处置林氏而烦忧的月向宁,惊讶的看着林氏梨花带雨,跪在他面前,将婚后自己的错处一一道来。最后提及此次被英氏所骗之事,将她在京城被人怂恿,犯下大错的事也一一坦白了!虽然明珠连番逃过劫难,但她追悔莫及,愿自请下堂离去。 一番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向宁听了,神情凝重,不见喜怒,久久不曾开口。 京城那趟子混水,真是深不见底啊! 睨了眼向宁低垂的眼帘,林氏呜咽道:“我已写信给父亲,请他遣人接我回京。向宁,今后我不在了,你自己多加保重。几个孩子,明华会读书。明珠又能干。唯明岚年纪最小,你要多担代她些!” 明珠与明岚在向宁的书房外相遇。明珠听着房里林氏的真情告白,忍不住嘴角一弯:“你出的主意?” 明岚撇了嘴有点儿心虚的道:“我总不能眼见着自个儿娘亲被休吧?” 明珠黛眉微挑:“这主意不错。” 明岚叹息:“像我这般为了娘亲操尽心思的女儿,也是世间少有!”顿了顿,目光明朗的看着明珠,“我知道你恨极了她。” 明珠姣好的唇形划过一道冰冷的笑意:“是。”她可不是圣母,能够原谅几番算计自己的人。 明岚无奈强调:“无论如何,她是我亲娘!” “你该庆幸她还有些用处。”明珠黑曜石般的眼眸不带一丝暖意。“所以,在你娘没将欠我们父女的债还清前,我不会轻易让她解脱。” 如明岚所料,这件事意外的勾出了一条大鱼。令明珠和向宁发现,原来英氏与林氏背后,竟投有京城的阴影。即如此,明珠势必要将林芳殊的剩余价值压榨干净,捞回本来,才好与她细算旧账! 明岚的心忽的嗵嗵直跳,明珠方才一瞬的眼神,太可怕! 明珠瞅了她一眼,决定转移话题。淡声道:“我被邀请参加年初合浦的珠宝行会大展。” 明岚楞了楞才反应过来:“竟有此事?!” 对于明岚,明珠素来是欣赏的。明岚是个聪明人。对阵沈许两家时,明岚的机变与决断,令明珠侧眼相看。尤其是她毫无犹豫的怒责了林氏站在了自己这边。明珠事后想起时,忍不住思量:是明岚敬重自己这个长姐才如此呢?还是她实在太会审时度势?自己若被陷害,她及整个月家的前程都将大受影响? 明珠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明珠可以确定的是,明岚绝不是那种坑爹坑姐坑家族的蠢货。那便足矣! 明珠淡声道:“时间不多。估计这次,我只能筹备一件参展作品。你呢?” 没有预料的,明岚眼中漫上一层薄雾,她用力眨了眨眼:“好的东西,一件足矣。” 明珠的意思,明岚明白。但是,以她现在的实力,想要在会展上脱颖而出,实在艰难。不如,帮明珠做好这件唯一的、足以震惊世人的展品! 明珠微微颔首:假以时日,明岚的成就也不容小覤。 几十天后,远道而来的林氏的兄长林芳杰夫妇带走了伤心羞愧的妹妹。 临行前,明岚再三交待娘亲:“如果京城那人再来找你,你虚以伪蛇就好。千万别答应他任何事,也不要做任何报复的事儿。你斗不过人家小心反被设计。” 林氏答应道:“我便在家做个木头人!” 明岚沉吟了会:“他既然与英氏勾结,那我家在合浦的事必瞒不过他。他若问起,你实话实说就好。” 林氏皱眉:“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岚啧了声:“你若能想明白,我们早想出缘故了。” 林氏尴尬的瞪了女儿一眼,哽咽着上了马车。 明华知道林氏要走,特地从学堂赶回家。他自小是林氏带大的。林氏虽然对明珠不好。但对他却是精心照料。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而她自己,又一直未能再有身孕的缘故。送走林氏后,他跟随父亲到了书房,后怕无比的道了句:“好险!” 向宁喟然长叹:“是我大意了!”他打起精神,“云深学院就要招考了吧?你可有把握?” 明华自信满满:“我瞧过以往的试题。难不倒我。” 向宁欣慰的道:“好!你若能有功名,也好替家中减些负担。” 明华沉着道:“我是长兄,却让两个妹妹操心家事。实在惭愧。” “不急。”向宁轻轻敲了敲手指,微笑道,“不过,你也到了年纪。明年你若能考中秀才,我也该替你寻个亲事了。” 明华的小脸瞬时涨得通红:“父亲!” 向宁失笑:“明珠和你一样大呢!” 明华知道父亲最疼爱的还是明珠,不由道:“等我进了书院,好好留心里面的学子。咱家不求家世如何,先看人品。” 向宁深以为然:“好!” 父子俩聊了一回,明华便到明珠那儿安慰并感慨了一番后,又讨了几枚香丸。 “上次给你的百合香已经用完了?”明珠微觉诧异,用得也太快些了吧? 明华不好意思的道:“我送了些给朋友。” 明珠来了兴致:“什么朋友?” “就是和我一块儿读书的同学。”明华不好意思的道,“他学识不比我差。有回嗅到我身上的香味,就向我讨了几枚。” 明珠惊笑道:“这般细致的男子倒少见。” “是。他比我大两岁,性子细致。思虑比较周全。” 明珠便让白芷将新制的百合香又拿了包给他,一见他身上的荷包竟不是上回自己送予他的翠竹碧玉荷包,不由问道:“我上回给你的荷包呢?” 明华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寻不到了。” 明珠心下咯噔一记,暗觉不妙。荷包这等私物,若是随便掉了,出些什么事,那可说不清啊! “何时掉的?” “也就两三天前吧?”明华皱眉。“我晨起时四处寻不见它。” “你与谁同住一屋?可问过他们?” “我与展遥同住。就是他喜欢我的香丸,讨去了好几颗。” 明珠沉吟片刻:“确定睡前还在?” 明华皱眉:“睡前我书读得有些昏沉。记不清了。” 明珠苦笑摇头。沉吟后,问:“这个展遥,家境如何?” “他母亲卖饼为生,家中条件极其普通。” 很好。明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葱白玉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会儿,道:“我给你一样东西。”她命红玉取了只匣子过来。从中翻出一枚发簪。这支发簪的簪身由乌木所制,簪头是由白玉琢成的一朵梅花。造型古朴,极是清雅。 明华见了,十分欢喜,拿在手上把玩道:“你新制的发簪?送我的?” 这是明珠为了赴英氏的鸿门宴特制的首饰之一,不过没用上。因时间紧促,造型相对简单,故男子也可佩戴。她冷声道:“想办法送给那个姓展的。” 明华咦了声,随即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第九十三章 出手 明珠费了两天时间,绘了一枚珍珠花冠。 两寸阔的冠底,以一枚玫瑰琢型切割的粉紫碧玺为中心,四周依次用打磨成滴水形的玉色砗磲蚌壳累成三层的雀屏状,一共三组。花冠部分,明珠用各色不同的珍珠作为花蕊,绘制了形状各异的宝石花共计九朵。高低错落,大小不定,伴以枝叶缠绕,点点露珠,又垂下几缕珍珠宝石串。只看造型,就觉得精致华美。这是明珠取欧式王冠的魂,缀以中式珠宝的体,中西合璧之物。 明珠一直认为:西方的王冠也好,首饰也罢,重在宝石的切割。足够多的钻石宝石的累积以达到闪耀人眼的目的,主要以静态美为主。而中国古典的首饰,重在一个“动”字!各种步摇、花钗、哪怕是凤冠霞披,无不可随女子优美娥娜的姿态摇曳生姿。轻薄的花片、层层的流苏、中国古代首饰以动态折射出的宝石光泽弥补了切割不足的遗憾。 向宁见了这张花冠图,评论道:“精美足矣,也够新奇。但若要在会展的斗宝中决胜而出,怕还是差了一些。” 每年会展的最后一天,会有一场集全国珠宝之精品与一台的评选大赛。坊间简称斗宝赛。事先会有行会的元老人物从参展的物件中选出有资格参加斗宝赛的商家。 明珠讶然失笑:父亲的心够大。第一次参加会展,就想她拿个头筹?!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她眼底闪过狡黠。 “这只花冠,可没那般简单呢!” 眼看明珠又取出一层厚厚的图纸,向宁吃了一惊:何至于有这么多细节图纸? 待他看了几张图后,顿觉技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到自个的工作台上试制一番。 明珠笑问:“能制否?” 向宁应道:“这些小十字钉,还有连接杆,不能用黄金做。黄金太软,怕是固定不住厚重的宝石。” 明珠点头:“铜加金如何?” 向宁道:“恐怕铜的成份要多一些。” “这样一来,会影响整体的颜色吧?” “无事,再做鎏金即可。” “好。先试试金铜的比例调式硬度。” 明珠一直庆幸自己投身于月家:若无有父亲这位名匠在,她纵有设计,也无人能帮她付诸实施。 有意无意的,明珠问了个工作以外的问题:“父亲,北海王派陈公公来帮我们,您事先知道么?” 向宁微微一怔,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底的波动:“不知。” 明珠满腹的疑问在肚子千缠百绕:“北海王这么关注咱们家?” 向宁笑了笑:“我若是他,也必然会关注妈祖点化之女!” 明珠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论如何,他这么给我家面子,怎么也不见父亲你去谢个恩什么的?” 向宁呆了呆,喃喃的道:“这个……谢恩?” 明珠笑道:“哪日父亲要见他,若能带上我就最好不过!我也想见见传说中的北海王是什么模样呢!对了,您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向宁又是一怔,思绪不由有些散漫放空:“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立即警觉,轻轻咳嗽两声,拿着图纸道,“我先去开模。” 明珠面上不显,心底可是好奇心大盛,望着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父亲,又有些不安:父母与北海王的关系,似乎不是她之前揣测的那么简单啊! 向宁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定,几番做坏了手中的蜡膜后,他索性放下工具。轻轻闭上眼小憩片刻。然而当他陷入黑暗中,精神慢慢的放松后,那些轻易便能触动他心弦、刻意深埋多年的记忆竟如潮水般悄然而至,令他几乎不能自持! 猛地张开眼,向宁的面上一片异样的潮红。 东山寺一别,已两月有余。那一日,他们谈了些什么? 他说——当初放你走时便讲过,既然走了,就别给我后悔的机会。 已经十五年了—— 是不是觉得十五年的时光足够我释怀,足够我放下旧情? 难道不是么? 向宁,你还是那般天真。 韶之,我们已不复当年。 向宁记得他伤感无奈的道出这句“不复当年”后,韶之深遂无波的眼眸刹时如映入星河的大海荡起了层层涟漪。 他说,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向宁的手捏紧了又松开。曾经,他有辰雪要照顾,如今,三个孩子便是他的软肋。尽管他不愿承认,但韶之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笑容单纯清朗的少年郎。他如今,是权倾广西位高名重的北海王! 他会怎么做? 他又该如何应对? 与之遥遥相对的北海王王宫,寂寥一身北海王静坐书房,神情淡漠。 “你见到他了么?” 随侍在侧的陈公公冷不防被主子莫名其妙的这么一问,却立刻反应过来:“上回老奴在沈府,斥责了两位大人,并未见到月先生。” “嗯。”北海王微微一笑,“他听了你来,大概躲起还来不及。” 陈公公陪笑了两声,瞅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那么多年了。月先生想必风采依旧。” “是没怎么变。”北海王自顾自的道,“一点都没变。” 陈公公暗暗摇头,心中惋叹。个人都有个人的劫! 随意捞起一份文书,北海王递给了陈公公:“你看看。这是越州知府递上来的建言。” 陈公公习以为常的扫了一遍,嘿笑:“冯知府所言颇有道理。《盐铁论》由来已久。殿下又坐镇合浦。这私盐之事本当力查。不过,冯大人提到的香水——殿下请恕老奴孤陋寡闻。那是何物?” 北海王想了想:“冯知府之前也跟本王提过。说是由香油调制而成。味浓香远。小小一瓶价值十金。” “啧!”陈公公倒抽一口冷气。“花油虽也金贵,但这香水未免也太过暴利!难怪冯知府要建言殿下由朝庭如管控采珠般管控香水呢。” 北海王唇角微弯:“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商家的活路?再说,天下暴利之物何其之多?朝庭管得过来?” 陈公公笑了笑,只好奇的再细看文书:“梅岭花市?” 北海王意味不明的嗯了声,问:“你可知梅岭花市的家主是谁?” 陈公公自是摇头:“不知。” “城中三大氏族之一,谢家前任家主谢翎的原配夫人穆采琳。” 瞧着陈公公一脸震惊茫然的样子,北海王也不禁好笑:“你不清楚不奇怪。咱们到合浦时,这场官司早打完了。” 陈公公挠了挠头,陪笑道:“老奴只记得谢翎的夫人姓韦。已经去世多年。这位韦夫人——” 北海王嘴角一抹冷蔑的笑:“鸠占雀巢。” 陈公公立时明白了:名门氏族,也是有不少勾心斗角的肮脏事的。 “穆夫人一介女流,着实不易。老奴钦佩。” “谢家,真是可惜了。”北海王想到韦氏几个才干平平的儿子。又想到谢家嫡支流落在外,却能闯荡出这份家业。谢翎那老头儿若是知晓,怕是悔恨更甚! “这样也好。海有潮起潮落,人有跌荡起伏。这些氏族,此消彼长也再所难免。” 陈公公迟疑的道:“殿下,那冯知府的这份建言书——” “先放一放。”北海王长眉微蹙。“我再思量思量。” 第九十四章 谢家的恩怨 城中的谢府,仿似头笼乌云般阴气沉沉。下人们无不小心翼翼打起十足的精神,生怕惹恼了家主受了重罚。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和梅岭花市杠上了?”谢逸云一头雾水。梅岭花市做它的花草生意,与谢家的行当完全没任何交集之处。当务之急不是月家和会展之事么?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谢晓轩神情阴冷:“此事你不要插手。” “父亲。”谢逸云苦笑,“何必无缘无故的结个仇家?” 谢晓轩忍不住冷喝一声:“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仇家!” 谢逸云瞧着父亲的神色,心中一动。父亲只有在遇上那家人的事儿时,才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莫非——是阿九他们的——” “没错!”谢晓轩喘了口气。“若不是机缘巧合让欧阳家发现穆海瑛竟然就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谢逸云惊怔之后,默然不语。 穆海瑛,穆海晨。这两人若论辈份,他应该叫一声姑姑与大伯。 他按了按额头,为父亲的执迷不悔头痛不已。 “您到底想做什么?”他忍不住低吼。“大伯与姑姑没拿谢家一分家产净身出户。您还想怎么样?!” 谢晓轩双眼通红:“若不是他们,你们的祖母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父亲你讲些道理好不好?”谢逸云强忍心烦。“祖母当年做过些什么大家都清楚。穆家已经放过我们一马了。您就别再生事了行不行?现在两家各不相关,他们做他们的生意。我们做我们的事儿。何必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谢晓轩闻言反手砸了桌上的白玉镇纸,怒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瞧着姓穆的混得风声水起在我们的头上撒野?!你知不知道梅岭花市已经垄断了越州的香料市场。一旦让他们再做成香水的生意,赚够了银子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谁能挡得住?!” 谢逸云震惊于穆家母子的能干,难掩感慨之意的喃语道:“不愧是谢家的人!”随即叹息道,“父亲莫忘了,穆——穆夫人在离开谢府前说过什么话。” 谢晓轩一楞,转过头道:“她的话,怎能当真?!” “说到底。是您心虚而已。”谢逸云苦笑。不顾父亲青白骇人的面色续道,“你害怕他们。因为他们才是谢家真正的嫡支,而且他们继承了谢家人的聪慧与才干。你担心他们回来抢夺原本已经属于你的身份、地位和家产。” 谢晓轩恼羞成怒:“混账——” “大伯已经离世多年,只留了阿九一人。看在都是谢家血脉的份上,您就给人留条生路不行吗?!” “我给他留生路,将来他可会给我活路?”谢晓轩冷笑不止。 谢逸云无力的摇头道:“您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但如果您所做的事影响到谢家的前程与名望。届时莫怪儿子下手无情!” 言尽于此,谢逸云转身离去。 谢晓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了半天的气,忽的一笑:“臭小子!还有些气魄。” 他不禁想起月前与欧阳德会面时的情形。 那老儿与他东拉西扯了一番后,才点入正题:“说来也巧,前阵子我那孙女儿在黑市的拍卖会上竟然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谢家小辈。” 谢晓轩顿时眯了眯眼。谢家小辈?谢家的小辈都在合浦城中,并无出远门求学或经商之人。欧阳德口中的小辈,只可能是穆家的那几个杂种!穆海晨夫妻十年前死于海难。穆夫人与穆海瑛音讯全无。有说她们也葬身鱼腹。倒是阿九一直在黑市混着。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个? 欧阳德瞧他陡然锋锐的眼神,微微一笑:“你可知道梅岭花市?” “听说过。名气不小。怎么了?” “穆海瑛便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他们不愧是你们老谢家的后代啊。出海行商,样样拿手!” 谢晓轩大脑轰的一声,炸得他七晕八素,脚下踉跄:他一直以为,阿九是没法子了才在黑市混日子。穆家其他人也一定穷困潦倒无以为继。万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赚下了那么大一份产业! “不仅如此。木夫人还与越州的香料商人达成了联盟。将来要一起做香水的生意呢。晓轩啊。这个香水生意可不得了!他们的野心之大你难以想象。若让他们做成,将来混个皇商也不在话下!”欧阳德不住口的称赞,却一句句刺得谢晓轩心头滴血,恨意狂生。 怎么能让那家子野种这么逍遥快活?! “香水生意?利润惊人?”他冷笑,明知欧阳德不怀好意,怕是在借刀杀人。但他自知,这把刀不得不做!还得磨得锋利无比方能一刀见血! 谢家并未涉足香料市场。想要卡住梅岭花市的前路只有一个办法。 根本无须欧阳德指点迷津,他自己飞快的想了个清楚明白:“只能从根子上斩断他们的希望!” 于是,才会有冯知府那封进言书。 谢晓轩有足够的把握,北海王会同意这个建议。 香水惊人的利润,谁不想据为所有?只要北海王下令,就算穆家不交出秘方,也休想再赚香水的钱! 然后,他再想法子慢慢摧毁梅岭花市。 总之,他不能给自己给后人留下这么颗危险的、不知何时暴发的毒瘤! 明珠也极快的收到了穆九递来的消息。只是她没想到,出手的竟不是欧阳家,而是谢家。 这个穆九,看着不声不响的,怎有这么多仇家? 好在她早有对策。不过,她咬了咬唇,既然父亲认得北海王,似乎直接从北海王这边下手更加方便? 可是她又分明觉得父亲并不想多与北海王牵扯上太多的干系。这倒有点儿为难了。 暂且放下香水的事儿。明珠首先要解决的,是寻到合适的珍珠做花冠。她与父亲逛了几天的海市,却并未寻到足够满意的珍珠。之前从白瓷妈祖像里发现的珠子,颗颗价值惊人。但她不能用也不敢用。正在为这事儿发愁之际,意外的,她收到了一份来自斗珠坊的邀请涵。 邀请涵来自斗珠坊的百年老店:周记宝铺。说是寻得了上乘的珠蚌若干,邀月大小姐共斗之。 明珠不禁失笑:这算不算打磕睡遇着递枕头的? 质量上乘珠蚌,却不知是什么品种? 月向宁得知此事,想了想才道:“周记宝铺么?他家轻易不开市。一旦开市,必然是极好的珠蚌。不过——” “不过什么?” “价钱贵了些。一只蚌,底价便是五百两。多数都是远近的富商在捧场。你也晓得,有这些子富商在,好好的斗珠难免会变了味道。” “此话怎讲?” 向宁踌躇了一番才道:“斗珠场难免变成了个销金窟。你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妥。” 明珠刹时了然:这些有钱人,斗个珠的同时,叫些女伎陪个酒唱个曲儿。说不定还有不少香艳的场景,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的确不太方便。 “只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明珠犹豫不定,“我们的花冠,还缺不少好珠子呢!” 向宁犹豫良久,他实在不愿女儿涉险。 明珠却作了决定:“我换上男装。您和明华一块儿陪我去。咱们定个包房。不与他们接触就是。” 向宁满心不喜,但他知道明珠的性子。之前不许她去黑市,结果她自个儿偷偷溜了去。阴奉阳违,胆大包天,舍她取谁?若不答应她,真弄出个意外,得不偿失。只好勉强同意道:“想来周记宝铺不至于连客人的安全也保障不了。” 明珠灿然一笑。迟疑了下,还是对向宁道:“父亲还记得我前阵子忙活的香水么?” 向宁笑道:“怎么不记得?” “我寻了个合伙商。”明珠思量了番。想让父亲探探北海王口风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这事儿是私底下密秘进行的。父亲莫要外传。我担心有人会找我家麻烦。” “嗯。”向宁应了声。明珠谋划的事,他向来很放心。 平安无事的过了几日。到了周记宝铺开市的前夜,受到父亲召唤的明华提前回了家。 明珠一早便换了兄长的服饰,一身天水碧的细棉长袍。一只两指宽的银镶珊瑚小香囊挂在皮质的镶白玉蹀躞带上。又配了一只黑色的小皮袋,袋里零零种种放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最后明珠瞧着还不满意,挂了把精巧的匕首才算安心。 明华见妹子这般打扮,笑道:“可惜妹妹长得太娇媚。若论气度,竟不比我差!” 明珠脱口道:“女汉子!” 向宁一口茶勉强咽入口中:“嘴贫!”打量了番明珠,也觉满意。 “走吧。去得晚了,怕连大堂也没得坐。” 上马车前,明珠想起一事来,转过身悄声问明华:“你那只发簪可曾送给姓展的同学?” 明华笑容顿敛:“送了。我故意放在案上让他瞧见。他果然非常喜欢。我便以他替我抄书为由,顺势送了给他。” 明珠点点头:“可曾发觉此人有何不妥之处?” 明华默了默:“有。” “怎么讲?” “他说他喜欢我的百合香。但我送给他之后。他一次也未曾用过。” 明珠松了口气,笑道:“你也不算笨!” 明华苦笑:“你不用嘲讽我,我承认没你聪明。这事若没你提醒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当时差点没忍住,想问他为何不用那百合香。” “幸好你没问。他必然会说,舍不得用呗。你得不到答案又打草惊蛇。”明珠替他理了理腰带上的玉饰,眼底目光沉沉。说实话,这个家除了月向宁,她对其他人并无太多亲情可言。但是她在东山寺梅辰雪的牌位前发过誓,此生定要好好照顾明华。她素来言出必行。绝不能让人坏了明华的前程! 第九十五章 周记宝铺 不一会儿,月家的两马车到了斗珠坊。因斗珠坊街道狭窄,三人下车共行。忽然听到一阵敲鼓声,明华吃惊的问:“怎么还有人敲鼓?” 明珠静听那鼓声响了三记,道:“人有开出了上品珍珠。” 果然见到不少面露欢喜的人奔走相告:“妙珠楼开出上品珍珠一枚!粉色圆珠五点五克重!” 明华笑道:“有趣。妹妹,本朝珍珠的等级怎么分的?” 明珠眨了眨眼,明华问倒她了:“我从不管珍珠的等级。我觉得是上品的珍珠自然就是上品。我觉得是极品的珍珠自然就是极品。我看不上眼的珠子,那就是次品。” 明华哑然。瞧着妹子说不出话来。 他那即惊讶又服气的表情取悦了明珠,笑意浮上黑水晶般灵媚的双眼。她道:“无事。今日到周记宝铺,你就能知晓珍珠等级的划分了。” 明华还能说什么? 一行人才到周记宝铺前,已经听到些许清亮的丝竹声漏出一二。 门口迎客的两名男子相貌端正,笑容满面。 “月先生、月大小姐与月公子到!” “月先生,我们老板给您们安排了两楼的雅间文兰室。请!”说毕,递给向宁一块青玉牌子,玉牌雕着一株清雅的兰花。寥寥几笔,尽显幽情。 向宁颇为欢喜:有雅间,再好不过。 周记宝铺与之前的明珠去过的莲华居相比,面积翻了不知几许,雕栏画栋,华美奢侈。进门后先是一幢两层屋檐的四角妈祖阁。充满着当地的建筑特色。蓝紫色的瓦檐,檐角上雕有青绿色翟凤。进了阁内,先要参拜妈祖娘娘。 明珠磕头时暗道:“娘娘须知,非我谎言欺骗世人。乃世人以讹传讹误将我传为您的弟子!娘娘若有灵,不敢求您庇佑,只求您莫怪罪!” 上了香,明珠抬头细看妈祖神像,刹那间神情微变——弯弯的眉眼,丰润的下颔。衣袂飘飘,每一丝折皱都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尤其是那修长娇嫩的手指,托着一枚朱红色的灵芝。 这尊三尺高的妈祖瓷像,竟与暗藏铛珠的瓷像同出一源! 明珠即惊且喜。心思疾动,瞧了眼引路的侍从,有心探话又怕打草惊蛇,只赞道:“父亲,这尊妈祖宝像工艺了得!” 向宁颇有感触的道:“合浦卧虎藏龙,能人异士之多你我无从得知而已。这尊妈祖像虽不是有名的大师之作,但工艺娴熟,人物丰满,线条流畅。是难得的佳作。” 明珠故作天真的问:“不知是谁所塑?” 侍从陪笑道:“小的也不知这尊妈祖像是谁所塑。小的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妈祖阁内了!” 忽听一沉稳厚重的声音道:“这尊妈祖像请进我周记宝铺足有二十多年了吧!岁月不饶人,倒是月先生你依旧风采逼人,羡刹我等也!” 明珠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年纪比父亲略大些的高大男子,浓眉深目,颇风骚的一身亮紫色锦袍,发冠上一枚圆润晶灿的大白珠熠熠发光。日光下,竟有一线金光闪烁不定! 铛珠?! 明珠内心泛起无数涟漪,盯着那颗珠子目不转睛! 铛珠只产自望断池,此人这枚珠子不知是何时之物?看其珠光灿烂,应该不过三十年。 向宁见状微笑道:“周老板,多年不见!周记宝铺生意兴隆,更甚从前!”蓦地睁大眼,惊疑不定的道,“若是月某没看错,周兄这颗珠子可是价值千金的铛珠?!难怪小女要看呆了。她虽小有薄名,但此等极品珍珠,怕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被父亲拉回神的明珠,露出几分歉意道:“明珠失态,周伯伯见谅!” 周宝宏不以为然挥了挥手,反而十分欢喜:月家果然不同与那些暴发商户,都是识货的!笑道:“无须多礼。这颗珠子是望断池禁采前最后一枚铛珠,辗转到了我的手上。”他打量了番明珠兄妹,目光扫过明珠素净却姣好的面容上,心中啧啧赞了声好样貌、好才干!低声对向宁道:“三大氏族今日都来了嫡支长孙。” 向宁了然的瞧了眼明珠:“多谢周兄提醒。”遂带着儿女进了主院,周记宝铺的斗珠楼:点珠阁。 点珠阁,名字倒取得贴切。 明珠三人进了阁内,忽觉眼花缭乱,一阵香风暖气迎面而来。若大的厅堂内,一排丝竹乐技,正吹着柔软舒缓的小调,穿梭而行的无不是身姿妙曼的女伎及容貌秀雅的少年。 纱帐重重,珠帘层层,遮不住席上人的放浪形骸。明珠竟见到不少人身边陪坐着年轻俊美的少年,不由吃惊的瞪圆了眼。 向宁极快的皱了下眉,带着他们进了雅室。 明珠难免想起前世那位男友。忍不住似笑非笑的道:“竟不知合浦还好男风?!” 向宁的脸一红,随即泛青:“你一个姑娘家,胡说什么!” 明珠听父亲的语气中竟是鲜有的怒意,当下低了头闭紧嘴巴。心道: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明华虽然生气,但更多的是尴尬:“这种事你怎好多嘴?” 明珠诺诺应了几声,眼底却满是不服。向宁深知她喜爱追根究底的脾性,不禁为之头痛。好在雅间内茶水点心早已备好。上等的碧螺春香味在室内散开时,向宁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他持着杯子,目光瞧着袅袅青烟,低声道:“广东一带男风盛行。难免传了过来。只是——”他顿了顿,“我们这儿与那边不同。那边对此等事视若平常,男子间也可结夫妻之义。但这边和京城一般,不过是官宦富商的消遣。”说毕,他目光森冷的瞧了眼明华。 明华忙叫道:“我没和他们出去玩过!真的!我、我喜欢姑娘!”说着,脸都红透了。 明珠听他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是直男,忍不住噗赤一笑。 向宁松了口气,眼中是难以言谕的复杂与深遂。 “行了。”向宁叹道,“你们行事都小心些,莫让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明珠与明华自是点头答应。 明珠这才有空打量点珠阁。 他们所在的文兰室布置清雅,一应用品虽无华贵但俱是精致可爱,想来是老板特意定制。再看外边,大堂上布置了十处软垫香帐,此时人影绰绰,笑语喧哗。而两楼的包厢一共只有五间。明珠与三大氏族占去了四间,不知另一间是哪户人家所用? 这样的格局,倒有些像剧场影院,上下两层,正对前方若大的斗珠台。 丝竹声忽的转了个调,清亮欢快得令人心神一振。 明珠知道,今日的斗珠,要开场了。 周宝宏笑容满面的上了台。先是抱拳向在座的宾客行了礼,才道:“在座各位都是周记的故交旧友。这么些年,多亏各位抬爱赏脸,才有我周记宝铺今日的风光。” 大堂内立时有人叫道:“周老板客气啦!也谢过周老板给我们寻了这么多乐子!” 台下笑声一片。 周宝宏笑容更深,等笑声渐平后,又道:“半年前玲珑湾开采,上品珍珠至今开了一百十二颗。但是极品的铛珠却一珠难求。” “铛珠,那还是要看望断池啊!”一名长须男子一手拈着胡子,一手搂着美娇娘,“可惜望断池自从被盗后,休养至今。也不知还能再见到铛珠现世否?” 脑子灵活的人,刹时已经转了几个弯:莫不是今日的珠蚌竟出自望断池?! 明珠也与向宁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想到:望断池怕是要解禁开采了! 第九十六章 鲛人之泪 果然周宝宏得意的道:“实不相瞒。前阵子朝庭为了查看望断池内珠蚌休养的情况,特意捕捞了些许。而在下,为了让各位率先一睹望断池的珠蚌,可是花了巨资才买下这一池的母贝!” 言毕,两个年轻女子轻轻掀起台上垂着的纱账,露出斗珠台真正的模样:一派海底的奇景。鲜红欲滴的珊瑚,各色雪白的大蚌,还有各种新奇古怪的海螺及大鱼做成的标本。地上是一口汉白玉砌成的半米深的方形大水池,池内注满海水,母贝并不多。明珠目测,不过四十多枚。但这些珠母贝每一只都是体形硕大饱满,色泽艳丽。只远远的瞧一眼,明珠的心便卟卟跳个不停:望断池,名不虚传! 明华不解的问:“望断池的珠蚌既然这么珍贵。官府怎么舍得卖给商家?” 向宁笑了笑,道:“珍珠是朝庭管控之物。合浦的衙门也得赚钱养人啊!” 言下之意,这已是合浦官场的一条潜规则:采到上好的珍珠全交给皇帝陛下,那官员们还有什么油水可拿?于是,与斗珠坊合作的一条龙服务,就这么展开了。 场下一片震惊后的寂静。连乐伎的眼神中都透露出无限向往的神采。 周宝宏极满意自己亲手制造的这幕场景,轻轻咳了两声,续道:“望断池的珍珠不比其他。请恕在下开个高价。一千两一枚!” “一千两一枚?!”台下诸人总算恍过神来。 “望断池的珠蚌,一千两就一千两!”有人已迫不及待的撩起袖子,跃跃欲试。也有人低头与自家带来的掌眼供奉小声私语。随即频频点头。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明珠瞧这场景,暗道:这些人都是些斗珠的老手,经验丰富。那些自知是棒槌又爱斗珠的更少不了花大价钱聘请经验丰富的采珠师傅。今日这场斗珠,注定惨烈。 采珠人这个行当,吃的是青春饭,年纪一旦稍大,体力不支倒是其次,经年的深海活动会极大的影响男子的生育能力。所以,通常年过二十后,采珠人便要退休另寻出路。运气比较好又有本事的,便可上门自荐为斗珠者的掌眼师傅。若再寻个良善的人家,这辈子便吃喝不愁了。不过,这样的好事儿,少之又少。 周宝宏见客人商议已定,笑道:“咱们还是老规矩。先认领份额。” “我买两只!” “我买三只!” “我买五只——” 明珠见惯了前世暴发户的作风:“有钱任性。” 向宁问她:“你打算买几个?” 明珠恨不得自己也是暴发户:“若是可以,我也想买它十个八个!” 明华哼笑了声:“想得美。”他也看得清楚,这认购可不是你说想买几个就能买到几个的。不然,这斗珠坊也不用开了。 周宝宏急忙挥手按下汹涌起伏的暗潮:“各位。今日我一共邀请了十五位贵客。这儿的蚌,共有四十八只——” “周老板!”有人眼尖,“怎么还有鲍鱼?这鲍鱼也算珠蚌啊?” 周宝宏笑容满面的朝明珠的雅间瞧了一眼,道:“月大小姐不是在梅岭花市开出了鲍鱼珠么?那颗珠子,据说市价已经开到三万两。可惜周某无缘一见。” “那是月大小姐点化来的!”当即有人叫了起来。“我等凡夫俗子可没那能耐!” “你们知道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摇头晃脑的道,“鲍鱼珠自古有之。多年前,广西珠宝行会的吕会长,年轻时也曾剖到过一枚。那颗珠子可成了吕家的传家宝,轻易不示人。月明珠剖到鲍鱼珠那纯属撞上了大运!” 众人一时沉默。 周宝宏笑道:“周某觉得吧,望断池的鲍鱼一定也非凡物,说不定也能剖出几颗孔雀色的珠子呢?” 明珠哭笑不得:这个奸商!鲍鱼珠哪那么好得! “不对啊周老板,那个尺大的白蚌是啥玩意?怎么从没见过?”鲍鱼珠说不过周老板,又有人换了方向。 明珠早就发现那只硕大洁白,壳上披有层层大鳞的大白蚌。她眼睛微微眯起:这只大蚌看模样,似乎是鳞砗磲呢! 周宝宏笑嘻嘻的道:“这只大蚌也是从望断池中而来。是否能有珍珠,就看各位的眼力了。” “老周你这可太不地道了啊!鲍鱼也就算了,有谁见过这种古怪的蚌长珍珠的啊!这个可不能算!” “是啊。我们又不是月大小姐!” “月大小姐月大小姐!”方才那精瘦男子不耐的大声道,“你们广西是没人了么?将个小女子奉作神仙!月明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运气好些就被你们捧成这样!周老板,月家今日来了没?我要与她斗上一斗!” 周宝宏微微皱眉,似嫌此人多事,笑道:“斗珠若不请月大小姐,还有什么意思?只是肖老板何必急于一时呢?” “月大小姐真的来了啊!”诸人神色有的兴奋有的讪讪,心里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惨了!有谁能斗得过她呢? 那男子笑声不屑的朝楼上包间拱手大声道:“福建肖顺,愿与月大小姐一斗高低!” 这个肖顺相貌平常,个子瘦小。一双三角小眼颇显精干。 明珠只作没听见,什么肖顺肖逆,管你是哪里的,还轮不到你来向我叫战! 明华倒是抹了抹下巴,道:“肖顺?这名字我似乎听说过。” 向宁惊讶的道:“我也听人提及过他。此人经历颇有些传奇。据说年轻时曾在海中遇得鲛人——” “鲛人?!”明珠娥眉微扬,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本来也无人信他。但他却拿出了鲛人之泪。” 明珠笑容陡沉:“鲛人之泪?相传鲛人的泪水便是珍珠——” 向宁点头道:“不错。他说他有一晚撞见一个鲛人浮在海面哭泣不止。次日清晨,他在此处下海找到了六颗鲛珠。” 明珠的目光晦暗不明。 “据说有好事之人问清了他遇到鲛人的地方,潜入海中,竟也寻到了两颗。” 明华听得目瞪口呆:“竟有此事!此人际遇不凡啊!” “他以鲛珠发家后,成了斗珠场上的常客,听说运气一直极好。”向宁长眉微皱,“但此人举止轻浮。风评不佳。” 明珠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有这般奇遇,倒值得我会一会。” 她起身推开房门。 楼下的肖顺见明珠久不回应,还以为她怕了自己的名头。正得意洋洋间,见到一名男装丽人出现在两楼雅室前。刹时惊艳:好个美人!艳而不妖,媚却不俗。 “肖顺?”明珠冷声道,“我便与你一斗!” 肖顺见明珠这般人才,心头骚痒难耐。竟涎笑着道:“要斗咱就斗个大的!我若赢了小姐,小姐便随我家去如何?” 明华大怒! 向宁怒极反笑了两声,眼底满是戏谑:敢在明珠前这般放肆,且好自为知吧! 肖顺此话一出,顿时得罪了本地的宾客:月明珠坊间声望极高,你一个外乡人大言不惭也就算了!竟然敢出言不逊羞辱明珠!羞辱了明珠便是羞辱了妈祖娘娘!羞辱了妈祖娘娘那还了得?! “姓肖的!月大小姐也是你能肖想的?!” “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野猴子样,敢对月大小姐不敬?!有多远滚多远!” 周宝宏也不悦的面色微沉:肖顺今日放肆了! “各位不必与这等小人废话。”明珠抽出腰间悬挂的匕首,刀刃寒光闪烁。“我若赢了你,你便自断一指。如何?” 本地富豪们楞了楞,随即大声喝彩:“斗!斗!斗!” 第九十七章 选蚌开战 肖顺脸一白。见明珠这般豁得出去,方才占便宜的小心思立刻退了个干净。只是他一时拉不下面子,尴尬的道:“你一个未嫁人的姑娘,混迹在这种地方,让人占两句口头便宜也是在所难免。这般激动做什么?玩不起,就别来斗珠坊啊!” 周宝宏哈了声,心中更加恚怒:不知好歹的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把他的周记宝铺当作什么地方了? “厚颜无耻!”两楼的雅间竹室内走出一名男子。正是欧阳博。他浓眉倒竖,“你自认是个混迹市井的无赖,在座的各位可不认!” 立时有人回应:“就是!咱可是正经人家的良家子弟!” “妈的,斗个珠也要被人冷嘲暗讽。周老板,你说怎么办!” 肖顺张口结舌。暗骂自己口无遮拦,有些话,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说出口啊! “你、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又听一男子沉声道:“这儿是周记宝铺,是斗珠坊内第一楼!你一个外乡人既然枉顾我们这儿的规矩,那自然少不得由我们这些本地人好好教训你!” 明珠一瞧,是萧家的萧振林。 谢逸云也缓步而出,依旧扇不离手,轻挥间笑道:“萧兄说得好!月大小姐何许人也?岂能容你这等无赖轻薄!当我合浦无人么?” 明珠向三人点头示意。 肖顺自成名后,还没受过这种气,正要发作时,周宝宏上来打了圆场:“肖老板莫恼。你在我周记出言调戏月大小姐。若传了出去,我周宝宏可没面子应对本地乡亲。” 肖顺羞恼得暗骂:不就一个小女人么?至于你们把她捧成这样?! 欧阳博一心讨好明珠,冷笑道:“即然肖老板对自个儿信心实足,也罢。今日我与谢兄萧兄三家便做个和事佬。只要你赢了月大小姐。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就此绝口不提。但你若输了——”他瞧了眼月明珠的匕首,“年关将近,见血不太吉利。月大小姐,不如换个赌注吧。” 明珠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的道:“听说当年肖老板得过几枚鲛珠?” 肖顺头一扬:“没错!” “可还有得剩?” 肖顺这几颗珠子的事儿,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他若撒谎,立马就会人当场指出。只好实话实说的道:“我当年寻到六枚鲛珠。卖了四枚。还剩两枚。” 明珠笑道:“既然如此。你若输了。除了两千两的蚌银外,再拿一枚鲛珠与我!” 肖顺叫道:“凭什么?!我赢了什么好处都没有,你赢了倒要我赔颗鲛珠?” 明珠极快的接口道:“也罢。我若输了,便为你做一年的供奉,替你网尽天下名珠,如何?” 肖顺目瞪口呆。 萧谢欧阳三人吃了一惊。余人皆有艳羡之意。 周宝宏暗暗皱眉,事到如今再阻止也来不及了!心底不禁将肖顺骂了个狗血淋头。 萧振林语带嘲讽的对肖顺道:“怎么?月大小姐给你做供奉,求也求不得的美事,你还嫌不够?” 肖顺对明珠在合浦的名声略有所闻。但却没放在心上。总觉得坊间的传闻总有六七分的夸大。月明珠真有本事,也不过就那三四分。他又被众人这么一激,一拍胸脯道:“好!” 周宝宏眉心微紧,极快的在随从的耳边叮嘱了几句。随后上台道:“四十八只珠蚌,第一轮每人限购三只。可少购不可多购。若有余,第二轮价高者得。” 向宁取出三千两银票,正要交交与门口收银的侍女时,明珠却道:“父亲。我们就买一只”。 向宁微露讶异。 明珠冷笑道:“一共只有四十八只珠蚌。每人三只。若我排名在后,怕是只能挑挑鲍鱼了。” 向宁知道女儿心中自有计较。便只付了一千两的银票。 那侍女在一张竹牌上刻下了“月”及“一千”几个字后,款款下楼。 文兰室位于两楼左首第二间雅室。隔壁的海棠苑此时发出些动静。想是客人才到。 明华好奇的往外张望了两眼,只瞧到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关上了房门。不禁道:“海棠苑的客人身份不凡,竟有随身侍卫。” 向宁不以为意:“有钱人多请两个保镖也无甚奇怪。” 清点了珠蚌售出数量、收足银子的周宝宏笑容满面:“接下来便是抽签了。” 台下顿时弥漫出一片紧张的氛围,有几人推开了身边依偎的娇娃,激动不已的捏紧了拳头。排名在前的来客欢呼雀跃,排名在后的几人垂头丧气。花了三千两只能挑鲍鱼那可就亏大了! “越州萧家,签四。” “越州谢家,签七。” “越州欧阳家,签十。” “合浦月家,签十五。” 明华忍不住跺脚:“怎么是最后一个?运气也忒不好了!” 倒是那个肖顺,今日运气极佳,竟然抽中了第一签。因此更显志得意满,睥睨众人。 抽完签后,周宝宏道:“请各位按号挑选珠蚌。限时半柱香。” 肖顺几步冲上斗珠台,在水池里细细翻看,香将燃尽时,挑出了一只边缘带浅黄色的白蝶贝与两只略小些却极饱满的马氏贝。 周宝宏一边见了,松了口气。 白蝶贝的蕴育的珍珠个体大,伴色常为银白,光泽极美。甚至少数白蝶贝还可以孕育金珠。因数量稀少,北海王曾严令不许捕捞。肖顺一上场就把最受人瞩目的白蝶贝捞走,引来一阵哀叹。 萧振林念及明珠对萧六的照拂,便派家仆去了文兰室,愿意交换两家的签号。萧家运气不错,抽中第四签。明珠颇为感动:萧振林好气度!不过还是笑着婉拒了。 萧振林摇头道:“托大了!”既然明珠这般有把握,他也不再多事。 一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明珠挑选珠蚌。 明珠看着空荡荡所剩无几的大水池,毫不犹豫的捧起那只足有脸盆大的鳞状砗磲。 各人所选的珠蚌全部标上记号放在两排长桌上。 诸人一片唏嘘。她的运气也太差了!除了大白蚌,就只剩几只鲍鱼可选。肖顺的运气又那般好。今日他们的斗局,输赢难料啊。 “怕什么!”有人嘀咕道,“月大小姐会点蚌生珠——” “那是谣传!没听人说了,鲍鱼珠自古有之!” “这——可就悬了啊!” 明华在雅间内捂着眼睛叹道:“时不予我也!” 向宁见识不凡,沉吟道:“那是鳞砗磲吧?”又瞧了瞧眼肖顺选出的那三枚大蚌,心中难免泛起忧虑:明珠虽有异能,但毕竟不能无中生有。这可如何是好? 肖顺签号为一,自是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眯着小眼笑道:“周老板,咱是不是可以开始斗珠啦!” 周宝宏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对明珠客气的道:“月小姐。你看怎么个斗法?” 明珠淡淡的道:“随意。” “当然是对斗。”肖顺拍了拍自己挑的大蚌,迟疑了下,还是选出了白蝶贝。“我就拿这只蚌与你对斗!” 台下一片嘘声。 肖顺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月大小姐,我看这一局你还是直接认输为妙。就你挑的这只大蚌,那是海底常见的鳞状砗磲。顶多拿来做饰品,从未发现过有珠子。就算有——”他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自个儿的白蝶贝,“也万万比不上我这只贝里的大珠子!” 明珠唇角轻扬:“是么?”她突然压低声音,意味不明的道,“这枚白蝶贝的确非同寻常!” 边上的周宝宏不知为何,心中忽的漏跳一拍,面色微变! 肖顺也怔了怔,道:“你知道就好!” 明珠并不搭理他。素手轻置于砗磲壳上,轻抚着一道道波浪般起伏突起的大鳞片,闭上眼作侧耳聆听状,片刻即张眼道,“莫要废话了。你即抽中了一号签,你便先开蚌吧。” 第九十八章 蓝珍珠 肖顺被明珠刚才一番动作弄得有点心神不定:什么点蚌生珠,他信了才有鬼!更何况——他瞧了眼周宝宏,嘴角一扯,露出一口难看的黄牙。 “那就先开我的蚌吧!我猜这里的珠子寸许大,色白圆无瑕,伴霞光。” 点珠阁的开蚌师傅竟也是两个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女,少年穿着袍底绘有海蓝波涛纹的青色长袍,清瘦不失俊秀。少女穿着艳粉色束袖襦裙,小腰细若柳枝,玉臂半露,素手纤纤。 肖顺自是挑了女师傅替他开蚌。一边怪声怪气的吟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素手破新蚌!” 明珠恨不得捂上耳朵!野猴般一脸猥琐的人攥改吟颂周邦彦大才子的诗,还自命风流,惨不忍睹! 少女虽然年轻,但手上功夫却不差。因这枚白蝶贝实在硕大,她估算了一番力道后,银刀力入蚌内,喀喀喀三声连响,蚌壳大开。 现场顿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眼神都焦灼在这枚蚌壳内一点突起处。 肖顺大笑着伸手挖出一枚滚圆晶亮的大珠:“瞧见没!珍珠!大珍珠!恐怕还是枚铛珠呢!” 望着这枚足有一寸大小,莹白似雪霞光并绕的圆润珍珠,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望断池!不愧是望断池的珠蚌!” 明珠也目露惊赞之色的凝视这枚珍珠:与玲珑湾相比,望断池的珍珠色泽犹为鲜妍,珠光更甚一筹!难怪有说道:望断池的珍珠不易退色,历久弥新。按这颗珠子的品质,若是好好保养,传个百年不成问题。 少女将珠子擦拭干净后轻置于秤上,道:“珍珠大一寸,重五点八克。珠体白色。伴色银光,霓彩为霞色。上品珍珠一枚!” 回过神的诸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明珠:虽然不是铛珠,但也是上品珠中的极品了!除非开出极品的铛珠,否则,明珠这一局必败啊! 萧振林微露忧容。 欧阳博却心思百转:他自是希望她能赢的。但明珠名声太过,又令他颇为不甘。 谢逸云为家事烦扰,倒并不怎么在乎明珠的输赢。 “月大小姐。请吧!”肖顺手臂一伸,欲学人做君子样,却更显不伦不类。 明珠却施施然的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壶,不紧不慢的替砗磲清洗起外壳来。一边冲洗蚌壳,一边扯去蚌上的海草、泥浆。尤其是宽而翘起的大鳞片内,满是砂石海藻。 台下诸人面面相觑。 “明珠在做什么?”明华见状一头雾水。“不会自暴自弃了吧?” 向宁苦笑:“我也不知。但是,你妹妹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萧、谢、欧阳三人已在明珠出战时步出雅间,立在采珠台下观战。此时也是相顾茫然。 肖顺哈了声,敲了敲身边的桌子道:“月大小姐,你就算帮它洗得再干净,也洗不出一颗珍珠来啊——”话音刚落,他的喉咙突然被掐住般,喉结滚了一滚,目瞪口呆的、眼睁睁的瞧着明珠,从一片清洗干净的鳞片内,取出一只大如男子拳头的黑蝶贝。 噗! 在台下悠然喝着茶的周宝宏当即喷出一口茶水。喃喃道:“这个——这个——” “哈!”明华兴奋的跺脚,“蚌里藏蚌!!” 向宁松了口气,笑道:“明珠慧眼如炬!” 隔壁的房间内,也传出几声惊赞声! 萧振林淡淡一笑:他是白为明珠担了半天的心了。 欧阳博目光恋恋不舍的在明珠脸上徘徊不去。 谢逸云却莫名的想起了阿九。不知为何,总觉得月明珠与阿九有些相似之处。是他们拥有同样的自信?同样惊人的能力?还是总能在绝境求生不弃不离的坚忍毅力? 台下早就哗的声如开了水的壶,沸腾起来。 “月大小姐就是月大小姐!就算今日没开出珠子来。我也服了!” “心悦诚服,心悦诚服啊!” 肖顺咽了口口水道:“就算这个——砗磲里藏着一个珠蚌。但是还没开呢,你们等着瞧!这只黑蝶贝——”嗯。这只黑蝶贝并不大,又在泥藻中藏身,外观着实猜不透内里如何,但明珠的本事已令他暗生畏惧:谁能知道这只鳞砗磲的鳞片里竟然还藏了一只蚌呢?于是临时改口道,“我看出不了什么好珠子!” 明珠连眼风也没给他。将贝递给身边的开蚌师傅道:“黑圆珍珠,色泽偏蓝。六分大小。” 周宝宏睁大眼惊道:“竟然是黑珍珠么?” 肖顺嘿嘿干笑两声:“哪来那么多黑珍珠!”不安的瞅了眼黑蝶贝。又向周宝宏投去询问的一瞥。 周宝宏暗暗摇头。不可。今日三大氏族嫡支都在现场。月明珠又是眼锐如鹰。万一被他们发现,得不偿失。 肖顺略微丧气的瞪着那开蚌小刀飞快的切入黑蝶贝内,伴随一声喀的轻响,他那狭小的眼眶快要盛不住眼珠子了。 开蚌的少年微抽一口冷气,忍不住瞧瞧明珠,又瞧瞧珠蚌,摒息静气却手指轻颤的从蚌内取出一枚蓝光熠熠的珠子。 “蓝珍珠!” “蓝珍珠?!” 谢逸云不可思议的叹道:“竟然是蓝珍珠!” 不同于黑珍珠泛孔雀蓝的色泽。这颗珠子整体偏蓝,竟是极度罕见的墨蓝珍珠! 萧震林笑叹道:“这样一颗蓝珍珠,还在我幼时曾见过一回。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呢!” 欧阳博眼神热烈,捏紧了拳头。 台下诸人大声欢呼后,执起酒壶你来往,不住口的道:“月大小姐胜!月大小姐胜!” 肖顺面色惨白似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瞥到周宝宏青白交接的面色,暗叫糟糕:今日怕是坏了他的事儿了! 他眼珠子一转,叫道:“输赢还没定呢,你们急什么?!” 谢逸云叭的声收了折扇,奇道:“高下已分,怎么,难道你还想反悔?” 肖顺硬着头皮道:“谁说高下已分?我和月大小姐才斗了一局呢!这个三局两胜,乃是常规好么!” 欧阳博怒道:“月小姐只买了一只蚌。如何与你三局两胜!” “哈!”肖顺瞧着池子里仅剩的几只鲍鱼,笑咪咪的道,“她可以再买啊!” 众人皆被肖顺的无耻行径气得面红耳赤。 萧振林忍气对周宝宏道:“周老板。您看呢!” 未料周宝宏一脸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的道:“这个……这个客人之间的事儿,不若,呵呵,还是问下月大小姐?” 诸人气结。没料周宝宏竟然偏帮肖顺那无赖之徒!萧振林暗道:看来这肖顺和周记有些干系。 “三局两胜便三局两胜!”明珠忽的开口。“我也不用再挑其他珠蚌。就用这枚砗磲与你再斗一局。” 肖顺大喜,周宝宏略感意外,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但随即却警觉的将那只大砗磲从上到下,每一个鳞片内都扫视了一遍。 明珠已经将砗磲洗得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第二只意外来客。 “月小姐!”欧阳博开口劝道,“我们本就赢了。不必理他!” 明珠瞧着周宝宏,嘴角微露冷笑:“无防。我若赢,就赢得光明正大,赢得他人心服口服说不出二话!” 欧阳博不知是该敬还是该叹,默默的退至萧振林身边。 萧振林瞧了他一眼,淡声道:“月大小姐并非非你不可。” 欧阳博身子一僵。 肖顺已经挑出第二只大蚌:色深艳浓的马氏贝! 这只马氏贝厚实宽大,比之前的白蝶贝只小了一圈。他自觉胜券在握,大声道:“紫圆珠一枚。一寸三分大。” 台下诸人心中暗惊:好大的紫珠。却无人再与他喝彩。只哼哼两声算是给了面子。 肖顺自知没理,讪讪的交给身边的少女道:“开吧!” 少女果然开出一枚大紫珠,颜色深艳。豆大的光晕瞧着得人目眩神迷。 “深紫圆珠,伴色银光。大一寸三,重一钱七。上品珍珠!” 肖顺搓了搓手,看着明珠哼道:我瞧你还能搞什么花样! 明珠语带嘲讽的道:“三局两胜?可不许我赢了第二局,又弄出什么五局三胜来!” “三局两胜!”肖顺脸皮再厚也不由一红。就算他想五局三胜,也没那么多珠蚌可挑了。 第九十九章 砗渠珠 明珠不再多话,转身对开蚌的美少年道:“取大刀来!” 少年吃了一惊:“你要打开这只砗磲?!” 明珠失笑道:“不然何来珍珠?” 少年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肖顺。迟疑道:“我从未开过这种蚌。从外壳看,怕是极难剖开。” 明珠指挥道:“砗磲过大,贝壳又呈巨齿状咬合。不可用刀剖之。你先取把厚实的大刀,刀尾入壳,撬开一点空隙。” 少年只得依言照办,砗磲贝果然力大无穷,费了半天才的劲他才撬开一点米粒细的缝来。 明珠见机,抓了一把水池中的粗砺砂子洒入蚌内。 受了刺激的砗磲慢慢自己张开了硕大的蚌壳,伸出了它明艳的宝蓝色外套膜。顿时,众人眼前一亮,惊呼起伏不定:好漂亮的颜色! 砗磲外观不佳但内壳如玉众所周知。可鲜活的砗磲在座的都是第一次见到,难免惊奇,品论纷纷。 萧振轩脑海中灵光一闪:蓝色的砗磲,蓝色的珍珠?!这其中是否有些关系? 明珠不敢托大:砗磲的咬合力非常惊人!铰断铁质的船锚不在话下!若是被它咬住手臂,转眼就成独臂侠!这时候她不免念叨起关长青:他的快刀,倒是极适合用在砗磲蚌上。 明珠又往砗磲壳内洒了些许大砂子。这个行为似乎惹恼了砗磲。外壳张开得更大,露出了内里所有的软体。 一边的开蚌少年眼尖,忽的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一颗洁白晶莹,衬着蓝色宝光的大圆珠子在砗磲柔软的体内滴溜溜的来回滚动! 明珠双眼放光的道:“珍珠啊,还能是什么?” 她眼明手快,捞起一只最大号的珠勺,飞快的在蚌内转了一圈。 边上掠阵的周宝宏眼见明珠竟然打开砗磲,从中掏出一颗珍珠模样的东西。惊骇至极!原以为肖顺是必胜无疑了。虽然胜得无耻了点儿。可明珠开出了颗这么奇特的珠子来——他今次的心血怕就白费了!一颗心顿时冰凉,抽痛得几乎窒息! “什么珍珠?”他的声音都不觉有些轻颤。 明珠笑意盈盈的将珠勺里的珠子捏在两指间。一枚龙眼大小,又白又圆的珠子闯进周宝宏及诸人的视线内。 周宝宏张口结舌:这、这、这是鳞砗磲产的珍珠?! 反应最激烈的是肖顺。他一个劲的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砗磲里怎么可能会有珍珠!你骗谁哪!” 明珠不理会他的叫嚣,将白珠子置于一只浅红色的小盏中放于桌上。顿时,桌边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她退至角落,远离兴奋得几近疯狂的人们。 向宁父子走至她身边,明华笑道:“这下可好。明日坊间又有传闻。月大小姐再显神功,点砗磲亦可生珠!” 明珠笑容明艳:“那是砗磲珠。它与母贝珠颇不相同。砗磲珠的表面更像是上了釉的瓷器。最具特色的,是珠子上的花纹,呈火焰一般的纹路。这种宝珠极少见,珍稀度不下金珠。” 向宁拂掌道:“三局两胜。肖老板,你可服气?” 肖顺失魂落魄,说不出话来! 周宝宏亦是面如土色。仅这两战,他就损失了四千两蚌银,再加三颗价值百金的上品珍珠与一颗闻所未闻的砗磲奇珠!心中痛恨交加,却只能强忍怒气的瞪了眼肖顺! 都是你干的好事! 没事招惹月明珠做什么!若是按事先的安排来,也不至于如此惨败! 明华向肖顺伸出手掌:“拿来吧!” 肖顺茫然道:“拿来什么?” “鲛珠啊!”明华理所当然的道:“莫非你想赖账?” 肖顺眼珠子一转,一拍大腿道:“啊呀!鲛珠在我家中。我今日没带在身上!” 明华冷笑:“你家在何处?” 肖顺嘿嘿笑道:“在福建啊!” 明华早料到此人是个赖,没想竟无赖至此! 连素来待人温和的月向宁都面无表情冰冷的道:“斗珠坊的规矩。不留珠,便留人。” 肖顺刹时打了个冷颤,瞧向周宝宏。周老板暗骂:今日亏大了!他心情极差,对着肖顺没好脸色的道:“肖老板,怎么,想在我周记宝铺赖账?!” 肖顺听懂了他言外之意,忙陪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我出门在外,那么珍贵的鲛珠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啊!不如这样,我立张字据给月大小姐。一个月内,定然将鲛珠送到府上!” 明珠冷笑不止:一个月?这等老赖,若是跑了她何处去寻? 两楼正中间的雅室忽然开了门。从内走出一位发须皆白的绿袍老者。他肃目横眉,对着肖顺道:“肖老板。不若你家书一封,我派人携信取你鲛珠而来,如何?” 肖顺一见此人,腿脚微软:“吕、吕会长!您老也来了啊!” 吕会长冷笑道:“今日老夫不仅长了见识,还看了一出好戏哪!” 肖顺满面通红,周宝宏也暗叫一声:糟糕!怎么把这位老先生给忘了! “吕会长的法子好!”他忙给肖顺使眼色。 肖顺却道:“这也不妥。那珠子我藏在秘密之处,家人找不到啊!” 吕会长还未答话,又从屋内走出两名身着劲服腰佩长剑的男子。 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就由我兄弟二人押送你回福建!取到鲛珠便罢,若取不到,便卖了你给月家为奴!” 明珠早已认出吕会长便是当初在梅岭花市看她剖出鲍鱼珠的老者。心中一乐:有势可仗,何乐而不为!立时嫌弃的道:“谁要此人为奴!他若不肯交出鲛珠,两位就将他直接装了麻袋送进海里喂鲨鱼!” 肖顺又怕又恼,双腿打颤。他可是个人精,看得清楚:吕会长说话办事还讲个理,但后面出来的两个家伙就没那么客气了。什么人敢随随便便的卖良民为奴?这雅间里必然还有个更厉害的人物! 当即擦了汗,陪笑道:“月小姐莫生气莫生气!我话还没说完呢!方才讲了,我还留有两颗鲛珠。其中一颗的确是在福建老家。另一颗哪,我存放在了合浦的宅子里。我这就派人去取!” 侍卫模样的两人冷笑声道:“谅你也不耍花样!”便和吕会长一起退回了屋内。 周宝宏回想起吕会长入点珠阁时,他正忙着清点卖蚌的银钱与数量。只依稀瞟到吕会长与一名戴着帷帽的男子同行而来。他赶紧叫来迎客的侍从,问:“吕会长带谁一起来的?” 侍从低头道:“不知。但吕会长对那人颇为恭敬。” 周宝宏咂嘴:吕会长是什么人!广东广西,整个珠宝界的行首!就算是京城来的人,在他面前都要客气三分。能让他恭敬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他忽觉后背发凉。不由缩了缩肩膀。 惹不得啊! 只是那鲛珠——他目光不由掠过风华一身的月向宁,混了那么多年的他从来不会心存侥幸。他飞快的朝肖顺丢了个眼色,肖顺自是会意。 不料明珠在边上冷冷的道:“我等未曾见过鲛珠,你可莫要用其他珠子糊弄我!” 肖顺的喉咙滚了几下,嗬嗬的说不出话来。他那几颗珠子,特意卖给了远来的洋商,倒也不担心会泄露什么消息。但也明白,这回不放些血是糊弄不过对方了。鲛人的泪珠岂能只是普通的珠子? 肖顺有气没力的应了声:“好!” 第一百章 远望 这段小插曲并未影响台上的斗珠。虽有十五名来客,但是吕会长只做观望不曾下手。一共十四名客人,分了七组,你来我往,斗得热闹非凡。 明珠带着四枚赢来的珍珠回到雅间,明华欢喜无限,一颗颗的细细打量研究。他盯着砗磲珠,赞不绝口:“这颗珠子仿佛带着上好的釉彩,通透莹润!漂亮极了!” 向宁饮了杯茶压下心中的激动,微笑道:“运气不错!” 忽听有人敲门。向宁一见来人,也不惊讶:“吕会长。” 吕琼笑容浅淡,神情略有几分倨傲,那是积年的上位者的威严与持才傲物的性子并与一身才散出的气质。并不惹人厌恶,一眼望去,只觉敬畏。 “向宁。我来见识见识你女儿开的那枚砗磲珍珠。” 向宁先向他行礼:“多谢吕会长方才仗义执言。” 吕琼挥手道:“无防。那小子太不象话。” 明珠与明华知道此人身份不俗,恭敬的行了晚辈礼。 明珠大大方方的道:“吕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吕琼点头,笑意微露:“每次见你,总能开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行了,让我长长眼吧!” 明珠笑颜若春晓带露的玫瑰,捧出砗磲珠:“请吕老先生指点。” 吕琼眼前一亮,他轻轻捏起珠子,惊道:“比珍珠沉!”随即将它举在窗前阳光下微微转动,晶莹可爱的珠子在阳光的直射下几乎通透。瓷质的表面一圈火焰般的光泽随之闪烁不定,变化万方! 吕琼直看到眼睛泛酸,才放下珠子道:“鲍鱼珠我所见不少。但这砗磲珠我却是生平首见。”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人们说你受娘娘点化。我原本不信。可现在,却不由信了几分。” 明珠也知自己的本事,除了神仙点化外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于是半真半假模模糊糊的道:“娘娘垂怜。明珠的运气,是比常人好些。” 吕琼白眉一挑,嗯了声,又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隔壁,老夫想借你这枚珠子与他一赏。片刻就还,如何?” 明珠立即道:“吕老先生请便。” 吕琼目光又扫向桌上另几颗珠子,明珠笑道:“这几枚珠子也非寻常之物。吕会长不如一起拿去?” “也好。”吕琼带着珠子边走边摇头:也不知那位近来发什么疯,突然要看斗珠不说,竟还来了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难道真是冲着月明珠去的? 吕琼走后,明华好奇的问向宁:“父亲,您说吕老的朋友是什么人?我觉得可不一般。” 向宁低垂眼帘,若有所思的道:“我也不知。” 明珠见父亲的模样,心头不觉一跳! 楼下的斗珠正如火如荼,不时传来阵阵呐喊助威! 萧振林下场,世家弟子毕竟非同一般。三枚珠蚌,一枚开空,两枚上品白珠。一出手,便赢下两局。但其他人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谢逸云赢了一局。欧阳博签号排十,挑选珠蚌时余地就不大,索性弃了两只蚌,只斗了一局。幸好,险胜对方,也赢了一局。 这场斗珠眼看要到尾声,肖顺弓着身子送来了鲛珠。 “月先生,月公子,月大小姐。”他笑容满面,眼底闪着满满的诚意之光。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奶白色羊皮袋子。“这是在下当初得来的鲛珠,请月大小姐查验!” 明珠见那只羊皮袋子缝制得颇为精巧,暗想:此人倒深谙养珠之道。 小心的倒出一枚珠子,明珠双眼刹时微睁,她眨了眨眼睛,与向宁飞快的对视,两人迅速的藏起眼底的惊讶:这枚珍珠,精圆粉润,赫然是明珠当初在越州城剖到的粉色珍珠啊!明明卖给个疼爱妻女的男子,怎么落到肖顺的手上! 明珠再度打量了番肖顺,不动声色的问:“你是从哪片海域寻来的这颗珠子?” 肖顺陪笑道:“雷州。” 雷州。广东雷州半岛,倒也是出南珠的地方。 “大约何时得此奇遇?” 肖顺想这事也瞒不过她,便老实的道:“十七年前吧。” 明珠目光微暗,长声道:“自古就有南海出鲛人的传说,肖老板的运气,真是令人羡慕!” “哪能和月大小姐比呢?”肖顺是个识时务的人。 明珠即得了珍珠,便不再与他罗索。肖顺忙退出文兰室。在过道上长长的松了口气。暗道:应该是糊弄过她了吧! 明华将这颗粉珠看了又看,迟疑不定的道:“我怎么觉得这颗鲛珠有些眼熟啊!” 明珠不由冷笑:“鲛人的眼泪,有这么大?”若是肖顺听到这句话,定然又要逼出一身冷汗。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怀疑他这些鲛珠由来的说法。但无人象明珠这般,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明华一惊,忽觉悚然:“不是鲛珠?” “世上何来鲛珠!” 明华总算记性不差,还是想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明珠,这颗粉珠是不是你剖到的那颗?” 明珠点点头,看着向宁问:“父亲可曾察觉一二?” 向宁皱眉道:“怕是肖顺的那些珠子来路不明。这才编了个夜遇鲛人的故事忽悠世人。只是不知这枚粉珠缘何落在他的手上?” 明珠心中感慨万千。自她从黑市上谢老爷子手中得来一尊妈祖像,到莲华居见到关长青,串起了散落于脑海的线索。再到今日周记宝铺妈祖阁内的瓷像、肖顺来历不明的鲛珠。竟全部指向了二十年前望断池珠蚌被盗之案!不知不觉间,此案重重的迷雾似乎已经退散大半,正准备展露它神秘的真容。 明珠忽的一笑: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父亲有无想过,肖顺为何要用其它上品的珍珠假冒他所得到的鲛珠?” 向宁早在思索这个问题,此时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明珠望着那枚粉珠,“因为他那几颗鲛珠太过耀眼,根本瞒不住世人它们真正的出处!” 向宁长长的吁了口气,还是未能缓解惊忧的心情:“此事事关重大。未有确切的证据前,你千万小心行事!” 明珠道:“我明白。” 明华一头雾水:父亲和妹妹在说什么呢?但眼见他们神情冷肃,也知事态严重,当即闭紧了嘴巴,绝口不问。 明珠却暗里寻思:穆九身在黑市,或许有不少消息渠道,不防请他查一查肖顺的来路。另外,她或许该拜访一下关长青了。他究竟对他父亲所做之事知道多少?呵,这位仁兄心思深沉。可不象他明面上表现得放荡不羁那般简单。 稍许,吕会长将珠子还了过来。明珠听得隔壁整齐的脚步声,知晓他们要提前退场。不由移步至门外张望了一眼,可惜,只见到一名身形极挺拔的男子被众侍卫围在中间,飘然而去。 向宁将几颗珠子一一验过,默然无语的放进肖顺的羊皮小袋内,送入了怀中衣内,轻轻抚平了衣襟:“我们也走吧!” 明珠两局斗珠,银子就赢了四千两。她今日分文未花,净赚了那么多,自然是心花怒放!真想问一句周老板:你们何时再开市啊?千万别忘记我啊! 周宝宏今日损失惨重。勉强挂了笑容在门口送客。见到明珠一家子,又恨又悔:万不该想借她的名头给自家店扬名。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行到斗珠坊外,三位氏族的公子与明珠一一道别,各自回府。 向宁欲上马车时,不由自主的回头张望了一眼。 不远处,一辆高大的青色马车,轻轻掀起车帘一角,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白晰俊朗的面容。微浓的长眉轻斜入鬓。一双乌黑深遂的双眸透出的光亮如冰似火,唇角的弧度冷峻逼人。只是远远的这么一眼,便让向宁定住了脚步,再也挪不动。 明华久不见父亲上车,叫道:“父亲!” 向宁这才回过神,极快的掉转头踏上马车。 那人放下车帘,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现在连这远远的一瞥,都要费尽心思!而他,竟也甘之如饴心满意足。 “父亲,您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明华困惑于向宁怅然若失的神情。 向宁手指揉拂过眼睛,道:“没什么,有些累了吧。” 明华哦了声,笑道:“那您便在车上睡会儿。对了,下月初二云深书院开考,您和妹妹来送我么?” 向宁望着明华明亮的笑容,不由柔声道:“都来送你。” 于是,明华带着兴奋回学堂继续备考。明珠与父亲、明岚在家中埋头赶制珍珠花冠。有了这四枚珍珠,花冠的完工指日可待。 第一百零一章 珍珠易老 北海王宫,兰萱殿。 琳琅津津有味的听宝娟将明珠在周记宝铺斗珠的经过详说一番后,按下心底的惊骇,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得妈祖点化之女,果然不同。” 宝娟笑道:“凭她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匠人。” 琳琅摇头:“此女怎可小觑?”忽的一笑,“表哥闻讯怕是又要去寻她买珠子了。” 宝娟笑容一滞。却听殿外侍女喜孜孜的来报:“郡主,元公子来了。” 琳琅奇道:“他最近倒来得勤快。” 宝娟忽的掩袖一笑。琳琅见她笑容暧昧,不由侧头问:“何事笑得这么古怪!” 宝娟意味深长道:“我见元公子来,为郡主欢喜。” 琳琅玉面微红,半羞半恼的道:“他是来寻我兄长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元飞白的话声:“琳琅!” 琳琅忙取了扇子欲扇去脸上的红烫,宝娟秀眉一扬,笑嘻嘻的外出迎接,大声道:“见过元公子。” 元飞白挥了挥手,大步而来。琳琅见了他却是微微一怔。她这位表兄,因相貌生得极好,公主夫妇又爱他若珍宝,从小替他各种打扮不说,所寻的黄金玉器,珍珠宝石无不是天下罕见的珍稀之物。这样宠到到了他懂事的年纪时,那臭美又喜欢搜集天下异宝的毛病就再也改不过来了。但近次见到他,琳琅突然发现:表哥似乎有些变了。一身做工精良却简单的夜蓝色大袖衫,原本挂满各色异宝的腰间牛皮蹀躞,今日只垂了枚白玉貔貅。通身上下清清爽爽,竟令他骄贵的气质多了几分清冷沉着,似是一夜长大。 “琳琅。你可听说月明珠开出砗磲珠的事儿?”然而他一开口,便让琳琅的心微微一沉。 “听说了——” 元飞白截过她的话拍手道:“你想不想见识见识这稀奇的珠子?” 琳琅又是一怔:“什么?” “我也算是月家的大主顾!”元飞白笑容满面。“月明珠这点面子总会给我。我带你去长长见识,如何?” 琳琅嗔笑道:“还以为你已经改了那寻宝的习性。没想到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宝娟在边上大大松了口气:元公子能想到带郡主一块去月家,可见他对月明珠并无他意。 “我先换身衣服。”琳琅起身去了内室,宝娟随侍,她忍不住笑道:“元公子有心了。” 琳琅幽幽的问:“他为何突然对我这般用心?” 宝娟楞了楞,不解的望着琳琅。 “他已经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了。”琳琅清幽的眼神突然变得冷若冰雪。 “怎么会——”宝娟愕然。“零一做事向来可靠——” “再可靠,也有让人钻了空子的时候!没能坏了月家的灯具时,我便知道这事迟早要被表哥发现。” “但是元公子不像是发觉了我们的样子——” “没有么?若不是为了让我消除对月明珠的敌意,他怎会这般处心积虑的与我耍花枪!” “郡主!”宝娟急道,“元公子待您之心,真挚可见!” 琳琅闭了闭眼,叹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对月明珠并无情意。” 宝娟不解:“那您为何生气?” 琳琅哼了声:“我才没生表哥的气!我气的是那月明珠。凭什么这般好运,还要表哥替她费心描补!” 宝娟无奈的陪笑:“月明珠……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言下之意,人家也没对元飞白有什么企图。您又何必生这冤枉气! “月明珠知分寸?”琳琅反问一句,嘴角划过一抹冰凉嘲讽的笑意。 宝娟不敢再多说,帮她换了身水蓝色的锦裙。选取发饰时,琳琅望着一桌的珠饰,忽的开口问:“我记得库里有盒珍珠放得时间久了,颜色泛黄,已经不能用了?” 宝娟应道:“是有一匣子旧珍珠。放久了忘记送去镶嵌。可惜了那些又大又圆的好珠子。” 琳琅唇角微扬:“带着!” 宝娟不解的应了。 砗磲珠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大街小巷。真珠苑一时门庭若市。好在贝娘软硬兼施,对付横的人她更横,对付客气的顾客她更软,硬是将人挡在了门外,直到元飞白与琳琅郡主的车驾出现在月府门外时,贝娘知道自己没辙了!这两位可不好打发! 明珠早料到元飞白会来,只是没想到琳琅也会同来。她立即从中嗅出一丝微妙的味道。 只得换了衣衫,准备参拜郡主。 明岚摇头叹道:“郡主也真是令人费解。好好的贵女,偏要和我们这些工匠之女计较!” 明珠瞧了她一眼:“此事与你无关,就别出面了。” 明岚念了声“阿弥陀佛”求之不得。毕竟担心姐姐,她偷偷躲在后堂听墙角。 明珠赶到前厅时,云飞白已携琳琅端坐主位。 两支花丝珍珠步摇点缀于乌黑如云的发髻两侧,一张秀美绝俗的瓜子脸,黑目如漆,粉唇若樱,气质娴雅,轻盈脱俗的郡主与俊美无双的元飞白,一同映入明珠眼帘的那刻,当真是惊艳了时光。 “明珠见过郡主见过元公子。不知郡主亲临未曾远迎,请郡主恕罪!” 琳琅轻笑道:“是我们一时兴起冒昧来访,月大小姐不要见怪才好。” 明珠连道不敢。 元飞白已经不耐的道:“那颗珠子呢?你藏着过年啊?快点拿出来我们瞅瞅!” 琳琅掩面轻笑。 明珠扯了扯嘴角:“这颗珠子我还真是留着过年的。所以元公子莫想着占为己有!” 元飞白脸一红,立即会意,惊讶道:“怎么,你家也要参加珠宝行会的会展?” 明珠应道:“合浦的同行给面子。” 元飞白猎奇心大起:“你打算拿它做什么?” 明珠轻轻摇头:“请恕明珠卖个关子。”她侧首看了眼红玉。 红玉呈上一只垫有蓝丝绒的小托盘轻轻送至贵客的案几上。莹白的砗磲珠静置其中,火焰般的纹路随着光线的变化波动如生。 元飞白刹时瞪大眼睛,啧啧赞道:“果然与珍珠大不相同!古有鲛珠的传说,我却觉得,鲛人之泪应当是晶莹剔透宛若水晶。珍珠实在还不如这砗磲珠来得贴切。” 琳琅也赞道:“光泽奇特,纹路鲜活。表哥说得对。不如这颗珠子就取名鲛人之泪如何?” 明珠哪有不同意的,笑道:“得郡主赐名,此珠自此身价不凡。” 琳琅藏下眼底的复杂:“月小姐开出的珠子,哪颗不是身价非凡?表哥,我原先可是对月大小姐的盛名不以为然,今日我却是心服口服。” 元飞白心中微动,琳琅天之娇女,为何仍心有不平? 明珠眉心微蹙。直觉告诉她,郡主要出妖娥子! “月小姐。本郡主有一事相求。” 明珠轻叹,果然来了。 躲在后边的明岚忍不住骂了句:“求个屁!定是存心找茬来了。” 元飞白好奇的问:“你有何事求助于她?” 宝娟捧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方匣子,琳琅亲自打开。堆得满满的一色莲子般的白珍珠,颗颗滚圆大小相仿。只是珍珠有了年岁,表面泛了一层黯淡的黄色。 在明珠看来,珠宝界有三大憾事。一是极品难求,二是彩宝需烧,三便是珍珠易老。 再普通的宝石,极品总是难求。而前世市面上的红蓝宝石,几乎全部烧过色。虽然烧制的工艺高超,烧过后宝石的颜色鲜美且持色长久,但总让追求完美的明珠难以释怀。至于珍珠易老——再华美的珍珠,也总有泛黄变色的一天。正如再美的女子也逃不掉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那一日。 因此,明珠忍不住接过那盒珍珠,心痛无比的道:“这么好的珠子,太可惜了!” 明岚偷偷瞧着,气笑了:我的姐姐呀,你接这个茬干什么?! 琳琅眼底的讶异一闪而快,飞快的道:“月小姐既受娘娘点化。想来当有办法令这些珍珠光彩重现吧?” 第一百零二章 找穆九帮忙 “月小姐,你受娘娘垂爱,这些子小事,应该难不到你吧?” 琳琅眼见明珠的迟疑为难之色,暗自得意。她要的就是明珠的拒绝。届时她放出风声:月明珠只有择蚌之能却无力还珍珠光彩,可见妈祖点化之说实属无稽之谈,她欺世盗名,可耻可憎! 而猜透了郡主心思的明珠也看得明白,今日这盒珠子,她是非收不可!收下,她们还有余地转圜。不收,立时一场风波! 元飞白忍不住皱眉道:“月明珠是受娘娘垂怜,但她又不是神仙转世。岂能事事都能办得?” 琳琅脸一红,忙道:“是我想岔了!”急唤宝娟,“还不收回珍珠!” 明珠却将珠盒往怀里一收,笑道:“郡主既然已经将它们送来了,明珠斗胆,愿意一试!” 琳琅和元飞白俱是吃了一惊! 明岚在惊噫出声前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琳琅拍手笑道:“月小姐肯出手,琳琅不胜感激!”心中却在想,要派人盯紧了她,免得她偷天换日骗过自己! 明珠摇头道:“郡主殿下莫谢得太早。我虽能一试,但年轻力浅,如若不能成功,请郡主莫要怪罪。” 琳琅无比体贴的道:“我怎会怪你?原本就是我强人所难。”她命宝娟取了银票,道,“这是定金。若能还我珍珠光彩,我必当重酬!” 两位贵人走后,明岚迫不及待的奔到明珠身前,将信将疑的围着她绕起圈子来。明珠被她转得头晕:“干什么呢?” 明岚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你真有办法让珍珠重现光华?” 明珠哦了声,似笑非笑的道:“我修行尚浅,功力不到家。太久远的珠子没那法力。不过,郡主这一匣珠子,我倒是能救得回来。” 明岚竟然就信了,毫不犹豫的拍手道:“这可是个好营生。将来真珠苑专门弄个修复珠光的铺子,岂不是生意兴隆?!” 明珠噗的声轻笑:“好主意!照我的意思,何止是修复珠光,便是平时修补些首饰也要得!” 黄金软易折损。明珠势必要弄个修理铺子应对今后客人的修修补补。 明岚待她笑够了,才好奇的问:“到底是什么法子?” 明珠笑道:“这还不简单?只需将它们放在妈祖像前,我念一夜的娘娘保佑就得了!” 明岚气得跺脚,想发火又忍住:“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怕她计中有计。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你若真的能令珠光再现,我也怕她另有后招。” 明珠收了戏弄明岚的心思,点头道:“嗯。你说得有理。” 明岚哼的身回了作坊,明珠轻轻摸着那匣子里泛黄的珍珠,黛眉轻蹙。 令珍珠复色,这在前世并不难。只需要稀盐酸适当浸泡即可。但正如她之前所讲,仅限于年岁较轻的珠子,太过久远的珍珠由内到外都黄透了那真是回天乏力。只是,上哪儿去找盐酸? 幸运的是,一、明珠化学学得不错。二、合浦靠海。有足够的盐够她使用!三、她有穆九。 工具有限,浓盐酸不太可能提纯得到,但是稀盐酸,可以一试。 “这种事情,当然要找穆九帮忙啦!”明珠上回可是将一整套提取酒精的装置给了他呢。稍微改装一下,提取稀盐酸也不在话下呀! 黑市的穆九忽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轻轻用手捏了捏耳垂。身边的客人正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月家大小姐从一只鳞砗磲里开出两颗珠子的传奇故事。 自从上回没让老皮尔参加香水秘方的拍卖后,他每见自己一回就要控诉一番,今日倒是闭紧了嘴巴,一边听故事一边眼珠子直转悠。 “阿九!”老皮尔朝他眨眼睛,“这位明珠小姐,你认得吧?” 穆九望了他一眼:“怎么说?” 老皮尔笑嘻嘻:“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的!” 穆九一怔:“那么明显?” “明显极了!”老皮尔撸着胡子,“而且我猜,她肯定是个大美人!” 点点头,穆九表示赞同。 “那么,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认识?”老皮尔大方的道,“就当是你不让我参加香水秘方拍卖的赔礼。” 穆九不为所动:“不是我不让你参加。是客户不让洋商参加。”顿了顿,“你找她干吗?” “买珍珠啊!”老皮尔笑容满面的解释,“我听明白了哦,她能挑到好上好的珍珠!” 穆九失笑:“要她出手帮你挑珠子?她可不在乎这点掌眼费。” 老皮尔哦了声:“倒也是。但是我们可以合作啊!” “会有机会的。”穆九擦干净手,接过伙计送来的一封信。 信封上没写名字,但合浦除了她,还有谁会给他写信呢? 穆九难掩嘴角的笑意,拆开了信封。一张信纸,一张图纸。 好吧,穆九轻声叹息:除了找他办事,月明珠还能找他做什么? “盐酸。重腐蚀性液体。可用绿矾油(硫酸)与盐加热提取。用量及提取方法详见说明,另附提取装置图。急用。注意安全。”穆九搓了记下巴。认命的将信纸装回信封放入衣襟内。 “阿九,你去哪儿?”老皮尔唤他。 “干活!”穆九头也不回的走远,徒留老皮儿在酒吧跳脚。“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能认识明珠小姐了么?等着瞧!” 合浦原太守府。 自许太守与沈言两家一同出事后,沈言安排好了家事,随沈安和赶往京城,准备明年的春试,顺便在京城寻些门路,以图复起。许太守的调令也下来了,降了一级为同知。作为知府的副手,权利也不小。许太守松了口气的同时,许月容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虽然她一向谨言慎行,但在宋姨娘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算计明珠被贬进家庙后,她在嫡母面前更加慌恐小心。倒是陶氏不忍的对她道:“你姨娘的事与你无关。你是懂事的。我明白。” 许月容眼眶微红的谢过嫡母,默默的回房做女红打璎珞,几乎足不出户。她是没脸再出去见人了!本来就是庶女,百般小心算计,原以为大好姻缘唾手可得。没想到,却让姨娘和沈夫人差点毁得干净! 沈安和去了京城赶考,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唯一庆幸的是父亲还有官位。或许,还能为她谋个好姻缘。 她知道父亲恨极了英氏,也顺带恨上了沈言。她好言劝道:“就算沈言废了。但沈安和还在。沈安和若在,沈家就还有希望。父亲,莫欺少年穷。以沈安和的资质,必然有出头的一天。” 许太守听着也觉有理,加之素来疼爱她,也猜出了些她的心思,叹道:“行了。若他有造化,我便不跟他家计较。” 许月容红着脸告退,轻轻抚着胸口,望着天空远飞的鸟儿,泪水默流:“沈安和,我已尽我所能。你若有日归来,可还会记得我?” 相比宋氏一房的愁云惨淡,陶氏最近却是喜上眉稍。丈夫官位只贬了一级,她在南京的父兄出了不少力。不为其他,只为儿子的婚事不能因此被毁!这让许大人对妻子早已冰冻的感情迅速回温:还是夫人娘家得力啊! 但陶氏依旧对他爱理不理,一心只为儿子的婚事上下打点。 这也是许家近来难得的喜事了。谢家长女入门,许大人面上多少又有了光彩。 陶氏之前送去谢家的聘礼让谢家非常满意,这次的婚事,更是办得热闹轰动。给极了谢家面子。 不少人都在惋惜谢曼柔嫁了个痴肥的胖子,可一见许家的仗势无不在想:男人胖些又如何?这般有钱又有势,陶氏又是好性子,谢曼柔此生无忧矣! 第一百零三章 曼柔出嫁 三大氏族的已婚女眷聚在一块对这场婚礼品头论足时,未出阁的姑娘们也在一起闲话家常。 欧阳敏听着姑姑婶婶们话中竟暗藏艳羡,不由失笑:若换她嫁给许伯知那个蠢胖子,她宁愿去死!心下又不禁惶惶然: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可那么多年两家几近绝交,他怎会突然出现自讨没趣?又想到他和梅岭花市的关系,心里悔了无数遍:早知他这么能干能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放过那样大好的机会! 萧清瑶依然是少女们的中心人物,清冷若仙,端庄无比。只是无人知她心中些许的后怕。她瞧了几眼欧阳敏:当初还是欧阳敏无意间透露了许太守想在三大氏族中挑儿媳妇的消息。她惊闻此事,立即故意输了妈祖选举,又称病不曾参加玲珑湾的斗珠大会。为的就是避开锋芒,转移许家的目光。果然,许家最后看上了被选为妈祖的谢曼柔。她同时又得以避免了在斗珠会上输给月明珠的局面。今日眼见一幢噩梦终于消散,眉眼间全是欢喜。 欧阳敏瞅见萧清瑶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冷笑:都说萧清瑶是三大氏族女子中第一人。在她看来,再聪明的人也有弱点。萧清瑶的弱点,就是自视太高!自个儿区区小计,便让她主动退出了斗珠大赛,加上谢曼柔定亲在家不能出赛。再有幕后的安排,欧阳敏确实是处心积虑欲图在玲珑湾斗珠大赛上一鸣惊人的。结果,却横空杀出了个月明珠! 一想到明珠,她便恨得牙痒! 天底下就没人治得了那个张狂的女人了么? 忽然听得喧哗声大起:“新郎倌来接新娘子罗!” 众人精神一振,无不探头张望。 一行精神抖擞的少年郎披红带绿,过五关斩六将的到了内院。 却听诸人奇道:“新郎呢?怎么不见许伯知?” 一人惊声道:“当中那个穿红衣不是许伯知么?” 欧阳敏手中杯子一颤,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那红衣新郎:胖是胖了些,但怎么也不是以前那种痴肥的胖!现在的许伯知只能说是珠圆玉润。原本连五官都看不清的脸,如今轮廓必现。黑蒙蒙的大眼内笑意盈盈,满是温情。今天这日子,想必他脸上还抹了些脂粉,一张过往只觉油腻的脸竟白得发亮,俊俏得令人侧目! 萧清瑶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这还是那个想吃天鹅肉的死胖子? 谢家亲友团顿时轰动了,赞声四起:“曼柔可是嫁对人了!” “许公子一表人才,家世出众!曼柔好福气啊!” 萧清瑶忽然满心都不是滋味:能寻到一个为了自己硬是减了一身肥膘的男子,谢姐姐也算是觅得良人了吧?可她的良人在何处呢? 欧阳敏的脸青了又白:当初她得到许家选妇的消息,安排下了这连环计。将谢曼柔推给了这个胖子,今后也少了个与她在婚事上竞争的对手。如今看来,真真是为她人作了嫁衣! 谢逸云见到许伯知,眼前一亮,激动的转身就奔向曼柔的院子告之她这个好消息。 谢老爷瞧着也频频点头。许伯知勉强配得上他家孙女儿!谢晓轩更是欢喜:虽然许太守降成了许同知,好歹官权还在。这门亲事,他家不亏! 一身红衣的谢曼柔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步而出,她身姿高挑,妩媚鲜妍的红衣竟也被她穿出了些许英气。珠帘下,她的笑容毫无羞涩。目光如夜空的星辰,明亮璀灿,她略感意外望着许伯知,傲然道:“若要娶走我,还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许伯知只顾傻笑,冷不防被人捅了下腰,回过神道:“你说,你说!” 曼柔笑意微收,眼底寒光迸射:“此生想纳几妾?!” 诸人心中一惊,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欧阳敏冷笑:谢姐姐真会异想天开。这天底下,除了穷得吃不饱饭的男人,有不想纳妾的么? 萧清瑶倒是眼光微闪,定定的瞧着许伯知的神情。 许伯知一拍手,欢喜无限的道:“我娘亲早就跟我说过了!这辈子只能对你一个人好。要是敢对不起你,就带着媳妇一起离家再不理我!” 众人哗的声,感慨无限。陶氏也是吃足了宋氏那个小妾的苦头啊! 谢曼柔颇感意外,挑眉问:“那你呢?” 许伯知笑容一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许伯知此生有谢曼柔一妻足矣!” 欧阳敏突然觉得眼眶微湿,急忙侧过头擦了擦眼睛。 萧清瑶亦低头,心中漫上一层悔意:早知他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避之唯恐不及了。命该如此啊!谢姐姐好福气! 这场热闹的婚礼被坊间津津乐道了许久。一是新郞为娘子瘦成帅哥一枚,二是新妇婚礼当场得到了终此一生仅一人的承诺。有人感叹,有人不屑。滋味最复杂的,便是月明华了。 婚礼前夕他还闷闷不乐。躲在新郎迎娶新娘必经之路的茶馆内以茶浇愁,听到喜庆的锁呐声时,张眼一望:那个骑在马上的帅小胖是谁?! 待确认那便是许伯知后,他兴奋得一跃而起,为谢小姐高兴不已,嘴里直嘟囔明珠的那句: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 付了茶钱,他扫去一身雾霾,神清气爽的回学堂寝室,整理包裹准备回家。 同室的展遥见他去时满腹愁绪,回时磊落开怀,忍不住问:“那么快就想明白了?” 明华笑道:“嗯!明日云深书院开考,家人要送我赴考,今日便先回家了。展兄,我们明日考场见!” 展遥笑得纯朴,又将考场细则一一与明华叮咛了一番,这才笑咪咪的道:“考场再见!” 明华走出寝室,不由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微凝:展遥,真希望是我与明珠估错了你。 明华回到家中,父亲与妹妹正在等他一共进晚食。一家人也不问他备考得如何,开开心心的一起八卦了番今日的许谢两家的婚礼。明珠为谢曼柔欢喜:这个时代,女子最怕的就是嫁错郎啊! 向宁忍不住将自己认识的适龄男子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谁与明珠最合适呢? 明岚则在边上打趣明华:这下可为谢大小姐放心了吧? 明华郑重的点头:放心了! 惹来笑声一片! 明珠心弦一松:明华对谢曼柔,虽是少年慕艾,但更多的是欣赏之情吧。 这夜明华早早的熄灯睡了!一夜无梦,踏实无比! 清晨,月家集体出动,两辆马车同随明华赴考。因书院内备有小食茶点,所以明华也未准备食物,只细细查验了一番笔墨后,就进了考场。向宁父女便在书院外的茶肆中等候。 云深书院的考试颇为严格。明珠瞧着,竟是和朝庭办的科考差不多。进门前竟要先搜身,还真有几个学子被发现藏了小抄,一身狼狈的被赶走了。入了考场后的情况,明珠自不能知晓,只知今日需连考三场:早上八股、下午公文和策问。 他们所呆的这家茶肆也有趣,因为离学院近,便成了学生常来的饮茶聊天之所,兴致所致,难免挥毫泼墨,于是这墙壁上、布障上,处处都是诗文笔墨。向宁喜欢书法,便细细瞧那墙上的字迹。却惊讶的看到了明珠在东山寺所写的那首《山寺偶遇》:山中寻寺僧,偶得云中桂。欲问岁何许,唯道香如故。笔墨飘逸,颇有名士之风,极适合这首诗的意境。向宁暗赞:此人一手好字! 店家老板见向宁喜爱这幅字,上前笑道:“这诗是月大小姐所作,字是元阁老的么孙元慕青所写。月大小姐才华脱俗,元小公子的字,风流倜傥自成一格。” 向宁不禁道:“原来是元家子弟。难怪!” 明珠始终关注着络绎不绝的考生,忽的眸光微闪: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燕饺惹来的麻烦 明珠始终关注着络绎不绝的考生,忽的眸光微闪:来了! 一名年纪二十不到的男子,穿一身素净的蓝色旧袍出现在云深书院前。他身形适中,相貌忠厚,头上一根乌木玉梅发簪。 明珠暗道:姓展的莫要出什妖蛾子,否则教你自食恶果再无前程! 所幸上午一场八股没什么问题。午休时,明华笑盈盈的步出考场。明珠忙与茶肆的老板借了炉子,给明华下了一小锅燕饺。又让白芷将先前备好的鲜甜瓜果切开给他解渴补充些许体力。 燕饺这种类似馄饨的小食,起于福建一带。初时只食燕皮,自明朝中后页起裹以各种馅料做成扁食。用料讲究,滋味独特,明珠算是提前让它面世。自从家人尝过其滋味后,一跃而成小食中的新宠。 白芷将煮熟的肉燕盛入清汤中,洒了一把小葱,一路端来,令人闻香侧目。幸好午时喝茶的人不多,但也有客人嗅着鼻子直唤:“老板。你家什么时候还卖起小食来了?” 老板也正讶异这股子香味,惦着手中的银两陪笑道:“那是客人自己带来的。我只是借个炉子与他们。” 明华顾不得烫,一口一个燕饺,一边赞道:“今日是虾仁菌子馅么?真好吃!” 明珠笑吟吟的瞧着他:“白芷特意为你备的。” 明华吃得正欢时,冷不防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老板大有长进啊!来,这位小哥碗里的小食也给我来一份!” 明华惊得差些噎着,抬头一看,竟是个武夫模样的男子,大刀阔马的往他隔壁位置上一坐,眼睛盯着他的碗,还咽了口口水。 “岑参将!您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我的本事您还不清楚?除了煮茶,没其他能耐。这是人家自个儿带来的扁食。” 岑参将虎目一瞪,嚎道:“那小子,让几只扁食与我!” 明珠不欲生事。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即令白芷将多余的燕饺交给老板。那老板千恩万谢,又不好意思的道:“姑娘,这扁食我拿捏不住火候。”白芷便帮他烧熟盛碗才离开后厨。 那参将的目光盯着白芷瞧了一会儿,旋即大口开吃,一边吃,一边道:“啧!老子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美的扁食。”几口就将十来只肉鼓鼓的燕饺吞入肚内。“就是做得太小。吃得不过瘾。那小丫头,不如跟本将军回家,做我的厨娘如何?” 此话一出,那茶老板手一抖,面色刹白!这是要闹事的节奏啊! 明珠暗暗皱眉。明华伸手将白芷拦在身后,怒目相对。 向宁叭的声放下茶碗,冷声问:“岑参将?” “老子就是!” “我记得刘总兵旗下有吴、周两位副将。张总兵旗下有陈、方两位副将。你是谁的属下?” 岑参将登时吃了一惊,眼珠子转了一圈,扯了点笑容道:“刘总兵已经卸甲归田。岑某现在是周总兵吴副将下属。”老子变成了岑某,不知不觉客气三分。 向宁冷笑:“周宁远么?麻烦你知汇他一声,改日月向宁登门拜访!” 姓岑的刹时出了一身冷汗,心思疾转:月向宁?月向宁是什么人?看样子不过一介白衣。但竟敢直呼他上峰的名字,想来必然也有些来头!忙哈哈笑了两声,装傻充楞的道:“月先生原来是周大人的朋友!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哈哈哈!你家的丫鬟一手好厨艺,我不过与她开个玩笑!岑某还有公事要办,再会,再会!”说着,起身拍拍屁股开溜。 明珠惊笑。看着向宁道:“父亲认得本地的将领?” 向宁扯了扯嘴角,抹去桌面上杯子溅出的水渍,道:“为父当年在北海王府任过职,认识几个经常出入王府的将领。” 明岚明华又惊又喜:“父亲怎么不早说!” 向宁神色淡然的喝了茶道:“过去的事何必多提。” 明珠若有所思。父亲曾道北海王是他故交,这关系,可不似他今日所说的那般简单哪! 那岑参将回去后,念念不忘燕饺的味道和白芷柔美的身姿。他这个人,重口腹之欲重过一切。明珠明岚再美,在他眼里也及不上会煮美食的白芷来得诱人。啧了啧嘴巴,他想着:有机会,还是要将那个小妞弄到手才好! 茶老板对向宁又敬又佩,亲自送上一壶新茶,笑道:“月先生,那个岑参将啊,唉,没其他恶习,就是好个吃!偏偏鼻子比狗还灵。城里不少厨子没少被他折腾。家里的妾侍不分美丑,全都烧一手好菜。” 白芷眼露惊慌,明珠按着她的手道:“莫怕。他再敢来生事,本小姐割了他舌头!” 向宁冷声道:“量他也不敢造次。” 小小的风波后,明华重回考场。公文一场发挥良好。到了策问这一场,果然发生了意外。 学院毕竟不同科举考场,没有一间间的小房子隔开众人。所以,大家都是在一间大厅内埋头做题。正在巡视的监考老师,突然在明华的位置边停了下来。弯身捡起一只荷包问:“这是你的么?” 明华侧眼一看,面色微变:正是他那只失踪多日的荷包!他心下难过,不由回头看了眼在他身后左侧方的展遥。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今日切身体验了一回。 “是!” 那先生眼尖,瞧他身上明明带着只荷包,不由皱眉。打开荷包,从中倒出些香丸。 “味道倒是清雅。”先生用手指拔弄了一番后,突然用力,捏碎了香丸。一张裁剪得细长的纸卷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用小楷抄了许多小字。 “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勃然大怒! 展扬故作茫然的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得意的笑:云深书院每年招的学生就那几名。原本自己成竹在胸。偏偏从京城来了个月明华,学识不在他之下。不用些计谋,怎能如愿? 明华不慌不忙的道:“先生请息怒。学生这只荷包早已送人。” 展扬听得笑容一僵:不是掉了么,怎么变送人了?糟了! “大概十来日前。学生将它送给了展扬展兄。”他唤道,“展兄,你怎将它遗落在此?” 展扬心中大骇,一脸无辜的道:“明华你——你何曾送我此荷包?!” 明华恼道:“你怎如此?是你说你喜欢我这百合香的味道,我便连香带囊都送了与你!” 展扬急道:“我只问你讨过香丸,没要过你的荷包!先生明鉴!” 明华冷笑两声,取过空荷包,放在鼻下嗅了嗅,又交给先生:“先生闻一闻,除了百合香外,还有什么味道?” 先生其实对明华颇为关注:开考前上边有就人关照过他多加注意这个学子的资质。三天的学问做下来,先生对明华颇有好感:相貌俊秀,答题流畅。论点扎实不缺新意,竟是个难得的苗子。也未见他有过任何不安分的举动。今日出了这事儿,他也觉得古怪。于是他闻言将信将疑的接过荷包嗅了下,皱眉道:“似乎有点儿饶饼的香味。” 展扬面色大变!惊叫道:“月明华,你陷害我!” 先生先是嗅了明华衣物上的味道,随即神情冰冷的走至展扬身边,拎起他的衣袖一闻。果然与荷包上一样的烧饼香味。当即脸色一变! “先生!”展扬气得簌簌发抖,“是明华他害我!害我!” 那先生也不说话,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蓝色的袍子洗得发白,所用衣料与笔墨皆是极普通之物。但他头上用的发簪却不是凡物!乌木打磨得光滑圆润,簪顶的玉梅白晰温润毫无杂质,作工精良。 这可有些古怪。 “你的发簪,给我看看。” 第一百零五章 明华的计谋 展扬隐隐明白自己上了明华的当!自己的阴谋怕是早已被他看穿,他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当场给了他雷霆重击! “这支发簪是月明华送我的!他送给我的!”一边拔下发簪,他一边向先生解释。“必然是他妒忌与我,才故意陷害!想令我考不上云深书院,他才能如意!” 明华恼道:“若不是你第一眼瞧到我放在案上的发簪便欢喜不已,我也不会送你。我一片好心,哪知竟遇上个白眼狼!” 先生将发簪于手中观详了片刻,指击簪身,眉目微动。捏紧玉梅,用力一拉,噗的声轻响。乌木中空,从中落出一卷纸来。 展扬刹时面如土色,瞪着明华叫道:“月明华,原来你假仁假义与我交好,就是为了今天陷害我吧!我、我虽然不如你家有钱,又有个好妹妹,但我娘亲为了我读书,起早摸黑,含辛茹苦!你、你怎能做出这等断人前程不要脸之事?!” 明华冷声道:“我才没你这般卑鄙无耻!” 那先生打开纸卷,却是一怔:纸上空白无一字! 展扬目瞪口呆,啊啊的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已是一头冷汗一脸的茫然。 先生瞧了眼明华,暗想:此子怕是早已识破了展扬的诡计。又备了这出好戏,有耐性有计谋!啧,对极了某人的胃口呢! 他将发簪还给展扬:“你随我来。” 展扬面色苍白:“不,先生!我不能走!我、我真的没陷害明华啊!” 先生冷声道:“荷包上的烧饼味,你如何解释?” 展扬思绪转得飞快:“早上吃过烧饼的学生,也非我一人!” 明华哂笑:“但是能得到这只荷包的人,除了与我同屋的你之外,还能有谁?” 展扬恶狠狠的道:“你没送过我荷包!我也不知这荷包从何而来!” 明华摇摇头:“先生,这只荷包上的翠竹原本是用上等的碧玉点缀。但现在碧玉已无。想是被人拆下拿去换了财物。若真心要查,还是可以查出一二的。” 展扬已是脸若死灰:他当时见荷包上竟有碧玉,一时起了贪心就拆了拿去当了些银钱,谁让他穷呢!反正按自己的计划,月明华到时必定是百口莫辩,荷包上少这几块碧玉也坏不了大事。没想到,竟然能让月明华翻盘,还指出了这个破绽! 他飞快的跳起身,怒道:“月明华你欺人太甚!我不考了!你总算称心了吧!”说完,头也不回的飞般的跑走! 那先生瞧着他的背影,冷声道:“展扬此子,终身不得入云深学院一步!”余下学子无不悚然肃颜。 还在茶肆等候的明珠见展扬狼狈不堪的跑出学院,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明华不负她所望。还算聪明! 又等了半个时辰,明华随着人流一同出了书院。 明岚兴奋的向他招手,明华快步跑来,先喝了一碗凉好的温水,对着亲人期盼的眼神,裂嘴一笑:“我在书院里和其他考生对过题了。先生也夸我考得不错呢!” 向宁喜道:“那就好。进了云深书院,你也算是元阁老的弟子了。” 明珠与明岚不由同时想到元飞白那个妖孽引来琳琅郡主之事。明岚轻轻蹙眉:“哥哥进了书院,可要小心谨慎。尤其要小心元家和王府的人。” 向宁闻言,不安的望了眼明岚,接口道:“是要小心。” 明华笑道:“你们放心。我知道如何行事。” 明珠轻轻摇头:“有我这个盛名在外妹子在,你在学院里难免会被人侧目甚至下套。宁愿暂时吃些亏,也莫要做意气之争。” 明华哭笑不得:“好像你是我姐姐似的。” 明珠依旧不放心,看来还是得请元飞白照应一二才好。 “老板,一壶毛峰。” “哟,元小公子,李公子赵公子,又来给小店捧场啦!” 向宁寻声望去,眼前一亮:几位少年身形都不错。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公子不过十六七岁,身着云深书院浅蓝色长袍。银白色的云纹腰带勾勒出少年特有的蜂腰,再看他相貌俊秀,文质彬彬,实在是个极出色的少年郎!听旁人唤他“慕青”,便知他就是元家的么孙元慕青。想暗此子若配自家明珠,再好不过!可惜,门第过高了些啊! 明珠见父亲望着人家少年眼中放出前世再熟悉不过的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异彩又迅速黯淡,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的哼了声:“父亲!” 向宁恍过神,笑道:“先回家吧。” 一家人正要起身,却听那群学子议论起明珠的事来。 “慕青。郡主殿下真是这般说的?月大小姐能令失色的珍珠重放光彩?” 元慕青微笑道:“郡主的话还有假?” “月大小姐受娘娘指点,这个嘛,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啧啧,此女当真不凡。” 另一人摇头道:“万一不成呢?” “若是不成——”元慕青斩钉截铁的道,“那便是她浪得虚名。” 明华与明岚心中顿时一寒! 明岚恼极琳琅:还是郡主哪!就她这小心眼,放在京城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明珠也暗暗叹道:琳琅太心急了啊。她就这般笃定自己办不成这事么? 向宁面色微寒,方才对元慕青的好感顿时消散无踪。冷哼了一声,瞧了明珠道:“你背着我接的差事?” 明珠呵呵干笑,这事儿她和明岚也不是存心瞒着父亲,只是怕他担忧,所以在他面前绝口不提而已。应对向宁的怒气明珠近来愈加得心应手。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陪笑道:“我办事,父亲还不放心?” 向宁却未曾退步,低声怒道:“珍珠不同与金银,从无人能令旧珠泛新!你到底凭何这般托大?” 明珠算了算时日,穆九那边的稀盐酸也该提取出来了吧。 “父亲莫急。等我好消息就是。”明珠又摇着他的手臂道,“您还不知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向宁头痛的揉着额头,没辙的道:“你啊!回去将那些珠子拿来我看看!” 明珠自是连声应了。 谁知到了真珠苑,却在门房迎来一名等候已久的客人,元府的柳管事。 明珠黛眉微挑,也不与他寒喧客气,开口就问:“元飞白派你来的?” 柳管事笑咪咪:“自是元公子派在下拜访月大小姐。” 明珠微笑:“他是派你给我送珠子来的?” 柳管事惊怔,随即一笑:“原来公子已与小姐打过招呼。那就好!”他从腰间取下一只沉沉的袋子,打开后,满室珠光辉映。一水儿莲子大小的珍珠。今日才送来,想来元飞白前段时日,满合浦的寻这些珠子吧? 明珠轻叹:元飞白一片好心,可惜,越帮越忙! “不用了!”她柔声道,“请你家公子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柳管事瞠目结舌,几欲劝说,却在明珠淡然坚定的目光下,默默收回了珍珠,打道回府。 月向宁与明华冷眼旁观,都为她着急。 明珠摇头道:“偷天换日只可一不可二。就算解了燃眉之急,也是饮鸩止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父亲,女儿从不乱夸海口。既然接下这事儿,我便一定能做好它!” 明岚也对明珠信心十足。姐姐说她能办到,就一定能办到! 月向宁念及女儿的异能,心下微动:或许她真有神仙手段?纠结半晌后无奈的长叹一声,却又想到,琳琅为何这般针对明珠?她父亲是否知情? 月家正紧张之际,管家来报:“小姐。门外有自称是梅岭花市的人前来拜访您和老爷。” 向宁怔了怔,念及女儿与梅岭花市有着香水的生意又特意叮嘱过自己莫要外传,便道:“明岚和明华回屋去。明珠,你与我会客。” 明岚往内院走了几步,却又驻足回望前院。 “梅岭花市?怎么从不曾听姐姐提及过?哥哥,你可知道?” 明华自是摇头:“不知。” 明岚哦了声,回屋后越想越觉心烦意乱。她揪着桌布上的穗子,直揉成一团乱麻,恼道:“你什么事都瞒着我!可我偏要知晓个究竟!” 她起身又回至前厅。 向宁与明珠到前厅时,入眼却是一个男子颀长挺拔的背影,阳光斜射下,磊落青衫镀了层浅金光晕,仅一个背影便俊逸非凡,仿若嫡仙。他转过身来露出眉清目朗的俊脸。向宁暗赞一声:好个气势不俗的少年郎!通身看似温和却锋芒暗敛的气势,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个人:眼前人,竟和谢老爷子有些像呢。 明珠倒是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躲在屏风之后,透过重重花格见到穆九相貌的明岚,也不禁面上一红。 穆九向明珠微微颔首,先于向宁行礼:“晚辈梅岭花市穆子秋,见过月先生!” 明珠暗道:原来你全名叫穆子秋,我今日才知道。 向宁楞了楞,方道:“你姓穆?!”这样的相貌,这般的气质。又加上他姓穆,难道—— 穆九大大方方的道:“在下姓随家母,排行第九。” 向宁难掩惊讶,随母姓!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神情便有了几分慎重:“梅岭花市家大业大,穆公子少年英才。” 穆九似有羞赫:“多亏祖母与姑姑打点。我不过做个甩手掌柜,让月先生见笑。” 向宁听他这般一说,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难免唏嘘:“原来老夫人还健在。” “祖母近年旅居海外,已经不太回合浦。”穆九品了口茶,“倒是我姑姑还在为我打理花市事宜。” 明珠听到此际,咦了一声,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父亲,您认得穆九家人?” 向宁由此得知女儿对穆九的身世一无所知,不由又暗生恼意:连人家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合作了? 穆九察言观色,笑道:“月先生见谅,晚辈身世复杂,不愿与他人提及,所知者甚少。所从月小姐也无从得知。” 明珠听得莫名其妙:穆九的身世很复杂? 向宁了然的叹息道:“你们一家,极是不容易。” 谢家掀起那场波澜时,向宁自个儿还是懵懂小儿,详情并不清楚,只能算是略知一二。目光往穆九带来的放在案几上的一只小小的包裹严密的长木盒子上掠过:“这是何物?” 穆九接口道:“是能令珍珠重放光华的秘药。” 向宁刹时瞪大眼睛:真有这等秘药? 明岚的小心肝噗噗跳个不停: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嫁入官宦之家做什么官太太少奶奶,一辈子都被困在后宅里为争个男人费尽心机。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真心相对的男子,家中产业丰足、衣食不忧。再凭自己的手艺,足以将日子过得风声水起。 穆九这个男子符合她所有条件,招她喜欢。而能令珍珠复原的秘药,她更喜欢!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的试探 柳管事回到公主府,元飞白见他竟然没将珍珠送出去,惊得险些跳起:“她没收?!” 柳管事陪笑:“公子。月大小姐说她自有妙计。” 元飞白哦哦了两声,烦燥在的室内来回走了几步。一捂额头,叹道:“不省心,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柳管事猜也猜得到主子口中的“两个不省心的”是谁,陪笑道:“既然月大小姐有办法,元公子你又何必太过担忧?” “你懂什么!”元飞白恼得踢了脚桌腿。“干你的活儿去!记住,这事儿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柳管事唯唯喏喏的走了。 元飞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道:“琳琅到底在想什么!” 他以为自己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他心中从无她人,唯有琳琅她一个。他为她收敛了自个儿爱美爱炫的性子,和其他女子保持适当的距离。向她表白了多年的心迹。怕她误会,又带着她到明珠那儿一起赏珠子。可是,最后还是避免不了得让这两人对上了! 唉! 怎么办?琳琅生性温柔,但素来温柔的人一旦执拗起来,那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莫不然,他赶紧去求亲? 定了亲,琳琅安心了他也安心! 想到今后能与琳琅双栖双飞,元飞白不由笑出声。 这个法子好! 片刻后,西宁公主的赏心阁内。 “什么——”西宁咳嗽连连,侍女忙递了绢子替她擦拭衣领。西宁一把推开侍女的手。似笑非笑的道,“我儿怎么突然想与郡主提亲?” 元飞白一脸“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的得瑟:“琳琅是我内定的媳妇,我从小就知道了。” 西宁脸色变幻莫测,边上的侍女按奈不住掩面轻笑。 “娘!”元飞白认真的道,“琳琅也及笄了。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事再不提,黄了可不怪我!” 西宁闻言,妙目微睁:“出了什么事?” 元飞白早就想好措辞,认真的道:“那边儿的大伯母可是一心想和您置气。慕青年过十六一直未曾定亲,大伯母东挑西拣为的什么?” 西宁刹时眉目一敛,冷声道:“你那位伯母,当真是不识趣!” 元阁老有三子两女。长子元博启在京城时就娶了贵女赵氏为妻,次子元博玮娶了个小家碧玉的冯氏。赵氏一直自持身份,摆足了长媳的派头。没想到小叔子元博涛竟然在合浦娶了个地位不低的公主殿下! 虽然公主夫妇开府另住,不住元府。但老爷子本就对幼子疼爱有加,加上婚后公主孝顺懂事,老人家难免对小儿子夫妇偏疼些。赵氏怎么按得住满心的酸妒?时不时冒几个酸泡,明里暗里的和西宁较劲。西宁大度,不与她计较,她竟然打起了琳琅的主意!有机会就把小儿子元慕青往王府推。西宁冷眼旁观,总要他们自个儿摔得鼻青脸肿才好补刀! “知道了。”西宁望着儿子殷切的眼神,“我会寻机会与王妃说说这事儿。” 元飞白大喜:“多谢娘亲!” 西宁即高兴又难忍酸涩,不过想到王兄也一样要割爱掌上明珠,心里便好受许多。笑道:“儿大不由娘啊!” 元飞白还怕事不成,又特意跑去北海王府,与未来的小舅子兼表兄朱祎睿通气报信。 朱祎睿不同于元飞白的精致漂亮,他像足了他的父亲北海王。高大英气,冷峻不凡。彼时正在书房帮父亲看折子,黑色镶金边回字纹的束袖衫,高贵蕴藉,气势迫人。 听了元飞白要娶自个儿妹子的事,他并不意外,只是略为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们两个凑一块也好。免得祸害他人。” 元飞白长眉倒竖:“什么意思?” 朱祎睿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道:“除了琳琅,还有谁受得你这比女子还爱打扮的臭脾气!琳琅嘛,你别瞧她温柔如水,那都是海水。淹不死人也咸死人!你俩天造地设,没有更般配的了!” 元飞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恼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么?!” “哟,还没成亲就知道护着媳妇了。不错。”瞧着好友神清气爽的模样,朱祎睿的面上闪过一丝郁闷。 元飞白察言观色:“怎么,你的亲事,上面还没定下来?” 北海王世子的亲事,需要京城的皇帝陛下点头。 “估计也就是京城某个不得志的官员的嫡女。”朱祎睿颇有些不以为然。“她若是个贤慧的,我便与她好好过日子。” 元飞白压低声问:“我可是听说,陛下身子快不行了呢!” 朱祎睿目光微闪:“莫要道听途说。” 元飞白抽掉他手中折子:“陛下的两位皇子,可不怎么对付!” 朱祎睿哼了声:“你太闲了是吧?” 元飞白将折子往空中轻轻一抛,接住,笑得暧昧:“要我看,他们大有两败俱伤的势头。届时这个皇位谁来坐——” 冷不防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皇位谁来坐?是你可以议论得?” 朱祎睿起身恭谨的道:“父王!” 元飞白从小受尽宠爱,能制得住他的人,唯有北海王。他立即手忙脚乱的接着抛在半空中的折子。随后就觉得手没地方放,脚不知怎么摆了。 北海王用于长子方才如出一辙的嫌弃目光扫了他一眼:“管好自己的嘴!” 元飞白诺诺:“是,是!”飞快的朝朱祎睿做了个眼色,朱祎睿无奈的挑了挑眉毛。正要开溜之际,却听北海王叫住他问:“听说你前阵子带琳琅去了月家?” 元飞白念及此事倍觉挫败。低头道:“是。”正准备接受舅舅的责骂,未料许久不闻他后话,悄悄抬头一看。舅舅面色未见怒意,还算平和。立时松了口气。 半晌,北海王才淡淡的道:“琳琅性子执拗,你让月家多担待些。” 元飞白大感意外:北海王竟然对月家另眼相看?是因为月明珠么? 朱祎睿却不由想到琳琅在见到父亲从公主姑姑那儿讨来的贝壳灯时曾脱口而出的话:月家的月向宁,曾做过王府的金匠。他当时心底微震,立时想起小时候,曾经在父王的书房里见过一只小皮箱子,当时箱子大开,几样物件还放在桌上,想是父亲正在翻看旧物。那都是一些做工精湛的男用饰物。有各色材质的腰带、玉代钩、镂金的荷包小香炉,几把折扇、华美的发冠、典雅的发簪,皆是用料上佳的贴身之物。相同的是,每饰物不起眼处,都刻有一个小小的月字。他当时年纪虽不大,但也知道这些东西保存得这般细致完好,必然是父王的心爱之物。于是放回原处,也没有多问。 上回被琳琅这么一讲,他突然想到:月?莫非就是月向宁? 不过一个工匠,就算生了月明珠这个合浦的风云人物,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但是今日听着父王的话,他难免起了探究之意!实在是记忆中那箱子饰物的存在,让他隐隐不安:他从不觉得,父王是个多情之人哪。 借口送元飞白后,他径直去了王府的内务处翻查相关的册子。然而,并没有查到月向宁有入府任职的记录。问起府里的老人,也都摇头不知此事。 可父王当时,并没有否认此事啊! 满腹疑问暂时只能搁置,朱祎睿却不知,他刚从内务处离开,管事的太监就将此事禀报了总管陈公公。陈公公嘿了一声:两个小家伙都还挺灵敏!不敢耽搁,马上告之了北海王! 北海王双目半垂默然片刻,才道:“这事告诉他们也无防。” 陈公公瞅着主子的神色应了声是,自然知道哪些事是能说,哪些事是不能说的。 此时,王宫的兰萱殿内,琳琅面色悠然的逗弄一只翠绿娇俏的小鸟。 零一在廊外向她禀报:“元公子派人给月明珠送了袋珍珠去。” 琳琅淡笑道:“我早知表哥会如此。他呀,就是心软。”柔嫩微红的可爱指尖轻轻抚过鸟儿的翅膀,“也好。到时让我寻到差池,当场揭穿了她更妙。” 零一不动声色的道:“但是月明珠没有收。” 琳琅咦了声,眉间新点的梅花花钿间一枚晶亮的小白珠划过道冷冽的光:“她竟然没收?” “是。” 琳琅沉吟片刻:“难道她真有办法令旧珠生色?月家还有什么动静?” “梅岭花市家主穆子秋,同日拜访了月家。” 琳琅瞧着小鸟儿翠绿欲滴的华美羽毛:“梅岭花市?他们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 “不知。” “他们谈了些什么?” “郡主,我进不了月家。” 琳琅惊奇道:“这是为何?” 零一的语气中首次出现些许疑惑:“月家有暗卫。” 琳琅长袖一拂,吓得小鸟啾啾惊叫。 “不可能!区区月家,怎会有暗卫?!” 零一继续道:“恐怕,还是王府的暗卫。”曾经一同经受训练的伙伴,竟然在月家出现并阻止了他的前行。他也着实吃了一惊。 琳琅瞪大眼睛,精美的脸庞泛过一丝慌乱。她知道月向宁曾在王府内供职。也知道父王极喜欢他的手艺,但是,父王怎么可能将暗卫送予月家? 这说明了什么? “宝娟!”琳琅唤道,“去,请王兄来。” 不消片刻,朱祎睿便到了琳琅的殿内。他微微皱着眉,面容颇有些不耐。好在一开口,尚有几分温和:“何事突然急着唤我过来?” 琳琅也不废话,直道:“月家有父王的暗卫,此事你可知道?” 朱祎睿一惊,眼睛微睁:“你怎么知道?派零一探过月家虚实了?” 琳琅面容一红:“哥哥还有空计较这些?” 朱祎睿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月家的事是有古怪,我已有安排,你等我消息。” 琳琅不安的绞着衣摆,忧虑难减。 几日后,王府内的金匠被世子殿下一通训斥,世子在制造坊发了大火,连陈公公都惊动了。他闻迅赶到现场时,就听世子的怒斥声:“王府白养你们了么!连这么个简单的东西都做不出来!” 工匠们无不是羞愧的低着头,不敢言语。 “世子,这是怎么了?”陈公公陪着笑,打着哈哈,来圆场子了。 朱祎睿脸色稍缓,不愤的道:“陈公公。你来得好。你看看,这帮子无能之辈,要来何用!” 陈公公含笑挥手让含羞带恼的工匠退下。笑道:“什么事,世子可否与老奴说一说?” 朱祎睿用手比划了一下:“陈公公,我记得父亲以前有只错金圆香炉,挂在身上,里面的香料怎么都不会翻出来的那个——” 陈公公惊笑道:“世子好记性!这只香炉还是您小时候,王爷用过的!” 朱祎睿恼道:“正是。我前几日突然想起它,觉得很是精巧!想叫府里的金匠帮我做两只,谁知竟然一问三不知,都不知道怎么做!你说他们是否无用?能不让我恼火?” 陈公公笑着摇头:“府里的金匠手艺是了得滴,但是那只错金梅枝圆香炉不是他们做滴,他们自是做不出来滴。” 朱祎睿奇道:“不是他们做的,那是谁做的?” 陈公公笑咪咪,暗道:扯了半天,终于扯到点子上了。 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那是月向宁做滴。” 果然是他啊!如愿听到这个名字的朱祎睿故作惊讶:“他果然在我们王府里任过金匠?” 陈公公点点头,又摇摇头。 “您是不知道,王爷刚到这边时立足不稳,一直是广东广西两边跑。月向宁呢,他的确做过咱们府里的金匠。不过不是在这儿的王府,是在广东那边王爷的府邸里干过一阵子。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多,若不是公主殿下正巧也在广东闲逛,在府里偶然见到了月向宁,呵,也不会——也不会知道这事儿。” 原来如此。陈公公一番话,算是解开了世子殿下的疑团。 陈公公又道:“月向宁手艺没得话说,你父王可喜欢得紧呢。那时候殿下的近身饰品全是他做的。不过呢,也正是因为手艺太出众,这不,被京城来的人给挑去了。唉,你父王可没少为这事生陛下的气!” 朱祎睿失笑:那时父王还年轻。就如心爱的玩具被人冷不防抢了,自然恚怒。 想来还是父亲念着旧情,所以才对月家格外宽容。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他如卸重负,全身一松。“有机会再说吧!” 陈公公自是应了,笑咪咪的道:“月向宁返乡,王爷多少念着些旧情。他那女儿月明珠又盛名在外,王爷不放心,所以还在月家布置了几个暗卫。世子,这事儿您心知肚明即好。” 朱祎睿自是知道父王担心什么。这样一个女子,若被有心人利用,极易掀起风波。他之前听琳琅道出月家有王府暗卫时,也是这个想法。 当即点头道:“我明白。” 第一百零七章 朝庭的乱象 陈公公目送世子离去,转身便向北海王报了备。 “老奴说的都是真话,世子殿下也没有怀疑。” 北海王嗯了声,头也不抬的继续看信。片刻后,他冷笑两声。 “皇兄就算没病,也要被他两个儿子闹出病来。” 陈公公可不敢在这种事上乱发声。只是配合着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 “陛下是龙裔中难得的多子多福之人。可惜!”北海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枚深紫色水晶方戒随之轻轻闪烁着暗芒。 陈公公听主子这口气,京城似乎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由伸了伸脖子望了望桌上的书信。 “可惜儿子多了,就不知道挑哪个好了!”北海王哂笑。本朝皇帝陛下的嫡支一直精贵无比,几代皇帝从没机会在立储之事上为难。不过,先皇倒是在自己与皇兄间犹豫良久才勉强立了身为嫡长子的皇兄为太子。拿父皇的话来说,皇兄大事忧柔,小事狠厉。颇有些外强中干之嫌。但祖宗的规矩是立嫡立长,皇兄平时行事也无偏差,为免波澜,只得立了他为太子。又早早给自己划了封地安排好诸多事宜。即便如此,这位大事忧柔的王兄,竟在登基后不久就向自己这个亲弟弟暗暗扬起了屠刀。 但,也是因此,他才得以与月向宁相识。 北海王挥去就要随之浮上的记忆,极快的道:“上个月大皇子突发不适,时而过颠狂时而清醒,御医诊断良久也没查出病因。随后二皇子被发现竟在府中暗用巫蛊之术。” “啧啧。”陈公公叹道,“兄弟相残啊。难怪陛下伤心。” “二皇子在御前喊冤,说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的。随后陛下竟然发现,那些巫蛊上贴的竟然是二皇子自个儿的生辰八字。” 陈公公张口结舌,嘿了声:“可不是一场好戏!” 北海王悠悠的道:“这下可好。二皇子反倒成了受害人,委屈得在后宫哭天抢地。陛下对他愧疚之余,下令严查。这一查——” “大皇子倒霉了呗。”陈公公适时的接口。 “证据确凿,大皇子有口也说不清。担惊受怕之下,这回真是一病不起了!”北海王好笑的摇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陛下见长子病成这样又心软得不行。这宫里,乱了套。” 陈公公了然的道:“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疼。陛下也是人嘛。” 北海王闲适的举起左手,端详那枚紫晶方戒,似乎沾了点灰尘,轻轻哈口气,用桌上一块磨得极软的羊皮布小心擦拭。 陈公公不知为何,瞧着突然觉得心中一酸。 他一手带大的小皇子啊,如今已是英伟不凡人人称颂的北海王了呢。而那个爱笑、爱闹、爱玩,让人怜惜的孩子,一去不返,永远深埋在了记忆之海中。 “我们且看着吧。这出戏,还有得可唱。”在信任的人身边,北海王并不掩饰自己的落漠。“两个孩子那边,你也帮我盯着些。” “殿下放心。老奴自会安排。”顿了顿,陈公公想起一事。“沈言父子去了京城准备参加春试。” 北海王听得这个名字,不由哼了声:“我看在他家与向宁的关系,这么多年才给予些许重用,没想到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浅的。” 陈公公陪笑:“沈公子倒是可惜。他对月大小姐一片真心,奈何遇上了这么个不着调的英氏。” 北海王不耐的道:“沈安和可用。沈言就算了吧。” “殿下英明。”陈公公笑着退出书房。英氏那妇人,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此时,琳琅坐在兰萱殿内,听闻王兄已经在内务处闹了起来,面无表情专心至致的把玩着一只身着装饰艳丽的木偶娃娃。木偶的关节俱可灵活动作,描绘精致的脸庞,连眼睛都可张合。 半个时辰后,朱祎睿大步而来。随手拿起案上备好的青玉杯饮了口茶,道:“废了我许多口舌。” 琳琅难掩急切的问:“如何?” “父王对月家确实还念有几分故旧交情。不过在月家安排暗卫,是为了提防月明珠。” 琳琅心一松,半忧半喜的道:“那便好。” 朱祎睿手持青玉杯在透过窗棱的日光中微转了一圈,斜睨妹子的神情,冷声道:“没想月明珠安份守己,你倒是上人家里兴风作浪起来。” 琳琅面容一白:王兄这语气,是在责备自己么?当即委屈的眼眶一红。 “你怎能这样说我!” 朱祎睿顿生不忍,放下杯子道:“月家的事你好生收场。元家不日将来提亲,你可安心了?” 琳琅惊怔莫名,黑白分明的杏眼泪水欲落未落:“什么?” 朱祎睿微笑道:“元飞白那小子急着求娶你呢!” 琳琅唇角微扬,笑容中一滴泪水划落脸庞:“他、他怎么突然——” “这也不算意外。”朱祎睿轻笑道,“等了你这么些年。他再不急,姑母姑父也要急了。” 琳琅垂下头,心中欣喜万分。这世上最美妙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之人携手一生。表哥是她自懂事起便心仪的男子,可是,他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来提亲,又令琳琅疑虑重重:难道还是为了给月明珠解困,所以才向自己提亲? “琳琅。”朱祎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冷峻的双眸中透出无限的温和关爱。“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琳琅浑身一颤:是了!王兄说得不错。自己钻牛角尖了!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又是端庄万方人人称道的郡主:“我知道了。谢谢王兄提醒。” 朱祎睿满意的点头。瞧到她手上的木偶,忍不住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琳琅捏紧了木偶。固执的抿嘴笑道:“我就是喜欢!” 待王兄走后,琳琅笑容陡收。她瞧着身穿华丽戏服的木偶人,她对着窗外的人道:“帮我找到做木偶的这个人。” 零一瞧着主子手上的木偶,一时竟没有应声。 琳琅不悦的道:“怎么?怕找不到人么?” “这只木偶——” “这只木偶,是闽南一带最负盛名的木偶师所做。瞧,多么逼真。父王的寿诞那日,请他来唱木偶戏一定非常有趣。” 零一低头应道:“是。” 琳琅兴致勃勃的玩了会了木偶,又唤道:“宝娟。” “郡主。” “给月家送信,问问她珍珠弄得如何了?” “是!”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一下月明珠创下的奇迹呢!” 次日,月明珠邀琳琅郡主取回重生珍珠的事儿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三大氏族都持观望之态。 “这事吧,我们不好插手。”欧阳德指点孙辈,“月明珠办不成这事,我们可以雪中送炭。她若办成了——” “不可能!”欧阳敏斩钉截铁。“我信服她斗珠的本事。但是令旧珠焕生,除非她真是神仙转世,否则绝计办不成功!” 欧阳博沉默不语。心中颇赞同妹妹所言。 “敏敏啊!”欧阳德摇头轻叹,“我老罗。这么些年的经验告诉我,遇事先别急着下论断。等等再说。” 欧阳敏冷笑:“好。我就等她三日。” 两人出了祖父的书房后,欧阳敏拉着兄长,面色凝重的道:“我有一事要与你讲。你爱听不听。” 欧阳博不解的道:“什么事?” 欧阳敏吸了口气,瞧着周边无人,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这话或许你听了会生气。但我蹩了好久。哥,月明珠不适合你。” 欧阳博脸一白:“为什么——” “她太能干了。”欧阳敏踢了踢足下小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得老远。“哥,你若娶了她,欧阳家不再姓欧阳,而将改姓月!” 欧阳博心一跳:“你胡说什么!” “怎么是胡说呢?”欧阳敏恳切的道,“你想想。以月明珠的盛名与本事,她若嫁进了我家。今后谁还记得你这个家主欧阳博?弄不好,人人都当她月明珠才是欧阳家真正的家主。哥哥你不过是她身后的一道阴影而已!” 妹妹的话一下子戳中了欧阳博的痛点。 不得不说,兄妹连心。他对月明珠的感情之所以反复难定,极大的一个原因便如妹妹所说:此女太过强干。自己只怕震不住她到时反被她摆布! “哥哥,你再好好想想。”欧阳敏见自己一击即中,再接再励,“反正,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和她并无半点利益之争。全是为你为欧阳家好。这些话,你可别说给爷爷和爹听啊。” 欧阳博脑袋沉沉的点头。 “你要尽快作决定。”欧阳敏道,“时不予我。” “我明白。”欧阳博深吸口气。原来妹妹也和他有一样的忧虑。只是心中还藏一丝侥幸,倘若这次郡主的事,明珠办砸了。那他,或许还能争上一争。 谢逸云正与萧振林在海市挑选新到的宝石。两人听了这些传闻,相视一笑,俱不曾多言。 明知这事万不可能成功,他们都在揣测到时候明珠会用什么法子混过这一关。谢逸云想的是:可借此机会将明珠打落枝头。萧振林想的是:如何在事败后施以援手。两人心照不宣,挑完宝石后各自回府商计。 萧六闻讯后大为紧张。到了那日连早饭也没吃,与祖母禀明情况后就冲到了月家。 萧老夫人对萧振林道:“恬恬去了月家,就代表了我萧家的立场。” 萧振林皱眉,自问:“这一关,她怎么过?” 萧老夫人笑了笑:“不管她能不能过这关,咱们尽力即可。” 明珠见萧六赶来为自己助阵,颇感欣慰。 “这么早来,还没吃过早饭吧?”明珠拉着她的手一起去了饭厅。“今日你可来得巧,白芷作了新鲜的鱼面,你来尝尝。” 萧六怔忡道:“鱼肉也能做面?” 结果一小碗洒了蛋皮和香菜的鱼面,萧六顾不得其他点心,足足吃了三碗。 向宁瞧着面颊圆圆的萧六无端生出几番羡慕:能吃是福啊! 萧六见明珠与她家人俱是一脸轻松的模样,不由放了几分心。她倒是第一回见到月明华,睁大眼打量了他一番后,心里与明珠比较了一下,偷偷的对明珠道:“你哥和你长得挺象的。” 明珠笑道:“废话。” 萧六又道:“你父亲本就生得俊秀不俗,你哥哥却长得太好看些了。” 明珠不由瞧了眼肤白皓齿,顾盼生辉的明华,皱眉道:“倒也是。男子生得太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六坏笑:“我是怕今后你兄长在京城中了举,被人榜下捉婿,胡乱配了姻缘岂不可惜?!” 明珠这才听出萧六是在打趣明华,捏了把她的脸颊道:“不如先配了你如何?” 萧六直摇头:“谁要嫁一个长得比自己还好看的男人?!” “呵!”明珠惊笑,“你还真敢说!” “我是不行了。但是你莫忘记,我家还有其他姐妹呢!” 明珠蹙眉想了想:“萧清瑶比我哥大了两岁吧?” “当然不是大堂姐。”萧六笑道,“是我家五堂姐萧清竹啦。” 明珠眼一亮,慢慢点头道:“萧五那姑娘倒也不差。”萧家姑娘长得都不错。萧五相貌秀美,性格委婉。嫁人后绝对是难得的贤妻良母。忽的恍过神,“我们在这儿乱点什么鸳鸯谱!你家长辈会同意?” 萧六不屑的道:“他们不同意?要不是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做人宗旨,我才懒得替二房费心思呢。”又瞧了瞧明岚道,“你妹妹也不错。” “别打她主意啊!”明珠瞪着萧六,“她还小哪!” 萧六嗯了声:“是小了些,不过我萧家的孙辈年岁相近的有好几个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糟殃!”遗憾的是家中无年龄相当又未婚配的男子能与明珠相配。 明珠笑骂:“疯了吧你!” 两人说笑间,却听管家来报:“老爷,少爷,小姐。欧阳家欧阳公子欧阳小姐到访!” 明珠一楞:他们怎么来了? 欧阳博带着妹妹,大步而入,对向宁行礼道:“月先生!晚辈与妹妹前来为月大小姐掠阵!” 向宁不禁感激:“多谢两位!” 欧阳敏见到萧六,欢喜道:“你倒来得早!” 萧六吐吐舌头:“欧阳姐姐好!我也才来,只不过混了顿月家的早饭。” 欧阳敏暗道:萧六这是在显摆自己和月家的关系么?不由暗里摇头,这一关可是你那月姐姐的大劫! “你个馋猫。”她似嗔似笑的道了一句,自己先笑了起来。转而对明珠道,“月大小姐请放心,今日欧阳一族便是月家的后盾。” 爷爷说了,月明珠暂时只能交好不能得罪。何况她还送了贝雕这么个大恩惠给了欧阳家。此次若袖手旁观,落了口实,于欧阳家着实不利。何况一个无理取闹的郡主,欧阳家还能应付得了。 不一会,门房又来报:“谢家谢公子到!” 谢逸云带着一名小厮信步而来。他本已与父亲商定,若月家落败,便借机发难。没想到萧家与欧阳家竟然都闻风而动,谢家若无应对,怕要吃亏。于是,这才急着赶来。 “月先生,逸云奉家父之令,为大小姐助阵。” 月家诸人齐齐向他行礼谢过。 这么一来,三大氏族的子弟齐聚月家。 第一百零八章 铩羽而归(一) 琳琅精致华贵的马车在路上款款而行,垂遮的珍珠帷帘随之发出柔美动听的撞击声,一如琳琅此时美妙的心情。在她前方引路的是一辆青色锦缎挂有元家家徽的素雅马车。马车内,坐着元飞白与元慕青两个元家子弟。 元飞白有些心浮气燥的挥着扇子,元慕青笑嘻嘻的道:“小堂叔,你说月大小姐真能令珍珠复色么?” 元飞白哼了声:“你说呢?”对这个大清早就在公主府上等着,说是要跟他一起看热闹的侄子,他可没耐心应对。想跟他元飞白抢媳妇?没上没下没羞没燥的家伙,做梦吧你! 元慕青笑了笑:“我也猜不透这个月大小姐的本事。” 须臾,到了月家。飞白先行扶着琳琅下车。元慕青只在身后笑咪咪的跟着,一派温柔俊雅的少年风度,也颇惹人注目。另有两个中年男子恭敬的紧随其后。 琳琅被月家极隆重的迎进门,到了前厅,一见三大氏族的子女皆已到齐,笑容微微一窒:看这架势,都是来为月明珠守场子的?她破容一笑,仿若风拂春晓:“今日城内名家子弟荟集于此。琳琅不胜荣幸。” 谢逸云笑道:“郡主过谦。逢此盛事,三族子弟岂能不至?” 琳琅笑着点头:来了才好!月家无论成败,这一局赢的人必定是她! 向宁将郡主与元家两子请至上座。元慕青见到月家人时倒是一怔:这几人在书院外的茶肆里见过。不想竟是月家人。想到自己说的话都让他们听了去,面色一时有些尴尬。 向宁等人只作不知,奉上香茶,闲话了一番后,琳琅笑问:“月大小姐,不知那些珍珠现下如何了?” 明珠起身道:“幸不辱使命。” 此话一出,除月家人外,无不震动。 元飞白更是脱口而出:“真的?” 元慕青对堂叔的表现忍不住心下冷笑,藏了眼底的不耐:堂叔命好,投在公主的肚子里。不过也就是个成日寻欢作乐的执绔子弟罢了!郡主快张张眼,看清现实。 明珠亲自捧着匣子,送至郡主手边。 “明珠能力所限。其中有两颗珠子年岁过长,回天乏力。请公主见谅。” 琳琅嘴角轻扯:“是么?”暗自冷道:装得倒像模像样!她玉手轻拔,轻轻巧巧打开了匣子。刹时,珠光四射,映得琳琅的芙蓉小脸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四周俱静。 琳琅被这迎面的珠光摄了会心魄后迅速回神。嘴角划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冷蔑。她细细在这些珠子中翻看了半日,然而越看,面色却愈显凝重:她在盒中寻到六枚表面划有不同形状指甲痕的珍珠。这分明是她之前故意留在珠面的伤痕。以期用来防明珠偷天换日寻她破绽所用。但此时,这六颗珠子表面伤痕犹在,但淡黄尽去,已光彩重生! 这怎么可能?! 琳琅惊震后极快的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解释释:月明珠做假做得精细,连这伤痕也仿制了! 三族子弟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瞩目于琳琅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下如有只兔子般上蹿下跳的捉摸不定:郡主快给个话,月明珠到底有没有办成呢? 欧阳敏手心直冒虚汗。她几度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定是月明珠用了隐密的方法换了珠子。她绝不相信,月家能有这等神仙之力! 琳琅悠然掩嘴一笑:“月大小姐还真叫人惊喜呢。” 明珠恭敬道:“群主满意就好。” 欧阳博兄妹心中大震,神情难测:她真的做到了?真的令旧珠焕新?这个,怎么可能? 谢逸云轻敲折扇,惊疑不定中想起出门前遇见祖父,他语重心长的对自己道:“今日月家,你视之若洪水,但亦有人视之为佳酿。洪水宜疏不宜堵,佳酿错过难再寻。逸云,你天资不凡,生性聪颖。应该怎么对月家,你自己该有个底。” 应该怎么对月家呢?毕竟,月家虽然锋头一时无两,但并未对三族的生意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受她启发,三家的老供奉们都做出了连京城那边都为之赞赏的饰物。 琳琅笑了笑,唤道:“宝娟。” 宝娟闻言躬身而至,取出一只锦袋,滚出一枚鸽蛋大小的黯黄珍珠。 “月大小姐。这枚珍珠是我母妃心爱之物。可惜近年来也难逃褪色。我怕母妃见了伤怀,便将其讨来另作他用。既然月大小姐能令珠光重现,不如——” 毕竟一匣子珍珠给了月家足够的时间偷天换日,虽然找不出破绽,但琳琅也绝不相信明珠真有那能耐。因此她早作万全准备:现场露一手吧。否则如何能服众? 明珠未曾一口答应,只是先接过珠子审视了片刻:这颗珍珠是她所见珍珠中最大的一个!圆滚滚,滴溜溜。她闭上眼睛,从珍珠在手中散发出的热度感受它的岁月流长。 明珠仿佛能见到它从蚌中剖出的那一颗引发的全城轰动,又见到它一路呵护送至京城。在宫中的金匠巧手镶嵌下,在一顶花冠顶部霞光四射,傲视群珠。随后,这顶珠冠戴在了端庄柔美的少女发顶,而后,少女随着大量的待从护卫,一路嫁进了北海王府,随着少女变成了少妇,珠冠蒙尘,昔日的华彩也渐渐黯淡。 明珠微露感慨:最是人间留不住啊!不过幸好,珠子不算太老。怕是王妃保养不善,才令它早早泛黄。 “明珠愿意一试。” 这一回,琳琅脸上已无适意笑容,质问道:“何时可好?” 明珠沉吟道:“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琳琅险些冷笑出声,指甲刺入掌心,几乎是咬牙说出一个“好”字。 “只是此技乃我月家之秘。郡主请容我内室施技。” 三族子弟你望我我望你,暗道:那肯定是要避开这么些同行才好施展秘法的。只是个个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秘法啊! 欧阳敏扯了扯嘴角:故弄玄虚。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月明珠真有这个本事!她从来说到做到!你不信她,最后输的就是你!欧阳敏,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冷不防欧阳博开口急道:“月大小姐!” 明珠奇道:“欧阳公子有何见解?” 欧阳博也不知为何会出声唤她。但即已开口,他鼓足勇气道:“月大小姐。既然珍珠已然焕新。何必再多事呢?郡主这颗珍珠是王妃心爱之物,稀少难寻。你,你万一弄坏了它,可罪责难逃啊。”言下之意,见好就收,莫再生事。其他的事儿,欧阳家可以为你作主! 第一百零九章 铩羽而归(二) 明珠暗暗摇头:今日之事,岂是她想让就能让,想退就能退的?欧阳博是想借此助她一臂之力解决了郡主这个麻烦好教她记情与他。她淡淡一笑:“多谢欧阳公子一番好心。明珠自有分寸。” 欧阳博面色一黯,失望不已。 元慕青忽的开口道:“月大小姐,请恕在下冒眜。你这秘技若不是当众施展,怕是不能服众啊!” 元飞白冷冷瞪了他一眼,琳琅倒是含笑轻点螓首道:“我也有此忧虑。诸人皆道月大小姐擅斗珠,这个么……” 明珠放下珠子,声音微寒:“元公子与郡主莫不是弄错一件事了吧?” 众人愕然。 明珠续道:“当日,是郡主请我为珍珠复色。当时便郡主便曾与明珠说道,明珠年轻力浅,若有不足之处,公主必然也会见谅。今日敢问郡主。可还满意?” 琳琅面色一红,神情便有几分尴尬:说满意吧,明珠可借此拒绝为母妃的大珠还色。说不满意吧,又找不出借口。她一时尴尬,正寻措辞时,元慕青已接口道:“请恕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汉起,这珍珠若褪了色便与鱼目无异。千年来无人可令其光彩复生。郡主与我并非不满意这些珠子的成色,而是对月大小姐您的本事有所疑虑——” 欧阳敏借机故作恼怒不平的道:“有什么疑虑,元小公子不防直接说出来。不就是怕月大小姐移花接木么?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便在这里叽叽歪歪,可不是君子之风。” 元慕青不急不缓的笑道:“欧阳小姐莫恼。我这也是以常情度之。除非月大小姐愿当众展示您的秘法——” 明珠还未答话,明岚冷笑道:“原来能令珍珠复色的秘技,在元公子眼里不值一文。” 元慕青噎了噎。明珠已然朗声道:“如若不信,尽管拿珠子来试!明珠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这样的底气这样的自信!郡主与元慕青一时双目微睁,面容泛白。 谢逸云脸色阴沉,萧六笑得梨涡浅现。 元飞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他苦恼的飞快的点着脚尖,连琳琅的脸色都不敢多看。 元慕青吃惊后,心中收起了对月家的轻视之心。暗道:若非月明珠真有本事,郡主也不会和她杠上。看来,今天郡主怕是讨不到好去了。 琳琅勉强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月大小姐速去速回。” 明珠这才珊珊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明明极短,但琳琅却觉得度日如年,不安已极。 明珠终于施施然回转而来。 她手中捧着一枚宝光灿烂的大珍珠,对郡主道:“明珠力浅。不能尽复此珠光彩,请郡主见谅!” 琳琅自她捧着珠子出来,便已心下狂跳:这么巧?难道她正好也有一颗这般大小的珍珠不成?目光急忙扫向两个立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男子。这两人是王府里的金匠,多年来母妃的珠冠便是由他们巧手修补。怕是连母妃,也不比他们对这枚大珠更加熟悉。两名金匠的神情惊疑不定。上前从明珠手中接了珠子查看,片刻,一人欣喜万分的道:“恭喜郡主!”激动得声音轻颤。 “恭喜郡主。”另一人几乎要落下泪水。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月大小姐神人也! 琳琅心中一沉。伸手夺过珍珠,入手时的重量便告诉她:没有错。是原先的珠子!她再看珍珠的大小光芒,一点极细微的小坑点映入眼帘时,她慢慢的闭上眼睛。 竟然,还真的办到了! 她强抑住心底狂长的不甘与妒忌,逼着自己展露出最大方得体,欢喜无限的笑容道:“月小姐好本事!” 明珠对着她灿然一笑,眼神清冽若春晓之露。 “郡主满意就好。” 琳琅深吸口气,一脸好奇的侧头问:“月大小姐,可否透露一二,你是如何令这珠子光彩重生的?” 三族子弟刹时精神一振,目光如炬盯着明珠。 明珠浅笑道:“这个——” 琳琅暗窥三族子弟的神色,又笑道:“我知道这是你家不传之秘,只是——”她拖长了声音。“若能用此等秘法造福天下人,月家可是功德无量啊。” 明岚心里呸了声:你丫的功德无量。 明珠略显为难的道:“郡主恕罪。此技暂不可公之于诸。” “这是为何?”琳琅紧追不舍。 明珠迟疑了一下,吱呜的道:“因为……我家原打算选个恰当的时机再行公开的……” 琳琅巧笑倩兮:“哦?不知这恰当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呢?” 一道略显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自然是明年年初珠宝会展之时。” 琳琅与三族子弟俱是一惊:一名精神矍铄的蓝袍老者,他轻挥衣摆,大步踏入厅内。 元飞白也从位置上弹了起来:“吕会长!” 吕琼嗯了声,举手道:“吕某见过郡主。” 琳琅忙温柔道:“吕老先生多礼了。” 吕琼目光如电,在琳琅面上轻扫而过,琳琅被他的目光瞧得心中一颤,低下头去。这位老先生在合浦德高望重,便是父王也礼让三分。 吕琼对三族子弟道:“月家已与我商定,他们愿公开此秘方。我对他们道,既然要公开,不若挑个好时候。思来想去,珠宝会展那日最合适。你们觉得如何?” 欧阳博兄妹与谢逸云面孔微红,皆躬身道:“弟子无异议。” 吕琼点点头:“那便好。”又瞧了眼琳琅,“郡主还有什么疑问么?” 琳琅捏紧拳头,强自镇定的道:“月家慷慨高风亮节,琳琅钦佩不已。”旋即起身,姿态依旧高贵端庄:“尘埃落定,琳琅告辞。” 尘埃落定么? 望着郡主离去的背影,明珠暗问:何必如此?她与她,原本全无交集,一个是天之贵女,一个只是小小匠人。即不与她横刀夺爱,世人也不会拿她俩一较高下。为何这般紧追不放,咄咄逼人呢? 元飞白陪着琳琅回宫。静坐她身侧,见她面色如常,行事自如,心中却愈加不安。 “表哥请回吧。”琳琅笑道,“我还要拿这枚珠子讨好我母妃呢。” 元飞白皱眉,起身欲走,却在门口折回道:“琳琅——” “表哥!”琳琅打断了他的话。笑意盈盈的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元飞白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琳琅的笑容在元飞白的身影消逝不见后,再也支撑不住。 她起身走到廊下,翠绿的小鸟正梳理着自己华美的羽毛,啾啾轻唱。 琳琅面无表情的道:“零一。” “在。” 轻轻揉了柔光洁的额头,琳琅满是疲惫的道:“她真的是受妈祖点化的神女么?” 零一默然不语。 “问你也无用,你也靠近不得月家。”琳琅摇头。“怎么办?我是越来越不喜欢月明珠了。” 零一头垂得更低。 她忽地展颜一笑:“她不是要在会展上公布秘方么?” 零一低声问:“郡主有什么打算?” “不急。”她娥眉轻挑,“总要寻个合适的契机,合适的人,才好行事呢。” 第一百一十章 三族的回顾总结 琳琅郡主此役惨败。 “败就败在她小瞧了月家。”萧老夫人一脸感慨的望着萧家最出众的孙女。“清瑶,你觉得月家如何?” 萧清瑶难掩心中酸涩,但更多钦佩的道:“此役郡主做了万全准备。若是月家不能成事,她质疑的是月明珠受娘娘点化的名声。若月家能成事,她则可借月家此秘法引我三族觑视。怀璧其罪,月家也要焦头烂额腹背受敌。” 萧老夫人淡笑道:“现在看来郡主就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月家竟然这般大方。”清瑶微笑,“也不是大方。怕是月家不得已而为之。为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她不得不将秘法供出。这一步棋,不但破了郡主所有的攻势,也可令月家的声势再上层楼。” “多年来,我这个老婆子冷眼旁观。咱们这位北海王啊,啧。胸怀大略。但生的这位郡主,怎么这般心胸狭窄?” 萧清瑶淡描的娥眉微扬:“月明珠太过出挑。” 萧老夫人失笑:“难道你不出挑?三大氏族中孙辈的女子以你为首时,你可收敛过锋芒?” 萧清瑶秀美无铸的脸微微一红,娇嗔道:“祖母!” 萧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不过,我听振林话中的意思,欧阳家的算盘,怕要落空了。” 萧清瑶冷哼一声。自她十二岁起,欧阳德那老儿便在祖母长辈面前唠叨要求娶她作欧阳家的长孙媳妇。谁知他转身就将主意打到了月明珠的身上。如今再想回过头来求她,她也绝不会吃这根回头草! “落空了才好。欧阳博也不见得配得上月家大小姐。” “你兄长也是这么说。”萧老夫人失笑。“倒也是。欧阳博那小子,才干是有的。但和他祖父当年一样,优柔寡断,心思过重。配不上月家明珠。” 萧清瑶亦是如同萧六一般的惋惜神情:“她怎么不早两年回合浦呢!” 欧阳府内,欧阳德大发雷霆。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欧阳博梗着脖子道:“月明珠性子桀骜不训,难以训服。根本不适合做欧阳家的掌妇!” “狗屁!什么训服训化!你当她是什么?!” “爷爷,我今日差不多明示与她。让她莫再争强好胜,此事由我欧阳家为她善后。可她根本不领情!” “呵!”欧阳德好笑的道,“人家为什么要领你的情?月明珠连吕会长都请得来,连这般厉害的秘法都愿意公之与众。她凭什么要领你的情?” 欧阳博争辩道:“爷爷,你有没有想过。月明珠这般厉害,她若嫁进我家,这欧阳一族今后姓月还是姓欧阳?!” 欧阳博大怒,拍的声扇了记孙子的耳光:“你个糊涂的!陆氏当年这么厉害,萧家有改姓陆?!” 捂着迅速红肿的脸,欧阳博咬牙道:“萧老太太当初一介渔女。只能依靠萧家。但是月明珠不同,她可比当年的萧老太太还会钻营本事更大手段更高!爷爷有没有想过我?我不愿意将来被人指着道是‘月明珠的男人’!” “你——”欧阳德气结,梳理得整齐漂亮的灰白胡子乱跳。半晌,他平复气息,冷笑:“好,你不想娶她。有的是想娶她的男人!” 欧阳博斩钉截铁的打断祖父的话:“不能让她嫁给我们这三族的子弟。” “呵呵。”欧阳德惊笑,“你说得轻巧!她想嫁谁,你能拦得住?” 欧阳博脸一红:“她想嫁我们三族的子弟,我绝计不会让她嫁成。” 欧阳德怒极,指着孙子鼻子大骂:“蠢货!月明珠只能嫁给三族子弟!你以为她想嫁人?我看她压根不想嫁人!嫁入谁家,都没有白手起家、亲自将月家送进越州城一流珠宝世家之列来得更有成就更有吸引力!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娶她?不仅仅是为了欧阳家的前程。也是为了今后少一个劲敌啊!” 欧阳博面色灰白:“可是,孙儿真的不愿娶她——她样样都比孙儿强,今后这个家,到底谁来当?” 欧阳德满怀的抱负在孙子可笑的话语前猛然坍塌,扬起烟尘滚滚。 “滚!”欧阳博绝望无力的挥着手。欧阳博是嫡系一支中最出色的男儿,他从小着意培养,谁知,竟然也是个没胸襟没远见的!只顾着自己的面子与自尊,丝毫不管将来欧阳一族可能面临的劫难。将来的一族接班人都如此,欧阳家还有什么希望?欧阳德一瞬间万念俱灰! “我老了。”他叹着气,“以后你们的事儿,我不管了。” “爷爷——”欧阳博内疚不已。 “去吧。”欧阳德心灰意冷,“将这次会展斗宝的魁首拿下。我就无憾了。” “是,爷爷!” 欧阳德望着孙子离去的背影,耳畔还回响着方才孙子的质问:今后这个家谁来当?欧阳德凄凉一笑:自然是有能者当之! 欧阳敏在屋外不远的水榭里等得心焦,见到兄长垂头丧气的出来,迎上道:“怎么样?爷爷同意了么?” 欧阳博勉强笑道:“同意了。” “太好了!”欧阳敏握紧拳欢快的跳起来。月明珠,你休想嫁入我欧阳家,踩在我头上占尽我家的荣光了! “但是爷爷对我很失望。”欧阳博用力捶了身边的花树,飘下几片绿叶。“爷爷说他以后再不管我们了。” 欧阳敏愕然,随即不以为然的道:“这么多年,爹爹虽是家主。但实际被爷爷压得死死的。既然爷爷觉得精力不济不愿再管家事,我们也莫要再拿俗事烦扰他了。” 欧阳博吃惊的望着妹妹;“你是这样想的?” 欧阳敏笑道:“毕竟父亲是家主。我这么想,无可厚非。” 欧阳博无语:“也罢。爷爷是该和谢老爷子、萧老夫人那般,享享清福了。” “这就对了!”欧阳敏一拍手,“走,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欧阳彦听两个子女这么一说,自是激动又颇不安。原以为只是老爷子怒极了随口说说的,没想到几次遇到要事找他商量。他竟真的不闻不管,只让他自己决定。欧阳彦这才放心:老爷子是真的决定退休了。不过老爷子说了一句话让他颇为上心:“今年的会展,咱们有贝雕在手,若是还不能胜出,你这家主也不用当了!” 无须老爷子开口,欧阳彦也将此事作为近期事务的重中之重。 “您放心,府里手艺最好的老供奉和博儿,共备了三件作品。每一件都是巧夺天工之作。绝妙无比!” 欧阳德哼了一声:“那就好。”心中不由暗叹:再绝妙,也是月明珠的本事啊!懒得再与他罗索。备了车马,不是去族里与老族长们闲话,就是去族学里闲狂,日子过得逍遥无比。 至于谢家,谢晓轩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算计穆九的身上,对付月家的事儿,倒暂时搁了置。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过年 月府,真珠苑。 郡主铩羽而归,一家子人欢欣之后,难免又心生忧虑。 明岚目光狠准:“郡主不安好心。只怕还会卷土重来。” 明珠却瞧着父亲话中有话的道:“有父亲在。应当无恙。” 向宁止不住的心一跳脸一红:“我——我自会保家人平安。” 明珠又道:“我不怕她找我麻烦。就怕她找哥哥的麻烦。” 明华一怔:“我?” 明岚啊了声,深以为然的道:“云深书院,也算是郡主的地盘吧?” 明珠点头:明华要在郡主的主场和郡主作战,那可有些麻烦。 “不怕她来明的,就怕她来暗的。”向宁沉思片刻,“平时学院又不可回家过夜……” 明珠一拍手:“这事儿交给我了!” “哦?!” 在家人不解的目光下,明珠拉着明华去了他的书房。 一个时辰后。 “明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明华受教不已的同时,惊奇不解。 明珠冷笑:这些全是她前世经验之谈啊! “你别管我从哪里知道的。”明珠眨了眨眼。“只要留心。这些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记住我今天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明华连连拱手作揖:“谢妹妹指点!” 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月,迎来了明珠兄妹们在合浦的第一个春节。一家人其乐融融,剪了窗花,做了各色吃食,还看了热热闹闹的当地风俗表演。 月府的门前也来往不断,年礼收到管家手软。三大氏族都派人送了一车的年货,萧六的年礼特意分开堆了一大箱子。除了两个舅舅、丁二胖几个亲朋好友外,钟县令、许同知竟也送了年礼来。都是些锦锻吃食和药材,库房都快堆不下。年礼送得最重的,是梅岭花市。穆九大方,业下多种花油送了许多。还送来一匣子二十瓶新制的香水请明珠验收。 向宁没料到会收到这么多东西,少不得一一还礼,这事就忙了三四天。备好年礼之后,向宁一家子,便要到老宅与月母和叔父一同吃年夜饭。 明珠着实不想去,也知不可能不去。只好打起精神与明岚一同装扮好了,赖到傍晚时分才和父亲同去老宅。 明岚倒颇为欢喜:“这边的春节,一点都不冷呢。哪象京城,年年都冻成冰块。” 明珠瞧明岚一身新制鲜艳的桃红织锦上衣,本白色苏绣撒花的百褶长裙,颈中一根黄金镶白水晶蝴蝶项圈,那白水晶分别雕成两支蝶翅,拼成一体,上方还有一块红宝石镶金边的五瓣小花,精美别致。 “明岚长高些了呢。”明珠笑着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向宁含笑看着两个女儿:“都长高了。” 明华哼了声:父亲眼里只有女儿!不过,他家的妹妹,就是出色! 到了老宅,远远的就看见大门上贴着春帘,挂着红绸子红灯笼。门前有管家张头张脑的看着。见到他们的车驾,老远就叫了起来:“大老爷来啦!” 明珠兄妹想起一年前他们重回老宅时门前冷落无人搭理的情形,恍若隔世。不觉扬眉吐气,展颜一笑。 无论哪个世道,实力是王道。 向宁刚将一车的年礼交待了管家,月向海夫妇已经迎了出来,满面含笑的道:“兄长来了!” “辛苦大伯!”虞氏行了礼,将注意力转到几个孩子身上。啧啧赞道,“明珠明岚越来越招人喜欢了。明华,恭喜你进了云深书院。” 明华兄妹自是客气寒喧了一番。 向宁也知弟弟的秉性。若不是自家这些日子混得风声水起,他也不会这般殷情。大过年的,向宁也不与他计较,开开心心的带着子女进了老宅。先与月母磕头拜年。 月母穿着喜庆的铁绣红锦衫,额上戴了只同料子镶珍珠的抹额。身上披挂俱全,整个人闪闪发亮,明珠看向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能被金子闪到眼:行,和印度娇娘从鼻子武装到脚趾的装修风格有得一拼了! 明玉明雅几个孙女儿陪坐在旁,比起祖母来,穿着显得素净许多。明玉盯着明岚一身的新衣瞧了会,又看向明珠发间一色的艳红宝石点珍珠的头饰,想起年前与祖母在月家过的那段日子,心中煎熬翻滚。 “我儿来啦!”月母喜笑颜开。拉着孙子孙女问长问短,标准的和谒慈爱的老祖母。 明珠被她又摸又叹得浑身直泛寒气,看了眼明岚,头颈都起鸡皮了,不由失笑。明岚瞪了她一眼,明珠忙对月母道:“祖母,父亲给你送了好些东西来。您看看喜欢不?” 这才解脱。 月母喜滋滋的一一摸过了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欢喜不尽。 还是向海说得对。大儿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明玉也随着祖母一起欣赏月家带来的年礼,她找到一只小巧的漆木盒子,里面放着三只白瓷小瓶。 还未打开盖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也不知怎地,明玉脱口而出:“姐姐怎么连头油也当年礼送来了?” 明珠还未答话,月母已经嗔道:“明玉瞎说什么呢!你大伯一家子送来的就算是头油,也是顶顶好的东西!” 月母这话实在贴心,明岚掩了嘴笑道:“祖母真真识货!这三瓶可不是什么头油。是姐姐新得的香水。比香露还轻薄通透,味道比所有的香油都留得长久。姐姐总共没得几瓶,今日特意给您和婶母、明玉送了三瓶!” “香水?倒真没听说过。”月母有些怀疑的打开一只瓷瓶密封的盖子轻轻嗅了嗅,惊道:“这味道怎么那么好闻!” 明珠笑道:“这一瓶是茉莉、橙花和玫瑰的混合香水。味道尚算清淡。” 月母惊道:“那真是个稀罕物!”当即命心腹的丫鬟连媳妇孙女的两瓶也一起收好了。 明玉闹了个不识货的笑话,面孔通红。家中再富足时,也没买过花油给她用。顶多就是些许头油和香脂。她怎知香水是何物? 抬眼见到明岚嘴边一抹嘲讽的笑意,她羞恼交加。虞氏自是不忍女儿在这儿难堪,笑道:“母亲,我带明玉去厨房看看菜色准备得如何了。” 月母了然的点头道:“去吧。” 虞氏拉着女儿,走远了才道:“今日是怎么了?口气那么冲?明珠她们得罪你了?” 明玉羞恼的道:“是我嘴笨,行了吧!” 虞氏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气道:“傻闺女。各人有个人的命。明珠她命好,你也不差。只要搭上了长房,你和父亲,还有明辉都是前途无量!” 明玉恼道:“不就是要我和你们一样卑躬屈膝的奉承她们么?” 虞氏不满的道:“你说的什么话?你以为你父亲是个县丞你就是官家千金了不起了?沈家还是六品官员呢,得罪了长房还不是一样被撸到底?你不知趣,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明玉委屈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形势不由人,她又能奈何? 月家长房在老宅的这顿年夜饭,吃得平平安安,通泰无比。 然而年初三到明珠的外祖梅家拜年时,却意外遇上了一幢大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钟家的惨案(一) 梅家长女梅如雪半年前嫁了本地书香之家的庶子钟祺为妻。原本他家祖父求亲前说得清楚:钟家的规矩,庶子成亲后立即分家。 谁知钟琪遇上了个不靠谱的嫡母方氏。方氏一见如雪相貌姣美,知书达理,身家不俗。心中就不舒坦起来,直埋怨公公与丈夫没为嫡子寻个好亲事,倒便宜了个庶子。全然忘记了当初是她自己嫌弃商户人家的女儿小家子气配不上她儿子,死缠烂打的定了自家表姐的女儿做媳妇。谁想,未来的嫡亲媳妇与庶子媳妇一比,竟样样落了下乘。她心中一不舒坦,就开始折腾起小夫妻两人了。 好在钟家的长辈看得清楚,斥责了方氏夫妻后,发了话,赶紧打发方琪另立门户。钟老爷子腹诽不已:钟家的庶子不值钱。成了亲就分家,一方面是为了不增加嫡系的负担,另一方面也是看不上庶出的血脉。但钟琪却着实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不说,先生还曾赞他大有前途。老爷子这才拉下了脸,掂量了许久才亲自求到了梅家的老太太。梅家的大姑娘聪慧美貌,在玲珑湾的妈祖选举上入了三甲。又有财力,钟祺傍上了梅家,何愁前途不顺?没想方氏这小心眼的妇人竟敢妄顾家规,赖着不肯放人,每日里想着法子从庶子媳妇那边捞好处!闹得这一房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哪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风范? 彼时用过晚膳,向宁经不得老夫人心疼两个孩子,同意在梅家住一宿。 梅老夫人为首,一家子女人轮流陪她摸牌,明珠也玩得兴致高昂,全忘了时间。向宁便与大舅子热了些小酒闲话近来的生意。全家开开心心之际,忽然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急喊道:“老夫人,老爷,不好了。钟家要将小姐浸猪笼!” 梅老夫人大惊失色,一手的好牌惊落到了桌面。大舅母郑氏一个起身不稳,口中叫了声:“如雪——”头晕眼花就要摔倒,如瑛急忙扶住母亲,追问道:“大姐到底出了何事?快说清楚!” 那丫头是如雪的陪嫁简儿,此时惊怕交集的哭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姑爷的弟弟竟然口吐白沫死在了小姐的织房里!我一看夫人发狂的样子便偷偷的溜回家报信。我走时,就听到夫人说要浸小姐猪笼!” 梅老夫人气得牙齿打战:“好个钟家,好个钟家!” 梅老大猛拍桌子怒道:“我女儿什么人,她会害她小叔?天大的笑话!走!咱上梅家说理去!” 郑氏闻言,挣扎起身道:“我随你同去。” 此时天色已黑,梅老夫人不顾家人的劝阻也要执意前往,冷笑道:“我自是要问问那梅老头,他怎么当的这个家!” 向宁身份略微尴尬,不太好介入梅家与钟家的事。但是明珠却是梅家的嫡外孙女,她又素来与如雪交好。当即扶着外祖母道:“我陪您去。” 郑氏莫名就安了心。有明珠在,再好不过! 除了梅家老二与丁家二胖受明珠所托出海大半年还没归家外。梅老大带着梅家的成年男子倾巢出动,长房长子如鸿、二房儿子如志,连明华也跟着一起,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杀向梅家。 向宁也没白等着,他亲自去了趟县衙。只是县衙过年也关门哪。于是只好去了老宅找向海。向海一见有机会向大哥表忠心,立即脯拍得响响的。 “大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叫上几个捕头,让他们在梅府外候着,见机行事!” 向宁掏出一袋银子给他:“大过年的也不好让官差们白跑一趟。这些银子你看着使唤。” 向海假意推脱一番,收了银子道:“我这就去唤人!” 再说钟府管家一看大晚上的,梅家气势如虹的杀了过来,大惊失色:“快,通知老太爷,梅家人到了!” 钟家后院灯火通明。好好的春节,被失去儿子方氏闹得天翻天覆。她抱着儿子伤心恸哭怒骂不休。一听梅家人来了,抹了把脸,恨意滔天的道:“他们嫁了这么个没脸没皮,阴险毒辣的小贱人与我家,还敢上门找事?我今日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活剐了这个小贱人。” 如雪被五花大绑的按倒在地,发髻散乱,满面红肿,脸上全是指印,钟祺赶来时,一见妻子这副模样,心胆俱裂,生平头一回顶住了嫡母的怒打责骂,护住了如雪:“不会的。如雪才不会杀人哪!” 其实钟家其他人也不相信如雪真会杀人,但方氏失去了儿子,发狂之下,谁也拦不住她。 钟老太爷见事情已经泄露出去,再瞒也瞒不住。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方皖这个孩子虽然资质普通,但毕竟是嫡支的血脉啊!如雪,如雪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你想活剐了谁?!” 梅老太太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震得方氏心下一颤。抬眼望去,见到梅家人浩浩荡荡,不禁瞳孔一缩。随即她吼道:“谁害死我儿,我便活剐谁!” 明珠扶着老太太,冷笑道:“都道钟家是书香门第,没想到,竟然还出了个妄顾王法视我大明朝法律不顾的泼妇!” 方氏红肿的肿微微一眯:“你这个蹄子,你胡说什么?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梅如雪行此淫秽之事又害死我儿,活剐了她有何不可!” 古代,族规有时,的确大于国法。 明珠瞧了眼倒在地上嘴中塞着破布呜呜发声的如雪,眼底顿时迸出尖锐得毫不掩饰的恨意:“你这妇人一张嘴,便给我表姐定了罪。又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自辩一句。哪怕是在公堂上,县老爷也不会这样判案。怎么,不是心虚想掩饰些什么,胡乱打死了如雪你才好瞒天过海吧!” 郑氏早就大哭着冲上前抱住了如雪:“我可怜的女儿,你受了什么罪啊!” 梅老大一把扯了女儿嘴中的破布,又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方氏急红了眼,上前又踢又打的哭恼道:“苍天啊,大地啊,我今日不活了!庶子媳妇害死我儿子,她家人还信口雌黄的污蔑我——你们休想救那小贱人,今日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梅老大才不对她客气,反手就将她手臂握紧,刚从女儿身上解下的绳子就套在了方氏的手腕上抽紧一拉,随后将她用力一推,推至她丈夫的怀中。冷声道:“亲家娶的好媳妇!” 钟旻脸一红,儿子死了他也伤心至极。但是他赶到时就见妻子不分清红皂白的辱骂祺儿的媳妇,他一劝,身上便多了几道伤痕。 明珠按住激动的祖母,任由方氏哭喊,理也不理,转而对钟家最年长的人道:“不要脸的哭嚎撒泼就能弄清事情原委?我梅家不服,要上诉县令!” 方氏耳朵张着大哪,听明珠这么一说,立时止了哭声,咬牙切齿的道:“梅家哪有你这小蹄子说话的份!我告诉你,今日不剐了梅如雪我也要浸她猪笼,谁让她勾引我儿不成,又怕事情泄漏,毒杀了我儿!” 如雪一个劲的流泪摇头。 明珠懒得理她,只目光炯炯的对钟家长者。梅老太太直接对钟老爷子道:“钟老头儿!我外孙女说得不错。钟家今日要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便上告府衙!让县令大人来判个究竟!”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钟家的惨案(二) 钟老爷子一楞:老太的外孙女——合浦的风云人物月明珠?!当即打量了番明珠,见她艳若玫瑰,冷若冰霜,一身气势凛冽逼人。心内暗道:是个厉害的女娃。 他悲怆的摇头叹道:“老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不会糊弄过去。”钟家自诩书香世家,这种丑事闹上公堂,他家声誉尽败不说,还会影响孩子们的前程。所以方氏有侍无恐的想以族规处置如雪,钟家族老也没有阻止。但梅家人来了,这事就不能这么糊涂的盖过去了。 “方氏,莫要闹了。你哭闹到现在,事情都没说个清楚。孩子是怎么没的,你是怎么发现的,趁人都在。说说吧。” 方氏还想在再嚎,不料她丈夫怒吼:“再不说清楚全家都要上公堂!你到底说不说?!” 她心下大骇,只好止了哭声。指着如雪恨恨不休的道:“我哪还说得出口?让她说吧!” 如雪这才哽咽着道出原委。原来,今日傍晚,如雪的丈夫钟祺与几个学子外出聚会不在家中。如雪便在自己的织房里纺布。 “表姐还要织布?”明珠骇笑,“我可记得表姐压箱底的银子,不止五百两吧?” 如雪看向方氏,方氏眼珠一瞪,道:“瞧我做什么,是你自个儿说不擅理财,我才帮你托管——” “书香门第的钟家婆婆,图谋庶子媳妇的嫁妆银子。”明珠声若碎冰落玉盘,清脆冻听。 钟旻满肚子的伤心气愤和羞愧一起涌上,一个耳光扇上方氏的脸:“我缺你银子花了么?!你要抢祺儿媳妇的嫁妆?” 方氏捂着脸,又要大嚎之际,却听明珠再度开口:“不知书香门第的钟家对此等妇人的行事,可有家规惩治?” “你这贱人——”方氏破口大骂,“我儿子都被你梅家害死了,你还想再害死我是不是?想斩草除根是不是?那你来呀,你直接杀了我吧——” 明珠扯了扯嘴角:“我不会杀人,要杀,也是公堂上县令大人判清了案件再杀。不过我在京城时看大人们审案,越是你这般急着寻死觅活的人,往往都是心虚害怕,犯了大罪的真凶呢!” 方氏惊恐的倒退一步,指着明珠,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钟老爷子发声:“闭嘴!祺儿媳妇,继续说。” 如雪有了娘家人依靠,又见明珠这般勇猛,心中大定。 “入夜,我独自用了些夜宵后继续织布,想等夫君回房。” 明珠又问:“夜宵?你吃了些什么?” “简儿见厨房里还有些许饺子,便蒸了一笼蒸饺给我。” 简儿出列道:“厨房里其他东西,夫人不许我们碰。只剩下些中午吃剩的饺子。奴婢想着已经煮过的饺子再煮就不好吃了,便蒸热了送给小姐吃。” 简儿这话说得梅家人眦目欲裂,钟家人羞愧不已。连方氏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妙,缩了缩身子。 “一笼饺子我吃了五个便饱了。还剩七个,留着给夫君回来吃。”如雪续道,“谁知厨房里突然闹了起来,说是少了东西。简儿去过厨房,就被叫去对质。” 简儿补充道:“到了厨房我便问管事娘子,少了什么精贵的吃食。管事娘子硬说少了夫人的燕窝,拉着我审了半日,结果是她自己算错了。” 方氏叫道:“你个死丫头尽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什么?想转移话题是吧?我偏不让你如意——” “闭嘴!”明珠冷喝一声,“表姐嫁到你钟家,只带了简儿一个丫鬟。简儿被人支走,表姐落单,事情才开始呢!” 方氏喉咙滚了几滚,心慌意乱的揪紧了丈夫的衣袖。 如雪续道:“我自在织房内织布,突然听见些声响,以为是夫君回来了。手上的布正在紧要关头不好离开,便道:‘阿祺?桌上有些饺子还是热的。快些吃了睡吧。’”如雪眼中透出羞愤,捉紧了母亲的手臂,“谁知过了小会儿,进了我织房的人,竟然是钟皖!” “你胡说八道污蔑我儿——”方氏放声尖叫。“明明是你支开了简儿,约我儿幽会!老爷,爹爹!皖儿早就跟我说过如雪这个贱人淫荡不堪!故意勾引他,他不同意斥责了她几句,她还威胁我儿要污他名声!老爷,你要为皖儿作主啊!” 方氏说得这么撕心裂肺,听的人无不动容。怀疑与不耻的目光直直的射向如雪。 钟祺胀红脸,怒道:“你胡说!如雪才不是这种人!如雪即没本事使唤厨房的管事娘子替她支开丫鬟,也不会蠢得在自己屋里杀人!” 钟家人顿时陷入两难之中:已死的嫡子竟然这般不堪,令他们难以置信。但钟祺的话也有理有据。到底相信谁哪? 方氏呸了一声,骂道:“小妇生的杂种!你和你那贱人丧尽天良,害了我儿不够还要污他身后之名。老爷,爹爹,你们快说句公道话啊!” 明珠不耐的道:“我表姐还没说完呢。若是在衙门,你几番扰乱公堂,可挨了不止两三回的板子了!表姐,继续说。” 如雪含泪道:“方皖他、他——不知为何,突然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我惊恐万分,急忙唤了婆婆过来。谁知婆婆转头就命人将我捆起说我勾引小叔。” 不知不觉中,明华已然站至明珠身边。神情专注,听如雪讲完经过后,问方氏:“我表姐说的,有没有不实之处?” 方氏大哭:“明明是她故意唤我儿去她房里为免不贞被休,所以杀了我儿!” 明华奇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表姐勾引你儿子。有什么证据?” 明珠黛眉微挑:咦,明华思路挺清楚的嘛! 方氏一拍掌,道:“我差些忘记了。”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珠钗来。“这是在我儿身上发现的!这贱妇硬是送了我儿这支珠钗,我儿今晚是为了与她说个清楚,还她此钗而去!” 如雪羞恼交加的道:“方皖他不知何时拿了我这支钗去,今夜还拿此钗威胁我!” 方氏呸了声:“我儿品行如何,众所周知!明明是你不知羞耻,还敢狡辩!” 明华目光紧紧盯着那钗道:“可否容我一观?” 方氏将钗往怀里一缩,一想,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法子做手脚。便又递了给他,冷嘲道:“你能看出什么?” 明华不语,接过钗子。 这是一枝非常别致的发钗,正确的说,应该是只六齿的发梳。用黄金做成一柄小小的箜筷,五股琴弦上镶着水晶与淡粉色的小珠,一边琴柱的顶部镶了颗小指大的亮白珍珠,另一边琴柱铸造成波涛状。琴身下方,是九串长短不一、小珍珠与各色磨圆碧玺做成的流苏坠子。明华一眼便瞧出:这是明珠的作品。整个越州城,唯有她才能做出这般新奇的首饰。 “你是在哪里找到得这只发梳?”明华问方氏。 方氏道:“就在我儿的身上!” 如雪摇头道:“他不肯还我这只发梳,一直拿在手上。后来他突然、突然发作,发梳……好象掉在了我的织布机里。” “胡说!”方氏指着如雪鼻子大骂,“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胡言乱语——”声音忽的嘎然而止。原来明华走至她面前,从发梳上拉出一根细细的丝绢。 “这是什么?”他故作不知的请教方氏。 方氏目瞪口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她乘人不备在织机中取出这只发梳,手脚慌乱了些,扯到了布上的丝线也不曾发现! 钟旻面色阴沉的问:“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钟家的惨案(三) 方氏慌乱了一刻,又镇定的道:“皖儿早与我说过小贱人送他这只发梳的事,我当时见了就拾了起来。是我太心急,为了证明儿子的清白不让那贱妇脱罪才没说实话。老爷,我儿死得好冤枉啊!” 她这么解释,钟家人也不觉意外。默默的都相信了她的说辞。钟老太爷唏嘘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情。但你若说了假话,反倒让皖儿受了不白之冤,得不偿失啊。” 言下之意,老爷子还是更相信自家的子弟。 方氏略微得意的应了声是。 明华看向明珠,眼角余光轻扫方氏示意妹子:方氏有问题。 明珠轻轻点头,戏谑的道:“钟老爷子说得不错。若是在公堂上,夫人已经因为作假证又挨了回板子了。” 闻言,梅家人无不怒极轻笑。 钟家人皆是面孔一红。再看方氏时,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明华又问方氏:“敢问夫人,您如何能证明,这发梳是我表姐送给你儿子而不是你儿子觊觎我表姐,偷了它哄骗你的?” 方氏冷笑:“这话问得有趣。我儿子死都死了,死无对证,我怎么证明?” 明华点头道:“夫人说得是。”他又转向如雪。“表姐,那你能证明,这只发梳是被方皖拿去,而非你送他的么?” 如雪睁大眼睛想了半日,泪道:“我……我也不能。那日寻不到它,我和简儿找了很久。谁知……” 方氏更加得意,眼露狰狞:今日定要你给我儿陪葬! 冷不防明珠接过那发梳,淡淡的道:“我能证明表姐的清白。” 钟家诸人大哗:证明了梅如雪的清白,便是反证了钟皖的卑劣、方氏胡乱攀污如雪!可她为何要攀污如雪?答案似乎犹如晨光,正欲破晓而出。 钟老太爷立时脸色铁青。 钟旻红着眼,手指微颤。方氏惊骇之下大叫:“不可能!小贱人休要胡说八道——” 明珠微笑反问:“不可能?为何不可能?钟夫人应该听说过我月明珠的薄名吧?我没其他的本事,可挑识珍珠的这手绝活,无人质疑!” 她不顾方氏一脸的惊恐,举起那只发梳到钟老太爷面前:“瞧见这根琴柱上的珍珠了么?” 钟老太爷木然的点点头。 “这枚发梳是我亲手所作。上面所镶的珍珠宝石皆是我亲自挑选。但是这颗亮白的珍珠,不是原来的那一颗。” 钟老爷子淡淡的问:“那又如何?” 明珠转身问如雪:“表姐何时换了上面的白珍珠?” 如雪茫然的道:“没有啊。若要换,我定然是来找你的——” “没错。你会来找我。”明珠轻轻摸着珠子,面上划过一丝冷笑,“当初你无意掉了这只发梳,珍珠也因此跌落。不想却被方皖拾走。他认出是你的发梳,便带着它找了金匠补了一颗珍珠,怕是想借此讨好接近你。不想你根本就没给他机会,他便以此发梳要胁你——” “你胡说,胡说——”方氏冲到明珠身边,装作哭闹的样子,想伺机夺取发梳。明珠早看出她的意图,躲到了舅舅的身后。梅老大一瞪眼:“你想干什么?我外甥女说到了点子上,你害怕了想毁灭证据是不是?”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方氏拉开嗓子正要再度上演一哭二闹,钟旻已经死死的握住她的胳膊,痛得她惊呼出声:“老爷,你弄痛我了!” 钟旻的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你再胡搅蛮缠,也无用了。”他声冷如冰,“这只发梳这般精美别致。梅家只需拿着上城内的金店走一圈。便能找到修补它的人。” 方氏怔怔的看着丈夫楞了片刻,飞快的道:“也有可能是皖儿因为厌恶那贱人,没好好保存这只发梳,不当心掉了那颗珍珠,不得不帮她补上!” 钟旻神情微动:可能么? 明珠立即打破了他的奢望。 “不可能。”明珠将发梳送到如雪面前,“你仔细看看这颗珍珠与原先那颗比,有何不同?” 钟皖取出发梳接近如雪时,如雪难免惊慌,只顾着赶钟皖走人。根本没有注意发梳上的不同。此时定定的看了一眼,便惊道:“这颗珍珠比原先那颗更亮更圆!” 方氏不明所以,只问:“那又如何?” 明珠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道,“说来惭愧。我做这只发梳时手头珠宝不多,所选的这颗小珍珠只能算是中品。而这般大小品质的珠子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通常五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颗。”明珠瞧着发梳上光彩夺目精亮耀眼的的小珍珠,似笑非笑的道,“但是贵公子换上的这颗珠子,虽然大小相仿,但无论圆度、亮度、霓彩伴色都属上品!这样一颗小珍珠价值百两!各位想想,他若真是厌恶我表姐,怎么放着五十两一颗随处可见的便宜珠子不用却千挑万选的买了枚上品的小珍珠?” 明华忍不住击掌道:“合情合理!” 钟旻面若死灰。正如明珠之前所讲,那孽子是为了借机讨好祺儿媳妇啊! 方氏被明珠堵得说不出话来,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没法为儿子洗脱干净了!尽管如此,还是嗷的一声泪水奔涌而出,大哭道:“我的儿啊,你死得冤啊,死得好冤啊!你死了还要被人泼污水啊。我可怜的儿啊!” 钟旻更加失望:他的嫡子,竟然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而他的夫人,明知儿子有问题,却还百般为其遮掩,更意图嫁祸如雪。实在令他心寒。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他望着明珠与明华这对出色的兄妹,心中升起一股由衷的羡慕:“只是,我儿还是死在了祺儿媳妇的织房内——” “没错!”方氏又来了精神,凶恶的道,“如雪害死了我的儿子,勿庸置疑!” 明华皱眉问:“大夫有没有说死因?” 钟老爷子犹如老十岁般有气无力的道:“说是中得砒霜。这毒发作得颇快,解救不及,皖儿撑了半个时辰就不行了。” 明珠目光飞快的射向那一间间的房屋:“表姐屋内的所有吃食,都还在么?” 简儿冷笑道:“小姐房里能有什么吃食?也就那笼蒸饺了。” 明珠又问:“茶水呢?” “那么晚了,小姐织布不喝茶。” 明珠松了口气,对诸人道:“一起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方氏冷笑,胡乱的擦了把脸道:“我带你们去。” 她竟然这般主动? 明华眉头紧锁,轻声问:“明珠,你觉得是谁下得毒?” 明珠目光扫了眼方氏:“暂时不好说。” 郑氏扶着女儿,明珠明华扶着梅老夫人,一行人很快到了钟祺如雪的屋外。 当初以钟祺成亲后就要分家为由,方氏并没有好好布置他们的新房。屋子也就三间。一厅一卧一书房。外加一个小小的盥洗室。如雪为了织布,硬是将客厅截了个小间出来,用屏风与布帘遮挡。 明珠与明华进屋后直接查验桌上的蒸饺,两人眼中俱是一亮,相顾一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钟家的惨案(四) “表姐。”明华大声问,“你方才说你吃了几只蒸饺?” 如雪诧异的道:“五只,怎么了?” 简儿也道:“小姐是吃了五只。特意留了七只给姑爷吃的。一共十二只,我蒸饺子的时候数得清清楚楚。” 明华摇头道:“但是现在碗里只剩下六只饺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什么情况? 眼看梅家人也是一脸茫然,如雪突然叫了一声:“是钟皖!是他吃了一个饺子!” 明珠兄妹缓缓点头。 钟家之人无不愕然。 “方才表姐说过,她误以为是姐夫回家,所以唤他吃夜宵。那钟皖心怀不轨,听了表姐的话,便随手拈了个饺子扔进嘴里,然后才踱到了表姐的织房。”明华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满脸淫秽又贼兮兮的年轻男子在他面前一一演示了案发经过。 “随后他取出发梳,讨好表姐。可是表姐严辞拒绝了他。这时候,毒性发作了——” “等等!”钟旻奇道,“哪儿来的毒?我儿何时中的毒?” “还不明白么?”明珠轻叹,“他吃下的那只饺子里,有毒。” 方氏啊的一声惊呼,面色慌恐至极:“不,不可能!如雪吃了五个,怎么没事?偏偏我儿吃了,就中毒?” 梅家人也是一脸不解。这话的确说不通。 明华摇头道:“因为这笼饺子里只有一只藏了毒。很不幸,让钟皖吃到了。” 方氏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喃喃的道:“我儿死得冤啊,死得好冤啊!” 如雪回过神,惊恐的道:“是谁藏的毒?是为了害我么?为什么?” 钟家人万没料到,局面竟有这样逆转!如雪一下子从凶手变成了受害人!要说这个家里谁最看她不顺眼——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射向了方氏。 钟旻声音嘶哑的道:“唤厨房的管事娘子来。” 方氏身子抖了一抖,嘴唇张合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很快,管事厨娘战战兢兢的进了屋,一进来,卟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钟旻问:“今晚厨房里的水饺是谁吃剩的?” 管事娘子没想老爷问的是这个问题,心下一松,道:“是简儿那丫头热的那些饺子么?中午夫人说要吃饺子,结果吃了没几个才剩下的。” 方氏?! 诸人震惊疑惑的目光再次在她身上盘旋。 明华温和的道:“你还记得剩下多饺子么?” 管事娘子很快的道:“我一共下了十五只水饺。夫人只吃了三个。余下的就搁在了柜子里。” 数量对上了。明华点头,又问:“可还有他人碰过这些水饺?” 管事娘子陪笑道:“这几日大家饺子都吃得腻味了,再说冷的饺子不好吃,谁去碰它啊。一直放在柜子里,要不是简儿要给少奶奶寻夜宵,我还打算倒了它呢。” 在梅家人面前,钟祺羞愤难挡:嫡母就是这般苛待如雪的! 钟旻与钟老爷子面色也极不好看。 明华笑容更加和煦,对管事娘子道:“还有一事。我知道这事儿说出来不太好。但是,为了找出杀害你家皖少爷的凶手,还是请你告诉大家。”他顿了一顿,“是谁让你故意支走简儿的?” 管事娘子面孔刹白,低着头眼珠乱转。 明华叹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皖少爷让你这么做的,对吧?” 那管事娘子大惊失色,脱口而道:“你怎么知道?!”言毕,忙捂了嘴,瞧着夫人与老爷铁青的脸色,哭着磕头道,“夫人饶命啊!夫人,皖少爷他逼着我这么做的啊!” 钟旻无力的闭了闭眼:“你下去吧。稍候再作发落。” 方氏指甲抠得掌心血肉模糊。大声道:“那贱人若没勾引我儿,我儿怎会如此!” 明珠大怒,事以至此还不忘污蔑如雪!当即冷笑:“古往今来,朝朝不缺谋逆之徒。按你的说法,是那皇位诱人,与谋逆之人何关?逆臣贼子皆是无辜?!” 钟老太爷大惊:月明珠好一张利嘴!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钟家不得善终啊!急忙怒骂方氏:“你这妇人!明明是你自己教导不好我钟家子孙,祸害了我孙儿。还敢污蔑清白之人!如此蠢妇毒妇,钟家还留得了你?!” 方氏呵呵冷笑,神情阴冷的道:“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搓磨个庶子媳妇而已。哪家夫人不是这般做的?” 钟老爷子怒极攻心,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钟旻忙扶住父亲,望着月明珠问:“这个毒,到底是谁下的?” 明珠惋惜无比的叹息道:“你也有所查觉了吧?机关算尽不想反害了自己儿子的性命,方氏,才是杀害钟皖的真正凶手!” 方氏眼睛血红,大叫道:“你胡说!我怎么会害我儿子,是如雪那贱人是她害死我儿——” “毒是你放的。”明珠冰冷的神情中透出一丝怜悯。“不用急着否认。先听我说完。你想害我表姐夫妇怕不是一日半日之事了。今日这个案子是你布局已久,悉心策划。先是故意苛待表姐与姐夫的日常花费。摸清了表姐晚上织布有夜宵的习惯。再给厨房定规矩只给表姐夜宵吃些剩食。你白日午饭时故意要了水饺,随后在其中一只里塞进了毒药。你非常聪明,只做了一只毒水饺,而且特意将毒放在煮好的饺子中。” 明华听到此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钟老太爷也猜出些许内由,瞧着方氏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梅老大急道:“她这般费力是为什么?明珠,快说清楚啊!” 明珠笑了笑,续道:“因为大家都知道,煮过的水饺不能再下水,不然必定烂得不能吃。所以简儿只能选择最方便的加热方式:蒸。这么一来,即阻止了水饺在水中煮烂,毒性透出,又在案发后检查吃食时,其他饺子里也查不出半点痕迹。这便是钟夫人的高明之处啊。” 钟旻忽的开口:“若不是皖儿误食了这只饺子——” “不错。若不是你那小儿子挑了今晚意图不轨,死得人应该是我姐夫。”明珠摇头,目光寒若冷箭射向簌簌发抖的方氏。 钟祺足下踉跄,一连退了几步,直退到了墙角。目光凄凉无比的看了眼父亲,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仓慌而落。 “钟夫人打得绝妙的算盘。那一只水饺若是毒死了我表姐,便可解决她儿子的龌蹉心事。理由么,你早就想好了:表姐勾引小叔被拒,担心被小叔告发所以羞愤自尽。若是毒死了我表姐夫,那也正好。即拔了心头刺,又可将我表姐控于掌心,贪了的嫁妆再无归还之日——姐夫被毒死,表姐嫌疑最大。少不得接受族中审讯。就算没有证据,你也会再想法子弄死我表姐!方夫人,真是好计谋呢,明珠佩服至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钟家的惨案(五) 在诸人的沉默中,方氏惊恐万状:“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你凭什么说是我?你有什么证据?没证据,没证据就算是县令老爷也不能判我的罪!” 明珠的大姆指拂过一直握在手心的箜筷发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儿子对我表姐起了非份之心?” 方氏还想否认也自知无论她再说什么,也没人会相信儿子的清白了。索性扯了扯嘴角道:“大约一个月前,我偶然瞧见到皖儿拿着那贱人的珠钗神情迷离。” 钟旻闭上眼,额头两侧青筋暴起:“你早就知道,不想办法劝解皖儿,只想着杀人?” 钟老太爷的拐仗将地面捶得咚咚响:“我早让你分祺儿出去,你硬是拖着不肯放人!早些分他们出去怎还有这种事情?!” 方氏一双眸子顿生寒意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去过逍遥日子?你们这般偏心,嫡亲的孙子不管不顾。给个小妇的儿子找个那般好的亲事?!让一个庶出小子今后飞黄腾达,踩在我与我儿之上,我如何能顺心服气?” 钟老太爷恨极,吼道:“方氏!当初给皖儿说亲时,你压根就不愿考虑商户人家的姑娘!自己瞎了眼还有脸怪我和你男人偏心?!” 方氏挺着背梁道:“就算我瞎了眼,但我儿是嫡子,钟祺一个庶子怎能胜过我儿?钟家从没这等规矩,我也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钟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举起手中的拐仗狠狠的往她身上砸去。方氏惊呼一声,想逃却又硬忍住。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重击。 “父亲——”钟旻拦住激动的老人。“父亲莫激动坏了身子。方氏是我的媳妇,我自会处置她。” 钟老爷子力短,被儿子拦住,心下愤恨无处发泄,一棍子打在了儿子的背上:“你管家不力,也在责难逃。” 钟旻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棍。痛得闷哼出声。 方氏恍若不见,转而对明珠冷笑道:“说了半天,你能拿出证明我下毒的证据么?” “你真以为,我们找不到证据么?”明珠好笑的摇头。“其他的不说,你房里那些余下的毒药,怕是还在吧?” 方氏扬眉:“什么毒药?你们尽管去搜!” 明珠描得细致的远黛眉轻轻一挑:方氏,可不象是首次作案的生手啊!一步步算得精细无比,不露半分破绽。 明珠露出一个鲜妍的笑容,盯着方氏保养良好的手,声音幽幽的道:“你心思缜密。为防泄露,投毒之事必然是你亲力亲为。而砒霜呈粉末状,无色无味。夫人即要剥开易破的饺子皮,又要确保它洒入馅中还不能外露,动作一定非常小心。是用小指甲舀砒霜的么?” 方氏冷哼一声,轻蔑一笑。 明珠见状,摇头道:“砒霜留在指甲内万一清洗不干净,还是会被人验出。所以,你用的应该是一柄细巧的小勺。” 方氏的脸色刹时微变。 明珠笑咪咪的续道:“我觉得吧,厨房里的用具都不方便。再小的勺子也干不好这精细活儿。况且银质的餐具遇上砒霜会变色,万一被人发现,前功尽弃。我思来想去,唯有一样东西即常见又不会让人怀疑,而且用起来最是方便。” 方氏瞪大眼睛,颤声问:“什、什么?!” 明珠不语,只伸出纤长玉指,轻轻拔弄荡在耳垂上的红玉珠子。 方氏惊怖满面,只觉心跳加速,呼吸紧窒。 明华脱口而道:“挖耳勺!是挖耳勺么?!” 钟家这等底子的人家,挖耳勺也俱用金银打制,再讲究些,象牙、白玉、镶金嵌宝不在话下。 “砒霜好处理,一点儿的份量随意散在园中也不易察觉。但是这只挖耳勺,夫人丢掉了没?我想,它上面应该还留有砒霜余毒吧!”明珠笑问方氏。 方氏失魂落魄,再也撑不住,滑倒在地。 正是她用那枚纯金打造的挖耳勺扁平的柄端挑开了饺子的粘合处,一连弄破了两只饺子,第三只时才成功。再用耳勺舀了满满几勺的砒霜倒入饺子内,捏紧饺子皮。之后她随意的擦拭了耳勺,将其放回了自个儿的梳妆盒! 她怎会料到,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也挑了今晚去寻如雪?更没想到,他竟然偏偏挑中了有毒的那个饺子!阴差阳错,亲手害死了儿子的痛苦再度汹涌而上。但此时,她已欲哭无泪。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后悔一阵阵的翻涌沸腾。不,不是她害死了儿子,是那对贱人,是他们害死了皖儿! “月明珠是吧?”方氏阴森森的开口,眼中是深深的怨毒,”我儿会来找你的!是你害得我不能为我儿报仇!他会来找你的——“ 诸人只觉背脊发凉。 明珠清脆的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他绝不会来找我。他只会夜夜入你梦中,七窍流血满怀不甘,怨恨无比的控诉你、质问你,为何要害死自己的亲儿子!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他将来还要娶妻生子建功立业,但是,都被你这亲生的母亲毁了得干干净净!” 敢吓唬我?我就诛你的心! 方氏越听越是疯狂,五脏六腑几乎都绞在了一块儿,连声尖叫:“不——不——不——” 毕竟是自己的发妻,钟旻急忙上前扶住她,泪眼朦胧。 明珠眯了眯眼睛:怎能便宜这个真正的贱人?她狠狠的补了一刀,对钟旻道:“钟家过去没发生过类似的,莫名其妙查不出缘由人便死得不明不白的事情吧?” 钟旻目光微闪,抿紧了嘴唇,原本看向颠狂妻子的眼神中还有些许的痛惜,刹时消逝不见。 从钟家离开时,梅家人带走了如雪夫妇。 钟家最后如何处置方氏的决定她并不关心。方氏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儿子,仅这一点,便足够折磨她下半辈子。 郑氏拉着明珠和明华的手,感激不尽的道:“今天这事儿,多亏有你们在啊!” 明华双目晶亮的笑道:“我没出什么力。是明珠厉害!” 郑氏抹着泪直笑:“好孩子,你们俩都厉害!” 明珠兄妹相视一笑。 这一夜,钟家的灯烛彻夜未灭。梅家人劫后归来,欢喜无限的安然入眠。 事后,明华曾问过明珠,为何他觉得明珠一到钟家,就开始怀疑那个方氏呢? “很简单啊。因为简儿来报信时便说到,方皖是死在表姐的织房内的。你想想,一个女人真要色诱男人,那也该在卧室内行事。织房有何情趣可言?咳,表姐还有心情织布,更证明她并不知道钟皖会来找她。所以我一听那方氏的话,就知道她在说谎。” 明华大为受教:原来如此。 弄清心中迷惑后,明华颇为感慨的道:“多年来我只想着考功名,却从没想过真的考上后,做个什么样的官?表姐的事情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对刑侦颇有兴趣。” 明珠挑眉:“想做狄仁杰?” 明华郑重点头:“还需要妹妹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做个能破天下大案奇案的大明神探!” 明珠愕然片刻,灿然一笑,颜若朝花:“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穆九计退关长青 风轻云朗,遥望无际的北部湾中,几艘收了风帆的大黄船在平静的海面上静静漂荡。 明亮的船舱内,木夫人玉手支着美人下巴,笑咪咪的问着眼前俊俏的蓝衣郎君:“阿九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过了年你便十九啦。” 穆九避而不答,神情专注于桌上一排透明无色的琉璃器皿:“我们的琉璃瓶烧出来的颜色不如欧洲的通透,质量也不如欧洲的坚实。不过没关系,更精准的配料比例再过几天就能找到了!” 木夫人嘴角微抽,眯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双眼道:“这事你不觉得奇怪么?琉璃的烧制方法,我们请老皮尔费了天大的力,也没能从意大利那群洋人手中弄到配方!但是月明珠那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配方呢?” 穆九看了姑姑一眼,才道:“琉璃制品并非外国独家之秘。我国史书中早有制作琉璃的记载。明珠说她曾经查阅古藉,找出了主要的配方与烧制方法。但是配料比例却需我们自行摸索。” 原来那日,穆九给明珠送去稀盐酸时,明珠见到盛放盐酸的琉璃瓶后问了几句烧制琉璃的事,得知本朝琉璃与彩宝一般多是泊来品后,当时不曾多言,没几日就派红玉送来了一份琉璃制品的大致烧制说明书。穆九第一个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惊愕:如果这是真的,月明珠也未免太过大方了吧?她可知道这几张轻薄的纸重比千金?! 随后心头才感到一阵欣喜与感慨:她那么信任他!他岂能辜负她? 是以,穆九亲自上阵、全程参与,吹制出一个个形状着实还有些怪异的琉璃制品。 木夫人咬了咬饱满的红唇,似笑非笑的道:“我若没记错,月大小姐过了年,也该十六了吧?” 穆九俊逸的长眉微微一蹙,拖长声音叫道:“姑姑!” 木夫人笑容稍浓:“怎么了?我的意思是,她之前和沈家退了亲。如今年岁也到了,月向宁怕是正为了她的亲事着急呢。” 穆九嘴角微扬:“她不急。” 木夫人一怔:“你怎么知道?” 穆九笑了笑,眼中有闪烁的星光:“因为她像极了祖母。是一个不需要男人也能闯出一番天地的奇女子。” 木夫人良久不语,默默的转身离开。 臭小子,把她亲娘都搬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穆九望着姑姑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在几只琉璃瓶对应的记录上稍作修改,重又调整了一个配方比例,正要回下边的作坊继续实验时,木夫人回转来无奈的叹息道:“咱们又遇上关长青的船了!“ 这已经是半个月来不知几回的“巧遇”了。对付牛皮糖一样的关长青,木夫人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即不是凶残的海盗,自家跟他也无深仇大恨。之前吓退过他几回,没多久又卷土重来。 穆九不紧不慢的将监造册压得平整,郑重的放入怀中。走出船舱,一股夹着海腥味的海风迎面而来。 自家船队的不远处,果然正慢慢驶近一艘不大的渔船。 关长青立在船头,海风吹得他发髻微乱,一双眼却亮若星辰。 他见到穆九,并不太吃惊。龙归海早对他说过穆九和木夫人关系似乎不同寻常。今日验证了龙归海的怀疑,他用力向穆九招手,大声笑道:“穆老板,这么巧。你也来这片海域打渔?” 穆九面无表情的对掌舵的船长下令:“撞!” 船长得令,立时另有一个年轻的水手拿着一把小旗子,向自家另外两艘船挥作旗语:撞! 关长青眼尖,一见穆九动了真格,心中也不免有些慌张:“穆老板,你怎能这般霸道?这片海域又不是你梅岭花市一家所有!” 穆九冷笑:世上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巧遇?关长青也好本事好耐性,竟然靠这一艘破渔船跟了他们足足半个月! 关长青眼见三艘大船逼近,心中紧张,却也不肯认输: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木夫人的船,好不容易跟了这么久,他宁死也不愿放弃! 穆九见状,改令道:“围!”随即嘴角泛出一股诡异的笑容,“阿忠,老规矩!” 一名黑瘦的船员得令,立时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唤了五六个水手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道:“走罗!给那小子点厉害瞧瞧!” 关长青渔船上的几名船员如何能与穆九的人相比。一阵兵荒马乱的短兵相接后,根本抵抗不住穆九水手攻击的船员,没几下就被制得服服贴贴。 关长青恼道:“穆九!你改行做海盗了么?!” 阿忠理也不理他,笑嘻嘻的道:“兄弟们,都收拾干净啊!别给他们再有跟着咱们的机会!” 不须片刻,船员们纷纷回到船头道:“头儿,搞定了!” “行了!撤!”阿忠一挥手,回头瞪着关长青道,“今儿个老大心情好放过你们。下次再遇上,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关长青眼瞧着抱着船上仅剩不多的干粮的强盗们扬长而去却无能为力,气得眼睛都红了。 忽的一声惊呼:“长青!我们的水——” 关长青面色微变,冲过去道:“水怎么了——” 一共只剩下三小桶的淡水,其中一只水桶里泛起泡沫无数。 他的同伴欲哭无泪的道:“是皂角粉——” 长青面色铁青。再看向另一只水桶,一股子的骚臭味!想也不用想那群船员做了些什么!幸好,另一桶水洒了一半,剩下一半仍是干净的。想来是特意算计好留给他们回程所用。 他忍不住一脚踢翻只脏水桶,怒吼:“穆九,你欺人太甚!” 回到大黄船上的阿忠贼笑着目送关长青的船仓荒的转航,得意中带着些许释然:关长青毕竟不是歹人,他们也下不了狠手。还是老大的这招管用啊! 没了食物又缺少淡水的关长青不得不加快回航的速度。当他们赶到最近的码头时,船员们几乎虚脱。 长青躺在满是鱼腥味的甲板上,大脑一片空白。蔚蓝的天空上,海鸥姿态优美的自由滑翔。他看着看着,慢慢地,眼角沁出一颗泪水。直到龙归海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龙归海轻撩衣摆蹲下身子,手中一只牛皮水壶,送到他的嘴边。长青手脚不动,张大嘴。龙归海轻笑,小心的将水倒至他的嘴里。 喝了半壶水,长青挥挥手。龙归海收了水壶,不顾甲板的脏乱,一身倜傥的绸衫躺在了长青的身边。 “我今日被穆九耍了。” 龙归海挑眉:“穆九在木夫人的船上?” 长青懒懒的嗯了声:“你所料不错。他们关系果然不一般。莫不是母子?” “木夫人的事,我们所知甚少。但我觉得,他们现在不再刻意保持神秘,想来,梅岭花市要有大动作了。” 长青忽然想到什么:“你怎么来得这么般快?” 龙归海笑了笑:“我就在附近。” 长青也没多想,哦了声。起身道:“走吧!这半个月在海上嘴都淡出鸟来了!” 龙归海道:“要不要帮你多招集些人手——” “不用了。”关长青头也不回的往前直走,“在海上我讨不着他们的便宜。以后我不出海了。” 龙归海面色微喜:“真的?” “还是你说的话有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讨好那个月明珠。”关长青自言自语,“她现在最缺什么?” 龙归海想了想才道:“莫急。珠宝行会的会展就在眼前,那时,你再借机试探不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北海王宫,兰萱殿外长廊上的翠色小鸟已经换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鹦鹉。而琳琅郡主的发间,多了一支莹蓝欲滴的点翠蝶钗。 “找不到?找不到是什么意思?”琳琅第一次对零一的行动成果表示极度的不满。“难道穆子秋还会飞了不成?” 零一垂着头:“梅岭花市所有的货物全在码头卸货。整个越州城我都查遍了,没有找到他家的工坊。” 琳琅微怔:“这怎么可能?” 零一看了眼郡主:“只有一个可能。北海岛屿林立,他们的作坊,就藏在这诸多的岛屿之中。” 琳琅失声道:“那可就麻烦了!” 她虽然是郡主,是北海王的千金。但父王不会将权力交到一个女儿的手上!她能有现在的情报网络,全靠零一和几个暗卫多年的经营所至。 码头的事,她完全插不上手! 琳琅烦躁的拈了一朵廊下开得鲜艳的红花。金黄的花蕊,红玉般的花瓣,美艳得竟令她一下子想起了月明珠姣好妩媚的容颜。手掌刹时紧握,娇嫩的花朵登时斑驳零落。失去了原有的华美光泽。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厌恶的扔了残败的红花,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芒。 十天后,当穆九的船返航靠岸时,船老大惊讶的发现,码头怎么突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了? “忠哥,你是不知道。最近城内盛传有批倭人乔装打扮成我朝汉人企图登陆抢掠!这边的驻军得到消息,立马加强了来往船只的排查。所以大家不得不小心行事。” 码头的老大崔宇与阿忠关系极铁。他四处瞄了眼,低声道:“这传言一夜间就起来了。我觉得吧,有猫腻。还是有人想借机搞事,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谁倒霉。你让家主当心些。有备无患嘛。” 阿忠裂嘴一笑:“晓得了!” 心里飞快的消化着老崔的话:“有人想搞事?目标会是谁?”想到自家家主这段日子又是调制香水,又是啥酸的提炼,还有最近琉璃的烧制。一拍大腿:不是瞅中咱们了吧! 穆九听了阿忠的禀报,清朗的面容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通知行船的各位兄弟,最近码头卸货时严防死守。再让码头干活的兄弟们注意,千万不要和官兵起冲突,有情况,立即找老崔!” 阿忠领命,飞快的吩咐了下去。 穆九下意识的捏了捏姆指与食指:“琳琅郡主么?穆子秋恭候多时了!” 他略微上扬的眼睛微微眯起,犹如见到猎物的狐狸:“这么说来,我们在返航时,似乎的确远远的看看到过几艘形迹可疑的大船。” 阿忠一楞:有么?立即反应过来,拍掌道,“可不是!” 穆九含笑跃上码头备好的马匹,直接驰向真珠苑。 他这次匆匆归航,是因为琉璃的烧制遇到了问题:配料比例在经过千百次的试验后,大致可以确定。烧出来的琉璃瓶色泽与硬度都达到了标准,但是些许琉璃竟然在成型后不久陌名碎裂。所以他带着几只成品与开裂的琉璃瓶再度造访月家。 巧的是,他在月家门前跃下马车时,一辆材质普通的青布幔帷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由丫鬟扶着,下来一名年纪与明珠相仿的少女。 穆九想她是女子,便让她先行。那女子容貌颇为秀美,见到他时微觉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的自以为然的深意令穆九微微蹙眉。 门房的管家见了她,颇有几分讶异的道:“这不是明玉小姐么!” 明玉矜持的道:“姐妹们可在家?我今日得空,想来与她们耍耍。” 管家呵呵两声,这才看到了她身后的穆九,双眼一亮,忙道:“堂小姐请进吧!小青,先送堂小姐到内院的厅内歇一歇,请二小姐会客!”说完,便越过她走向穆九,抱拳道:“穆公子!多日不见,您越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了!我家老爷和大小姐说了,您送的那些个年礼啊,即贴心又是时候。小姐欢喜得紧哪!” 穆九暗想月向宁挑了个好管家。一张嘴说得人心花怒放。素来清冷的他也忍不住绽颜笑道:“您过奖了。” 自觉被随意打发的明玉不满的回头瞪视管家时,却被穆九这一笑笑得心头小兔乱跳:好个清俊脱俗的俏郎君!看着冷漠,笑起来却这般温柔可亲。管家称呼他穆公子,不知是城内哪家的公子? 她低下头,脚步移动得慢如蜗牛。等着穆九与她擦身而过时再寻机搭讪。不料,走了半天也不见身后有动静,急忙回头,若大的真珠苑,管家带着穆九走了另一条路,不由跺脚,心上泛起一股羞恼之意。 她望着带路的丫头,试探的问:“小青?那位穆公子,是什么人哪?” 小青微笑道:“穆公子是梅岭花市的管事。与我家有些生意往来。” 穆九首度登门拜访时只对管家道是“梅岭花市穆子秋求见大小姐”,明珠与向宁自不会跟下人解释他的身份。所以至今月家家仆都以为他是梅岭花市的一个大管事。 明玉微有些失望:只是个商户的管事。但想到他这般年轻又这般俊秀,将来前途必然不会止于一个管事。这么一想,她心情又好了不少。 小青送她到内宅,守院子的婆婆道:“堂小姐来了!” 那婆婆笑道:“大小姐刚被请去作坊了。二小姐知道堂小姐来了,很是高兴,正在里面候着您哪!” 明玉只在真珠苑开张时来过一次。今日见明珠姐妹的住处这般漂亮宽畅,仆从如云,不由咬了咬唇,心中愤愤然:竟比她这个官家小姐还会摆谱! 明岚可是一肚子的火:穆子秋上门,姐姐与他商量要事,却将个麻烦扔给她处理!可念在父亲的面子上,她又不得不笑意盈盈的与她应对。谁知没聊几句,明玉居然打听起了穆子秋的消息。 明岚心中警铃大作:明玉眼光倒是不差!可穆子秋是你能觊觎的么?小姐我还没下手呢,您就甭多情了! “这位穆公子啊!”明岚心思飞转,将那日偷听到的消息挑出重点打击明玉。“那可是个能干的人!年纪轻轻便能掌管梅岭花市,人又生得俊俏风流。不瞒堂姐,我第一回见到他,脸都红了呢!” 明玉忍不住掩唇笑道:“你才多大!” 明岚继续装天真,迟疑的道:“只是——” “只是什么?” 是岚叹口气:“虽然他少年英才,只是我听说他家中情况十分复杂,以致于这么大了,还未曾娶亲。” 明玉立时有些退却:这般好的条件至今尚未成亲,可见其家中情形是何等的麻烦! 明玉暂时放下了穆九,又与她谈了会儿节里的趣事儿,呆了半个多时辰后,才准备告辞。 明岚早让人备了些礼物给老宅,明玉瞧了,很是满意的上了马车。 她却不知,有道冰冷的目光带着抹兴趣与算计在她进出月家时,盯着她久久不放。 第一百一十九章 琳琅受挫 真珠苑的作坊内,明珠一一上手验看穆九烧制成的琉璃瓶。 完好的瓶子,瓶身的厚薄还未吹制均匀,造型也不够规则好看。仅一个多月的时间,穆九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算可喜。至于那些破裂的失败品,明珠想了想后,沉吟道:“应该是残余应力的关系吧?” 穆九不耻下问:“什么是残余应力?” “打个比方。例如水晶之类宝石,挖出后不可立即打磨佩戴,必须放在一定的环境下经过静置消磁后才能使用。用烈火烧制的琉璃身上也会残留些许火气。如果没有消除这些残留在琉璃制品中的火气,难免就会遇到这样无故破裂的情况。”明珠学珠宝设计时学过简单的金属方面的材料学知识。此时略微思索便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 “但是这个静置环境的温度是多少,我也不清楚。” 穆九思付道:“这么说来,烧制瓷器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我寻人去问一问就是。你放心,定然会在会展前赶制一批上好的瓶子出来。” 明珠仿佛见到无数银子砸向自己的美景,不由笑咪咪的道:“有钱大家一起赚!” 穆九见她明明笑得一副猥琐财迷样竟也那般美貌可爱,心中大动。忙低下头喝了口茶道:“郡主对我出手了。” 明珠笑容陡收:“阴魂不散。” “无事。我自有办法应对。” 明珠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这次是我连累梅岭花市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连这些担待也没有,他们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 穆九笑意深深:“无防。你送了三件天大的好处给我,这些小麻烦算什么!”他顿了顿,“我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你若有需要,我可以借几个给你。” 自己瞧人的眼光还是那般准!明珠毫不客气的道:“若有身手上佳的,不防给我几个看门护院。” 穆九正往嘴边送的茶杯微微一顿,惊诧的抬眼看她:“贵府的护卫武艺不凡,何须还要我资助?” 明珠楞了楞,将信将疑的地:“父亲新雇的护院功夫一般啊,只能吓唬一下鸡鸣狗盗之徒——他们这么厉害?” 穆九神情微僵的骨碌咽下一口茶水。摇头笑道:“你——真不知这府中至少有三名藏在暗中的护卫?” 明珠刹时惊震,大脑轰的声呜鸣不止。手中把玩的琉璃瓶砰的声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瓣。 穆九修长的眉毛紧蹙:“怎么了?” 明珠摇摇头,闭着眼睛道:“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家中竟然有传说中的暗卫守护! 明珠想笑,又想哭! 穆九哦了声,静等她片刻。见她神情忽喜忽悲忽而迷茫。冷不防听她问:“你能看出他们的功夫如何么?” 穆九想了想,诚实的回答:“暗卫中的精锐。有他们在,月府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普通人绝无机可乘。” 明珠又问:“这样的精锐,通常谁有资格使唤?” 穆九瞧着明珠难掩一丝慌乱的黑亮水眸道:“富不足以,贵尤尚可。” 明珠按耐不住苦笑连连:月向宁,我的好爹爹,你和北海王到底什么关系! 穆九见明珠神情苦恼,知她遇上了些许麻烦。而这麻烦,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家的家事,他还没资格插手,于是识趣的起身告辞。 说来也巧,穆九出门时,又碰上了明玉。 明玉虽对他的家世颇多不满,但一见到他的朗朗风姿,不由又是一阵心律不齐。鬼使神差的,她竟开口喊了句:“穆公子!” 穆九微微一楞,面上便露出一点冷淡疏离的笑:“月小姐。” 明玉心下大为欢喜:“他竟认得自己!”顿时面红如霞,全然忘记来时管家曾唤自己堂小姐,穆九不用猜也知她姓月啊!明玉含羞低头瞬间决定了话题:“多谢穆公子对我大伯家生意上的照顾——”说完话一抬头,眼前哪还有穆九的影子?再一瞧,他正一跃上马,奔驰而去。身姿矫健,潇洒无比! 明玉的羞恼又瞬间消无:这般出色的男子,丝毫不逊于沈安和啊!她满怀心事的回到家中,正遇母亲教训父亲的几个妾侍。 “这阵子家中稍微宽松了些,你们就开始怂恿老爷花钱如流水!这才几日?就用掉了一百多两银子!”大伯家送的年礼足够丰厚,大伯的舅子梅家也补了份厚礼感谢老爷在钟家之事上的协助。虞氏原以为今年可以轻松过个丰足年,没想一转眼,一百两银子就没了! 五房妾侍中,倩娘最为得宠,又刚生了个儿子。娇滴滴的笑道:“夫人误会了,老爷是看姐妹们上一年过得辛苦,所以才稍作花费略作弥补——” “怎么,觉得月家的日子不好过?那你大可和老爷说清楚,打发两个小妾还可多余点家用呢!” 倩娘面色微变,委屈的道:“卑妾不是这个意思——”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近都乖乖在家窝着,别老想着使唤老爷外边玩乐!合浦最近倭寇猖獗。若是随意出门被他们虏了去,月家可不要失贞的妇人!”虞氏连恐带吓,暂时唬住了几个小妾。见到女儿的影子在门外闪过,挥手道,“去吧!这些子花费,我会从你们的月俸里扣!” 几个女子一脸愁苦的告退,倩娘犹为不平,恨道:晚上再与老爷多吹枕头风!这妇人太过抠索! “明玉,回来啦。玩得如何?” 明玉无趣的道:“就那样呗。娘,你刚才说倭寇,是怎么回事?” 虞氏神情立时郑重起来。 “可不是娘在吓唬她们。最近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道有大批倭寇将举兵上岸杀人劫财!你也是,这两日别再出门了!” 明玉从小就听长辈说道倭寇的残忍凶恶,忙应声道:“知道了。可是,元宵节怎么办哪?” 虞氏叹道:“出了这档子事,今年的元宵注定要冷清了。唉!” 流言传播的速度惊人,同时,传播的内容也愈加完整翔实。从零星倭寇乔装上岸发展到大批倭寇意图奇袭合浦,逐渐闹得人心惶惶,连熙熙攘攘的长平滩等各大码头的生意都清冷起来。 北海王军下自然早就有所耳闻。一方面,派谴军船、组织渔船轮流出海主动搜寻倭寇的踪影,另一方面加强紧戒安抚民心。谁知多日巡航下来,半艘倭船也没看到,一个倭人的影子也无。 北海王灵敏的嗅到了其中的异常。于是,琳琅郡主受到了父亲的斥责! 北海王神情冷凝,唇角的弧度坚硬得像块石头。他虽无震怒之色,但吐字如冰,不带丝毫温度:“你身为大明子民、镇守一方的郡王之女,为一己之私散布谣言,扰乱海贸,惊扰居民!该当何罪?” 琳琅咬紧红唇,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低头不语。 她大意了!太大意了! 月明珠这般难对付,穆子秋竟也狡诈至此!她的确散布了倭奴乔装登陆的谣言,谁知没几天这个谣言竟渐渐的细节生动,内容更加丰满起来。起初还以为是百姓口口相传难免夸大其辞以致最后走样。现在看来,绝对是那穆子秋察觉到她的意图,将计就计反阴了自己一把! 琳琅秀美的眼中聚满泪水,一颗颗的滴落:“女儿就是看不惯月明珠那张狂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视女儿与无物,不将女儿放在眼里。我堂堂一个郡主,为难她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北海王倒是一楞,目光微柔。宠爱的女儿作出这荒唐事他的确震怒,可一想到自家女儿心里的愤恨与不平,又不免好气又好笑! “你与月明珠比什么?”北海王冷声道,“跟她比谁的手艺更好?跟她比摸蚌挑珠?还是跟她比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本事?” 琳琅倔强犹在,但面孔却渐渐红了。 “你在合浦呆得太久了。”北海王目视远方,“你该去京城走走。” 琳琅愕然:去京城?! “你和元飞白的亲事定下后,我派人送你去京城拜见一下太后她老人家。”北海王语气中满是对母亲的思念与敬重。“让她好好提点你。另外,你也可见识见识京城才女的风范!” 言下之意,北海王是嫌女儿井底之蛙了。她在合浦尊贵久了,自以为天下女子唯她独尊,可悲。 琳琅羞愧交加的乖乖应声。又听父王道:“元宵后再出兰萱殿!” 这是关她禁闭了。 琳琅松了口气:这回怕是父亲念她是初犯,小惩一番。也未动她的人,今后,她行事必须谨慎再谨慎! 不想琳琅回到殿内,挥退伺候的宫人,慢步踱到廊中,姿态娴雅无比的拾起一只鸟食小碟,喂了些许白米给鹦鹉,低声问,“零一,人手安排好了么?” 零一良久不语。 琳琅淡淡的道:“这可是个难得的良机!父王这几日必会在城内消除谣言,穆子秋的人想必会放松警戒。此时我们再作安排,定能一击即中!” 满意的听到零一的应答,琳琅拎着鹦鹉回了殿内,边走边道:“小雪的羽毛真漂亮,让我想想,装饰在哪儿才好呢!” 第一百二十章 元宵(一) 虚惊一场的合浦民众,将前些日子担的惊受的怕在元宵灯会上尽情的发泄了出来。 向宁一家子自然也不会缺席一年中最热闹的传统节日。 明岚一身翠绿的襦裙,披了件稍厚些的浅色披肩,如一支秀雅的玉竹,虽然特意往低调里打扮,但粉嫩娇俏的脸庞与日渐长开的身段,一路上引来不少少年爱慕的目光。 “合浦的灯会比京城的更好看!”明岚只觉眼睛不够用,一路惊赞。 明华也频频点头道:“京城的灯巧则巧矣,用料却不及合浦这般金贵。” 合浦产珠呗,又是外国彩宝的进口集散地,所以各种珍珠宝石不要钱似的往灯上装。尤其以三大氏族展出的灯最甚:一盏盏珠光宝器,金碧辉煌。 向宁护着儿女们,笑意萦绕的面容在灯光月色下也愈显俊美。竟也收到了不少女子的青睐,惹得明华明岚暗笑不已。明珠倒是观察着父亲的神色,暗暗想:怕是这些女子徒惹相思了! 他们随着人流,行到最热闹的灯位上,远远的就已瞧到那盏华丽多彩的琉璃走马灯!六面体的灯身通透无色,内里流转的彩色画页绘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转到雀桥相会这一页时,灯内的银河与灯外的星光相映,诸人无不大声喝彩。琉璃灯的灯檐与灯盏都雕作莲花状,莲花的花瓣五色蕴彩,星夜灯光下华美璀璨,令人注目难忘,不舍移开视线。底下的穗子上挂满了写有灯谜的小纸片。 向宁赞道:“这怕是从外国得来的琉璃制成的灯。价值千金!” 明珠不以为然:不过是彩色玻璃而已。不用多久,她也能制出更美的琉璃! “斗珠啦斗珠啦!”摊主大声道,“赢了我的人,可得这盏琉璃灯!” 明珠惊咦一声:除了斗珠坊,别处是不许做这营生的!这人怎么还没被衙役逮进牢里?待她排除万难的挤进前方一看,不由失笑:这摊主斗的不是海蚌,而是河蚌! 广西除了盛产海珠外,湖泊河流中还藏着另一种淡水珍珠蚌:形状呈椭圆形,长度可达半尺以上。因为经常能从中发现珍珠,故而直接被世人称之为珍珠蚌。它与江渐一带常见的三角帆蚌同为淡水珍珠的主要贡献者。 颇令明珠惊讶的是,这摊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布料简单干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暗藏狡黠。声音清脆语速极快的道:“试一试,玩一玩,半贯钱、半贯钱就能赢取这盏价值千金的琉璃灯哟!快来看一看哟!” “先猜灯迷后斗珠!文斗武斗让您一夜尽兴。一个灯谜半贯钱!只要半贯钱!” 明珠兄妹听得相顾失笑:这少年真会忽悠人! 尽管灯谜昂贵如斯,但这琉璃灯的诱惑实在太大。瞧这少年的模样,怕是已经赚了不少银子。 明华问妹子:“手痒了没?” 明珠笑了笑,心中沉吟:或许可以从中借鉴莲花的吹制方法。 四周飘过一阵香风,有人递了钱道:“我来试试!” 好一把淳厚的男低音!明珠循声望去,见是个相貌不俗的中年书生,一身月蓝色的锦袍,腰系玉带,磊落大方。他身边陪着的妻子美貌脱俗,身形极美,虽然已年过三旬,其风姿远胜明珠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这两人藏也藏不出的贵气,令明珠暗暗称奇: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出游? 女子盯着琉璃花灯,眼底满是喜爱。丈夫为了讨她欢心,自然要尽心尽力。 月向宁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藏于人群的阴影之下。 少年摊主收了钱,自行去灯下千挑万拣的取下一张灯谜,念道:“先生听好题目。这是个字谜——走麦城!” 男子原本写满自信的脸微微一怔:走麦城?关羽兵败麦城,这是什么字谜?他正苦思之际,忽听耳畔一轻柔声音道:“关羽死于麦城。” 书生恍然失笑:关羽死于麦城,可不就是一个“翠”字?四顾不知是谁提醒的自己,洒脱一笑道:“老板,翠字可对?” 少年咦了声,搔搔脑袋。他的字谜可难得很,之前没几人猜对的。眼见这位先生书倦气颇重,又故意挑了个更难些的,没想到竟然被他猜对了。 “恭喜先生!”少年笑嘻嘻的举手作揖,翻过字谜,只见纸片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叁”字。 “请先生在三号盆内选蚌!” 那男子微露苦笑之色,莫可奈何的瞧了眼妻子。他妻子扇掩秀面,笑不可抑。 只得无奈的撩起宽大的袖子,在盆里看了半天,却是大眼瞪河蚌,无从下手。 他动作一慢,围观的人都为他着急,一个个的喊道:“先生呦,您到底会不会挑蚌啊?” “不会挑蚌,就随便挑个呗!大家都等着你呢!” 男子不急不燥。他先是仔细打量珠蚌。很快他发现,珍珠蚌的大小与贝壳上的纹路并无太大关系。也就是说,大的蚌不一定年纪也大。于是,他挑了枚纹路最深且最多、大小却普通的珍珠蚌。 明珠见了,暗暗点头。 少年原以为自己又遇上了只羊牯,没想这只羊牯眼光运气倒不差。笑咪咪的道:“这位先生,我这儿的规矩和斗珠坊稍有不同。咱直接开蚌,谁的珠子好,就算赢!赢了我,连灯带珠子全归你。否则,先生今晚只能空手而归。” 男子笑道:“小哥请!” 少年被他一声小哥唤得很是适意,眼睛笑眯成一条线,也在三号盆里摸了半日,摸出一只黑中带褐的大蚌来。 “您是客人,您先开蚌。” 男子嘴角一抽,他几乎连刀都不曾碰过,怎会开蚌?耳边几乎可以听到夫人的肆意的笑声,不禁抬头瞪她:待回去再与你计较。 他看了眼左右,对那少年道:“在下不会开蚌,不知能请小哥代劳否?” 少年利落的道:“您早说哪!” 接过蚌,端详了一下,神情微敛,笑啧道:“好一碗鲜美的蚌肉豆腐汤!”喀嚓破开蚌壳,交给了男子。 那男子见内里蚌肉肥美,一点圆鼓鼓的突起处珠光闪烁,惊喜交集的喊道:“夫人,夫人,我开到珍珠了!” 他的妻子吃了一惊,美目讶然的移了过来:“竟还真让你开到颗珠子!今日怎么凭得好运?!” 男子得意洋洋手脚笨拙的从蚌囊内取出一枚晶亮的白色珍珠,约摸有七八分大,只是形状椭圆,中间还有一道螺纹。 即便如此,夫妻两人还是颇为兴奋。 “俩位莫高兴得太早呀!”少年举着小刀道,“看看我的蚌!” 他却变了开蚌的姿势,一手捏住蚌口处,一手手起刀落,动作熟练,剖蚌取珠,一气呵成。 “哇!” 惊叹声四起! 少年竟然从蚌内开出一枚淡粉色的圆润珍珠! 淡水珠与海水珠最大的区别在于,海珠除了伴色外,表面有一层虹彩般的霓光。淡水珠则只有伴色。只要多看,很容易就能区分它们。另一区别是:海水珠多圆润,淡水珠多异形。 少年开出的粉珠也不过七分左右的大小,但是圆润可爱,自然更胜一筹! 男子与夫人相顾无语,惋惜无比的摇头苦笑:白欢喜一场! 少年又胜了一局,也不得意,继续哟喝:“快来看看我的琉璃灯哦!千金难买的琉璃灯,半吊钱就能带回家哦!” 明珠原本并无与少年交锋的打算。但她眼力何等的锋锐!这少年在开蚌时捏着蚌壳的左手手心中落出了一点点的莹亮。本欲离开的她,没忍住,掏出一两碎银子:“我也来试一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元宵(二) 少年见明珠容貌姣好,气质不凡。一双眸子如上好的黑水晶,剔透得令他心中莫名泛寒。他扯出孩子气的笑容收了银子一溜串的道:“这位小姐即大方,又漂亮。人美心善!” 他立在灯下,心思飞转:女子在学识上的弱点是什么?《论语》如何?不行,这女子同来的兄弟一瞧便是个读书人,怕是难不倒她。他手指微顿,有了! 少年选定了一张灯谜,笑咪咪的摘下道:“小姐,谜面是‘全民皆兵’,猜《孙子兵法》中的一句。” 明珠顿时一懵:不是猜字谜么?怎么冒出个《孙子兵法》?这个臭小子,看人择菜!她一个玩设计的女人哪会去读枯燥乏味的兵书?这个谜她怎么猜得出?! 明华跺脚:他也没看过兵书啊! 少年眸上闪过丝得意:“小姐,请吧!” 明珠风光霁月,正要认输,却听方才那对夫妻中的男子笑道:“夫人,这谜我倒是猜得出。《孙子·行军篇》中有道:‘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这是说,要用道义教育士卒,同时用军纪来统一步伐,这样的军队才是胜利之师。” 他一听明珠的声音,就认出她是提点自己灯谜的人。于是一谜还一谜,扯清。 夫人满面敬佩之情:“夫君学富五车!” 男子握着夫人的手,眼底眉稍全是缱绻情意。 明珠得了提醒,立即明白:齐之以武四字,不正是全民皆兵的写照?古人真会玩文字游戏啊! 她面颊微红的对那神情不佳、眼中全是不满的少年道:“齐之以武,可对?” 少年扯了扯嘴角:明明已经难到她的!却让那贵人给坏了他计划。只好翻到字谜的背后,上书大大的“一”字。 “小姐,一号盆选蚌。” 明珠用金钏当作臂钏,束紧衣袖。一双素手探入盆中之蚌摸索了片刻,忍不住又望了眼少年:这些子河蚌被他精心挑选过,几乎寻不到好些的珍珠!她闭上眼睛,指间突然触到一只珠蚌,传来的热度有些奇怪。她忽然面色大变,生怕它逃走似的一手捉住这只蚌,张开双眸,不可思议的将只大蚌上下打量——实在太令人惊喜了!简直难以置信!这还是明珠前世学珍珠史时,在文中惊鸿一瞥。绝没想到,竟然真有亲眼见到它的那一日! 明珠想了又想,几度思量,还是放下了这只河蚌,取了另一只珍珠蚌,递给少年道:“我选这只!” 少年上手她的蚌时,瞳孔微缩:好沉的蚌!她竟然选中了一号盆中最好的蚌,免不得他又要费些功夫了! 他随意捞了只珠蚌,手一晃间,掌心中已经藏了一枚晶亮的珍珠,不料明珠却道:“不如我们交换开蚌吧!” 少年后背一寒,陪笑道:“小姐,咱这儿没这个规矩!” 明珠盯着他的左手,意味不明的道:“难道你还怕我做手脚不成?” 少年心下咯登一记!坏了,被她瞧出来了!他慌而不乱,镇定自若的搔头笑道:“怎么会呢!这个么——”他苦笑的半转身子朝某处发了个暗号。“也罢,小姐请!” 两人交换了珠蚌。少年有些心神不宁,动作也比之前慢了许多。磨磨蹭蹭研究了好一会明珠的蚌,这才取了刀准备开蚌。就在他刀入蚌壳的一瞬间,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吕修远!你怎敢偷了家里的灯来这儿骗钱!” 少年手一抖,面露惊慌:“糟了,我父亲找来了!” 一个面红耳赤的男子跑得气喘吁吁,冲进人群,指着少年训斥道:“家中缺你花用么?你要拿这祖传的宝贝出来招摇?万一磕碰坏了,我以后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还不把灯给我拿下来还回去!” 少年吐着舌头陪笑道:“爹你莫生气,我这就拿下来!您可别打我啊,要是我一不小心碰坏了灯,您可真要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呦!” 他父亲脸孔似羞似恼,拱手向诸人道歉:“我儿修远身性跳脱,办事不知轻重,请各位见谅!实在这灯是家传之宝,轻易不得示人。没想竟让这不肖子偷了出来!” 众人哄笑了一阵,都道:“老子不如儿子啊!你儿子今日可用这只灯赚了不少银子啦!” 男人似喜似忧,尴尬无比的红着脸垂手等着儿子收拾摊位。 少年万分不舍的,割肉般的将明珠付的碎银子还给她:“小姐对不住,今日玩不成了!” 明珠强抑住嘴角的冷笑:这家子,真是打着好算盘!儿子精怪如鬼,定下的规矩稳赢不亏,一见事情要败露,就想来个脚底抹油! 少年见明珠不收他的银子,额头冷汗微冒。要是今天被她戳穿了,可不得被这些游人揍个半死?之前那个贵人就不会放过他!脸上不由露出些许乞求之色。 明珠张嘴轻声道:吕修远。你欠我月明珠一个人情! 少年啊啊两声,神情尴尬无比: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就碰上月家大小姐了呢!莫说自己,全合浦谁能斗得过她? 明珠轻轻一笑,故作不悦的大声道:“扫兴!”随手捞起一只大蚌,“送我一只河蚌,我就不与你计较!” 少年刹时松了口气,忙道:“行。小姐随便挑,喜欢就拿去,炖汤炒菜都好吃!” 明珠心满意足,暗暗记下了父子俩人的容貌,连余下的灯市也没兴趣再逛,直接驱车回了家中的作坊。 明岚一早觉得明珠有古怪,紧随而至。正好瞧见明珠开蚌取珠:一柄雕腊小刀在蚌壳上一切一扭一顿,动作之灵活不在那少年之下! 然而贝囊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明岚难以置信的道:“姐姐也会开空蚌?!” 明珠笑而不语,剥开了蚌肉。银灰色的蚌壳上,露出了一枚方形的小物件。 明岚惊骇的捂住嘴:“这是什么!” “珍珠小像啊!”明珠取出这枚寸许长短、雕成妈祖像的珍珠。感憾万千:古人的智慧怎能不令人惊叹?! 早在明朝时期,已有民间高人用铝质的佛像至于母贝中,历时三秋,珍珠佛像即成。 而现代最负盛名的minikomoto珍珠品牌的创始人御木本幸吉先生,正是运用了我国的这项技术在1893年成功的培育出世界上第一颗养殖天然附壳珍珠!御木本幸吉亦被称之为现代珍珠之父!从此,日本珍珠称霸全球! 了解这段历史的明珠作为中国本土设计师,心中再怎么不甘不愤,也只能悲哀的接受事实。清朝的闭关锁国、民国的多年征战,令中国错过的,不仅仅只是近代工业的发展啊! “明岚!”明珠眼中泪光盈盈,泪中带笑的问,“你可知这枚小像,代表着什么?” 明岚茫然不解:啊? “它代表着,我大明朝的珍珠,迈入了人工养殖的新纪元!”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云暗涌 明岚昏昏沉沉,眼底迷茫一片:人工养殖珍珠?姐姐在说什么呀!千百年来,珍珠都是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多少采珠人死于海浪、葬身鱼腹,就为了那一颗美丽的珍品。人工养殖——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明岚,这枚小像,是事先塑型后,人工置与母贝内的啊!” 明岚闻言,混沌的视线仿佛拔开了层层迷雾,清晰无比:这怎么是异想天开呢?不是已经有人这样做过而且还成功了嘛!既然珍珠小像能成功,那养殖圆珠为何不能成功?! 明岚哈的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响,激动得身体轻颤! “姐姐,姐姐!”她笑出泪水,此事实在过于重大,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瞬间大脑千回百转,无数思绪乱麻般横冲直撞的向她涌来。直到激动渐退,理智回复后,她才抹了抹眼睛,声音微颤的道:“姐姐,万万不可急于行事!虽然你有娘娘点化之名,就算养殖珍珠成功了,诸人也当是你名至实归。但就怕有人心怀不轨为了这天大的利益害了你、害了月家!” 明珠缓缓点头:“我明白。这事,也不是一蹴即成。还需要找到这小像的主人,与他好好合计。” 明珠想在大明养殖珍珠的思量,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但她一直担心,养殖珠若横空出世,哪怕自己盛名在外,也会遭来各种非议与毒手。但机缘巧合,让她在元宵夜摸到了这枚珍珠小像!事情就此出现转机:“我们循序渐近。先推出这种珍珠小像,潜移默化的让世人慢慢接受珍珠也可以人工养殖的思想,然后再作打算。这件事——”明珠目光殷切的对明岚道,“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明岚噗哧一笑,斩钉截铁的道:“当我是傻的么?便是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泄露半分!”顿了顿,“父亲那边——” “父亲那边,我自会与他说道。”明珠秀眉微蹙,“早些歇息,明日我们便去会会吕修远与他的父亲!” 明岚强抑兴奋:“好!” 此夜,明珠姐妹注定兴奋难眠。 月家老宅,明玉也迎来了一个难眠之夜。 今晚,她在元宵灯会上,遇见了一名秀雅少年。 与穆子秋的冷淡相比,少年更加文雅且温柔可亲。明玉只记得他的双眸如星子般明亮闪耀,笑容如春风般温暖动人。连声音都那般好听:“姑娘小心了!” 明玉不当心被人流推挤得险些摔倒,是他在后边扶住了她,他柔和声音穿过一片嘈杂,直抵她耳中。仿佛耳畔鬓间还留有他话语的温度,明玉惊羞间回头,便见到了那张年轻俊秀笑意温柔的脸。 可惜,惊鸿一瞥后,两人便在人群中失散,再无交集。 即管如此,明玉还是清楚的记得,少年发间精巧的发冠与昂贵的衣料无不彰显着他出众不凡的家世。 “这样一个少年,可比穆子秋区区一介管事,强得多了!” 明玉这一晚,便在反复的横量比较中渡过,连何时入眠也不自知。 同是这一夜,在长平滩的码头上,差点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之前停滞的海贸生意,在倭寇的谣言粉碎后,迎来一个小高潮。 梅岭花市的船相继靠岸卸货,一箱箱的花油,染得整个码头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香衣,夜风中,香味幽绵深长。 崔宇迎风站在港口,深深嗅了一鼻子的香味,哟喝道:“兄弟们好好干活!招子张大些,别让倭奴混进来!” 顿时引来一阵笑声:“哪有倭奴噢,北海王军下都说了,真有倭奴那也是些游兵散勇,我咱们这么多人,围也围死他!” 就连巡逻的将领也面露一丝不屑的轻笑。勾了勾唇角道:“听到没,都把招子放亮点!老子的刀再不见点倭寇的血,都他妈的要生锈了!” “岑参将!”崔宇笑容满面的迎上前。“近日辛苦各位兄弟们了。”他凑到岑参将的耳边,“将军待会有空到在下那小间来坐会儿。在下为您备了几样点心,填填肚子。” 岑参将嘿了声:“老子的嘴可是很刁的啊!” 崔宇啧了声:“那是洋人的玩意儿,叫什么牛排的。取牛肉身上一整块完整的肉煎烤而成。当然,那酱料是特意请人配的。我偶尔吃过一回,念念不忘!这不,听说岑将军也是同道中人,所以特意为您定了块牛肉!您再过小刻钟去,正好!油脂直滴香得不行呢!” 岑参将被他说得狂咽口水:“老崔你够朋友!” 崔宇忙摇手:“将军太客气了!” 良好的氛围,美好的元宵之夜,在一道尖锐的叫喊声划破天际时,被破坏殆尽。 “将军,发现倭寇!” 岑参将一声怒骂:“该死的倭贼,坏了老子的好事!在哪儿发现的?” “是在梅岭花市的船上!” 崔宇眼睛一眯,惊道:“梅岭花市?这倒奇了!我们快去瞅瞅,这可是大事!” 岑参将念着他的牛排,步子迈得飞快:“倭奴在哪儿哪?!给老子拎出来!还有,梅岭花市的管事人呢?不要命了,竟敢窝藏倭奴!” 踏上梅岭花世香气袭人的船,岑参将连打三个喷嚏:“香死老子了!在哪儿发现的倭奴?” 他手下的亲兵道:“将军,在船舱的箱子里发现的!” 岑参将一瞧,嘿,还真是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倭人!身形微胖,剃着古怪的头发,腰间挂着柄破钢刀。只是他昏昏沉沉,怎么也唤不醒。 阿忠一脸茫然快要哭出来的扑到岑参将身前道:“将军,真不是我们窝藏倭奴啊。咱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船上的啊!我们梅岭花市,清清白白的声誉,要是毁在我手上,我、我跳海里喂鱼也对不起兄弟们啊!” 岑参将一把推开他:“让开!”走到那倭人身边,用脚踢了踢,皱眉道,“这样子像是被人下了药。” 阿忠摇头晃脑的道:“真不是我们!” 岑参将嘿了声:“去,取冷水来!” 立即有船员打了海水,往那倭人身上一阵乱泼。那倭人几个激灵,舔着嘴唇,幽幽转醒:“这是,怎么回事?” 船上诸人嘿了声:“这个倭人会说咱的话!说得还不错。” 那倭人挣扎着爬起,看到自己的衣物,大惊失色:“你们怎么换了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呢?” 岑参将嘿了声:今夜有趣儿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和这帮子船员勾结在一起的?!” 那倭人大怒:“原来如此!将军,我要控告这些船员,是他们绑架了我!抢了我的钱财和衣物!” 岑参将怒目圆睁,正要一剑抽上他,忽地呼吸一滞,不可思议的道:“你说什么?” 倭人气恼至极,指着阿忠几个船员道:“我好好的在客栈里睡觉,这些船员将我绑上他们的船!将军你可以查查,看看船里有没有我的钱财和衣物!” 岑参将与诸多兵士们你瞧我,我瞧你,猛然间放声大笑:这个乐子大了!居然还有倭奴控诉自己被国人抢劫? 一直默不发声的崔宇,此时轻轻拉了岑参将,低声道:“这事有古怪!” “是古怪,太古怪了,哈哈哈!” 崔宇摇头:“将军!我是说,这个倭人可能真是被人劫持来的!” 岑参将笑容陡收:“怎么讲?” 崔宇笑道:“将军您久经沙场,和倭寇也打过交道,怕是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倭人不同于咱们以前见到过的流蹿的倭寇。您看他衣服破烂但并不合身。再看他细皮嫩肉,半点不像在外混日子的浪人,最重要的是,他中文说得极好!我倒觉得,他有可能是倭人中的贵族哪!” 岑参将越听越觉有理! “难道还真是梅岭花市的人打劫了他?” 崔宇笑了笑:“您觉得呢?这艘船可是刚到岸,此倭人是在客栈被劫——” 岑参将明白了,嘿得一声:“他们最近得罪谁了?” 崔宇摇头:“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这个倭人的身份吧!我听说前阵子京城来了许多外国的特使,可别闹出大事儿来!”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到了北海王宫。 正在与王妃闲话下棋的北海王神情一凛,对王妃似笑非笑的道:“琳琅的暗卫得换批人手了!” 王妃蹙眉问:“琳琅做了何事?” 北海王目视棋盘,淡声道:“她派人劫持了东瀛此次来朝的使者,送到了梅岭花市的商船上!” 王妃花容失色,即惊且怒:“她这是在做什么?!” 北海王斟酌的落下一子:“她是在自寻死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手在民间 对这场风波毫不知情的月家,次日清早用过早饭后,明珠与明岚趁向宁外出办事,溜到了门房。正要唤管家准备马车,管家已经笑咪咪的踱了过来:“小姐们要外出啊!老爷出门前已经吩咐过了呢。马车都准备好啦。” 明珠与明岚相顾惊诧:“父亲知道我们要出门?” 管家取出一张纸递给明珠:“这是吕修远一家的住址。小姐,这个吕修远是吕会长家的分支。他的父亲叫吕立行,是吕会长弟弟的儿子。家中条件一般。吕立行有点儿不务正业,据说每日里就喜欢和那些河蚌打交道!也不知在鼓捣什么东西。” 明珠垂下眼睑:月向宁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啊!知女莫若父,就算是半路父女,明珠也为之感动。 明岚则道:难怪能有如此名贵的琉璃灯,原来是吕家的子弟。想来是当初分家时得来的宝物。 她们一路顺顺利利的找到了吕修远的家门,却听见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热闹。 “吕立行!你说你这个做爹的有什么用?一年赚的银子还没有儿子一晚上赚得多!还骂修远,你凭什么骂他!”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害得我在人前丢尽了面子!” “你那面子值几钱?”那妇人哼道,“你既然同意和儿子出门做生意,就别怕丢人哪!你瞧瞧,这些钱够咱花费大半年了!” 明珠又听吕立行气恼的咕哝了一番,咣的声破门而出。一抬头,见到明珠姐妹,目瞪口呆的问:“两位找谁?” 明珠客气的道:“吕先生,小女月明珠,冒昧来访——” 碰的声。 吕立行速度飞快的退回门后当着客人的面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怎么啦?”妇人又在问他。“你小心把门弄坏!还得花银子去修!” “修远呢!快让他出来,他惹来的麻烦,他来解决!”不得了!这个姑娘就是昨夜逼得修远发信号叫他出来打断比赛的那个月明珠啊。今日竟然寻上门了!肯定没好事! “什么麻烦?”吕夫人不解。 “吕先生!”明珠呆了片刻后,高声叫道,“我是来还你珠蚌的!” 吕立行听得一怔:“还我珠蚌?什么意思?”他透过门缝往外看,两个女子气定神闲,并无兴师问罪之态,心下略定。“啊。昨天你拿去的蛤蜊是吧?修远不是说了么?随你拿回去烧汤还是烧菜,不用还我啊!” 明珠忍笑暗道:这父子俩的性子可完全不像!小的鬼黠。大的实在有些……胆小得可爱。 “吕先生。”她故意拖长声音,“可是我家厨娘在那蚌里发现了一件事物,弄得我心神不定,不敢吃那蛤蜊。所以今日一早便来向你请教!” 吕立行又是一楞,声音竟有些轻颤的道:“你、你发现了什么?” 明珠取出珍珠小像,执在手中。 “您说,蛤蜊里怎么会有妈祖之象呢?莫非是我月明珠太受娘娘宠爱,所以再降喻示与我?” 咣的声,大门再开。 吕立行又哭又笑,望着那小像泪流满面的道:“狗屁!什么娘娘喻示!这小像是我放在蛤蜊里的!那么多年啊,总算有一只成型了!” 明珠踏进吕家小院。见到一名同样表情惊愕的妇女捂着嘴道:“竟然真让老吕弄出来了!我的天呀!” 吕立行急忙关上门。对明珠道:“这只小像,能否容我一观?” 明珠笑了笑,将小像轻轻放在院中的一只石桌上。吕立行如获至宝,捧着它贪看不已。 吕夫人见状,默默的回屋倒了壶茶来,笑道:“两位小姐请坐。家中只有旧茶,请莫嫌弃。” 明岚见这夫人之前教训自家夫君时凶横无比,转眼间便温柔有礼。细看之下,长得也端庄可亲。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杏眼灵动依旧,与吕修远那双黑眸,同出一源。忍不住问:“贵公子不在么?” 吕夫人笑道:“他呀,一早便溜出去了。要午时才回来吃饭呢。” 明岚哦了声,眉毛微皱:这个年纪的男儿,不去学堂读书,倒在外边鬼混,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听吕立行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对明珠行礼道:“多谢小姐了!” 明珠坦然受了他一礼。 吕立行叹道:“可惜了!此技虽然能成,但耗费太过,得不偿失。” 明珠笑问:“你用的是铝做的小像吧?” 吕立行大惊,看了眼完整无损的小像急问:“你怎么知道?” “取雕好的铝像插入贝壳与蚌内的外套膜之间。若河蚌受之,快则两年慢则三年,可得珍珠小像。若不受之,蚌死像毁。” 吕立行惊得手指打颤:“你、你——难道真的是妈祖娘娘告诉你的?!” 明珠失笑,缓缓摇头道:“铝像毕竟是外来之物,怕是折腾坏了不少珍珠贝。你为何不用珠母贝一试呢?” 吕立行目瞪口呆,猛的一拍脑门,大声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用它们自己的贝壳塑型,它们也容易接受啊!” 他兴奋的在原地直打圈子,恨不得现在就去雕琢几只贝母像! “立行!”吕夫人看不下去他这颠狂样,狠狠的拽了他一把。“客人还在呢!” 吕立行这才勉强止住兴奋,再度向明珠深深一躬,心悦诚服的道:“多谢月大小姐指点。” 明珠放下茶杯:“既然如此,我们便来好好商议这合作一事吧!” “合作?”吕立行与妻子面面相觑:“什么合作?” 明珠轻笑道:“养殖珍珠小像的生意啊!” 吕家大门碰的声被人撞开,吕修远连奔带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边跑边叫:“我爹娘作不得数!你得和我谈生意才行!” 明岚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几乎是屁滚尿流般的跑了进来,形象全无,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和你谈?你能作你父母的主?” 吕修远昨日见到这两姐妹就已颇为惊艳,今日日光明媚下,竟被明岚娇俏的笑容震得心下一跳,飞快的道:“月大小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不也在当家作主么?” 明岚冷哼:“你能跟我姐姐比?” 吕修远笑嘻嘻的道:“我是男子,怎能连你们俩个女子也比不过?是吧,父亲,母亲?” 吕夫人的笑容里满是对儿子的骄傲,对明珠道:“我家修远作主,没问题。” 吕立行哼了一声,毕竟没敢反驳妻子的话:“好男儿当顶天立地。”算是默认。 明珠缓缓点头,目视修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坐地起价。不过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若论珍珠小像,我手中的技术比你父亲这些年来琢磨出来的那点子经验更丰富更完整。我之所以选择与你家合作,一方面是个缘字,另一方面,也是被你父亲多年执着而感动。你可考虑清楚了,再与我谈条件。” 吕修远张口结舌:“啊,这样啊!”嘻笑顿收,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道,“月大小姐不愧是月大小姐。修远钦佩不已!我父亲这些年为了研究这个佛像的事,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小姐看看,我家现在几乎算是家图四壁。我与父母也没少因此事被族人耻笑。但今日看来,这么多年的艰辛付出是值得的,万分的值得!月大小姐,我也不开什么价,只要今后您能让我父母丰衣足食安度晚年,能让我娶得上媳妇养得起孙子,我就一往无前的跟着您干!您看如何?” 明岚听得一楞一楞的:昨夜就知此子口才了得,今日再见,简直令她耳目一新! 明珠好气又好笑:吕修远这个贼猴子!被自己看穿了打算,便打起了悲情牌!一通废话的中心目的无非就是:不能亏待他家! “行了。”她撇了撇嘴唇,“养珠要的是沉得住心,吃得了苦。前两年你们还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像你这样上蹿下跳的到处惹事,怎堪大任?” 明珠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叫嚣声,可怜的大门今日被人摧残得摇摇欲坠。 “吕修远,你快出来!骗了我们的银子就想跑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衣无缝的骗局 吕修远脖子一缩。眼珠子骨溜溜直转。 吕夫人皱眉问他:“怎么了?” 明岚冷笑道:“还用说?定是又出去坑蒙拐骗了!” 吕夫人面色一沉:拿琉璃灯出去做生意是一回事。但出去骗人可又是另一回儿事了!声音斗然严厉起来:“修远!” 吕修远身子一颤,哭丧着脸道:“儿子真没骗他们什么。” 明岚好奇的问:“你与他们赌了什么玩意?” 吕夫人面色更加难看:“赌?” “不是不是。”修远忙道,“唉,这事儿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 门外吵声越来越响,明珠扶额道:“先让进来吧!” 吕夫人只好开了门,怒道:“撞什么撞!咱家的门都被你们撞坏了!” 忽拉涌进五六年成年男子。其中一人穿着长衫,年纪已经不小,满面通红的道:“二夫人,你家小子骗得我们好苦!” 吕夫人讶异道:“闻管事。这是怎么了?” 这闻管事原来是吕立行兄长一间铺子的管事。吕夫人一阵头痛:儿子竟然骗到自家人头上去了? 吕修远一脸不屑的道:“我怎么骗你了?是你自己笨,怪得了谁?” 闻管事气得脸色铁青,取出一颗珍珠道:“二老爷,你可认得这颗珍珠?” 吕立行一瞧,惊讶的道:“这不是我儿寻到的那颗水滴珠么?怎么了?” 明珠搭眼一看,是枚浅紫色的水滴状淡水珍珠。水滴略长,表面光滑,玫瑰色的晕彩,极是秀美。淡水珍珠的价格比不上海珠。但这一样颗珠子,怕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二老爷,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闻管事摇头怒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您可知这颗珠子,他卖了多少钱?” 吕立行皱眉道:“不是说二十两银子么?” 明岚忍不住道:“这个价格尚算公道啊。” 闻管事哈了声,咬牙切齿的道:“何止二十两,他整整卖了七十两!” 明珠瞪圆眼睛: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怎么做到的?! 明岚不可思议的瞪着闻管事:“那你们也买?” 闻管事哼了声,这才道出事情经过。 原来,吕修远将这枚珠子卖给闻管事后不久,就有个公子花了二十五两为妻子买下了这颗珍珠。那客人万分惋惜的道:“这么漂亮的水滴珠子,若是再有一颗配成副耳坠,那该多好。” 闻管事听着就上了心:“先生若不着急,不如再等段日子?待我为您寻颗可以匹配的水滴珠如何?” 那客人欣然同意,付了钱带走了珍珠,还留下了联系地址。临走前道:“若真有可配对的珠子,价格不是问题。” 闻管事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开始四处搜寻相似的珍珠。可惜一无所获。谁知一日他回到店中,他的徒弟兴冲冲的告诉他:“我找到一枚相仿的珍珠了。只是用了五十两银子才让人割爱!” 闻管事不以为然的挥道道:“五十两不算什么!那客人不差这些钱。” 谁知他高兴的接过珠子一看,登时如五雷轰顶:“这不就是原来卖出去的那颗么?!” 急忙再寻那个客人留下的地址,自然是查无此人! 闻管事所思右想,一拍大腿:自己确然无误的被骗了!只是这骗局太过高明,任他天皇老子也得在这阴沟里翻船!思来想去,他怀疑上了吕修远。 谁知他与吕修远一对质,却被他着实嘲笑了一番!闻管事被骗本就一肚子的气,再被个黄口小儿嘲笑,如何能忍?两人险些当街打起来。吕修远年轻灵活,溜得飞快。闻管事唤上人在后边追了半日才到。 明珠听完之后,忍不住掩面惊笑! 吕修远今年才多大啊!这么经典的骗局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明岚也回过味来,满眼嫌弃的瞄了眼吕修远:还真是个贼猴子! 吕立行气得面孔通红,吕夫人羞恼之下,四处一望,拎着个扫把就往儿子身上打:“你这个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吕修远一边跳一边叫:“娘,娘啊娘!我冤啊!我珍珠都卖出去了,后面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凭什么说是我和人联手骗他银子啊!我冤啊!” 吕夫人手一顿。犹豫不定的问:“真不是你做的?” 吕修远摸着手臂,委屈的道:“听他所讲,那客人必然是个外乡人。外乡人过来,是需要路引的。你该先去官府查下有没有此人。然后再作打算啊。开口就骂我是骗子,这算什么事儿啊!” 闻管事怒道:“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字?别的珍珠都没事儿,偏你这颗出尽妖蛾子?” 吕修远鄙视的望着他道:“其他珠子?其他珠子都是圆珠,配对可比水滴珠方便得多。那骗子就是利用水滴珠难得才设计了这个骗局。闻管事,我和你都撞在了他的枪杆子上而已!” 明珠瞧着振振有辞的吕修远,心中有了计较。 闻管事一脸的不信,但这事他也没有证据。如今闹到人家里来,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明珠想了想,道:“这骗子着实可恶。如此精巧的布局,谁能看破?” 闻管事长叹一声:“可不是嘛!”一时老泪纵横。两笔交易亏了四十五两银子,就算珍珠再卖个二十五两,也注定还要亏损二十两!他何曾有此败绩? 明珠对吕立行道:“方才那枚小像呢?” 吕修远眼睛一瞪,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吕立行立即明白。虽然不舍,但仍是将珍珠小像交给了闻管事。 闻管事一见之下,惊诧无比:“这、这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吕立行,“你、您竟然真的弄出来啦?!” 吕立行忽觉扬眉吐气:“历时三载,总算得一枚珍珠像。闻管事,你看可补得了那漏洞?” 闻管事大喜过望:这枚妈祖珍珠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然一直听说二老爷在研究这玩意,但世人只道他痴人说梦,万没想竟然会有成功的一日!立时激动的道:“能!一定能!若有赢余,我还给你们!” 吕修远腮帮子如青蛙般气得一鼓一鼓,亏大了亏大了!早知父亲真能做出这枚珍珠小像,就不该贪那十几两银子的小利! 闻管事愤慨而来,欢喜而去。 明珠望定吕修远,对他父母道:“此子聪慧过人。但狡猾有余,正气不足。若有万一,今后怕是踏错行当,你们追悔莫及!” 吕修远恼道:“你凭什么断定是我骗的闻管事?” 明珠冷笑:“凭什么?就凭你昨夜琉璃灯的骗局,我便料定人家没冤枉你!” 吕修远一滞,竟无话可讲。 吕夫人忽然伤心得掩面大哭:“我儿怎么会是骗子,怎么会是个骗子!” 吕立行知道儿子精心设计过灯谜,却不知他手上也有功夫。但隐约已经察觉儿子的手段不甚光明。尤其是在原本可以赢得琉璃灯却被自己搅了局的月明珠面前,更加羞愧!他一拍大腿道:“难怪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来你小子竟然真的坑蒙拐骗! 明珠摇头:这对夫妻,男的呆,又羞于抛头露面,所以才让儿子钻了空子。女的爽利,压根没想到自家的聪慧的儿子竟然日渐走上斜路。 “有此子在。我与你们的合作,实难推进。”明珠起身欲走。“就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月明珠——”吕修远咬牙切齿,眦目欲裂。“我的事,与我父母无关!” 明岚冷声道:“这养珠之事,滋事体大!就凭你的性子,怎能让人放心?” 吕修远挺直背梁:“我发誓,今后绝不再骗人,行不行?” 明珠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不行。” “你想怎样?!”吕修远不能让父亲多年的心血因自己而灰飞烟灭。 “我要你卖身与我兄长,做他的书僮三年。随他到云深书院读书。” “那怎么行!”吕立行先跳起脚来。“我吕家好歹也是清白人家。从不卖儿卖女。何况我只有修远一个儿子——” 不料吕夫人咬牙道:“我同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收个小书僮 吕夫人擦了眼泪,坚定的道:“儿子。不是娘要害你。月家小姐说了。只卖三年活契。而且,还是陪月公子上云深书院读书!修远,你连族学都进不了,能进云深书院,这是天赐良机!” “娘!我不要做人奴仆!我不要嘛——”吕修远撒娇哭闹的本事还没使出来,见到母亲眼中泪光闪烁而出的坚毅之光,便知事情没了转机,除非他放弃与月家的合作。 吕立行急道:“这怎么行?要是让族人知道我儿卖了身——” “他们嘲笑我们也不是一年两年之事了。他们还说过更难听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吕夫人冷睨一眼丈夫。“我只知道,今日若不管束修远,将来他所行之路,必然是条死路!你是想儿子将来客死他乡,还是让他做这三年的书僮?” 吕立行张大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吕修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吕修远,”明珠冷声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若在书院存心扰事,坏我兄长学业,我与你家的合作就此作废!连你,我也会一起废了!” 吕氏夫妇心中一寒。吕立行正要说话,被妻子拉住:儿子必须要有个镇得住他的人! 吕修远捏紧拳头:他百般行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父母家人?只要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不再被人嘲笑抬不起头。做三年书僮又算什么? “好!”他望定明珠,咬牙切齿的道。“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兄长!” 明珠冷笑:“莫让我兄长伺候你便不错了。” 当场签定卖身契,月明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了一个让他头痛不已的小书僮。 回程路上,明岚不解的问:“姐姐,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哥哥的书僮?” “吕修远足够机灵,而且一肚子坏水。若不能管住他,养珠之事必将毁于他手。” “我们可以与别家合作啊。”明岚不解。 明珠揉了揉额头:是。她的确可以找别人合作。但是,吕立行却是大明朝第一个成功培植出珍珠小像的人。这样的功绩,她无法忽视,也不愿让别家抢了他应得的名利。 “明岚,我们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明华在学院受暗算么?若有吕修远在边上看着。明华可少费许多心思。同时明华也能管束吕修远。两全齐美。” 明岚杏眼圆睁,嘴上没说什么,心中愈服明珠也更不是滋味: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姐妹俩回到家中,兴冲冲准备开学的明华一听明珠给自己找了个小跟班,还挺高兴。 “你的眼光肯定不差。” 明岚忍不住侧首撇了撇嘴。 明珠轻轻咳了声:“那个……是!他聪明机敏,灵活擅变。” 明华不住点头:“好,好!” “而且学识也不算太差。”明珠微笑,“读书写字不在话下。” 明华无比欣慰:“真的?!太好了!” “嗯。就是有一个缺点。”明岚忍不住道,“是个坑蒙拐骗的贼猴子!” 明华目瞪口呆,瞧瞧姐妹俩:“骗——骗子?!”当即嚎了起来,“不可。万万不可,他若是在书院行骗,这后果难以预料啊!” “不会。”明珠嘴上说不会,心中却道,吕修远少不得设计些无伤大雅的小骗局逗逗书院的书呆子们。 “我与他立法三章。他绝不会在书院胡闹。哥哥,我也是没法子。这臭小子实在狡诈。我与他父亲有大事要做,如若管不住他,只怕会招来祸害。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哥哥你能帮我一把了!” 明珠说得诚恳,激起了明华心中的愧疚:回合浦后,是明珠担起了重振家业的重任。自己却从没为家人做过些什么。今日明珠开口请他相助,他怎能狠心拒绝? “我带他去书院!”明华握紧拳头,“一定好好管教他!” 明珠欣然笑道:“他虽然是个麻烦,但也有个好处。就凭他的机灵劲,哥哥在书院就不用担心被人暗算了。” 明华啊了声,心中慰贴:妹子也是为他着想的。 次日一早,月家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吕氏夫妇送来了宝贝儿子。 明珠见吕修远如同被如来佛祖的紧箍咒困住的孙猴子,虽然看似无悲无喜,但眼底那抹暗藏的桀骜不训,依旧未改。 明华见到吕修远,心下略惊: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小人精! 待明华与吕修远上了马车,驶向云深书院时,吕立行父泪横流,伤心不已。倒是吕夫人嫌弃的道:“哭什么!我儿能进云深书院,就算是个书僮,出来以后也不比族中其他孩子差多少了!” 吕立行吸着鼻子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呜——” 车轮滚滚,月家不大却极舒适的马车内。明华目光冷厉的扫了眼吕修远,淡淡声的道:“我妹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修远一楞,嘿了声:“她会夸我?” “她说你聪明机敏,灵活擅变。” 修远眉毛一扬:“夸得没错嘛!” “她还说你擅文识字,文才不比我差。” 修远一直绷着的脸笑意微展:“哪里哪里,月大小姐过誉了。” 明华暗暗好笑:十二三岁的少年,哪个经得起人夸? “我却不信。”他斜睨修远,“我考你一考。” “考什么?四书五经?”修远笑咪咪的摇头,“我从来不读那些玩意儿!” “那你平时看什么书?” 修远来了精神:“我啊,喜欢看游记、看小说!最近坊中流行一部《飞花逐月》,讲的是一个命不将久的落第秀才巧遇武学宗师,练成神功,纵横江湖!现在已话到他在逍遥山追捕奇兽火狐,险些命丧麒麟洞!” 明华微微一笑:“这本书我也看过几篇。你可知是谁所著?” 修远咦了声:“听口气,你认得作者?” 明华摇头道:“现在不认得。不过,很快就要认得了。” 修远眼珠子一转,失声道:“云深书院?!” 明华颔首道:“这书作者,听闻是书院的一名先生。” 修远啊啊两声,即失望又钦佩的道:“原来是个老夫子啊!” “你若能讨得这位夫子的欢心……”明华话尽于此,修远神情大动! 看来去云深书院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再说明珠送走了哥哥与吕修远,了结一幢心事。好生歇了几日后,她唤来了贝娘。 自真珠苑闭门,贝娘在明珠的安排下,识字读书,写文练笔,大半年下来,算是小有所成。 贝娘每每学得辛苦疲惫之际,便会想起明珠对她说过的话:一族掌妇算什么?女子要有自己的事业!再想到家中的弟妹,便振奋精神,倦意全消。 明珠穿着一身窄袖衣衫,立在庭院内凿出的池塘边,风动裙摆,风姿嫣然。 贝娘走至她身边,静而不语。 明珠也不以为异,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从今日起,暂时忘记你的珍珠和海蚌。” 贝娘睁大眼,迷惑的看着明珠。 明珠唇角一扬:“以前养过宠物么?” 贝娘略微黯然的道:“未曾。养活自己还来不及。” 明珠一脸的惋惜:“那便有些麻烦了。” “什么麻烦?” 指着池塘,明珠淡笑道:“这池子里的河蚌全归你饲养!” 贝娘愕然:养、养河蚌? 明珠翩然离去前只留了一句:“若有不明白的,可找城南吕立行相询。” 徒留贝娘对着一池塘的蛤蜊,茫然失措。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吕家的破事 珠宝行会的吕琼吕会长,是吕氏一族当之无愧的掌家。 吕琼年青时,是个一心考功名的读书人。因缘巧合之下,误入珠宝行当,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当年珠宝行会顺势而生时,三大氏族都在为会长的位置明争暗斗,没想最后却便宜了吕琼,而吕琼也不负众望,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多年,为广东广西之地的珠宝发展贡献良多。 吕琼品行端正,但不愚腐。德高望重,但绝不倚老卖老。无论是族内之人、行会内的同仁、或是地方官员都对他敬重有加。 此刻,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上等的白玉无事牌,一抹沁黄的皮子在玉牌上方自然开出一朵兰花,面无表情的看着立在他跟前的两个堂侄子:吕立平和吕立行。 吕立平是他弟弟的长子,自小精明能干,是个会钻研的。近几年家业被他打理得不错。 吕立行是弟弟的幼子,从小便有些呆。倒不是说他笨,而是他的想法往出人意料,令人哭笑不得。当初分家时,弟弟只给了他银钱财物没给半间铺子,怕的就是他那捉磨不定的性子败了家业! “大伯!”吕立平面带不愤的道,“您说说,这事是不是立行不对?他儿子骗了我铺子里的管事,拿枚珍珠小像就想抵过?” 吕琼眼也不抬的道:“抵不过么?” 吕立平一怔,道:“大伯,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事关我们吕氏一族声誉的大事啊!吕修远今天骗的是我们自己人,明天怎么办?就算他爹挣下再多的产业,也来不及为他善后啊!” 吕夫人冷笑道:“大哥您大清早的敲破我家的门。将我与当家的拉到大伯这边,就是为了替我二房教训儿子?” 吕立平腆着突起的肚子理直气壮的道:“弟妹!你那儿子实在不像话!若再不管束,将来吕家只怕就要出个吃牢饭的子弟了!” 吕夫人勃然大怒,但心知对方说的话并没错。修远实在太过顽劣!只好忍气吞声的问:“大哥说的是。子不教,父之过。修远没学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是。” 吕立平立即道:“弟妹知道就好!大伯,您看——” 吕琼哦了声:“这是你们的家事。你该寻你父亲,我管不得。” 吕立平一脸的苦恼:“我爹他心软。但我觉得,修远必须好好接受教训!否则将来走了歪路,我怎么对得起吕家的列祖列宗?” 吕琼点头赞道:“你这个做伯伯,有心了。” 吕立平脸孔微红,笑道:“都是一家人嘛。我也是为了修远好。” 吕夫人微微冷笑道:“大哥。不知该如何教训修远?” 吕立平双眼一亮:“修远修远,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是盼他修身立性。淡泊名利,宁静致远。但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反而成天在外摸鸡走狗。弟妹,你看不如这样,让他到我的铺子里从个小管事做起。苦是苦了些,但做个三年五载,收收他的野性,将来能独挡一面时,还愁生计?” 如若吕立平早些日子对弟弟一家子说这些话,吕夫人必定感激涕淋。但之前不管不顾,现如今,真是为了教化修远而来? 望着他眼中闪过的贪婪,吕夫人缄口不语。 吕琼淡声道:“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还有一点。”吕立平得了肯定,腰杆更直。“听闻大哥与城中月家谈了笔生意?” 吕立行咦了声:“你怎么知道?” 吕夫人冷笑:来了。这才是重点。这么些年,她若还没看清这个大伯,也好买块豆腐自个撞死了事。 吕琼倒是瞧了眼立行道:“有出息了啊!不错,不错。” 吕立行红着脸道:“这还早呢!” 吕立平急道:“大伯。二弟与月家做生意,那是好事。但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不放心。修远这个孩子,太过不像话。我就担心弟弟白辛苦一场,家业都让儿子给败了!” 吕立行是个老实人。月明珠把他儿子弄去云深书院,怕的也就是他坏了两家的大事!这时候被兄长这么一说,登时面红耳赤,羞愧不已。又暗暗庆幸,幸好已经将那小子送走了! 吕夫人挑眉道:“大哥的话合情合理。不知大哥有何计较?” 吕立平喜道:“弟妹通情达理,贤惠人也。我的意思是,二弟的生意,归到公中——你们别误会,我可不是贪你们的钱。我的意思是,让我和爹帮你看着些,这样,修远再使坏也没辙了不是?” 吕氏怒极反笑,推了推丈夫道:“当家的,你说如何?” 吕立行恼道:“咱早就分家了!我赚的银子归公中,大哥你怎么想得出来!” 吕立平笑道:“二弟你误会了。不是让你赚的银子归公中。而是这笔生意归公中——” “你打得好算盘哪!”吕琼悠悠开口。“你想要的,不是你弟弟的银子。而是和月家的这笔生意!” 吕立平急了:“大伯。我这也是为他们着想。二弟他不擅营生,万一被人骗了什么的——” 吕琼不耐的挥手道:“滚!” 吕立平惊怔:“大伯?!” “修远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吕立行梗着脖子道,“我们已经送他做了月家的书僮,随月公子去云深书院读书了!所以,您不用担心他再出来祸害族人!” 吕立平惊忡莫名:“书、书僮?云深书院?” 吕琼道:“立行夫妇做得不错。这也是段机缘。” 吕立平满腔的算计刹时落空,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而归。离开吕琼家前,恨恨的唾了口口水道:“想撇开我闷声发大财,做梦!” 吕琼留下了立行夫妇。和颜悦色的道:“你与月家合作珍珠小像的事,是件好事!” 吕立行乖乖的应声:“是。立行不会浪费这个大好良机。” “但是,月家的根基嘛,你着实有些玄让人猜不透。”吕琼说了句实话。月家的根基莫说他人,连他瞧得也有些迷糊不定。“就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让有心人惦计上了。好事也会变成坏事。故,你兄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吕夫人听了,知道这位长辈想得还是家和万事兴。不愿两房闹翻了。立即表示道:“您老说得对!” 吕琼满意的嗯了声,瞧着吕立行叹道:“天道酬勤啊!” 谁会想到,当初异想天开的吕家小子,竟然真的办成了这幢稀奇的事儿呢! 月明珠,啧,好眼力、好运气啊! “老夫真是期待,近日的会展上她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世子殿下的巧遇 一年一度珠宝行会的会展在即,明珠的珍珠花冠已悄然收工,正在作最后的细调,以确保展出时万无一失。月向宁则忙着在外奔波、布置会场。 吕会长给月家安排的位置是临时从别人那边挤出来的。摊位并不大,位置也一般。远不及三大氏族及广东那边的大珠宝铺子来得光鲜惹眼。即便如此,向宁也已知足了。 这是他宝贝女儿第一次出征行内的会展,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哪怕这次不能在斗宝中赢得魁首,他相信明珠总有一天,会站在合浦珠宝界的颠峰笑看世人。 “世子殿下亲临现场视察会展筹办的情况,吕某不胜慌恐啊!” 吕琼苍老不失爽朗的声音在若大的会场中响起时,向宁嘴角带着欣喜的笑意,骤然消隐。 朱祎睿一身墨蓝镶金的宽袖长袍,头戴一顶五珠发冠,身姿挺拔,顾盼生威,与吕会长同步而来。他客客气气的道:“吕老客气了。父王挂念会展,命我前来看看,还有无需要父王与我出力之处?” 吕琼笑道:“多谢王爷关心。至今还算顺畅,若有事儿,我可不会和王爷客气!” 朱祎睿闻言会心一笑,看着场内的有条水紊的忙碌着的人员频频点头道:“这次广东那边来了多少商家?” “广东大大小小的商户来了二十五家。依旧以罗家为首。” “去年罗家含恨而归今年不知又会带来什么好玩意。”朱祎睿想到去年斗宝的惨烈,浓眉一挑。 “今年我们这边有什么变数么?” 吕琼笑道:“变数没有。不过老夫擅作主张,将月家临时请了进来。” 朱祎睿怔了怔,不知不觉神色有些微妙起来:“吕会长瞧得起月家啊!” 吕琼轻轻拈了下胡子道:“老夫请的是月明珠。此女不凡,当有大作为。” 朱祎睿点点头:是挺了不得的,竟逼得琳琅妒忌得发了狂! 念及琳琅办下的事儿,朱祎睿唯有苦笑:父王是真怒了。换了妹子所有的暗卫,不留一句话,就将琳琅软禁在了兰萱殿。 琳琅不哭也不闹。她平静无波的对他说道:“办这事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承受父王怒气的准备。” 朱祎睿不解的问她:“何至与此?” 琳琅清透的目光刹时如一汪深洋:“我真羡慕你。” 朱祎睿皱眉:“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是男儿身。”琳琅转过身背对他,“我若是男儿,不输于你。” 朱祎睿说不清自己当时复杂难言的感受。只觉得,心中荒凉一片。 “世子殿下。”吕琼又道,“听闻这次还有东瀛国的特使要来参观会展?” 朱祎睿恍过神,点头道:“是的。来了群倭人给陛下上供。硬是要来合浦瞧瞧南珠的发源之地。陛下宽宏,不计较他们过往犯下的罪孽,便同意了。” 那个倒霉催的,被琳琅的暗卫劫持的倭人,正是特使团中的一员,名唤加藤野。岑参将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回到同伴身边。还不得不一路护送他们安全抵达合浦的官驿。世子殿下完全能够想象军士们回营后大骂娘希匹的场景:凭什么他们要护送一群倭人啊! 吕琼皱眉道:“倭人生性狡诈。我怕他们别有用心。” 朱祎睿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你们要小心应对。这样,我多安排一支卫队专门负责照顾这批东瀛使团。” “殿下英明。” 两人边谈边聊,看过了主要的几个展台的布置后,慢慢踱到了普通的展位。 向宁正在固定一张底部垫有黑丝绒、方方正正清莹通透的琉璃罩子。 朱祎睿不由停了步子问:“这是——琉璃?” 向宁垂首低头应道:“回世子殿下,正是琉璃。” 朱祎睿打量一番,惊笑道:“这是放展物所用?倒是好法子。又安全,看得又清楚。” “殿下英明。”向宁不敢多看那张与北海王相似的面容。只怕自己看得越多,越勾起那些过往的旧事。 朱祎睿好奇的问:“你是?” “他便是月向宁。月明珠之父。”吕琼笑道,“向宁啊,亏你找得到这琉璃罩子!可要让三大氏族的人给羡慕坏了!” 朱祎睿的面色,就那般慢慢的沉了下来。 他按耐住心中的不安与惊诧,锐利的目光将向宁从头到脚的打量。记忆中父亲珍藏的那些饰物一一在脑中掠过。能够制出那些不俗之物的男子,又岂会是个俗人?所以,月向宁居然与他借物描摹了几多回的形象完全符合:清俊削瘦,气质不凡。一身干净利落的淡绿色袍子,发间打磨得古朴光润的竹质发簪。站在那边,一眼便让人想到了林中翠竹,清雅幽韵,见之忘俗。 难怪父王那么喜欢他——朱祎睿心中微顿,眼神更加幽暗了几分。 向宁心下微乱。 吕琼见状,皱眉笑道:“向宁啊,这琉璃罩子从哪儿寻来的?可还有多余的?” 向宁松了口气,应道:“这是小女明珠寻来的。暂时只寻得这一套。” 朱祎睿收回探究的目光,扯了扯唇角淡声问:“不知月家这次备了何物?我看这只琉璃罩子也不大。” 向宁微笑道:“小女今次只备了一样宝物参展。” 吕琼白眉轻挑,暗暗点头:月明珠是个有计较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珠宝这行当也是一样。珍珠宝石贵精不贵多;金丝那是拉得越细越好,缠出的花丝才足够漂亮!月家只备了一样首饰,那必然是精细无比之物。 “老夫拭目以待!”吕琼留下这句话,带着世子殿下离开了会场。 朱祎睿已然走远,却依旧回头深深的望了向宁一眼。 吕琼双目微眯:月家和北海王果然有些他不知道的牵扯? 会展的前夕,城中的珠宝商们自是一派忙乱,三大氏族却显得安静了许多。 欧阳德望着三座砗磲巨雕,频频点头,脸上满是笑意。 谢逸云最后检查了一番几件参展物件的细节,确认无误后,将其锁进了珍宝箱内,挂上了巨大的铜锁。 萧家,萧清瑶堪堪缠上了最后一颗宝石,为今年会展之宝成功收尾。 三族掌家各自踌躇满志:孰高孰低,明日便能一见分晓。 夜空,云朗风清,一轮明月皎皎。 明日,应当是个同今日一般的晴好天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向宁的魅力 合浦的每年一度的珠宝展会,是两广之地最具权威、也是最热闹的行业内的盛会。 各地的名匠、商人,甚至达官名流贵妇千金,皆汇聚于此。这两年连洋商也闻风而动,趁此机会抢购国内顶尖的金饰精品带回自家倒卖。 载着月向宁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月家马车出现在会场时前时,石狮坐镇、朱红色大门的院落前热闹非凡。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位颇有气势的中年男子,笑语连声。 “罗先生今年带来的宝物一定令我等耳目一新,眼界大开!” “是呀!去年罗先生惜败于萧家,今年定叫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罗广庭笑着举手作阻止状:“行啦。话不能这么说,广西三大氏族实力非同小可。我罗家不夸海口,只凭实力说话!” “罗先生说得好!咱珠宝这个行当,全凭实力。手上没活儿,牛皮吹得再响也没用!” 罗广庭被诸人捧得有些飘飘然,脑袋扬得更高,走起路来刷刷带风。 不知谁喊了一声:“月向宁到了!” “呀!月大小姐也来了!” 这么一叫唤,方才围在罗广庭身边人忽的如潮水般退去,又如潮起般涌向月向宁父女。 “月先生多年未见,风采依旧!”有人眼带仰慕。 “月先生,可还记得丁某人否?”有人激动难耐。 “月先生归乡后首度参加行会的会展,不知带来什么样的作品令我等大饱眼福?” 明珠姐妹相视一笑: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她家爹爹赴京前,必定是合浦珠宝界的风云人物! 月向宁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拱手笑道:“各位故友安好!今日月某是随长女明珠而来。她此次受邀参加会展。这次参展的物件也是她亲自制图!月某与小女明岚为她打个下手而已!” 月向宁这般一讲,诸人无不哗然! “月大小姐不仅会斗珠,还会设计首饰?!”自是有人不相信。 向宁又道:“明珠制图功力不凡!月某的真珠苑开张时,内里物件多为明珠一手绘制!” 真珠苑虽然轰动一时,但除了三大氏族内少数几人外,并无几人知晓明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此刻闻言,诸人正猜测怀疑之际,一人叫道:“是真的是真的!月大小姐在越州城剖到过一枚粉珠!当时还绘了张戒指的图纸!我想花银子买下来可惜月大小姐不卖!诺,就是前阵子越州城流行的牡丹珍珠戒!” 向宁忍笑道:“丁二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丁二胖嘿嘿一笑。憨厚中透出一抹精怪。 明珠见到他,难免想起两幢事:一是丁二胖的哥哥和自家二舅出海未归。二是,卖给李老板的那颗粉珠怎会落到周记宝铺肖顺的手里? 丁二胖这么一讲,众人心中虽依旧有些不以为然,但嘴里却一个劲的赞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月先生好福气啊!” “虎父无犬女!” 月家这边熙熙攘攘,身边只余几个铁杆支持者的罗广庭心下哇哇的凉,又羞又恼:一群没眼见的!月向宁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工匠!能跟我广东罗家比? 在他眼里,广西这块地除了三大氏族,无人能与罗家争锋!如今乘兴而来,却在会展的门口就被区区一个月家抢尽了风头,焉能不恼? 他虽久居广东,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月明珠斗珠之名早有所耳闻,他细细打听之下,倒也颇为佩服。只是当他听说明珠竟然还会绘图时,当即哈的声笑了出来! 珠宝这个行当,一是在手艺,二就是在制图,好的制图师千金难求。和手艺精湛的师傅同样都是镇店之宝甚至更加矜贵。月明珠区区一个芳华少女,能制出什么好图? 他冷哼之后,一整笑颜大步上前:“月先生!” 向宁回礼道:“罗先生!” 罗广庭赞赏得过分的目光扫过明珠道:“罗某身在广东,也久耳闻令千金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实在令在下惊叹!” 向宁清浅一笑,目光微闪:“罗先生言重了。” 罗广庭摇头道:“不过分不过分!令千金可是受娘娘点化,我等凡夫俗子,焉能不敬重?正巧,罗某有一事,想请教月大小姐!” 明岚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千万不可在那么多前辈面前作出不雅的举动。可这个姓罗的,要不要这么急着就过来找场子? 红玉今日巧手为明珠挽了个飞天髻,两股发鬟的底部用一枚华盛固定。华盛小巧玲珑,金丝缠绕、小珠、水晶、玉髓、贝壳镶成梅花朵朵的底坐上固定着一枚雕成扇状的粉嫩玉髓,扇雕鸟栖枝头,喜庆欢闹。再用拉得极细的金丝缠成极细小的叶片,叶片之间以一粒小米珠相连的抹额横于她浓淡适宜的远山黛之上,眉间垂下一颗通透的切面小水晶。虽然配饰少且素净,但配明珠今日穿的玫红色的绛绡裙却格外赏心悦目。玫红的颜色足够美艳,所以布料没有任何织绣,披一条薄如蚕翼的鲛纱披帛略略压住艳色,腰间垂着她从元飞白那儿坑来的月光石,重新打了漂亮的穗子缀了玉珠流苏,饶是罗广庭见了,也不禁为之一惊:极品的月光石!这丫头从哪儿寻来的? 明珠施了晚辈礼,声脆若珠落玉盘:“明珠年少,不若诸位前辈见多识广。若有不是之处,望请海涵。” 在场诸人一听:来事了!这还没进会场哪,罗家和月家就先斗起来啦!登时一个个抖起精神兴致勃勃的张大眼睛等着看戏。 罗广庭扯了扯嘴角:“月大小姐过谦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扁平的小盒。一边打开一边道,“这是我无意间寻来之物。多方求解,却未能释怀。今日既然遇到了月大小姐,正好,为罗某解个惑。” 明珠也难免好奇的盯着对方手中的盒子,暗想:不知是什么古怪的东西拿来为难她?随着盒子的打开,明珠蓦地眼睛一亮!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天哪!她看到了什么?! 她一脸的震惊与感叹之色取悦了罗广庭。他自得到此物后,虽一直未能弄清其出处,但爱若至宝。见他人也为其倾倒,怎能不得意?笑咪咪的问:“月大小姐,可认得此物?” 打开的盒子里,躺着一块乳白色半透明的石头。大约鸡蛋大小,形状并不规则,但表面光滑如玉,令人惊奇的是,这块石头内里,竟遍布绽放着一朵朵橙红色的小雏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台湾有奇石 “这是什么东西?”围观人的伸长了脖子,“从来没见过。” “这石头里面,还能开花?!” 月向宁也皱起了眉头:倒真是个稀奇之物。 罗广庭得意的扬眉笑问:“月小姐?” 明珠被他叫得回过神,笑问:“我能上手么?” “莫要摔着便好!”罗广庭大方的递出了盒子。 明珠取出石头,指尖拂过那朵朵雏菊心底感慨万千:世上再杰出的金匠,也无法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啊! 明岚暗暗着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姐姐认不认得啊? “完了!”边上有人道,“月大小姐看来也不认得这东西!” 丁二胖对明珠有着迷之自信,忙道:“急什么!再看看!” 罗广庭眼见明珠沉醉于他心爱的宝物却沉吟不语,正式发难道:“也难怪月大小姐不认得它——” “这块石头,是你从东番处得来,可对?”冷不防明珠开口问话,罗广庭一楞。心头剧震! “你,你怎么知道——”他过于震惊,脸都青了。这块石头,正是他船经东番时偶然在海滩边所获。 东番,明朝台湾的旧称也。 明珠点头笑道:“那就不错了。这是珊瑚玉。” 罗广庭啊啊两声,声音干涩的道:“这可不象是珊瑚啊!” “珊瑚玉,是由积埋在海底的珊瑚经地火灼烧而成。东番常有地动,海中又有火山。才会形成这独一无二的珊瑚玉。”明珠恋恋不舍的将盒子还于他,“珊瑚玉色泽颇多,常以浅黄为主。因其石内常形成菊花的模样,所以也称之菊花玉。罗先生这块玉极其难得,水头足,色泽艳,花在石中,算是极品!”明珠笑叹道,“实在好运气!”她怎么就没能偶得一两块珊瑚玉呢!天道不公! 罗广庭一下子没了脾气。蓄势待发的刻薄之言在自己的舌头上转了一圈还没吐出来就吞了回去。啧!滋味真不好受。 明珠所说真假他不能确定。但他在东番询问本地人此为何物时,曾有一老人告诉他:“这是稀罕的菊花石哪!是海娘娘的宝贝落到了咱们这儿啊!” 老人虽然说不清它到底从何而来又是何物,但与明珠的“菊花玉”不谋而合。 罗广庭收了方才的轻视之心,勉强笑道:“月大小姐果然博闻广记!” 明珠笑道:“罗先生过奖。” 长江后浪推前浪!罗广庭眯起眼睛,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今年斗宝的夺魁之路,似乎又多了些艰难险阻! 他一甩袖,大步跨进门内。 明珠与父亲淡淡一笑:“走吧!” 徒留余人窃窃私语:“珊瑚还能长成那个样子?” “是珊瑚玉,非珊瑚也。”丁二胖摇头晃脑。“啧,我们的月大小姐,就是不同凡响!” 广西本地人无不颔首自傲,外来的商人忍不住哼唧:“什么‘你们的月大小姐’,少往脸上贴金了!”心里却对月家准备的作品更加期待,急忙跟着月家,一起进了会场。 行会成立初始,在择办事处时,吕琼颇费了番心思。几经商议,最后定下了地段偏僻,出行并不怎么方便的旧楼稍作修整。随后他说动各大商户买下了附近的商铺,连吕家也购入了不少地皮。结果不出三年,此处一跃成为合浦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各商户自此深服吕琼。 今日会展所用的这幢楼,便是商会赚了地皮钱后花了大价钱改造而成。入门过了影壁,是个小花园,园内一道回廊,廊接两处。一处是商会的议事厅,连带池塘流水风景雅致。另一处原来是房舍,全部推倒重建,便是明珠今日所见的,正门墙体六根长柱支撑,二十四扇方棱花窗大开,简单却不失大器的会展大厅! 步入厅内,明珠眼前大亮!以她前世的经验,会展最好的位置,是屋内四边的厅房。此处也同样如此。三大氏族与罗家占据了边厅,各自的布置或清雅或奢华。轻纱缦羽,筝声泠泠,一派博古架上识古今,杜康酒中品春秋的盛世华象。 中岛的位置就留给了其他的商家。 不断的有人与向宁招呼问好,向宁借机将两个女儿介绍了一番。明珠这一个圈子转下来,笑得脸都酸了。 很快,会场的人都听说了两个惊人的消息:一是月明珠竟然除斗珠外,还擅制图!二是她在门外与罗广庭先对了一局,暂时领先。 罗广庭被频频射向自己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搅得心头火起,又不好发作,一张脸已黑似锅底。 月家寻到自己的摊位上。贝娘才将一只木匣放至桌上,还未打开,一抬眼——月家小小的展台前,不知何时竟已挤满了人。一个个睁大眼睛,气也不敢喘,虎视眈眈只盯着桌上的匣子不放! 贝娘惊得往后一跳,咬了唇,忍不住轻笑起来。 向宁也颇觉好笑,更觉骄傲。道:“各位,时辰还未到——” 然而早已被真珠苑内那些绝美饰物吊足胃口满是期待的同行却不愿就此离去:“月先生,先让我们看看嘛!” “是啊,也不差这一会儿半刻!” 向宁忍不住笑道:“既然不差这一时半刻,各位又何必这般性急?” 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来了来了,三大家的来了!” 哗的声,展厅里的空气顿时变成沸腾的水,而诸人就如水中翻滚的水饺,一个个急着往上冒! 先入场的是萧家。萧老夫人拄着藤仗,步履从容的出现在明珠的视线中。老夫人满头华发梳理得纹丝不乱,上等的青金石打造的头面,蓝色的光芒衬得她银发生辉,气血滋润。她身边跟着萧家的家主萧承宣,身后紧随着孙辈萧振林与萧清瑶。 萧六并不在其中,明珠暗想:这些个大氏族规矩森严。萧六再受宠,不是长房嫡支,这时候也必须退避三舍。 “老夫人安好!”有人激动的叫了起来。 “老夫人精神矍铄,一看就是长命百岁之象啊!” 萧老夫人朝人群颔首微笑,那气度就连明珠也要为之倾倒:太有范了啊!贝娘更是激动,眼中满是仰慕与向往事。 萧家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老夫人落座后,便即有两个男子将手中之物合力安置在展台上。 众人猜测纷纷:三尺来长呢!会是什么宝贝? 谢家与欧阳家也随后而到。谢老爷子与欧阳德笑着并肩跨入展厅。 “哇!欧阳家这次的参展之物怎生那般巨大?” “欧阳家擅玉雕,莫非寻到了什么大块的美玉?” “谢家之物也不小。可没欧阳家这大得这般惊人哪!瞧着也重!” 欧阳博一进来,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在厅内搜寻,也极快的寻到了目标:明艳姣美的少女,微微侧着头,清透如水的双眸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三族带来的神秘展物!她与萧清瑶浅笑示意,与萧振林和谢晓轩肃目颔首,目光与他相遇时,也不失笑容的点头以示招呼,态度恰到好处大方客气得令欧阳博心中一痛:你怎知我心里的挣扎与痛楚? 欧阳敏巧笑倩兮的着向明珠挥了挥手,明珠灿然一笑。 第一百三十章 现宝(一) 三大氏族的就位,宣告这场珠宝的盛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朱祎睿代表其父坐镇会展。这事放过去,琳琅早抢着出面了。今年嘛,朱祎睿苦笑。目光飞快的往月家的位置扫了一眼:月家姐妹,倒随了月向宁,都有一副好相貌。 吕会长与钟县令简短发言激励了众人一番后,各商户及匠人,按位置所在,一一展示自家精心筹备之物。 “越州珍宝斋,红珊瑚并珍珠头面全套!” 红艳可爱的珊瑚珠跃入众人的眼帘,大厅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不断。明珠直到此刻,才觉得心跳过速,有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她竟然,跨过了七百多年的时光,一睹大明朝的珠宝盛况?! “越州有凤楼,精制四季绢花!” 明珠急忙举目,只见雪白的山茶、正红的牡丹、娥黄的玫瑰、淡粉的樱花、海棠花簇,不知是用哪种绢布制成,色泽逼真,花瓣纹路清晰可见,再缀以些许珠饰点缀,精美不可方物! 其中最别致的,是一枝仿紫藤花的花钗。倒垂的花束上密下疏,形状极优美,花瓣的颜色由深至浅自然过渡,每片花瓣都有金丝裹边,花蕊是一点莹白的小珍珠。 有凤楼的陆当家是一名妇人。她一脸的骄傲:放眼全场,即便是三大氏族,在绢花的制作上也比不过他们! 向宁赞道:“有凤楼的绢花乃两广一绝!” 明珠惊叹道:“令人耳目一新!” “臻宝楼錾金红宝石珍珠头面一套!” “宝凤馆祖母绿黄金酒具一套!” “越州秦家,贝刻漆木大屏风一套!小屏幛一套!” 明珠只觉得眼睛不够用,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出来,冷不防被明岚一拉:“轮到咱们了!” 向宁笑了笑,朗声道:“合浦月明珠,珍珠花冠一件!” 语毕,他掀起一块红绸,露出一顶珠光四射的珍珠花冠。 刹时,抽气声、惊啧声、叹息声,连绵不绝的足足在大厅内持续了近半盏茶的功夫。 人群忽的涌动起来,一个个往月家的展台挤:“让我进去看看!” “别挤啊!” “唉哟挤痛我了!” “刘老板,你在前面看得够久了,该换人了!” “换什么换,老子还没看够呢!” “月大小姐,那颗白色半透的珠子就是砗磲珠么?” “月大小姐——” 眼看就要引起一场踩踏事故,向宁忙将事先准备好的琉璃罩往花冠上一罩。拥挤的人们一楞,哭笑不得的想:月家这手够绝啊! 向宁大声道:“多谢诸位抬爱。各位也莫急。花冠便在这里,大家慢慢看。但是莫要耽误了正事!” 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即便如此,还是有赖着不肯走的人。左瞧右顾,啧啧称奇:“这枚珍珠花冠与过往的花冠全不相同!” 仅是底坐上那颗色泽美艳切割成玫瑰琢型的紫红碧玺就令他们惊叹不已。更不用说打磨得精细无比,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水滴形砗磲蚌拼成的雀屏,每扇雀屏间,都缀以一颗紫红色光彩夺目的圆润小碧玺。衬得砗磲更显玉质润华。 花冠部分,金银两色细丝相缠绕交错,撑起九支不同形态的花朵,俱是用的花丝镶嵌之法,花丝拉得极细,紧紧以花萼状缠住淡粉色的砗磲壳、白蝶贝磨成的花瓣,每朵花中间,是色泽各异的上品珍珠一枚,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明珠在周记宝铺开出的墨蓝珍珠和砗磲珠! 久闻其名,之前无缘一观的砗磲珠,引起无数人的惊叹与遐想。 罗广庭面沉如水。 是他小觑月家了,但今日之战,他依旧信心十足! 又唱了几个商户作品后,终于轮到了罗广庭。 “广东罗家,点翠珍珠宝石头面一套!” 明珠满面的笑容微滞,心中咯噔一记:点翠! 起于汉朝,盛于清朝,亡于民国的点翠,是论及我国珠宝史时不可越过的一项传统工艺。 取翠鸟的羽毛,粘于铸好形状的饰品之上。其光泽鲜妍持久,富丽诱人。大自然赋于翠鸟鲜亮艳丽的华丽羽毛,不想却被人类觊觎,终至翠鸟绝迹,点翠工艺不得不更弦易张。 孔雀的尾羽自然脱落,可以一用。但翠鸟的羽毛,如象牙与大象,取之必亡。实在过于残忍。 向宁也愕然道:“点翠?罗家从哪儿寻来那么多的翠鸟?” 罗广庭亲自打开一只檀木匣子,莹蓝的光泽一瞬间甚至刺痛了他自己的眼睛。随着角度的变化,首饰上的翠色也随之变幻万方。所见之者,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会场一阵寂静。 罗广庭见自家之物成功震憾了同行,忍不住满腔的欢喜,道:“罗某翻寻古藉,常见点翠之技。奈何翠鸟难寻。故我派人在林中寻觅了半年才得此套点翠的鸟羽。” 诸人这才恍过神,叹道:“这色泽,比蓝宝石漂亮得多了!” 连吕会长见了,也叹道:“灵巧轻盈,绮丽夺目,似梦似幻!” 明珠垂下眼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忽的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罗先生,不知这套头面,用去多少翠鸟?” 明珠看是萧清瑶,心中顿时一喜! 罗广庭笑道:“足足用去六十只翠鸟!” 萧清瑶神色微变,嘴角客气的笑容刹那隐去,声音微冷的道:“六十只?!” 罗广庭应声道:“是啊!也不是翠鸟身上所有的羽毛都能用。硬翠,只能取它身上二十八根长羽!软翠,取头颈部等处的软羽。六十只,不算多。” 萧清瑶已是面若冰霜,残忍两字将要冲口而出,却在兄长萧振林的提醒下,咽了回去。 罗广庭对萧清瑶态度的变化毫不在意,只当她是为自家的作品担心。 谢逸云摇摇头,朗声道:“越州谢家,金枝玉叶两盆!” “那是什么?!” 待诸人见到实物,只剩惊叹! 谢家的金枝玉叶,是黄金揉作枝条,碧玉磨成枝叶,枝头用大小相仿的上品雪白珍珠拼成五瓣花状。枝叶衔接自然,金丝缠成花萼,倒与明珠的珍珠花冠在细节处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树的碧玉珠花,清雅秀绝。除此之外,金质的花盆呈四面体的壶形,正面纵横交错的四道回字纹中间,是用花丝之法缠成的牡丹花形。花盆两侧镶铜首衔环,即美观又便于挪动。 谢家第二盆金枝玉叶,是一株小小的玉兰花树。 花瓣用白玉磨就,各个形态的花朵姿意绽放在枝头,黄金作蕊,淡蓝的绿松石做花骨朵点缀其中,栩栩如生,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明岚怔怔的瞧着,呆呆的道:“我的天哪!” 随即满是忧虑的瞧了眼自家的花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现宝(二) 欧阳博沉声道:“越州欧阳,砗磲雕刻三座。” 若大贝雕之上的绸布一分分的落下时,会场的气氛也随之热烈到了极致。 砗磲饰品,取的是海中已成化石的砗磲壳。 砗磲雕刻,也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商铺们又是激动又是难过:今年是怎么了!几大氏族一个比一个厉害,尽整出些新奇的玩意,这让他们这些小户人家怎么混啊! 吕会长与钟县令不由大步走至欧阳家的摊位前,一同欣赏这座奇妙绝伦的砗磲雕刻。 欧阳家三座贝雕中最出彩的一件,是他们千挑万选,外形完好无损,内里除莹白的玉色外,贝壳的上方,还有一抹嫣红的巨大砗磲。这抹嫣红,雕作了朵朵秀雅的莲花配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主题。韩湘子的凤凰刻画得最为精妙,凤首轻回,凤羽舒展,毛发毕现。何仙姑美貌动人,吕洞宾潇洒俊俏,汉钟离放荡不羁,张果老老成持重。不似普通玉雕,砗磲雕刻整体看起来层次更加分明生动。 吕会长很快看出了门道,对钟县令道:“砗磲足够厚实,最厚之处挖空,最薄之处保留。这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啊!” 钟县令赞不绝口:“莹润细腻,如脂如玉。不,它不是白玉,更胜白玉啊!” 谢晓轩父子面色微微一变。 欧阳家的这坐砗磲不仅雕工了得,更重要的是,他们为合浦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雕刻品种。可以想象,今天起,合浦的砗磲作之将以欧阳家为首,大放异彩! 谢晓轩怨毒的眼光射向了月明珠: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竟然将这样大好的商机拱手送人! 欧阳德爽朗的笑道:“还要谢过明珠那丫头,是她提点我孙儿。方能有这砗磲贝雕的现世!” 明珠笑应道:“老爷子客气。实在是除了欧阳家,明珠也想不出本地还有谁人能将此技能发扬光大。” 两家相互吹捧了一番,吕会长与钟县令自是满意:要的就是这一派的合谐啊! 萧振林在父亲的示意下起身道:“越州萧家,花丝镶嵌宝衣一件。” 明珠耸然而惊:花丝镶嵌的衣衫?! 萧家擅金饰。花丝镶嵌,是他们家的拿手绝活! 向宁低声道:“听说去年的会展上,萧家是以一件花丝金龙得了魁首。今年,居然——” “居然整出了一件衣服!” 明珠突然幸福得想哭:中国,有多少瑰宝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与战乱之中。能亲眼见到这件的金丝宝衣,是她前世求也求不得,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她张大眼睛,紧紧盯着萧家的展台。 萧清瑶掀去布盖,双手极轻柔的举起一件金灿灿宝光闪烁的衣衫。 衣衫的形质,有些象前世马王堆出土的素纱单衣,上衣、下衫,交领,直裾。素纱单衣薄如蚕翼,轻若云雾,是因为它蚕丝的材质。但这件花丝宝衣,明明是黄金织就,竟然也给人一种轻巧柔软的感觉。 “黄金本就软。再拉成细丝后更容易定型。”向宁喃喃的自言自语,“难道是用纺织机织出来的?” 明珠啊的声状若痴呆:“纺织机能织金丝?不会断?” 向宁笑道:“我也只是猜测。如若不是纺织机,那就是靠人手工穿梭经纬。未免太过费时费力。无论如何,萧家的这件金衣——了不起啊!” 萧清瑶展开金衣,轻轻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原本就是眉目如画气质脱俗,这件金衣上身,登时为她添上了十分的金玉贵气。 “不仅如此。”明珠认真的道,“衣衫上还用金丝与珠玉缠了花纹!” 向宁深深吸了口气,已然无言以对。 萧老夫人神情悠然的品了口香茶。金丝宝衣这个主意,是清瑶想出来也是她费尽心血一手操持。她这个长孙女,怕是两广之地唯一能与月明珠一较高低的同辈中人了。 罗广庭、谢家、欧阳家诸人的神色在惊赞之后,皆流落出些许不安。 今年的魁首之争,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撕杀啊! 朱祎壑瞧得兴致高昂,深感此行不虚。实在太过精彩!连他一时也没法断决,哪家的作品最为出色! 现宝之后,会场内的氛围热烈如炽,都在猜测哪几家的作品能登上斗宝台。下午时分,按规矩迎来了第一批参观欣赏的客人。大多是各地的名流贵女。一时间莺莺燕燕,香风扑鼻。 月家与罗家的展柜颇受欢迎,女子们爱美,漂亮的首饰才是重点,其他的,只作点缀一观。萧家的宝衣虽然珍贵,但毕竟没人会真的将金衣穿在身上。众女点评赞叹一番,也就罢了。 吕会长送走了钟县令与朱祎睿后,心情极好的回到展厅。他仔细观赏每一家的作品,不时提出中肯的建议。匠师不无不受教,纷纷道谢。 待到月家展台时,向宁要打开琉璃罩子,吕会长挥手道:“不必不必。这琉璃这么通透,老夫看得清楚。啧啧,向宁啊,这套花冠,怕是倾尽你毕身功力了吧!做工与谢家的金枝玉叶不相上下!” 向宁微红了脸道:“吕会长过奖了。” 看着看着,吕琼突然发现,桌上还有一只紧锁着的方方正正的小匣子。不由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明珠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天机不可泄露!” 吕琼惊诧的道:“原来你们还藏了一手?” 明珠真心实意的叹道:“谁让合浦的同行太过厉害。不藏一手,我怕连斗宝台也上不去!” 吕琼又是骄傲又是好笑的骂道:“混说。”轻轻咳了一声,“今日长见识了吧?” 明珠重重的点头:“大开眼界!今日才知,原来我之前,也不过是只井底之蛙。此时方知吕会长的用心良苦,明珠感激不尽。” 吕琼眼中一亮,拈须道:“你明白就好。” 言尽于此,吕会长行向下一个展柜。 在他们身后的欧阳敏原本想好好见识明珠的作品,听了吕会长和明珠的对话,她脚尖轻点,又转了回去。 “哥。”欧阳敏在欧阳博耳边轻声道,“月家还有后招。” 欧阳博奇道:“她们只有这一件参展物。哪来的后招?” “瞧这见她们桌上的那只方匣子么?秘密就在其中。” 欧阳博眉头紧皱:“你想做什么?” 欧阳敏冷笑一声:“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能参加后日斗宝赛的,只有十件作品。月家是必然能进的。但若想入三甲,还有些勉强。如果她真有什么后招,哥哥,我可不想让月家爬到我欧阳家的上面!” 欧阳博摇头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又能做什么?” 欧阳敏无奈叹息道:“是啊,我又能做什么?!” 这一日的会展平静无波,但第二日一早,便出了状况。 一群东瀛人踩着木履踏踏踏的出现在会场。幸好今日多是些倒卖珠宝首饰的商客开始找看中物品的主人家谈论生意,都是些男子,但一见到倭人,也无不大惊失色! 好在这群倭人的身边有北海王的军士陪同,这才略略放了心。但好奇防备的目光,还是直往这些倭人身上射去。 为首的倭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竟然英俊非常,狭长的眉眼略带邪气,待人接物倒是彬彬有礼。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在广西这种地方竟然依旧气定神闲没见半滴热汗,明珠也不禁佩服。 这群倭人沉默不语的直接奔向三大氏族与罗广庭的展台。明珠可以看到为首那男子满面的敬佩之色。每逛完一个展柜,所有的倭人便向展柜的主家深深一鞠躬。弄得大家颇有些手足无措。 明岚奇道:“倒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凶蛮残忍嘛。” 明珠冷笑着瞥了她一眼,很想说“他们残忍的时候你没见到”,略觉不妥,便道:“倭人的文化学自唐朝,学到了表皮未学到精髓。外表有礼,内里还没被开化。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倭人之疯狂与残忍是你难以想象的。当然,他们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比如此时所展现的,他们对匠艺的追求与敬重。” 倭人们看完欧阳家的砗磲雕刻后,正要离开,却听一女子道:“今日会汇展中,还有一家不能错过。” 为首的男子哦了一声,看向第一个敢于跟他说话的中国女孩:“哪一家?” 欧阳敏笑道:“月明珠。月家。”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东瀛有铛珠? 此时会展内因倭人的到来,寂静无声。欧阳敏清脆的声音无风相送也传遍了每个角落。诸人神情各有变幻,瞧向欧阳敏的眼光都带上了些许惦量。 欧阳德微微皱眉,暗恼的瞧了孙女一眼。 男子挑眉,看向身边的随从。那随从,正是倒霉催的加藤野。 加藤野茫然用日语低声道:“您的父亲和京城都未提及过月家。” 欧阳敏盛赞明珠:“月家是我合浦珠宝界的新起之秀。今日所带来的珍珠花冠,堪称一绝。” “珍珠?!”倭人的面色微微一变。那男子道,“谢谢欧阳小姐指点。” 欧阳敏还礼:“先生客气了。” 待倭人走后,欧阳敏收到了来自祖父责备的目光,娇俏一笑道:“我为月家扬名,爷爷可不会怪我吧!” 欧阳德哼了声:蠢货!他瞧瞧萧清瑶,再看看自家的孙女,心中无比失望。 倭人在展台中搜寻了一会,很快便找到了月家的珍珠花冠。立即,他们团团围住琉璃罩,鼻子似乎都要碰到琉璃,目光几近贪婪全是痴狂的盯着花冠上的珍珠念念有辞! “太美了,这是我们今日见到最美的珍珠!”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蓝色的珍珠!” “御木本先生,可以问问他们,这些珍珠是从哪里买到的么?”明岚撇嘴:说得都是些什么鸟语啊。 明珠却微微一惊。她是懂日文的。那个年轻的男子,竟然姓御木本?与近代珍珠养殖创始人的御木本幸吉同姓? 她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他身上徘徊不去。御木本敏感的抬头,捕捉到了明珠的目光。 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御木本想,但是为什么要用那种奇怪的目光审视自己? 不是害怕、不是新奇,更加不是本国女子对他的爱慕之意,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迟疑的开口,用非常流利的中文问:“月明珠,月小姐?” 明珠黛眉微挑,同样以疑惑的口吻问:“御木本先生?”一开口,明珠就暗叫糟糕!小脸一白,被他套出话来了! 御木本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眼弯如狐,看起来别有风情:“原来月小姐,听得懂我们国家的话。” 向宁与明岚同时惊疑不定的望向明珠。 害人不浅的小日本! 明珠心中咒骂,面无表情的道:“贵国语言并不难学。” 御木本好奇的问:“不知月小姐是跟谁学的?” 向宁也看着女儿:明珠的秘密是不是太多了些? 跟谁学的?当初学日文,为的就是能够看懂日本养殖珍珠的一手资料,特意请了老师上门辅导。明珠不愿与他废话,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这样姿态的明珠令御木本觉得她高傲中带着股神秘感,兴趣更浓。 “请问,这颗白色的,带有火焰纹的珠子,是什么?” 明珠声音平平的回答:“砗磲珠。” 御木本吃惊得与左右交换了神色:砗磲也能产珠?再想细问明珠详情,却见她面若秋霜,冷冷清清,御木本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他在东瀛地位颇高,人又长得漂亮,一向在情场上所向披靡。今日被明珠这般冷待,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快。他盯着明珠鲜妍的面容,淡笑道:“久闻合浦南珠大名,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御木本这句话一出口,顿时惹了众怒! 明珠一挥手,按下群情愤涌的同行,微笑道:“听闻贵国也产珍珠,海女赤裸上身潜海采珠,珠子的品质也算不错。” 御木本笑容一敛。这个少女,怎么对本国的采珠业这般熟悉?!他一时犹豫,身后已有人道:“什么叫‘品质也算不错’?我们的珍珠,才是海洋中最珍贵最完美的!御木本先生,让她们见识见识!” 御木本略带责怪的看了眼说话的人。但话已放出,他也不好再改口。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绣有波涛的精美锦袋,倒出一颗硕大的珍珠! 那是一颗极美丽的白色珍珠,足有龙眼大小。奇妙的是,珍珠的光晕竟是淡淡的金色,令这颗白珠身价倍增,尤显不凡。 明珠一眼之后,面色陡变! 吕琼闻迅赶来,见到这颗珍珠,也不由脚步一顿!沉声道:“这位先生,此颗珍珠,可否让容我上手一观?” 有人在御木木耳边嘀咕了一句,他恭敬的朝吕琼躹了个躬,双手奉上珍珠道:“吕会长请!” 吕琼淡淡扫了他与身边的人一眼,将珍珠置于窗前日光下,珍珠表面一线金光闪烁不定。 “铛珠!” 明珠、向宁及几位老家主,异口同声。 吕琼脱口而道:“怎么可能?!”除了合浦望断池,还有其他地方也能产铛珠?! 若论对珍珠的了解,此处无人及得上月明珠。一时间众人疑惑求解的目光纷纷落在她姣美的脸上。 御木本见状,不禁好奇的打量明珠:这少女在行会内的地位,竟然不低? 明珠沉住气,道:“吕会长,能让我看看么?” 吕琼点头:“你看看吧。” 明珠指尖才触到珍珠,一股热量汹涌而至!她将珍珠合于掌心,慢慢的闭上眼睛。 这枚铛珠出海的时间并不太久,她能清楚的听到它现世时,一片女子们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明珠蓦地张眼,如箭的目光直刺御木本。 御木本竟被她锋锐的眼光刺得平生几分心虚,微笑道:“月小姐,我听大家都称这种珍珠为铛珠?有什么缘故?” 明珠淡声道:“铛珠,微似镀金,日光下有一线闪烁不定。又名夜光。”她将铛珠执于掌心,“吕会长,这枚铛珠的确出自东瀛海域。” 吕琼双眼微睁,面色凝重。望断池还未开禁,合浦已近二十年没开到铛珠,他们拿什么珠子跟人家的铛珠比? 三大氏族之人也面面相觑,心中颇有不安。 “只是有一个疑问,想请御木本先生为明珠解答。” 御木本得意的笑道:“月小姐请问。” 明珠凝声问:“这只珍珠,出自何种母贝?” 御木本神色微变,笑容顿收。 明珠将他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底: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了! “这枚珍珠的母贝品种有什么不能告诉大家的么?”明珠侧头轻笑。 御木本万没料到,竟然被一个小女子问出了他最担心遇上的问题。他嘴角轻扯,低声道:“我们国家,也有产珍珠的母贝!” 明珠哦了声,一字一字的高声质问:“但是贵国的海中,何来马氏贝?” 他人不知,明珠却再清楚不过! 马氏贝是广西特有的珠母贝。御木本幸吉当初就是将合浦的马氏贝带回日本,才培育出了首颗养殖珍珠。因为马氏贝的发音与阿古屋相似,英译便为akoya。 御木本无言以对的同时,心中竟起惊怖:这枚珍珠,可不就是出自马氏贝!但月明珠由何而知?她又怎知道本国海中原本并无马氏贝? 他浓黑的眉毛微紧:从东瀛到大明,海途九险一生。中国人想要打听清楚,除非亲自到本国走一趟!他可以推委不认。但是,他此行所来的目的却有可能因此无法达成。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父亲的大计! 当即露出一抹钦佩的笑容道:“从前没有马氏贝,不代表现在没有。月小姐目光如炬。不错。这枚珍珠,的确出自我国海内的马氏贝。” 明珠冷笑,你国有个屁的马氏贝!不过按御木本的年纪,应该与那案子无关。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吕琼打了个圆场:“没料到御木本先生,还和我们合浦有这段渊源。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御木本又是深深一躹躬:“吕会长所言甚是!今日多有打扰,我等暂且告辞!” 他欲从明珠手中取回铛珠,不料明珠极快的将珠子递给了吕琼。他目光深深的扫了眼明珠,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吕琼还了珠子给他,拱手道:“不送!” 会展这才得以正常的继续进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悲愤的欧阳敏 明珠与吕琼目光一触,一前一后走出了会场。 安静无人的花园内,吕琼负手问她:“说说你的猜测吧。” 他是何等人物?明珠方才一句话,便令他想到了二十年前被盗的望断池!铛珠只出自望断池,如若明珠所说属实,那当年的盗蚌案,就与倭人扯上了关系!但滋事体大,他又没有任何凭证,只能隐忍不发。 明珠点头:“您也已经猜到了。他们带来的这颗铛珠,正是当年失窃的母贝所生。” 吕琼皱眉:“你有证据?” 明珠失笑:“没有。” 吕琼长叹一声:“便宜这群倭人了!” 明珠凝声道:“他们成里迢迢,从东瀛到京城,又从京城到合浦。所求必然不小。” 吕琼皱眉:“怎么说?” “合浦的马氏贝,可以在东瀛的海域内生长,所产的珍珠也是极品的铛珠!吕会长,您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吕琼话哽在喉,难以置信的瞧着明珠。“他们想要——” 明珠缓缓点头:前世时,她一直非常好奇。为何御木本幸吉对北海的马氏贝这么熟悉。想来一定是在合浦呆过且深入的研究过马氏贝。万没想到在明朝时,他的先人就已经有了引马氏贝至日本海的计划! 吕琼步履匆匆的直往北海王宫而去。这可是一幢大事! 明珠回到会场,月家的展台前已经聚了不少同行。 “月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珠郑重的向在座同行行了一礼,正色道:“好让各位前辈知晓。这群倭人机缘巧合得了我们合浦的珠蚌,又找出一颗铛珠,便生了妄心。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我们的母贝与珍珠!” “倭人好大的脸!”有凤楼的陆当家虽是女子,脾气却火暴。“前些年烧杀抢掳,现在还想抢我们的珍珠!” “不能让他们得逞!” “倭人险恶!我们可得小心提防!” 明珠点头道:“咱们一条心,必不让他们得了好处去!” 三大族早有揣测,确认消息后自然愤慨。他们的人脉可比普通商户强上百倍!采珠本就是官府的营生,明面上绝不允许买卖珠母贝,所以三族立即传了指令:禁绝与倭人一切私底下的珠母贝交易! 好一番议论后,大伙儿的激动才渐渐平息。 欧阳敏满面歉疚的特意寻明珠道歉:“月姐姐,对不住。我没想到倭人竟然闹出这番事来。” 明珠淡声道:“无事。他们处心积虑,与你何关?” 欧阳敏这才笑道:“我就知道,月姐姐最是通情达理!” 明岚忍不住转过身作了个鬼脸:作,作死你吧!忽地双眸一亮,惊呼道:“穆子秋!” 明珠心中一跳,朝门口望去,脸上不由浮出一丝淡淡欢喜的笑:“穆九,你来啦!” 穆九长衫玉立,大步行至明珠的身边,俊雅不失英气的眉目满是笑意。 “你来早了呢!”明珠盈盈道,“不是说好明天再来的么?” “听说来了些倭人。怕你出事。”穆九打量了番明珠,“看来是我多虑了。” 明珠心中一暖:“嗯。这事儿我慢慢跟你说。” “——子秋哥哥。” 欧阳敏一声怯怯中混合着悲伤的子秋哥哥,着实惊到了明珠姐妹。 穆子秋这才注意到明珠身边的站着的欧阳敏。 他急着过来,一心只想着明珠。完全没注意她身边的其他女子。闻言,他目光往欧阳敏楚楚可怜的小脸上轻轻掠过,她的眼眶中,竟有盈盈泪光。 “敏敏。”穆九微微皱眉。 “子秋哥哥,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欧阳敏完全没了从前的伶俐,怯怯的仿若一株风中的小白花。 穆九看了眼明珠,笑道:“很好。谢谢。” 欧阳敏心中钝痛:“子秋哥哥——” 穆九打断她的话:“敏敏,我与明珠有要事相商。” 欧阳敏眨了眨眼,强抑住心中翻滚的酸涩与惊骇:他什么时候和月明珠认识的?还叫她叫得那么亲热?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多作牵扯,只好含恨道:“即如此,我待会儿再找你说话。” 明岚瞧得牙都酸倒了:哀怨成这样,至于么? 穆九不置可否,笑问明珠:“可有帮我拉到生意?” “那还用说?”明珠瞧了眼赖在不远处的欧阳敏,“这只琉璃罩子大受欢迎。就连那三家也来问过我。更别提那些商客了。” 穆九笑容更深:“我多给你分成!” 明珠眼睛笑弯成一条线,极快的接口:“不要白不要。” 穆九忍不住笑出声来。月明珠的财迷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偏偏,每回都让他生出无限欢喜。 他从怀内掏出一只小锦囊,递给明珠。 明珠奇道:“什么?” “惊喜。” 明珠轻笑声,从中取出一块琉璃。瞬时,她睁大美目,不可思议的道:“玫瑰花?你怎么做到的?还加了颜色!” 穆九竟然烧出了一朵浅粉色玫瑰花形的琉璃。虽然造型还朴实了些,颜色不均匀甚至还有些斑驳,但在明珠的眼中,还真是个大惊喜! “无意中烧出来的。”穆九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用的是蔷薇花汁。你若喜欢,呃,就送给你吧!” 明珠飞快的看了穆九一眼,他俊俏的面孔竟然微微泛红。小哥,要不要这么羞涩可爱? 欧阳敏再也瞧不下去,一跺脚,含泪奔回了自家厅房。 明岚不屑的哼了声:自作多情,活该!又满心不是滋味的瞧着姐姐与穆九,暗道:这两人不会真看对眼了吧? 欧阳博一见妹妹伤心成这样,奇道:“敏敏?出了何事?” 欧阳敏抹泪道:“子秋哥哥来了。” 欧阳博啊了声,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与月明珠相谈甚欢的穆九。一瞬间,他的神情也变的晦暗不明:月明珠何曾对自己有过这般生动美丽的笑容? 若是她肯这样对他,他又怎会举棋不定,左右徘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欧阳博冷声道,“敏敏,拿得起放得下。这句话,我还给你。” 欧阳敏跺脚,心中直喊: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月明珠?月明珠一到合浦,抢了她的玲珑湾魁首不算,现在还要抢她心爱的人! 不能放过她! 欧阳敏捏紧拳头,绝不能放过她! 同时注意到穆九的,还有谢家人。 谢晓轩立时眉毛倒竖,被儿子一把拉住:“父亲。”谢逸云劝道,“莫寻麻烦。” 谢晓轩一把甩开他,转头对谢老爷子道:“穆九既然来了,也不拜见你老人家,实为不孝!” 谢老爷子一声嗤笑,语带凄凉的反问儿子:“穆九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晓轩瞪大眼睛,想要说出口的话却被父亲接下来的话全部打回了肚子:“他姓穆,上的是穆家的族谱。阿琳被你们逼得净身出户,离开前发誓:从此与谢家再无瓜葛。怎么,你现在想请他重回谢家?还是说,你想让谢家最不光彩的旧事,再度闹得众人皆知?让你母亲死也不得安生?” 谢晓轩羞恼交集,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逸云拉走父亲提醒他:“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你忘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办!” 谢晓轩恨道:“月家和那野种混在一块,活该倒霉!” 傍晚时分,会展结束后,从北海王宫赶回来的吕琼宣布了进入明日斗宝大赛的作品。 珍珠花冠自是入选无疑。向宁收到周围同行的恭喜声,笑得灿然生辉。 按规矩,入选的作品以防万一,当夜不再运回,而是全部交由协会负责看管。这栋楼内下方有一间若大的地下储藏室,专门用来储存贵重物品! 珠宝饰品每家一个桃木柜子。大件如贝雕,则放在一个大立橱内。钥匙自行保管。十样作品依次安置完毕后,铁门一锁。隔开了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 不知为何,明珠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意外会发生。 向宁以为她在担心明日的名次,笑道:“不用多想,我们尽力而为。”顿了顿,又问明珠,“你何时学过东瀛话?” “穆九,”明珠略为心慌的低下头,“我是跟他学的。还学了些洋文。” 向宁顿时释然:原来是他,难怪!穆九的祖母据说会讲三国语言,穆九自然也不会太差! 倒是明岚哼了声:这两人竟然暗渡陈舱这么久了!害得她一颗芳心险些错放了地方! 转眼到了第三日。 行会的储藏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我的点翠首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踪的点翠 彼时欧阳博兄妹正在指挥家仆搬运贝雕,谢逸云正在检查两盆金枝玉叶的整体形态,萧振林兄妹也在整理花丝镶嵌宝衣经纬的细密度。而明珠,执意亲自过来取珠冠,眼见珠冠完好无缺,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时,被罗广庭这么一吼,苦笑不已:感情事情出在他的身上了! 众人围至罗广庭的身边:“怎么了?” 罗广庭面前的桃木柜中,竟然空无一物!费尽罗广庭心血的点翠首饰,莫名消失在这间地下的藏宝室中! 罗广庭绝望之际,伤心得大吼一声:“谁?到底是谁?谁偷了我的点翠?” 众人惊诧不已:什么情况?东西在行会内被盗。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吕会长也万没料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这种恶性事件,简直丢尽他的老脸!当即神情凛冽的道:“罗先生放心。此事我行会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罗广庭欲哭无泪!他好歹也是大家族的掌家人物,失望愤怒之下,立即冷静下来!迅速分析:谁最有可能偷走他的点翠? 欧阳敏惋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罗先生也不知碍了谁的路。真是可惜。原本,这套点翠还可一争三强之位的。” 罗广庭脑子转得飞快:能与他一争三强之位的,除三大家外,还一个月家!但是三大家自持身份,绝不会作这种下作之事。那么,就只剩——他怨毒的目光定在了月明珠的身上。 明珠皱眉,罗广庭这是在怀疑她么? 她主动走至罗广庭身边,轻轻拔下柜子锁上的钥匙,观察锁眼。 欧阳敏奇道:“月姐姐在看什么?” “锁完好无损。”这样一来,明珠的目光不由射向两个看门人。 守门的两人战战兢兢的道:“我们俩人昨夜轮流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过啊!” 为保安全,这间藏宝室连个通气孔都没有! 明珠凝视整整一排的桃木柜子,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储藏柜,类似中药房的药柜。一格格,大小不定,足有近百只。 萧清瑶站到明珠身边,低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明珠皱眉道:“有些想不通。” 罗广庭哈了声,咬牙恨道:“有什么想不通的?若不是妒忌,怕我罗家挡了她的路,才偷了我的点翠!” 明珠忽然问道:“吕会长,这里除了我们十家的作品外,还存放了其他的东西么?” “没有。这排柜子,已经很久不用了。” 明珠唇角微扬至一个莫名自信的弧度,指着一个柜子道:“打开它!” 两个守门人中的其中一人,猛地大腿一颤。 欧阳敏双眼微眯:“月姐姐,这只柜子,我们无人用过啊!” 明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我若说罗先生的点翠首饰还好好的在这只柜子里呢?” 萧清瑶惊咦一声!萧振林不动声色,只眼中掠过一道惊奇的暗芒。 谢逸云与欧阳博面面相觑。 吕琼命人拿来一串钥匙,干脆的道:“我来开锁!” 落了锁,拉开抽屉:一只珠宝匣子静置其中。 罗广庭惊喜万分的大叫一声:“是我的点翠!”他激动的打开匣子,一整套完好无损的点翠首饰正闪烁着莹蓝多变的光泽,美得竟带上了些许妖异感! 诸人自是不解。谢逸云忍不住问:“怎么会跑到另外一个柜子里去?” 欧阳博沉声道:“总不可能是它自己挪了地方。” 欧阳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冰冷如霜:“月大小姐。你怎么知道罗先生的首饰在这只柜子里?” 她这句话,令众人的心中陡然生疑:是啊,月明珠怎么知道? “罗先生关心则乱。其实仔细想想,首先,这是一间密室,东西不可能从门以外的地方带出去。其次,这套首饰匣子藏在身上根本藏不住!除非是两个守卫串谋,否则无计可施。” 两门门卫连声喊道:“我们没有串谋!” 明珠了然一笑:“我知道你们没有串谋。因为我发现,其实点翠还在这间藏宝室内。” “但是,月大小姐是如何确定在这只柜子里呢?”欧阳敏咄咄逼人。 明珠冷声道:“因为这只柜子不是我们所用。但是上面的锁,却留有指印!” 诸人恍然,其他柜子的锁上,都落了一层灰呢! 欧阳敏似赞似叹:“月姐姐好算计!” 明珠摇头:“没有设计此案的人来得好算计。”她目光瞧向两个守门人,“你们俩人中昨夜有一人,趁对方离开时,溜进了屋内。用备用钥匙打开柜子,将点翠换了一个柜子保存。第二日,罗先生发现点翠失踪,都道是被人偷走,还有谁会想到其实它还留在这间屋子里?” 一个门卫蹼通跪倒在地,颤声道:“月、月大小姐,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么?!” 萧振林闻言,眼睛一眯,一脚踢在他的肩膀:“好大的胆子,竟敢胡乱攀诬?!” 门卫咬牙忍痛道:“萧公子,真的是月大小姐叫我这么做的。她说罗先生的点翠拦了她的路。还给了我五百两的银票!” 欧阳敏叹道:“月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会展成立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使用这等肮脏手段求取上位的人!” 谢逸云也摇头道:“月大小姐,你何至于此啊?” 萧振林嗤的声嘲讽道:“两位真乃神断!这门卫无凭无证的话,你们就信以为真?”他注目那门卫,问:“你可有凭证?” 明珠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问那门卫:“萧公子问得好!你倒是说说,我是何时、何地与你勾结?” 门卫垂头道:“月大小姐没有亲自来,只命人给我送了书信一封。信封里有银票五百两!我一时贪图银子——吕会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抹着眼睛,“月大小姐的信里只叫我毁了那些点翠,可我下不了手。所以想了办法将它换个位置,只当是被人盗去了!” 欧阳敏眯了眯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直接毁了点翠,何来这些破事? 吕琼强按怒气,问:“信呢?” “信中说了,让我看完信就烧掉。所以我——”门卫不敢抬头。 萧振林冷笑道:“这么说来,谁都有可能冒充月大小姐写这封信。” 欧阳敏紧咬明珠不放:“非我偏听偏信,而是我们这里动机最大的人,非月明珠莫属!她的珍珠花冠和罗先生的点翠首饰,不相上下,极难取舍——” “闭嘴!”明珠冷冷的喝了一句,惊得欧阳敏瞪大眼睛。 “你——”欧阳敏委屈道。“你作下这等事,还敢凶我!” 明珠朗声道:“欧阳家也有动机!” 欧阳敏眉一扬怒道:“你说什么?” “你家的贝雕技能是我所授,并非你欧阳家自创。在评选时若考虑到这一点,我倒是能得便宜,贝雕能否进三甲可就难说了!”明珠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 欧阳敏俏脸通红:“你——” “我的珍珠花冠,虽拿不到魁首,但要胜过罗先生的点翠,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明珠自信满满。 罗广庭瞪大眼睛恼道:“我不服!” 明珠气场全开:“若不服,我们斗宝台上一较高下!” 罗广庭被她激起昂扬斗志:“走!我们现在就走!斗个高下!” 萧振林微笑道:“是个好主意!若月大小姐胜券在握,根本无须动用这种手段!” 谢逸云不得不同意:“不错。” 一场风波,就这般从地下室烧到了斗宝台。 欧阳敏还要再说话,却已无人理会她,都跟着罗广庭与月明珠往会场走去。她心中恨极!月明珠,算你好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海王驾到 吕琼命人暂且绑了那门卫,跟着到了现场。今日的斗宝大赛,冯知州夫妇,钟县令夫妇还有许太守夫妇及一干城内千金名流及武将的官眷俱到场观战,更是少不了公主的爱子元飞白! 元飞白正犯愁呢:怎么今年的会展,琳琅没来参加呢?他几次去王府找她,都被朱祎睿挡了回来。 会场里的客人们,有人兴致勃的点评着这次作品的优劣,有人在讨论近期发生的一幢大快人心之事:东瀛的一名特使被个神通广大、不满倭贼祸害百姓的侠盗,劫持到了梅岭花市的船上,原想开船后借机扔了他送海里喂鱼,结果却被船员给发现了!听者无不可惜: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元飞白咦了声,对身边的穆九道:“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事?” 穆九不动声色:“意外而已。” 元飞白哦了声,颇为解恨的道:“倭人实在可恶!” 他话音刚落,一阵整齐的踏踏声由远至近,传入诸人的耳中。 元飞白面色微变,头颈僵硬的扭头一看:还真是一群穿着木履的倭人!只是为首的年轻男子颇为俊美,旁若无人般的,自行寻了位置,一齐坐下。 “陛下怎么将这群倭人放到我们北海来了!”元飞白不满的嘀咕:真是病糊涂了! 御木本花了半天的时间,将月明珠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得当地海神娘娘点化庇佑之女,斗珠之技无与伦比!相继开出金珠、鲍鱼珠、砗磲珠的奇女子! 难怪行会内诸人对她那般服气! 中华代代人才辈出。御木本惊惋不已,若她生在本国,那该多好! 他的目光直直的毫无顾忌的定在明珠的脸上,可恨明珠太过高傲,明明已经见到了他,视线却一掠而过。反倒对着别人展颜一笑!他顺着明珠的视线,看到了两个相貌气质十分出色的年轻男子。他一个目光甩给加藤野,加藤野起身与陪同的军士打听了一番后,回来道:“那一位是西宁公主殿下的儿子!他身边的男子,军士也不太清楚身份,只听说是这边黑市的一个小老板。” 黑市的小老板?御木本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目光又在人群中搜索了一遍,突然一怔:不远处,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坐在一块,皆是英俊不俗之人,其中一人,肤色古铜,脸上写满了不羁,颇有些吊儿浪荡的放荡子之味。 正是龙归海与关长青。 御木本沉吟之际,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北海王到!” 吕会长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罗广庭点翠的事还没水落石出,喜的是北海王亲临会展,还是头一次! 这绝对是对他多年会长之职的肯定啊! 明珠第一个反应,不是探头张望传说中北海王的模样,而是注目父亲的神色。 月向宁正追问她为何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乍闻这个消息,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自如,对上明珠饱含深意的目光微笑道:“没想到北海王会来。可见今年的作品,实在不凡。” 明珠这才打量北海王,目光触及一张冷峻如斯的脸,在黑色滚金边的绣龙长袍的衬托下贵气迫人。 明珠暗暗叹息:难怪父亲抵不住啊! 北海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月家,举手免了诸人的跪拜后,沉声道:“本王听闻今年各家的作品之新奇精美,尤胜往年。按耐不住好奇,便来一观。让吕会长费心了!” 吕琼笑道:“殿下驾到,我行内人士,倍受鼓舞!” 北海王冷冽的目光射向御木本等倭人,淡声道:“今年多了东瀛的客人。不错,御木本先生,听说你的父亲是东瀛极具盛名的雕刻家。今日之大赛,你也不防参与其中,点评一二。” 御木本刹时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北海王,怎么知道他父亲的事?他只能模糊的道:“殿下厚爱,愧不敢当。” 北海王嘴角一抹冷笑,这才自然的将视线转到其他人的身人,掠过月向宁时,稍作停顿:“吕会长,开始吧!” 吕琼宣布道:“请有凤楼陆当家上台!” 有凤楼的绢花太过精美,虽与珠宝这个行当稍有些偏差,但吕琼还是力排争议,选它入了前十。 陆当家笑容满面,取各色绢花展于台上。她也不废话,直接道:“这是我新制的绢花。最大的特点,便是折而不皱!” 她拎起一朵牡丹绢花揉于掌心,再展开,那花瓣果然自行舒展,倾刻恢复原样! 台下女子无不欢喜:绢花最怕的就是旧与褶。有凤楼的绢花这般精美又耐用,陆当家好厉害! 吕会长点头赞道:“陆当家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新奇的材料!” 随后上台的是广东颜家的珠宝盒。 珠宝盒这个东西,非集大成者不能作也。一只黄花梨嵌百宝化妆盒,打磨得无比润华的珍贵木料,当中挖空,外磨方形。用贝壳刻出仙鹤,用黄金作树,珍珠剖半为花,珊瑚为果,拼出盒盖上的优雅意境,工艺不凡!北海王见了,也略微颔首。 另有一只圆形的黄金錾花化妆盒,那是连明珠见了都想抢回去的宝贝:素金的表面,不带任何珠宝镶嵌。但是化妆盒的盒身与盒盖上的花纹,竟然是由无数条弯线纵横交错而成,形成了一张细密无比的菱形网格图,那工艺,明珠叹为观止! 广东颜家,名声不如罗家响,但是这一手的绝技,丝毫不逊三大世族! 明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颜家此次参加会展的颜老先生。心中顿生敬仰之情。 “老夫也没什么多说的!我们这一行,练的就是手艺!”颜老先生举起那只精美的錾金化妆盒,“这上面的纹路,老夫下手后一气呵成,没断过一回!” 明珠忍不住大声叫好!用力的拍掌,眼底微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掌声如雷,连北海王也为他缓缓击掌。 颜老先生笑着下台,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向宁叹道:“老先生年纪大了,这怕是最后一次参加会展了。” 明珠皱眉问:“颜老先生没有子女徒弟么?” “或许吧!”向宁苦笑。“匠人,也是个吃苦受累的活啊!” 明珠刹时无语。 很快,轮到了明珠与罗广庭的对擂。 正如欧阳敏之前所讲,他们两家的首饰,打了个旗鼓相当!再加上藏宝室的事,吕会长便着意安排他们打场对擂,一分高下。 罗广庭与明珠分立左右两边。 罗广庭率先取出点翠头饰,大声道:“点翠工艺,一贵在翠色。此次我只取翠羽之精华做成这批首饰!每只翠鸟只取二十八支羽毛。”他取出其中一支蝴蝶发钗,“二贵在轻盈之态。”他手上动作微不可见,钗上蝶翅已然上下轻摇,展翅欲飞。翠色轻闪,莹莹动人。可以想象,这套头面戴在女子的发间,是何等惊人的风姿! 明珠虽不喜欢点翠,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美丽。 在场的女子们无不望着点翠眼露着迷之色。 罗广庭得意的瞧着明珠。明珠微微一晒。一言不发,她打开手边的一只小匣子。取出一把细巧的十字刀、钳子、镊子。 罗广庭一楞,哈的声道:“月小姐准备作什么?难道想把你的珠冠拆了不成?” 明珠抬头对他鲜妍一笑:“正是如此。” 台下诸人惊声四起。 元飞白不以为然的道:“这些人都不了解月明珠,她办事,必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穆九望他:“这么说来,你很了解她罗?” 元飞白怎么觉得穆九的口气有些怪,一想今日在场的官眷不少,万一这话传到琳琅耳里那可就惨了,忙道:“不了解,不了解!我哪了解她呀!” 穆九轻笑一声,低声哼道:“该你了了解的人不了解!” 元飞白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穆九不再理他,只关注台上的明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冠的秘密 明珠神情自若,她从花冠的顶部拆起,将依次九朵金丝珠花拆下,放在边上。又将点缀花冠的一缕缕小珠串与枝叶拆下。最后,只剩下一条紫红碧玺雀屏底座。 吕会长从开始的好奇,渐渐变成惊讶,最后,面露震憾之色! “御木本先生。”加藤野不解的问,“她在干什么?” 御木本摇头不语。 关长青眼底原本的满不在乎渐渐被思量取代。 元飞白叹道:“这套花冠能拆成这样,可见月向宁作工了得。” 穆九轻笑:“可远不止此。” 明珠今日穿得极素淡,浅樱色的裙子,身上不带半件首饰。 只见她将花冠的底座高高举起,戴在了脖子上,碧玺砗磲雀屏的底坐,瞬间变成一条华美的项链。 这一下子,现场沸腾! 九朵珠花,也不知明珠如何设计,轻轻巧巧的装上了事先备好的别针、挂钩、甚至是戒环,相继变成了胸针、挂坠和戒指。 余下的枝叶和小珠串被明珠组成了三副耳环、两副手串和一条抹额。 眼看明珠将一顶绝美的花冠拆零又一样一样的戴上、脱下一一展现。整个会场从哗然到雅雀无声! 戴上最后一条点珠坠红宝石额饰,明珠看向罗广庭,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眼中传递的信息不言而喻:看,我有必要偷走你的点翠么? 罗广庭面色灰败的摇了摇头:信了!不是你做的! 元飞白击节赞叹:“妙呀!” 穆九一脸的与有荣焉!明珠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 三大族里,萧清瑶目瞪口呆后欣喜万分:原来首饰还可以这么玩? 萧老太太笑骂了一句:“这丫头鬼精!” 欧阳德捏着胡子,笑得眼睛眯起:明珠这一手,可是开启了首饰多用途的一条新路子啊!不用看,自个儿的孙女一定妒忌得快吐血了! 欧阳敏哪还有空妒忌!明珠用自己的实力洗涮了嫌疑,欧阳敏不得不操心一下自己的处境了。她不担心门卫会供出自己,她担心的是爷爷与父亲知道真相后的震怒! 她面容一时青白交接,下意识的看向穆九,又被他脸上的温暖与眼底隐隐浮动的情意刺得痛彻心肺! 欧阳博忽然呵呵笑了两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妹子那点低劣的手段,怎么斗得过明珠?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者,只能是跳梁小丑。这回她不听劝阻擅自动用了爷爷千辛万苦埋在会所里的眼线,又令其提前报废,也不知爷爷得知后会是何等的震怒! 谢晓轩神情冰冷:现在让你得意!一会儿有你哭得时候! 罗广庭黯然道:“月大小姐技高一筹,罗某甘拜下风!” 明珠笑道:“这套花冠,我只负责制图,是我父亲与妹妹亲自监造。” 北海王闻言,目光极自然的飘向了月向宁,嘴角一抹淡笑:他的手艺,愈加精进了! 向宁微微侧头,避开了北海王的视线。 “月先生的手艺,罗某一直佩服!不过月大小姐这顶花冠的创意实在令人拍案叫绝!”罗广庭也算输得起,“今年罗某认输,明年会展,咱们再战!” 明珠黛眉轻扬:“奉陪到底!” 台下掌声顿起! 吕会长含笑点头:他从没怀疑过点翠的失踪案与明珠有关。明珠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比谁都高兴! 接下来是谢家展示金枝玉叶,在明珠精采绝伦的表演后,谢逸云对金枝玉叶的讲解就显得相对平淡无奇。无非是介绍用了多少颗上品珍珠,玉兰花为求逼真,是照着真花描摹草图花瓣一片片分解绘制。 到了欧阳家的砗磲雕塑,出乎众人意,他们重点推出的,并不是之前最出彩的八仙过海。而是另一座略小些的海底龙宫水晶境。 欧阳博成竹在胸,他手指轻轻拉起龙宫的大门上的门环,这扇门竟然随之而开。观者无不惊噫!大开的门洞里又是另一幅景象:龙王宴饮,鲛女捧珠,燕舞翩翩。欧阳博再轻轻掀起角落处的珠帘一串,众人啊的一声,远处的楼台中,龙女正倚窗梳妆,对镜贴黄花! 吕会长不住点头:亏得砗磲壳够厚,才能让欧阳家这般炫技! 关长青浓眉一挑,问龙归海道:“你方才说什么?这贝雕之技是月明珠教给欧阳家的?” 龙归海应道:“欧阳德亲口说的。” 关长青摸了摸下巴:“你觉得天底下有那么傻的人,会将这种绝技教给别人?” 龙归海皱眉:“我本来以为,月明珠对欧阳博青眼有加。” 关长青摇头:“不。月明珠必然另有所图。” 龙归海虽然也有这怀疑,但实在想不出她图的是什么。 关长青笑了一笑:“归海,我找到接近月明珠的办法了!” 在一片惊叹声中,欧阳博退场。 萧清瑶捧着花丝镶嵌宝衣款款而至。另有家仆拿着一杆秤跟随其后。 萧清瑶先是向诸人行了一礼,再道:“花丝工艺是我行业内最为繁琐与复杂的工艺之一。金丝拉得越细,盘出的纹路越精美。今年我萧家这件花丝宝衣所用的金线,仅有发丝粗细!” 明珠哇的声,满眼惊赞! 萧清瑶将宝衣放入秤内,待它翘平,高高举起道:“此件宝衣,仅用去黄金二十六两!” 二十六两,不到三斤黄金织就这件宝衣,萧家的技艺,实在令人惊骇! 明岚忍不住道:“输给萧家,我心服口服。” 御木本等一干倭人的神色已从不断的惊艳变成了凝重。自唐以来,东瀛人疯狂的学习着中国的文化,甚至在京都建造了微缩版的大明宫。然而唐灭宋起,宋亡元兴,到现在的大明朝,东瀛冷眼旁观,总以为中华文化这般折腾将不久矣,然而今日他们从大明金匠的作品中清晰的看到:中华文明从未断层,汉人的匠心一如即往! 因为今年北海王的莅临,这场斗宝最后的评选不得不临时改动规则。吕会长将北海王与冯知州还有钟县令一起请到了评委室内。 北海王也不推辞,他微笑道:“萧家的宝衣是极好的。欧阳家的贝雕和月家的珠冠也是别出心裁。” 吕会长瞧了眼他,笑道:“萧家今年怕是要蝉连首魁首了。萧老太太了不得啊!” 众人纷纷点头,毫无异义:花丝镶嵌的宝衣,亏萧家想得出做得出还做得这般无可挑剔! “不过这榜眼之名嘛,”吕琼沉吟道,“月家只凭可拆卸重组的珍珠花冠,总还觉得差了口气。但是欧阳家的贝雕又是受月家指点,这可有点难以定夺!” 欧阳家本就以雕刻闻名,此次借着砗磲壳大放异彩!可惜,偏偏是月家帮他们出的主意。 诸人不由目视北海王,遇到这种情况,自然还是由权势最高的人做决断比较合适。 北海王笑了起来:“本王是个外行。不过,月家能将此技授于欧阳一族,可见其风光霁月,颇令人敬佩。” 吕琼点头道:“不错!向宁不擅雕工,月家手中有此技法,也是无用。交于欧阳家,也是适得其所!月家的确如王爷所道,风光霁月!” 北海王微楞:向宁不擅雕工么? 吕琼又笑容满面的道,“何况,月家今日还要公布令旧珠焕新的绝技!” 想到还有这一出,其他行会内的评委也再无异议:月家这是要逆天啊!第一回参展就能拿个榜眼回去,这在行会内,是绝无仅有之事! “欧阳家的贝雕就作探花吧!”吕会长下了决断。 “谢家的金枝玉叶也是新奇精美之物,今年可惜了!” “第五名我推广东颜家的珠宝盒。”吕会长拈须道,“罗广庭的点翠虽然华美,却要牺牲六十只翠鸟的性命。如若大肆流行,反而不美。” 北海王点头道:“吕会长甚是公正!” 北海王殿下都这么讲了,这个排名也就此敲定。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谢家发难! 名次宣布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罗广庭今次莫说三甲,连前五名也未进入,心中自然失望。若是以往,他必然会当场发作,但是今日,或许是与明珠的对擂有了些许触动,也或许是对颜家最后一次参加会展有所怜悯,他只是铁青着脸,一言未发。 谢家名落第四,谢晓轩父子的神情都不太好,谢老爷子早将这些俗名抛在脑后,虽有惋惜但也坦然接受。 欧阳敏听闻自家只拿了探花,榜眼竟是月明珠,自是恼恨欲狂! 欧阳德依旧笑呵呵:“萧家的花丝镶嵌宝衣,老夫自叹不如!明珠嘛,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过几年,咱们这些老骨头都不够他们看得罗!” 明珠倒没料到自家竟然能拿到榜眼!她原本觉得,进前五没问题,顶多顶多是个探花,没想大家那么给面子,得了个第二。顿时笑得如四月牡丹,明艳娇媚。 御木本注目着明珠的笑颜,突然想起一句唐诗来: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可惜,这朵名花却注定不会属于他。 热热闹闹的会展终于告一段落。宾客们尽兴而归。北海王好生勉励了番众人后也起驾回宫。他对月向宁,几乎没有特别的关注。明珠几乎要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 送走北海王和本地的官员后,倭人也识趣的离开。但是参展的商户们事先得了口信,一个没走,全部留了下来。 唯有一人例外:并非是珠宝界内商户的穆九,端坐在月家向宁的身边,神情自若,引来不少人的测目。 吕会长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我合浦自古以来便是产珠之盛地!但你我皆知,珍珠虽名贵但最大的遗憾便是不如玉石,光色易老。现月家愿将能够恢复珍珠光华的秘笈与在座各位分享,实乃珍珠之幸、我合浦之幸啊。” 三族之人早已知道此事,并不惊讶,其他商户一听,登时惊震!罗广庭脱口而道:“这不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珍珠易老,一旦发黄就不值钱了!能让珍珠复色,除非是娘娘显灵——” 众人忽的缄口,互望之间无不在想:“月家那位,不正是受娘娘娘点化过的么?” 明珠顿受万众瞩目!她与穆九相视一笑,并肩走上前台,朗声道:“各位前辈,珍珠复色,确有其事。但只限年岁尚可,初显黄旧之色的珍珠。月家的秘笈并非灵丹妙药,可百试百灵!” 语毕,穆九从一只小小的皮箱子内取出一只无色透明的琉璃小碗,拧开箱中一只瘦长的琉璃瓶子,将其中的透明液体注入碗中。 台下诸人窃窃私语:“那水就是能令珍珠复色之神物?” “难说、难说啊!” 明珠介绍道:“此水名为‘夷光水’,取战国西施之名。” 她又取泛黄的珍珠一枚,请台下三族的老家主验过后,轻轻将珠子浸入碗中。她掐好时机,取出珠子用清水洗净擦干。一枚变色的旧珠子,瞬间黯黄尽去,焕然一新。 三位老家主虽早有准备,但亲眼见到时也忍不住惊叹连连!心底对月家的忌惮却也更深!小小的月家,竟然越来越深不可测起来! 他们的弟子事先备了不同年龄的珠子,此刻再也按奈不住,要求亲自上台一试。 明珠自然应允,提醒道:“这碗中液体略有腐蚀性,小心莫碰上了。” 几人验下来,五十年左右的珠子效果最好,百年左右的珠子效果一般。即管如此,也已令得同行们欢喜雀跃,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谢逸云试珠时,默默瞧了眼穆九,穆九客气的道:“谢公子请。”完全当他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心下即无奈又苦涩。 谢晓轩却按耐不住,冷声问:“吕会长,月家的秘笈和穆子秋有什么关系?” 吕会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此水是月大小姐提供秘方,穆九提炼。” 谢晓轩面色刹时难看至极。他双眼一眯,寒声问:“不知这水是如何调配而成?” 明珠微笑道:“配料很简单,绿矾油和海盐即可。” “比例多少,如何配置?” 明珠展开一张图纸,图上画得正是稀盐酸的提取图,而且标注得颇为详细。 尽管如此,这张图还是看晕了大半的同行。 谢逸云也讶然瞪眼道:“月大小姐,莫不是在故弄悬虚吧?这图上的器具闻所未闻,你是从何处弄来的?” 明珠摇头笑道:“这是穆九几经改良后,最终定下的方案图纸。所用器皿也是他精心设计,各位莫要小看这套配置,它用料科学,接口紧密,大大降低了爆炸的可能性——” 吕会长一下子惊得呛了喉咙,连咳几声,方问:“爆、爆炸?” 明珠神情严肃的道:“不错。此水的调制过程复杂又危险。甚至会有生命之忧。所需的工具皆是特制。穆九为了安全,更是在少无人烟的海岛上做的实验。即便如此,也是意外重重,历经艰险才配制成功。” 穆九非常配合,神色凝重的频频点头。 一听这话,原本兴致高昂的人立即有不少人熄了火:穆九竟然是在荒岛上配制,还有生命之忧。这个着实不划算啊! 谢逸云认真研究图纸后问:“月大小姐。这图上的器皿似乎也是琉璃?” 明珠赞道:“不错。之前我曾说过,此水颇有腐蚀性,唯琉璃才可容之。故穆九还投入大笔的银子研究了琉璃。万幸,尚算成功!” 谢晓轩的面色已经青白似鬼:月家的琉璃罩子和这些琉璃瓶子,都是穆九弄出来的!穆九难道想借琉璃踏进珠宝界?他怎能让他如意?! 众人恍然,顿时觉得,月家和穆九将这般投入巨大的成果公布与众,实在是心中无私,大方过人啊! 谢逸云苦笑:“也就是说,就算我们自己调配出了这种水,也需要用琉璃瓶才能保存。”这钱,无论如何是要出的。 欧阳家已经受了明珠贝雕的实惠,不好再跟她计较此水秘方之事,更不用说穆九的琉璃了! 明珠笑咪咪的道:“此秘方虽然说与大家听了,但若真要家家户户自行配制,危险不说,投入也颇高。似是不太划算。因此,我与穆九商量了下,愿意自行配制的,可向穆九购入整套的装置。一套装置一万两。” 众人刚想喊贵,但立即想到,那些器皿可是琉璃啊!琉璃素来是有市无价之物,一万两,着实不算贵。 明珠又续道:“如若不愿自寻麻烦的朋友,我月家愿意提供成品。价格也不贵,夷光水半斤只需五十两银子。琉璃价格按大小另计,价格从一百两到三百两不止。也可自备琉璃前来买水。” 吕会长摇摇头:这丫头,说她老实吧,真老实。这样一个秘方说公布就公布,毫不藏私。说她精吧,贼精!那些子小户商家,哪会费时费力鼓捣这玩意?也就萧谢欧阳这样财势皆全的氏族,才有资本玩这个!她真正要卖的,是琉璃啊! 众人一算计:五十两银子半斤夷光水,不算贵啊!主要是它耐用啊!更何况,琉璃是一次性的投入!立时有人叫了起来:“我买三斤!” “我买五斤!” 有人此时趁机问:“穆公子,那琉璃罩子多少钱一只?还有其他形状的么?” 穆九温言道:“琉璃罩子也看大小。月大小姐这只大小适中,造价三百两。” 有凤楼陆当家是个女子,心思更加细腻:“穆公子只作器皿?琉璃的饰物可有得卖?” 穆九瞧了眼明珠,才道:“暂时不做。” 明珠想到那枚琉璃玫瑰,不知为何,心一跳,脸一红,脸上神色柔软极了。 欧阳博与欧阳敏看在眼底,各自难过。 吕琼眼看月家交待得差不多了,便道:“细节各位再与月家详谈吧。反正真珠苑就在合浦,跑不掉。” 众人欢笑声中,谢逸云收到了父亲的暗示。他微微摇头,想再作劝阻,不料,谢晓轩已冷声道:“月大小姐这般大方,实是我合浦之福。但谢某有一事不解,还请月大小姐为我一解心头之惑!” 吕琼白眉略紧:谢家想干什么? 萧家与欧阳两家也觉不妙:谢晓轩来势汹汹!以他的身份,竟然直接对上月明珠,实在让人诧异。 谢老爷子没料到儿子竟欲生事,脸色刹时冰冷。 明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侧头笑道:“谢家主请讲。” 谢晓轩语气中满是嘲讽:“不知诸位可知,近日来,洋商的国家开始流行切割过的宝石?” 明珠心下一记格楞,转头与穆九对望了一眼。 吕会长道:“是有此事。明珠今日珠冠上那颗紫红碧玺,便是切割过的。”他心下奇怪,“那又如何?” 谢晓轩连声冷笑:“我只道宝石切割是洋人的花头。没想到,却是月家卖给洋商的图纸!”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欧阳敏哈的声弯腰大笑,笑得眼泪乱流:“哥哥,父亲,爷爷。你们听到没。谢伯伯说,宝石切割是月家的绝技!切莫告诉我,那也是月明珠的本事!” 然而欧阳德与欧阳博,俱是神色凛冽,眼中再无一丝温度:月家好本事!天大的事情,竟然瞒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也怪他们心思浅薄,从竟未怀疑过月家哪来的那么些切割过的宝石! 明珠缓缓闭了眼睛,迅即睁开。面上已是一抹嘲谑的冷笑:那又如何? 谢晓轩继续发难:“月大小姐,既然你月家独享宝石切割的技能,为何敝珍自扫,不与你的国人分享,反而卖给洋商?待洋商将打磨好的宝石再高价卖给我国人赚取高昂的差价!月明珠,你不顾我国人的感受,也不为我大明的珠宝前景考虑,即短视又重利,这等行径,与叛国的兵将何异?!”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珠的战斗力 谢晓轩的质问,实在过于犀利尖锐,但偏偏有理有据,直接逼得现场鸦雀无声。 吕琼一时也惊震无言。 气氛诡异的平静中,透着些许压抑。 萧清瑶咬了咬唇,神情复杂。低喊了声:“祖母!” 萧老太太神色自若的看了她一眼:“急什么,听听月家怎么说。” 欧阳博静观其变:这怕是月明珠成名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看她如何应对! 欧阳敏咬紧牙关,心中无比畅快:谢家出面,月明珠不死也要脱层皮! 月向宁俊脸铁青,在收到了女儿一个安心的眼神后,眉间微微放松。 明珠唇角微起,坦然道:“我家的确卖了玫瑰琢型切割的宝石图纸给了洋商。”她一脸无奈的道,“谁让我初回合浦,一穷二白,总得想办法赚钱养家呀!” 诸人没料到明珠竟是这般回答,不由答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明珠不给谢家质问的机会:“谢家主肯定又要追问,此技为何不卖给国人而卖给洋商?那是因为,国人对宝石切割根本无能为力!” “月大小姐这句话我不爱听!”罗广庭不满的叫了起来。“咱们的手艺何时差过洋人?” “对啊!月大小姐这话偏颇了!” 穆九忽的开口:“你们可知,洋人为了研究宝石的切割,磨坏了多少宝石?” 三族子弟神色一凛! 穆九续道:“有个叫john的英国人,他一共切坏了一百五十多块红蓝宝石!即便有图纸引导,依然有近半的损耗。” 惊噫声四起:天哪,竟然浪费了那么多宝石! 穆九又问:“洋人自有一套打磨宝石的工具,我们可有?” 明珠赞赏的瞧了眼穆九: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在不断地给她惊喜! “国人一没有大量的宝石可供挥霍,二没有高效率的打磨机可供使用。三没有任何宝石切割的概念。请诸位扪心自问,就算我当时将切割图纸双手奉上,你们是郑而重之哪,还是当作废纸扔至一边不予理会?” 明珠话音初落,诸人顿觉得尴尬,竟无言以对。 在元飞白那枚多切面变色水晶之前,谁也没想过切割会给宝石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扪心自问,明珠说得一点都不错:就算当时她将图纸双手奉上,也无人会理睬她。还要笑她异想天开!哪怕是三大氏族眼光独到,也不会给月家与洋商相同的重视,更别说银子了。 月家只不过选择了一个对自家前程最有利的方式而已。 谢晓轩一见情形不对,大声道:“宝石没有可以买!打磨机没有可以造!更何况,你月家不是已经成功改良了打磨机么?!” 欧阳德老眼一亮。 谢晓轩冷笑补刀:“你们送给公主殿下的贝壳灯,不正是用改良的打磨机切割的贝壳?!” 明珠与向宁默契的对视一眼:现在知道家里新招的奸细工徒是谁家派来的了。 明珠也不相让,嘲讽道:“谢家主说得真豪爽!图纸是我月家出,机器是我月家改良。然后我还要被您骂是叛国贼?” 谢晓轩一怔:“这是两回事!” “我若不卖了那张图纸,何来的银子改良打磨机,何来的钱买宝石求证切割工艺?” 谢晓轩冷笑:“你都将切割工艺卖给了洋人,再说这话是不是太迟了?” 明珠忽的幽幽一笑:“我只不过卖给洋人一种切割技法而已。” 吕会长猛的会过意,骇然道:“你是说,你还有其他宝石切割的技法?” 明珠灿然笑道:“是啊!只是因为切割太费工时与精力。所以至今为止,我统共只试过两种不同的切割形态。”她看向萧清瑶,“萧姐姐买过我家梨形切割的蓝宝石坠子一枚。” 萧清瑶起身,向她满是敬意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月大小姐亲手切磨而成。清瑶无比钦佩!” 明珠笑道:“你若喜欢,我给你图纸。” 萧清瑶睁大眼:“真的?” 明珠正色道:“萧姐姐精于工艺,用心纯良。一张图纸不算什么。” 清瑶不由满心欢喜,望向祖母。 萧老太太暗叹:月明珠这不是拉萧家下水么?只是话到此处,她不帮明珠说话也是不行了! 她缓缓起身,会场顿时安静。萧老夫人正色道:“月家那丫头也算是用心良苦。她虽有图纸,但一来国内无慧眼识珠之人。二来苦于无钱付诸实施。只好卖了其中一个技法换来银子再作钻研。且颇有成效!改良了打磨机,也切磨出梨形的蓝宝石!当然,此事也怪不得谢家。他们关心则乱,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咱们这个行当的前程!” 谢晓轩气得一口鲜血涌上,强行咽了下去:谁知道月家竟然只卖了一种切割技法?!这次让她逃出生天了! 他阴沉沉的望着明珠与穆九道:“月大小姐手中剩余的切割技法,打算如何处置?” 这套东西,食之磕牙,弃之可惜。虽然有人跃跃欲试,但一想到,彩宝省着用都来不及,万一切坏了,还不心痛死?但也有人目光炯炯,满心的斗志:绝不能将彩宝切割的工艺全交给洋人把控! 明珠笑着向吕会长行了个大礼:“此事还须您老出面。” 吕琼莫名道:“我能做什么?” 明珠的心在滴血:银子啊,全没了!谢晓轩,你等着,你不让我赚钱,我也不让你好过! “此事明珠已筹谋多时。但明珠人微言轻,故一直顾虑重重不敢妄提。今日谢家主既然挑明了这事,明珠有一良方,可化解此难题。” 吕琼皱眉道:“说说看。” “请吕会长出面,以珠宝行会的名义,在两广之地办一所宝石切割的学堂。由行会统筹资金购买宝石以作实验。各族推选有才干的子弟送来研习切磨技艺。而我月家提供打磨机、传授切割技法。您看如何?” 三族家主各自悚然:月家这是要一步登天哪! 谢晓轩更是踉跄退了半步,惊慌的道:“何须这般麻烦?你只须提供图纸与打磨机,我们自行研究即可!” 谢逸云闭了闭眼,摇头悲叹:父亲这一局,已无可挽回。 立即有人道:“谢家家大业大。可我这等小户人家若想学宝石切割怎么办?还是办学堂得好!大家都有机会!” 立时一片附合。 罗广庭也不满的瞧了眼谢晓轩: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归了你们几个吧?何况月家出人出力,辛苦研究来的绝技你一张嘴就想讨了去,要不要这么脸大? 谢晓轩眼见大势已去,颓败的坐倒在位置中,神情一片茫然。然而紧握的拳头与剧烈起伏的胸膛,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羞恼至极又无能为力的悲怆心情。 吕琼惊喜交集:“你真舍得?” 明珠坦然笑道:“再不舍,为了我大明珠宝行当的前途,舍小利取大义,月家当仁不让!” “说得好!”吕会长抚掌大笑。 穆九不动声色的瞧了明珠潋滟的面容,暗想:还不知她正心痛成什么样子呢! 明珠妙懂他眼中的戏谑,双眼不由一瞪:知道我心痛得在滴血,就别在一旁煽风点火行不行? 穆九挑眉,嘴角掩不住笑意的轻轻摇头:行啦。用切割技法换来的月家声望与地位,多少银子也买不来啊! 明珠撇撇嘴角:那是! 她急中生智想了这个办法。虽然自家有所损失,但面面俱道,即解脱了自家的困境,拉拢了大批同行,又助合浦珠宝行当再上一层楼。事后她每每想起,依旧忍不住佩服自己,实乃神来之笔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海王逼见月向宁 月家离开会所时,吕会长对明珠道:“点翠的事再容我调查几日。” 明珠自是同意:“从那门卫调换点翠所在柜子的手段来看,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且临危不乱,颇有机智。这样的人物甘愿在会所做一个小小的门卫,您不觉得古怪?” “我明白。”吕琼这辈子见过多少风浪,“我会从他的亲友关系中进行排查。不过,看样子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明珠含笑未答,只道告辞。 月家载誉而归,没料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不小的意外。 北海王的车驾横在他们必经之路。 向宁不得不下了马车。脚才落地,已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公公笑吟吟的迎上前,拱手道:“月先生!” 向宁目光微凝,瞬间的失神后还礼道:“陈公公!” “月先生还记得咱家,咱家不胜欢喜。” 向宁略垂眼睑:“陈公公客气了。多年不见,您依旧身体康健,精神十足。” 陈公公笑道:“这些年咱家的日子还算顺心。”顿了顿,才道,“王爷请您上车一叙。” 向宁心中一紧,止不住的慌乱了片刻,才无奈低哑的道:“是!”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女儿的马车,眼中闪过的无限愁绪令挑窗偷看的明珠心中不胜惘然:他是那样担心自己的过往被女儿发现,从而被家人鄙视、斥责,最终失去现在一切的温暖与幸福! 紧紧纠着马车上的坐垫,明珠心中如堵大石。 明岚好奇的道:“王爷还记得父亲呢。不知道要与父亲谈些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明珠暗恨:月向宁是她与明华、明岚的,别人休想抢走!北海王也不行! 华贵的马车内飘着淡淡的龙涎香,斜倚在软垫上的男子姿态慵懒,一双半眯的冷星般的眸子在陈公公撩起车帘,触及一张俊雅的面容时,微露笑意。 向宁端坐角落,绷紧的背梁泄露了他此时的紧张与不安。 “向宁。”北海王轻轻推了一杯茶到他面前。“叫你过来,是有事要与你交待。” 向宁微微抬眼看了对面的男子,茶烟袅袅中,北海王萧肃的眉眼笼上了一层玉样润华,竟生生带出几分魅惑之色。向宁不敢多看,目光低垂于青瓷杯,轻轻握于手中,低声问:“何事?” 北海王微微一笑:“琳琅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向宁面上划过淡淡的苦笑:“尚能应付。” “是我没教好她。”北海王注视着向宁的眼睛,“睿儿是个好孩子。琳琅若是个男子,我尽可打骂一通,贬了外去任由他自生自灭,吃些苦头才知方寸。但她是偏偏是个姑娘家。倒叫我有些无处着手。” 向宁心中想到的是:明珠以前也让他操心,现在,怕是轮到女儿为他操心了。不禁微微一笑,浅浅的抿了口茶水,心下一动:是他最爱的白毫银针。 “过阵子,琳琅的亲事定下来。我便送她去京城。” 向宁惊讶中遇上对方略带期盼的眼神,不由应声道:“京城是个磨砺人的好地方。” 北海王释然笑道:“我也这么想。”顿了顿,眼中满是探究的望定向宁,“京城倒是将你磨砺得越发孤冷了。” 向宁正要否认,一只炽热的手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暌别多年,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灼得他即惊又痛:“韶之!”忽的眼芒一黯,北海王苍劲有力的指间一枚紫水晶戒方戒闯进了他的视线。向宁一时怔忡无言,目光刹时柔软下来。 “向宁。”北海王低声道,“这么多年,想听你唤我一声韶之,都成奢望。” 月向宁逃无可逃。 正自相顾无言,情绪涌动之际,两人突然听得车外传来动静。 “有劳公公代我问一声,王爷与我爹爹都谈了半日了,怎么还没聊完?” 陈公公惊得直打哈哈:“月大小姐,王爷的事岂是我们可以置喙的?您就再等等吧!” 向宁刹时清醒,飞快的挣脱韶之的手,仓荒逃下马车。 北海王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向宁逃走,拉着胆大包天的月明珠向陈公公施了礼,快步回了自家的马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明珠欢快的搂着向宁胳膊时暗暗回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冷冷的满是警告,仿佛在提醒自己:别打我父亲的主意! 北海王骇然一笑。他放下窗帘,摸了摸指间的紫晶方戒:月明珠,还真是个机灵敏锐的姑娘呢!向宁生了个好女儿! “父亲,王爷和你谈了些什么?” “哦。关于琳琅郡主。他说,琳琅会去京城。教我们放心。” “这样啊!”明珠娇笑:“少一个麻烦也好!”心里却道:才怪!若是有面镜子,就该让你瞧瞧,你从北海王车上下来时那惊慌无措的模样!看样子幸亏是我及时出手,否则你被人占了便宜都没法求救! *** 得了今年会展斗宝榜眼,又有夷光水加持,真珠苑再度门庭若市。 明珠早有安排,夷光水与琉璃的购买事宜,暂时交给贝娘接待。待过了这阵锋头,再移交给穆九。毕竟她的真珠苑做的还是珠宝的生意。 同时,欧阳家的贝雕与谢家的的金枝玉叶,风靡合浦。但更多的,是仿明珠珍珠花冠的首饰。仿佛是一夜间各大珠铺子就推出了类似可拆卸重组的饰品,虽然品质参差不齐,依旧大受欢迎。 萧家的宝衣虽然夺魁,可惜工艺要求太高,无人仿得出。萧家自己一年也做不出几件花丝宝衣,所以反倒不如其他作品在坊间流行。 萧六对此颇为遗憾,就和明珠嘀咕了几句。 明珠给她出了个主意:“花丝宝衣,原本便是件让人欣赏之物。你们为何不将宝衣适当缩小,作成摆件放在店里卖呢?若是有配套的娃娃,更好!” 萧六大为惊喜:“这个主意好!”高高兴兴的回去和祖母讲了。不久,萧家便推出了金丝宝衣的娃娃版。明珠自然也收到了一笔不小的感谢费。 吕会长动作极快,亲自筹备学堂之事,好消息不时传来,资金筹集已经到位。报名的子弟还不少!明珠欢喜之余,少不得开始整理些教学资料。 正当她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和学生解释光学原理时,管家送来了一件东西。 明珠抬眼一瞧,目光顿时一亮。 一枚只有拳头大的砗磲雕刻。雕成一艘大明的宝船,船帆鼓动,诸多细节精准如真。 “这是谁送来的?” “他说他姓关——” 明珠脱口道:“关长青?!” 管家笑道:“小姐认识他啊!” 明珠放下纸和笔。一手举着宝船贝雕起身道:“走,见见他!” 客厅内,关长青正襟危坐。 “月大小姐!”他起身相迎。神情肃穆,一改之前惫懒之色。 明珠颇为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手绝活!” 长青淡淡一笑:“是我父亲教我的。” “哦。”明珠微微迟疑,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将所查得的线索告诉他。 “月大小姐觉得,我这手本事,可否有幸与月家合作?” 明珠嘴角微扬,心中讶异,故作不解的问:“合作?以你这手雕工,应该投靠欧阳家才对。” 关长青轻笑:“欧阳一族人才辈出,不差我一个。更何况——”他瞧着明珠,慢悠悠的道,“月大小姐急需擅长雕刻的师傅,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章 关长青的心愿 明珠笑容一敛:“此话怎讲?” 关长青笑容更深:“对合浦来说,砗磲可比玉石好寻得多,也比玉石便宜得多。” 明珠笑问:“那又如何?” “月大小姐借欧阳家之手传播贝雕,难道不是借相对易得的砗磲提高除欧阳一族以外雕刻师傅的功力么?” 明珠挑眉轻笑:“原来贝雕还有这个用途,明珠受教!” “我还恰巧得知,月大小姐的二舅与丁家的老大一起出海。” “然后呢?”明珠越听越诧异:关长青,竟聪明至此? “说不定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月大小姐需要用到那些被砗磲练出一手好雕工的师傅们的时候了。在下不才,先行一步毛遂自荐。请月大小姐不计前嫌,给关某一个机会!” 明珠定定的瞧着他:这样的人才,怎能放过! “好!”她爽快的一击掌。 关长青松了口气,笑意满面:“愿为月大小姐车前马后——” “废话不必多说。”明珠挥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轮到关长青面色微变的问:“此话怎讲?” 明珠淡淡一笑:“茫茫北海涛连天,散落珠池竞成仙。我欲寻仙仙不应,恨不向天问无情。” 这是长青醉酒时常念的诗。没想,竟然传到了明珠的耳里。 关长青略觉尴尬。 “望断池的案子。机缘巧合,我的确有些线索。” 关长青睁大眼:“什么线索?” 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能否先让我看下令尊留下的遗物?” 关长青面孔微寒:“你指什么?” 明珠一字一字的道:“母贝妈祖像。”月向宁曾经说过,在关扬的尸体上,发现了一枚他自己雕刻的妈祖小像。 关长青嗤的一笑:“我父亲的事,还真是传得人尽皆知啊!”他从头颈里扯下一根红绳,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明珠瞧着这枚洁白莹润、用白蝶贝雕成的妈祖像,长长的叹了口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枚妈祖雕像,与谢老爷子在黑市给她的那尊内藏铛珠的白瓷像、周记宝铺妈祖阁的雕塑有着相近的眉眼,相同的刀锋。根本同出一源! 明珠几乎可以确定,就凭关扬用反失蜡法做成暗藏珍珠的白瓷像,他在盗蚌案中的角色,不是主谋,也是关键人物! 带着遗憾和几分怜悯,明珠暗想:关扬出事时,关长青才多大?五岁?六岁?关扬的妻子后来又如何了?一个人含辛菇苦的将儿子养大,还要承受盗蚌的恶名被世人鄙视,明明极有才华的关长青,却硬生生的自我放逐至今。关扬若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换来这个结果,会不会后悔万分? “你想到了什么?”关扬收回贝母像,珍而重之的戴回脖子上。 明珠欲言又止:“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你想的那么无辜,怎么办?” 未料关扬哼的声冷笑:“他本就不无辜!” 明珠吃了一惊:“你知道?” 关长青唇角轻撇:“我又不是白痴。”他不愿再多提这件事,“听说这次有批东瀛人拿一枚望断池母贝产的铛珠在会展上被月大小姐削了一顿?” 明珠双眼微眯:“你已经知道啦?” 关长青摇头冷笑,“如果没什么意外,我父亲的死,应该就是倭人做的吧。” 明珠沉默。这个结论,并不难猜到。 “你既然猜到了前因后果,为何还要再来找我?” “我要找回我父亲盗走的珍珠。”关长青坚定无比的道,“我要找回来,还给合浦!”说完,他大步离去,背影孤傲决绝。 明珠愕然!望着他的背影暗骂:白痴,蠢货,笨蛋!哪有那么容易找回来啊?! 心中却还是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离开月家的关长青一时有些失魂落魄,漫无目的走至一个转角时,竟撞着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他急忙退后,定睛一看,一名女子被他撞倒在地,他忙道:“对不住!你没事吧?” 女子此时抬头,乌黑的长发下,竟然是一张精致动人,娇美无比的年轻脸庞! 关长青不禁讶然:合浦何时出了这么个大美人? 少女略显慌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头就要跑。后边传来一阵怒喝声:“快,我看到她了。快点捉住她!” 少女更加惊慌,眼见走投无路之下一把捉住关长青的胳膊哀求道:“救我!” 她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神情更是楚楚:“我不想被他们卖到妓院!” 还在犹豫的关长青闻言,立即拉住少女的手腕:“跟我走!” 正在家中等待长青消息的龙归海,见到长青竟然带回了一个绝色的少女,不禁讶然:“她是谁?” 关长青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灌了两口茶道:“路上救回来的。” 少女略有不安,一双湿润的黑瞳中,虽有忧惧但不失坚定。 龙归海好笑又好气,当着姑娘的面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瞧着龙归海道:“我不想骗你们。” 龙归海一怔。 “我的出身,我的家乡。现在不能告诉你们。”少女歉意的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是被人贩子拐到了合浦。” 关长青皱眉道:“你不说,我们怎么送你回家?” 少女摇头:“我若被你们送回去,只怕声名俱毁。” 龙归海与关长青无奈的对望:这话倒是没错,这姑娘看样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若是贸贸然送回去,对她反而不利。 龙归海看出来了,这姑娘颇有心计:“你有何打算?” 少女吸了口气:“我想书信一封与我兄长。请我兄长偷偷来接我。”少女向两人行了大礼,“在此之前,还望两位暂时收留!” 关长青好奇的问:“你兄长?那你父母亲呢?” 少女眼底浮上一层水光:“家父早亡。母亲伤心过度,也早早的去了。只剩我与兄长相依为命。” 关长青神色一黯,同是天涯沦落人。他静默片刻,问:“我们怎么称呼你?” 少女大喜,丽色横生:“哥哥唤我琴娘。” “琴娘。”关长青温和的笑了笑,对龙归海道:“我那边不方便。让她留在你这儿吧!” 龙归海瞧了眼少女实在出众的相貌,颇觉为难。把她放到铺子里定要生出是非来。藏在家中的话,又怕长辈误会。 琴娘目视关长青,好奇的问:“为何不方便?琴娘不会惹事。” 关长青无奈的道:“我一人独居。” 琴娘哦了声,垂头不语。 “这样吧。”龙归海做了决断。“给她租间宅子。”想想她的容貌,又道,“请个护院。”忽的失笑,瞧着长青道:“还不如住你那儿。你做她的护院,省我一笔银子。” 关长青瞪他:“别闹!”心中也明白,琴娘只能深居简出,否则,太过招摇。即便如此,她孤身一人也会招来不测。沉吟了片刻,望着琴娘满是期盼的楚楚眼神,关长青无奈的道:“要不在我隔壁的阿婆家租间屋子。照看起来方便些。只是条件简陋。你莫嫌弃。” 龙归海睁大眼睛,随即了然:怕是这姑娘的身世,触痛了长青。感慨之际,略有些不安的瞧了眼琴娘。只见她明亮的眸子中,泛起一道欢喜的光芒。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书院岁月长 云深书院。 明华才到教室,就听见同学窃窃私语之声:“月明珠第一次参加会展斗宝得了榜眼,月家可了不起哪!” “再了不起,也不过是个工匠之家。”有人嗤之以鼻。“怎能和我们书香门第相提并论?” “那是自然!” 明华恍若不闻,端坐看书。书院的学子,出身与才华皆优的为数不少。与他们相比,自己并无太大优势。唯今之计,只有勤学苦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华无比庆幸入书院前得到明珠的一番耳提面命,更庆幸,明珠硬塞了个吕修远给他! 虽然修远也给他带来不少困扰,但相比他带来的好处,那简直微不足道。 他进书院不到十天,就遇上过一回麻烦。 因为之前得了展遥的教训,明华对人有了防备之心。尤其是同住一屋、脾性尚未摸清的舍友李科。所以他将自己的东西保管得严密无比。又有修远在一旁看着,完全令人无处着手。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李科说他的书藉莫名丢了好几本,明华一同帮他寻过,没有寻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那日课程结束后,明华被先生叫到了校务室。原因无他,每日例行清扫宿舍的老伯,今日在他们的房间里找到了两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还了得?!书本是多珍贵的东西啊!哪个学生不是将自己的书藉爱若至宝?学院居然有学生如此轻慢圣人的书!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科一见书,当即心痛的落泪道:“这不是我之前失踪的书么?怎么烂成这样?!” 先生见了,目光遂转向明华。 明华细细翻看了书本,惊讶的瞅了李科一眼,皱眉道:“似乎有鼠啮的痕迹。莫非是在鼠洞里发现的?” 先生冷笑道:“可不就是在鼠洞里发现的。亏得今天陈伯发现书柜不稳,垫角时察觉了鼠洞里的猫腻。” 李科恼恨不已,只瞪着明华,却不说话。 明华故作不知,即心痛又欣慰的道:“可见书院学风之盛,连老鼠都爱读书!可惜,读得不太得法,将书啃成一条条的破烂了!” 先生忍俊不禁,随后恼道:“月明华!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明华应声:“先生说得是!” 李科怒道:“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 明华淡淡一笑,目光轻蔑的看着他:“我正觉得奇怪呢。李兄,这明明是我的书,我还未曾伤心落泪,你怎么就愤慨成这般模样?” 李科一怔:“你的书——这怎么可能?!”他这才捞过破书翻看,顿时面色微变。喉咙里啊啊了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华摇头道:“李兄,你怎么连自己的书,都认不出来呢?” 李科无言以对,满面通红的道:“那、那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也掉了书?” “李兄与我皆有书本相继失踪。”明华微笑。“我自然觉得古怪。故决定不作声张,好好作番查探。未料,竟然是被老鼠偷了去。” 李科冷汗淋漓:他亲手将自己的书塞入鼠洞中。但清扫时被发现的,却是明华的书。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早已摸透他的技俩,换过了书本!而明华只道书被老鼠叼走,实是给他留了情面! 吕修远在门外抱着胳膊磕瓜子,一脸的不耐:这个李科,手段也太低!末等的本事也想害人?老子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老鼠洞算啥!当年老子藏银子的时候,河塘里的泥鳅洞都挖过! 此事,书院最后在没有任何凭证的情况下,只能以老鼠偷书定性。明华笑着对询问的学子道:“书有墨香。老鼠也是雅贼呢。”一时倒传为美谈。 诸人一片轻笑,明华反倒借此事,结识了不少朋友,极快的融入了书院中。 李科灰头土脸,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吕修远搭着明华的肩膀道:“便宜这小子了。换我,就在你的书里给他加上点料。让他有口难辩。偏你还菩萨心肠,放了他一马。” 明华微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纸来。 吕修远接过纸,贪婪的翻看来起,欢喜无限的道:“还是公你厉害!那老先生怎么就不爱搭理我呢!” “你若能倒背四书五经,出口成章,或是作诗抚琴能有一技之长,包管那位老先生喜欢得不行。” 吕修远一个劲的摇头:“我这脑子就是读不进书!我也没办法!” 明华无奈的摇头。想让吕修远往科举的路子上拉,那是不太可能了。 与同学们混熟之后,明华难免就迎来些许应酬交际。明华记紧明珠的吩咐。喝酒吟诗,能推就推。实在推不过,便做酒醉状大肆哭笑怒骂,然后吕修远再折腾灌醉他的学子。几番之后,大家都知道,明华酒品实在太差,小书僮又太凶悍,酒局便不再找他,就算找他,也不敢再逼他喝酒。 至于青楼楚馆,明华哪怕再被人调笑得面红耳赤,也绝不让步。有一回,他被人骗到青楼门口,拉扯到了楼里。吕修远居然不急不忙的溜到妓院的后门堆柴放了把小火。浓烟一起,闻到烟味的人们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明华,逃生还来不及。 吕修远玩火也是一绝:只起烟,不起明火。待有人发现只是个柴火堆时,他早不知蹿到何处了。 眼看入学第一场策问的考试就在眼前,明华自然是潜心读书写文。 吕修远蹿到他身边道:“喂,我打听到一件事!” “何事?” “书院里的柳师兄将前几年考过的策问题目集结成册。还有先生的点评哪!我看很多人都在抢着买!” 明华欢喜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多少银子?” 吕修远笑嘻嘻的道:“我自然是帮你打听清楚了。价钱还不低。一卷册子要六两银子。” 明华笑道:“还能买得起。”他掏出银两,递给吕修远,修远笑嘻嘻的收了。 “不过我问的时候,他的册子卖光了。要我过两天再去取。” 明华嗯了声,笑道:“这倒是个生钱的路子。对了,你刚才说,是哪位师兄?” “姓柳。叫柳时佑。”吕修远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们做买卖时还弄得神神秘秘的怕被人发现。要不是我机灵,你可错过这个良机了。” “柳时佑?”吕修远想了想。脑海中浮上一个衣着普通,身形瘦小的年轻男子的模样,他微一蹙眉,迟疑的问,“那本册子,是手抄的还是刻印的?” 修远凝神回忆了番,确定道:“刻印的!” 明华断然从他手中夺回银两:“不能买!” 修远啊了声,叫道:“为什么啊!”柳时佑的题册只卖五两银子,他多报了一两的跑腿费哪! 明华冷声道:“你好好想想。柳时佑家境普通。自己抄眷题册也就罢了。哪来的银子找印坊开工刻印?这里面有古怪!” 修远眨了眨眼,一肚子的不满顿时换成疑惑:“这生意稳赚不赔啊。说不定人家认得印坊的人,所以先印书,再付钱?或者是他上头还有人,他只是个下线?” 明华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修远,你现在就去回了他。” 吕修远虽然惋惜没赚到跑腿费,还是点头如捣蒜乖乖的听话办事:奶奶滴!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人能算计到他头上。若是他阴沟里翻船害了明华,月明珠还不将自己扔海里喂鲨鱼?这个柳时佑,他得盯紧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明华入套 书院策问考教的前夜。 明华自觉复习充分,又生倦意,便早早地回床歇息。同房的李科还算聪明,自从上回他不知不觉的着了明华的道后,便夹着尾巴做人。明华也不与他计较,对他一如即往的冷淡有礼。今晚见明华早睡,便也熄了灯,上床睡觉。 一夜好眠的明华起床时,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下雨了啊!修远已经送了早饭过来,大呼小叫着:“好大的雨,打伞都没用。” 明华套上鞋子,才走了几步,忽觉脚下感觉有点儿泥泞,他低头一看,鞋底不知何时,竟沾上许多泥土! 怎么回事? 修远跑进里屋,叫道:“站在那儿发呆干什么?”随手捞起他的外套想给他披上,一上手,咦了声:“你的衣服怎么湿渌渌的?” 明华大惊:什么情况?! 修远眉头一紧,双眼一眯。抱起角落里一个气死风灯,瞧了眼里面的燃尽的蜡烛问:“你什么时候出去过?” 书院的规矩,书僮可以近身侍候主子。但是晚上却是统一在书院的大通铺上过夜的。 明华心中惊骇:“半夜凌晨,我何事出门?” 修远怒喝一声:“姓李的!你给我过来!” 李科坐在外边的桌上,悠悠的啃着馒头喝着粥,头也不抬。 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他也是没有办法啊! 明华头脑微乱,茫然问道:“为什么?” 修远急得团团转:正是因为这次他猜不出李科的目的,所以才更心焦! 忽听李科的声音响起:“朱先生、夏先生怎么来了?” 一名男子道:“昨夜策问的卷子竟然被盗。我等奉院长之命前来搜查。” “啊呀!竟然有人敢盗卷子!实在有辱读书人的身份!” 明华与修远蓦地平静下来:试卷被盗? 明华呵的声,掩面轻笑:原来如此。 吕修远咬牙切齿的道:“你还笑得出来?你说你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费尽心机陷害你?” 明华收了苦笑,冷声道:“想陷害我月明华,还没那么容易!” 夏先生夏钰,便是当初考场监考明华之人,对明华素有好感,此时温言道:“明华呢?” 明华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明华在此。” 李科眼中闪过一道暗芒:看你能轻松到何时! 明华与修远向两位先生行过礼:“方才听先生所言,惊闻试卷被盗。此等行径何止是李兄所说的有辱斯文?简直是无耻败类!此等人怎配读书?怎能为官?查之当禁其学业断其前程也不为过!”明华语声渐厉,说完,冷冷看向李科,“李兄,你说是不是?” 李科禁不住身子一抖,脸色泛青的道:“月兄……说得不错。” 与夏钰同来的朱骏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斯文安静,是书院颇受学子欢迎的先生之一。闻言扬眉赞道:“明华好气性!” 明华侧开身子,垂首道:“请先生搜查。” 两位先生进了内屋,朱峻的看了眼内屋摆设后,直接走向明华床尾的衣箱书柜。明华忙开了锁,打开柜子。 朱峻咦了声,问道:“为何你的衣箱内有米粒?” 明华瞧了眼散落四周的白米,心中一沉:明珠曾教他一个测盗的方法:在每层衣物间,洒些许米粒。不多,一层十几粒足矣。但是昨夜临睡前查看过,原本聚齐的米粒,今早却已散落四处! 修远捂住嘴瞪圆眼睛:完了! 好在朱先生也没深究,皱眉随手拂过,一层层的翻检。到箱底时,他神色微变,抽出一卷纸来。 明华早有准备,此时反倒心中平静,面上震惊:“这是何物?!” 朱骏面冷如霜:“何物?月明华,你好大的胆子!” 夏钰忙放下李科的书本,大步走来,望着那卷纸不可思议的道:“明华,怎么是你——” 朱骏将卷子交给夏钰,相继在屋内翻出其他东西。 “你这件外套半湿未干!”又在角落处翻到一把伞和灯笼,“伞与灯笼也是湿的!”朱先生瞧了眼他的鞋子,“连鞋子也没换。月明华,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夏钰失声道:“不该啊!明华的策问我是看过的——” “夏先生还要为他分辩?”朱悛连连冷笑,“幸亏昨夜大雨留下了这么些证据。月明华,你自己收拾东西给我滚出云深书院!” 夏钰面色微变,却见明华慢悠悠的一手提起灯笼,一手撑着雨伞,走向屋外。 朱先生眯起眼睛,怒吼:“月明华,你在干什么?” 明华回头道:“朱先生,不至于连一个让我辩驳申冤的机会也不给我吧?” “事实俱在,你如何辩驳!”朱骏怒极反笑。 夏钰忍不住道:“有何不可?明华,你打算如何申辩?” 明华瞧了瞧雨点,问:“昨夜的雨与现在如何?” 朱骏冷声道:“半夜三夜,谁起床看雨?” “从我衣衫和雨伞的湿度看,昨夜的雨,可不小。” 夏钰点头:“不错。那又如何?” 明华朗声道:“跟我来!” 吕修远一下子蹿到他身边,问:“你都被套牢啦,能有什么办法?快跟我说说!” 明华瞥了他一眼:“等着看场好戏就是。” 修远啊的一声,兴奋起来:“你这次要是能洗脱冤屈,我真服你!” 明华轻笑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卷子所在的书院先生的校务楼。 明华收了雨伞,放下气死风灯。作出攀墙状。 朱骏怒道:“月明华——”却被夏钰一把拦住。 “你急叫什么?昨夜大门紧闭,明华若要偷卷子,自然只能翻墙而入。”夏钰眼中带了层笑意。“看看再说。” 风雨中,明华极小心困难的翻下墙。尽管如此,还是衣衫尽湿,胸前满是墙上的泥粉渍。 夏钰一见,笑道:“那件外套上除了水渍,倒是干净。” 朱骏神情凛冽:“你怎知他没偷了钥匙?” “你可有查到钥匙?” “他可以用完就扔。” “那你也需寻到钥匙才能证明此点。” 朱骏无语,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明华随意进了了间校务室,正在忙碌的先生们见到他这副样子,无不吃惊又好笑的道:“这不是明华么?怎么了?” 明华不好意思的抹了把脸上的水,笑道:“请先生随意给我一卷纸。” 夏钰便取了卷废纸,卷成试卷状递给他。 明华笑意盈盈的道:“谢过夏先生。”他将试卷塞入衣襟内。随后出门。再度翻墙而出,捡起伞和早被打湿的灯笼,原路返回宿舍。 不远处的一幢楼阁中,瞧着这一幕的两个男子俱是面含笑意。发须灰。白的老者问:“他就是月明华么?” “正是。”元博涛笑容轻浅。 “有趣。有趣。”元阁老笑容满面,“咱们跟去看看。” 明华重回宿舍,从怀中取出纸卷。然而,湿透的外衫浸到了内衣,早染湿了原本干净整洁的纸面,纸上的墨迹,晕染成朵朵墨花。 “请两位先生再看在我柜中搜到的试卷。”明华朗声道,“可没半点水迹。” 朱骏轻轻拍手,冷笑摇头道:“那又如何?谁知你用的什么法子保存好了卷子——” “什么法子。请朱先生点明。”明华分毫不让。 朱峻哼了声:“牛皮袋或是匣子,都可存放——” “请先生尽管搜。”明华微笑,“我连脏湿的衣物、伞鞋都没藏,更何况这些东西了,是不是?” 朱峻面孔一红,被明华堵得说不出话来。 李科在边上瞧得明白,不禁脊梁泛寒:难道这也能让月明华逃出生天? 夏钰想到明华在书院入学考上的表现,心中忍不住道:此子颇有刑侦之能啊!不由问:“那你可能查出,是谁偷了试卷?” 朱峻登时睁大眼睛:“夏钰!你想包庇他么?!” 夏钰也来了脾气:“明华已经证明,这卷子并非是他所盗。你再这般咬着他,是何缘故?” “他证明了什么?”朱峻怒道,“我方才说了,卷子不湿可以是他保存得当的缘故——” “那你就该证明月明华是如何保存得这张卷子!”门外落下一把三十六骨油布伞,伞下,是一名红光满面的老人与一个气质闲雅的中年美大叔。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元阁老收徒 吕修远惊跳起来,指着那美大叔叫道:“怎么是你——” 元博涛微笑道:“小哥,我们又见面了。” 明华也吃了一惊:此人竟然是元宵夜在吕修远摊子上斗珠的那个贵人! 修远想到了什么,急得脸都红了:“我没和月家勾结骗你们的钱!我也是元宵那夜才认识他们的!” 元博涛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他目视月明华,“恭喜你姐姐在此次会展斗宝上荣登榜眼。” 明华还礼道:“多谢。”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夏钰与朱峻对老者恭敬的道:“阁老!您怎么亲自来了。” 元阁老挥手道:“瞅到一场好戏。心痒难耐,就来了。”他随意一坐,对朱峻道,“明华说得不错。他连脏湿的衣物、伞鞋都没藏起来。你好好找找,他是用什么物件保存试卷的。” 朱峻面孔微红,眼睛飞快的在屋内搜索,可惜一无所获。 明华微笑道:“这张试卷保存完好,有对折的折印。应该是贴身存放过。” 朱峻捏了捏拳头:“暂时查不到。” 元阁老淡淡的嗯了声:“明华。方才夏先生问你,你可能查出是谁偷了试卷?” 明华躬身道:“院长这般问。明华愿意一试。敢问两位先生,试卷是否是锁在柜子中?” 夏钰道:“不错。但是丢失的并不是锁在柜子里的卷子。而是眷写有错,报废的卷子。这些废卷我们也是一一清点。原本该昨晚统一烧毁,不过昨晚没能来得及,便扔在了边上。今早朱先生过来清点时,才发现少了一张。” 明华若有所思:“原来是朱先生清点的。” 朱峻已是面色铁青。 明华轻轻拿起那张废卷,仔细端详,时不时嗅一嗅,摸一摸。片刻后,他问道:“这张卷子,是哪位先生眷写的?” 夏钰上前看了眼字迹,惊诧的对朱峻道:“朱先生,这张卷子是你眷写的?” 朱峻扯了扯嘴角,僵硬无比的道:“倒也巧。” 明华越发恭谨:“朱先生一手馆阁体端正不失圆润,学生佩服。” 朱峻面色微缓。 “只是有一事,明华觉得奇怪。”他双目陡然射出冷芒。“废卷怎生保存得这般完好?无一个折印也就罢了,怎么连半点墨渍也不曾沾上?” 朱峻面孔刹时胀红:“月明华,你什么意思?” 明华冷声问夏钰:“请问夏先生,废卷是如何处理的?!” 夏钰倒抽一口冷气:“先生们写出废卷后,皆是扔到一个大篓子里。”所以,废卷应该满是褶皱才对。另外墨迹未干的情况下,废卷难免会碰上其他纸上的墨迹。但是这张纸,的确干净得太过分了! “你说想什么?”朱峻寒声问。 “我想说的是,这张废卷没有与其他废卷放在一块,所以干净得过了头。折印整齐、也没沾上了半点其他纸上的墨印。朱先生,这张废话卷而是你暗暗藏起偷偷带出校务室!” 朱峻心下惊骇至极,喊道:“你胡说——” “你借清点废卷之利,藏起卷子也无人得知。随后再将这张废卷交于我的舍友李科,让他藏在我的柜子中!” 李科早已惊得魂飞魄散:“你、你含血喷人!” 明华续道:“昨夜我睡意早生,一夜好眠。想来也是你们动了手脚!”明华看向书案上的烛台。“请大夫验一验蜡烛便知!” 李科惊慌的看了眼朱峻。朱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笑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你?” 修远已冲向烛台,叫了起来:“蜡烛已经换了根新的!谁换的?” 李科缩在一边,心中大定。他昨夜换了根新的蜡烛,旧的直接交给了朱峻处置。所以明华再怎么怀疑,也是无用。 “李科!”明华问他,“是不是你?!” 李科强自镇定道:“不是。昨夜我也早早的睡了。什么都不知道。” 明华微闭双眸,脑中浮现书院内的路线。从先生的宿舍到这儿,路上会经过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泊。“蜡烛,大概已经扔在湖泊里了吧?” 朱峻不屑的道:“异想天开!” “院长——出事了!您快来看看!”清扫卫生的陈伯急唤着跑了进来。 元博涛皱眉问:“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湖里的鱼——”陈伯喘着气,“莫名其妙的全都浮了上来,一夜间都死光啦!” 朱峻足下踉跄,面色刹时青白! 明华悠然的道:“陈伯莫急,说不定湖里的鱼只是暂时昏迷。过一会儿就醒了呢!” 最终的结果,朱峻被革去先生一职,与李科一起遣出了书院。顾虑到书院的名声和幕后人的身份,元阁老未曾报官。明华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心中略起不安:不知幕后那人,是恼羞成怒紧咬不放呢?还是就此偃旗息鼓?他直觉,对方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还是当初他们想得太过美好,总以为那人不一定对自己下手。没想到,竟然这般咄咄逼人!哪怕他离开书院到别处就读,也只会令那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向他出手! 元阁老举了茶杯,吹散飘浮的叶片,眼角瞥到明华担忧的神色,吮了口茶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重现作案过程的主意的?还有,你何时开始怀疑的朱峻?” 明华垂首道:“我妹妹明珠曾说过:现场重现,是最能发现问题、也是最有说服力的探案方法之一。当我见到衣柜中翻出的卷子时,就已经察觉到此案的破绽。所以才亲自验证了一番。” “至于朱先生,那不是明摆着的么?他一进屋就选了我的衣柜搜查,放在角落不起眼处的伞和雨衣他没废一点力气直接找了出来。对我屋内的东西那么熟悉,难道没古怪?” 元博涛与父亲极快的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错。不错。”元阁老不动声色的赞道,“不愧是我云深书院的学子,不愧是我元顾章的徒弟!” 元博涛微微一惊。 月明华更是惊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月明华拜见先生!” 离开元阁老的屋子后,明华恍若隔世。 他竟然,成了元阁老的入室弟子? 他想笑,就笑了出来。笑容越来越深:我要告诉父亲和妹妹们这个好消息! “月公子!嘻嘻。公子!”吕修远一脸涎笑得在明华左右蹿来蹿去。“唉哟公子,我来撑伞!您小心些别淋着雨!要是病了我怎么向月大小姐交待?” 明华听惯修远没大没小直接你来我去的呼喝,突然被他一声声的尊称公子,起了一身的鸡皮。 “做什么这般谄媚?” “月公子,您看。这回我是真的服了你。要不,你提点我几招吧!” 明华瞪圆眼:“我提点你什么?” “月公子心细如发,思虑敏捷。那个,今后,我要是和你一样厉害,别说书院了,到哪儿咱都不怕暗算了啊!” 明华双眸一亮,含笑道:“好!修远,我已立志做我大明的狄仁杰、包青天。你若有意,今后便做我的李元芳、展昭,如何?” 修远大为激动:“展昭?哈哈哈,老子还能做成南侠展昭那样的人物么?” “怎么不能?”明华笑吟吟的望着他,“你聪明机灵,虽然匪气重了点儿,但展昭遇到包拯之前不也是个江湖人士?今后我们两人携手,横扫大明官场的冤假错案,让人也称你一声吕大侠,如何?” 修远满面通红的道:“好!老子就要做吕大侠!” *** “没用的东西!”书阁中,得到消息的元慕青神色冰冷。一个小小的月明华也对付不了!让他怎么向琳琅交待? “实在是没想到!”一个声音略细的男子叹了一句。“李科盗书的事儿,只当我们是在试探月明华的底。但是朱峻这个局布得那般细密,居然还是让他找出破绽,反还折了朱骏进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元慕青怒极。“月明珠奸险,月明华狡诈!”就连那个月明岚,看着天真可爱,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丫头!“怎么办?” “现在只能暂时放过他了。”男子的折扇轻轻敲着手心。“他已经成了你爷爷的弟子。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元慕青不由连连跺足:他竟然亲手将月明华送到了祖父的跟前。还令祖父对他大为欣赏竟破例收作徒弟!真是郁闷得令他几欲吐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失踪的倭人 北海王宫。 “我只是请元阁老照看一番月明华。莫让他被人暗算了。没想到,他竟收了他做徒弟!”北海王颇为诧异。这老头儿居然还有收徒弟的一天?! 陈公公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笑道:“是王爷您的面子大。” 北海王摇头:“若非琳琅,我又怎会开这个口?怕是月明华对了元阁老的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月向宁的儿子,又能差到哪里去?王爷您可以放心啦。”陈公公眼巴巴的瞅着案上的一份名单。“今年春闱的名次出来了?” “嗯。”北海王的目光微凝,“沈安和不错。中了二甲十六名。” “沈公子前途无量啊!沈家突逢变故,沈公子还能处变不惊。他这个名次,可是合浦近年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中最好的成绩了。” “让他留在京城吧。”北海王意味深长的道,“京城眼看着,就要起风了。” 陈公公躬身应了个是。又道:“王爷,那群倭人还赖在合浦不走。您看?” “倭人冒着船毁人亡葬身鱼腹的危险到我大明,不捞足好处,怎么肯走?”北海王的目光转向案几上一只珍珠做顶的茶杯。 “这群倭人自己沉不住气。”陈公公嘿嘿一笑。“那颗铛珠才显摆,就让月大小姐探出底来了。” 北海王想到明珠护着向宁时一脸老鹰护雏的样子,不由一哂:此女——是个麻烦! “最近他们四处闲逛。海边也去了,斗珠坊也逛了。不过我们的人看得紧,坊里的人也得了消息。不做他们的生意,他们没办法,倒也没闹事。” 北海王翻出一张小折子,咦了声:“他们此行共有九人。我怎么记得,会展中似乎只来了八人?” 陈公公悚然一惊:“少了一人?!” *** 关长青最近的日子实在逍遥舒适。 他得了明珠承诺后,每日只在家中用贝雕练手。借住隔壁阿婆家的琴娘乖巧懂事,极讨老人家的欢喜,没几日阿婆就将她当成女儿般疼惜。 琴娘负责阿婆家每日三餐,还不忘送一份到关长青那儿。 长青原本乱糟糟的屋子变得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琴娘还接手了他衣物换洗的活儿。破损的衣裳到了她手上缝补一新,连阿婆都连声称赞:“琴娘好女红啊!”可惜自家的儿子早已成亲。这姑娘出身又不差,不然,可就便宜关长青那小子了! 阿婆从小看着长青长大,没少伸手帮过他们母子。眼见长青这把年纪还没娶亲,也为他着急。琴娘条件貌似太好了些,不过她冷眼旁观,琴娘对长青,还是颇为上心的。 龙归海一脚踏进长青焕然一新的屋子时,扬眉笑道:“不容易,旧屋焕新颜啦!” 他熟门熟路的穿过前屋,走至后院。忽然眯了眯眼睛。 春日暖阳下,娇美的琴娘正坐在院子里缝补衣物,不时含笑望一眼对面全神贯注于雕刻的男子。关长青心无旁婺,一时被灰迷了眼,琴娘忙放下针线篮子递上一块干净的棉布帕子,“快擦擦!” 长青倒是吓了一跳,忙避开她的手道:“不必。眨下眼睛就好。”这一躲闪,终于看到了静立许久的龙归海。 “归海!”长青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举起手中的贝雕道,“你来看看。我雕了件新玩意。” 琴娘急忙退到边上,面孔微红的道:“龙公子。” 龙归海嗯了声。大步到长青的身边,勉强笑道:“你的本事,我还不了解?”他瞧了眼贝雕。贝壳呈三角状,长青便借势雕成山体,山野烂漫中一座悬空寺倚峭壁而立。寺中僧人往来,香烟袅袅。 龙归海原本满腹的话想对长青说,此际,却没了半分兴致。他转向琴娘问:“可还住得惯?” 琴娘笑道:“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有住不惯的?” 龙归海点点头:“倒是辛苦你照料长青了。” 琴娘头垂得更低:“我,我只是闲来无事,关大哥不嫌弃我就好。” 长青笑着拿起茶杯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这水已经冷啦!”琴娘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杯口抢过杯子道,“我再帮你换杯温的。”她匆匆进了屋,留下一脸陌名其妙的长青,和神情莫测的龙归海。 长青耸耸肩,嘀咕道:“海水都灌过,怕什么冷水!” 龙归海似笑非笑的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你这种人!” “别乱说!”长青皱眉。“信已经送出去了。就是不知她兄长何时才能来接她。” 龙归海笑了两声:“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送她走。” 长青一脚踢到他小腿上:“你再胡说!” 龙归海痛得啊哟一声,抱着腿唤道:“要不要这么狠啊!” 长青顿觉愧疚:“我看看!唉,我明明踢得不重啊!” 琴娘悄悄的站在他们身后,柔媚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她回到隔壁的阿婆家。一脸的愁绪令得正在纳鞋底的阿婆纳闷的问:“琴娘怎么了?” 琴娘啊了声,笑道:“龙公子来看关大哥了。” “龙归海啊!”阿婆笑着咬断鞋底上的线头,道,“归海也是个好孩子。他和长青从小玩到大。前些年长青的娘没了,都是归海一手安排的丧事。也多亏有他陪着,长青才能撑到今日。” 琴娘感动的道:“龙公子真是好人!” 阿婆笑道:“可不是!” “好人有好报。”琴娘坐到阿婆的身边,帮她穿针引线。“琴娘也祝龙公子娇妻美妾,多子多福!” 阿婆闻言倒是怔了一怔:“这个么——” “怎么了?” “归海那孩子到现在还没成亲呢。” 琴娘惊笑道:“不该吧?我看他的年纪,不比关大哥小啊。” “他运气不好。定下的亲事,最后总是黄掉。第一回是他生了重病险些活不过来,不想人家姑娘守活寡就退了亲事。后来好不容易治好了,再定亲,没想那姑娘家居然悔婚另嫁了。唉!” “竟有这种事?” “后来还是东山寺的大师傅替他算了一命,说他二十六岁前有个大劫,此前不易婚娶。所以他的家人一心等他过了二十六,再给他说亲。” “那龙公子今年多大了?” 阿婆算了算:“他比长青小一岁。今年,刚满二十五。” 琴娘倒抽一口冷气。也就是说,龙归海,将在今年遇上一个大劫?!忽的心中一动:可不是么? 她静默了片刻,红着脸低声问:“那,关大哥有没有……定过亲?” 阿婆闻言一楞,抬头打量琴娘,心中大动,笑道:“他呀!还真没定过亲。” 琴娘的头简直要埋地里:“哦。” “长青是个最最命苦的孩子。他父亲做出了那样的事儿,害苦了长青母子啊!”阿婆见琴娘的样子,心中有了底。“但是长青却是个好孩子。聪明能干。谁要是嫁给他,那是福气呢!”阿婆按住琴娘的手,试探得问,“琴娘,你家中可曾给你定亲?” 琴娘羞红脸,起身就跑。一声弱弱的“未曾”让阿婆喜上眉稍! “这下可好了!”她拍着大腿道,“长青能娶上媳妇了!” 阿婆寻着个机会,想探探长青的口风。谁知她才提到亲事,长青就笑着摇头道:“合浦有哪个姑娘愿意嫁我?” “难道你们就打算一辈子打光棍?” “我习惯一个人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婆摇头,笑道:“要是有个姑娘肯嫁给你呢?” 长青吃了一惊,瞪圆眼睛道:“什么?” “这姑娘漂亮没话说,人又柔顺贤惠。长青,机会难得啊!” 关长青的浓眉紧了又松:“阿婆是说——琴娘?” “可不是!”阿婆拍手笑道,“我看你也挺喜欢她——” “您误会了!”关长青哭笑不得,“琴娘身世与我相似,我将她当作妹妹看待。没有其他意思。” 阿婆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喊:“你连琴娘都看不上?!” “不是。我,我不能趁人之危对不对?琴娘的条件那么好,等她哥哥接她回去,什么样的姻缘求不到?跟着我也太委屈她了!” “琴娘不觉得委屈!”阿婆气道,“长青,你可要想清楚。别等琴娘离开了,你再后悔!” 关长青沉默了片刻,俊脸忽红忽白。 他不讨厌琴娘,和她相处得也颇愉快。如果这样就是喜欢,那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您让我再想想!” 躲在暗处的琴娘,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先建立好感,再戳破那层纱。暧昧是感情最好的推手!她再加把力,不信不能攻克关长青的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岑参将的执着 合浦官驿。 倭人心情烦燥的聚在屋内抱怨:“官兵盯得太紧了。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法做!” “是啊!这样下去,我们怎么能完成您父亲给我们的任务?” 御木本端坐窗前案边,执笔写字。 “你们说,给明朝皇帝陛下的信,应该怎么写?” 加藤野等人一楞:“您要给皇帝陛下写信?” “是啊!”御木本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凭我们几个,想从合浦带马氏贝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事。” 加藤野兴奋的搓手:“原来您早有打算!” 御木本眼前浮起一个美艳娥娜的女子样貌,嘴角轻扯道:“带人回去,更有用。” “带人——”加藤野茫然四顾,“带谁回去?” “——月明珠。” 明珠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倭人惦记上了。会展结束后,她几乎是忙得脚不着地。编写宝石切割的教材就够她受的,还要设计图纸,准备真珠苑新一季的开张事宜。 好在穆九那边有琉璃和夷光水的收益安慰她焦燥的心。不久,穆九又传来消息:香水专用的琉璃瓶已经制好。这意味着,筹划多时的香水,终于可以开工调制。 明珠看过信后,唤来了白芷。 白芷人如其名,皮肤白晰,眉目柔美。 明珠极舍不得的盯着她,看得白玉心慌不已。 “小姐,怎么了?” “舍不得。”明珠摇头,可是又不想就此埋没了她的才干。“穆九那边要调配香水了。”她忍痛道,“你在制香上极有天赋。我想送你到穆九那边做个管事。你看如何?” 白芷瞪大眼睛,红玉好生羡慕:傻丫头,楞着干么?快答应啊! “我,我行么?”白芷一时无措,激动又害怕。 “我的白芷这么聪明。怎会不行?”明珠笑着牵起她的手,“穆九那边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人也没有。你过去了,一方面帮我监管香水的品质。另一方面,也帮我盯着穆九。他要是有什么妖蛾子,你也能尽快通知我!” 白芷却多想到了一层:穆九和小姐的关系那么好。小姐将香水、夷光水和琉璃的生意都交给了他。说明什么?说明小姐很看重他呀!嗯。这个未来姑爷一定要替小姐看好。绝不能让他辜负了小姐! 于是,白芷用力的点头脱口而道:“好!我一定替小姐好好看好姑爷!” 明珠一怔,姑爷?姑爷是什么玩意儿?! 红玉也呆了呆,噗的声,笑出了声! 明珠会过意,面孔一红:“你、你,你们——” 白芷吐了吐舌头: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捂着嘴惊乱中转身一溜烟的逃了。 明珠羞恼交集,拔了手上的珠串扔了出去:“臭丫头,等着我给你挑个好姑爷吧!” 自己也忍俊不禁,转过头闷笑不止。 红玉拾起珠串,送到明珠手边,笑道:“小姐莫生气。白芷这一走,少不得要再提个人上来。您看谁比较合适?” 明珠立即道:“让白芷找个会烧菜的!教好了才能走!” 于是,红玉和白芷便着意留了心,在新买的丫头中观察了几日后,选了个名唤紫烟的姑娘,留在身边仔细调教。 紫烟遇到这个机会,自然珍惜。她相貌虽不如白芷,但手脚伶俐,原本就会烧些简单的菜色,刀工竟还不差。白芷教起来便轻松许多。 这一日,白芷带着紫烟到菜场买菜,给她解释如何挑选菜色和小姐的偏好。谁知在回去的路上,被一对夫妇给当街拦了下来。 “阿芷——”男子神色激动。“我总算找到你了!” 久违的称呼令白芷身子轻颤,她张眼想看清来人。可是泪水却先流了下来,越擦泪水越多,怎么也看不清说话人的模样。 “阿芷,你忘记他了么?”女子抹着眼睛道,“他是你的哥哥啊!我是你嫂子!” 白芷好不容易,咬唇止了眼泪,颤声问:“哥哥,你们怎么在合浦?” 紫烟瞧着这对夫妻服饰还算齐整,但面色黄瘦,眼中颇有精光,不由上前一步,拉了把白芷道:“姐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白芷啊了声,被紫烟带到附近的一处家小茶馆处。 白芷的哥哥贪婪的目光往妹子身上上好的细棉衣料和首饰一掠而过,才叹息道:“当初咱们娘亲不得已卖了你。我一直心有愧疚。这不,前几年我做了些小生意,终于赚到些银两。想着你还在别人家中做奴婢,便想赎你出来。谁知我们赶到月家时,月家竟然已经出事,回了合浦。这不,我和你嫂子不远千里过来寻你。阿芷,跟我们回家吧!哥哥帮你找个好人家,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白芷犹在梦中:“真的?你们真的是来赎我回去的?” 紫烟急了,白芷是身在局中不知局,脑子糊涂了啊! “姐姐!”她急忙叫道,“这可是件好事!我们赶紧回去告诉小姐!” “对!”白芷的哥哥立即起身。“咱不做这个奴婢了!我妹子要赎身!” 白芷听哥哥这话,味道不对,忙道:“小姐对我极好!哥哥不要乱说话!” 她哥哥呵呵两声:“她对你再好,好得过我们家里人?” 紫烟恼了,冷笑道:“是啊。好不过你们卖了亲女儿、亲妹子的家里人!” 夫妻俩人顿生羞恼。但此处也不便发作,白芷的哥哥哼了两声。“行了。知道你家主子厚道。到时候别抱着我们阿芷不肯放人,我就感激不尽了!” 白芷渐渐的从激动中平复。脑子多了些清明。听得哥哥一再提起赎身的事,她心中一激灵:赎身?她要不要赎身? 赎身回家,嫁个男子,生儿肓女,就此一生? 换在过去,她或许还有几分期望。可是,小姐已经许了她更远大的前程,她能发挥自己的本事,自己赚下一份家业。她还要不要赎身? “阿芷,走啊!”她的哥哥唤她。 白芷的脚步却定在原处,她缓慢却坚定的摇头道:“哥哥,嫂子。你们回去吧。” 白芷的哥哥大急,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不用你们替我赎身。”白芷咬牙道,“我在月家过得极好。小姐也器重我。教了我许多东西。我——我不赎身。” 她哥哥大急:“你说什么呢?你既然学了那许多东西,出来自个过日子岂不是更好?听哥哥的话——” 白芷虽然老实,但并不笨,听哥哥这么一讲,不悦的拧了拧秀眉。她打开自个儿的荷包,一骨碌的倒出所有的金银锭子:“辛苦哥哥和嫂子千里迢迢的来寻我。想是费了不少银钱。这些钱你们拿去吧,算是路资。余下的便算是我孝敬哥哥的。”她说完,拉着紫烟,快步离开。 白芷的哥嫂盯着那一桌子的金银,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丫头,竟然赚了这么多银子?” 他妻子倒说了句好话:“怕是这么多年的积蓄都给我们了。唉!” “幸亏当年娘亲将她卖了。不然她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胡说什么呢!”白芷的嫂子皱眉。“既然她不肯赎身,那咱们就回去吧。” 白芷的哥哥忽然身子一战,瞧着出现在门口一人说不出话来。 岑参将依旧是大刀阔马,虎虎生威的模样。他往夫妻俩人的边上一坐。冷笑道:“回去?拿了我的银子没办成事,就想回去?” “岑将军。”白芷的嫂子陪笑道,“这种事可勉强不来。毕竟白芷的卖身契,还握在月家的手上呢。” “老子不管这些。”岑参将好不容易托人在京城找到了白芷的家人。花钱送他们到合浦,眼看事情要成,白芷就要成为他专属的厨娘,怎能就此功亏一溃? 白芷的哥哥双股轻战:“岑、岑将军!这个要不您帮我们想个办法?” 岑参将暗骂,要不是月家暂时不好得罪,还需要他这般大费周张?早抢了那丫头了!不由眉头一横道:“智取!这件事儿,只能智取!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白芷送到我的府上。不然——”他大刀出鞘,寒光一闪。 白芷的哥哥忙道:“智取,智取。我知道了!” 岑参将哼了声,大步离开。连转了几个街角后,进了一家金铺。铺子最惹眼的位置上,放着一树精美的金枝玉叶。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权势的力量(一) 回到真珠苑的白芷难免神情恍忽。紫烟不等红玉问话,就将事情如实说了。 红玉瞪大眼睛怒骂:“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是不知道。当初他哥哥为了娶亲,逼着他娘卖了白芷!他来给白芷赎身?他能有那么好心?” 紫烟点头:“我瞧那两人,面黄肌瘦。实在不象是赚了银子、还有余钱来赎白芷姐姐的样子。幸好白芷姐姐没上他们的当。” 红玉心里一算计:“不对。这事要和小姐说一声!”带着紫烟噔噔噔的跑到画室,将事情说与明珠听了。 明珠默默的听了。赞赏的对紫烟道:“你做得好。回头红玉赏她个银裸子。” 紫烟忙谢了,悄然退下。 红玉问:“小姐。您看这事儿是不是有古怪?” 明珠挑眉:“唉,谁让咱们白芷太出挑。被人惦记上了。”只是惦记白芷? “小姐。我就怕他哥嫂身后有人。万一那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且看着办吧。”明珠淡淡一笑,“这是在合浦。可不是在京城。我月明珠,好歹还有几分名头!” 红玉一语成谶。 次日午时,一对夫妻跪倒在真珠苑门前,放声大哭! “月大小姐啊!您就放了我的妹子吧!我妹子已经在月家做了五年的奴婢啦。求求你,就让我们一家团聚吧!” 那妇人只是哭,不住的磕头。 “白芷啊,哥哥来接你啦!你出来见见我吧!咱们的娘亲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啊!妹子啊——” 经过人的无不停步议论:月家这是怎么了?人家兄嫂大老远的来赎人足见诚心,他们不肯放人可不太厚道啊。 向宁和明岚闻声而出。被明珠拦着道:“这是我房里的事儿,我来解决。” 向宁知道她的手段,点头道:“好。”明岚倒想看戏,不过一瞧明珠的脸色,识趣的回了作坊。 明珠冷声唤道:“白芷。” 白芷又是伤心又是羞恼,早红了眼。但她得了小姐的嘱咐,大门一开,噗通一声也往地上一跪。就跪在兄嫂的对面。通通的磕了几个头。抬头时,额头一片红肿,还有血丝渗出。 夫妻俩人顿时吓呆了。 “阿、阿芷,你这是作什么?” “我的好哥哥!”白芷哭道,“你们到底拿了别人什么好处?要这样来害自己的亲妹子?” 白芷的哥哥大惊:“你说什么?我们赎你回去,你竟然说我陷害你?” 白芷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哥哥你为了娶嫂子,已经卖了我一回。现在听说我能干了、有用了。就想赎我回去再卖个高价,是也不是?” 夫妻俩人大惊:她怎么知道? “阿芷。你听谁胡说八道?哥哥我撕了他的嘴!我们是真心想赎你回去!娘亲可想你了,她每日都要念叨你几回。你忍心让她老人家死前也见不到你一面?” 周围顿时有人指指点点:“娘亲都快不行了啊?怎么能不回去送终呢?是怕回去以后日子不如在月家好过吧?” 白芷怔了怔,忽的放声大笑,眼泪直流:“我娘?我娘在半年前就死了。你居然还拿娘来骗我?!” 夫妻俩人这才慌乱起来:白芷怎么知道这些? 白芷随着月家在合浦立足渐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带口信和银子给家里的娘亲。不料,她收到的回复是:她的娘亲已经离世。家中的房子易主,兄长一家不知去了何处。 “哥哥,你说你有银子赎我。你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白芷双眼通红。“到底是谁给了你银子让你来赎我的?” 哗地声,围观的人炸了锅。 这可是劲爆的消息啊!有人想打月大小姐身边丫鬟的主意。想干什么? 白芷的哥哥眼珠子直转,哭道:“阿芷。我们是不想你做一辈子的奴婢啊。既然你一心一意要做人丫头,那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不行?” 他扶起妻子,俩人刚想开溜,猛地声:“站住。我月家是你们一顿撒泼污蔑说走就能走的?” 夫妻俩人回头一看,竟是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年轻女子。白芷的哥哥心头一跳:“月、月大小姐?” 街上踏踏踏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明珠一听这步伐声,黛眉微挑:士兵?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散开散开!” “哪位将军士下?”明珠朗声问,“此乃月家家事,何劳动用诸位将士?” 为首之人嘿嘿笑了两声:“月大小姐安好!月大小姐不知,最近从京城流蹿来一对雌雄大盗。专门勒索骗人钱财。我们怀疑这两人就是那对大盗!月大小姐,请不要防碍我等办理公务!” 白芷此时惊震抬头道:“我哥哥嫂嫂不是什么雌雄大盗!你们肯定误会了!” 明珠心中一沉: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小姑娘。你和你兄嫂那么多年不见面,怎么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让开吧!” 白芷的兄嫂放声喊冤,却被绑了手脚捂住嘴巴。吓得裤子都湿了。 白芷拉着那士兵喊:“你们要带他们去哪儿?” 士兵严厉的道:“去哪儿?自然是到县衙的大牢里上个刑,问个话!兄弟们,走!” 白芷哭着要追赶,却被红玉和紫烟死死拦住。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啊?” 白芷仰天大哭! 远处,岑参将得意的掂了掂腰间的大刀。早知道白芷的哥哥是个没用的。他现在捉了她的兄嫂,白芷这丫头,还不乖乖就范? 红玉将白芷拖回房里。打水给她洗脸,一边劝道:“哭有什么用?让小姐想个办法才对啊!” 白芷登时扑到明珠的脚下,还没开口,却听明珠声音冰冷的道:“他们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了万全的准备。” 白芷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哥哥对你这般居心,你竟然还为了他们伤心成这样,还想求我救他们?!”明珠摇头。“白芷。你觉得值得么?” 红玉也忍不住道:“就是!” 白芷软下身子:“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啊!小时候,也曾抱过我、哄过我陪我玩的哥哥啊!” 明珠唇角微弯,勾起一个无奈怜悯的笑意:人哪!总是念着这一点可笑的旧情,为它飞蛾扑火! “让我想想。”明珠半眯着眼思量了片刻,问,“你哥哥在京城时,风评如何?” 白芷咬唇道:“不是很好。” 明珠一脸的厌恶:“我想也是。做得出逼自己娘卖妹子给自己成亲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连紫烟都看得出来,你兄嫂面黄肌瘦,日子不好过。哪儿来的钱一路从京城行到合浦?是,我们都知道他们后边有人,问题是,你兄嫂显然是反被幕后人捉了去,重刑威胁之下,哪还敢说出真相?” 白芷茫然无措的道:“难道一点办法没有?” 明珠揉了揉太阳穴:“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兄长认罪。” 白芷大惊。 “当然不是认雌雄大盗的罪。而是承认他们一路行来,做了不少小偷小摸之事。毕竟,以他们的身手,哪做得成大盗?这样一来,抓他们的士兵不算抓错人,保住了脸面。你兄长也能混个轻判。” 红玉忍不住瞧了眼主子:小姐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还是存心要为白芷出气给他兄嫂一个教训? 白芷认真的想了想道:“好!我去劝他!” 明珠看向窗外:“怕就怕——”她摇摇头,“让管家陪你去。多带点银子。” 白芷急匆匆的去找管家,红玉问明珠:“小姐在担心什么?” “今日出动的是军士而非衙役。”明珠不解的自问,“我们何时和军中的人扯上过关系——”脑海里浮出一个粗犷的男子,大口吞食着燕饺——岑参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权势的力量(二) 傍晚,白芷和管家回来了。 白芷回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令明珠心惊肉跳!忙唤了管家来问话。 管家啧的一声,摇头道:“小姐您是没看到。她哥哥被打得那个惨啊!白芷让他认下小罪,求个从轻发落,但是他哥哥说,就算他认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他!若他死在牢里,让白芷为他收尸、还让她照顾好她嫂子哪!” “有没有在监狱里遇上什么人?”明珠凝声问,“军中的将军什么的?” 管家奇道:“小姐怎么知道?还真遇上一个将军般的人物!他也没跟我们说话,但是白芷见了他,倒是颇受惊吓的模样!” “这是在联手逼白芷就范呢!”明珠自语。她自到合浦,阴谋阳谋遇到过不少。但岑参将这一出手,倒真是令她吃了个哑巴亏!在在强大的权势面前,她还真无招架之力。 白芷突然叫了一声:“小姐!老爷说过他认识岑参将的上峰,请老爷出个面吧!” 明珠想也不想,绝决的厉声道:“不行!” 在门口听到这段对话,正欲进屋的月向宁脚步一顿,心中泛起一股异样感:明珠为何这么激动? “小姐?”白芷伤心不解的望着她。 明珠深吸了口气。月向宁、她爹,要是想为这事出头,必然会去找北海王!那不是羊入虎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透出些许风言风语出来,可就大不妙了! “我来想办法。”明珠挥手道,“白芷,你兄长现在和岑参将做戏给你看哪!你脑子清醒点吧!” 白芷惨笑道:“他也是被逼的呀!我若不救他,岑参将不会放过他的!” 月向宁慢慢的缩回脚,转身离开。 明珠还是第一次遇上这般为难的事吧?那个岑参将,竟然算计到自家头上来了! 向宁回到书房,坐了良久,一颗心百般千回思量无数后,终是对着窗外的竹林低声道:“帮我传个话给他吧。” 片刻即传来回音:“王爷有令:随园会面。” 仅两日后,白芷意外的收到府衙的消息,她兄嫂之事以偷盗罪结案。因其偷取的金额不高,故只判了入狱一年。 白芷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又哭又笑的跑到明珠跟前磕头谢恩。 明珠乍然一惊!她正算计着如何给军方施压解决此事,没想到——她沉了脸神情莫测的盯着地毯呆了片刻,才道:“事情能这样了结就好。也让你兄嫂得个教训。” 白芷自是明白:“我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是他们想算计我,也不会有这场牢狱之灾。” 明珠温和的道:“你知道就好。” 白芷退下后,明珠猛的砸了手边的杯子,脸色铁青! “小姐?”红玉不明白明珠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明珠起身,直奔向宁的书房。 “父亲!”她算是破门而入。 向宁微惊,抬头道:“明珠?怎么了?”随手合上一只小匣子,上了锁。 明珠瞥了那匣子一眼,开门见山的问:“父亲是不是为了白芷的事求过北海王了?” 向宁俊雅的面容微微一滞:“明珠——” 明珠闭上眼睛,心底酸涩无比! “父亲!”她放柔声音,上前扯着向宁的袖子,“是我不好。以后,女儿不再让您操心了。您也别再去见北海王了好不好?” 向宁轰的声头昏脑胀,心头翻起惊涛骇浪,又如火灼烧:明珠竟然——知道了么?! 他面孔一时苍白,又渐渐浮上红晕,羞愧难忍,说不出话来! “父亲!”明珠摇头低叹,“他是北海王啊!”若是普通人,明珠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认了。但是北海王的身份何其敏感?万一被人发现,北海王落个风流之名,月向宁怎么办? 男宠?! 凭什么?! 向宁触到女儿满是忧虑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松:明珠是担心他,并无责备羞愤之意。他长叹一声,心里才起的波澜再度被明珠压下。他无比艰难的道:“你……放心。” 明珠欣慰的嗯了声。暗想:我放心你,可不放心北海王!寻个机会,还是让父亲离开合浦避一避吧! 心情极好的北海王忽觉耳朵发热,揉了揉耳垂,继续斥责道:“管好你的部下!下次他再敢为了私欲犯事,本王不介意让他尝尝海牢的滋味!” 张总兵苦笑着应声退下。回头就将气撒回到岑参将的身上! “老子tmd服了你!为了口腹之欲连官职都不想要了是吧!不想混了你趁早滚,老子手下有的是好兵!” 岑参将摸着脑袋一脸的认栽。 “这事是谁捅到王爷那儿的?”他原本以为,月向宁要寻人帮忙,必然是找几位认识的将领。他还特意打过招呼。没想到王爷还是知道了! 张总兵楞了楞:“谁?”难道是同袍看他不顺眼——“不可能!老刘不是那种人!” 岑参将一合计,心中大惊,却不动声色的嘴里咕哝:“知道了。老子不去招惹月家了行不行?” 他转身就离开军营,飞快的奔向谢家的铺子。 “月家和王爷的关系不一般!”岑参将余惊未消。“确切的说讲,是月向宁和王爷的关系不一般!” 谢晓轩捧着茶杯呆了呆,不解的问:“怎么不一般?” “月向宁认识王爷旗下的老总兵。这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没找两位总兵就把事情直接捅到了王爷那里!你想想他和王爷是什么关系?”岑参将看着粗糙,实则心思颇细密。不然,也当不上参将。 谢晓轩骇笑摇头:“不可能!月向宁那时候,没听说和王爷有什么往来啊!” 岑参将压低声音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谢晓轩的面孔渐渐的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君子之交,他们何必瞒得这般密不透风?” 岑参将重重的点头: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还有这个嗜好。难怪后宫那般清静! “不对啊!”谢晓轩皱眉,“这么多年,也没见王爷有什么异常啊!” 岑参将摇头:“这才是月向宁的厉害哪!”言下之意,北海王只对月向宁青睐有加。 谢晓轩悚然一惊。 “万一是我们猜错了呢?”他迟疑的问,“毕竟我们无凭无据!” 岑参将嘿了声:“这事老子只是提醒你。信不信由你!” 谢晓轩难抑紧张与兴奋的搓着手指:此事若是真的,即是一个绝妙的把柄,同时也是悬在谢家头上的一把大刀!他该如何利用? 谢家布置在月府里的奸细被赶出月家前传出来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白芷擅调香。 巧的是,岑参将当初正是托他往京城打探白芷家人的消息。于是,谢家与穆九抢摊香水的生意计划就此展开。 未料,他们精心设计的白芷兄嫂的大戏,没能得到白芷,却令谢家无竟间撕开了北海王与月向宁深藏了十多年的密事的一角!令得合浦与京城的风波渐起,再无宁息之日。 不久,王府传出消息,西宁公主亲自至北海王府提亲。 琳琅终于解禁。 城中不知多少女子一夜心碎。元飞白毕竟还是归了琳琅郡主! 至少沈安和的妹子沈安苹伤心得夜不能寐。 哥哥考中了二甲进士,朝考后成绩出众又留在了京城进了翰林院任编修!沈家可谓重复荣光!安苹的心立刻活络起来,又开始嫌弃自己的亲事不够好——她现在,可是有一个皇帝近臣的哥哥了!若是她还没定亲,会有多少人上门提亲?说不定元飞白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不料,他竟然那么快就定亲了! 安苹伤心之余,更恨明珠。 这幢亲事定下后没几日,元飞白便陪着琳琅一同赴京。车马辙辙,随从浩荡。 差不多同时离开合浦的,还有许同知的夫人陶氏和她的儿子媳妇。 许同知对夫人的离开,即有期盼也有不舍。陶氏这一走,必不会再回来。夫妻俩人怕是不死不相见了。许同知难免有些伤感又有些怨恼陶氏的无情。但一想到他与宋氏今后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宋氏再也不用委屈求全,伯友也能有个更好的前程,他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至于长子夫妇,算了,就让他们孝顺陶氏去吧! 谢曼柔坐在车马内,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向往。以婆家的财力、以她的本事,从此江南塞北,任她遨游! 第一百四十八章 学堂招生 吕琼筹办的宝石切割学堂正式招生。 各族自是挑选弟子入学,谁知两广之地的同行闻迅而动,报名者太过踊跃,远超预计。明珠只好放言道:测试入学!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挑选学生的资质是很正常的事,报名者自然也不好反对。 明珠的测试也简单:画图。 她静置一块特制的三角体透明琉璃于日光下,请学子们描摹实景。 画完这张画后,明珠将画作中毫无透视感的学子剔除了一批。再考第二轮,仍是画图。不过,这一轮没有任何参照物。 “靠你们的想象,如果有一件四方体的透明琉璃置于此方向的日光下,阴影投射该如何?” 这一轮,明珠挑出了三个空间想象力特别出众的学子。分别是萧家和欧阳家的子弟,还有一子姓王,看模样,像是寒门出身。 “宝石切割,首要学的就是光学原理。如果连切出的面反射光线的方向都搞不清楚,就不要浪费珍贵的宝石了。” 明珠最后在六十多个报名人中选了二十人。惨烈的淘汰率令远道而来的同行大呼残忍。 明珠笑吟吟的道:“各位不用急。我们这个学堂又不是只招收一届学生。大家回去可试着多研究物件的透视,练个一年半载,明年再来报名,把握就大了。” 听明珠这么一说,余人心情好了些!对,明年再来! 不知谁叫了一声:“倭人!” 明珠放眼一瞧:御木本阔步而至。 他来做什么?明珠皱眉。 “听说月大小姐在此开办学堂。在下不才,愿来报名。” 御木本一句话,立即惹恼了国人。 “倭人凭什么学我们的技艺啊!” “就是!月大小姐,吕会长,不能答应啊!” 明珠按下沸涌的民意,微笑道:“御木本先生,很遗憾这所学堂只收国人。” 御木本笑了笑,细长的眼泛出晶亮的光芒:“月大小姐开的是学堂。既然是学堂,那就是传授学识所用。中国自唐朝起,海纳百川,万国朝拜,中国的皇帝也从不吝啬于传扬你们国家的文化。月大小姐,闭门造车不如集思广益。您说是不是?” 明珠失笑:“御木本先生的中文说得真好!不是哪位先生所授?难道他没有告诉你,闭门造车后边,还有出门合辙四个字么?更何况文化是文化,技艺是技艺。请你不要偷换概念!” 御木本神色微变,随即眉稍一挑,笑叹道:“月大小姐口齿伶俐,在下甘拜下风。不过,令国皇帝陛下的旨意,你总不能违背吧?” 明珠皱眉:“陛下的旨意?” 御木本得意的取出一卷黄绢,递给了明珠。 明珠将信将疑的打开一看,登时气得胸口痛! 还真是封圣旨:令东瀛特使游学两广,两广官员务必使其满意而归,不得为难。 这皇帝脑子糊涂了吧?扶贫也要看对象啊! 明珠恨不得将它撕烂!一时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睛道:“可惜您来晚了。我们的招生已经结束。不过,特例特办。既然您想入学,那也得过了我的测试才行。” 立即有人叫了起来:“是啊。我们都是测试没过,只能明年再来一试。” 御木本做了个请的动作:“求之不得。” 万万没料到! 御木本的透视图竟然画得相当不错!明珠瞪大眼睛也找不出什么差错! 考验空间想象力的正方体光线图,御木本稍作构思后,竟也绘了出来。 明珠惊讶之余,想到北海王曾道他的父亲是东瀛有名的雕刻家,不由感叹了一句: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古人诚不欺我也! “月大小姐,不知我能通过测试否?”御木本笑得唇角飞扬。 等着看御木本出丑的人,大失所望! 明珠勉强道:“御木本先生还住在官驿吧?请敬候开课通知。” 御木本突然道出一个人名:“御木本十郎。” “什么?”明珠莫名。 “我父亲。”御木本笑咪咪的道,“是他教得我中文。” 明珠倒是吃了一惊:“你的父亲,中文这么好?” “是的。”御木本笑道,“我想他一定会非常喜欢月大小姐您的。” 明珠冷哼:关我屁事! 拂袖而去。 御木本望着明珠的背影,暗道:等皇帝陛下的旨意到了,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明珠抱了抱胳膊,自言自语的道:“已经入春了,合浦的风怎么还是这般冷?” 红玉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以为然的道:“小姐要求别太高了!这边可比京城暖和得多了!” 明珠略为不安的闭上眼,吹过她面颊的风中,的确带着一丝寒意! 过两天再看看情况吧。明珠暗道:或许真是倒春寒呢? 海边,挑选着新捞上岸砗磲化石的关长青面色凝重的审视着风平浪静的大海:是他的错觉么?今日的海风怎么带着股寒气? 琴娘在家中等着他,见他回来,欢喜的迎上前:“关大哥!我来帮你!” 关长青得了阿婆的提点,再看琴娘,果然发觉她处处都透露着对自己的情意。起初的窃喜过后,又慌恐起来:他哪里配得上琴娘?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家世又那般差!不过是顺手救了她,何至于为此钟情与他? 琴娘却更加殷勤,眼底的情意也不再遮掩,关长青进退维谷,十分尴尬。 但他的姿态在阿婆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心中已经计划起等琴娘的哥哥来接她时,帮着长青提亲的事儿了。不过,长青实在没什么积蓄,成亲总得要钱吧? 所以,阿婆在龙归海又来看长青时,急忙唤住了他:“龙郎君!” 归海停步笑问:“阿婆?” 阿婆喜滋滋的道:“龙郎君,来来来。我和你商量件事!” 归海哦了声,想他与阿婆的人生交集唯有关长青,便笑问:“是长青的事么?” “是啊!你看,长青这么大了,是该娶媳妇了!好不容易遇上个琴娘,俩人又情投意合!龙郎君,老婆子想与你合计合计,怎么给他们办好这个亲事!” 龙归海听得频频点头,笑道:“阿婆说得不错。遇上琴娘这样的姑娘,是长青的福气。这事,交给我!” 阿婆拍手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龙归海微笑着迈入隔壁长青的家门,明亮整洁的屋子内,琴娘正在给长青比划一件新作的袍子。藏青色的布料衬着长青古铜色的肌肤,怎么看,都觉得挺拔俊朗精神十足。 “归海!”长青的脸忽的红了,一时手足无措。 琴娘羞红脸:“龙公子,您坐。我给您泡杯茶。” 归海笑道:“好。”待琴娘去了后屋,他拎起长青的新衣打量其细密的针眼,笑道:“琴娘的手艺真好。” 长青手忙脚乱的将新衣滚作一团扔到一边,解释道:“她亲手做的衣服,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归海不予置评,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今日来只是想知汇你一声。梅岭花市的香水生意要开始了。” 长青惊喜道:“是么?总算是开工了!” 归海点点头:“所以,我今日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长青皱眉。“你要去哪儿?” “江南。”龙归海别过头,望向屋外远处茫茫的大海。“穆九直接安排船将货物送到各地。第一次的交接,我总要亲自出面。” “江南——”长青倒抽一口凉气!“那要去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要看香水售卖的情况了。我不在合浦,你自己小心些。”龙归海声音渐低。曲终人散总有时啊! “我陪你去!”长青急道。“从这里到江南,你一个人我可不放心!难道你忘了?苦智大师说过,你今年会有大劫!” 龙归海的眼中泛上惊喜,然而他思量了片刻,还是摇头笑道:“那怎么行?琴娘的哥哥要是来接她了——” “阿婆在就行了!”长青想也不想的回答,令藏在门后的琴娘蹙紧了柳叶弯眉。 龙归海怔了怔,随即笑道:“那可不行。你难道不向她哥哥求亲么?错过这次机会,你再想娶琴娘就难了!” 长青一下子懵了:求亲?! 龙归海拍拍他的肩膀:“明年我父母也不会放过我。咱们兄弟俩人,说不定还能凑在一块儿办婚事!” 关长青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求亲?成亲?龙归海要离开——恍惚中,见到归海的背影在踏出门槛时,夕阳镀在他的身上,血红一片! “归海——”他嘴中喃语。“归海?” 琴娘望着这一幕,红润可爱的唇上咬出斑斑牙印:绝不能让关长青跟着龙归海去江南!此去江南,她可没有藉口跟着同去,还怎么哄住关长青的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方的御木本 一个多月的路程,琳琅与元飞白终于安全抵达京城。 京城的繁华与合浦不同。京城的巍峨雄壮、富丽繁荣有着强大的无比瑰美的文化底蕴支撑。教人无法不在它的面前肃然起敬!随意一家店铺的牌扁、比邻的飞檐、甚至是茶馆内飘出的唱词,都令人见之心动,闻之意动。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琳琅没有去过洛阳,但是京城就已是这般的浓墨重彩,令人一见倾心,洛阳又是何等的风华? 当琳琅看到朱红色的紫禁城城墙时,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而当宫门大开,她踏入紫禁城的那一瞬间,突然体会到了父王的深意:合浦算什么?月明珠算什么?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能踏上紫禁之颠,仰望众生!这样的她,却因为妒忌而与一个小小的工匠之女计较不休,简直可笑! 琳琅笑意渐浓,她望向身边的元飞白:俊美倜傥,如水月观音,又似琼池玉树。她满心的欢喜,一路上的郁闷痛苦一扫而光。 月明珠,我便暂且放过你! 深宫内,梁太后坐镇慈宁宫。清瘦的面容依稀可见曾经的风华无双。 皇帝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这两个小辈也颇重视。撑着病体与皇后陪坐在侧。 大皇子琅王仍在病中,未能前来。二皇子黎王和四皇子淳王露了面。淳王是闵贵妃的儿子。可惜十一岁那年出了意外,断了右胳膊,虽然看似正常,已是笔不能持,剑不能挽。但朗朗少年,还是笑如春风,很得皇帝的怜惜。 太后拉着琳琅如获至宝。西宁公主是她从小带到大,元飞白这般俊美出众,太后见了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太后一高兴,皇帝就高兴。皇帝一高兴,皇后就轻松许多。这阵子,她为了两个儿子操碎了心! 闲谈中,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看向琳琅问:“合浦,是不是有个叫月明珠的女子?” 琳琅惊讶得眸光一闪,元飞白心头一跳!他抢着道:“月明珠?确有其人。是合浦名匠月向宁的女儿!陛下怎么突然提及她了?” 太后咦了声,问:“是月向宁的女儿么?” 皇帝陛下奇道:“太后怎么也认得他?” 倒是皇后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哪会注意这些个小事。臣妾也是知道月向宁此人的。他曾在宫中制作坊任职。去年不慎做坏了闵贵妃的珍珠,被贬回家去了。可惜。太后可喜欢他的手艺了。” 皇帝笑着点头,不理会皇后话里的挑拔,道:“原来如此。那他的这个女儿,秉性如何?” 黎王殿下的神色顿显尴尬。淳王是知道这些八卦的,忍不住噗赤一笑。黎王不由瞪了他一眼。 琳琅暗想:不知皇帝伯伯问及月明珠是为了何事?难道说她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京城?她斟词酌句的道:“月明珠相貌美艳,极为聪慧,颇得其父真传。” 黎王唇角轻撇。琳琅真是个良善的女子,竟这般为明珠描补!她分明是:相貌艳俗,蠢笨不堪,完全看不出是月向宁的女儿! 皇帝陛下哦了声,略有所思的笑了笑。 太后倒是好奇的问了句:“皇儿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笑道,“最近朕收到东瀛特使的信,说是御木本家的公子看中了月明珠。想娶她为妻。” 元飞白大惊,险些跳起,被反应灵敏的琳琅死死按住! “竟然有这等事?”琳琅娇笑。“只是我大明女子,怎好嫁与倭人?月家怕是不会同意的。” “正是怕月家不同意,所以他才写信给朕,让朕与他作主。若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嫁了倭人也无事——” “陛下!”元飞白忍不住道,“月明珠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女子!她在合浦极负胜名!是受妈祖娘娘点化庇佑的奇女子!一手斗珠的本事出神入化!陛下还记得您收到的金珠么?就是她在玲珑湾的请珠大会上开出来的!” 琳琅瞧着众人愕然的神情,尤其是黎王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心中暗生疑窦:月明珠在京城时的名声竟差成这样?! 皇帝与太后俱吃了一惊,目光皆射向了琳琅。 琳琅含笑道:“表哥说得不错!这位月大小姐还曾在砗磲中开出了珠子呢!” 皇帝顿时来了兴致,击掌道:“这般厉害?难怪御木本要求朕赐婚呢!” 淳王对斗珠之事颇感兴趣,缠着元飞白问了半日。皇帝爱怜的听他们扯完了明珠的事迹后,太后发话了。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送给倭人!”太后皱眉。月向宁的女儿,她总要护上一护。 皇帝一时露出为难之色。 太后不悦的问:“怎么了?皇儿不会已经同意了吧?” “不是。但是御木本话里的意思是,不得此女不罢休!” “可笑!”太后恼道,“一个倭人,还敢威我儿不成?!” 皇帝眼带艳羡的道:“那倒不是。他说,御木本家族有一件稀世之宝。还是唐朝时传至东瀛的王羲之的真迹《平安贴》。” 此话一出,诸人的眼睛都绿了! 如果说有哪个国家最有可能收藏到王羲之的作品,除东瀛外不作他想!盛唐时期的东瀛,痴迷中原文化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大明宫都仿了,收集几件名家真迹带回东瀛算什么?! “御木本愿以《平安贴》的真迹,换取月明珠下嫁东瀛!”皇帝兴奋的搓了搓手指。王羲之的真迹已经绝迹!若能得平安贴一观——” 这下子,连元飞白都怔了怔:“平安贴换月明珠?!值不值?” 黎王忍不住道:“若是真迹,用月明珠换平安贴,倒也是件划算的事。” 淳王也道:“御木本是东瀛的贵族。月明珠一介工匠之女,嫁给她,也不算亏。” 黎王笑道:“月明珠擅斗珠算什么本事?合浦就在那儿!没了她,珍珠又不会溜走!会做珠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再厉害,比得过她父亲?” 回过神的元飞白长眉倒竖:平安贴固然珍贵无比,但月明珠也是独一无二惊才绝艳之人!怎能换给东瀛? 太后沉吟了会儿,微笑道:“就怕倭人作假。皇儿,先验过《平安贴》真伪再说。” 皇帝笑道:“是!总还要和朝臣们商量下才好再做决定。” 琳琅心中舒坦极了:任你再厉害,还不是只能嫁一个倭人! 元飞白面色青白,捏紧了拳头! 这日傍晚,清贵的翰林院门前。 与同僚说笑间走出翰林院的沈安和,回到家中后,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烧毁了信纸,沈安和嘴角一抹苦涩的笑。 明日的朝堂上,怕是又要迎来一场唇枪舌剑了! 第一百五十章 沈安和朝堂力争 晨曦初亮,沈安和换了朝服,坐上马车,驶向紫禁城。 在六部及内阁大臣前,新晋的翰林编修沈安和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足为道。但皇帝陛下却对他印象颇深。只因有一回陛下诗兴大发,唤了几位新晋的翰林聊起诗来。 宫庭诗词过于艳婉工整,沈安和直言不甚喜欢。诗中最美不过的,是意境,唐诗中一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为何教人怦然心动,无限暇想? 意境到了,诗意自然也就到了。 皇帝对沈安和的这番点评颇为欢喜。问他:“沈翰林擅诗否?” 沈安和惭愧摇头:“不过,臣曾在合浦听闻过一首诗。请陛下鉴赏。” 山中寻寺僧,偶得云中桂。欲知岁何许?唯道香如故。 皇帝将后两句诗来回念了几番,叹道:‘“果然是意境至,诗意到啊。是谁所作?” 沈安和笑道:“陛下恕罪,此诗是一闺阁女子所作。臣不敢擅提她的名姓。” 皇帝闻言轻嘲他:“莫不是沈卿的意中人?” 沈安和的俊脸,顿时微红。极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惹得陛下大笑不止。 就这样,沈安和入了皇帝的眼。 早朝上,议过了政要大事。气氛有所轻松时,陛下抛出了倭人的求婚信。 黎王殿下语调平平的介绍了明珠在合浦的事迹与本事。倭人见猎心喜,愿以《平安贴》的真迹换此女下嫁。 原本还愤愤不平、撸起袖子准备大骂倭人的朝臣们瞬间变了脸! 更有人低声道:啊哟喟!《平安贴》啊,十个月明珠都换哪! 皇帝陛下笑意微露,这些老家伙,有谁能抵得过王羲之的诱惑? 好在言官们还算有些骨气,立即有人出列道:“陛下,那月明珠算是和亲?还算是我大明朝以人易物?” 皇帝一楞,神情有些尴尬起来:和亲也就算了,以人易物这种事传出去,可有损大明天威啊! 礼部尚书徐正启出列道:“这有何难?封月明珠为郡主,风光大嫁即可!” 皇帝含笑点头:里子面子都有了。 言官破天荒的没作纠缠,当即表示此计可行。 “只是倭人狡诈,我等还须确认《平安贴》的真伪才好行事!” 皇帝大笑道:“量他东瀛还不敢欺我大明君臣!” 陛下这话中之意,和亲是必然的。《平安贴》是可以君臣共赏的! 群臣大喜,纷纷颂扬陛下天威,大明强盛。 内阁首辅张虚华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算了,这等无伤大雅之事,他就忍忍吧!不给陛下招惹不快。 皇帝正欲退朝,大太监递来一张条子。他搭眼一看,纸条上工整的写着半句诗:欲问岁何许?唯道香如故。 陛下皱眉:“沈卿?” 大太监点头。 皇帝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便道:“唤他上来吧。” 沈安和大步入殿。 皇帝瞧着英挺俊俏的男子,面色稍缓:“沈卿,此诗何意?” 沈安和恭恭敬敬的道:“陛下曾问臣,此诗是何人所作。臣当时羞于启齿未曾相告。今日闻东瀛特使求赐婚一事,不得不向陛下道出真情。” 皇帝惊笑道:“什么真相情?和东瀛特使求婚有什么干系?” 沈安和抬头望着皇帝,眼底忧伤难掩:“陛下。此诗是臣前未婚妻所写。臣的前未婚妻,正是月向宁之女,月明珠!” 皇帝大惊:“月明珠曾是你的未婚妻?”顿了顿,“已经退婚了啊!”想着那首诗,不禁叹道,“原来还是个才女!” 沈安和眼见皇帝眼中一副:倒还真便宜了倭人的神色。心中揪紧。“退婚之事,是我沈家有愧于月家。”他毫不遮掩,坦然相承。“故,臣惊闻此事,不敢不挺身而出!” 皇帝不耐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安和抛出了今天第一个问题:“陛下,诸位大人,下官敢问一句,东瀛人秉性如何?” 皇帝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朝臣中立即有人道:“倭人生性狡诈!无利不起早,见利忘义,实是未开化的一群蛮人!” 沈安和点头,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倭人无利不起早。那他们愿舍珍贵无匹的《平安贴》换一小小的民女月明珠,却是为何?” 朝臣们登时一怔,面面相觑。 内阁首辅张虚华略带讶异的瞅了眼沈安和:这小子,装乖卖巧了那么久,今日总算是露了锋芒了!又看向皇帝陛下,皇帝显然没想到沈安和有此一问,眨了下眼睛,才嗤笑道:“沈卿的意思是,月明珠此女的价值远胜《平安贴》?” 众臣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嘲笑声中,沈安和面色不变,静等诸人笑够了,才猛地拔高声音道:“陛下,但是倭人觉得,明珠的价值胜于《平安贴》!” 殿内忽的一静。 是啊!倭人素来狡猾精明,怎会做此亏本买卖?! “所以,臣才觉得此中必有蹊跷。”沈安和目光烔炯的扫遍殿内群臣。“若不是《平安贴》有问题。便是那倭人认定月明珠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足以令他们舍弃《平安贴》!” 方才被《平安贴》砸得晕头转向魂不守舍的群臣们立时清醒了几分。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百官惊诧:“难道一个小女子真那么厉害?” 沈安和躬身道:“请陛下一验证字贴真假,二查明月明珠之能耐,再作决断!” 皇帝淡淡的嗯了声:“字贴的真假是一定要验的。” 言下之意,如果字贴是真的,管她月明珠有多厉害,也是非嫁不可! 沈安和苦笑:这位皇帝陛下自负过头的性子啊! 首辅张大人终于开口:“陛下圣明,绝不会令倭人奸计得逞!” 皇帝的脸色顿时好转:“众卿所言都有道理。此事就这么定了。散朝吧!” 沈安和瞠目结舌,再要说话,却收到张虚华警告的一瞥,只能黯然退出大殿。 “沈编修真是长情之人。”张首辅走至他的身边,似笑非笑的扔下一句话。 沈安和惘然道:“张大人,何须嘲讽下官?” 首辅大人摇摇头,回首瞧了眼金銮宝殿,低声道:“急什么?” 沈安和微楞:怎能不急? “咱们的陛下是精明之人。见不到《平安贴》他不会送人。东瀛送此贴至京城就需半载。还要明辩真假。这当中若是月明珠有个变故——” “您的意思是,让明珠先行成亲?”沈安和心中刺痛,却也明白,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陛下再想得到《平安贴》,也不能不要脸面的令已婚妇人和离改嫁吧? “但是咱们陛下不会料不到这些手段。”张首辅淡然道,“怕是给北海王的密旨,已经在路上了!” 沈安和拔腿就跑:要在密旨送达北海王之前,通知明珠尽快成亲! 张首辅拈着胡子瞧着他背影,摇摇头:“这么紧张月明珠,当初怎么就退亲了呢?” 宫内一角,元飞白几乎同时传出密信:明珠有难!务必保全。 太后瞧着宫中上方飞旋的信鸽,诧异的道:“没想到月向宁的女儿,竟有这般多的人为她奔走?!” 大宫女荣芝蹙眉问:“这事可要为难王爷了。” “可不是!”太后神情忧虑,“月向宁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又是个极念旧情的孩子,莫不要为了此事,和皇帝再起龌蹉!” 荣芝苦笑:“只盼东瀛人手中的《平安贴》是假的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寒潮风波 不知京城风云暗起的合浦。 一日午时,明珠站在院子中,习习凉风吹过,她螺黛轻描的远山眉愈来愈紧。 贝娘匆匆的跑来道:“明珠!” 明珠心中咯噔一记:出事了! “明珠!”贝娘惊慌的道,“池里的河蚌这两日死了不少!” 贝娘为了养好这些珍珠蚌,没少费心思。请教了吕立行后,经得明珠的同意,从外边引了活水进池塘。眼见珍珠蚌们相安无事,不料近日却发现河蚌相继死去。 明珠剖开一只死蚌:没有任何病变的情况!她心下惊骇,不再迟疑的奔向自家的作坊,急唤道:“父亲,合浦将有寒潮来袭,北海危矣!” 月向宁大惊失色:寒潮?! 明珠喘着气道:“我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但是连河蚌都冻死了,可见此次寒潮绝计不小!父亲,通知钟县令吧!请他速速报之北海王!”前世,明珠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那一场惊人的寒潮涌向她的珠场之前,不断的有小部分体质较弱的母贝及海鱼先行冻死。她当时没有在意,后来才发觉,那是寒潮的预警啊! 其他人若说有寒潮将至,钟县令或许不以为然。但是月明珠说有寒潮来袭,钟县令及府衙上下无不重悚然! 实在是此女得娘娘庇佑之名太过深入人心。众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钟县令知会了其他同僚后,带着向宁父女直接奔向北海王宫。 一连串广西境内最高级别的会议便在北海王宫内拉开了序幕。 “玲珑湾开采已近尾声。其他珠池的珠蚌也就罢了。望断池养了二十年。这次如果再出差池,陛下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钟县令懊恼不已:因为金珠的事儿,他任职期满后升职已是铁板定钉,没想到老天不给脸,居然送个寒潮给他! 寒潮过境,性喜暖水的珠蚌在劫难逃!那些珍珠,若不能及时采捕,坏在烂肉里,可是天大的罪过! “前阵子陛下有意开采望断池。但是旨意一直没下来啊。”冯知州颇有苦恼之色。 北海王磨梭着指间的紫晶戒指:“本王若此刻上书,再等陛下下旨,寒潮早已肆虐北海。”他果断的道,“开采望断池吧!” 朱祎睿一惊:“父王,万一寒潮未来,又或是让有心人借机生事——” “万一陛下怪罪,我一力承担。”北海王瞧着神情略微紧张的月向宁,口吻温和却坚定的道,“绝不连累在座各位!” 明珠心中一动:万一寒潮未至,北海王无旨开采珠池,他要承受的必然是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而自己和父亲作为始作俑者,同样罪不可恕。但他却道“一力承担”! 明珠不由望向父亲,却见他眼底分明闪烁着感动,忍不住恨恨的朝北海王瞪了一眼: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前撩她父亲! 钟县令感激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安则合浦安。合浦安则两广安。陛下若怪罪,臣等绝无推委,定当同舟共济,渡此难关!” 明珠暗赞:钟县令的忠心,表得好! 冯知州等人纵然面色不佳,但也相继表态。 北海王挥手笑道:“安排事宜吧!今次事态紧急。采珠大会就省了吧。不过,妈祖还是要拜一拜的!”说毕,他看了眼明珠,意有所指的道,“感谢她仁心善德!” 朱祎睿瞧着向宁父女:虽然心中明知琳琅失宠于父王纯属咎由自取,可还是难免迁怒于月家几分。万一父王因此事受到皇帝的责难,他也算是有了对付月家的理由了! 北海王又道:“寒潮一来,百姓遭难更重。冯知州,各县都发通告,警示百姓,备厚棉衣御寒!近期不要出海!睿儿,你通知两位总兵,急调厚棉衣物令士兵御寒。” 朱祎睿惊震: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 万一寒潮未至,父王与两广的官员,还不被百姓骂死?后果不堪设想! 不禁狠狠的瞪了眼明珠!却见明珠与月向宁欣慰一笑,如释重负。 朱祎睿磨了磨牙:或许,此女当真能预知寒潮? 诸人告退时,世子殿下无意间发现,父王的目光沉沉的流连在月向宁的身后。他心下一跳!久违的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望断池在一片静谧中悄悄开采。 好消息坏消息不停的送往北海王宫:已然发现死蚌,好在发现得早,珍珠还未受损! 望断池开采十日后,北海迎来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寒潮!四季如春的北海一日入冬。百姓个个裹着这辈子也穿不上几回的厚棉衣大赞北海王英明神武!县令老爷爱民如子!再由官府的口中得知,这是月明珠的功劳时,明珠在民间的声望,隐然高至了顶峰! 北海王立即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将这次寒潮带来的损失和影响及自己所采取的措施一一述明。另将明珠的功劳也如实禀报。 好歹,也为那丫头讨些好处吧!免得她每次看到自己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嫌弃样! 京城的皇帝看到这封信时,简直目瞪口呆:怎么那般巧?才发了密旨给他,他就来了这么一封信?算算时日,北海王写这封信的时候,送旨太监估计只行了一半不到路程!北海王不可能为此哄骗他呀!难道这个月明珠真的那般神? 陛下对明珠的去从首次有了些许犹豫。 次日的朝堂上。闲得没事干的言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启奏弹核北海王!说他无旨擅开望断池!实属欺君之罪! 皇帝恨恨的瞪了那言官一眼:让你多嘴!这下子月明珠的功劳瞒也瞒不住了! 朝官们自然是要问本溯源的,最后得知竟然是前阵子被他们瞒着本人擅定夫家的月明珠观测到了寒潮,并不畏风险上报府衙,从而避免了这场灾祸,惊愕的同时,无不面孔微红。 冷不防有人道:“难怪那倭人指明道姓的要求娶月明珠!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是啊!若是东瀛能得此女,岂不是送了尊海神娘娘给他们?” “对倭人来说,能保国人平安的月明珠,自然是比《平安贴》珍贵!”户部李源尚书激动的道,“陛下!此女不可换啊!”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户部尚书包鸿羽道:“寒潮预测,经年的渔夫也能办到。只是他们不如此女敢于顶着风险上报府衙而已。以后让北海王多开言路即可!” 陛下嗯了声,表示赞同。 李尚书摇头道:“此话看似有理,实则避重就轻。月明珠有才干有学识有胆气,实乃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也!以人易物,此例一开,我大明的才子忧矣!” 张首辅不用看,也知道陛下此时难看的面色,微哂摇头:这些人啊,还是太急了,用力过猛! 他出列道:“此女不凡,你我早知。陛下圣明,自会斟酌。” 皇帝铁青的脸稍缓,心道:还是首辅知我也!他沉吟道:“上回沈卿曾说道,一要验《平安贴》的真伪,二要查月明珠的能耐。不如这样,派人到北海走一遭吧!” 淳王眼睛一亮:“父王,儿臣愿一往北海!” 皇帝怜惜的道:“你那身子怎受得住长途颠波?”他目光转向黎王,“煜儿去吧!” 黎王绝不愿在这时候离京!皇兄好容易被他打至底谷,只能在家装病不敢出头。而他对明珠起的那点好奇之心也远不足以令他放弃大好局势离京!他这一走,谁知皇兄又会起什么妖蛾子?但是父王又点名要他去,只得接了这份差事,心中闷闷不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巧遇黎王 北海王宫内。 北海王将一封密信砸到了地上! “皇兄和朝臣们是越来越出息了!” 陈公公见王爷恼怒至此,难免惊讶。拾起地上的纸瞧了一眼。登时瞪圆眼睛:“这个、这个——” 这是王爷在京城的眼线送来的消息:以人易物。实在是开天朝先河,忒不要脸了! 陈公公苦笑:“书圣的真迹嘛,陛下能不心动?” 北海王眯了眯眼睛,唇角一勾:月明珠运气实在不差!倭人才算计到她头上,寒潮之事就令她在不知不觉中掰回了一局。 想必,陛下的特使,也快到合浦了! 出使合浦的黎王心中挂念京城。此次出京轻车从简,挑了最精良的千里马一路疾驰狂奔,日夜不停,竟比平常早了七八日就抵达合浦。他为掩藏身份,除了换马一路都不曾惊动官驿,只寻好些的客栈入住。 休整之后,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色细棉长袍,除了腰间腻白的玉佩彰显身份不俗,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殿下!”侍卫从城中打探到消息。“城内到处都是月明珠各种事消息。元公子所言不虚,此女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黎王嘿了声:“走吧。逛逛去!” 小小的合浦别有风情,黎王饶有兴趣的随着摊贩们的呼喝一路逛来。却停在一个没有固定摊位,正抖索着从一个旧包裹里取出各种零碎物件的老太太面前。 他眼光极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块黑漆漆的小木雕。木雕只鸡蛋大小,雕成一只威风十足的貔貅!貔貅身体部分黑得发亮。头部与眼睛则透出恰到好处的缕缕金黄色。 见惯宫中宝贝的黎王眼睛大亮,刚准备蹲下身子,谁知眼前一晃,一个身姿妙曼乌发如云的少女竟快他一步,拾起了这只貔貅。 黎王脸一黑! “小姐!你慢点啊!”丫鬟几步跟上,瞪大眼睛,盯着貔貅:“水头倒是十足。这是什么木料?” 老婆婆满是惆怅的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木料。老头子以前经常把玩它。时间长了,就成这样了。” 黎王冷哼一声:两个丫头懂什么?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海柳木!若是买了回去,必能讨得父皇的欢心。可恨自己手慢!又不舍得离开,眼巴巴的盯着女子手中的貔貅,期望她能大发善心的放下它。 少女侧脸对丫鬟浅浅一笑,一张芙蓉面顿时艳色横生:“今天捡到宝贝了呢!” 黎王心中微动,咦了声:怎么这姑娘看着有点儿眼熟?却见她从荷包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老人。心中略起敬佩之心:这姑娘人品端方! 老婆婆大惊,急得直摇手:“月大小姐,你喜欢拿去就好!怎么给我这么多银子?” 黎王心中一咯噔,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月大小姐——月明珠?!竟然是月明珠?! 他不顾脚下踉跄,蹬蹬蹬直往后退了十几步!站稳时,脸上的惊异与慌张止也止不住! “老人家。这只貔貅可是海柳木雕的!海柳木出自南海,形似珊瑚。水不能腐,火不能损。极其珍贵。我看这块木料还是金丝柳,更是其中的极品!”明珠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这位老人家境显然颇为穷困。她也不好意思眛着良心捡这个漏。 “海柳?”老婆婆有些茫然。“真这么值钱?” 明珠认真的点头:“值!”一千两银子买这么小块金丝柳,很公道的价格了!她真没赚多少! 黎王见明珠并没有发现自己,心中略安。再听她款款道出这只貔貅木料的来历,惊疑不定的哟了声:还真识货啊! 他试着走近明珠。只见她笑容浅淡,却明艳如斯。艳而不俗,娇而不妖。哪还有半分京城里的蠢样?忍不住心中大叫:见鬼了!这姑娘真是月明珠?! 老婆婆收了银票欢喜不尽,直抹眼睛:“多谢月大小姐——我儿这下有救了!”若是换了别的识货客人,哪会给她一千两银子?! “等下!”黎王实在舍不得这块海柳貔貅,眼见生意要成,喊了出来,“这个,月、月大小姐!本——在下也极喜欢这块貔貅,能否让于在下?” 明珠这才抬头瞅了他一眼,立时将貔貅握紧手中,一脸的警惕:“不让。”她吐出两个字,转身要走,却见红玉楞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男子,不由恼道:“红玉!看什么呢?”见个长相俊俏些的男人就这般花痴,传出去多丢月家的脸? 黎王倒是认出了过去常跟在明珠身边的丫鬟,微微一笑道:“红玉?我们又见面了。” 明珠身子微僵,疑惑的回身打量那男子:他们以前认识? 红玉回过神,一跺脚、一把拉住明珠道:“小姐,快走!” 明珠被她扯了几步,茫然问:“怎么了?他是谁?” 黎王嘴角一抽:月明珠主仆这算什么意思? 红玉在明珠耳边道:“小姐。您不记得他了!他就是黎王啊!见鬼,他怎么跑合浦来了!” 黎王?明珠眉尖微蹙。她刚从鬼门关回来时,依稀听到家中有仆从议论。白芷也没少偷偷的抹眼泪,心疼自己怎么就看上了黎王,任老爷少爷万般相劝也执迷不悔。原来,就是他呀! 原身之死怪不得黎王,但明珠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正准备开溜,却听黎王追上道:“多少银子,你出个价吧!” 明珠不得不停步,一脸歉然的笑意。张口欲出的“殿下“在触及他平常的装扮后立即换成了“公子”:“公子,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 黎王见明珠不象在京城那般对自己死缠烂打,又变得极有眼色。心中也就少了几分防备。走近她道:“月大小姐,也有道是君子当成人之美!” 明珠笑容微凉:“我不是君子。” 黎王无语:“你方才出了多少银子?我加倍!” 明珠黛眉微扬:“千金难买心头好!” 黎王哼了声,转身刚想对那老婆婆说话,被那老人家摇手制止:“公子。海柳我已经卖给月大小姐了!生意即成,没有反悔的道理。”她收起东西,感激的望着明珠,“何况,若没有月大小姐。咱们全家老小都要冻死在寒潮里了!” “是啊!公子,您就别为难月大小姐和老人家罗!”边上的摊贩劝他。 “您再找找吧。海柳木总能寻得的!” 极品金丝海柳木,哪这么好寻?!黎王又恼又尴尬,一时无语。这边的百姓全帮着月明珠!这在京城是不敢想象的事儿! 明珠恭敬的向他躬身行了个礼,带着红玉转身离开。 身边的侍卫怔怔的望着明珠的背影:“那是月明珠?王爷,我没眼花吧?” “你没眼花难道我眼花了?!”黎王冷哼声,“去,帮我打听清楚。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是!” 明珠与红玉回到家中,正赶上家中的午膳。她献宝似的将海柳貔貅给向宁掌眼。向宁惊笑道:“金丝海柳!好东西啊!为父只在北海王宫中见过一回,品质还不如这枚!” 明珠笑容一顿。略有深意的瞧了眼父亲。向宁恍若不觉,磨梭着貔貅爱不释手。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什么事急成这样?你慢点啊!” 沈安和的小厮沈庆只剩下半条命,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月家人面前。 明珠惊诧至极的瞪着他:“沈庆?怎么了?难道你家公子出事了?” 沈庆喘着粗气摇头:“不、不是我家公子,是月、月大小姐你出、出事了!” 红玉呸的一声:“有你这么咒我家小姐的么?” 向宁与明岚也颇为不悦。 明珠想到意外出现在合浦的黎王,心下微凛,沉声问:“到底出了何事?” 沈庆胡乱灌了壶水一口气道:“月大小姐,我家公子叫你快点成亲!陛下想要以你和亲东瀛交换王羲之的《平安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岚的计谋 明岚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月向宁面色铁青,啪的声将貔貅摔在桌上,起身就走! 明珠倒不见羞恼,惊怔后反而哈的声笑出声来!笑得还挺得意:原来本小姐还能和书圣的字贴相提并论?!若在前世,她哪及得上书圣的半个字一道笔划?! 明岚与沈庆担忧的望着明珠:她别是气疯了吧? 明珠咬牙切齿的念叨御木本的价码开得够高!转眼瞧见向宁已经出了院子,这才心头一惊!追在他身后大声道:“父亲,别去找他!” 月向宁回头,声音森冷:“他该给我一个交待!” 明珠扯住他胳膊道:“你若一定要去,我陪你!”绝不能再给他们单独见面的机会了!明珠看得出,父亲在北海王无处不在的功势下,已经力有不支! “不劳月大小姐亲至!”北海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带着股寒气的凛冽双眸似笑非笑。“本王亲自来了!” “韶之!”月向宁情急之下不顾场合唤了他的字。“到底怎么回事?!” 明岚听得心中一松:父亲与北海王交情匪浅!姐姐肯定不会嫁给倭人吧! 北海王温言安抚他道:“事情还还可转寰。去你书房谈吧!” 沈庆呆若木鸡的瞧着北海王的背影,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脸:好痛!随即一脸崇拜的望着明岚:“原来月老爷和王爷关系这般熟稔啊!倒白让我家公子担足了心事!” 明岚皱眉问他:“是不是一个姓御木本的倭人想娶我姐姐?” 沈庆点头:“就是他!” 明岚冷笑:他想得美! 书房内,向宁焦虑难安,明珠一派淡然。 北海王奇道:“月大小姐似乎并不担心?” 明珠微笑道:“有北海王您和父亲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北海王唇角微起:“是么?”瞧了眼向宁,心道:还真是。为了向宁,他怎么也不能让明珠嫁到倭国去!这丫头,拿捏到了他的命脉! “办法有两个。”北海王低声道,“在陛下的圣旨还未到之前,你先找个人嫁了!” 明珠蹙眉想了想:她能嫁给谁?脑中浮现出一个嘴角带着浅浅的淡漠笑意的清瘦男子:穆九么?她摇头:“那也得他肯娶我、敢娶我。万一连累他——” 北海王点头赞道:“不错。你若是忽然间仓促嫁人,就算搅黄了陛下的美梦,也必然会累及自身与无辜。所以,还有第二个办法。” “什么办法?”向宁急问。 “你要向皇帝陛下证明,一张字贴,远远及不上你本人的价值!” 明珠苦笑:“王爷,这可是王羲之的字贴啊!” 北海王应道:“你知道就好。虽然你成功预测此次寒潮,朝中有志之士必不会再轻易同意让你和亲。但是,这还远不足以改变陛下的决定!” 明珠沉吟不语。 “陛下想要说服百官,必然要派人来合浦调查你的情况,最合适的人选——”他顿了顿,“是最近太过活跃的二皇子黎王。” 明珠顿时神色尴尬:“黎王啊!” 原来他是为此而来!那,自己刚才算不算得罪他? 北海王见她神色有异,浓眉微挑:“怎么了?” 明珠深吸口气,老实交待:“他已经到合浦了。我方才在街上遇见他了。” 向宁失声道:“那么巧?!你——他认出你了么?” 明珠点头,暗叫倒霉:“我、我还抢了他看中的海柳貔貅!”的确是抢!她瞥见海柳貔貅时,黎王正准备出手。她仗着身轻手快,方夺走了貔貅! 谁知道那男人竟然是黎王?! 北海王瞪大眼睛,哭笑不得的和向宁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抚额轻叹:“你的运气啊!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向宁急道:“黎王生性大度。不会与明珠计较这点小事的!” 北海王哼了声:“大度?”他摇头叹气,续道,“黎王与琅王两个亲兄弟,已经为皇位翻脸。争储呢,一靠本事,二靠银子!” 明珠了然:“你要我贿赂黎王?”立时肉痛的道,“我哪来那么多银子!” 北海王微微一笑:“你和梅岭花市的香水生意,开始了吧!” 穆九的香水生意做得相当低调。他直接派船将香水运转全国各地。越州城的香料商们只要到自己负责的区域接收货物即可。合浦本地,几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没想到,还是让北海王发现了。 明珠张口结舌,忙解释道:“这生意才开始哪!本钱还没收回来呢!” 北海王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向宁:你女儿竟如此财迷? 向宁俊脸微红,斥责明珠道:“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点银子?” 明珠怎能忍受银子还没捂热就送人的痛苦?她眼珠子一转:“父亲!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这可是关系我们身家性命的大事!我们若给黎王送银子,那就代表在这场夺嫡战中,站在了黎王的一边。若将来有个万一。我月家可是万劫不复!” “你倒也懂得不少。”北海王一笑,“你把香水生意送给他。他自会保你身家性命!以后的事,等你过了这关再说吧!” 明珠气得粉面通红:凭什么啊!勉强平复了心绪,她冷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门外传来管家的敲门声:“老爷,小姐!二小姐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出门了!” 向宁大惊:“明岚要干什么?” 明珠此时与明岚姐妹同心,灵犀一闪道:“当然是为我出头去了!” 明岚带着家中的仆从,杀向了驿馆。 “御木本,你给我滚出来!” 明岚一身火红的衣衫,衬得她原本娇美可爱的容貌更显鲜艳明亮。 “御木本!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拿了《平安贴》就能换我姐姐嫁给你!你做梦!” 明岚此话出口,无论是驿馆的人,还是围观的民众,皆是大惊失色! “什么?倭人想娶月大小姐?” “做他的清秋美梦!凭他们也配?!” 加藤野慌张的跑进御木本的屋子:“不好了!月明岚骂上门来了!” 御木本沉着脸,起身推开窗子,正巧能看见红衣的明岚指着窗门大骂:“我告诉你,我姐姐是人,不是什么物品!我大明皇帝陛下和大臣都是英明智慧之人。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平安贴》一个死物,能比得上我姐姐活生生的人更加珍贵?” 御木本邪美的脸微现羞恼之色。砰地声关上了窗。 没想皇帝的旨意还没到,这消息却传得这么快!还让人骂上门,简直是奇耻大辱! 驿馆的小吏们惊闻此事,也不由一个个在肚子里骂娘:倭人做什么美梦呢!《平安贴》能保合浦平安么?能预测寒潮么?皇帝只要脑子清楚,就不会犯这个混!当下对百姓的叫骂假意出来训了几句,就不吱声了。 藏在人群中的黎王,面色铁青! 月明岚在京城时看着乖巧,想不到也是个泼辣的!她将事情公之与众,激起本地的民愤,父王又极好面子,到时候必然恼羞成怒,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他不能袖手旁观,立即命自己的侍卫上前清场。 侍卫们大刀一亮,恐吓了几声,民众总算不再乱扔垃圾了。 明岚冷眼瞧着他们的作派和口音:京城来的人?! 她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恋战,抽身而退。 不远处,北海王不屑的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令陛下知难而退?” 明珠蹙眉反问:“不能么?”皇帝陛下,也要顾虑一下民意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穆九相助 “你妹妹太不了解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 云深书院内,元阁老拈着胡子轻轻摇头。 月明华眦目欲裂:“请先生指教?” “咱们这位陛下,不论大事小事,都喜欢与群臣商量,以显示他明君的姿态。但实则,心眼小得很!他决定的事,必然是要办成的。何况京城离合浦这般远,他根本听不到合浦百姓的心声。就算知到了,又如何?难道合浦百姓还能为了你姐姐造反不成?界时,他只要一道圣旨,宣你姐姐入京听赏,谁能阻拦得了?” 明华愤然泪下:“先生,我该怎么办?” “这事,难啊!”元阁老叹息。“如果能让御木本自行退却,那是最好。否则,以咱们陛下对书法的痴迷,你姐姐,是必然要嫁到倭国的!” “先生您在朝中素有威望——” 元阁老挥挥手:“威望?现任首辅张大人的威望比我高吧?他都懒得劝陛下!” 明华思虑良久,蓦地跪在地上,重重的向元阁老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先生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明华莫齿不忘!” “明华?!”元阁老皱眉,“你想做什么?” 明华哀伤且悲愤的道:“若我姐姐被逼嫁倭国,皇帝便与我月家有深仇大恨。我还考什么科举,做什么官?”语毕,他起身决绝离去。 吕修远跟在他身后,叫道:“公子,你等等我啊!” 元阁老望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年少气盛啊!眼底毕竟还是流落出一抹赞赏之意。 元博涛踏步而出,修长的眉紧蹙:“父亲,真的没有办法么?” 元阁老默然垂首,叹息道:“罢了,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求陛下给个面子吧!” “我的月公子哟!”修远拉住明华的袖子。“怎么啦?哭过啦?” 明华擦了把眼睛:“修远。对不住,我要食言了。” 修远大惊:“你什么意思?” “皇帝要拿我姐姐换东瀛人的上的《平安贴》。我不可能出仕了。修远,你归家去吧。” 修远急叫道:“别啊月明华!我好不容易有了志向,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的抛弃我啊!再说了,这个皇帝不靠谱,换个皇帝就好啦!反正大家都说他撑不住几年了!” 明华微微一怔,皇帝撑不了几年了?换个皇帝就会好?他苦笑摇头,对修远道:“我有计较。你先回家吧,等我消息。” 说完,他不顾修远急得跳脚,赶回了家中。 这一夜,月家人齐聚一堂,灯火未熄。 “我们送明珠离开合浦吧!”明华红着眼道。“听闻这世界大得很。还有许多国家可以去。” 明珠摇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她可以不管珠宝切割的学堂、可以放弃养珠大计。可是,她若逃了,陛下能不迁怒家人? 向宁张口道:“一起走?” 明岚沉默不语。她想起远在京城的母亲,舍不得就此离开,顿时眼都红了:“死皇帝!” “明岚!”向宁喝斥她。 明岚不听劝,流泪骂道:“昏君,昏君!”她大好的人生,才开始,眼看就要陷入绝境! “父亲别骂明岚。”明华咬牙道,“他的确是个昏君!这种事,见过哪朝哪代的明君有做过?” 向宁长叹一声。他在京城多年,对皇帝多有了解。知道这位陛下,实在算不上是明君。 窗棱上突然传来磕磕的响声。 诸人微惊:“是谁?” 明珠瞧着月光印出的那人纤长的身影,心中一跳:“穆九?” 她快步冲到窗前,打开窗子。穆九清雅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一瞬间,明珠仿佛看到对方眼中落满的星子,明亮璀璨。 “你怎么来了?” 穆九长臂一支,跳进屋来。合拢窗道:“出了这种变故,我岂能不来?”他向向宁明华拱手道,“月先生,我都听说了。如果你们想走,我有艘船正准备去往英国。但我觉得,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 明珠撇撇嘴唇愤然告状:“北海王让我们把香水的生意送给黎王!” 穆九失笑:“我也这么想。但不是送给黎王。”他轻快的道,“要送,就直接送给陛下!” 向宁听到此处,惊诧的皱眉问:“香水生意的利润,能令陛下也为之心动?!” “香水如果不够,我们还有琉璃。”穆九微笑道,“金山银海堆在眼前,我就不信不能打动皇帝!” 明珠恼道:“那可是我的银子啊!银票还没到手就飞了!” 明岚捂着哭红的眼叫道:“我的好姐姐,银子还能再赚!总比你嫁到倭国强吧!” 明华急忙点头赞同。 穆九笑道:“不过,就算要送银子给皇帝,也得找个机会,送到他的心坎上!” 明珠见穆九成竹在胸的模样,奇道:“你已经有办法了?” 穆九含笑点头:“我收到消息。继东瀛之后。英国和波斯的使者,也将抵达京城!” 明珠有些明白了。瞧着穆九,心绪如潮汹涌。这件事,要靠穆九在京城的人脉为她设法周旋。她似乎,欠了下穆九一个大恩情? *** 得到消息的三大氏族与珠宝行会,各自一番混乱。 欧阳敏因为擅自动用行会内的线人被父亲怒责,关了禁闭。她一想到爷爷当时震惊失望的神色,心中便是巨痛。她素来是爷爷的骄傲,倾注心血培养的孙女,可她能够察觉,爷爷对她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耐心,他一句责问也无,只是静静的听着父亲对自己的责罚,眼底温度全无。 欧阳敏困在小小的屋子内,手边只有几把刻刀和几块普通的玉石,她一刀一刀的刻出明珠的身形,又一刀刀将它斩得面目全非! 兄长喜欢她,穆九喜欢她,连倭国的贵族,都想抢走她!欧阳敏念及御木本俊美的面容,又是一刀深刻入雕像的身体。嫁给御木本,算是便宜月明珠了! 欧阳博急得团团转。 “爷爷,不能让明珠嫁给倭人啊!” 欧阳德着枚棋子黑白互奕,哼了声:“关我何事?” “爷爷!”欧阳博叫道,“若是让倭人得了明珠,她手中技艺、她带给合浦的福运,可就全没啦!” 欧阳德暗道:你若早些与明珠定亲,又怎会生出这般事来? “等着吧,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吕琼那老家伙!” 吕琼闻此噩耗,当机立断:两广的同行们,大家一块儿想个办法吧! 萧家的态度很明确,明珠绝计不能换到倭国。 谢家则显得忧心忡忡:“皇帝的意思我等谁敢违逆?” “陛下是不清楚此女的能耐!其他不说,就这夷光水,谁能弄得出来?” “士农工商。我们这些匠艺,怎么能和备受士大夫推崇的书圣相比?”谢晓轩摇头。 “月明珠预测了寒潮!保大明百姓的性命,难道,这也不足以令陛下改变心意?”罗广庭愀然不悦的盯着谢家人。 “罗先生所说,我等都明白。”谢晓轩惋惜无比的轻叹,“想来陛下也有此顾虑,所以才没直接下旨赐婚!而是派黎王殿下前来查证。” “珠宝切割还没开课呢!”欧阳德轻轻一叹。“吕会长,您看怎么办?” 吕琼听他们争了半天,神色凝重的道:“我愿以行会之名写请愿信一封。交给黎王送达圣听。各位可愿联名上书?” 谢晓轩追问:“若是陛下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怎么办?” 吕会长瞪大眼睛,铿锵有力的道:“焉有将我朝之人材换与东瀛长他人国力与威风的道理?我等在信中阐明厉害,陛下自会定夺!” 谢晓轩冷声道:“若是陛下道我等危言耸听,坏了两国的交邦,怪罪我等,怎么办?” 立时有人面色大变:是啊,万一陛下怪罪他们,这后果可就难料了! 吕会长瞧着谢晓轩冷笑了两声,随即对诸人温言道:“此事确有风险。我也不勉强诸位。大家各凭心意。” 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丁家大郎:“吕会长,算上我!” 萧老太太微微一笑,萧振林起身道:“萧家当仁不让。” 欧阳德笑道:“自然不能落了我欧阳一族!” 罗广庭大声道:“我还想明年会展,再与月大小姐一战呢!” 谢晓轩起身:“此事请恕我谢家不能出手。” 谢老爷子冷哼一声:“吕会长,将的我名字添上去。” 谢晓轩羞恼无奈的瞧着父亲:您就一定要和我做对?转念一想,也好!谢家也算是有人出力了! 萧六将会上的情形绘声绘色的说与明珠听时,明珠方知同行们竟这般为她费心!一时眼眶微红,心中不胜感慨:就凭家人、穆九、还有同行们的情义,她这一世,便不算白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华断案 几日后,黎王下榻的客栈内。 听完下属的禀报,黎王面色沉沉的道:“的确是她?” “绝计无错。她一到越州城就剖到了一枚粉珠!到了合浦后,更是声名雀起,名动两广!” “但她却不记得本王了。”黎王眼神一暗。“她完全不记得了。” 想到在京城时,她对自己的痴恋,莫说是块海柳木,便是命也差点给了他!不料再相逢时,竟然已成陌路。 物是人非,莫过与此。 “王爷。世人道她受这里的海神娘娘点化。属下估摸着,或许还真是如此!”不然,怎会心性大变?还交上了天大的好运! 黎王轻轻嗯了声。望着手中两广珠宝行会的请愿书,心中衡量算计:以现今的情况,父皇若要执意下嫁月明珠到东瀛,还真有点麻烦! 这事儿,只能智取,不能横夺。万一将来两广之地哪处遇上些灾祸,百姓嘴上不说,心中定要责怪父皇昏庸。这可不利于大明朝的安定啊。何况,他想到了北海王。那个传说中,英明神武的王叔。 当年皇爷爷偏爱幼子,将两广的封地给了王叔。这些年,虽然他太平无事,但却一直是父亲心中的一根肉刺!拔了它,自己也会痛,不拔它,实在碍眼。 “街上怎么突然闹起来!” 黎王推开窗子远目一眺,却是两个洋人,喝醉了酒,在街上撒泼!砸碎了酒铺的家当,还在大呼小喝! 衙役很快赶至!一通缠打才将两个洋人套了索,费力的拖走。 待卫道:“那洋人嘴里的话一句也听不懂。不知县令老爷怎么断案?” 黎王不以为然的道:“合浦洋商聚集。自然有懂洋文的人。”他将自己在合浦所见所闻写成长信一封,附上吕会长的请愿书。交给待卫:“快马加鞭!” 又往北海王宫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道:“是该会会这位王叔了。” 次日,北海王宫内举办了一场温馨、友好的认亲大会。 黎王拜见王叔、王嫂。 朱祎睿见过堂兄。 双方交换了琳琅和元飞白及皇帝太后在宫里的情况,俱是欢喜无限。 北海王离京时,黎王不过黄口小儿,早记不清这位王叔的模样。今日一见,心中震惊:好个气宇不凡的凝持如渊的北海王! 酒过三巡,黎王道出此次的来意。 北海王磨梭着酒杯,微笑道:“陛下的心意,本王明白。只是不知朝臣们是何打算?” 黎王应道:“王叔明鉴!《平安贴》已成现存王羲之书法之绝唱。若能迎它归朝,可是我朝文化界的盛事!至于某些迂腐之人的迂腐之言,不必太过当真。” 北海王扬眉:“原来如此。” 他不再多言,只举杯敬酒,歌舞轮回。 舞到浓处,陈公公疾步而至,在北海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眼见王叔面带诧异之色,黎王放下酒杯问:“王叔?可是出了什么事?” 北海王无奈摇头道:“合浦的钟县令,给本王出了道难题。” 黎王失笑:“有何难题难得到王叔?” 陈公公躬身禀报道:“黎王殿下,事情是这样的。昨日衙役捉了两个当街闹市的洋人。谁知带回去后,竟然无人听得懂他们的话!” 黎王诧异道:“是哪国的洋人?” “正是弄不明白他们是哪国人!找了几个会不同洋话的人去看过了。也没问出究竟。所以他们昨晚就在监狱内住了一夜。谁知,今天早上发现,两个洋人,死了一个!” 黎王面色微变:“死了?” “正是。仵作正在验尸。问题是,现在听不懂那人洋人的话!所以钟县令求到了王爷这儿。” 黎王惊佩无比的道:“原来王爷懂洋文?” “本王手下有两个精通洋文的将士。不过,都是寻常的英文法文,怕是帮不到钟县令。”北海王想了想,对陈公公道,“你让钟县令找月明珠吧。” 黎王一惊,奇道:“找她作何?” 北海王微笑道:“此女也擅洋文。让她碰碰运气吧。” 黎王喉结滚了两下:月明珠还tmd擅洋文?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事儿! 黎王殿下在宫中久了,想什么事都要多绕几个圈子:莫不是明珠之前在京城的蠢样都是装出来的?自己被她戏弄了一番?为何呢?为了月向宁能够出宫返乡?月向宁为何急着回乡? 目光犹疑不定的往北海王脸上晃了一圈。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起身笑道:“洋人的命案,我倒有些兴趣。王叔,不知我是否可坐堂观审?” 北海王失笑,吩咐世子道:“睿儿,你与黎王同去。照顾好黎王殿下!” 朱祎睿自是躬身领命。 钟县令得到北海王的指点,亲自出马找上了月家。 彼时明珠正与家人担忧前程,一听县令的来意,简直哭笑不得!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帮县令做翻译?正要拒绝,却听钟县令低声道:“月大小姐,这案子也是个契机啊!黎王殿下也要坐堂观审呢。” 明珠迟疑了一下,接受了县令的好意。 “我有个事儿吧,想请县令成全。” “你说。” “我兄长明华,对刑侦颇有天赋。可否容他长长见识?” 钟县令抹了把脸,无奈的道:“行行行!快走吧月大小姐!” 明珠这才唤来满心不悦的明华,换了身简便的衣衫同去县衙。 到了县衙,黎王与世子已静坐多时。见到县令带了明珠兄妹两人齐至,皆是眼前一亮。 黎王眼中的明珠与初见时又不同。简洁明了的窄袖束腰的直裾裙,湖蓝的颜色分明颇显老气,但穿在她身上,却极大的修饰了她逼人的容貌,显得她沉稳大方,美得赏心悦目。 朱祎睿是第一次见到月明华。他早已听说元阁老收了此子为徒弟,今日一见,只觉他相貌俊美,一双明亮的星眸灵气逼人。 衙役带出一名身材极其健硕高大的碧眼洋人,恭敬的道:“各位大人、月大小姐。此人就是犯事的洋商!” 那洋人铁锁加身,愤怒的叽哩咕噜一通喊话!听得黎王只觉聒燥。不由皱眉,怒喝道:“在我大明的朝堂上大呼小喝藐视公堂!拖下去打十板子!” 那洋商一见衙役来捉他,更加紧张,竟在堂上与衙役对峙起来! 明珠微微挑眉:居然是只俄熊! 她在穆九那儿,见过英、法、西班牙甚至是波斯人,还是第一次在国内见到俄国人! 她好奇的用俄语问:“这位先生,贵国现在,是瓦西里大公执政么?” 那洋商蓦地一怔,停止了挣扎。眼珠子转了几圈,不可思议的喊:“天哪。终于有一个听得懂我的话的中国人了!” 黎王与睿王俱是瞠目结舌! “她竟然真的懂洋文?!” 钟县令笑着瞄了眼黎王,问:“明珠啊,他是哪国人哪?” 明珠应道:“俄国人。领土与我国东北接壤。” 黎王不可思议的问:“你何时学得俄文?” 明珠懒得理他,问钟县令道:“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黎王被明珠忽视,面色微沉。 钟县令满意的点点头:“问他昨晚发生了何事!他的朋友是怎么死的?” 明珠一一问了,翻译道:“他说他昨天酒喝得太多,睡得很沉,没发觉他的朋友有什么状况。” 县令皱眉:“传仵作。” 仵作上堂,跪拜道:“死者的身上未发现明显伤痕。经推断,或许是昨日他饮酒过量,醉酒后发生窒息而死。” 明华自始至终都在观察那洋人的神态。见他听完仵作的话后,神情似乎一松?他眉心微蹙:有古怪! “明珠。”明华在妹子的耳边轻声道,“那洋人,似乎听得懂中文!” 明珠双眸一眯:“哦?” “试试他!”明华低声道。 明珠点头,问那俄商:“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来大明做什么生意?昨日你们为何醉酒?” 俄商答道:“安德鲁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这边做宝石生意!昨天我们一时高兴多喝了点酒。”他指着狱卒,“他们搜走了我身上的宝石!你们必须一块也不少的还给我!” 明珠对钟县令道:“请钟大人将昨日从他们身上搜走的宝石拿到堂上容我一观。” 钟县令瞪了眼狱卒:“还不快去!” 通常碰到这样的事儿,狱卒们哪有不借机发财的道理?反正这些洋人的话谁也听不懂,便宜占了就占了呗。不过好在他们也算有眼见,一看黎王和北海王世子也到场观审,立即将贪没的东西都缴了上来。此时一齐送到了钟县令的堂上。 那俄商瞪圆眼睛,扑倒在案上大叫:“我的宝石!” 两只细绒布袋,一黑一蓝。上面用绣着俄文字母以区分两人的物品。但是,问题来了!狱卒贪下这些宝石,再重新上缴时,根本分不清哪块宝石到底是谁的,所以各色的宝石没放在袋子里,混在一块儿红的蓝的绿的,闪闪发光都摊在盘子里。其中一块半透明的宝石尤其特别,宝石中仿佛有一层蒙蒙的烟雾,烟雾中,山水如画,棕色的珊瑚状的草叶舒展着身姿。 明珠眼睛微微一眯:海洋玉髓!在前世,这块海洋玉髓不算贵重。但是在开采还不发达的明朝,这块玉髓在世人眼中,恐怕是珍惜至极的宝贝! 钟县令、黎王和世子都注意到这块宝石,暗暗称奇:石中带画,妙极! 明华此时走至俄商身边,温温和和的道:“哪些宝石是你的?你自己挑出来拿走吧!” 那俄商兴高采烈,急忙伸手去捞宝石!第一块宝石,便是那枚稀有的海洋玉髓! 明华猛地按住他的手!冷声道:“既然听得懂中文,为何装了两天的疯傻?” 俄商手臂一僵,神色莫名其妙的又一通俄文冲口而出。 明珠冷冷的道:“不用装了。你懂汉语。” 县令和黎王、世子,都看出了关窍。 朱祎睿嘲讽道:“或许他只听得懂让他拿走自己的宝石这句话?”心中暗赞明华观察入微,又伺机而发,一击即中!难怪元阁老要收他为徒呢! 钟县令含笑点头:这对兄妹,不负所望,不负所望啊! 明华又问:“这块宝石到底是不是你的?” 俄商面色一变! “我想你们所住的地方,一定有不少其他的洋商。想来,定能找到一两个认出这块宝石的人。”明华成竹在胸,“你说是不是?” 俄商还未答话,钟县令猛的一拍惊堂木:“说,你是不是为了贪没这块稀有的宝石,所以昨晚闷死了你的朋友?!” 俄商大惊失色,猛的一挥手,将明华重重的甩开! 眼见明华要摔个重伤,明珠惊呼声中,朱祎睿飞快的起身伸臂托住了明华。 明华站稳身子,笑道:“多谢世子。” 朱祎睿嗯了声,推开他大声道:“不论死活,拿下俄人!” 一场混战后,俄商伏地认罪。 黎王只瞧得目瞪口呆。 钟县令在旁笑道:“黎王殿下不必讶异!月公子是元阁老的入室弟子。元阁老的弟子,自是不同凡俗的!” 元阁老的弟子!黎王惊讶后,微微苦笑。他瞧瞧明珠,又瞧瞧明华,想到故意激起民愤的明岚,暗道:月向宁是怎么生出这一窝子女的?个个不凡!第一次,他心底生出了些许悔意:看样子,这笔买卖的确是有点儿不太划算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逃离 随着黎王的消息不断的传入京城,皇帝陛下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匠之女么?!”他恼道,“东瀛贵族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也是合浦的荣光!至于他们为了这种小事一个个的上书给我,让我三思再三思?我是那等无用的昏君么?连致仕的元阁老都要搀一脚!我就不信,他不稀罕《平安贴》?!” 久病未愈的琅王支着病歪歪的身子半坐半躺在一条软榻上,咳了几声,虚弱的道:“父皇,这事难就难在月明珠有海神护佑!两广百姓舍不得放她走,也是情有可原。何况,百官也见不得东瀛抢走我大明朝的福运啊!” 皇帝冷嘲道:“什么海神庇佑!什么福运!不过是个颇有才干、运气不差的女子罢了!” 琅王眼中暗芒一闪,道:“父皇圣明。不过百姓多愚昧,难免让父皇费心。儿臣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或可为父皇解忧。” 皇帝咦了声,疑惑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想让两广民众放弃月明珠而不起民怨,只有先戳破她海神护佑的名头!让百姓知道,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女子而已!” 皇帝来了兴致:“怎么破?” 琅王又咳了几声,一字一字的费力道:“血、珍、珠。” 皇帝茫然问道:“血珍珠是什么?” 琅王抑住喉咙的甜痒:“父皇有所不知。血珍珠是合浦传说中的一种名贵珍珠。有道是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南珠不如血珍珠!据闻,血珍珠出自血蚌。血蚌性喜食血,生出的珍珠是种奇妙的血色,光华之美,胜过望断池!” 皇帝将将疑问:“真有这种珍珠?怎么不见合浦上贡?” 琅王笑道:“虽然合浦自古以来就有这个传说,但实则根本无人寻到过血珍珠。莫说血珍珠了,连血蚌都不曾见过!” 皇帝明白了,击掌道:“妙计!” 你月明珠不是海神点化之女么?那就寻到传说中的血珍珠,来证明一下吧! 立即下令:着令合浦县令,寻血珍珠献贡! 当然,皇帝的旨意也是非常婉转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英国、波斯即将上贡,天朝也要拿出些上得了台面的宝石与之相抗衡啊。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陛下被两广的不合作态度给逼急了。 旨意抵达合浦后,合浦官民顿时哗然! 钟县令接旨后面色灰败已极:只怕血珍珠没找到,本官就要先泣血而亡了! 元阁老这样的城府,都气得胡子乱飞!当着元溥涛的面破口大骂:原本就算不上什么明君,现在更是大有昏君的作派了! 连御木本听说后都怔了一怔:血珍珠?随即唇角勾起至一个邪魅的角度:《平安贴》的诱惑,够大啊! “血珍珠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北海王神色如夜幕布般沉暗,“只是合浦民间的一个传说罢了!远在京城的陛下怎会知道?” 陈公公身子躬得极低:“据消息,是琅王给陛下进的言。” 北海王更觉其中有异:“琅王又从哪里听说得血珍珠之事?” 陈公公摇头:“王爷,不管琅王从何而知。这是陛下在逼迫您交出月明珠啊!” 北海王嗤的冷笑:这样的皇兄、这样的皇子,大明江山尚能保得几时? 穆九得知消息时,正在烧制一块五彩游龙的琉璃。他默默的举起一只铁锹,狠狠的砸碎了成形的作品!皇帝的心太急、手段太毒。若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明珠何至于这般被动! “阿忠!”他脱下手套,“往英国的船等等再开!” 消息传到月家,明珠也为之愕然。 血珍珠,明珠前世曾偶尔听闻过它的传说。还颇有兴趣的调查过一番,结果大失所望:纯粹是世人编出来的故事。根本没有任何能证明血珍珠存在的铁证! 想来皇帝眼见事态不如他预料般乐观,立即放出了大招! 明华怒道:“什么血珍珠!这是想逼死明珠啊!” 向宁心寒如冰:“元阁老与行会的上书,反而让陛下变本加厉!” 明岚担忧的望着明珠,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寻得到?” 向宁决断道:“等不及穆九在京城布局了。”他沉声道,“跟着穆九的船,我们一起走吧!” 明珠沉默了片刻,黯然道:“父亲。晚了。这一走,我便成了合浦的罪人。” 向宁悚然一惊:若在和亲的消息传出之前逃走,陛下顶多怪罪身边的人走露风声。但事到如今,明珠若是逃走,恐怕会累及合浦民众、罪及县令及北海王了! “我不能走,但是你们必须走。”明珠抽了抽鼻子,掩住哽咽的声音。“让穆九送你们离开吧!” 向宁面色大变:“明珠?” 明华拦住向宁,理智的道:“父亲,妹妹说得对。我们留在这儿,迟早会变成皇帝要胁妹妹的棋子。” 明岚急道:“皇帝不仁,你又何需多义?” 明珠摇头:“我不能害了之前为我出头的同行!”她抹了抹眼睛,深呼口气:“趁现在还无人监视,你们快走。我留下来和皇帝周旋。如果情况不对,我再和穆九联系!”实在逃不掉,要嫁给倭人——明珠冷冷一笑,北部湾又没加盖! 向宁百般思量,欲言又止。 明珠轻轻摇头:“北海王也帮不了我们。反而还要连累他。” 向宁最后只能颓败的掩面悲叹:“为父无用!” 这一晚趁着夜色,乔装改扮的月家人,消失在朦朦的街道中。 码头边的一艘货船上,穆九迎风立在船头,目视茫茫大海,寂静无语。 阿忠跑上前道:“老大。人到了!” 穆九从船头飞跃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明珠身前。 明华惊赞道:“穆大哥好身手!” 穆九向他们点头示意。迎向明珠道:“我在船上安排的人会照顾好他们。到了英国后,我的祖母在那儿接应。” “你的祖母在英国?”明珠讶异的拢紧被海风吹散的头发,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就好。”她忧虑重重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立即发船!”穆九看出她的担心,向阿忠作了个开船的手令。 阿忠点点头,叫道:“开船啦开船啦!各就各位啊!” 明华与明岚相顾落泪。向宁站在船舷,含泪向明珠挥了挥手。目光不由自主的遥望远方,神情伤痛中难掩黯然。 “父亲——”明珠心下凄苦,你还放不下北海王么?泪水模糊了眼睛,奇怪,她怎么会这般伤心?明明只做了一年的亲人,她却难过过得只想放声恸哭。 穆九怜惜的望着她:“想哭就哭出来吧!何必强撑?” 明珠只抹眼泪,倔强的道:“哭有什么用?” 直到再也看不清父亲兄妹的人影后,她毅然转身与穆九走向另一艘大渔船。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明珠问。 “准备好了。”穆九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真的准备去找血珍珠?” “总要试一试。”明珠无奈却坚持。“与其最后被他们逼着出海,不如我主动出手。无论有无收获,我也算对合浦的官民,有了个交待。” 穆九无奈的放开她,坚定的道:“我陪你!” 月光下,穆九的眼中闪过的光芒,令明珠心跳陡然加速。 “穆九!”明珠眨了眨眼,不解的问,“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穆九一怔,按奈不住失笑,又爱又恨的揉了把她的头发:要不要每次他想对她表达一下感情时,她就打诨插科得破坏难得美好的气氛?! 明珠按下狂跳的小心肝,失落又庆幸:自身前程不明,又怎能再浪费穆九的感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追赶 两人才踏上船,关长青的声音响了起来:“月大小姐,你这可是让我陪你玩命啊!” 明珠打量了关长青裸露在外的胳膊与小腿,古铜肤色,强劲有力。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水手。她淡淡一笑:“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不是你当初对我的承诺?” 搔搔头,关长青苦笑:若不是琴娘的事情让他备受困扰,他也不会被穆九一通忽悠,就决定跟他们出海找什么血珍珠! “月大小姐,我和你商量件事儿!” 明珠检查着穆九备下的绳索长度,一边应道:“什么事?” “这次出海后,我要陪兄弟去趟江南。”关长青有点不好意思,“请个假。成不?” 明珠看了他一眼,奇怪的问:“你有兄弟?” “哦。”关长青解释,“从小到大的朋友。穆九应该认得。他这次要去江南布置香水的生意。” 穆九思索道:“分管江南香水生意的是,龙归海?” “对!”长青难得的神情严肃,“空智大师给他批过命。他二十六岁前有大劫!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出远门。” 明珠笑道:“你这兄弟倒是尽心。去吧!”或许,她连二舅与丁大郎回家的那日,也等不到了,又何必拦着关长青呢? 穆九忽的开口问他:“你和龙归海去江南,放心家中的那个小娘子?” 明珠咦了声,似笑非笑的盯着长青:“什么小娘子?” 关长青顿显尴尬:“我将她托付给隔壁的阿婆了。她的兄长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家的。” 穆九想到琴娘对关长青的柔情蜜意,皱眉问:“那小娘子对你用情颇深。你没打算娶她么?” 明珠听出些许意味:“怎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长青正为此事烦恼,抱着脑袋大叫一声:“你们就放过我吧!”大步跑到船舵处,再不肯过来。 明珠拖长声音喊道:“唉,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远远传来关长青羞恼的声音:“再敢废话,我就不给你们带路了!” 穆九与明珠相视一笑,蹲下身子一齐整理长索,穆九低声问:“你知道他家的小娘子,长得像谁么?” “谁?” “——御木本。” 明珠笑容顿收:长得像御木本的中国姑娘? “这个叫琴娘的姑娘,相貌极美,柔媚婉转。”穆九淡声道,“而且出身不详。是关长青从人贩子手中救回家的。” 明珠沉吟道:“怪了。如果是倭人,为何要盯上关长青?”她瞥了眼与船员一同升帆的关长青。“相貌是不差,也有一手好刀工。对北海的海域非常熟悉。可我不觉得凭这些,就值得倭人对他如此上心哪?!” 穆九听得心中爽快无比,笑着点头:“是啊。我也想不透个中关窍。或许,琴娘的相貌,真的只是个巧合?” 明珠的脑子里,突然飞快的闪过一道亮光,但一闪即逝,再无踪影! 忽的脚下踉跄,明珠的肩膀落入穆九温暖有力的臂中。 “开船了。小心。”穆九的声音仿佛上等的丝绸拂过耳畔。明珠一时沉迷,抬头与他目光交汇。北海里,星空下,两人的眼中都映入了粼粼的波光,波光中,碎星点点。 穆九轻轻放开明珠,大步到船舵处下令道:“跟紧前面的货船!” 明珠茫然若失。方才那瞬间,竟让她心中浮上一眼千年缘尽此生也无悔的情生意动。 可她从来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啊! 明珠敲了敲额头:别多想别多想。先解决自个儿麻烦事再说吧! 穆九嘴角含笑:原来明珠对他,也不是毫无触动嘛。 载着月向宁父女的货船驶在前方,明珠的小船远远的跟在后边,行了一天一夜后,他们的身后忽然出现了大批海船! 明珠微笑:果然来了! 这些海船上挂着北海王的军旗。黎王一身白色的锦袍玉带,立在船头,颇有威风气势! “前方梅岭花市的货船,快停下!我等奉命搜捕逃犯!” 阿忠骂了声娘,叫道:“停船停船!” 几艘军船一涌而上,将穆九的货船围了个水泄不通! 黎王收到皇帝的寻珠的圣旨后,扼腕叹息:实在是月明珠在两广的名头太盛,父皇为了破她“妈祖庇佑”之名,故意寻来的事情! 可他离京前,父皇根本没提过血珍珠之事!再一寻思,心中了然:定然是皇兄趁自己不在京城,跳出来作的妖!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心软! 一时只纠结着回京后如何对付皇兄的黎王,直到次日才想起:糟糕!父皇这道旨意要是逼得月家狗急跳墙怎么办?立即派人盯睄月家。谁知侍卫来报,月家人除了几个仆从外,踪影全无。 管家与贝娘只作懵懂无知,丫鬟们更是不堪训问,大哭大叫的引来了百姓围观。 “我家老爷小姐连夜出海为陛下寻找血珍珠!”贝娘哭道,“谁知这些官兵一来就审训我们!请各位乡亲给月家评个礼!我们小姐,一心一意为了大家着想,不顾老爷的劝阻执意出海!可这些人,却把我们当犯人——” “谁知道月家是不是连夜逃走了?!”黎王的侍卫怒吼。 贝娘擦了眼泪怒道:“娘娘点化月明珠,就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她才不会逃走呢!再说了,她为什么要逃?寻找血珍珠又不是她的事,那是县令老爷和采珠人的事儿!我家小姐又不担责,为什么要逃?” “是啊!月大小姐没理由逃嘛!” 侍卫恼极,却说不出话来。 贝娘冷笑道:“除非皇帝不顾我们两广百姓的死活,硬要将月明珠换倭人的字贴!否则,小姐凭什么要逃?” “皇帝不会这般糊涂吧!”普通百姓才不管你什么平安贴兰亭序。他们关心的,是自身吃得饱穿得暖,不受自然灾害侵袭。 “月大小姐当然不能嫁到倭国!”有人唤了起来! “倭人滚走!合浦不欢迎倭人!” 黎王闻迅赶来时,现场已是一片混乱!他也聪明,转辔就往码头赶。 “昨夜有几艘船出港?” 码头的老大崔宇诚慌诚恐的命人拿出本子,翻到最后一页,颤声道:“殿下息怒。小的查到了。昨晚共有三艘商船出海。” “他们现在行到了何处?” “这个——”崔宇展开一张海图,算了又算,乱指一气道,“这边!这边这边!” 黎王一把抢了海图与出海记录,大声道:“征用北海王的军船,追!” 绝不能让月明珠逃走!否则,他如何向父皇交待?! 北海王旗下的刘总兵主管海军。一见黎王殿下要征用军船,二话不说:“殿下尽管用!只要是刘某旗下的船,全归您使唤!” 黎王大喜! “船分三路。按这三艘商船的路线,分头追赶!” 军船毕竟载货少,速度比商船更快。他们追了一天,夜幕降临时,终于追到了月向宁所在的船只。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北海王的执着 阿忠早有准备,命水手齐齐站在船舷一侧,喊道:“这位将军,咱们是本份的商船!” 黎王听他一声“将军”叫得心头一喜:本皇子还有将军的风范?! 刘总兵叫道:“黎王殿下追赶逃犯!你们船上,可有混进可疑人物?” 阿忠陪笑道:“没有。绝对没有。殿下您可以上船搜!” 刘总兵一挥手,船上的士兵立即搭上梯子,攀爬到对面的船上。 黎王瞧得心中微凉:北海王的海军,训练有素啊! 兵到船上,正欲散开搜索时,黎王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叫唤声:“这不是黎王殿下么?怎么殿下也出海为陛下寻找血珍珠么?” 黎王身子刹时一僵。扭头一看。一艘大渔船摇摇晃晃的在后边慢慢驶来。船头,立着一名渔妇打扮,手中一把长长绳索的妙龄女子。不是月明珠又是谁? 刘总兵一见之下,挥手令士兵暂停行动。 “殿下。是她么?” 黎王松了口气,心下大定。微笑道:“月大小姐,真巧!” 明珠点头:“的确是巧。” 两艘船靠得近了,看清了明珠样貌的黎王给刘总兵使了个眼色。刘总兵立即下令收兵,唤回对面船上的士兵。 躲在船舱中的向宁三人,长长的吁了口气。 送君千里,至此终须一别。 明岚泪流满面:我以后不跟你暗里较真了。也不想着怎么胜过你,怎么给我娘扬眉吐气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到英国和我们会合! 明华拉着向宁的手:“父亲,妹妹足智多谋,我们——我们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向宁双目含泪,默默点头。 明珠不敢多看一眼渐渐远去的商船。她忍着酸痛的喉咙,大声唤道:“黎王殿下,可曾找到血珍珠?” 黎王摇头:“月大小姐可有收获?” 明珠亦摇头:“这才一夜呢。哪那么好的运气?殿下可要随我们同去?” 黎王击掌道:“正有此意。有海神庇护的月大小姐同行,我们也可求个太平!” 刘总兵低声道:“殿下,我们出来得急,船上的清水和吃食,只够支持三天。” 黎王笑道:“无事。到时逼着他们一同返航!” 夜色渐浓,星光再度洒满海洋。 月向宁立在甲板上,心中满是对明珠的但忧,对前途的迷茫,愁绪无尽。 阿忠安慰他:“月先生,您尽管放心。我家老夫人可厉害着呢!到了英国,凭您的本事,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向宁看着他微笑道:“你家老夫人,原来是去了英国啊!” 阿忠蓦地一呆:月先生这样笑起来真好看!儒雅斯文,带着忧伤,看得他这个大老爷们都有些不落忍。 向宁咦了一声:“前方怎么有这么多灯光?” 阿忠举起千里镜瞧了眼,放下,再举起,终于大惊失色!叫道:“北海王!” 向宁刹时心跳漏拍,失声道:“不可能!” “北海王和他的战船!”阿忠跳起来,拉着月向宁就往船舱里跑:“快,躲起来!” 不料向宁动也不动,目光中的哀伤更加浓郁。 “逃不掉的。”他喃喃摇头。他以为,他已经放过了他。没想到—— “我的月先生啊!”阿忠抚额长叹。“再不躲就来不及啦。” 向宁淡然笑着安慰他:“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阿忠急得跳脚。 “别让明华和明岚出来。”向宁叮嘱道,“如果我逃不了,让他们走!” 阿忠讶然:这也行?北海王那么好说话? 三艘大船速度整齐划一,快速逼近。 月向宁可以清楚的看到中间的战船上,北海王一身黄色的王袍,气势如渊的站在船头。目光中,满是凛冽的寒气! 向宁默然无语的与他遥遥对望。 船靠拢,北海王长袍一扬踏上搭好的梯子,快步换到了向宁的船上。 空气仿佛胶着,又渐至凝固。 北海王的目光如鹰似狼的狠狠盯着向宁。 阿忠总觉得,下一刻,北海王会上前撕裂月先生。不禁双腿打了个颤。 “月、向、宁!”北海王逼近向宁,在他耳边恨意重重的凝声道,“我说过,我绝不会再放走你!” 向宁闭了闭眼。 “韶之——” 北海王不愿听他再说半个字:“来人,带走月向宁!” 立即有士兵上前挟持向宁。 “北海王——”明华冲破阻碍跑了出来。“殿下,你为何硬要捉走我父亲?难道你也想逼我妹妹嫁给倭人么?” 北海王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我为何要捉他?”他冷笑着看向向宁,“向宁,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你的儿子?” 向宁面容顿时苍白,眼中露出几分恳求之色。 北海王极快的侧身,暗红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扬不止:“既然你自个儿跑出来了。那就别怪我无情。”他下令道,“里面还藏着一个吧?全都带走!” “韶之!”向宁急叫道,“留我做人质就够了。你放过他们!” 北海王冷笑连连:你最在乎这几个孩子,我就拿他们要胁你!你又能如何? 向宁读懂了他冷笑之意,刹时浑身泛凉! 阿忠欲哭无泪! 他的手水,根不本可能是北海王旗下最精锐的海军将士的对手啊! 眼睁睁的瞧着明岚与明华也被捉走,正等着准备一场血战,谁知,北海王竟然没搭理他们! 一位公公模样的人最后上来跟他说了几句话:“告诉月大小姐。月先生在王爷这里,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操心!” 阿忠喉咙呃呃滚了两声算是回应。那公公临走前还道:“你们运气不错。月先生不喜见血。好自为知吧!” 月先生不喜欢见血,所以北海王饶了他们一命? 阿忠捂着脑袋: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目视北海王的战船远去。阿忠恼道:“楞着干吗?还不放艘小船给我回去报信!”完了!这回一定要被老大狠削一顿了! “王爷莫生气。人追回来就好。”陈公公笑着安抚主子。“月家也是没办法——”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北海王一脚踢翻舱内的博山炉,低吼道,“他只想着逃得远远的!离得我越远越好!” 陈公公无语,叹道:“殿下,那都得怪皇帝陛下!谁让他贪图东瀛人手上的《平安贴》?” 北海王的怒火顿时转移了方向!可不就是怪他么? “所以,殿下待会好好和月先生说。他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您又不是不知道!” 北海王恨道:“若不是他这个性子,我会放他一去十五年?”毕竟还是收敛了几分怒气。 向宁独自一间船舱,起初的慌乱后,他渐渐回复了冷静和理智。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他极快的做了分析:韶之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伤害他的孩子。他要面对的,还是因为自己逃走而给韶之带来的伤害和痛苦。 向宁想到韶之方才眼中酝酿的风暴,心中也忍不住阵阵的抽痛。 舱门拉开,北海王逆光站在门前,声音冰冷的问:“怎么样?想好怎样应付本王了没?” 向宁太了解韶之的脾性。他在他面前用上“本王”二字,说明他怒到了极致。 千言万语盘旋在舌尖的向宁,只万般无奈的吐出六个字:“我不想连累你。” 北海王怔了怔。嘴角迅速的掩去一抹笑意,冷声道:“所以不告而别?” “你留在我身边的暗卫,自然会告诉你我的动向。”向宁语声愈低,“我怕我见了你,实在说不出离别的话。” 北海王反手关紧门,逼近向宁:“我不信。” 向宁凝视他的深邃如海的双眸,里面全是自己的倒影,凄凉的道:“你上次对我说,这么多年,你连听我唤你一声韶之都成奢望。你又怎知,我在京城,每日里眺望北海多少回?太后一遍遍的唤我与她讲你的事情,你知道我每一次的回忆,心里都是何等的煎熬?” 北海王闭上眼:“向宁,我又要被你说动了!” “我还能怎样?”向宁掩面,“你骗了我那么久,又娶了太后为你定下的妻子。你大婚当日,我亲眼看着你出城迎接王妃!我除了离开,还能怎么做?” 在门外候着的陈公公,眼瞅着王爷含怒进舱,然后怒火完全没发作的迹象,看样子是反被月向宁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物降一物啊! 又过了一会,屋内传来些许古怪的动静,陈公公心一跳,急忙对看守的侍卫道:“没事了。你们散了吧!我在这边守着王爷就行!” 侍卫退下,陈公公仰天摇头:殿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借鲨钓蚌 明珠与穆九的渔船,在关长青的指引下,驶向了北海最深的一片海域。 刘总兵立在船头查看海图,眉头越皱越紧。 黎王问道:“刘总兵?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他们想伺机逃走?” 刘总兵指着海图,缓声道:“这里,便是望断池!” 黎王楞了楞:“怎么跑到望断池来了?” 刘总兵瞧了他一眼,问:“殿下可知,望断池为何叫这个名字?” 黎王皱眉:“这倒是不知。不过,本王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不那么吉利。” 刘总兵沉声道:“望断池所在之处,水深浪疾,恶鱼群涌。采珠人折损良多,常令海边守望的家人绝望而归,故名‘望断’。” 黎王顿觉全身发寒:“采个珍珠,也会出人命?” 刘总兵眼中极快滑过一抹嘲讽,手指指向地图上离望断池不远的另一道险湾。峭壁林立,暗礁无数,浪高风恶。 黎王只看海图,都觉浑身发毛:“这是何处?” “饮血崖。饮血崖海深千米,险恶更胜望断池十分!船至此处,几乎无人可生还!顾名‘饮血’。” 黎王脚下一软,惊道:“月明珠要去饮血涯?!” 刘总兵也微微变色,失声道:“她是真的要去寻找血珍珠!” “我们、我们也要跟着去饮血涯?!”黎王颤声问。他还有雄图大志,可不想命丧北海! 刘总兵藏好眼中的轻蔑,诚挚的道:“千金之体不坐垂堂!何况殿下是万金之躯?咱们也犯不着跟着月明珠去涉险。这样吧,让两艘船返航送些补给过来。咱们在外边等着他们。免得他们趁机逃跑!” 黎王这才心安,赞道:“刘总兵运筹帷幄,本王钦佩不已!” 穆九的渔船上,关长青掌舵的手背暴出了根根青筋。 “进了饮血涯,半条命就没了!” 明珠沉声道:“传说中,血蚌生存在海下三千米之处。饮血涯,是北海最深的海域。” 穆九沉着的对关长青道:“进了饮血涯,前行百米左右,左转有一个小小浅滩。那里可以停泊船只。” 关长青惊讶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机缘巧合,来过一回。” 按照穆九的指点,关长青看到了那处浅滩,他松了口气,有这个浅滩在,至少小命可保。 他操纵着船舵,小心的避过海底的礁石和险峻的峭壁。明珠突然道:“停船。” 关长青苦笑:“月大小姐啊,你说停就能停啊?这里的水有多深?铁锚都触不到底!” 穆九取了绳索,观察着两岸的岩石,纵身一跃,跳至峭壁上,将绳索套在一个高大突起的石柱上收紧,又跃了回来。 关长青瞧得目瞪口呆:穆九竟有这样的好功夫! 明珠也面露赞赏艳羡之色,突然有些后悔:开船时被穆九拥在怀中触到的胸膛和双臂,她怎么就没好好感受一下其触感和坚韧度呢? 面孔迅速飞红,她忙挥去那份遐想,从一只木桶内取出一枚油布包的小囊,系在了长索的顶端。 关长青见状惊诧的问:“你这是——” 明珠将油囊抛入海中:“传说血蚌生存在海底极深处。喜好饮血。闻血则上浮。” 长青喉节滚了几滚,怒道:“快收上来!这tmd都是民间的瞎传!你钓不到血蚌,把鲨鱼引来怎么办?!”说着,便去扯那根绳索。穆九飞快的截住他的手腕道:“我们早有安排。” 长青挣脱不过穆九的桎梏,恼怒至极的吼道:“什么安排?你见到过群鲨掀翻渔船的场景么?你见过血肉在海中翻滚的可怖么?我tmd就不该跟你们出海!陪你们死在这里就算了,龙归海怎么办?” 明珠心头仿佛被根针刺了一记:“这么担心你的兄弟,不想他英年早逝。就好好管住你的舵!” 长青咒骂不已,一张俊脸青红交接。 随着包裹鲜血的油囊沉入海底,船上一片寂静。 “等着吧!”明珠看了眼天色。“传说中还说,血蚌喜欢夜间出没。” 长青呸了声:“见鬼的血蚌!皇帝老子昏了头听信馋言,我们这些本地人,谁不知道这事根本就不靠谱?” 明珠悲伤的溢出一个笑容:“是啊。我也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血珍珠。可是,血珍珠的传说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长青的喉咙被掐住般,楞了楞才骂了句:“鬼知道!” 穆九淡声道:“既然有传说,还传得那般头头是道,那便有些许真实的可能性。” 明珠叹道:“不错。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她累了两天两夜,心力交瘁,实在倦极,坐在甲板上,慢慢闭上了眼睛。穆九默默坐至她的身边,明珠低垂的脑袋很快找到了依靠,娇嫩的面颊在穆九温暖的肩膀上揉了两下,低声咕哝:“好硬的枕头。” 穆九失笑,小心的替她将发丝抚至耳后,又脱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关长青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曾几何时,他筋疲力尽的躺在甲板上,龙归海也是这般,陪在他的身侧。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恐:哪怕为了归海,自己也绝不能死在饮血涯! 仿佛月明珠的确受娘娘的庇护,平时海浪涛天激流翻滚的饮血涯,今日居然风低浪小,温柔得一如母亲的怀抱。 关长青略为放松的精神,在目光触到一只只尖三角背鳍的大鱼时,猛然绷紧到极致,因为太过紧张,声音竟致嘶哑:“鲨鱼!” 穆九睁开双眸,轻轻将明珠放倒在甲板上。起身从船舱里拿出一柄三股鱼叉。叉头锋锐,寒光闪烁。 关长青恼道:“怎么没给我拿一把?” “一把就够了!”穆九用绳索绑在腰间,另一端系在桅杆上。他倒挂在船舷外侧,对准领头逼近的恶鲨狠狠的刺了下去! 顿时,水面浮起滚滚血花,鲨鱼痛得在海中翻腾,其它的鲨鱼顿时兴奋起来,围着受伤的领头鲨疯狂嘶咬! 穆九翻身回船时,惊醒了明珠。 明珠揉着眼睛,看到他手中的鱼叉蓦地一激灵:“鲨鱼来了?” 穆九将鱼叉扔到一边,道:“已经解决了!” 关长青哈了声:“刺一叉子就算解决这群鲨鱼啦?”不过,穆九方才的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已极! 明珠听得海中群鲨扑腾的声音,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趴在船舷上往海里张望:海面血肉淋漓,猩红一片! 关长青惊疑不定的叫了起来:“那些鲨鱼怎么回事?怎么一条条都翻了肚子啦?” 汹汹而来的群鲨,此时无限痛苦的在海中扭动翻腾,随后动作越来越慢,直至肚皮翻白,随着海浪一条条的漂远。另有几条鲨鱼眼见情况不妙,落荒而逃! 关长青惊愕至极:“什么情况?” 明珠拍手笑道:“金老爷子的方法果然有用!” “金老爷子是谁?”长青忙问,“什么方法?” 明珠笑而不语。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欧阳峰的蛇毒辗转延绵毒死了几百条鲨鱼!她不过借此技一用而已! 穆九解释道:“明珠教我在鱼叉上涂了巨毒的蛇毒。” 广西山林遍布,毒蛇并不难找。 “我刺伤了一条鲨鱼,但它体中的毒性很快影响了吞噬它血肉的其他鲨鱼。” 关长青立即明白了:好狠的计谋!他敲了记额头:“月大小姐,我服了你!” 明珠凝望着殷红一片的海面:“我们就借这些鲨鱼的血,钓引血蚌吧!” 随着鲨鱼的尸体不断的漂出饮血涯,在外围等着的黎王与刘总兵大为惊奇:“饮血涯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死了这么多鲨鱼?” 有士兵来报:“鲨鱼身上没有伤痕!” 刘总兵心中一凛:“没有伤痕?!” 士兵们不敢私语,但眼神中无不传递着相同的信息:必然是妈祖为了保护月明珠,收拾了这群鲨鱼! 黎王也猛地想到了明珠的传说,心下忐忑不已:难不成,真的是海神显灵? 刘总兵高举手臂:“行进饮血涯!” 黎王大惊:“刘总兵!” 刘总兵笑道:“殿下放心!咱们不入险境。就在外边探一探虚实。” 第一百五十九章 鲨鱼的报复 饮血涯内,目不转睛久久的观测着海面的明珠三人,忽然同时指着一处叫道:“那是什么?” 一只只小小的,只有女子拳头大的海蚌,慢慢的浮到了鲜血弥漫的海面处,蚌壳一张一合,似在吞食着海面鲨鱼留下的鲜血。 关长青不可思议的道:“不会吧,北海还真的有血蚌?” 明珠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天哪!天哪!” 穆九最为平静。他用长杆兜在海中轻轻一舀,虽然这些血蚌机灵无比,溜得飞快。但穆九眼力不凡,捞了十几下,就捕之殆尽!其余的血蚌受了惊吓,极快的沉了下去,再不见踪影。 三人围在一块儿,颇有些激动的围观血蚌。 关长青道:“瞧这小样儿,和白蝶贝差不了多少嘛!就是胖了些。” 明珠点头:“但是这些血蚌,大小相仿。想来品种就是如此。” 穆九扔了把小刀给关长青:“开!” 关长青兴奋道:“我竟然还有亲手剖开血蚌的一天!”他拿起一枚紧闭的血蚌,惊了声:“好沉!”右手凝聚了力气后,小刀切入蚌中,却怎么也剖不开血蚌! 长青一时惊怔:这么小的蚌,这般大的力气? 明珠沉吟道:“它们食血长大,与普通的海蚌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要不砸了它?”长青出主意。 “不行!万一里面真有血珍珠,砸坏了怎么办?”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一滴鲜血滴在了蚌壳身上 明珠大惊,一把捉住穆九的手:“你疯啦!” 穆九的手腕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往下滴着血串!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轻轻舔了舔伤口。笑了笑。“快!别浪费了我的血!” 明珠正心痛得不行,见他伸出舌头舔舐伤口的动作,脑子里嗡的一声:要不要这么性感啊!前世儿童不宜的画面顿时冒出无数,惹她面孔满是红晕。 长青可顾不上那么多,他一只只的检查张开蚌壳吞食鲜血的血蚌,失望无比的道:“没有珍珠!” 明珠一惊,查验之下,果然贝囊空空,一点突起也无。 “唉,白忙活一场了!”关长青失望的坐倒在甲板上。指甲搓着船板:“要不,咱们再来一遍?” 明珠摇头道:“鲨鱼聪明得很。暂时吸引不到那么多的鲨鱼了。”她瞧了眼月色,蹙眉道:“今天到此为止。我们明晚再出海。” 长青一骨碌爬了起来:“好。我们明晚再来!” 穆九安慰明珠:“血珍珠若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也就不会只是一个传说了。” 明珠黯然:“我想我也没那么好的运气。”她抽出一张干净的棉帕子,缠在穆九的伤口处,“别再犯傻了。” 穆九眉稍一挑,低声笑问:“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脸红?” 明珠茫然的啊了声:“什么?” 穆九瞪大眼:“我舔伤口的时候,你明明看着看着就脸红了。” 明珠大为羞恼:“你眼瞎了!”愤然跑开。 穆九摸着光洁的下巴笑不可抑:原来逗弄明珠的感觉,这么——愉悦! 长青将渔船安稳的驶出饮血涯时,猛地里听到了一阵欢呼声。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总兵大人,他们真的活着出来了!” 刘总兵讶然笑道:“出来就好。” 黎王也松了口气:活着的月明珠,当然比死了的更有用。虽然他有一瞬间曾经想过:若是明珠死在饮血涯也好。她一死,这场以人易物的风波便可不了了之。 正当诸人欢呼雀跃时,变故陡生! 明珠的渔船突然剧烈的颠波起来!一只只三角尖鳍的鲨鱼猛地里从海中浮出水面。 长青惊恐的大叫:“不好!这群鲨鱼是来报仇的!” 刘总兵突逢变故,镇定自若,大声喝道:“火枪营!” 立时一排举枪的士兵冲到了船舷处,对准群鲨拉动扳鬼,海上顿时火光一片! 这群鲨鱼却极为齐心,受了伤吃了痛也不肯放弃,黎王粗略的数了数,近有两百多条鲨鱼围攻渔船。顿时胆战心惊:“刘、刘总兵,它们、它们会不会攻击我们?” 刘总兵哼了声,朗声笑道:“兄弟们,今日咱们有鱼翅吃了!” 士兵们顿时笑着大叫:“鱼翅、鱼翅!” 黎王悚然暗惊:北海王旗下,竟有这等良将猛兵! 火枪营两组士兵轮换攻打鲨鱼,奈何鲨鱼太多,久攻不下。明珠的船竟渐渐倾斜,眼看就要翻倒! 穆九一手攥紧鱼叉,一手紧紧搂着明珠的腰:“会凫水么。” 明珠勉强笑道:“娘娘庇佑之人,岂能不会凫水?”她顿了顿,“穆九,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穆九摇头,笑道:“你是什么人?是妈祖庇佑的神女。一定可以令我们转危为安,鲨口逃生!” 关长青忙叫道:“是啊!月大小姐,你快点唤娘娘出来,赶走这些鲨鱼啊!” 明珠歉然一笑:“关长青我也对不住你。” 穆九大声道:“听我说!此刻鲨鱼聚在一侧翻船,船翻时会暂时遮掩它们的视线。此时我们从另一侧跳船逃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长青抹了把脸:“好!船要翻了!” “一起跳!”穆九抱紧明珠。 就在翻船的一瞬间,三人跳入了海中。 冰凉的海水冲得明珠一时全身冰凉,很快就反应过来:游!拼命的游! 刘总兵急喝道:“放小船,救人!” 三艘小船倾刻落海,飞快的划向明珠等人。 鲨鱼成功的推翻了渔船,却不见人落水,立即调转方向,向明珠飞游而去! 明珠的体力毕竟不如男子。穆九带着她,眼看就要被鲨鱼追上,她一咬牙,狠狠的推开了穆九。 穆九大惊:“明珠——” 明珠转身游向鲨鱼:不能因为自己害死穆九和关长青! 穆九追向明珠,疯狂的叫着:“不要,不要——明珠快回来!” 关长青回头见此变故,心中巨震。他下意识的伸手正好扯住了穆九的足裸:“你疯了?明珠是为了救我们!” “我不要她救!”穆九狠狠的蹬开长青,游向明珠。 长青猛地拍打海面怒吼道:“我爹欠合浦的债,我都还在你们俩身上了!”返身追了上去! 鲨鱼找到了目标,兴奋无比,它们极有策略的围住了明珠,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明珠那一瞬间,想到的是:自己死后,家人的安全、合浦的危机迎刃而解。说不定,她还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两全齐美,多好! 她慢慢闭上眼睛,正准备承受身体撕咬的痛苦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阵尖锐的鸣叫声。 鲨鱼群蓦地停止了进攻,仓慌四顾后突然间往四处游散,竟然落荒而逃! 明珠微微张开眼睛,一群蓝色的大鱼正向自己飞速游来! “海豚?”明珠惊喜交集,几乎要痛哭出声!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遇上了奇迹,死里逃生!还是说,真的有妈祖在暗暗的保护她? 几十条海豚游到明珠的身边,围着她欢快的旋转舞蹈! 穆九与长青赶到时,被这一幕惊得面面相觑! 关长青顿时笑骂:月明珠!我真服了你!今后还有谁敢说你得娘娘庇佑是浪得虚名?! 明珠劫后逢生,极度的喜悦下兴奋得和海豚在海中嬉戏起来,眨眼间,她身边游过一只红白相间鲜艳漂亮的大海螺——鹦鹉螺?! 明珠脑中刹时闪过一道亮光! 她急忙朝鹦鹉螺游去,奈何鹦鹉螺虽然没有脚还拖着只贝壳,但却溜得飞快,一蹿就是老远。她心急之际,一只大海豚游到了她的身边,对着她摇头晃脑。 明珠仿佛明白了它的意思,笑着游到了它的背上,抱紧了它的身子。 海豚驮着明珠,飞快的在海面上游行! 刘总兵的船上,早已是沸腾一片! “月大小姐威武!月大小姐威武!” “娘娘庇佑月大小姐,就是庇佑我北海庇佑我大明子弟!” 面对士兵们的喧声震天,同样震惊至极的刘总兵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对着黎王长长的叹了句:“月明珠,神女也!” 黎王早已惊怔得倒在坐椅上,目瞪口呆的摸了把头上冒出的层层冷汗:她竟然真有海神庇佑?!父皇的心愿要落空! 海豚极快的追上了鹦鹉螺,明珠伸手用力一捞,将它抱紧再也不肯松开! 她拍拍海豚,亲呢的道:“送我回去吧!” 穆九与关长青已经上了救生的小船。眼见明珠伏在海豚背上,笑逐颜开的举着鲜艳漂亮的大海螺,大声道:“穆九,血蚌,我找到真正的血蚌了!” 第一百六十章 血珍珠 穆九与闻得此话的人登时惊怔莫名:“血蚌?就是那只大海螺?!” 黎王重又来了精神,跳起道:“血蚌?血珍珠?快,快拿来我看看!” 穆九双手捉着明珠将她拉上船,突然紧紧的搂住了她!明珠手中的鹦鹉螺噗通落在船上——“穆、穆九?” “你好大的胆子!”穆九咬牙切齿! 明珠被他掐在怀中都要透不过气来:“我、我不想害死你。难道也有错?” 关长青在一旁凉凉的道:“当然有错啦!要是你舍身相救,你让穆九余生怎么活?” “闭嘴。”穆九喝了他一句,面孔却也红了! 明珠更是心跳如擂,低头装傻,根本不敢看穆九的眼睛。 关长青噗嗤一笑,躺在小船上: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啊!龙归海,我总算能活着回来陪你去江南了!听说江南的风景美如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一起逛逛去? 刘总兵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你们两个,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穆九与明珠这才回过神,急忙分开。 立时将士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黎王瞧着穆九的目光中难以抑制的掠过妒忌:明珠在京城时,明明痴恋的是自己!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移情别恋!这个男人,哪里能和他堂堂的皇子比? 明珠羞得面孔通红。离开穆九温暖的怀抱,才陡然觉得身子一冷!一条柔软暖和的披肩落到了她的肩上。明珠抬头一看,竟是黎王。 “快进舱换些衣物吧。别着凉。” 黎王温柔浅语,明珠却听得胆战心惊!别,黎王殿下,本小姐和你没那么熟!正想还他披肩,冷不防穆九伸手帮她系紧了带子:“黎王殿下说得不错。别着凉了。”他拉着明珠的手,“谢过殿下!” 黎王嗯了声,纵使他再不乐意,也得承认,穆九这男子,论相貌与身手,的确是不差的。 上了刘总兵的大船,明珠三人都进舱换了干爽的衣物。 船上没有女子的服饰,明珠只好穿了套瘦小的男装,散开湿透的长发,尽管如此,她再出现在甲板上时,依然令黎王等人眼前一亮。 男装更显得她玲珑娇俏了呢! 刘总兵正在研究鹦鹉螺:“月大小姐,你说,这玩意儿就是血蚌?” 明珠笑着点头道:“您看它的颜色,白底上一缕缕的暗红,象不象血痕?” “这么说,倒的确有些像。”刘总兵眉头舒展。 明珠又道:“您看它蚌口的模样,是不是像极了鹦鹉嘴?所以它也唤作鹦鹉螺!只是昼伏夜出,不太让人发现。又因为这颜色,便被偶尔看见的人唤作血蚌。” “那血珍珠呢?”黎王忍不住问。 明珠看了眼关长青:“长青!” 关长青兴奋的道:“我来!”他撩起袖子,将鹦鹉螺里的软体拉扯出来,明珠对它暗叹一声:对不住了! 咚的一记轻响。从鹦鹉螺的壳里,滚出一颗红色的珠子! 诸人顿时瞪大眼睛,齐呼道:“血珍珠,真的有血珍珠!” 此枚珠子足有龙眼大小!滴溜溜光滑圆润,美艳的殷红色如晕染的朱砂,洒在雪白的瓷质般的珠面上,华美得令人惊心动魄。此时星月当空,但珠子的光彩依然灼灼刺目! 原来这种鹦鹉螺,才是真正的血蚌啊! 穆九轻叹:明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唉,这问题,她说不定会回答:娘娘庇佑啊,我有什么办法? “月大小姐,你又怎么知道这种鹦鹉螺就是血蚌呢?”黎王好奇不已。 明珠微笑道:“娘娘庇佑!方才在海中,此螺从我身边闪过的那一瞬,我才将它与血蚌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外观、习性,都和传说中的血蚌相似。性喜饮血,估计只是因其外形的牵强附会之言。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捉了它回来,未料,还真被我猜中了!” 穆九忍不住轻轻一笑:看,不出他所料。 刘总兵惊叹不已。他收起血珍珠与鹦鹉螺壳,对黎王道:“殿下,末将一定将这枚血珠完好无损的交于北海王。择良日上贡陛下!” 黎王笑道:“当是如此!”心中暗喜:皇兄白费心机,反而让明珠寻到了血珍珠还坐实了她海神庇佑之名!我看皇兄如何向父皇交待! 明珠为了合浦百姓,与梅岭花市的穆九、关长青同闯饮血涯,两度大战鲨鱼群,终得海豚相护,寻得血珍珠的传奇经历,一夜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钟县令欢喜得快疯了:月大小姐,我要给你每日焚香三拜! 三大氏族与珠宝行会自是惊喜交集。 吕会长乐得嘴也合不拢:明珠毕竟不凡!连传说中的血珍珠也能找到!倭人诡计,休想得逞! 元阁老听着儿子将坊间的传闻细述了一遍,惊愕已极,舌桥不下! “如此一来,陛下怕是没话说了。”元博涛微笑。“此事我亲自问的刘总兵,他说坊间传闻远不及当时场面之惊险!” “这样啊!”元阁老一激动,不当心拔下了根胡子。“只是,陛下就算得了血珍珠,也不会轻易放弃《平安贴》。” 元博涛苦笑:“我是担心倭人得知此事,更不会放弃明珠。” “是福逃不掉,是祸躲不过。”元阁老白眉微拧,“不过,月明珠可得暂时的平安。咱们趁这喘息的当口,好好想想对策吧。” 元博涛所料不错。听闻这个惊人消息的御木本,对明珠妄心更重! “写信给我父亲。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助我迎娶月明珠!” 北海王宫内,饶是北海王,面对血珍珠时,眼底也流落出几分惊赞又复杂的笑意。 陈公公道:“王爷,这下,月先生可以放心了!月大小姐,暂时安全了。” 北海王微笑道:“我亲自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一名宫人快步而至:“殿下,月明珠求见!” 北海王收了血珠,嘴角轻扬:“来得挺快啊!” 陈公公忙劝道:“殿下!她好歹是月先生的女儿。”您强留了人家父亲在身边,女儿上门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对人家客气点嘛! 明珠简直气急败坏! 她和穆九关长青才到岸上,竟然见到了应该已驶出北海的商船上的阿忠!明珠立即明白:出事了!一时头晕目眩几欲摔倒,幸好穆九扶住了她。 “月大小姐,月先生和公子小姐,都被北海王带走了!”阿忠垂着脑袋,“北海王三艘战船出动,我们实在拦不住!” 明珠心中略松:被北海王带走总比被黎王发现得好!瞬间回过神来:好个屁! 阿忠又道:“有位公公让我告诉你,叫你不用担心。” 明珠几乎咬碎银牙:不担心?我爹都被你抢走了,还叫我别担心?北海王你欺人太甚! 穆九拦住激动的她:“此事不宜宣扬。” 明珠忍了又忍。黎王还在,的确不好发作。她回到家中,不顾管家、贝娘和几个丫头的欢喜,换了身衣物迫不及待直接杀向了北海王宫。 第一百六十一章 琴娘的身份 北海王颇为好笑的看着如炸了毛的猫般的明珠,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 “月大小姐。” 明珠一路上虽然已经想得清楚:这事儿当然不能与北海王硬来。何况吵开了对父亲的名声不利。但见到一脸悠然笃定,眼中暗藏得意之情的北海王时,她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几乎咬碎银牙。 只好忍气吞声的道:“多谢殿下近日对我家人的照顾。现明珠已寻到血珍珠,殿下可否放他们归家?” 瞧这话说得,字面上诚恳,那语气直想将自己生吞活剥! 北海王好心情的不与她计较,推心置腹的道:“你为合浦百姓不惜性命寻得血珠。本王感激。也正因如此,向宁暂时不能回去。” 明珠早知他不肯轻易放人,冷笑不屑的道:“请王爷指教!” “寻到血珍珠,只算解了燃眉之急。百官得知此事后,必然会以此劝阻陛下。但以本王对陛下的了解。他只会恼羞成怒,再施计谋。”北海王轻轻摇头,“若我没猜错,他下一步,就会招你们全家进京。那时你们远离合浦,孤立无援,他再要逼你和亲——你告诉我,整个两广,谁能护住向宁和你的兄妹?” 明珠美目流落出一股茫然,竟无言以对。 北海王勾了勾唇角:“我已经为他们想好措辞。你不是让家中的仆从放言,全家出海寻找血珍珠了么?就说你们分头出海,他们则出海未归,可能遭遇不测。陛下又不能派人搜我的北海王宫!” 明珠咬紧红唇,定定的瞧着北海王:明知道他并非危言耸听,字字句句都在理。想的法子也算是周全,但她还是止不住的扒掉他脸上的那股子得意劲,怎么办! 也罢。为了家人的安危,这个亏,她只好咬牙认了! “我能见见他们么?”明珠问。 北海王微笑:“你最好哭着回去。逢人就说,家人失踪未归,已经求了本王帮你出海寻人。” 明珠差点吐血:抢了我爹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 “殿下。”明珠抑下激愤不安的心情,凝声道,“我不管您过去和我父亲是怎样的纠葛。只求您现在莫再伤害他。” 北海王脸上笑意顿敛,目光刹时沉如寒潭,瞧着明珠冷哂道:“你知道什么!” 明珠以退为进:“父亲临行前,心中还放不下你。不想连累你,宁愿远走他国。但是殿下您呢?”她深深望了眼面色难测的北海王,飘然离去。 这一句话,足矣。 北海王猛地踢翻座椅,面色铁青的道:“本王就是自私无耻了。你能奈何?” 陈公公躲在一边角落里,摇头叹息:月大小姐这张嘴哟! 尽管如此,明珠还是听从了北海王的建议,一路梨花带雨无限伤心的演足了一场苦情大戏。 没多久,月家家人寻珠未归,恐遭不测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百姓无不为月家揪足了心。 黎王明知其中可能有诈,但已顾不得太多。他将饮血涯的经历详尽的描述了一番,自然对自己的英勇无畏添油加醋,加急送去了京城。 事以至此,父皇当有定夺了! 再说关长青着陆后,正想往龙归海家去报个平安,却在码头上一眼看到了焦燥不安的兄弟。心中一暖,大笑着迎了上去,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回来了!可以陪你去江南了!” 龙归海从琴娘那儿得知关长青和穆九一同去找血珍珠时,只觉天旋地转,怒骂:他是不要命了么?!悬了几日的心此际终于回归原位。眼眶微红的道:“好!一起去江南!” 兄弟俩同回了长青的家中。 琴娘惊喜交集,眼中带泪的一头扑进长青的怀中,哽咽道:“关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长青顿时手足无措:“唉,你别哭呀!” 龙归海一扬眉,笑道:“琴娘太激动了。” 琴娘这才发现龙归海似的,慌忙从长青怀里离开,抹去眼泪道:“是,我这两天夜不能寐,就担心关大哥出事!” “我不是回来了嘛。”长青一得自由,立即溜到归海身后。皱了皱眉,“琴娘,怎么那么久了,你的大哥还没来接你?” 琴娘绝美的面容微微一僵:“我算着路程,应该快到了呢!” 长青点头道:“那就好。我过两日就陪归海去江南。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恕我不能等到你哥哥来接你的那日了。” 这次出海,长青似乎想明白了些许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有些喜欢琴娘的。但海上的这几日,他却没有一次念及琴娘。即然如此,他也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享受琴娘的照顾与情意。当断则断! 琴娘震惊的望着长青,婉媚的双眸中泪水潸然而下。却咬着唇忍声道:“是。琴娘谢过关大哥的救命之恩!”说毕,她流泪奔出了长青的屋子。 关长青搔搔头,虽有不忍,但更觉如释重负。 龙归海皱眉,担忧的问:“她不会有事吧?” 长青耸耸肩:“总不能让我耽误她吧?”顿了顿,皱眉道,“归海,我总觉得琴娘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刚开始不觉得,但是相处得久了,她给我的感觉,一些说话的语态、动作,总觉得——说不清的怪异。不过,”长青自嘲的笑笑,“我关长青浑身上下,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让人算计的地方。” 龙归海立即表示赞同,一脸嫌弃的道:“可不是!” 长青一腿甩了上来,叫道:“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嘛!” 心底,却是无比的快活。 琴娘回到自己的屋里时,泪痕早无。一张媚脸冷若冰霜。她飞快的翻出一支炭笔和纸条,写下一行字:欲得关长青,先杀龙归海! 随后,她戴上斗笠出门,将这张纸条塞到了村内妈祖庙的香炉下。 御木本收到琴娘的消息后,面沉如水。 “在这边杀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加藤野奇道:“琴娘怎么连个渔夫也搞不定?我们被北海王的官兵盯得那么紧,少个人都会被盘问。怎么帮她杀人?” 御木本摇头:“龙归海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合浦。” 加藤野立即明白:“是!” “你让琴娘想办法,务必阻止关长青随龙归海去江南!” “明白!” 御木本长长的吐了口浊气:关长青,对不住了! 两日后的清早,关长青背着简单的行囊,嘴里哼着小曲儿,兴头十足的大步奔向码头。 隔壁的阿婆唉声叹气:“长青这个混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算了,我也管不得他。琴娘啊,你就别想着那家伙了。他呀,没那福气!” 琴娘笑着盛了碗粥给阿婆:“阿婆说得什么话!关大哥救我一命,我感激都来不及。” “琴娘真懂事!” 两人用完早饭,琴娘对阿婆道:“家里的油没了。我去打点儿回来。” 阿婆忙塞了几个铜钱给她:“戴上斗笠,快去快回。” 琴娘应了,快步出门。 长平滩的码头上,关长青已经上了龙归海定下的商船。两人正在甲板上讨论苏杭的风景,不胜向往。耳听螺号声起,正要开船时,码头上忽然传来惊慌的呼叫声。 “长青!长青,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啊!” 关长青蓦地一惊:“阿婆?”他探身出船舷,果然看到阿婆瘦小的身影。挥手叫道,“阿婆,出什么事儿啦?” 阿婆见到他,顿时松了口气,叫道:“长青,出事了。琴娘被人抢走了!” 关长青啊的声,面色铁青。 龙归海见状,满心的欢喜顿时消散,无奈的轻轻一叹:“长青。去吧。” 关长青心乱如麻,按住归海的肩膀道:“你走海路,我走陆路!我们江南再汇合!” 龙归海点头笑道:“好!真有麻烦,你就去找月大小姐和穆九。” 长青点头,飞快的奔下了商船。 阿婆紧紧拉着他的手,道:“是村里的渔霸周善德看中了琴娘。要抢去做妾!官也报了,周家硬说琴娘是他家的逃妾。不肯放人啊!这边又没琴娘的家人可以作证,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长青咬牙道,“打上门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琅王的谋士 周善德,年近五十,海村一霸。原本也就是个渔夫,但随着出海倒卖大明的商品,慢慢的发家,终成海村首富。 他呢,一有钱,就忘本。抛弃了糟糠之妻,广纳美妾。不知怎地,竟然在今早出门时偶然见到了琴娘,立时惊为天人。跟踪她到了阿婆家,四下一打听,是个孤女啊!立时没了顾忌,叫打上门:“琴娘是我周家的逃妾!” 阿婆人单力薄,怎么抵得过周家的恶仆?眼看着琴娘被抢走,慌忙报官,衙役到了周家,周德善却道:“明明是我家的逃妾,我有卖身契为证!” 阿婆却又拿不出任何琴娘身份的证明,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赶到码头追回了关长青。 长青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和穆九同生共死了一回,码头上也算混了个脸熟。立即找到崔宇:“崔大哥,借几个人手给我一用!” 崔宇得过穆九的交待。问清缘由,大手一挥,叫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搬运工:“去,跟着关兄弟抢女人去!” 关长青脸一黑:说什么混话哪! 一群人赶到周家,破开周家的大门。立时鸡飞狗跳一片混战! 周德善得了琴娘,欢喜不尽。正想着法子要成好事。没想到琴娘滑不溜手,不哭不闹,只是伤心欲绝,眼中秋水无际,一番姿态弄得令他心魂俱碎神魂颠倒:就算是当他的妾,也得摆酒请客走明身份。不然宁死不屈! “行,行行!今晚我们就摆酒请客!”他忙不迭的应声。只要美人同意做他的妾,他等几个时辰又何防? 周德善正做美梦之际,关长青的叫骂声惊醒了他。 “周德善,滚出来!交出琴娘!”长青绕着宅子大声叫唤。“琴娘!你在哪儿?” 琴娘惊喜交集,巧妙的挣脱看守自己的人,寻声奔至长青处。 “关大哥,救我!”她叫完这一声,全身一松,软倒在地。长青冲上前扶住她娇软的身子,对着周德善怒道:“琴娘是我妹子!你敢打她的主意,嫌你老命太长?!” 周德善怒不可遏。但一见崔宇的兄弟竟然跟着关长青打下手,立刻换了脸色。此人也算是能屈能伸: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长平滩码头的老大啊!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是周某糊涂,认错了人!关兄弟放心,周某还算是个君子,琴娘的一根汗毛我都没碰过!”他恋恋不舍的望了眼倒在长青怀里的琴娘,这小娘们,是吃不到了! 关长青恨极!就是这个蠢货,害他错过了龙归海的船期!狠狠的在周家里打砸一番,出足了气才带着琴娘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阿婆等得心焦,眼见琴娘昏迷,急忙将她安置在了床上,抹着眼泪拉着关长青到屋外道:“长青,这事可怎么办?” 长青皱眉:“人都救回来了,周德善也不敢再抢人了。您还担心什么?” 阿婆狠狠的捶了他一记:“你蠢啊!琴娘被姓周的抢走,名声可就毁了啊!今后谁还敢娶她?” 长青面色一沉,冷声道:“琴娘真实的身份,她连我也不曾说过。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真假。等她哥哥接她回乡,此事又有谁知道?阿婆,你别想太多。” 他看了看时辰,举步就走。 阿婆一把拉住他,恼道:“你还要去哪里?” 长青无奈的道:“阿婆!龙归海今年有大劫,我总不能置之不顾吧?” 陈婆顿时讪讪:“龙郎君啊,他有随从保护。可是琴娘一个小娘子又碰上这事儿,你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长青好气又好笑:“我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我又照顾不来人。何况她一个姑娘家,不怕坏了名声?” 忽然听到房里卟嗵一声,椅子翻倒的声响。长青与阿婆相顾后大惊失色,冲入屋内!琴娘竟吊在了屋梁上! 关长青赶紧救下了人,瞧着琴娘苍白的脸,楚楚怜怜的睫毛轻颤中落下的泪珠,烦扰的抹了把脸:看样子,他暂时是走不掉了! 京城。 皇帝陛下这几日的心情,实在很微妙。 群臣有些捉摸不定:合浦寻到传说中的血珍珠上贡,陛下这算是高兴呢,还是生气? “乾儿!”皇帝不悦的质问长子。“你不是说血珍珠只是合浦的传说么?怎么那月明珠,还是找了出来?” 琅王狠狠的咳了几声,面孔通红的道:“父皇莫急!既然血珍珠只是个传说,过去谁也不曾见过,这真假,还不是由您说了算?” 皇帝面色稍缓,沉吟道:“只怕不能服众。” 琅王笑道:“若是真的,那更好!父皇,事到如今,我们可都看得清楚。月明珠若留在合浦,我们想发嫁她,千难万阻。不如趁这个机会以赏赐为由将她唤到京城来,她没了依仗,还不任由我们拿捏?” 皇帝听得频频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你弟弟的信里,可是言之凿凿,此女得海神庇佑。连鲨鱼也近不得身!若是到了京城,想来海神也顾不得这么远了吧!” 琅王笑道:“正是如此!” 琅王出了宫,回到自己的王府。 一名男子已在书房等候良久。 “我按先生所言,父皇幸未责怪。” 那男子问:“陛下没对月明珠有所不舍么?” 琅王摇头道:“父皇只会觉得自己的面子被月明珠削得半点不剩,和亲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 男子满意的点头:“多谢殿下相助!” 琅王笑道:“你也莫忘记你的承诺。”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后宫内,太后正与琳琅、元飞白笑谈家常。荣芝打听到消息后,笑着向太后报喜:“恭喜太后!合浦已寻得血珍珠,正在赴京的路上!” 太后阿弥陀佛唤了一声,惊喜交集:“快,跟我说说,怎么寻到的!”她最担心的,便是皇帝伺机为难小儿子。如今听得危难暂解,心中顿松。 琳琅与元飞白都露出欢喜的笑容。 合浦无忧矣! 荣芝便将黎王信中所提之事一一说了。太后听闻是月明珠带人勇闯饮血涯,大战鲨鱼群,寻得血珍珠,不住口的称赞:“这姑娘,难怪东瀛人死皮赖脸的要娶她。果然有勇有谋又福泽深厚,不同凡俗!” 元飞白听得眉飞色舞,欢喜不尽的道:“太后,我说的吧!此女不俗!送给倭人我大明可就亏大啦!” 太后连连点头。 琳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月明珠,竟然敢去饮血涯?还真的寻到了传说中的血珍珠?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好不容易抑下的妒忌之心,竟又慢慢浮上。此事一出,莫说合浦,两广的百姓都要将她奉若神明! 荣芝又道:“听说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招月明珠入京听赏。” 太后慈和的笑脸顿收,厉声道:“你说什么?” 荣芝低头重复:“太后。陛下已经下旨,命黎王送月明珠进京!” 太后面色难看已极,顺手掀翻了案上一盘御制新饰,怒道:“皇儿糊涂!” 琳琅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心,心中冷笑不止:瞧,你再厉害,在皇帝的眼中,什么也不是! 元飞白神情郁郁,心中满是担忧:皇伯父太固执了!明珠怎么办啊! 翰林院,正在整理书藉的沈安和惊落了手中一本《永乐大典》:京城虎伺狼围,明珠怎么能来京城?! 京城的一间秘密作坊内,琉璃的吹制正如火如荼。管事的男子道:“兄弟们加把劲!赶在波斯国进贡前咱做完这一工,少主有大大的赏赐!” “孙管事放心!”有人唤道,“少主将琉璃这般秘技交给咱们,是对咱们的信任和看重!兄弟们绝不让家主失望!” 孙管事重重的点头,一脸的与有荣焉。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明华的际遇 明华右臂搂着一打案宗,左手扶着梯子慢慢的落至地面。 他与明岚被北海王押送进这栋园子后,并无人限制他们的行动。也有消息不断的传来:明珠出海寻到了血珍珠。月家与合浦的危机暂解。 明华觉得,除了见不到父亲外,他们更象是被北海王保护了起来。 不安的心境渐渐平复。明华开始在园内闲逛,寻找些许消遣。很快就让他发现了这间堆满各色案卷的屋子。 这间案卷室由一个姓刘的老伯看守。明华进屋前向他客气的打过招呼征询过意见。不过,刘伯对他爱理不理。明华每每此时难免觉得自己唾面自干的本事更进一层:皮是越来越厚了! 屋内的的卷宗按类别分,从各朝的贪腐案到各地的灭门大案、设计精巧的杀人案、盗窃案、诈骗案一一俱全。 明华震惊之后,顿时陷入狂喜之中!如饥似渴,日夜贪读。 起初,刘伯对他不甚在意。但几天后见他还是这般如痴似狂的翻阅案卷,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日,他终于忍不住走到明华的身边,瞅了眼他堆积一旁的卷宗,忍不住哈的声冷笑。 “刘伯?”明华茫然抬头。 “你这是打算以后做个说书先生哪?”刘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颇毒。 明华不解的问:“刘伯何出此言?” “我看你来了五六日,每日只挑些奇闻趣案,又不见笔记。难道不是为了将来说书所用?” 明华面孔微红:“这个,奇闻趣案,读起来比较长见识。” 刘伯撇了撇唇:“那是,说书是够用了!” 明华终于愀然不悦的叫了一声:“刘伯!” 刘伯指着他正在看的案子道:“说说,你从这幢案子里,读到了什么?” 明华一楞,他现在看的,正是幢侦破口极巧妙的案子:赵三与周生约浙江湖州同往南都做生意。这天黎明,赵三先登上小船等周生。因太早,就在船上睡着了。船夫张潮见赵三的金子,便起歹意,悄悄把船移到偏僻处,杀了赵三,且沉尸体江底。然后又开船回到码头装着熟睡。 周生来了,张潮说赵三还没有到。等了很久,周生便让张潮去赵三家去找。张潮拍打赵家的门,呼叫:“三娘子”! 赵妻开门,张潮便问:“三官人何久不来?” 赵妻惊讶的说:“他出门很久,难道还没有上船?” 周生闻知后和赵妻找了三天,不见赵三的踪影。周生就写了呈文禀报县府。县尹怀疑孙氏和别人通奸,故意谋害了自己的丈夫。 明华便道:“尸沉江底,无尸无证。如何断案?这件案子拖了许久。直到一位姓扬的评事阅读了案卷后,看出蹊跷:船夫张潮叩门唤的是‘三娘子’,而非赵三,是知道其房内无夫也。再传唤张潮,张潮方俯首认罪。杨评事心思玲珑,方能破得此案。” 刘伯冷声道:“心思玲珑?!《周礼·秋官·小司寇》有载,办案需“以五听听狱讼,求民情。一辞听;二色听;三气听;四耳听;五目听。即从言语、脸色、呼吸、听觉、眼神判断案情。此案,便重在一个辞听。” 明华大吃一惊!注目于刘伯半晌,起身向他深深一躬:“小子不知先生大才!多有怠慢,请先生见谅。” 刘伯忙不迭的挥手道:“什么大才!老夫不过是在府衙多干了几年而已。” “敢问先生大名?”明华虽知人不可貌相,但这相貌平常的刘伯竟然是一个刑侦老探,实在让他惊异! 刘伯哼唧道:“老夫的名字不提也罢。你既然对刑侦断案的兴趣这般浓厚,老夫可与你探讨一二。” 明华束手恭敬的道:“请先生指点。” 刘伯持起一卷案宗,道:“除了我方才所说的五听之外,现今的官员办案,靠得是自身的能耐。经验老到的、思虑周全的、脑子灵活的、常识逻辑都无问题的,便可堪称青天。大唐狄仁杰任大理寺寺丞了职时。一年内判决积压案件,涉及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便是如此。除此之外,现场堪查、仵作的手段,也是重中之重。” 明华频频点头,接口道:“我听说宋人有作《洗冤汇编》,记载了不少仵作之法。” 刘伯总算微露笑容:“嗯。此书虽有不全之处,但也是石破惊天之作。是宋以后刑侦办案之基石。”他弯下身子,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两部书。“你先莫急着看那些案卷。看完《洗冤汇编》再看案卷也不迟。” 明华红着脸接过书,连声应是。 刘伯又道:“断案中另有一个要点,就看官员的天赋了。” “什么天赋?” 刘伯白了他一眼,啧了声,道出一个案例:“宋朝时福建知县陈述在任内,发生了一起盗窃大案。现场混乱,嫌疑人众多。他对人道:寺庙有一口古钟灵验无比,可辩罪犯。令所有嫌疑人手触摸盖着帷幕的古钟,即按即查。陈述事先已在钟上抹有黑墨,最后发现,仅有一人手上无墨。犯案者便是此人。” 明华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宽敝的大门,如醍壶灌顶:“读心术!” “读心术是江湖骗子忽悠人的讲法。咱们叫它攻心术!”刘伯淡然道,“但这攻心术,却不是人人都能想得出、使得妙的,靠得是天赋。”说完,他上下打量了番明华,似在考究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明华惭愧的道:“胞妹颇擅此道。” 刘伯眼睛一亮:“你胞妹颇擅此道,你与她一母同胎,应该也不差!” 明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傻笑的问:“是么?” 刘伯立时嫌弃的哼了声:“当我没说。” 明华得了刘伯的指点,便暂时放下了案卷,从宋慈的《洗冤汇编》开始研读。读到辨认凶器时,遇上了难处,便在纸上画图示意,还请刘伯指证。 刘伯也没拒绝,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还是知无不问问无不答。甚至找来了不同的刀具兵器给他辨认!其中来自波斯的大马士革刀的锋锐与冷艳极令明华心折。东瀛的倭刀出自唐刀,其锋利凶狠也令明华乍舌。 刘伯很是得意的炫耀道:“刀是好刀。但保养极费功夫。尤其是倭刀,不知花掉我多少银子!所以,倭刀还是不如咱们的刀来得便宜好使。” 明华表示赞同:“朝庭花不起那银子。” 他有良师在侧,学起来更加刻苦用功。 一个多月后,刘伯暗自心惊:王爷和元阁老说得不错。此子确实有些天赋。好好培养,说不定还真能成为本朝的狄怀英! 待明华看过了民间案卷又看了几卷朝庭的大案后,刘伯问他:“有何心得?” 明华蹙眉道:“看民间案卷,小子学的是探案技巧。看朝庭案卷,”他叹道,“学得是为官之道。” 刘伯不住点头,面露满意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光会探案有什么用?能做官会做官,才是官员的生存之道! 山中多清净,白日幽且长。 明华在园内苦学不知山外岁月。一日,明岚急奔而来,满面惊慌,“哥,不好了!陛下下旨,宣姐姐进京听赏!” 明华并无诧异,搁下笔冷冷一笑:早料到陛下会出此招。这一关,明珠怎么过?! “急什么?”刘伯满不在乎的对明岚道,“有北海王护着,你姐姐出不了事。” 明华叹道:“只是不知父亲身在何处?刘伯,可否帮我通报北海王,让我等父子一见?” 刘伯咦了声:“你爹?我问问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穆九撩明珠 “月明华真沉得住气。”北海王摆弄着一方新得的印章,眼中微含笑意。“我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跟刘大人提及向宁呢。” 陈公公笑道:“月家的孩子,都是聪明的。” “让他们见面也无防。”北海王磨梭着玉印,“让向宁看看,我对他儿子多用心!” 陈公公哭笑不得:明明是元阁老出的主意!“是、是。王爷英明,慧眼识才!刘大人可是我朝刑案第一人!您请他来指教月明华,月先生一定对王爷感激不尽!” 北海王笑问:“月明珠那儿也安排好人手了吧?” “殿下放心。”陈公公正色道,“京城此行,月大小姐的安全绝计无忧!” 北海王忽的一笑:“本王甚是期待。” 期待月明珠在京城能搅出怎样的风云! 明珠作足了找不到父兄家人的伤心姿态,赚尽了合浦百姓的同情时,如北海王所料,终于迎来了陛下宣她进京封赏的旨意。 黎王到月家宣读了圣旨。明珠的斗志也随之昂然!死皇帝想算计本小姐?看谁玩得过谁! 她欢喜又悲伤的谢过恩。道:“殿下明鉴。陛下令我入京听赏,明珠不尽欢欣。可想到为了寻找血珍珠,家父与兄妹俱生死不明,明珠又实在忍不住悲痛!” 黎王蹙眉:月向宁几个,是真的失踪还是遁走?他心里虽然更偏向后者,但在合浦是万万不敢透露出一分这样的心思的:还不被民众给骂死?! “北海王已经沿海搜寻了十多日。”明珠擦着眼泪道,“能否请殿下再通融几日?”她又取出一叠教案:“原定珠宝行会办的宝石切割课就要开始了。万一我不能回来,此绝技就此失传,岂不太过可惜?好歹,也让我最后留点东西给合浦吧?” 黎王无语,尴尬笑道:“明珠,你是进京听赏。又不是赴京受审!也罢,我便陪你在合浦多呆几日。” 他在等候父皇的旨意时,心中已经有了无数计较:月明珠嫁到东瀛实在浪费!如若能收了明珠,以她在民间的声望,说不定能助他夺嫡一臂之力!是以对明珠的要求尽量满足,态度也温柔可亲,瞧得红玉直咋舌,暗里嘀咕:“在京城可不见黎王对小姐这般好!” 明珠的珠宝切割课,得以正常开堂。 御木本收到消息时,惊喜的道:“太好了!最近总算事事顺利!” 没料,他坐在教室内,听得明珠第一节课第一句话就是:“我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有可能是宝石切割唯一一期的学子了。” 学生间顿起哗然,无不将愤恨怨毒的目光射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御木本。 御木本面上不显,心中却叹气:一开课,就将矛盾对准了他啊!还真够狠的! “所以请大家认真听课。”明珠分发了教学资料。“这里是宝石切割的光学原理的系统阐述与切割的几种基本形态。光学原理如今只能靠各位的天赋自行学习了。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桌型切割开始。” 御木本的确非常精通中文,对教材理解精准,毫无异义,提出的问题也恰到好处。 明珠暗道:可惜了。偏是个倭人。 她特意将面试中最出众的三个学子留堂加课,着意指点。还教授了他们用硝石制冰的方法:“冰块易碎,但总比直接拿宝石试手来得简单易得吧?但用冰块试验也有缺点:冰块的硬度与宝石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也不能太过依赖冰块。” 明珠从学堂出来时,三位学子还在就光线的折射问题讨论不休。 “月明珠。”御木本的木履声踏踏作响。 明珠一个眼风也没给他,径直走向自家的马车,未料,却被御木本按住马夫的马鞭:“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明珠侧了侧脸,似笑非笑的道:“谈?谈什么?” 御木本轻轻拍了拍马首,傲气十足的道:“我想月大小姐对我一直有些误会。” 明珠唇角轻声:“误会?” “不错。我御木本是东瀛的大姓。世传的贵族!而我御木本拓真,也是家族未来的继承者!所以你嫁给我以后,将成为最受东瀛人羡慕的贵族夫人!享受无上的荣誉与尊贵!中国有句古话,宁作鸡头不做凤尾!这比你在大明做一个金匠,难道不算是一步登天?” 明珠扬眉,倭人贵族,猩猩里的猴子?!不屑的问:“御木本,你为何要娶我?” 御木本楞了下,坦承道:“因为你配得上我!” “错。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明珠尖锐的道出真相。“因为我擅斗珠,因为我能预测寒潮,因为我能找到传说中的血珍珠!但是,我为什么放着能陪我同生共死的男人不嫁,硬要嫁一个无情重利的倭人?” 御木本斜飞的双眼微微眯起:“陪你同生共死的男人?你是说梅岭花市的穆九么?” 明珠傲骄的抬起圆润的小下巴,得意又不好意思的得瑟道:“反正不是你!” 御木本瞧着明珠这般模样,呼吸一窒:从来理智大于情感的他,竟在瞬间感清楚的感知到了自己的心动! 之前,明珠的美貌聪慧只激起了他的占有欲,却谈不上有多少喜爱。可她方才羞涩又可爱的神态,竟拔动到了他的心弦。令他备感无奈的是:偏偏她这小女儿情态,是为了另一个男子! 平复了渐乱的心弦,御木本沉声道:“如果有机会,我也可以陪你同生共死。” 明珠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漂亮话谁都会说!她又不是几句话就能感动得以身相许的无知少女! “很遗憾,御木本先生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九清亮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明珠的娇面刹时布满红云,心慌意乱!不敢回头看他:完了完了。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丢人了!丢人丢到北部湾了! 穆九从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翻身而下。行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御木本眼睁睁的瞧着他走向明珠,笑问:“怎么见到我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明珠举袖挡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红透的面容,一边慌乱的道:“哦,穆九!你什么时候到的?晚饭吃过没?” 御木本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象个正常的姑娘家嘛。之前的明珠,太过强大,强大得令人忘记了她原本还是个娇柔的女孩! 穆九忍笑看了眼尚早的天色,一本正经的道:“没吃过呢。不如你请我?” 明珠正自慌乱中,随口道:“好啊——呃?!” 御木本不忍的别过头,对穆九露出敬佩之色:原来明珠要这样追求才有用!受教! 穆九扶着稀里糊涂的明珠坐上马车,自己牵了黑马,陪在马车边,无视御木本存在,对马夫与红玉道:“听白芷说道过月家的美食。今日我便叨扰了!” 红玉会意的笑着拍手道:“好!紫烟颇得白芷真传。让她今天整顿好的!” 明珠在马车内羞恼得都想哭了:是穆九功力太强,还是她太容易被撩动?! 不住的撕扯着帕子:她才没那么好撩! 红玉钻进车厢内对明珠笑道:“小姐。我看穆九来找您,说不准是有正事。您快别脸红了!” 明珠掀起一角帘子,让风吹拂面颊。不料正巧对上穆九笑意盈盈的眼——轰的声,完了,脸要烧起来了! “唉!”红玉抚额轻叹,小姐可不能再像黎王那样,被穆九吃死啊! 穆九的声音穿过车帘直透到明珠的耳内:“京城我已经布置完毕。按照你给我的图纸,琉璃正在赶工。” 明珠美眸微亮,手指绕着步禁珠串,低声道:“想到要借你我心血之作讨好昏君,我便郁闷。” “有失方有得。”穆九想到明珠的财迷样,笑意更深。 明珠见他骑着马一路跟随,忍不住问:“你不会真跟我回家吃饭吧?”本朝还没那么开放好么? 穆九轻笑两声:“我是来告诉你,我会和你一起去京城!” 明珠急忙掀开帘子,却见穆九已策马而去,心中即失落又甜蜜,突然间,她对京城之行无比的期待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赴京 一个月后,月家人的踪迹还未寻到,黎王却已不能再等。催促了明珠一番后,终于定下了赴京的良期。 到了启程的那日,黎王殿下所住的客栈,大清早的,竟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黎王总不会天真的以为合浦百姓舍不得他离开,故前来送行!定然是为了月明珠! “黎王殿下!”人群中有人叫道,“陛下想要封赏月大小姐。何必要宣她进京?” “是啊!”立即有人呼应。“月大小姐是我两广之地的福运所在,陛下是不是还想令她和亲东瀛?!” “陛下不能糊涂啊!” 应声此起彼伏。 黎王的脸都青了:谁说百姓好唬弄?他们不蠢好么! 忽有一人道:“黎王殿下奉旨送月大小姐进京!也请务必送月大小姐安然回到合浦!” “对!殿下要确保月大小姐的安全!” “不能让倭人抢走月大小姐!” 黎王顿时苦笑:月明珠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这让他怎么答话?处理不好,自己辛苦树立的亲民爱子的形象便要塌毁,今后还怎么君临天下?! “北海王到——” 众人顿时噤声,北海王王袍在身,冷峻英挺,大步而来。 “诸位是来恭送黎王殿下的么?”他目光温和的扫遍人群。“诸位放心。月明珠赴京听赏,并无他事。陛下圣明,怎会将她送予倭人?是也不是,黎王殿下?” 黎王触到王叔警告示意的眼神,忙道:“正是如此!” “月大小姐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民众唤道。 “各位放心,”黎王大声道,“本王必保月大小姐安全无忧。”他也不舍得她嫁到倭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如若朝中有人执迷不悔,本王必当以理据争!绝不辜负各位的赤子之心!” 黎王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在百姓听来,已经是极重的承诺了。 在一阵阵“黎王殿下英明”的呼喊声中,黎王终于顺利坐上了马车。 月明珠的车马款款而至。黎王满心欢喜,正要上前问候几句,忽听一阵急促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飞奔而来。灰尘落定时,他蓦然睁大眼:“穆九!” 穆九一马当先,领着十三骑骠悍的骑手停在了明珠的车后。他也不下马,拱手道:“黎王殿下,在下护送月大小姐进京!” 明珠虽早知他要来,此时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小小激动的喊他:“穆九!” 穆九对她灿然一笑:“明珠,见到我,可还高兴?” 明珠脸一红,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撩她呀!却还是诚实的笑着应道:“高兴!” 车内的红玉又是笑又是气:小姐哟,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实诚了?! 黎王神色微沉:明珠与穆九显然两情相悦,他怎样才能让明珠的心重归于他? 忽然又听到一声叫唤:“月大小姐,等等,带上我!” 竟是关长青背着行囊大步而至! 明珠奇道:“你不是随龙归海去江南了么?” “不提了!”关长青咬牙道,“出了些意外!这不,我借您的东风,一块儿走吧!” 明珠自是没有异义。 关长青伸手一撑,跳到明珠的马车上,抢了车夫的马鞭道:“兄弟,累了再换你啊!” 官驿内,立在窗前的御木本盯着浩浩荡荡的送行长龙,半眯着眼道:“琴娘还是没能留住关长青。” “怎么办?” “去京城——也好!”御木本理了理衣襟,“我们也准备出发吧!” 明车马行过萧家的金楼时,萧振林的声音意外响起:“越州萧家,恭送月大小姐入京!” 萧振林兄妹与萧六站在自家金楼的过道上,拱手行礼,目送明珠。 “越州欧阳,祝月大小姐一路顺风,早日归乡!” 萧家兄妹对面的楼台上,站着欧阳德与欧阳博。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两广同行亦祝月大小姐一路顺风早日衣锦还乡!” 一串礼炮接连炸响,明珠止不住的泪盈于眶!连黎王也为之动容:这等荣光,月明珠死亦无憾! 明珠掀起帘子,步出车厢,垂首向众人深深一拜。她此时唯一的遗憾,竟是不能在临行前见到父亲与兄妹。今日一别,也不知再见何日? 黎王奔赴合浦时轻车从简,护从不多。所以北海王提出派一队兵马护送贡品与明珠时,黎王并未拒绝。加上穆九带来的十三只支铁骑,车马颇为浩荡。 他们出了越州城没多久,穆九的声音传进马车:“御木本也出城了。” 明珠回顾,果然见到一行倭人骑马跟在他们的后边,御木本身边另有一辆小巧的马车随行。 明珠与穆九同时望向挥着马鞭欢快呦喝的关长青:“长青,你家中的小娘子可被她兄长接走了?” “快了吧!”长青提及琴娘就厌烦。不声不响的悬了梁,救回来以后人就变得沉默许多,平时话也不多说一句。 不料长青陪了她十几日,决定跟着明珠一同离开的前夜,发生了一幢意外。 琴娘在沐浴更衣的时候,长青也误入了澡房。 琴娘乌云般的秀发半垂,衬得白腻如脂的身体更加诱人,丰满结实的胸脯半遮半拦的闯进了长青的视线。 长青一下子惊呆了!他不明白应该在隔壁阿婆家的琴娘,怎么会跑进他的澡房?当他反应过来转身要跑时,琴娘柔媚无比的身体极快的贴在了他的背上,低婉的声音极致的诱惑:“关大哥……” 长青的呼吸从急促慢慢变得平稳。他滚烫的手握住缠在自己腰间的琴娘纤细的手腕,声音嘶哑的道:“琴娘,对不起。”他扯开衣衫半露的美人,头也不回的绝决离去。 琴娘慢慢的拉拢衣襟,她知道这一回,她没有办法再拖住关长青的脚步了。 “女人真是麻烦!”关长青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明珠不以为恼反以为荣:女人是麻烦。可不麻烦的女人,还能叫女人么? 穆九低声道:“不急。她不可能永远躲在马车里。” 明珠点点头。 关长青凝声对穆九道:“穆爷,您如果有江南的消息,请告之我一声!” 穆九眉一扬:“沿路或有我的铺子,再为你打探。” “多谢!”穆九抱拳作谢,不知为何,他见到后边跟着的倭人后,心中突然多了些不安与烦燥。 明珠这一路走得非常顺畅。他们吃住自然是在官驿,但若偶遇没有官驿的城镇,不论哪家客栈,客栈的伙计不用他们开口询问就为他们备了适量的上房,酒水饭食一应俱精。 黎王第一次遇上这种好事儿,还在想是不是父皇派人接应的他?等见到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寻月明珠后,打听之下才明白:这是当地的金匠及珠宝商在给明珠撑面子! “月大小姐名不虚传!我这图纸她只是略作改动,这整体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呢!” “是啊!她那颗七窍玲珑心哦,真不知是什么做的!我还没开口,她就知道我为那个夷光水而来!大方的把图纸都给了我!” “她今年才多大?将来的建树不可限量!可惜——” 黎王脸一黑:父皇招明珠入京的目的,难道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岳阳楼上坑皇帝 一行人路至岳阳府,在官驿里歇了脚,明珠难免想领会一番岳阳楼的风采,才与红玉念道着“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时,穆九便敲了门,约她同游岳阳楼。 明珠可不矫情,欢喜的与他相偕而出,黎王瞧着他们的背影神色阴沉。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穆九带着明珠登上三楼瞰望烟波茫茫的洞庭湖水,舟舸往来,不复停留,湖畔还回绕着采茶人清亮的采茶歌,明珠不觉感慨低吟:“人生如梦还似幻,来如流水逝如烟。” 穆九微叹:明珠已然背负了太多不该属于她的重负,难怪要发此悲观无奈的感慨。 不知何时,楼上来了一群本地的学子,坐在楼内评议时事,一时口沫横飞,兴致高昂。 明珠听得无趣,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兴奋的道:“各位可知,我朝有一幢盛事将至!” “盛事?王兄说得可是书圣的《平安贴》归国之事?” “不错!陛下圣明,将迎《平安贴》入京!” 有一学子不悦的道:“话虽如此,听说却是拿了我大明的女子交换而来——” “李兄此言差矣!这怎么是交换呢?”王姓学子摇头晃脑,“东瀛受我中原文化影响良多。借和亲之际送《平安贴》以示对我天朝的感激,如此佳话怎能说是以人易物?” 李学子一怔:是这个道理? 明珠与穆九相视一笑,笑中俱是不屑。 明珠故作不解的上前向学子们行了礼:“敢问,是哪位公主要送去和亲?” 王学子看向明珠,眼前一亮:好个姣美的小姐!再看她身边的穆九,神采清朗,俊雅如玉,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好感:“这次和亲,听说是倭人主动提及。倒不是公主殿下,而是广西的一个金匠之女。” 明珠故用惊讶至极的语态道:“不是公主?那陛下用一个小小的金匠之女,就换来书圣的《平安贴》,这笔交易,真是划算!” 王学子忙道:“不是交易,是和亲!《平安贴》就是东瀛感激我历朝历代对他们不倦的教诲和盛情,故而送的聘礼!” “不妥不妥!”明珠摇头,一脸的诚恳。 “怎么不妥?” “我天子太过小器了呀!”明珠撇嘴轻笑,“诸位才子先生想想。每逢盛世,我天朝所收的进贡根本不能与付出的回礼相比!但陛下心胸宽广,不以武、势压人,反以礼、德服众。如今受了东瀛这么一幢大礼,却只嫁个平民百姓,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说我大明欺压他国?再往深处想,这里面还不知有多少猫腻呢!” 穆九含笑听着明珠将一群学子们唬得如醍壶灌顶,恍然大悟的模样,暗道:我可得好好练练口才,免得让明珠觉得和我在一块太过没趣,连斗嘴也斗不她! 李学子击掌道:“对啊!盛世和亲,都以皇室贵女为主。陛下找个匠人之女嫁给东瀛,却收了天大的聘礼,怎么也说不过去!” 明珠笑着接口道:“难道说《平安贴》只值一个金匠之女?今后若论及此事,都只道陛下以一民女骗取《平安贴》,这可算不上什么佳话!” 王学子刹时脑袋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一时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明珠又道:“我朝公主精贵,但更因公主的精贵方才能显《平安贴》的珍稀!陛下若舍不得公主,寻个贵女又有何难?也让世人瞧瞧我大明的诚意!” “你——”王学子擦了把冷汗。“这金匠之女是倭人自求的!她与倭人两情相悦,故倭人愿用《平安贴》娶之!何来骗取一说?” 明珠面色陡变,娇容刹时冷凝如霜:“狗屁的两情相悦!我月明珠何时与倭人有过干系?你这学子,不辩是非、乱言惑众!坏我名声,是何居心?!” 学子们相顾失色:“你是谁?” 明珠恼道:“我就是被传以《平安贴》换嫁的金匠之女月明珠!现因寻到合浦血珍珠而受陛下进京嘉奖!我未收到和亲之旨,你们从何而闻?” 狗皇帝,即想做失足女又想立牌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我就坑你一把! 王学子强颜道:“你、你一介金匠之女,能嫁到东瀛贵族,又能迎书圣真迹回国,今后史书上你必然能与昭君、文城并立。此等名利双收之事,便宜了你你可知晓?” 明珠怒极反笑:“即如此,这等便宜的事,我愿意让给尔等!家中可还有未嫁的姐妹女儿,快些随我入宫请命!愿嫁东瀛以换万古垂青!” 穆九听得心中一动:明珠这话,倒是提点了他! 诸学子面色顿显尴尬:除了那等名利熏心之人,谁愿拿自家女儿的一生换史官一笔? “我月明珠受海神妈祖庇佑,福运无双!我若不肯嫁人,天皇老子也逼不得我!”明珠媚眼如刀,狠绝凌厉,“皇帝陛下又怎会做此逼婚换贴的昏庸之事?尔等即坏我名声又坏陛下圣明,该当何罪?!” 王学子如丧考妣:难怪上峰如临大敌,月明珠,真心是个硬茬啊!运气还真如传说般的好:他刚受了指示与学子们洗脑,没想就碰上了正主!唉!上峰又要头痛了! 明珠狠狠发泄了一通,神清气爽的与穆九昂首离开岳阳楼。到了街上,却见穆九朝她拱手道:“月大小姐口齿犀利,在下自叹弗如!” 明珠得意的道:“穆九。我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京城那帮子人了!” “说来听听?” “敬我者,我敬之。不敬我者,我唾之!” “你就不怕得罪人?” “我是两广公认的妈祖庇佑之神女!即是神女,犯得着讨好一群凡夫俗子?”明珠冷笑,“何况皇帝还想我乖乖的嫁给倭人呢!得罪我,我让他人贴两失!” 穆九扬眉:“受教!” 明珠瞧着他,半嘲半敬的道:“穆少主过谦了!” 穆九带来的十三骑都唤他少主,明珠听在耳里记在心上:能被称之少主的穆九,家业该有多大? 穆九仿佛瞧出她的心思,陪着她沿街边逛边道:“祖母创办了梅岭花市,姑姑改进了花油的提取方法后,生意越做越广。我的继祖父是原长平滩码头的老大。他与我祖母成亲后随我祖母长居国外,码头上的事,近两年已由我接管。家业不算很大,月大小姐莫要失望!” 明珠扯扯嘴角,吃惊又好笑的道:“长平滩是合浦海运最大的码头,这份家业还算小?” “长平滩的生意虽然大,毕竟不是我自己创办。这点,我不如祖母与姑姑,更不提继祖父了。” 明珠微微颔首:是个脑子清楚的富二代! “你的祖母是改嫁的啊!”明珠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再嫁能嫁到长平滩的码头老大,不简单!” “我祖母的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太过久远,人们已近遗忘。”穆九驻足在一家茶摊前,对明珠笑道,“这家的君山银针不错,品品?” 明珠便知道他要与自己说道他的出身与家世了。默默的随他坐在茶铺里,点了壶新茶,洗耳恭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穆九的身世 穆九替她斟了杯香茶,一边观详茶色,一边淡淡的道:“不知月先生可曾和你提及过,我祖母,是谢家前任家主的原配夫人。” 明珠大为惊奇,脱口而道:“谢老爷子是你祖父?” “嗯。”穆九嘴角划过一抹冷淡的笑,“我这位祖父,年轻时相貌生得好,家世财力样样出众,生性又是风流不羁,喜爱处处留情。惹下不少相思债。” 明珠念及谢老爷子对她的好,皱眉不语。 穆九又道:“我祖母闺名采玲。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自幼定下了亲事。成亲后,他依旧不改风流的性子,徘徊于红颜知己与妾室之间。有一日,祖母上东山寺进香的途中,竟然遇到了几个倭人。被他们一路劫持到海船上。祖母为保清白,趁倭人不注意,跳海自尽。” 穆采玲命大。海边长大的姑娘多少都会些水。她费力游了段距离后,被另一艘远洋船的船员救了起来。那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她乞求船上的洋人送自己回合浦。但是此时海船已离合浦颇远,船上的食物与清水无法支撑他们回头。于是,只好先到下一个补给站再作打算。但是那些倭人的船紧随而来,吓得穆采玲不敢露面,无奈之下,竟然随着远洋轮渐行渐远,一直跟到了英国! 这一年多的海程,穆采玲吃尽苦头。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然会招来见色起异之徒,穆采玲在自己姣好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一刀,鲜血淋漓下,再无人敢对她动手动脚。另一方面,她的肚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挺着肚子,采玲在船上帮工。好在她有一手出色的厨艺,总能将乏善可陈的食材做得美味可口。她还在船上发豆芽。靠着这一丛丛的豆芽,救治了因长期吃不到新鲜蔬果而陷入绝境的船员们。至此,她在船上的地位终于稳固无忧,甚至被当成吉祥物供奉了起来:谁让整艘船上只有她会发豆芽? 船员们毫发无损的抵达英国时无不欢呼雀跃,对穆采玲感激不尽。船上还有个心善的洋商,就是年轻时的老皮尔。他在穆采玲生产时伸出了援助之手,接生了谢海瑛和谢海晨一对龙凤胎。甚至在穆采玲初到英国举目无亲时,帮她借了房子,寻找生计。 穆采玲有一手闽绣的绝活。闽绣色彩鲜艳,织出的效果夸张热闹。但采玲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发现还是淡雅清艳的绣物更适合英国人的风格。于是她借用苏绣的特点结合自己的针法,绣出了令英国人眼前一亮的精美绣品。 这些绣品,令穆采玲在英国声名雀起! 起初两年,考虑到孩子太小不能远洋,采玲便静下心来,认真经营自己在海外的这份事业。靠着一手绣技与她的聪明机变,她渐渐成为英国妇人口中的“刺绣夫人”,招兵买马,家业渐大。 直到两个孩子五岁那年,采玲觉得可以带孩子回国了。于是,她再度坐上远洋轮,又花费一年多的时光,经受了无数颠波与风浪,九死一生,重归故土。 只是多年后归来的穆采玲,虽早有准备,仍然受到了残酷现实的重重一击。不出所料,她的丈夫,谢翎,早已另娶她人。 新妇姓韦,是彼时知府大人的千金。听说是在某场春宴上对谢翎一见钟情,谢翎虽有丧妻之痛,但族中不可无掌妇。于是在妻孝满一年后迎娶了韦家的千金小姐,次年便生了长子谢晓轩。 穆采玲万念俱灰。 如果她带着孩子重归谢家,知府小姐该当何处?她肯自降为妾?谢家必然迎来一场滔天巨浪。她几乎可以预料到结局:她必然会被人污蔑无德失贞,两个孩子也会被视为野种,最终生不如死! 而她早已不再是倚靠夫君才能过活的小女子。此时的穆采玲饱经风霜,性格坚忍独立。是靠着自己一双手就能在英国拼出一段前程的传奇女子!甚至在回国前,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的她并没有变卖家产,而是将自己的绣工与生意托给老皮尔的妻子照管。又靠着过去在谢家累积的经验,采购了一批质地不错的宝石与英伦风情的首饰带回了家乡。转手一卖,赚得盆满钵满。 她伤心自嘲:“我穆采玲不靠男人也能活得更好!” 百般衡量后,穆采玲决定放弃夫妻相认,重回英国。但是,她不能不和养肓自己的父母相见。穆家夫妇惊见女儿还活着,欢喜至极泪流满面。再一见两个外孙,妥妥是谢家的种啊!兴奋的就要抱着孩子去谢家,却被女儿拦了下来。 激动过后的穆氏夫妇在女儿的劝说下也恢复冷静。这些年他们冷眼旁观,谢翎新娶的韦氏是个毒辣的,谢翎那么多美妾,折损了几个受宠的不说竟无一个庶子庶女。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他们咬牙认了这个亏。 然而事情总是那般巧合。就在穆家夫妇伤心不舍的送女儿回英国之际,他们竟在码头和谢翎重逢了。 难忍激动的谢翎拦着妻子儿女不让他们上船。硬是将人带回了谢家。 谢家顿时翻起了腥风血雨。 “最后的结果是,祖母带着我父亲和姑姑净身出户。连族谱都没上就离开了谢家。” 明珠惊恼道:“凭什么?!” “祖母看不上谢家那点家业。不屑与韦氏争。即便如此,韦氏也不曾放过她们。”穆九冷声道,“她在府外设埋伏,故计重施谋害我祖母。好在祖母早有安排,竟意外发现,其中一个匪徒竟然就是当年劫持自己的倭人。” 明珠啊了声,心头一跳:“难道当年也是她——” “是的。当年韦氏对祖父一见倾心。奈何祖父已经有了正妻。所以才用了这等阴毒的手段除掉我祖母。再光明正大的嫁给了祖父。” 明珠低叹:“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不错。顺着这条线索,祖母干脆利落的反击了回去。那几年倭人肆虐,祖母便向当时的太守举报,她七年前被倭人劫持,而其中一个倭人竟是韦知府的手下。这么一来,韦知府与韦氏立时陷入了困境。最后太守果然查出,韦知府与倭人勾结,倒卖茶叶丝绸不说,还纵容倭人祸害乡民。被参到朝庭后,韦知府判了斩立决。而韦氏是出嫁女不受诛连,但她谋害人妻的所作所为也早已令她无颜再在谢家立足。在谢家族老的安排下,韦氏被送进家庙,半年后病逝。” 这一场风波,令得原本如日中天的谢家颇受打击。谢翎也由此心性大变,从此修身养性,再不流连烟花美妾。可惜为时已晚,穆采玲已带着孩子,随船远去。 留不住妻子的谢翎心灰意冷,将精力全放在培养长子谢晓轩的身上,等到谢晓轩可以独挡一面后,便即让位于他。自己则漂泊在外,寻找妻子的下落。 “太迟了。”穆九淡淡的道,“等他寻到祖母时,祖母已经另嫁他人。” 明珠忽然明白一件事:“所以,谢老爷子一直在黑市里摆摊,是因为你?” “嗯。”穆九眼中漫上层悲伤,“我的父母在十年前的一场海难中去世。噩耗传来时,祖母在海外未归。我姑姑与我伤心欲绝。收到消息的祖父也赶来安慰我们。他担心我们的安危,不容分说的就将我和姑姑又接回了谢家。” 明珠皱眉:“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这一回我住得很安心。谢家上下对我非常客气,客气得仿若没有我这个人一般。” 明珠不解:“为什么?你们才是谢家的嫡支嫡长孙啊。” “想来谢家的族老都觉得,要是没我祖母死而复生,谢家也不会遭受重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吧。” “谢家真不是东西。”明珠冷笑,“男人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反而怪女人命大。哈!” 穆九飞快的看了明珠一眼,暗暗啧嘴:真敢说啊! “唯有一个谢曼柔,对我极好。谢逸云也不错。”穆九微笑。“我一直觉得,谢振轩没半点像祖父,但是他的女儿谢曼柔却最得谢家人的精髓。” 明珠挑眉,想起轶丽英气的谢曼柔,道:“她已经出嫁了。你若想对谢家做什么,应该没有顾虑了吧?” 穆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对谢家的家业没兴趣。” 明珠怀疑:“真的?” “我祖母三代人赚下的家业已不比谢家差,何况又有香水和琉璃的生意!” 明珠听得感慨万分:那个穆老夫人也是穿越女吧?太厉害了啊!靠一手刺绣就在英国混得风声水起!又在国内亲手创业,若编成故事,绝对的传奇大戏! “只有那些自觉心虚的人,才会终日里惴惴不安的担心有朝一日会有比他更明证言顺的人来夺走他的东西。” 明珠嘴角微扬:“你似乎话有所指?” 穆九喝完最后一口茶,微笑道:“我方才在岳阳楼上想到一个搅混和亲之事的方法。” 明珠眉眼一弯,一张艳若玫瑰的笑容熠熠:“什么方法?” “天机不可泄露!”穆九取了块碎银放在桌上。“但绝对会让你惊喜!” 第一百六十八章 洞庭有沉船?! “天机不可泄露!”穆九取了块碎银放在桌上。“但绝对会让你惊喜!” 明珠嫣然道:“故弄玄虚!” 两人品了茶,又往洞庭湖畔而去。 洞庭与太湖是古时淡水珍珠的主要产地。但是在现代,洞庭湖珍珠几乎已销声匿迹。明珠时常为之扼腕叹息。今日能一见洞庭盛景,直叹不虚此行。 洞庭湖珍珠的捕捞也有规矩。 官府设采珠船、雇佣当地水性好的渔民采捕河蚌,府衙收缴珍珠后,再做遴选。若碰上朝庭征采珍珠,免不得多上交些。若朝庭没开口,自然也会多留些珠子发展本地的经济。 明珠被穆九拉至湖畔的珍珠街。街上铺子内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三角帆蚌。三角帆蚌的产珠量比海蚌高,运气好的,一只大蚌能产两到三颗珍珠。但淡水珠中滚圆的较少,异形螺纹得较多。也因此,品质上好的淡水珠,价格也不便宜。 而淡水蚌的斗珠,也别具一格。 斗得不是珍珠的品质,而是一个蚌内有几颗珍珠! 明珠便瞧到一对无事的老大爷在一家卖珍珠的铺子前挑了大蚌,一人道:“这只蚌够大,三颗珍珠总有吧!” “大不抵用啊!”另一个老大爷道,“我这只蚌,还是一颗珠子吧!” 结果开下来,两只空蚌! 大爷们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走了。 明珠笑道:“我曾听闻,有位老妇人过六十大寿。孝顺的儿女买了许多菜。其中就有几只大蚌。穆九,你猜猜,他们在一只蚌里剖到了几颗珍珠?” 穆九摇头:“不知。” “正正好好,不多不少六十颗!与老妇人的年岁相同!”明珠惊叹道,就算是人工养殖的珍珠,也不会一次植入这么多的珠核。所以,这必然是野生的河蚌无疑。 穆九似有不信:“六十颗?!” “嗯。不过,品质难免参差不齐。就当是个好彩头吧!” 一旁听到明珠故事的摊贩老板笑着吆喝:“是呀,就当碰个好彩头,两位,也来试试手气吧?” 穆九惊笑:“你让她斗珠?” 老板望望娇美的小姑娘:“怎么?小姑娘为啥不能斗珠?来来来,我送你们一只,你们玩玩看嘛!” 明珠忍笑,正欲不作理会的离开时,脚步顿了一顿。 “送我一只珠蚌就算了。”明珠笑着望向老板挂在摊位上的一大串的珠链。珍珠品质不佳,大小不定,但串在一块,珠光闪烁总是动人。 她指着一串珠链问:“这串手链多少钱?” 穆九见明珠喜欢,便打量那手链:不规则的小珠子串了两层,唯一特别的地方,上头挂了枚圆形的扁平中间微有突起的珠子做点缀。 这枚珠子颇为奇怪,扁平的模样,还是头回见到。只是珍珠表面颇有螺纹,不甚美观。 老板道:“这串珍珠虽然质地一般,但是多啊。足足串了两层。再加上那枚奇特的圆珠,价格就贵了!” “多少银子?”穆九问。“老板开个价。” 老板微露踌躇之色:“这串,其实前几日有位客人看中了。他钱不够,回去凑银子了。” 明珠挑眉,对那串手链望了又望,最后道:“一百两银子,卖不卖?” 老板惊喜的道:“其实我也没有答应他。他只匆匆的说回去拿钱,已经去了几日,也不一定会来。” 穆九取出一张银票,老板收了,笑不可抑。 明珠想了想,道:“若是那人再来寻你,你莫说是我们买的,我们外乡人,不想惹麻烦。” “明白。” 明珠轻轻摸着圆平的珍珠,又问:“这颗珠子是老板自己剖出来的么?” 老板笑咪咪的道:“是客人开的。开了后不喜欢就扔给我了。” 明珠点头道:“这样形状的珠子是不讨喜。也不知是太湖哪片水域滋养出来的!” 老板立时警觉的瞧了眼周围,低声道:“咱们的蚌多数都是正经从官府那儿买的。渔民那边也收过一些。水域,这哪弄得清楚?” 穆九若有所思的瞧了眼明珠,心中笃定:这颗珠子有古怪!又听明珠问:“老板,近两年洞庭湖湖底,可曾有过地动或者是大风巨浪?” 老板楞了楞:“小姐听谁说起的?大概三年前吧,此处有过一场地动。当时洞庭湖几乎翻了过来!可骇人啦!” 明珠微微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拉着穆九,快步赶回了官驿。 就在她走后不久,有一名老人与一名中年男子相伴而至,一见珠串已经卖了,失望之下,追问是何人所买,老板记着明珠的话,一问三不知。气得两人当场与老板吵闹一番,最后含恨离去。 回到官驿,穆九笑问明珠:“这珠子有什么奥妙?” “我来变个戏法!”明珠笑嘻嘻的唤红玉,“红玉。取我的小刀。” 红玉唉了声,取了把小姐常用的雕蜡小刀来。 明珠将那枚扁平的珠子置在案上,用小刀轻轻的刮去扁珠上的珍珠层。 穆九目不转睛的瞧着,忽的一怔:“黄金?” 刮去厚厚的珠层后,露出这枚扁平物的原本面貌:是一枚小小的黄金圆片。打磨得很是光滑。圆片中间,镶着一粒小小的红色宝石。圆片上方有一个小洞,想来应该是挂在某样物件上的装饰物。 翻到圆片的背部,穆九登时惊怔的道:“汉?” 明珠得意道:“汉朝的宝贝!一百两银子不冤吧!”却见穆九神情略古怪的看着自己,她有些莫名的再端详这枚金片,自己也不由失笑:是她兴奋过头了。这可不像是大汉朝时期的金饰! 她再细看那枚小小的红宝石,自我否定道:“这枚宝石的成色还不差。颜色也尚算鲜艳,应该没那么久远——”一眼瞧到穆九凝重的神色,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穆九走到门前窗外观望了一番,再关紧窗门,低声道:“你忘记了么?不到百年前,也有一个短暂的以汉为国名的朝代。”他顿了顿,“元末,陈友谅称帝,国号汉。” 明珠一激灵:“陈友谅?” “洞庭所在的湖南,曾是陈友谅的势力范围!”穆九拈起这片小小的金片,“三年前的地动,将洞庭湖湖底沉船内的宝物也翻了出来。恰巧落到那只河蚌的体内——巧,太巧了。” “沉船?”明珠讶然道,“你是说,洞庭湖底有陈友谅的沉船?”刹时兴奋,“有沉船,就有宝贝啊!” “八百里洞庭,你上何处去寻?”穆九摇头,神色极其凝肃。“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事关重大。或许,也是我们与皇帝谈判的一个砝码。明珠,红玉,千万保密!” 红玉自是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明珠啧了声,盯着黄金圆片,眼中仿佛全是金灿灿的金山银锭,叹道:“可惜,可惜。若我安然渡过此劫,定要寻遍洞庭,把宝藏挖出来!” 穆九见明珠又是一副财迷样,忙道:“不急在此时!” 明珠瞪他一眼,笑道:“我知轻重。” 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若真有宝藏,怎么也不能便宜狗皇帝啊! 次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明珠与穆九继续赶路不提。 又安稳的行了二十多天后,他们终于到了江南地境——杨州。 随行之人陡然觉得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柔软怡丽朦胧无限的风情。 车马原该直接从杨州广陵驿过淮安,但黎王深深吸了口似带着甜美芬芳的空气道:“一路行来,能与洞庭湖景媲美的唯太湖也!即入江南,怎能不去苏州?” 他的提议深得明珠之心:是呀,怎能错过苏州?! 关长青第一回觉得黎王顺眼:他已得到穆九的消息,龙归海就在苏州。 穆九笑了一笑:黎王岂是多事之人?不过,他能多陪明珠一程,也好。 于是便调转了车头,行向了诸人的梦里江南——苏州。 到了姑苏驿,关长青略作休整就出了驿站去寻龙归海。 明珠正自小憩时,却听门外传来熙攘的动静。 红玉放下手上整理的衣饰,推开窗子瞧了眼,奇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穆九在门外道:“明珠,出了点变故。你暂且莫出来。” 明珠正算计着泛舟太湖,大食鱼鲜,一听此言,登时闷闷不乐,又生警备:“红玉,问问去,出了什么事?” 红玉应声去了,片刻,与穆九一同归来。红玉一脸惊容的道:“小姐,竟然是上门踢馆子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穆九计压刁民 明珠楞了楞:“何馆可踢?” “啊呀!”红玉跺脚,“是来找您麻烦的!我听领头的人说,想要和您斗珠呢!” 明珠蹙眉:“都是些什么人?” 穆九嗤的一笑:“都是些穿着旧衫自称采珠民的人。也不知从哪儿听了你的事儿,便聚集在一起想和你比试比试!” 明珠低叹:“无聊!” 穆九想了想,道:“这群人可不好应付。” “采珠民?”明珠秒懂穆九的弦外之音,冷笑道,“告诉他们,本小姐懒得和他们比试。让他们滚!” 穆九微怔,一笑道:“好!” 他离去后片刻,驿馆大堂猛地响起一阵恼怒的喧哗。 “月明珠凭什么这般看不起人?我们是采珠民又如何?她也不过是匠人的女儿,谁瞧不起谁啊?!” “叫她出来!让她向我们赔礼!” 黎王自是知道其中的关窃,犹豫万分:他到底帮父皇呢还是帮明珠?一时苦恼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穆九冷声道:“诸位是采珠人?” 闹事的人忽的一静,又吵了起来:“我们就是采珠的渔民!不过是想与月明珠砌磋识蚌的本领而已,她缘何这般恶语相向?让她滚出来!” 穆九好整以暇的问:“即是采珠民,想来必然对太湖珍珠极为熟悉。那便说来听听,太湖哪片湖域的珍珠品质最佳?太湖珠的特点如何?又有几种产珍珠的河蚌,外观如何?珍珠的特点又是怎样?” 诸人间一片沉寂。稍候,一人尖声恼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叫月明珠出来,和我们比试比试就是了!” 穆九冷冷的哼了一声。瞬间,不知从大堂某处射出一把锋锐的小刀,飞向方才说话的人,稳稳的停住在他发髻中间。 那人大惊失色,蹼通跪倒在地。伸手摸着头发,尖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现场顿时一场混乱,杀人救命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穆九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耳边清清楚楚的响起:“一群贼寇冒充太湖采珠民,企图骗走月大小姐,图谋皇帝陛下的血珍珠!今日我便助黎王殿下杀了你们为民除害!十三骑,杀!” 黎王惊怔得张大嘴:穆九这一招无中生有、移祸江东玩得漂亮啊! 听到这番话的渔民猛地止住了乱叫,眼睁睁的瞧着十三名黑衣人冷厉的挥剑向他们杀来,顿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往外冲了出去,边逃边叫:“来人啊,求命啊,黎王殿下要杀人啦——” 黎王的脸都黑了,指着穆九怒道:“你——” 穆九拱手笑道:“殿下莫急,且观后效。” 十三骑追出驿馆外,领头的一人叫道:“百姓避开,官府追捕偷盗陛下贡品的贼人!” “我们不是贼人啊哟喂——” “救命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是奉掌珠大人之命前来邀请月大小姐一会的呀——” “掌珠大人?!”穆九大步而出,似笑非笑的道,“掌珠大人会让一群贼人冒充采珠人来驿馆叫嚣谩骂上京受赏的月大小姐?” 百姓远远的避开,笑嘻嘻的议论纷纷:“伊们是采珠人?哟,白嫩地来啊!” “侬窥格些人的身板,莫讲采珠了,大概连船也撑伐到湖心!还敢污蔑掌珠大人!” 他们口中所道的“掌珠大人”,是本地声望极高的人物。每年春夏两季采捕珍珠前,需由掌珠者预测今年哪片湖域的珠蚌最多、最适采捕,同时还要预测天气——茫茫太湖,常起烟雾,极易迷途。故掌珠者可谓是采珠人及太湖渔民的再生父母!也是官家极看重的人物。故,掌珠者在姑苏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一任被尊称为掌珠的大师,是当地世家西陵一族的天之骄子西陵玥。 玥者,明珠也。 两个明珠凑到了一块儿,不起风云也成雨啊! 穆九气定神闲的望着不远处的奔来的衙役:来得可真及时! “何人敢在官驿行凶?”为首的捕快人高马大,身板颇结实。只是一张口,凶狠的吴侬软语险些令穆九失笑! 连黎王殿下也忍不住侧过脸去笑了几声。 “张捕快来了!”百姓叫道,“今日格动作倒是快哩!” “笑什么笑?”张捕快瞪圆眼,可那口柔糯的苏州话实在拖他后腿,穆九眼见也要撑不住,忙用官话正色道:“这位捕头,这些贼人冒充渔民,前往驿站图谋陛下的供品血珍珠!您来得正好,赶紧将他们缉捕归案!” “张捕头,是我啊是我啊!我们真的是受命来请月大小姐的呀!”一名渔夫大叫起来! 张捕快心中一通乱骂:蠢货! “侬格小混蛋,骗人骗到驿馆去了!来人哪,捉回衙门里审讯!” 张捕快暗作眼色,余人会意,乖乖的跟着其他衙役走了。 张捕快笑嘻嘻的道:“叫月大小姐受惊了!一场误会!” 黎王这才出面,挥手道:“让吴县令严查便是!” 话音才落,只见一辆轻纱粉账的华贵马车款款停在了驿馆门前,下来一名翠绿纱裙娇俏玲珑的小丫头,甜甜笑问:“敢问,合浦的月明珠月大小姐到哉伐?” 张捕快一张罗刹脸登时笑得谄媚无比:“这不是绿沅姑娘么!您亲自来接月大小姐呀!” 绿沅压根没理他,灵动的双目在穆九与黎王流转一圈,定在黎王的脸上,笑吟吟的行礼道:“黎王殿下,绿沅失礼,您莫怪罪!掌珠大人听闻合浦的月大小姐到了苏州,特遣我来请月大小姐赴宴小会。” “啊呀,掌珠大人真客气!”张捕快笑吟吟的对黎王及穆九道,“掌珠大人可是我姑苏城内识珠第一人。有道是姑苏有掌珠,合浦有明珠。两位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哩!绿沅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绿沅总算给了他一个正脸,应道:“正是!月大小姐可肯赏脸?” 明珠缓步而出,妙曼的身姿在阴影折射下渐渐由暗至亮,声脆如莺:“掌珠大人费了这般大的力气来请我,我焉能不给面子?” 绿沅双眼微眯:来者不过豆蔻少女,一身浅紫薄绡上衣素罗裙,珠玉微缀乌发,额间坠着一颗切面水滴紫晶,衬得她原本娇艳的容色更显矜贵。 绿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酸涩之意:她在掌珠大人身边多年,自认颇得主子的真传,又长得美貌动人,谁知今日一见明珠,无论名声、相貌、气势竟生生将自己比了下去!不禁又起担忧:这般的人品,掌珠大人若心生怜爱可当如何是好? 她忙笑着向明珠行了礼,取出一只小匣子道:“今日一见月大小姐,方知传言不假!绿沅甚是钦慕!这是掌珠大人命我带给您的见面礼,小姐莫要推辞!” 明珠动也不动,绿沅微怔间,红玉上前接过盒子递给了明珠。明珠这才打开盖子,看了眼盒子内一枚由六枚晶光粉润的珍珠围成的珠花,嘴角轻轻一撇。 绿沅面孔一僵,暗生恼意:她虽是个丫鬟,但是在姑苏城内,谁不客客气气的唤她一声姑娘?这月明珠竟对她这般不敬!更可恨的是,对这枚珍品的珠花竟如此不屑一顾! “月小姐!”绿沅笑道,“这枚珠花所用的珍珠,取自太湖。不知比之合浦的珍珠如何?” “淡水珠海水珠各有千秋。”明珠伸手轻轻抚上珠花,冷不防道,“中间一枚是东珠。围者两枚洞庭珠,三枚太湖珠。” 绿沅怔怔的张大嘴:“哦——” 明珠抬头看她,笑问:“掌珠大人不会连珠子的产地,也分不清吧?” 绿沅回过神,红了脸忙道:“月大小姐莫怪。是绿沅方才没说清楚!这枚珠花,的确是由三地淡水珠做成!”她再也不敢有半分轻视,垂首肃立。此女眼锐如鹰,在她面前,做不得假! 黎王也生不悦:多事! 穆九牵了马来,道:“我随你一同去。” 第一百七十章 怒激西陵玥 绿沅带着明珠穿过喧闹的市镇,行到了太湖边上一扇古色古香的圆拱门前,上书“掌珠院”三字。 明珠了下车,瞧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外墙,微微抽了口凉气:苏式园林!这位掌珠大人富甲一方啊! 她与穆九随绿沅入了园子。园内绿植盈盈,鲜花点簇。小桥楼阁,流水曲觞。雅致到了极处。 明珠从园内匠意过重的布置中可以窥出主人的性格,简而来说:太会装逼! 果然,明珠被安排在装饰得清雅无比的会客厅内与穆九品饮了一轮茶后,还未见主人出来。明珠笑着唤来侍立的丫鬟:“你家还有什么好茶,一一拿来我们尝尝。” 丫鬟怔然道:“茶是有很多——” 明珠冷笑:“那就好。我看你们的掌珠大人日理万机,胜过天子,抽不准时间来见我们。你索性送套茶具过来,我们自己煮茶赏景,两不耽误。” 丫鬟忙道:“小姐稍候,公子正在预测明日太湖的气象!我这就去看看。” 晾着他们多时的西陵玥听闻丫鬟的回报,俏脸一沉:“她真的这么说?” 绿沅小声的道:“公子。奴婢说得不错吧?这位月大小姐,可不好应对。她这话若传了出去,可不是给少爷您招惹麻烦么?” 西陵玥拂袖而起:“区区采珠女,亦敢与我争辉?” 绿沅陪笑给他披上一件白色镶金丝滚边的披风道:“少爷。月明珠不是采珠女。您见了她就明白了。此女当真不凡,您千万小心应对。” 西陵玥沉声道:“陛下要逼她低头,她还得意得了几日?” 他自觉气度不凡的出现在明珠面前时,一身气势差点散尽:一名韶龄女子明媚娇艳,竟与同来的男子翻出他珍藏的榧木棋盘,却用粉白两色的珍珠,在棋盘上玩起了打弹子! 他瞧这些珍珠眼熟,再一看,不就是屋内的珠帘嘛!竟被他们给拆了! “啊呀,没打中!”少女娇嗔。“不先,你再让我一次!” “不能让啦。”男子笑得无奈又宠溺,“已经让过你多少次了!” “再让一回!最后一次!” “——好,最后一次!” 西陵玥气得浑身发抖!屋里的侍女哪去了?再一看,一名陌生的丫鬟凶狠狠的叉腰将自家的两个侍女逼在了角落!侍女见了他来,几乎哭着推开那丫鬟迎上前道:“公子!他们好生无礼!硬是翻出您的棋盘,还非要拆了珠帘做弹子!” 绿沅惊得脸都白了:从来无人敢在西陵府这般狂妄行事! 穆九早看到了面孔气得发红的西陵玥。他轻轻踢了下明珠,明珠这才从棋盘上回过神。她白腻的指间拈着枚粉珠举在面侧,一双莹润的黑眸华光流转,娇嫩的肌肤映着粉珠的光华更显美艳。西陵玥一时看怔:还真如绿沅所说,是个少见的美人! 明珠随手放下珠子,也不起身,懒懒的支着下颌道:“你就是掌珠大人?” 西陵玥被她这般轻慢的态度激得又生恼恨,强压怒气道:“月明珠?” 明珠点头:“正是本小姐。”她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说吧。费那么大力请我过来所为何事?本小姐一路辛苦,还要回去补眠。” 西陵玥恼极:“月大小姐好大的架子!” “我架子再大也没您大啊!”明珠冷笑,“是你派人先兵后礼一请再请,也是你将我与穆九晾在这儿大半日。怎么,我身为客人还不能有些脾气?” 西陵月白面泛青,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道:“我命绿沅请你,是听闻你斗珠识蚌之名,想与你结交!只是方才我正观测天象,此事事关渔民的性命!月大小姐不会连这点气度也没有吧?反倒在此处反客为主,好大的礼数!” “观测天象?”明珠一张口,满满的鄙视与轻蔑直扑向毫无防备的西陵玥,“你分得清行星恒星还是在研究天体运动?天狗食月的成因是什么,日食分几种?为何会有流星?你不过粗通观测气象的常识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站至窗前,望着天空上片片细小若鱼鳞的云斑,道:“此云一出,近期无风也有雨。若云斑大些,到晚间无云,那明日就是个好天气。”这等简单的观云测天,她的父辈们谁不会两招? 她不顾西陵震惊到灰败的神色,又道,“听说你还会预测太湖中何处蚌多珍珠美?这又何难?不过是看湖水的清澈、鱼虫水草的丰美,哪片水域更适合河蚌的生存而已。”明珠冷嘲道,“西陵先生,你真该庆幸我未生在苏州,否则,哪轮得到你坐这个掌珠之位?” 西陵玥的面孔青红交接,色彩缤纷,恼羞成怒的嘶吼道:“你、你——好狂妄的小女子!” “狂妄?”明珠嗤笑,“你不过拾人牙慧略通一二天象学与珠蚌的养殖学,就自认天下唯你独尊!到底是谁狂妄?!” 绿沅眼见自家神仙般的公子被明珠逼到濒临暴发的边缘,惊骇至极! 明珠又道:“怎么,你不服?不服我们比一场如何?是比预知风雨还是珍珠的采捕?还是说,你想与我比比斗珠?” 西陵玥活了近二十多年,从小就被族人悉心培养为掌珠者。向来高高在上,从未被人这般蔑视打击过,一时愤恨得忘乎所有:“自然是要与你比试一番!” “好!”明珠击掌。“我若赢了。你便让出你的掌珠之位,供有能者居之。” “你若输了呢?”西陵月咬牙。 “我会输?”明珠呵的声失笑。“你觉得一手开出双珠、金珠、砗磲珠,能入海找到血珍珠的人,会输给你?你且说说,你有何功绩!” 西陵玥的面孔血色潮退,他颤声问:“金珠是你所开?!血珍珠是你亲自下海所得?” 明珠轻笑:“此事合浦人人皆知。” 西陵月心中一咯噔,暗骂:府台大人授意时,怎不将此女的本事说个清楚?哄了他设局算计明珠,到如今骑虎难下,如何是好?! 他将自己这些年惊艳世人的事迹理了一翻,竟还真找不出几件能与之匹敌的事来。勉强道:“我曾远赴松花江,亲自挑选珠蚌三十枚,取东珠三枚。” “东珠啊!”明珠哂笑。也就清庭敝珍自扫,自家发源地的珠子视若至宝。“还算不错吧。” 西陵玥再度被她口中的不屑气晕!浑身颤抖! “我就在驿馆。如何比试,怎么比,随你定。不用相送,告辞!”明珠边走将绿沅送的珠花抛给红玉道,“给你了!留着当嫁妆。还值不少银两呢!” 红玉喜道:“多谢小姐!” 穆九摇头:这仇恨拉得!西陵玥要吐血了吧! 西陵玥风度尽失的坐在倒椅子上,胸脯剧烈起伏,咬牙怒道:“通知府台大人!” 三人出了掌珠院,红玉笑嘻嘻的拍手道:“小姐好厉害!那个什么臭屁的掌珠大人,摆什么架子,最还不是被您气疯了!” 明珠回首冷冷的瞧了眼园子大门,不屑的道:“不过是靠着祖辈传下的学识与经验,混了个掌珠之位。不知虚心受教也就罢了,还这般自鸣得意傲慢自负!我偏要将他打得原形毕露,一文不值!” 穆九摇头笑问:“难道不是他这般算计于你,必是有所缘故!所以你故意激怒他,让他自乱阵脚?!” 明珠挑眉:“知我者,穆九也!” 穆九轻叹:倒霉催的西陵玥! 三人回到客栈,黎王等候已久。见他们谈笑自若心情愉悦的归来,也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西陵玥行事还颇有分寸。未料明珠一开口就令他瞠目结舌。 “姑苏的掌珠大人不服我的本事。要与我一试高低!我不与他一介无知小儿计较,故令他自行出题。有劳黎王殿下替我备船,我要摸摸太湖的底。” 黎王瞧着眉目飞扬傲气四溢的明珠,一把火终于烧了上来:“月明珠,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闯大祸了你知道么?!” 明珠勾了腰间的丝涤绕在指间,毫不退让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分明是西陵玥!本小姐闯饮血涯都活着回来了。他区区一个太湖掌珠人,凭何跟我比?” 黎王一时无言以对,哽了哽才道:“西陵一族是姑苏当地的大世族!素来与官府交好!掌珠人世代都出自他们族中。姑苏的珍珠生意几乎是由他们一手把控。得罪了西陵一族——” “得罪了西陵一族又如何?”明珠冷硬的道,“我是受陛下之命上京。他们敢拿我如何?” 黎王怒极:“若要算计你,要你的命是最简单的事!” “他们若能算计我,那就来啊!”明珠的声音响彻驿馆,“我倒想见识见识,姑苏西陵家陷害攻击我一区区外乡客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湖品三白 “混账!”西陵府,一名三十左右的英俊男子怒意勃发。“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还没弄清楚人家的来历就胡乱出手!被人在你的园子里叫阵落了下风,还让她在驿馆大肆放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西陵家要陷害她!” 西陵玥握紧拳头,恨道:“兄长,月明珠这般不敬与我,百姓只会道她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西陵涵冷笑两声:“是。百姓会这么想。但如若你输给她呢?!你真以为自己的本事足以赢得月明珠?” 西陵玥额头青筋暴出:“我有西陵一族及府台大人做后盾。” 西陵涵冷嘲道:“掌珠大人好大的能耐!” 西陵玥面皮微红:“兄长,府台大人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这件事,势在必行。” 西陵涵恼恨道:“为何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动手?我所得到的消息,此女的能耐非同小可。” “强龙难压地头蛇。”西陵玥早无了之前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能动手脚的地方,多得是。” 挥了挥手,西陵涵无奈道:“让我好好想想!” “先派人到驿馆陪罪吧。” 西陵玥瞬时怒叫道:“为什么要向她陪罪?” 一叠信纸扔在了他脚下:“你自己看。这是近日我收到的来自各地的珠宝大家的信。信中俱是询问我西陵族为何怠慢、怎敢轻视月明珠?!你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月明珠隐隐已成为珠宝业内的行首人物!我在她面前都要客气礼让三分,你与她平辈论交都抬举了你,你倒好,真把自己当成太湖的河神了?!” 面色惨白的西陵玥,终于回过神抚额悲叹:“府台大人误我也!” 西陵涵神色微沉:“府台大人怕也是上头给唬弄了!咱们这位陛下,唉!” 即想压住明珠的气势,又不敢将她的真本事全盘托出,陛下遮遮掩掩,底下的人,还不跟着倒霉? 身在驿馆的明珠,收到了来自西陵一族家主贵重的赔礼。 “月大小姐恕罪!玥公子年少不知事,让您受委屈了。咱们大公子为此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原想命他亲自来赔罪,只是顾及到西陵家的面子与他的前程,多有不便。请月大小姐万万见谅!” 送礼人是西陵府的大管家。说话倒也实诚,入了明珠的眼:直言是为了面子不好让西陵玥亲自来道歉,明珠倒也觉得他们坦承。更何况一句话就言明西陵玥的前程捏在她的手中,明珠心中自是满意:“颇闻西陵一族的大名!果然不愧是江南世家,知书达礼,虚怀若谷,胸有沟壑。明珠钦佩!” 那管家怔了怔:谁讲月明珠狂妄无礼的。人家知礼得很哪!当即笑道:“月大小姐才是大人大量!不愧是受海神护佑的神女!” 明珠笑容更浓:看在这么些贵重礼物的面子上,她也不会恶言相向啊! “只是小姐与玥公子定下的比试,因传得人尽皆知,反倒不好视作玩笑——” “我说了。怎么比,比什么,随你们定。”明珠眉稍轻挑,“奉陪到底。” 管家频频摇头道:“我家少爷怎会占这个便宜?到时定当提前与大小姐商量!” 管家告辞后,明珠从礼盒中摸出两块未经雕琢的和田白玉籽料,一大一小。她喜滋滋的道:“一块给父亲,一块给明华!” 穆九送走管家后回来恰巧听见,嘴唇微撇:“没我的么?” 明珠啊了声,不好意思的在礼盒中翻了一会,掏出一把十六骨的玳瑁折扇,打开看了两眼,笑道:“这柄扇子不错,工艺也好,画也清雅。” 穆九毫不客气的收了扇子放在怀里,淡悠悠的道了句:“以后什么好事都得记着我!”飘然离去。 明珠一句“凭什么呀”噎在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黎王毕竟不负所托,为明珠寻来一艘太湖的两层小楼船。穆九上下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唤了几日未归的关长青回来,陪明珠一同游览太湖。 关长青心情极好:“太湖好啊。太湖总比北海安全得多!行,我就帮你们掌两天的舵。” “海船与湖船不尽相同。你悠着点儿!”穆九瞧了他一眼,又问,“龙归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顺利!”关长青眉目飞扬,“他早就派人来江南打点官场、联系商户。这次过来,就是收货铺货。江南人有钱,香水这新鲜玩意,卖疯了!” 明珠暗喜:又能赚钱了! “我和龙归海约好了。难得出来一趟,江南要游个遍!所以,我就不陪你们上京城啦。” 明珠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番长青,见他笑容滋润,精神焕发,与前段日子饱受琴娘困扰时的烦恼全不相同。不由心中微沉,她看向穆九,却见穆九对她微微摇头。 楼船靠桨划行。除了他们三人与红玉外,穆九的十三骑来了十人负责行船。长青负责观测风向调整风帆及尾舵。黎王也派了亲信在船上负责盯哨。穆九又花了大价钱寻了个当地的老渔夫做向导,一行人驶进了烟波渺渺的太湖深处。 楼船上一应俱全。明珠已经和红玉生了锅炉,烧起热水,备好油盐,准备来顿鱼虾大鲜烩! 引路的渔夫人称老沙,捕得一手好鱼。船到某水草丰美处,他连声唤停,挑了个最细密的小网洒了下去,捞上来全是色若透明、和初春的柳叶差不多大小的无鳞小鱼。 明珠叫道:“银鱼!红玉,今儿个小姐我亲自下厨,做一道银鱼煎蛋让你们长长口服!” 老沙笑道:“小姐是个懂行的哩!” 鸡蛋打入碗中,先放调料再打散,热锅冷油时倒入蛋液。趁蛋液底部成形,上方还未凝结时将晾干的银鱼洒在蛋液上,等银鱼凝固在蛋液中时,轻轻翻转蛋饼,略煎一会儿,洒上香葱,一盘圆圆的香气四溢的银鱼煎蛋大功告成。 一口香嫩的煎蛋咬下去,内里是肥嫩鲜美的银鱼,好吃得关长青不住嘴的称赞:“河鲜果然与海鲜风味不同,各有千秋!好吃!” 穆九细心的为明珠抢了块煎蛋。心中对关长青的赞叹笑而不语,暗道:以后你可再没尝到明珠手艺的机会了。 明珠咬了口煎蛋,顿时露出无限满足的神色:前世哪能吃到这般极品的银鱼! 红玉照着明珠的手法也煎了一盘银鱼跑蛋,一样被抢食得干干净净,喜滋滋的笑道:“这次回去,我可跟白芷炫耀了!” 老沙笑道:“正是鱼鲜上市的时候,不急,待会还有好东西呢!” 没一会,老沙从湖里取出事先安置好的一堆交错的小树枝。他略微用力震动枝叉,顿时从中掉下许多白色透明的小虾米! 明珠笑着向好奇的人解释:“这是太湖白虾。”她只用盐做调料,开水一滚就送上了桌。 老沙笑赞:“小姐不是第一次来苏州吧?” 明珠抿嘴一笑:“神往已久!” 新鲜的白米虾,连壳咬在嘴中,满嘴的鲜甜!男人们吃不太惯这样的小虾,明珠和红玉两人你来我往,包圆了一大碗水灼白米虾。 第一百七十二章 龙归大海 等到老沙钓到两条太湖白鱼时,明珠总算摇头道:“清蒸的火候我掌握不好。” 老沙也不客气:“小姐已经很厉害啦!”他手脚利落的去鳞除内脏,剖开平铺在盘子中,用调料淹了小刻钟,摆上葱姜,这才送上蒸锅。 明珠闻着香味,道:“白鱼就是要趁新鲜吃,放久了鱼刺变老,就不是那个味道啦!” 老沙惊笑道:“小姐说得是!” 白鱼肉质细嫩,清蒸之法最大限度的保留了它鲜美的原味。莫说明珠,连穆九都多吃了几筷子。 “太湖三白,名不虚传。”明珠打着饱嗝回味无穷。“可惜过了吃鲥鱼的时候啊!” 关长青嘿了声:“鲥鱼那么好吃?那我就和龙归海说道说道,留在江南,等明年吃了鲥鱼再回合浦!” 明珠顿生不平,一眼瞪过去:“少给我显摆!” 穆九摸了摸下巴,不想惹明珠担忧,便转移话题道:“吃饱喝足,能做正事了吧?” 关长青这才拍着肚子起身掌船。 明珠静立船头,细细观察湖中的景致,时而闭上双眸,似在感受湖面清风。在老沙的指引下,船愈行愈远。明珠微微蹙眉,对穆九道:“换个方向。” “往哪儿?” 明珠闭眸道:“往东行。” 老沙诧异的瞧着明珠道:“小姐,原来的那个方向,是去年掌珠大人预言珍珠最多的一片湖域!” “您也说了,那是去年的情况。经过一年的采捕,此处的珠蚌还在休养。今年,也该换个地方了。” 就这样,明珠在太湖上游了五六日,虽然未游尽所有湖域,但也大致有了些许印象与了解。其中虽有风浪迷雾,又逢震雷轰天暴雨如注,好在水手们个个强悍,又有老沙坐镇,始终未出什么意外。 他们尽兴而归之日,天色已暗,关长青一下船就溜远了。明珠知道他又去找龙归海,无奈的摇了摇头。 穆九若有所思的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们不必干涉太多。” 明珠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他们回到驿战时,黎王已经坐立难安:“怎么去了这么久?” 明珠微笑道:“让殿下担忧了。太湖风光太迷人,明珠一不小心就流连忘返。” 黎王略松口气:“回来就好。昨日,西陵玥派人传话。说是比试的题目已经定了下来。” “哦?他要比什么?”明珠不以为然的问。 黎王叹道:“今年的太湖珍珠的采捕还未开始。西陵玥的意思是,你们两人共同预测哪片湖域内的珍珠最多。范围选得小些,以免来不及采捕。谁采到的河蚌内开出的珍珠最多,谁便获胜。” 明珠愕然:“就这么简单?” “简单?!”黎王怒极反笑,“这里可不是北海!不是那些有休养年限的珠池!你能比西陵玥更熟悉太湖水域?” “太湖水域是不比他熟悉,”明珠淡淡一笑。但是珠蚌的分布嘛,那就难说了。“定了比试的时间没?” “自然要等你回来再定。” 明珠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那便告诉他,本小姐回来了。” 次日一早,明珠才用过早食,正欲与穆九商量比试之事时,忽然有个管事打扮的男子来寻穆九,他跑得急,一脸的汗。张口就道:“少主,出事了!” 穆九讶异的站起身子,沉声问:“于管事?出了何事?” 于管事声音暗哑的吐出五个字:“龙归海死了!” 明珠惊得跌落手中茶杯,茶杯在桌边滚了滚,当的声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龙归海死了?!”明珠与龙归海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人才识过人,闻香的本事令她印象深刻。更何况,他还是关长青的至交好友!想到关长青前几日还在船上说要和他游遍江南,乍闻此讯,他是何等的伤心? 明珠不敢多想,急问:“怎么死的?关长青呢?” “关长青被衙役捉去了。说他就是杀害龙郎君的凶手!” “不可能!”明珠拍案怒道,“人在何处?快带我去!” 于管事瞧着穆九道:“我已经备了车马,路上再细说?” 御木本站在楼道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情肃穆。不知是不是灵犀,明珠突然止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御木本沉沉的目光。 明珠猛地挥手,拦住穆九与于管事。她抬头望向御木本:“御木本先生,好久不见。” 御木本微微领首:“是你好久不见我。我却常常都能见到你。只是你不知而已。” 明珠根本不理会他的情话,冷声笑问:“这一路辛苦,琴娘可还安好?” 御木本面色猛然一变!双手握紧栏杆:“你说什么?!” 明珠心中恨极,字字如刀:“御木本,莫让我查出龙归海之死与你们有关!” 御木本神色阴沉的道:“我与随从,自进驿站后,从未出过门。” “是么?”明珠不置可否,拂袖而去。 琴娘自御木本身后缓步而出,一身樱粉色的和服,乌发如云,垂首低问:“她怎猜出我的身份?我从未见过她。” “此女才智,实在令人惊赞。”御木本微叹。 “龙归海死了?”琴娘嘴角一抹魅笑。“关大哥可要伤心疯了呢。” 御木本心中漫上一股忧虑,看了她一眼:“见机行事!” “是。大人。” 马车上,于管事将打听到的消息详尽告诉了明珠。 “龙归海就租住在我们铺子附近的宅院内。今日一早,房东来收租时敲门无人应声。又见到门外地上有血痕。大惊之下,报了官。” “官差破门而入,发现龙归海死在屋内,而关长青昏倒在地——他手中有把染血的匕首,正是凶器!” 明珠抚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故!关长青怎可能谋杀龙归海!” 穆九蹙眉道:“明珠,苏州不是合浦。你再着急,也不能冲动行事。” 明珠闭眼叹道:“我知道。先见到关长青再说吧!” 到了府衙,正巧碰上张捕头。一听说是来见杀人凶犯的,便将头摇成波浪鼓:“月大小姐,这可是幢大案子!我不好擅作主张——” 于管事已塞一锭金子到他的手中。 张捕头立时变了脸:“但总要为他寻个讼师对吧?三位跟我来,时间不多,你们抓紧啊!” 到了牢狱内,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个狱卒迎上道:“张捕头,怎么又回来了?” “有人要为关长青寻讼师,问他几句话。” 于管事又取了包碎银递给这几个狱卒,狱卒们顿时眉开眼笑:“行!小事一幢!几位跟我来吧!” 明珠急步跟上,停在一间杂草铺地,草席床的狱房前,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喊了声:“长青?!” 关长青披头散发,蜷坐在角落,眼神呆滞的望了望她,又垂下眼睑,仿若入定老僧。 穆九见状,轻轻叹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长青的悲剧 明珠心酸无比:昨日还意气飞扬的关长青,今日竟然变成这副鬼样! “长青,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 长青微微侧头,索性闭上了眼睛。 “关长青!”明珠厉声道,“瞧你这副模样,难道真是你杀了龙归海?” 长青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微微的点了点头。 明珠大怒:“我怎么没在饮血涯送你喂鲨鱼!我会信你的鬼话?快跟我说清楚经过——” “明珠。”穆九拉住激动的明珠,低声道,“长青——我知道龙归海一死,对你无异于天翻地覆!你突然间失去所有,觉得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我能理解。但是,你真的想让真凶逍遥法外?让龙归海死不瞑目?” “失去所有?”明珠口中喃喃,不禁泪盈于睫:龙归海就是他的全部么? 关长青目视穆九半晌,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语速缓慢的道:“我五岁那年,父亲带着倭人偷走了望断池的珠蚌。又被倭人杀害,浮尸海岸。”他轻轻摸着胸前的母贝挂坠。“那时起,我和我娘亲就成了合浦的罪人,受人唾弃谩骂。我娘寻不到生计,又要养活我,你们说,她能做什么?” 明珠心中顿时如被针扎般的痛,喉咙哽咽。穆九也不忍的别过脸去。 “她好不容易将我养到十二岁,身子却坏了。我不得不去药铺求药——我当然是被人扔了出来。结果,在街上,我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了龙归海。” “他当时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袍,身上披金带玉。我一时冲动,在他扶我的时候,偷了他腰上的玉佩。等我当了玉佩,买了药,回到家中,自以为尘埃落定时,却被他找上了门!我当他要送我见官呢!”长青捂住脸笑,“结果他却是来给我娘请大夫的。” “如果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就是那一日,在街上,遇上了龙归海。”长青悲泣,“除了我娘,我再没有其他的亲人。我娘去世时,是他帮我一手安置了娘亲的身后事。是他在我娘亲的灵位前进香跪拜。说来你们也不相信,除了归海和隔壁好心的阿婆,竟然无人吊唁我娘!娘亲走后,我就成了无法无天的浪子,如果不是归海一直陪着我,硬将我拉了回来,我大概已经成了海盗的一员。”他疲惫的抹了脸,瞧向穆九,“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死皮赖脸跟踪你的船?我立志要找回父亲盗走的珍珠,而手上唯一的线索,是父亲偶尔给娘亲带回来的依兰花。依兰花花香浓郁,娘亲非常喜欢,但我从未在合浦见过。等我长大些,便凭印象画出依兰花的模样,四处找寻。后来听说梅岭花市出了种依兰花油,我便让归海买了一瓶,那香味,和记忆里花香一模一样。” 穆九缓缓点头:“你认定,依兰花生长在北海林立的一座岛屿中。寻到这座岛屿,便能找到与你父亲盗蚌相关的线索?” “是的。”长青无力的支了支僵硬的身体,“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龙归海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闭上眼,“什么都没了……” 穆九沉声道:“你猜得不错。梅岭花市发现那座岛屿时,的确在岛上看到了简易的木屋及有人居住的迹象。长青,我们替龙归海找出真凶,然后我就带你去依兰花岛,岛上,还留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找到凶手又能怎样?”长青悲戚的问,“龙归海也活不过来了。” 明珠只觉此时无论什么言词,都显苍白无力。 对关长青来讲,娘亲死后,龙归海就是他心中最后也是唯一的枝柱。这根柱子倒了,他也就垮了。对失去生存意志的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张捕头在外边咳嗽,穆九只好先拖走明珠:“我们再想办法吧。” 张捕头尽职将他们送到外边,穆九边走边问:“张捕头,可查出关长青的杀人动机?” 张捕头搔搔脑袋:“动机嘛,县令大人也觉得古怪。查问下来,这两人关系很好!也从来没有冲突,所以猜测是他们喝醉了酒,言语间起了冲突,关长青一时激愤,刺死了龙归海。这跟我们问讯关长青得到的证辞还算对应。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只说是自己杀了人,要给龙归海赔命。大人觉得啊,这是愧疚所致。” 好歹是个不太离谱还算正常的推断。 明珠低声道:“若真是这种情况,长青要判几年?” “轻则流放,重则死罪。” “多谢。”明珠坐上马车,低声问,“于管事,案发地在哪儿?你带我们去看看。” 于管事吃了一惊,穆九已然道:“走吧。去看看。” 龙归海住的宅院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穆九一手搂着明珠越墙而入。转到正屋的后窗,穆九掏出把小刀,撬开了窗户。 两人爬进屋内,顺着仍未散尽的血腥味寻到了案发处,侧厅。侧厅的地上留有仵作画的尸体所在的位置——龙归海就倒在餐桌边上。 “这是什么?”明珠在尸体右手位置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 “十?是龙归海死前留下的痕迹么?”穆九皱眉。 “以‘十’字开头的字,太多了。”明珠蹙眉,一时想不出,便起身观测桌上两副碗筷、精美的菜肴和酒水,“醉酒杀人,说不通。” 穆九瞧了瞧酒壶里的酒并没喝多少,道:“本就不是真相。” “昨晚我们下船时,早已过了晚食的时间,关长青在船上胡吃海喝,回到龙归海处,怎还吃得下?这桌子酒菜,不是为他准备的。” “这间宅子独门独院,就算有客人来,也不一定有人注意得到。” “如果这个客人再遮遮掩掩,和我们一样翻墙出入,那就更难追查了。”明珠观察地上的脚印,苦笑道:“有几个印子,被扫掉了。”她顺着一道浅浅的扫帚丝划过的印迹。跟到了后窗。在后窗边上,果然放着一把扫帚。 “凶手为了消除脚印,边走边扫,亏他想得出来!” “龙归海请至家中的客人——”穆九道,“可以从此处龙家铺子的管事和随从着手询问。看他和谁走得比较近或是最近结识了什么朋友?” “是该问问。” 龙归海派在苏州的管事,也是龙家的人,算起来,龙归海该称他一声堂三叔。这位堂三叔名唤龙一泓。四十不到的年纪,长相极为精干。一见穆九与月明珠亲至,激动下伤心恸哭:“苦智大师说归海在二十六岁之前有大劫,家人千防万守,没想到还是应了天命!归海可是龙家最出色的子弟啊!我现在都不知该如何通知兄嫂!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怎么忍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来自倭国的凶器 明珠想起前世的父母,自己也算是韶华早逝,他们该伤心成什么样!眼眶也不禁泛红。 穆九道:“龙先生,龙归海在此地来往最多的朋友,有谁?” 龙一泓怔了怔:“自是关长青!”极快的道,“但此事绝非关长青所为。他和归海的关系,我们家人都清楚。他绝无杀人的理由!” 明珠心中一松:和思路清爽的人交流,就是轻松。 “我们也这么觉得。那除他之外呢?你可知昨夜是谁在他家中作客?” 龙一泓想了想,奇道:“能上他租的宅子里作客的人可不多。长青住进去后,他更不会在那儿请客作东了。” 明珠想了想:“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 龙一泓寻思了一番,摇头道:“没有。不过,有一日我陪他视察铺子时,他在路上见到了什么熟人还似的怔了一怔。但他又说不是,只说是巧合,世上总有相像的人。” 明珠追问:“那人像谁?” 龙一泓摇头:“我没注意。” 明珠忽然惊起,眼中闪过惊恐,一脸难以置信的道:“不、不可能。不应该啊!” 穆九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明珠不停的摇头,苦笑道:“一定是我猜错了!这种事——完全说不通!” 穆九知她还未理清思绪,也不追问,道:“即如此,我们还是先给长青寻个讼师吧!” 明珠虽有刑侦之能,但对大明律并不熟悉,更不说打官司的流程和状纸的规格了,忙点头道:“好!” 于管事在姑苏已久,对当地人文比较熟悉,自是包办了此事。 两日后,龙归海之案开审。 苦于没有线索的明珠,寄望于开审时从官府收集到的证物上能有所收获。 吴县令今年五十朝上的年纪,体形微胖,想来在苏州这样的美食之地,不胖也难。吴县令的风评尚算不错。虽说官无不黑,尤其是富庶的江南之地,但只要肯稍花些心思为百姓谋利,便能换得“父母官”的美名。 县令大人开堂前,已经看过穆九派人送来替关长青申辩的状纸。写得倒是合情合理,也无挑唆弄词之行,与他心底的疑惑不谋而合。但是关长青坦认罪行,他也寻不出其他的凶手及可能性,这案子,还是朝着他心中即定的方向行去。 吴县令命人将物证一一摆放在堂上。喝问长青:“既然你已认罪,就将案发的经过说来听听。” 长青跪在地上,无力的低声道:“那夜喝醉了酒,我也不知如何起了冲突。醒来时,才知犯下了死罪。” 吴县令听得即松了口气,又微微皱眉。正犹豫是否要就此结案,却听堂下听审的一女子道:“吴大人!此案颇为蹊跷,能否容我问话关长青?” 吴县令早从师爷那边得知黎王殿下今次护送上京的月明珠与关长青扯上了关系,此际见她一介娇美的小娘子插手问案,心中颇觉不悦,忍气道:“你想问什么?” 明珠目视长青:“你说你醉酒犯案。但屋内仅一壶酒,所饮也不多——” “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长青极快的接口。 明珠一时无言,磨了磨牙,望向堂上所放的证物,道:“吴大人,请恕小女无状。能否看下凶器?” 她依稀见到,凶器匕首的把柄上,镶着枚白色的珍珠。 吴县令冷声道:“即知自己无状,就下去听审吧!” 明珠还想坚持,却听一道颇显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娘子无状,老夫可还能入大人的法眼?” 众人诧异的寻声望去,竟是一精气十足的老伯,带着一名俊美的少年踏进了公堂。 明珠瞪大眼睛,惊喜至极的大叫一声:“明华!” 明华笑容可掬的疾步上前,激动的叫:“明珠!” 明珠攥着他的胳膊往后张望了一番,急问:“父亲呢?明岚呢?” 明华笑容微黯:“你且放心。他们都安然无恙。我是随师傅出来游历的。” 明珠诧异道:“师傅?”望向兄长身边相貌极其平常的老先生,只在触到他锐利的眼神时,被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惊得微微一凛! “先生姓刘。”明华微笑道,“先生,她就是我的胞妹明珠。” 明珠急忙行礼:“见过刘先生。” 刘伯嗯了声,打量明珠道:“明华时常提及你。” 明珠笑道:“兄长时常口无遮拦,赞誉过盛,先生不必当真。” 刘伯摇头道:“他没夸错你,你很聪明。” 吴县令已从堂上快步至老先生身边深深一躬,颤声道:“刘大人,多年不见,您老依旧容光焕发,精神十足,不减当年!” 刘伯倒是惊讶的瞧了眼吴县令:“你认得老夫?” “下断当年在京城中举时,曾在大理寺见过大人一面。至今难以忘怀大人断案时的风采!” 穆九略微沉吟,对明珠低声道:“若我没猜错。这位是曾经的大理寺卿刘国轩刘大人!” 大理寺卿!明珠双眸闪亮,难掩惊喜的道:“明华,恭喜你遇得良师!” 明华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道:“先生不嫌我笨收我作弟子,我必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 刘国轩笑着打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老罗。这不,收了个弟子,带他四处逛逛。正巧听坊间说你这边出了幢凶杀案,便带他过来观摩。事先也没打招呼,切莫怪罪我老刘啊!” 吴县令全身的肌肉陡然收紧,背脊泛凉:“此案正巧疑点重重,有刘大人您坐镇,下官庆幸还来不及!” “好!明华,还不谢过吴大人!” 明华恭敬的向吴大人行礼:“谢过大人!” 吴县令颇觉无奈:刘大人的徒弟,竟然是月明珠的兄长!这件案子,他还怎么审!得,识趣些,他就乖乖做个听审的吧! 他亲自取了那把仍有血痕的匕首送至刘国轩面前道:“月大小姐方才说,想看下凶器。刘大人请看,这把匕首造型普通,但极其锋锐!刀柄是檩木所作,嵌有金丝缠花,一颗珍珠剖成两半,镶在刀柄的两面,颇显名贵。发现它时,它就握在关长青的手中。” 刘国轩接过匕首只看了一眼,就递给了明华:“你能看出什么?” 明华将匕首翻来覆去从刀尖到柄端看了片刻,沉吟道:“似乎不是我们中原的刀具。” 吴县令吃惊道:“月公子从何看出?” 明华道:“匕首的风格虽然不太明显,但是刀刃的锻造,却有些像倭刀。” 刘国轩点头道:“没白折腾我那些刀具!” 明华见到刀柄上的珍珠,心中一动,将它递给明珠:“你来看看这颗珠子。可能发现什么线索?”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攻心! 明珠赞赏的对兄长一笑:还算聪明。她仔细观察珍珠表面的华彩,手指轻轻抚过白润的珠面,传递的热度令她微微一惊,遂朗声道:“这枚珍珠并非我大明的南珠。而是出自东瀛海域。另,珍珠硕大,光彩白润,制刀者却舍得将其一剖为二嵌在刀上,可见这把匕首的主人在东瀛,非富即贵。” 刘国轩双眼半眯,对明华道:“你说得不错。你妹子比你聪明。” 明华不以为恼,反以为荣:“我没骗您吧!” 吴县令登时一身冷汗:怎么突然间,就和东瀛贵人扯上干系了? 关长青也面露迷惑不解之色。 “有地位的东瀛人?”吴县令皱眉道,“姑苏并无倭人来往。”忽的想起一事,“倒是前阵子在官驿内入住了几名请旨游学的东瀛贵族。”他立即下令,“传他们上堂!” 半柱香的功夫,御木本及其所有随行,全被送到了公堂。 御木本气度昂然,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倒是让吴县令刮目相看。 “你们几人,可认得龙归海?” 御木本瞧了眼关长青,道:“我虽不认得龙归海,但是我的妹子。却认得他。” “你的妹子?”吴县令微怔间,见一倭女曼步上前,脱下帷帽,露出一张媚色已极的娇容,不禁目瞪口呆:倭人出美女,此言不虚! 关长青见到这张熟悉的容颜,终于震回了几分神智:“琴娘?!” 琴娘泪盈于睫:“关大哥!” 关长青刹时面色铁青,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肚子的质问正要开口,却听琴娘抢着道:“关大哥。我并非有意欺骗你。我在越州游玩时,与兄长失散被人拐至合浦。只因合浦曾饱受倭人之苦,我怕我说出身份,你便不肯助我。这才有所隐瞒。” 想到当初救她时,归海问她身份,她曾直言不想欺骗他们,所以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关长青现在才明白原由。而与她相处久后,他觉得琴娘的言行举止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原来,因为她是倭人。长青想通此节,更加庆幸当初不曾为她诱惑,否则今日他如何收场? 御木本道:“琴娘写信到越州驿站,只是当时我等为了寻找琴娘,已经四处散开,遍寻不到后,给越州驿站的官吏留了话,不得已先去了合浦。等官驿收到琴娘的信久候我等未归,便派人将信送到合浦,如此就错过了不少时日。”他向关长青拱手道:“多谢你与龙先生仗义相助!” 这么巧? 关长青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他乱如飞云的心绪极快的平复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已与他没有关系了! 明珠不相信这般巧合,明华也若有所思。 “关大哥,”琴娘晶莹的泪珠滑落面颊,“我听闻龙郎君的噩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莫忘记他命中就有此劫,你千万保重身体啊!” 长青淡声道:“你也知道?阿婆告诉你的?” 琴娘螓首轻点:“快告诉大人,龙郎君不是你杀的!” 长青扯了扯嘴角,再不发一言。 御木本道:“大人明鉴。我们一行九人,名册在此。自入姑苏驿后,为少生事非,从未出驿馆半步。案发当晚,我等还在驿站与黎王殿下商议了要事。虽然不欢而散,但黎王殿下可为我等作证!” 少不得又唤了黎王过来。 黎王不曾见过明华,一时并未认出他。见到刘国轩倒是大吃一惊:“刘大人!吴大人竟将您请来助他侦破此案么?” 刘国梁黎王行礼道:“机缘巧合。” 黎王听了县令的问话,倒也干脆,直言道:“确有此事。” 吴县令追问:“当时这九个东瀛人,全都在场?” 黎王惊艳的目光定在了琴娘的脸上:“此女当时戴着帷帽,不知是不是她。但看身形,应该不差。” 吴县令脑中陡然生出一个桃色案件:莫不是龙归海与关长青都钟情于这个绝美的倭女,醋海生波兄弟反目?但看关长青对倭女的表现,也没那个意思嘛。 他命人将匕首送到倭人面前,问:“这把匕首,你们可曾见过?” 御木本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摇头道:“不曾见过。不过,颇有几分我东瀛的风格。” 明珠微微吸了口凉气:如果不是御木本太过坦承,那就是他有备而来! 案件审到此处,便陷入了绝境。 明珠忍不住瞧了眼关长青,他木然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已经放空,外边的动静全然不能影响到他。 明华拉了拉明珠的袖子,低声道:“攻心为上。” 明珠轻咬红唇,心中纠结了一番后,还是走至关长青的身边,只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长青,空智大师根本没有给龙归海批过什么命。二十六岁前不宜成亲否则有血光之灾那是他为了应付家人编的胡话!长青,他为何不愿成亲,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长青的眼睛慢慢瞪大:“原因?什么原因?” 明珠闭了闭眼,艰难的道:“——为了你!” 长青怔了怔,猛地里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吼声,夹杂着一声声凄凉的“龙归海”,听得诸人无不心下侧然。 从案发到今日,三天的时间,关长青只将自己锁在了失去龙归海之后的茫然伤心绝望的世界中,却没有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回。今日明珠的一备话,总算让他尽情发泄了心中的痛苦与悔恨。 明华好奇的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明珠黯然一笑,抿紧了嘴唇,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南方:父亲这时候,是不是和北海王在一块儿呢? 痛哭中的长青,突然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明珠大惊,唤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第一日的审讯就此落幕。 大夫看过长青后,对县令道:“此人伤心激动过度,引发四肢抽搐。需好好调理,否则易折损寿命。” 县令对关长青心生怜悯的同时,也在寻思:唉,这案子怎么破! 客栈内,分别已久喜相逢的明华与明珠互道近况。 “你和黎王走后,师傅就向北海王请求带我出来历练。反正我暂时也考不了科举,先多长些本事,也是好事。” 明珠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是我害了你和父亲!” 明华急道:“胡说什么!” 明珠不语:要不是为她,父亲何至于——“父亲还好么?北海王没怎么为难他吧?” 明华下意识的捏紧了衣摆:“父亲没和我们关在一块儿。不过我们时常能见面。他很好,就是担心你,人也瘦了许多。” 明珠轻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华又道:“明岚闲着没事,在我们住的园子里没少折腾那些侍从,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边新弄了个首饰作坊,金银、宝石搜集了不少。还说‘北海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顿了顿,“北海王其实对我们很好。师傅也是他和元先生一起为我寻来的。” 明珠似笑非笑,想说“他敢对你们不好”?强自忍住,毕竟刘国轩也在边上坐着,只能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怕这一次,父亲再也没有机会逃脱。 刘国轩听他们总算唠完了家常,放下茶杯道:“你们两个,说说这件案子的思路吧。” 明华想了想,道:“此案的凶手显然另有其人。此人与龙归海夜饮,伺机杀人。正巧他办完凶案时,关长青意外的出现。于是他借机嫁祸长青。打晕了他,将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中。”明华略作推测,“只是,这个凶手的身份,除了怀疑可能是倭人的贵族外,毫无线索。而且动机不明。官府排查了龙归海在苏州的亲友,名字中有‘十’字的人不少,但经询问。都与此案无关。倒是关长青的‘长’字,勉强也可认为有个十字。” 刘国轩嗯了声:“明珠,你怎么看?” 明珠寻思的道:“这把匕首太过惹眼,若是计划行凶,应该换把更普通常见的兵器。” 明华拍手道:“对!所以,这案子,有可能是凶手临时起意!” 刘国轩微露笑意:“不错。的确是件临时起意的杀人案!”他见明珠呆怔茫然的神情,好奇的问,“明珠又想到了什么?” 明珠深吸口气,犹豫再三后,道:“我有个想法。可能太过荒谬。” “无事。有时候,越是荒谬的想法,越有可能接近真相。” 明珠向刘国轩深深行了一礼:“即如此,请刘大人与吴县令说道一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太湖(一) 三日后,龙归海案再审。关长青依旧执意认罪,吴县令念在他酒醉杀人,悔恨不已,认罪态度良好,最后判了他流刑,流放丰州。 丰州,位处广东福建。对关长青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丰州离他的家乡合浦,并不算太远!说不定,遇上大赦,他还能回归故里。 判决一出,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长青请命,要等龙归海的父母抵达苏州,办过丧事后,才肯服刑。 县令没有同意,强制执行。 无奈之下,长青只能跟随两个衙役南上。 明珠远望长青戴着镣烤蹒跚而行的步伐,忧虑更深:长青的悲剧,只怕远未结束。在残忍的真相剥开后,他还能否撑得住? 穆九安慰她:“或许,是我们多虑。” “希望如此!”明珠轻叹。 暂时了结了这幢官司,明珠打起精神,应对与西陵玥定下的太湖斗珠。 比试的前一晚,明珠听着屋外骤起的风声,拉紧了被子。红玉嘀咕道:“春寒料峭啊!说起风就起风。好冷!小姐,你说这天气变冷,会不会影响明天的比试啊?” 明珠微笑道:“你想太多了,睡吧。”心中却道:或许,还真有一些不耐寒的河蚌,连夜挪窝哪。 清早,红玉翻出了许久不用的滚毛斗蓬,披在明珠的身上。 “湖心更冷,多穿点总没错。” 明珠笑道:“是。” 黎王、穆九在大堂中等候已久,明华与刘国轩自然也要凑这个热闹!一行人赶到太湖边,只见人山人海,竟是倾城出动! “来了来了!月大小姐来了!” 顿时人头耸动,争相围观。明珠听明华道:“这场比试,可是惊动姑苏城了。” 明珠淡淡一笑:“怕是没人盼望我赢。” “月大小姐真漂亮!” “西陵公子才好看呢!” “是。月大小姐漂亮虽漂亮,可惜没脑子!怎么敢和我们的掌珠大人斗珠呢?” “是啊是啊!她一个外乡人,哪里知道掌珠大人的厉害!” 西陵玥依旧一身银白长袍,金丝斗蓬,神态飘逸。但见到明珠时,再无倨傲,客气有礼的迎上前道:“有劳月大小姐!” 明珠还礼:“掌珠大人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那场拔箭弩张针锋相对的争执压根不曾发生过般。 西陵涵带着几位城内的名流正在画舫内谈笑。听闻明珠到了,立即率众而出。 见到迎风而立少女时,他讶异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参拜道:“西陵涵见过黎王殿下!见过刘大人!” 刘国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黎王笑容满面的道:“不必客气。今日我来凑个热闹,莫要搞那些繁文缛节坏我兴致。” 西陵涵口中应了,早知这位殿下要来,该备的早准备了。 “月大小姐,久仰大名!”西陵涵注目于明珠半掩在风帽中的芙蓉小脸,心中无限惋惜:这般的人才,竟要便宜倭人! “能得西陵公子久仰,明珠不胜荣幸。”漂亮话谁都会说,明珠笑容清浅,一派矜贵,“今日你我两家只是砌蹉技艺,无关胜负。西陵公子觉得如何?” 怎么将他备好的话给抢去了! 西陵涵微微苦笑:“甚好!砌蹉技艺,无关胜负!月大小姐,请上船!” 明珠踏上泊在码头的雕楼画舫,算是领教了古人的奢侈。画坊内碧纱轻拢,香雾弥漫,黄花梨木打造的家具极尽斗巧之能事,镂空的隔扇分出不同的区域,或有文人雅士谈诗论画,也有舒适的小憩处。因为明珠是女子,黎王身份不一般,再加上个前大理寺卿刘国轩,所以在两楼还为他们各自准备了舱房与侍从。 行入采珠的湖域后,明珠与西陵玥各有一艘乌蓬小船游湖,穆九先行一步跳上小船,对那撑船的渔夫道:“我撑船,你去吧。” 渔夫一怔,望向西陵涵。西陵涵点点头,他便放下了船桨跳上大船。 “穆九也是海里来浪里去的北海男儿。”明华微笑。言下之意:太湖行舟对穆九来说,不再话下。 红玉在小舟上铺了软垫,又在小姐的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对穆九道:“可要看好我家小姐。” 穆九长竿一撑,小船嗖的划远。几竿之后小舟竟如箭离弦,飞般的消逝在人们的视线中! 西陵涵面色微变:颇为担忧的看了眼西陵玥的小船。 西陵玥眼见自己落在明珠身后,急道:“快,再快点!”虽然早有准备,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切不能让他们抢先找到河蚌最多的地方! 明珠双眸微闭,一手伸在沁凉的湖水中,随着水域的变化,微微变色。 她张开眼道:“前几日游太湖时,此处的河蚌最多。” “今日呢?” 明珠一笑:“莫不是昨夜起了凉风,将它们冻跑了?” 穆九摇头嗤笑:“或许吧!” “我们再换个地方。” 幸好昨夜冷风过境后,今日湖面还算平静。除了风冷些,别无大碍。 明珠还在太湖中寻觅时,忽然见到空中升起一簇烟火。 “西陵玥划定范围了。”穆九道。 明珠笑道:“不急,先去看看他选的地方如何。” 西陵玥所选之地,方圆两公里之处水质极好,湖底泥沙厚实,小鱼小虾成群结队。 明珠一笑,对西陵玥道:“恭喜掌珠大人,寻了块好地方!” 西陵玥自是得意:“月大小姐定了何处?” 明珠瞧了瞧周遭的景致,指着邻近的一片水域道:“我借掌珠大人的光,就这块吧!” 两块水域间,有一个小小湖心岛,正好以作区分。 随之赶来的乌蓬船上的采珠民,开始在湖中布置网拦,以湖心岛为界,两片水域的外围各自洒好了一圈粗渔网。 布置好这些后,大船也赶到了。 西陵涵惊讶道:“月明珠竟选了这个地方?”随即哈的声轻笑。此处,水质鱼草的条件不比弟弟选中的差,原本也是盛产河蚌之处,但不知为何,近来每每总叫人折戟而归,根本寻不到多少蚌和珍珠。没想到,今日竟然坑了月明珠! 黎王站在船头笑道:“两处颇近,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明华对自个儿妹子信心实足,与刘国轩大食太湖美味,吃得不亦乐乎。 噗通连声轻响,采珠民相继跃入湖中,开始采捕河蚌。 西陵玥所选的湖域,河蚌极多,不一会儿,就满满堆了两桶。明珠挑选的湖域说来也怪,虽然两处离得近,但是河蚌明显少了些许,挑了半日,也就一桶半。 明珠也不急,立在小舟上,从容自信,笑容浅淡。 西陵涵瞧着这样的明珠,不由心中一动:若是没有《平安贴》的事,这等女子,他焉能放过?又瞧了瞧穆九:就算她心中有人,他也有的是手段令她回心转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湖(二) “穆九,等着无聊,我唱首歌给你听如何?”太湖美景当前,明珠忽觉歌喉微痒。 “好!”穆九撑着小舟。“洗耳恭听。” 明珠清了清嗓子,用五分蹩脚的苏州话轻声唱道: “又到江南来,江南春如海。白鹭上青天,紫燕绕花台。 小楼听春雨,绿草绣长街。条条乌蓬船啊轻轻啊轻轻啊轻轻摇摆。 一别江南,匆匆多少载。望断天涯,梦里常徘徊。 浩瀚的太湖水,迷人的香雪海,一声声望断了我的情怀,我的情怀。” 她嗓子清甜,极适合唱这种委婉动听的江南小调。歌声随着湖水轻柔的荡开,再经风吹散,远在大船上听得不真切的人直觉曲子勾魂摄魄,一群文人雅士们忍不住问:“月大小姐是广西人,怎么江南的曲子唱得这般入味?!” “词好,曲好!此曲可孚一大白。” 黎王听得又妒又恨:怎么在京城时她就没给自己唱过一首曲子呢?便宜穆九了! 穆九仿佛能感受到众人艳羡妒忌的心思,微笑道:“真好听。只是明珠,”他摸摸鼻子,“以后,只唱给我一人听,好么?” 明珠的脸顿时飞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许动不动就撩人! 穆九轻笑间,见采珠民回到了小船上,喊道:“月大小姐,您的河蚌捕完了!” 西陵玥那边也叫了起来:“掌珠大人的河蚌也捕完了!” 西陵玥瞧着满满四桶河蚌,又瞧着明珠勉强两桶河蚌,心中大定。 “月大小姐,您的蚌可不多啊。” 明珠点头道:“是不多。” 采珠民换了干净的衣衫,喝足了热姜茶后,终于开始破蚌取珠。 太湖珍珠光泽润亮,尤其细腻。随着河蚌不断的被剖开,西陵玥的采珠民面前的小碗中。渐渐积了一层莹亮的珍珠。 明珠这边,略显尴尬了。 西陵涵松了口气:前两日命人悄悄的往太湖中移了些蚌在此处。又算到昨夜风起,湖水温度骤降,这一环接得天衣无缝。月明珠再有能耐,也无用武之地! 半个时辰后,西陵玥的采珠民叫道:“摘蚌二百四十六只,取珍珠七十八颗!上品九颗,中品二十五颗!” 明珠的采珠民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摘蚌一百十七只。取珍珠二十一颗,上品珍珠三颗,中品五颗。” 船上诸人嘘的声,欢天喜地的道:“果然还是掌珠大人更胜一筹啊!” “何止是一筹!” “对对!” 明华可不急,他正喝着今春的新龙井解油腻呢,对边上直打饱嗝的刘国轩道:“先生,好戏这才要开场!” 刘国轩惊咦一声:“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怎么才开场?” 两人这才走至船舷处,观望赛事。 西陵涵微笑道:“月大小姐,如你方才所讲,这场比试只砌磋技艺,不论胜负!” 明珠摇头道:“西陵公子,我的珍珠,还没采完。” 西陵涵一怔,望向采珠民。 采珠民忙叫道:“都采上来啦!月大小姐若不信,可派人查看——” “河蚌的确都采上来了。”明珠悠然笑道,“但是珍珠,还未采完。” 她的话,令一干人等陌名其妙。 明珠望着同样不解的西陵涵兄弟,问道:“你们肯定对此处这般好的水域却无多少好蚌有过疑问吧?” 西陵涵终于变色:“你知道此事?!” 明珠点头,对那采珠民道:“麻烦您再下回水。这次,在湖心小岛的底部寻找泥洞,小心,有蛇。” 采珠民啊了声,皱眉道:“蛇?” 西陵涵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不、不可能吧? “带上蛇蒌与蛇叉,先将蛇赶出来,最好捉住它。”明珠略为歉意的道,“放心,此处水蛇无毒。” 采珠民这才重换了衣物,带上工具潜入湖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月明珠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西陵玥更是不屑的道:“故弄玄虚。” 片刻后,那采珠民浮上水面,举着蛇篓送到小舟上,抹了把脸道:“真有蛇。被我活捉了!” “有劳大哥!”明珠拱手相谢。 众人一时噤声:月明珠没下水呢,连蛇洞都能发现!这个本事,似乎有点惊人啊! 采珠民再浮上水面时,一脸不可思议的惊喜,大叫道:“月大小姐,珍珠!蛇洞里全是珍珠!”他挥着拳头,指间里散落出盈盈珠光。 西陵玥面色陡变,惊叫道:“这怎么可能!” 他的兄长已经明白了原由,长长的叹口气道:“原来是蛇——奇了!” 众人连喝采都忘记了,只剩惊叹!原来这里的河蚌连珍珠,都被蛇吃了啊! 采珠民连抓了三把珍珠上岸,气喘吁吁的道:“蛇洞里的珍珠,全在这儿了!” 明珠笑道:“多谢大哥!” 多了这三把珍珠,明珠采得珍珠的数量陡增!清点下来,竟然与西陵玥的珍珠数量只差了一颗!七十七颗! 西陵涵兄弟再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只是,明珠似乎对这个结局不太满意。 她望着在蛇篓里蠕动的蛇,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位大哥,能帮我杀了这条蛇么?” 采珠民应了声。用蛇叉叉出黑黝黝的水蛇,极快的摔在甲板上。开蚌的小刀飞快的斩去蛇头。他已经猜到关窍所在,不用明珠提醒就极快的剖开蛇腹,在血淋淋的蛇腹中翻找了一会,举着一枚犹带血丝的珍珠欢喜的叫道:“月小姐!这儿还有一颗!” 平局! 船上呆滞的诸人哗的声鼓起掌来! 精采! 虽是平局,西陵涵兄弟却自知,这一场斗珠,是他们落败了。 明珠能解开这块水域河蚌的失踪之迷,又在蛇洞中寻到珍珠,这等手段,他们如何能敌?但平局这个结果,已是月明珠给足他们西陵家的面子了! 这场轰动一时一波三折的太湖斗珠在苏州百姓的口中流传了许久。 “你妹子,啧,怎么就不是个男儿?”刘国轩惋惜万分。“这个平局看似巧合,我估摸着,是她刻意弄成的局面。” 明华得意的道:“明珠虽然傲气了些,但也是知分寸的。姑苏西陵,不好太过得罪。”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刘国轩笑着敲了下明华的额头,“你多学着吧!” 明华摸着额头傻笑不止。 “刘大人!”一名衙役传来消息,“吴大人让我通知您,有鱼上勾了。” 刘国轩微黄的眼珠刹的一亮:“什么时候的消息?” “才收到。” “他们行到了何处?” “杭州府,武林驿!” 刘国轩嘿了声:“你妹子又猜对了。武林驿,地靠东海。是他们逃走的好机会!”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真相大白(一) 明珠在太湖斗珠结束后,与穆九直接换船由京杭运河赶往杭州,再赶往离武林驿最近东海的沿案,悄无声息的蜇伏于一艘大船之中。 武林驿内,衙役退下关长青的镣烤,低声问:“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受得住。”长青起身松动筋骨。他此时的脑子里,还存有一团迷雾。吴大人说,让他配合演一出戏,勾出杀害龙归海的真凶。他同意了。但是,凶手和他关长青有什么关系?为何吴大人料定凶手会再度对他出手? 衙役叫了饭菜送进屋子。毕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哪怕是驿馆里的小菜都做得味香俱全。一盘清蒸鲈鱼蒸得鲜美入味,长青立即想到太湖上计划着要与龙归海吃鲥鱼的事儿,眼前一片朦胧。他筷子扎进鱼身,狠狠的捞了块鱼肉送进嘴里,用力咀嚼。 两个衙役相互望了一眼,暗自咋舌:幸好鲈鱼少刺!换条鲫鱼你试试! 深夜,一管迷香探入他们的屋内,原本赶路就累得倒头就睡三人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三名黑衣人依次探进屋内,一人抱起了昏睡中的龙归海,两人断后,飞快的跳窗逃逸。 官路备有马车,接到人后,快马加鞭的驰向东海码头。 驿馆内,两名衙役慢慢张开眼,相顾一笑。 马车跑了一夜,天亮时,龙归海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飞驰的马车中。猛地弹了起来。 “关长青。”一人低声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长青脑子一片迷糊:“救我?你们是谁?” 另一人轻笑道:“琴娘不忍心见你含冤受屈。所以派我们来救你。” “琴娘?”长青蹙眉,“你们是倭人?!” “倭人又如何?”为首的男子冷哼了声,用僵硬的汉语道,“乖乖跟我们走吧!” “我不走!”长青挣扎起来,“我要去丰州,我还要回合浦!你们放我下去——” “麻烦。”一人手起刀落,砍在长青的颈间,长青再度陷入昏迷中。 再度天黑时,他们终于赶到了东海岸。 扶着长青,四人一起上了艘远洋的大船。甲板上迎接他们的人欢喜的问:“一切顺利?” “非常顺利!” “很好!家主一定会嘉赏你们的!” 长青被拖曵间,早已清醒。他不再挣扎,任由他们将他带入了船内,在一间船舱门前停了下来。 “家主!关长青带来了。” 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响起:“带进来吧。” 长青的眼神微微一变。倭人说的是日语,他双足钉在舱外,忍不住问:“里面的人是谁?” “是我们的家主。” 长青声音轻颤:“什么家主?” 男子自豪的道:“是东瀛贵族御木本家的家主御木本十郎。” 长青的脑子轰的声轻响,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你们二十年前和我父亲一起偷走望断池的珠蚌,又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龙归海?” “让他进来说话!”里面的男子提高嗓音。 “是!” 男子将长青硬是推进了屋内,碰的声关紧了舱门。 长青几步踉跄,稳住脚步抬头一看,却见一名穿着黑色东瀛贵族服饰的男子端坐竹榻,虽然头戴帽帷,看不清面貌,那迫人的气势,还是令长青心中微微一寒。 御木本十郎久久的凝视长青,瞧得长青浑身发毛时,他才用一口非常流利、没有一丝半点东瀛口音的汉语对他道:“关长青,你现在失去了一切,又被你的国家抛弃。已是穷途末路。不过没有关系,我曾经和你一样,人生没有任何希望。但是,只要你听我的话,你的前途,依旧光明无限。” 长青可笑至极的哈了声,眼底的不羁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咬牙切齿的道:“笑话!你们杀了我父亲,杀了龙归海,还想让我跟你走?” “我们没有杀你的父亲。至于龙归海,”御木本十郎迟疑了一下,“那只是个意外。” 长青眼中要滴出血来:“果然是你杀了他!为什么?他和你有什么仇恨?” “关长青。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御木本十郎沉声道,“我知道你极有才干,继承了你父亲雕塑的本事。你只要跟我去东瀛,不用多久,就能成为最负胜名的工艺大师之一!” 长青气得浑身发抖,嘶声力竭的大吼:“放什么臭狗屁!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杀龙归海?!” 碰的声,舱门被人撞开。 穆九用刀抵着一名船员。身后,他的十三骑和官府的人马已在不知不觉中扫荡全船。 明珠站在穆九的身侧,双眸定定的锁住御木本十郎。声色脆若冰击玉盘,寒意四溢:“因为龙归海认出了御木本十郎真实的身份。他不得不杀人灭口。或者说,我该唤你一声关扬,关先生?!” 关扬—— 关长青腿一软,惊恐至极的大喝一声:“不可能!不可能,这个倭人怎么可能是我父亲!我父亲早就死了——” 御木本十郎颇为意外的咦了声,问:“月明珠?” 明珠淡淡一笑:“长青,当年那俱泡得面目全非的浮尸并不是你父亲。他为了逃离大明,可是用心良苦!” 长青一个劲的摇头,慌恐无限:“不,他不会是我父亲——” 话音未落,御木本十郎摘下了帽帷,露出了一张英气削瘦的脸庞。关长青猛地身子僵直,因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中,慢慢依次流落出怀念、欢喜、痛楚、怨恨的情感,最终这些情感揉成了他眼中的绝望! 虽然关扬离开他们母子时,长青只有五岁。但是他早已将父亲的容貌深深的刻在了自己识海中。就算多年来记忆模糊,但眼前的男子,拥有着和他相似的神态与眉眼。 关长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受伤的独狼痛苦的嘶吼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关扬眼底掠过丝愧疚:“长青。我年青时,满腹才干。无论是学识、或是雕工,都称得上出类拔萃。但是贫穷、身份限制了我的前程。” 明珠冷笑:“二十年前,一群倭人的贵族大概是为了逃避倭国本地的战乱,流落到了北海。你的父亲,无意间与他们搭上了联系。” 关扬微微点头:“我救了御木本家族,唯一幸存的女子——御木本幸子。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美丽的姑娘。” 明珠呵的声失笑:“原来如此。你觉得自己被倭女吸引,甚至可以为她抛弃妻儿与国家。所以就认定关长青会和你一样为了爱情抛弃一切跟着去东瀛?于是,你派琴娘来引诱他?” 关扬的嘴角僵硬的一扯:“和幸子在一起,我从大明最底层的小吏变成了东瀛的贵族!我拥有了你们想也不敢想的权势与地位!琴娘是御木本旁支的姑娘,是东瀛最负盛名的美人之一。她与你非常般配。长青,我并没有抛弃你,我费尽心思,只想接你去东瀛,和我共享荣华富贵。” 长青早已泪流满面:“你没有抛弃我?你没有抛弃我?你和倭女盗蚌私奔,我和娘亲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娘亲是怎么养大我的你知道么?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你这个混账、畜生不如的东西!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爹。娘亲,娘亲,你睁开眼看看,就是他害了你啊,害死你了啊——” 长青凄惨悲愤至极的哭喊飘荡在夜晚的海面,守在船外的官兵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仿佛海上的浪花都随着长青的哭声一阵阵的汹涌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相大白(二) 关扬对长青的痛苦仅是轻轻皱眉,眼中竟还有几分不耐。冷硬的转向明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秘密的?” 明珠耸耸肩:“开始时并没有怀疑,直到御木本拓真的出现。他拿出的那颗铛珠,出自望断池的马氏贝。” “这是我最大的失误。”关扬苦笑,“我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从珍珠追溯到它所产的珠母贝。这样一来,就暴露了当时和我盗蚌的同伙的身份。” “没错。”明珠点头。“但那时,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诈死,我也天真的以为,你是被倭人利用完后所杀。然后琴娘出现在关长青的身边。我虽然怀疑琴娘是御木本的人,但一直觉得奇怪:关长青身上,有何处值得他们这般用心的地方?派了那么个绝色妖艳的大美人,色诱关长青,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因为想不通这一点,所以我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然后呢?”关扬满是好奇的问,“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的?” “直到龙归海的死,让我恍然大悟。”明珠冷声道。“你刻意接近龙归海,与他交好,用的是什么理由?” 关扬微笑:“我跟他说,我是关家族里的长辈。听闻他和长青的关系——”他看了眼长青,嘴唇轻撇。“想和他好好谈谈。” 明珠明白了。龙归海对长青族里的长辈自然是尊敬的,谈的又是两人前途的事,难怪郑重的在家中设宴。 “原来如此。你怎么被龙归海发现了破绽?” 关扬瞧着儿子道:“龙归海非常聪明。他只问了几句族里的近况,我就露了马脚。但是和我长青的相貌,”他摸了下下巴,“又有些相象。他前后一联系起来,竟然猜出了我的身分!” “所以你杀了他——”长青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却被穆九死死的拦住了。 “不。我原本不想杀他的。”关扬摇头,“我见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索性就坦承了来意。即然你舍不得龙归海,那我就带他一起去东瀛。可惜,他激动又愤怒的拒绝了。我的身份,不能被外人探知。所以——”他略微歉意的看向关扬,“正好你那时回来,我便在你进门时打晕了你,嫁祸与你。” 长青的心仿佛被一刀又一刀割得残破淋漓:“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怎么没杀了我?!” “因为他算得很清楚。意外杀人,官府多数判的是流刑。流刑途中,他才有机会将你劫走啊!而你在穷途末路之际,跟他回东瀛的机率也就更大了。就算你不同意,”明珠冷笑,“绑也能把你绑回去!而从琴娘的美人计,到龙归海之死,都是为了带你回东瀛——确认了这一点,我又自问:为什么倭人那么执着的想带你回东瀛?那时我的脑子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大胆的想法:因为东瀛有和长青相关的人?谁?他的父亲——关扬?!” 关扬轻轻拍手:“拓真一再写信与我,要我助他娶你。我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的眼光实在精妙!” 明珠冷笑:“你说陛下听说了这么精采的故事后。还会同意你们的求亲么?” 关扬摊开双手:“故事很精彩,可惜,你没有任何证据。” 明珠面色微微一变。 关扬看向长青:“他的话,谁会相信?贵国的陛下只会认为你们是在牵强附会,逃避和亲而已。” 穆九心中一凛,大声喝道:“不好,他要逃走!” 话音才落,关扬底下的竹榻突然向两边拉开,关扬的身子往下陷落,不过眨眼的功夫,竹榻已经恢复原样。 穆九转身奔向甲板,大叫:“凶手企图乘船逃走,快围捕!” 然而诸人睁大眼睛,除了圈圈涟漪,没看到海面上有任何小船出现。 明珠找到竹榻的机关,打开暗道,正准备往下跳,被长青一把拦住。他声音嘶哑愤恨的道:“我来!” 长青跳下船舱,观测了一番后,对明珠道,“下面有扇门,估计直通海水。还有一艘非常古怪的圆形的全封闭的小船。” 明珠失声道:“龟船?!”不禁暗想:关扬的确才华出众,竟能设计出龟船逃生——可惜了! 长青爬了上来,面无表情的道:“走吧。” 明珠跟在他身后,突然唤了他一声:“长青!” 长青的背影僵了僵,头也不回:“他不是我父亲。他只是御木本十郎!” 明珠心里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合浦望断池与龙归海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但是关长青,却万劫不复! 终于探得真相的吴县令却在结案时遇上了麻烦,这案情扑朔迷离,要从合浦二十年前的盗蚌案写起,可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抓到的倭人一问三不知,全靠明珠的推断。他若是如实写呢,一心想以月明珠换《平安贴》的陛下就不会放过他!他若不写,让倭人的图谋得逞他又良心难安。左右为难思量万千时,黎王寻到了他。 “我知道吴大人正在为此案如何结案而犯愁。本王其实也有与吴县令相同的忧虑。不如这样,案情你照实写,写好后案卷封好直接给我。我来送交父皇!” 吴县令感激不尽,如释重负。 黎王拿到案卷后,不动声色继续带队赴京。 刘国轩与明华在扬州与明珠分道扬镳。对明华而言,现在还不是进京的好时机。黎王殿下倒是回过神来:月明华?不就是明珠的胞兄么!想要拦着不让走,结果刘国轩一瞪眼,吼道:“凭什么不放我徒弟走!想捉人,你去领份圣旨来!” 黎王本就师出无名,圣旨只宣明珠进京。至于明珠的家人,是父皇传的口喻。那月家人太过精明,借机遁走,影子也摸不到。他此时身边只有几个侍卫,根本抵不住北海军与十三骑,眼睁睁的看着明华走远。咒骂了一番后只能叮嘱下属:“此事先不能要让父皇知晓!” 半个月后,黎王终于带着一路坎坷的明珠抵达了京城。 入京前,北海王的小分队向黎王辞行,转回合浦。明珠的身边便只剩下穆九及他的精锐十三骑。至于关长青,他留在了苏州,等待归海的父母来接儿子的灵枢一同扶灵返回合浦。 明珠入京的消息提前两日送到了宫中。在明珠身上饱受挫折的皇帝陛下用力搓了搓手,冷笑道:“总算可以见识见识妈祖护佑的女子的风采了!” 他想到不久前,竟然有言官进言,说月明珠配不上交换《平安贴》,应遣贵女和亲东瀛,以显大明的胸襟与诚意。他气得险些当朝破口大骂! 言官无视他的怒容,言之凿凿的道:“陛下,总不能百年之后,史书上记载:陛下嫁金匠之女换书圣《平安贴》归朝?这让后人怎么想?只会猜测个中有无其他的交易与黑幕,着实不妥啊!” 皇帝蹩足了气,大骂:“那是东瀛人自个儿求娶的月明珠!再说朕已决定封她个郡主之位!史官何在!听着,只许记月明珠以郡主之名和亲东瀛,不许记载她的身世!” 朝上顿时一片大乱! 连张首辅也惊讶的瞪着皇帝:这可是——昏君所为啊!陛下这是,疯了么?! 最后皇帝被百官吵得头晕脑胀,怒气冲冲的退了朝。到了后宫,就宣了太医,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太和殿外,张首辅被百官团团围住。 第一百八十章 首辅大人的筹谋 “陛下要迎《平安贴》,我等都无二话。但是今日朝上的言行,实在荒谬!”李尚书气得心口痛!“怎可令史官攥改史实——” “各位大人稍安误燥。”张首辅微笑道,“各位也太急燥了些!那月明珠还在京城外呢!陛下能不能如愿发嫁她都不得知——” “陛下想令她和亲,她怎么逃得掉?”李尚书叹气。“现在想来,这会不会是倭人的诡计?一本虚无飘缈的《平安贴》就令我大明朝堂不和,陛下失德!唉!” 张首辅双眼微眯:倭人的阴谋?他拈了拈胡须。“诸位放心,本官定会规劝陛下。” 张首辅送走百官,转往翰林院。 沈安和最近奉命增补《永乐大典》。这个差事若要做好,那至少也得集上百人之力!陛下却只轻飘飘的给了沈安和一道口谕,便将他困在了翰林院中。沈安和知道皇帝是在惩治自己,无奈,只得在太监每日送来的书海中研读笔记。 与他同期的进士无不暗暗引以为鉴:傻瓜。为了已退婚的女子,得罪皇帝,何必呢! “沈编修。”张首辅在故纸堆中找着了沈安和,见他抬头,脸上两边皆沾了墨水,不由笑道,“沈编修属猫乎?” 沈安和忙不好意思的抹了下脸,苦笑道:“张大人又来嘲讽我!” 张首辅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看了几眼:“月明珠不日即将入京。” 沈安和忧虑重重的叹息:“她还是来了。” “本官还以为她会在合浦定个亲,成个婚。避开这道坎。” 沈安和默然后道:“我早该想到。明珠的性子,是绝不会为了给自己解围而拖累旁人的。越是她所爱,她越不会就此成亲反害了他。” “那可就麻烦了。”张首辅摇头,“听你所言,她的性子刚烈。一路传来的消息,此女又机智过人。陛下不放过她,我估摸着,她也不会放过陛下?这朝堂,可就要搅出风云来了。” 沈安和想起自家母亲骗婚之时,逼得母亲失态得杀意四起的明珠,捂着额急道:“她那脾气,唉!” 张首辅手上的书翻了几页,放回桌上,指着书上一个字道:“或许,这个办法还可行?” 沈安和顺着他指尖往下看,一个清晰明了的“死”字映入眼帘。 他吃惊后很快镇定下来。 死,未必不是一个办法。但他摇摇头,实在不觉得明珠是那等愿意假死避世的人。她,从来就活得光明正大,活得让人无可指谪骄傲自如! 张首辅见他面有难色,不悦的道:“你还有其他办法?” 沈安和翻过一页纸,点上另一个字。 张首辅张眼一瞧,楞了楞:“乱?!”随即勃然大怒!低声骂道,“沈安和!你怎敢为一己之私扰乱朝堂,坏我大明江山?!” 沈安和镇定自若的反问:“难道现在的朝堂,还不够乱?” 张首辅顿时一噎。 “两位皇子已经为了夺嫡撕破了脸,相互陷害。”沈安和摇头,“陛下渐露昏庸之态,朝堂还能清明几时?张大人,大乱后方有大定啊!” 张首辅陡然一惊! 大乱后方能大定?! 沈安和说得出这句话来,张首辅不禁微微自得:他的眼光果然不差! 再说黎王安排明珠进了京城的官驿后,身上衣衫也没换,风尘朴朴的进宫向皇帝请安。他原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父皇讲,可一见到父皇淡漠的神色,心中立时一咯噔:不行。还是悠着点吧! “睿儿来回奔波辛苦了。”皇帝扔了手中的书卷,大太监梁公公送了药进来。黎王一闻那药味,便伤心惊讶的叫道:“父皇,儿臣不在,您怎么又操劳过度,伤了身子?!” 皇帝面色稍缓,微笑道:“无事。前几日被言官气的。唉!”他一口喝了药。挥去梁太监,凝神问,“我听说了,月明珠不好对付吧?” 黎王垂下头:“让父亲失望了。在寻找血珍珠的圣旨宣读后,不等百姓逼着月明珠出海,月家就已经主动下海寻找血珍珠。现月家除了月明珠外,只寻到一个月明华。而这个月明华也厉害,先是拜了元阁老为师,又入了前大理寺卿刘国轩的眼,现刘大人正带他四处游历,行踪不定。” 皇帝难免吃惊:“刘国轩竟然也——”他摇了摇头,“老刘性子耿直。暂时先别和他对上。” “儿臣也是这么想。”黎王松了口气。 皇帝迟疑了一下,低声问:“北海王如何?” 黎王浑身一激灵:“精兵良将,不可小觑。” 短短八个字,逼得皇帝面色一白,随即潮红。 “不错,不错。”他咽下喉咙口的甜意。“我老罗!他还正值壮年!” “父皇。”黎王忙道,“王叔虽然安分了这么多年,儿臣却觉得,真那么安分,怎将手下的兵将操练得那般强悍?” “睿儿一语中的。”皇帝心思重重。“他若一直这么‘安分’下去,又有太后撑腰,我看这京城,迟早要变天!” 黎王应道:“父皇圣明!” 皇帝挥了挥手:“月明珠既然进了京,也不好晾在官驿。这样吧,过几日朕英国特使到访,波斯国也要上贡。让她出来见识见识。” 黎王笑道:“父皇英明。” 绝口不提龙归海一案。 此时,梁太监来报:“陛下,黎王殿下,琅王到。” 黎王心中一跳。眉毛轻扬,转身看向行近的兄长:面色苍白不见红润,看来身体还没好透。遂淡淡的拱手对他道:“多日不见,皇兄身轻体健,看来是大安了?” 琅王喉咙微痒,忍住咳意,脸上笑容关切中带着歉意:“是好些了。二弟一路辛苦,差使办得极好。”转向皇帝,笑逐颜开的道:“父皇,东瀛传来消息。御木本的家主已携《平安贴》至京。” 皇帝大喜后疑惑的问:“怎么这么快?!” 琅王笑道:“恭喜父皇!御木本拓真此次进贡,早将《平安贴》带在身上。为的就是能以此贴为聘礼迎娶我大明的贵女为妻。只是凑巧他看上了月明珠,”他看向黎王,“倒是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 黎王扯扯嘴唇似笑非笑,大便宜?!他捏了捏袖袋里龙归海案的案卷,暗道,我先让你得意几日。 “恭喜父皇!”黎王笑道,“父皇与皇兄好好合计迎《平安贴》入宫之事。儿臣久不见母后,甚是挂念,暂且告退。” 皇帝有些讶异:平常黎王总要事事都与琅王过不去,今日怎么突然懂事了?当即舒心的笑道:“知道你是孝顺的。你母后叨过你多少回了。去吧。” 琅王眉一挑:有古怪!二弟竟然没和自己杠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贵女找茬(一) 黎王径直去了后宫,却在坤宁宫前遇上了琳琅。 琳琅恭谨的行礼道:“殿下回来,皇后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妹妹不必客气。”黎王瞧琳琅衣饰分明素雅,尊贵之气却不下自家兄妹,若有所指的赞道,“此次远赴合浦,本王拜见了王叔殿下。王叔英明俊伟,本王十分仰慕钦佩。” 琳琅淡然笑道:“父王在两广虽颇有英名,但如何能与神武的皇帝陛下相比?我在合浦时,总以为自家王兄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到了京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黎王被她这婉转的马屁拍得心花怒放,笑容也深了几分:“你兄长也是难得的人才。”两人同步进了坤宁宫。 黎王殿下回京的消息,立即传遍了皇宫及京城! 贵女圈们立时炸了锅! 这阵子,她们的日子可不好过!托言官的福,想以城中贵女和亲换《平安贴》的事一度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贵女们各自胆战心惊,出门行事都悄悄的低调了十分!皇裔子孙艰难,当朝陛下一共就两位公主!长公主已嫁人,小公主还不足十二。琳琅郡主又已经定了亲,明摆着和亲的贵女是指朝中的大臣的女儿嘛! 如今听得罪魁祸首月明珠回到京城,一个个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起来!明明已经过了赏花季,花宴却是一个接一个比花季还热闹! “说是妈祖庇佑的神女,以前怎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 户部李大人家的后花园内,娇俏的小娘子们桃秾李艳,风情各异,无不都在议论着明珠的事情。 “玉嬿说得不错。她当初苦追黎王殿下时我曾偶然见过一回,只能说是美则美矣,但艳俗至极!”一名相貌圆润颇显福相的女子嘟着嘴,一脸的不解。 “包妹妹说得真是客气,她何止是艳俗,还得再加个蠢字才准确。即俗,又蠢!”一名容色清秀的女子不屑的哼了声。“见之欲呕!” 众女相视一笑,谁不知她王大小姐恋慕黎王已久? 一道悦耳如清泉的声音轻轻响起:“或许,其中另有原由?你们想想,此女在京城声名狼藉,一到合浦却以妈祖点化为由声名雀起——” “妈祖?妈祖是什么玩意?”一名下巴尖尖,傲气十足的少女不屑的道,“张姐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南蛮之地的玩意儿,也好意思在京城显摆?” 张语萱秀眉微蹙。她是当朝首辅张虚华的孙女,生性端正温和,不喜与人争论,闻言只笑了笑,并不与说话的人计较。 包茜茜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道:“徐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妈祖也是有品级的神仙,虽然管不着咱们,咱们也不好得罪啊!” 徐静桐嗤的声笑道:“八辈子也管不着我的神仙,我理她何干?”她娥眉一扬,“大家说了这么半天也无用。这般一个蠢女将来得封郡主,立在我等之上,谁能心服?” 今日的东道主李玉嬿颇为不平的道:“何止,就这么个蠢女,令得沈安和沈大人——”她语声嘎然而止,只以轻摇螓首以示不满。 众女顿时心有戚戚然:沈大人与她退婚是她咎由自取,还要连累沈大人受陛下不喜! 徐静桐犹为愤慨,满眼恨意! 众女散后,李玉嬿拉着是静桐道:“你可知城内开了家新的香料铺子?” 徐静桐娥眉微挑:“香料铺子?有什么稀奇玩意么?” “包茜茜送来的礼物,是瓶罕见的香水。是城中‘明珠坊’所售。那个香味啊,一层层的,留香又久。听说是洋人的货呢!” “那可得去看看。”李玉嬿撇撇嘴,“就是‘明珠坊’这个名字现在听来有点儿不嗝应。” 明珠并不知自己再度回到京城在城中的贵女间引发的暗流。她好好休整了一番后,与穆九马不停蹄的监督琉璃的烧制、查看香水的收益,虽然忙碌,但眼瞧着银钱入袋,却也欢喜。 明珠正在算着她今年能得多少银子的分成时,穆九理所当然的道:“还算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明珠近来被他撩习惯了,有了些许免疫力,冷哼一声,暗暗欢喜。 京城的香水生意,并没有交给越州的商户。并非木夫人出尔反尔,而是京城这块地,没人敢接手。在满地非富即贵,抬头就是皇族,低头就是四品官员的地方,想要保住香水的利润,对越州的香料商来讲,实在有点儿力不从心。于是,京城的香水生意便由梅岭花市直接打点。 穆九的这间铺子的名字取得颇有意味:明珠坊。 明珠盯着这牌匾看了半日:谁说古人含蓄?至少穆九,直白得令她毫无还架之力啊! 铺子里香油、香脂、香露、香粉一应俱全,说是生意兴隆毫不夸张。来往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家仆,一掷千金毫不手软!但并未在铺子里见到香水。询问下方知,这是穆九搞的销售手段。他并未大肆铺货宣传出售香水,而是命掌柜挑选客人,专找不差钱又有地位的熟客,请进雅间再郑重其事的奉上香水。 “原来是包三小姐介绍的客人呀!”铺子里的女掌柜潘娘已有年纪四十多的年纪,长相极其朴实,但面部手部肌肤异常的娇嫩,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有她这个活招牌在,为铺子吸引了不少贵妇。 徐静桐与李玉嬿及她们丫鬟被迎近内里的雅间时,正好明珠擦肩而过。明珠目不斜视,略微侧身避让以示客气。李玉嬿眼前一亮:好一个美艳脱俗气质清贵的女子!连高傲如徐静桐也忍不住多看了明珠两眼:哪家的小姐?怎么没见过? 直到进了雅室,玉嬿的丫鬟突然想了起来:“小姐,刚才那个女子,怎么奴婢看着有点像月明珠?” 徐静桐的一个丫鬟也咦了声,道:“难怪我看得眼熟,她身边的丫头,不就是红玉么?” 徐静桐一口绿茶全喷了出来:“你说她是谁?” 李玉嬿笑容亦僵在脸上:“那是月明珠?细看起来,眉目的确是她——” 潘娘捧着只软绸包裹的匣子掀帘而入:“让两位小姐久等了!” 她取出三支琉璃小肚瓶,徐李两个姑娘暂时忘记了明珠之事,盯着这三支精美剔透的琉璃瓶子目不转睛。 店铺内,红玉对明珠道:“小姐,刚才咱们在内堂碰到的那两位,一个名唤徐静桐,是礼部徐大人的孙女儿,脾气傲得很。另一位李玉嬿李小姐的祖父是户部的李大人,非常精于算计,小姐,你以前可没少吃她们的亏。” 明珠诧异的放下一只精美的琉璃盒子,皱眉问:“我怎么会和这些贵女扯上关系?” 红玉微露尴尬之色,极轻在附在她耳边道:“还不是因为您那时候正和黎王殿下——” 明珠差点克制不住翻白眼的冲动!原主实在太荒谬了! 她不愿惹事,皱眉道:“我们先走吧!” 谁知天不如人愿,她刚走至门口,就听一道饱含嘲讽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这不是月明珠,月大小姐么?当初你狼狈离京,不想一年不见,竟又荣返京城,真令我等刮目相看,钦佩不已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贵女找茬(二) 送她们出来的潘娘笑容微冷,向铺子里的店员使了个眼色。 明珠黛眉微扬,心中冷笑:送上门的靶子,不打白不打!她飘然转身,面上已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客气的笑容:“一年未见,徐小姐倒是依旧如故,没有半点变化呢。”红玉说她脾气傲,没错,一点儿也没改过。 徐锦桐怎听不出她嘴里的嘲讽?柳眉倒竖,怒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敢在我面前耍起嘴皮子来了?” 明珠茫然的回顾四周的客人,奇道:“我赞徐小姐美丽依旧,风采如故,这也有错?” 徐静桐俏面微红,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李玉嬿忙笑道:“月小姐误会了,静桐是赞你多时不见,不仅愈见娇美,连口齿也伶俐许多呢。” 明珠掩袖轻笑,郑重向她们施礼道:“明珠此次还京,实属意外,仓促间若有不周之处,请各位小姐海涵。” 店内的客人顿时对着徐静桐指指点点:瞧人家多有礼,那小姐,好大的脾气! 李玉嬿双眼微眯:这位,真是月明珠? 徐静桐冷哼道:“海涵?倒也是,你回来能有什么好事?人还在广西呢,就让朝庭乱成一团麻——” 明珠乍然截断她的话,神情无比严肃的道:“徐小姐。话不能乱讲!陛下圣明,百官忠贤,何来朝庭乱麻之说?须知祸从口出,六句不言。徐小姐,现下我们都大了,再不能在外边口无遮拦,万一连累了自家长辈得个教子无方的名声,可就糟啦!” 徐静桐一张脸忽白忽红,心中羞恼至极:明珠字字句句全都点在理上,可是,她小小一个金匠之女,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 李玉嬿的脸上快要盛不住她的惊讶了!她们一定认错人了吧?!这个口齿伶俐胆大包天的丫头真是月明珠?! 徐静桐恼羞成怒:“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自己做下无数丑事,还有脸出门?你在京城纠缠黎王,在合浦和沈安和退婚了还不肯放过他,又仗着姿色勾引东瀛人,你——”她骂声未断,忽听清脆利落叭的一记脆响,月明珠的右手,狠狠的扇在了徐大小姐的脸颊上! 徐静桐惊呆了,她捂着脸,羞愤中带着股难以置信的茫然,瞪着明珠:“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李玉嬿同时啊的声惊叫后,紧紧捂住嘴,闪身拦在了明珠与静桐中间。 “月明珠,你敢做不敢认——”徐静桐怒极,口不择言之际却被明珠打断,怒声斥责道:“徐静桐!你身为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孙女,自该懂得礼仪廉耻!出门在外,更该慬言慎行!可是你方才说了些什么?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你先是污蔑朝政不安,又口出恶言污蔑造谣与我!我不打你打谁?我不止打你,我还要告御状!”明珠娇艳的面庞冷若冰霜,“我月明珠分明是寻到珍贵的血珍珠受召回京听赏,却被你这般污蔑!我倒要请皇帝陛下和徐大人评一评断一断,孰是孰非!” 李玉嬿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以徐静桐的性子,让她此时低头是不可能的!她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最终不可收拾!而月明珠,她现在是看出来了,根本不是过去的那个蠢货!她现在抓住了理,想要趁机杀鸡敬猴!她拉过静桐的丫鬟,低声道:“快,找你家人来解围!” 徐静桐气得浑身轻颤,她为人素来高傲,平时得理不饶人,就连张首辅的孙女儿张语萱也不放在眼里,想冲就冲,想顶就顶。今日却被个低贱的工匠之女当众训得毫无还架之力,其此时痛苦与羞恼简直要将她逼疯!她强自冷静,这件事是她失言在先,绝不能闹大!否则爷爷也会受连累!当即揉着脸咬牙切齿的道:“月明珠,方才是我言辞不当,与我家人无关!但我徐静桐敢作敢当,现在就向你陪个不是!” 明珠倒是意外的挑了下眉:能屈能伸,倒还是个有脑子的姑娘! “徐小姐知错即改,善莫大焉!” 正当诸人都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就此揭过时,徐静桐又道:“我即犯错,理当赔礼!”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明珠的丫鬟红玉,满脸不屑又嘲讽的道,“听说你们离京前连宅子都卖啦?这些银子省着点花,足够你们主仆在京城花费上一阵子了!可还满意?” 红玉没接,忍不住嗤笑:她家小姐缺这点银子? 明珠下意识的瞧了瞧自身的衣饰:她一路从合浦到京城,花费近两月的时光,路上如何赶制新衣?所以身上所穿都是七八成新的旧衣。金贵的首饰担心长途跋涉有所遗失,因此随身带的都是些家常饰物。难怪看在徐静桐的眼里,一副缺银子的穷酸样! 她笑咪咪的接过银票,点了点,倒抽口冷气,夸张的叫道:“一千两银子呢!徐小姐好大方!出个门逛个街随身就带了上千两的银票,啧啧!”笑容满面的补了一句,“原来礼部的油水这么足啊!” 徐静桐满面的嘲讽陡然换作惊恐! 李玉嬿也心中一沉:月明珠一句话,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样!本朝的言官无孔不入,此话若是传到言官的耳中——她瞧了眼羞恼退去,惊慌失措的徐静桐,略生幸灾乐祸之意:活该!仗着家中长辈在贵女中横行无忌,今日总算遇上铁板了吧! 徐静桐几乎是吼了出来:“月明珠,你休要胡说八道!” 明珠扇着银票无辜的问:“我胡说什么了?” “你——”徐静桐是真的急了,跺脚道,“快把银票还给我!” 明珠奇道:“明明是你的赔礼,怎能要回去呢?徐大小姐,礼仪廉耻都学到哪儿去了?” 徐静桐手头若有称手的兵器,早抽死月明珠了!只气得胸脯一阵阵地起伏,面红如血! 李玉嬿不忍的看着徐静桐:事已致此,你就等着回府受罚吧! 穆九被人唤了出来,潘娘对他笑道:“原本担心月大小姐被人欺负,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穆九长眉微轩:谁能欺负得了她?! “静桐!”一名年轻男子大步而入,“怎生这么久还不曾回家?” 徐静桐面露喜色,叫道:“堂兄,此女污蔑我李家的清白名声,你快点教训她!” 来者二十多岁的年纪,丰姿俊朗,双眸淡淡含笑,但一入铺子就极快的向明珠射出一闪而逝的恼恨之意! 红玉在小姐耳边道:“徐志渊,徐静桐的堂兄。也是京城内有名的才子!” 明珠唇角微扯,徐静桐既然送上门让她立威,她才不会半途而废! 不禁连连冷笑:“今日明珠算是领教了徐家的好家教!徐小姐先是污蔑朝庭、再污人清白。”她挥了挥手中银票,“这赔礼的银票还在哪,现在竟还倒打一靶!既然如此,咱们明日御前对质!” 徐志渊浓眉轻轩,问静桐:“银票是怎么回事?” 静桐的丫鬟不敢说,李玉嬿低声与他说了。徐瀚泽面色顿时一白,狠狠的瞪了眼堂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贵女找茬(三) 明珠已拂袖欲走!徐志渊怎能放她离开?正要拦她,一道人影飞快的闪至他面前,硬生生逼退了他。 穆九冷声道:“在下的铺子地方小,徐公子当心了!” 徐志渊错身间,明珠已经出门上了马车,他心急如焚,事先想好的以权势压人的话全部抛在了脑后,赶紧追上道:“月大小姐请留步!” 明珠端坐在马车内,冷声问:“徐公子,我劝你将你妹子今日所作所为半字不差的告之家人。免得明日御前对质时,徐大人一世英名,俱毁在你们手中!” 徐志渊何时被人这般怼过?心中虽忧急,气度依旧不凡,道:“月大小姐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不过是闺阁间的玩笑,一言不合就要打扰圣听,徒增陛下烦恼,何必?” “我与徐大小姐有闺阁情意?我怎不知?”明珠冷嗤,“徐公子,你扪心自问,若是徐小姐被我如此污蔑,你们会轻轻巧巧的放过我?” 徐志渊竟无言以对:谁敢污蔑他家的姑娘?不剥层皮也要让他滚出京城! “徐家的小姐金贵,我月明珠烂命一条所以她就敢随意造谣坏我清白?反正黎王殿下、沈安和与倭人都在京城,徐小姐的一千两的赔礼银票也在我手中!到时自然能对质个分明!我是比不上某有权有势之人,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想使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 徐志渊万没想到,月明珠竟然是这般的泼皮滚刀肉!也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皇帝还指望着她能换回《平安贴》,她自然是有持无恐,任意妄为了! 无奈之下,只得道:“月大小姐误会了!徐家家规森严,绝非仗势欺人之辈!至于静桐的赔礼银子,是她今日外出为祖母寻找寿礼特意带在身上!也是她多年积蓄所得。” 徐静桐这才回过神,委屈无限的道:“对!我是为祖母寻寿礼来的。” 明珠啧啧惊叹:“徐老夫人过寿,一个孙女儿买的礼物就要上千两银子!”她似笑非笑,“徐家家大业大,老夫人今年收礼可要收得手软了!徐公子,不知你备的是什么重礼啊?” 徐志渊倒抽一口凉气:欺人太甚!他面色阴沉的道:“月大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明珠轻扯嘴角:“这句话该我问徐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徐志渊噎了噎,来时一心只想逼月明珠低头认错,此时他只求明珠莫将事情闹大便是万幸! 他只好忍气吞声的道:“静桐,过来!” 徐静桐眼见堂兄也奈她不得,自知闯了大祸!不甘不愿的挪了过来! 徐志渊凝声道:“你这脾气,全城谁不知晓?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诸人看在祖父与你父亲的面子上多忍让你几分,谁知你竟然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朝政、对月大小姐口出恶言!还不向月大小姐道歉?!” 围观者不无低声轻赞:不愧是徐公子,不偏不帮,正气浩然! 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的徐静桐几乎羞愤欲死!这让她今后在京城的贵女中还怎么抬得起头? 含着泪,颤抖着红唇,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明箭射向明珠! “静桐?!”徐志渊冷声警告她,低声道,“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徐静桐身子轻颤,一句“对不起”冲口而出,随后掩面夺路而逃! 明珠在百姓的指点声中,嘴角微微扬起一股满意的笑容:相信今后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贵女再敢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希望徐大小姐知错即改,我等拭目以待。” 明珠话音轻落,徐志渊拱手相送道:“月大小姐所言,静桐与在下,必定牢记在心,莫齿难忘!” 听着对方语气中重重恨意与隐隐的威胁,明珠报以不屑的笑声,听得徐志渊面容青白:她就这般狂妄?! 马车渐远,他回首看了眼香料铺子,刹时双眸微眯:“明珠坊?月明珠?” 他想起方才拦住自己的男子的身手,心中微凛!不过一年的时光,月明珠难道真如传言得妈祖点化,际遇非凡? 徐静桐回府后,自是被家中长辈斥责惩戒了一番。一时贵女间的聚会中,少了个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的徐大小姐,众女的感觉非常微妙:暗自欢喜的同时,又在想,连骄横如徐静桐都在月明珠手下吃了亏,还有谁敢掠其锋缨? 此事极快的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他沉着脸听完季总管的禀报,似笑非笑的道:“月明珠这是在敲山震虎啊!哼!徐家的姑娘也是无用!活该被她当猴子耍!” 季总管温言笑道:“就事论事,这事儿月明珠没骂错:朝政之事,哪轮到得她徐静桐妄议?” 皇帝的神色好了些。喝了药汁后,问:“几位书法大家,都请来了么?” “逢此盛事,他们怎能不来?”季总管微笑着躬着身子,“只怕来迟罗被他人占了便宜。” 皇帝莞尔一笑。 “不过,”季总管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倭人奸险。谁知他们是不是另有诡计?咱们总得提防着他们才行。” “你说得不错!”皇帝点头,显然并没有体会季总管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命朝贡夜宴之日,御林军严加防守!” 季总管笑了笑:“是。” 他无奈暗道:首辅大人,咱家可是尽力了啊! 皇帝突然想起一事:“朕似乎许久不曾见到沈编修了?” 季总管愕然:哟,陛下您居然还记得他呀!忍不住笑道:“陛下,您忘记啦?沈编修正在增补《永乐大典》呢!” 皇帝一拍额头,失笑道:“我险些忘了。这些时日,他做得如何?” “奴才每每经过翰林院,都见沈编修废寝忘食钻研不休——” “是么?”皇帝来了兴致,“走,去翰林院看看!” 季总管暗暗好笑,他早看出皇帝对沈编修“余情未了”!谁不喜重情重义之人? 到翰林院,或忙碌或清闲的翰林们即惊且喜的正要参拜时,皇帝挥了挥手:“忙你们的,朕随意逛逛!” 季总管带着他往沈安和所在之处走去,大开的窗户前,皇帝果然见到沈编修正在凝神抄书,身边书藉环绕! 皇帝忍不住笑道:“沈卿是个实诚的。” 季总管应了声:“可不是?” 沈安和听到动静,有些茫然的抬头,见到窗外的皇帝,慌忙起身道:“陛下!” 皇帝这才踱入屋内,装模作样的看了番他的笔记,问:“沈卿操劳了这些日子,可有成效?” 沈安和苦笑道:“陛下,《永乐大典》穷尽天下万书百艺,安和惭愧,千思万想之后,只想到一处可能有所遗漏的地方。” “还真让你找到了?”皇帝惊笑,“说说。” “陛下可知,在臣的家乡,宝石切割的工艺横空出世!切割后的宝石光彩熠熠,变化万方。陛下,不知此技可否录入大典?” 皇帝大好的兴致顿时一扫而光! 这事他可记得清楚,黎王带给他的合浦珠宝行会的进言书上曾提到过月明珠有一手切磨宝石的绝技! 这个沈安和,处处不忘替月明珠说话!见缝插针!还想将她载入大典!简直是痴人做梦,可恶至极! 陛下拂袖而去,季总管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安和一眼:“你啊!”急急的跟着陛下去了。 沈安和淡淡一笑:朝庭要乱,他却不能身在乱中! 皇帝走到半路猛地想起一事:“首次入宫之人,是否要派人指点宫中礼仪?” “是。” “教导月明珠的宫人派去了没?” “未曾。” 皇帝冷声道:“跟皇后说一声,从她宫里挑个最严厉的夫人给月明珠送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徐家的报复 清晨,前门大街的铺子相继开张。明珠坊内,潘娘刚招呼伙计开门做生意,一名女子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店铺,尖声叫道:“黑心的老板!你们卖的香露害死我了!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家店以次充好,害得我容颜尽毁!连定下的亲事都黄了!姓潘的妇人,你出来!你看看我的脸啊——” 然而她嚎了多时,店里的伙计与潘娘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意外中想往外找援助,不料,凑热闹的人不少,却全是一脸嫌弃的盯着自己,还有人道:“潘老板,还真让你说了中哪!” “是啊!原本我们还不信!没想到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女子惊怒交集:“你们在说什么?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明珠坊的香露害人,你们居然助纣为虐?” 潘娘轻轻一抖手中的算盘,刷的声脆响:“各位爷,谁得空,衙门在哪儿,送这位小姐过去!就说她用了我家的香露毁了脸,要告状!” 女子微惊:这和预想的事态发展完全不一样啊! 潘娘抱着算盘,打量着女子红肿起泡的脸孔,嗤笑道:“用的是霸王鞭的汁液吧?啧,胆子真大,也不怕治不好毁了容?” 女子骇然失色,再不敢久留,捂着脸狼狈不堪的逃离了明珠坊!逃离中,她依稀听见有人道:“想不到徐小姐和徐公子,竟然用这种手段报复你们,真是丢尽徐大人的脸了!” “也不一定,”潘娘笑道,“或许是其他看不贯咱们铺子的人……” 得知消息的徐志渊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天真!真以为这种无凭无据不痛不痒的民议会伤到徐家?!明珠坊的人很快就能体会到权势的厉害! 又过了两日,突然有一群官兵赶到了明珠坊,潘娘似乎早有预知,不紧不慢的上前行礼道:“这不是陈副指挥么?大张旗鼓的光临小店,所谓何事?” 来者是五城兵马司南城副指挥陈洛军。他三十左右的年纪,一双剑般的浓眉令他原本稍显平庸的脸陡然生动起来。他面无表情的打量了番潘娘,道:“有人举报,说你们违禁贩卖香水!可有此事?” 潘娘掩袖轻笑:“香水违禁?此话从何说起?” 陈副指挥冷冷的道:“香水是海外之物,但各处海港皆未找到香水入境之记录。故你们所卖的香水来路不明,难道不该查禁?” 潘娘一拍手:“原来如此!陈副指挥您误会啦!这香水是我们当家的自己研制出来的。跟洋人毫无关系!” “自己研制的?”陈洛军眉毛一动,脸上似乎有了点笑容。“你能证明么?” 潘娘无奈的摊手苦笑:“您要我怎么证明?咱这香水,可是千里迢迢从北海运来的呀!” “北海?”陈洛军似乎怔了一怔,蹙眉,“那就是不能证明了?”他挥手,下令。“搜店!” 潘娘和店员不急也不燥,反而笑嘻嘻的退出铺子,对陈洛军道:“有劳陈副指挥使了!只是店内东西多是朝中大人的家眷所定,请兵爷们手脚轻些哪。” 陈洛军嘴角微僵,心中一动: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他怎么没查到?他的手下原本准备乱砸一气,听了这话,不由收敛了几分。 须臾,官兵搜出一只半米高的大木箱子,装满了琉璃与香水。 陈洛军神色微变:“还敢说不是偷入海关的走私之物?难道这琉璃瓶也是你们东家自己研制的?!” 潘娘点头道:“是呀!陈副指挥怎知道!” 陈洛军哈的声,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潘娘摊手无奈的道:“琉璃之物,我朝自古有之!当家的从古书中寻得制作之法,有何古怪?” 陈洛军一时哑口无言!他冷声道:“你们当家的何在?” “他呀,正在监制一尊即将献给陛下的琉璃巨作。抽不开身呢。” 陈洛军正想大笑,可见潘娘认真淡然的面孔,突然心中一咯噔:万一要是真的呢?他可不能为了这种小事毁了自己的前程! 顿时敛色道:“即如此,你请他尽快至五城兵马司道明香水与琉璃的情况。到时,再给你们解封!” 说完,他的下属们闭紧了明珠坊的大门,贴上了封条。 潘娘惘然若失的道:“好,就怕来不及了呢!” 陈洛军当时没明白潘娘这句话的意思,等他明白时,已经晚了。 英国特使入朝,波斯国上贡,同时,东瀛的御木本家族,将一展书圣名作《平安贴》。 消息一经传出,举城轰动! 明珠在驿馆听闻消息时,正在驿馆应对皇帝派来的教引嬷嬷史夫人。 史夫人四十朝上的年纪,一张保养得极好的鹅蛋脸,除了眼角微露的鱼尾纹,不见半分衰老之态。再看她的身段,明珠心中啧啧赞叹:蓝白两色的素雅宫裙,衬得她整个人如一尊凹凸有致的精美青花瓷! “月大小姐,您将参加的是皇帝陛下召见外国使臣的夜宴。”史夫人的声音四平八稳,严谨肃穆。“所以礼仪尤其重要。切不能在外国特使面前出错丢我朝的脸。” 明珠正色应道:“夫人所言甚是。” 史夫人来之前得季总管指点,说此女极难应对。谁知她一见之下,分明是个教养极好的姑娘,人也谦逊有礼,怎么就让季总管如临大敌了呢? 她按季总管的要求,教授的宫庭礼仪,以最高的规格要求明珠,原以为会令她苦不堪言,可明珠没练几次,那动作标准得令她都为之惊叹! 明珠暗笑:各国的礼仪虽然不同,但训练的方法其实相似。前世家世良好的她,怎逃得过礼仪规格的训练? 史夫人见明珠这般受教,不知不觉教的东西就多了些,连带宫中贵人的喜好和朝庭各部的职责也都提了提。 “礼部是负责朝朝庭内部的事宜,鸿胪寺负责对外事宜。这次三国进贡,自是由鸿胪寺上下打点。但是此次东瀛的特使是由礼部亲自接待。” “《平安贴》嘛!”明珠挑眉,诚挚的道,“能一见书圣真迹,此生亦算无憾!” 史夫人瞧着明珠脸上毫无怨恼之色,暗道:莫非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和亲之事?不应该啊! 史夫人离开时,还收到明珠送的重重的红包。 她回到宫中,先到季总管那边复命。季总管听她一番描述,微笑道:“有劳夫人了!” 他回到皇帝身边,笑道:“倭人的眼光贼好。这月大小姐,连老奴我也越来越舍不得换给东瀛了!” 季总管半是调笑半是试探的窥了眼陛下,却见他神情难看至极!不由诧异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皇帝闭上眼睛,头晕目眩:“黎王——黎王竟然派人给他兄长投毒!”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京城寻宝(一) 话音刚落,皇帝身子往后一倒,季总管大惊之下疾呼御医。扶着皇帝,乘机瞅了眼案上的奏折。 这是锦衣卫送来的消息,难怪皇帝痛急攻心。 琅王自上回陷害黎王不成反被黎王算计后,惊恐交加下患了重病,一直在府内修养,身体时好时坏,太医看了无数也不见成效。谁知这次被锦衣卫发现,给琅王请脉的太医夏晖和淳王府有私下来往。 这事倒不奇怪,淳王九岁那年意外从马上摔落,生死攸关之际,正是夏晖救活了淳王,只是可惜,淳王的右手手臂终究是坏了。问题在于,当初皇帝焦虑之时,引荐夏晖诊治淳王的,正是黎王!而夏晖救治淳王有功,一举成名!黎王也因引荐有功,更得他宠爱。 然这次锦衣卫意外的发现,和夏晖私下往来的这名淳王府的幕僚,竟也与黎王暗有联系! 两件事相互照应,再加上琅王身体诡异的状态,皇帝原本就有些怀疑,今日再得到这则消息,迅速得出了黎王利用夏晖给琅王下毒的结论! 再往深处想,淳王的落马受伤,焉知不是他的设计安排? 于是再度大受打击的皇帝终于撑不住晕厥。 宫中一片大乱! 皇后自然要追问季总管,陛下为何突然病发?季总管默默的藏下了锦衣卫的奏折,抹泪只道:“陛下好好的批着奏折,突然说头痛——” 皇后派人查了御书房,自是没查到什么线索,心中不安已极:若非大事,季总管怎会连她也敢隐瞒?! 琅王支着病体连夜入宫,黎王自不会落他下风,两人在父亲的病榻前相见,各自冷面。 皇后眼见两个亲儿子竟反目至此,险些和丈夫一样昏厥!心中暗道:都怪陛下,两个皇儿俱那般出众,立嫡立长,早该立嫡长子为太子。却因为偏宠闵贵妃生的小儿子而耽误了立储的最佳时机,弄得现在两子成仇!她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能让陛下犹豫了!琅王的太子之位早定,黎王远封离京!再折腾下去,弄不好她两个儿子一个都保不住! 皇帝清醒后,面对着焦虑担忧的皇后与闻讯赶来的儿女,勉强撑起身子:“年纪大了。最近身子又不适,加之昨夜劳累了些——”他目光往三个儿子情真意切的脸上扫过,淳王的眼中还有泪光!他心中痛惜:父皇对不住你!此时才明白先皇在自己与弟弟之间择决时的痛苦!他声音慈和的道,“也让你们受累了,都回去吧。”他转向皇后,“皇后陪陪朕。” 淳王恋恋不舍的离去。 黎王满腹疑惑:父皇真的只是操劳过度?可恨季总管的嘴比蚌壳还紧!甭想撬开一丝儿缝! 琅王回到宫中,忧心冲冲。父皇看起来,神色有些难言的古怪。 次日傍晚,传来消息,宫中的名医夏晖突患重症,不治而亡。 黎王闻讯时,手中的毛笔停在半空中久久未曾落下,一滴、两滴,墨水染黑了上好的宣纸。他搁下笔,冷笑道:“皇兄还不算笨么!”猛地一把抓起纸撕得粉碎! “你别得意得太早!”他看着书案上一只上了锁的小匣子,里面是龙归海案卷的卷宗,神情狰狞,“凭你也想当太子!” 琅王也是一脸的陌名与惋惜:这事怎么那么快就传到父皇的耳里了?他还想寻个恰当的机会爆出来直接令黎王永不得翻身哪! 傍晚,夕阳余辉落尽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报国寺外。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随即他伸手扶下了另一个瘦小些的蓝衣少年。远远瞅到这一幕的香客暗挤眼角:世风日下呀,两个男人在一块这般亲热。 报国寺附近有条小街,是远近闻名的旧书市。不为人知的是,这家书市内里还藏着另一个旧货市场。 少年笑容清艳:“你怎么那么了解我的心思?” 男子慢慢瞪大眼睛,他摸摸鼻子,神情便有几分失落:“你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处了?” 少年啊了声,这才想起两人的初遇,不由会心一笑。 两个俊俏的男子在旧书市逛一小会儿,少年似乎终于找到了窍门。 他低声对黑衣男子道:“旧书铺子,收得书即杂又旧。但是有几家铺子门面上摆出的书藉还是新的。” 黑衣的男子微笑道:“不错。这些新书铺子的书也有讲究。估摸着,只摆字画的,其实做的是名家书画的生意。只摆玉石类鉴赏书藉的,私底下卖的是金玉古玩。” 他们又寻了会儿,终于找到一家门面不大的书铺,零散的放着几本款式老旧的珠宝图册。 少年轻轻敲了敲门板,笑问:“老板,有好货么?” 应声走出一名老妇人,精亮的眼打量了番两人,道:“老婆子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 黑衣男子笑道:“便宜无好货,在下明白。” 老妇人颇喜欢他们的爽快,笑道:“那就进来看看吧。” 两人随她踏入内堂,穿过一道狭窄的过道,转弯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子虽然不大,但珠光宝器,一时闪得人眼花缭乱。 老妇人冷眼旁观,这两人一看便是会家子!不象那些不懂行的,一入屋子就没了方向。那少年对那些闪耀的黄金饰品并不怎么在意,反而在一些暗旧的饰物中挑挑拣拣。 翻了片刻,少年摇头。表示没有中意之物。 老妇人笑了笑,搬开屋内的一张木板,从木板下拖出一只大木箱子。 “你们再看看这些。” 两人对望后暗道:这老妇人做个旧货生意还这般小器! 老妇人打开箱盖,少年眉峰微挑:箱子内整齐的放着大小各异的木匣子。她取出一支扁长的匣子,小心的打开,一支宝光灿烂的八宝发梳映入两人的眼帘。 少年讶异的端详这只发梳的形制与所用珠宝,片刻后才道:“有传南朝陈后主宠妃张丽华发长七尺,鉴可照人。她所用之发梳、发簪都乃特制,发梳大而齿密,发簪即长且轻。这枚发梳,莫不是张丽华所用?” 老妇人笑容更深,也不应答,又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少年。 少年瞪大眼睛,盒内,躺着一对龙形耳勾!耳勾呈圆形,金丝掐出昂然的龙首,龙身成弯月状,弯月处镶着极其稀有的翠绿闪蓝光的贝壳,龙尾也用金丝捏出形状,另一半便是环形的耳勾。龙眼内镶一枚米粒大的小圆珠,时光久远,白珠已经泛黄,但其做工之精致、用料之珍稀,令人惊叹! 少年微露骇然之色:帝为龙,后为凤。有哪个女子敢以龙形为饰戴在身上? 黑衣男子也觉惊奇:“这对耳勾倒是难得的宝物!” 少年只觉小心肝砰砰乱跳。他又将目光移向另外几只匣子。谁知老妇人关上了箱盖,摇摇头:“小伙子,莫贪心!” 少年左顾右盼,迟疑了片刻,收下了龙形耳勾。张丽华的发梳,怎及得上千古唯一女帝的耳环来得珍贵? 付了银票,少年顿觉心头一空:完了,钱就这么没了!只买了一件东西而已啊! 黑衣男子好笑的望着他道:“要不退回去?” 少年按紧了放在胸口的宝贝,不舍的道:“宝贝可遇不可求,银子嘛有来有去。再赚就是!” 两人又逛了几家珠宝旧货的摊子,可惜珠玉在前,其他的东西就看不上了! 少年颇为失望,有些无趣的翻了翻书铺上的画册。虽然是些老旧过时的金楼用的图册,好歹也可借鉴一番。 忽听叭地声轻响,一本小册子掉在了地上。少年弯身欲捡,不料身子一僵,竟久久未能起身。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京城寻宝(二) 黑衣男子替他拾起册子,放回原处,问:“怎么了?” 少年的目光如胶般粘在小册子上:“老板,这几本图册我都要了,多少钱?” 老板啊了声,奇道:“哪几本?” 少年胡乱搂了三四本图册:“就这几本!” 老板随意的道:“十两银子!” 黑衣人长眉一轩,少年已经付了银子,转身就走。 追上前,黑衣男子问他:“寻到什么宝贝了?我怎么不知?” 少年将方才那本册子抽了出来,册子过于破旧,连封面也无,内里更是残破,但是有一页上的饰物还算清晰:黄金珠花多宝头冠!用珍珠串成的花形,一簇簇的插在头冠上,中间硕大的珍珠外绕各色彩宝,两侧凤首衘珠,流苏轻挽,一片片圆薄的金片缀满头冠——金色的圆片?! 男子惊讶的张大眼睛,凑近再看,有些金片中间,镶有小小的宝石! 他急忙再翻看其他页面,俱是造价不菲的金贵饰品! 少年低声道:“这本册子怕是当年陈友谅称帝时为皇后监造的首饰图册。既然流落在此,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东西!” 男子收了册子,低笑道:“明珠,你怎么就这般好运?” 少年正是明珠所扮,她捂着胸口道:“好运?这件事弄不好,可是要——”她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走,再逛逛去!” 穆九扬着唇角:怕砍头还找得这么勤快! 这一回,明珠没再挑选铺子,各种金器、玉石、古董的书铺她一一逛过。 一家卖金玉的老板见他们来回逛了几圈终于进了自个儿屋子,喜笑颜开。 “两位想买些什么?” 明珠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视线在屋内飞快的扫了一遍,在书铺的角落里看到一只压在桌角下的石头! 她看了一眼,就掠过视线,进了内堂,边走边问:“有无上好的珠玉?” 老板嘿了声:“玉有不少。珍珠嘛,您该知道,放个百年就了不得了!我这儿虽然有,就怕您看不上!” 明珠在老板这儿细细挑了会儿,选了枚品质不错的古玉。出门时,对老板道:“你那垫桌脚的石头,长得挺奇怪啊!我瞧着,是不是有些象河里的河蚌?” 老板看了眼,笑道:“可不是!正是用石头雕的石蚌!可惜没甚用处,我便拿来垫桌子了。” 明珠对穆九笑道:“合浦的院子正好挖了个池塘,你看这只石蚌放在水中,是不是挺合适?免去侍候活物的麻烦!” 老板哈了声:“我送给您!” 明珠含笑点头:“那就谢过老板了!” “这只石蚌果然别致!月大小姐好眼光!”一名男子的声音在他们耳侧响起,穆九与明珠一同蹙眉: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老板已经笑容满面的叫了起来:“这不是徐公子么!今日也来淘旧书?” 徐志渊微笑点头,目光紧盯着那只石蚌,问:“我也喜欢这只石蚌,月大小姐可能割爱?” 这家伙,表面君子,实则小人。暗用手段封了穆九的香料铺子,竟还与她抢石蚌?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明珠唇角微扬:“徐公子竟然与我眼光相似,明珠不甚荣幸。既然你喜欢,就让给你吧!” 明珠说完,转身就走,徐志渊心中一滞:“难道自己猜错了?传闻这女子眼光极毒辣,怎可能要此无用之物?” 穆九已陪着明珠走远,进了另一家铺子,徐志渊没辙,即已开口,只好捧着那块极重的石蚌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他的小厮惊笑道:“少爷,你怎么弄了块石头回来?” 徐志渊哼了声,道:“给我砸!” 小厮一怔,应了声:哎! 真了拣块石头敲打石蚌,废了半天的力,石蚌表面砸出个个小坑,也未见异样! 徐志渊略觉没趣: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自己,所以故意耍他?又往四周观测了一番:说不定他们还躲在暗处嘲笑自己呢! 他恨恨的道:“别砸了,我们走!” 小厮擦了擦手问:“那这只石蚌——” “扔到附近的林子里去!” 徐志渊的马车走远后,穆九抱着拣回来的石蚌对明珠道:“你怎知他会扔了石蚌?” “此人生性多疑,又自视甚高。以为被我耍了,自然会泄愤扔了它!”明珠瞧着石蚌表面的坑,惊道:“好险!” 两人回到穆九所住的宅院,关紧门。明珠道:“有热水么?最好烧壶滚烫的水来!” 片刻后,热水送至,明珠将石蚌放置在热水中浸泡。水一凉便换热水,足足浸了两个时辰,她用筷子翻了翻石蚌,却听喀嚓声轻响,石蚌上下分成两块,从一枚白玉蚌上滑落! “用胶粘上的?”穆九难掩惊讶。 “瞧瞧这做工!”明珠忍不住惊赞,石壳做得唯妙唯肖,真如一只湖中破蚌。而里面暗藏的玉蚌,却是晶莹润泽,贝壳上的层层年轮清晰顺畅,没补过一刀! 明珠要开这白玉蚌时,却遇上了难题!她摸遍蚌身,也没找到机关的影子!不由恼道:“怎么开?总不能象真蚌一样拿刀撬开吧?” 穆九想了想,问:“为何不可?”便取出一把随身小刀递给明珠。 明珠见此刀刀刃极薄,竟如纸片,却又异常柔韧,赞道:“好刀!” 刀锋毫无困难的插入了紧闭的玉蚌,极快的碰上了几处阻碍,于是她力分三处,连声轻响下蚌壳果然轻启! 除去石壳的玉蚌只比男子手掌大了不多少,然它的腹中,竟满满的塞了各种珠玉奇石! 早有准备的两人并不讶异,明珠取出一枚珍珠,叹道:“从珍珠泛黄的色泽上来看,这些东西,藏在蚌中将近百年!” 穆九随手抄起宝石,又看它们散落时发出的光茫,取出那本小册子翻了翻,道:“这只玉蚌,册子里并没有记载!” “我若没猜错,册子不止一本。”明珠思索道:“为何一部分落在了洞庭,一部分又在京城出现?这只玉蚌,又是谁将它覆上石层装成石块?” 各种猜测纷沓而至,明珠想得答神,穆九轻轻敲了敲她额头。 “月大小姐,”穆九苦笑,“若是能轻易解开这个谜,汉王的宝藏还轮得到我们拣漏?” 明珠顿时失笑! 也罢!她取出其中几块清透的蓝色碧玺与几枚大珠子道:“正好入宫没贵重的首饰,这几块宝石便借来一用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朝贡开宴(一) 朝贡之日,如约而至。 考虑到《平安贴》在太和殿不易展出,皇帝简单的接见了各国使者后,设宴御花园。 鸿胪寺将这场朝贡弄得花团锦簇,玉绣迎风。后宫妃嫔、三公九卿、内阁阁老,加上皇帝特意请来的书法大家,对了,还有个月明珠,济济一堂,热闹无比。 三位皇子迎客,闵贵妃、琳琅与元飞白坐在太后身侧,谈笑晏晏。 闵妃的小公主柔福极喜欢元飞白,撒着娇硬坐在他们身边,瞧着飞白俊美风流的眉目吃吃的笑:“有表兄在,我还能多吃几口菜。所谓,秀色可餐也!” 太后忍不住指着她的额头笑骂:“柔福这么小就知道美色可餐了!将来让你父皇满天下的挑选美男给你当驸马!你可别挑花眼!” 柔福总算红了脸。琳琅笑道:“柔福还小,太后别打趣她了!”她瞧向飞白,却见他神情微带烦扰,不住的往园子入口处张望。琳琅刹时捏紧了手心:表兄就这般担心月明珠?! 柔福又道:“听说倭人中也有长得好看的!我听宫人们讲,那个想娶月明珠的什么御木本,长得就很漂亮?真的假的?” 太后笑道:“或许吧。听说御木本夫人是东瀛有名的美人,生的儿子,应该不差。” “那波斯人呢?!”柔福满是好奇的问,“真的是金发碧眼?岂不是很吓人?” 元飞白被她的童言吸引,微笑道:“金发碧眼也有生得漂亮的!合浦洋商云集,不同国家的人在一块儿说话时,那才叫有趣,英文、法文、西班牙文还有中文混在一起,鸡同鸭讲,比听说书还热闹有趣。” 柔福咯咯直笑:“太后,柔福也要去合浦!顺便看看公主姑姑!” 太后被她勾起了心事,眼眶一红,笑道:“好,太后和柔福一起去!” 不久,皇帝与皇后同至,一阵山呼般的万岁余音袅袅时,月明珠才在宫女的指引下珊珊来迟。 她毕竟只是平民之女,穿戴不得有品级的衣饰。得史夫人指点,探知了宫内贵人的喜好,怕与她们撞色,特意挑了件颜色淡雅的米黄绣浅粉玫瑰上衫,青色长裙,天蓝色的绶带挽在臂间,身上的首饰也是规规矩矩,珍珠宝石再出采,形制上任谁也挑不出错来。然而就是这般简单的装扮,却衬得她一张小脸更觉明艳动人。 她此时入场,鹤立鸡群,皇帝一眼就瞄到了她。见识过三千佳丽的皇帝也眉毛微挑:忍不住向她注目了片刻。美人如桃,艳艳灼灼。美人如莲,清濯如泉。见她虽来迟,但并无忐忑,目光遥遥的与他相触,随即恭敬的垂下眼帘,施施然行礼参拜。 皇帝这片刻的失神,群臣与宫眷们无不顺着他目光寻望,立时猜到了明珠的身份! “能令倭人以《平安贴》交换的女子,果然不俗!” “再不俗,那也将是东瀛的女人啰!” 首辅张大人颇为意外,又觉情理之中。与皇帝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射于沈安和的身上:见他神情虽平静,但眼中激荡难掩,不禁摇头:沈编修太过痴情! 琅王最近极得皇帝的欢心,深知父亲不喜明珠。借机发挥道:“今日百官齐聚,共享盛事。月明珠,你以平民之身入京听赏,足显龙恩浩荡。赴宴怎到得这般迟?” 明珠来得并不迟。但谁叫今日的客人中,就属她身份最低?从进宫到入园,宫人们忙着迎接各路大小神仙,谁将她一个小女子放在眼里?明珠被晾在一边又能奈何?不急不燥,不催不问,直到她最后一人时,宫女太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明珠看他服饰与气派,早猜出他的身份,笑了笑,声脆且响:“殿下不必过于斥责宫人。今日御花园宾客云集,他们往来迎客,实在辛苦。明珠低微之身,怎敢叨扰?” 琅王不由一噎,明知她说的是实情,面子上却实在挂不住:她怎敢当着满朝重臣顶撞于他? 群臣一时只觉冷风嗖嗖的刮过后背。张首辅睛眶瞪得如龙眼,抿紧嘴,想笑却忍了。 黎王冷笑不语。淳王倒是大为诧异的打量了番明珠:这哪象是初进宫的小娘子?胆识不凡呢! 皇后笑容一滞,替儿子圆场:“这位就是月明珠,月小姐?即知宫宴繁忙,更该早些入宫。不过你初入宫庭也怪不得你,今后多加注意即是。” 明珠恭谨诚恳的拍马屁大声道:“娘娘圣明,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满意的点头:还是个识趣的。皇儿也真是,何必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民女计较?有失身份! 皇帝面色稍缓,但也朝她重重的哼了声。 明珠站得远,听不太真切。不过皇帝陛下的面色不太好看就是。 入座时,她见到了一身绿色官服,削瘦许多英俊依旧的沈安和。 一时间,明珠止不住的心生感慨:京城再遇,竟恍若隔世!她微微点头示意,沈安和含笑向她举杯,一饮而尽。 皇帝瞧在眼里,心下更是不悦:这女子,和沈卿退婚了还让沈卿对她恋恋不舍。留着就是个祸害!趁早送去东瀛了事! 太后惊讶的与琳琅道:“这姑娘的性子,倒是有趣!” 元飞白笑道:“有趣的还在后边呢。您等着看好戏吧。” 琳琅笑道:“是啊,有她在,永远不缺惊喜。”不过,对皇帝陛下来说,惊吓还差不多! 鸿胪寺卿上前道:“陛下,三国特使已恭候多时。” “宣。”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英国、波斯与东瀛的特使相继入园。 英国特使共来两人。其中一人年纪稍长,穿着笔挺的英国宫庭礼服,颇显倨傲。鸿胪寺官员称呼他为:威廉姆斯公爵。 另一位年纪颇轻,高高瘦瘦,皮肤白晰。明珠的视线掠过他的身上时又飞快的掠了回来,惊讶的低声唤出他的名字:john? 在合浦,穆九的小酒吧内被国人群嘲的宝石切割者john? 当初的落魄一扫而光,此时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志得意满的光芒。想来玫瑰式琢型令他名利双收! 波斯使团人数众多,为首的一男一女,男子略有年纪,卷卷的头发,卷卷的胡子。宽松的长袍搭在肩膀,帽子上耳朵上挂满金灿灿的首饰。那女子年轻妖娆,红纱遮面,露出一双深遂美丽的蓝色眼睛,穿一件鲜红美艳珠环金闪的波斯贵服!吸引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东瀛人出现时,明珠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眼光沉沉,神情肃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朝贡开宴(二) 御木本十郎昂首走在前方!见到明珠时似乎还对她笑了笑。明珠怒极,报以不屑的冷笑,轻轻朝他举杯:你蹦哒不了多久了! 御木本拓真和琴娘紧随其后。琴娘穿着媚紫碎花的和服,羞涩柔媚的姿态比之胡女更受大明人喜欢。 柔福低呼道:“太后,他们果然长得挺好看的!”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淡然道:“长得是不差。” 英国与明朝并非朝贡的关系,所以英国特使的到访颇令皇帝惊喜。不过早朝时听鸿胪寺的官员翻译了英格兰国王的书信时,皇帝颇不以为然:这几个特使是来寻求与大明官方海上贸易的优惠政策。 想到北海沿案的海事贸易如火如荼,朝庭虽得许多税收,想来北海王所获,也不少吧? 英王想与明朝谈贸易也是被逼无奈:丝绸、茶叶、瓷器飞快的搜刮了他们国内的白银,贵族间为相互攀比,剥盘加重民怨顿起。而由海商而发家的富豪又隐隐在政治上有崛起的姿态,必须严加管控! 威廉姆斯行英格兰国礼,送上英皇的礼物。 大明朝的确应有尽有,所以在john的建议下,他在英国搜罗了一匣子品相上等的彩宝作为国礼送给明朝的皇帝。 梁总管呈上贡品,威廉姆斯客气的道:“皇帝陛下,我代表英皇祝您和您的夫人们、女儿们像这些宝石一般光彩永驻,万寿无疆!” 英国人真会拍马屁,连皇后、贵妃、公主的马屁一起拍齐了。听得陛下与皇后忍俊不禁,脸上俱是笑意。待看清这些宝石时,皇后惊咦一声:“这些宝石怎么和其他国家送来的不同?” 波斯也产宝石,三人盯着皇后手中一枚鸡血红,表面磨出多个切面的红宝石,震惊中相顾无语! 此时天色尚好,阳光下,这枚红宝石竟折射出十几道明艳的光泽,衬得皇后的白嫩的手指都泛上了迷人的红光! 皇帝面色微凝。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明珠:不是说是她的绝技么?怎么洋人也会? 明珠远远的瞧不真切,但从这枚宝石椭圆的形状来看,john已经融会贯通,自学成材了! 威廉姆斯瞧着诸人眼中的艳羡之色,得意的道:“这些宝石,用我们独特的技术,按宝石不同的形状,磨成多个切面。最大限度的发挥了宝石的光彩!皇帝陛下,这项可化腐朽为神奇的绝技,是由贵国传至我国。英格兰皇帝与皇后十分喜欢,特令我向陛下及发明此技法的大师致敬!” 举坐俱惊! 竟然是自己的国人发明的绝技啊!是谁? 众人间私下问了起来:不曾在京城内见到这样切割的宝石,难道是珠宝界哪位行首的发明? 御花园一角的沉香亭畔,宫内制作局总管太监罗长庚率领有品级的匠人,候命在侧。 小太监不断的送来最新消息,切割过的宝石令宫中的匠师大为惊奇,低声议论不止。 罗长庚白里泛青的面庞,随着众人的议论阴晴不定。 好不容易弄走一个月向宁,怎又把他的女儿给招来了! 皇帝命皇后收了宝石,淡笑道:“雕虫小技,不足道齿。稍候朕命人带你们领教我朝的玉雕工艺。” john已经站了出来,激动的道:“皇帝陛下,我听说发明此技的人此时也在京城。不知是哪位工艺大师?能不能替我们引荐?” 皇帝眉头拢紧,正要想个法子拒绝,黎王却意外的站了起来,微笑道:“无巧不成书!父皇,这是好事啊!”他向明珠唤道,“月小姐!两位英格兰特使钦慕你已久,你便与他们打个招呼吧!” 谁也没料到,洋人口中的珠宝大师,竟然就是月明珠啊。一时间瞠目结舌!回过神后,个个一脸的尴尬,恨不得收回方才自己的溢美之辞。 琳琅不由看向表哥:他有一颗变色多面蓝水晶,原来就是月明珠亲手所作!想到明珠切割的宝石陪伴在他身侧,他时常可以睹物思人,心中一股妒火立时烧到了眉毛! 明珠没料到有这一出!颇为意外的向两人行礼道:“威廉姆斯先生过誉了。john先生,虽然我授你玫瑰琢型的切割法,但看今日这些宝石的切割,恭喜你青出于蓝!” 不得不承认,洋人在这方面,占尽天时地利,稍加指引,他们便触类旁通,大展才干! john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娇美的姑娘,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是个小姑娘?!” 威廉姆斯瞪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的失态:“john,成功不在年龄。” john啊啊了两声,搔搔头道:“是!明珠小姐,我自己也琢磨出几个切割的型态,但是还不够完美。” 明珠微笑道:“我在合浦办了所宝石切割班。你若有兴趣,可随我回合浦——” “太好了!”john兴奋的跳了起来。“威廉姆斯,我要回合浦!” 皇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月明珠还想回合浦?! “英国特使想学相关的技能,何须到合浦?”琅王见机插话,“月小姐在京城也可以传授学识啊。” 明珠还没答话,波斯特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道:“皇帝陛下,我们能否一起学习?” john立即紧张的盯着他们。 皇帝再不喜明珠,也觉此事在国民前颇有面子,笑道:“有何不可?” john眼珠子一转,飞快的道:“不不不!学这个,一定要有打磨机才行!我的打磨机在海上遇险时扔海里了。月小姐,京城也有打磨机吧?” 明珠暗暗好笑:神助功也!摇头道:“或许有吧!您可以试着寻一寻。” 寻得到才怪! “那我还是跟你回合浦吧!”john说得斩钉截铁:哼!凭什么要便宜波斯人? 琅王再度被人削了面子,面色难看至极却又不能发作! 波斯特使脑子转得飞快,忙笑道:“月小姐,我们也可以和你去合浦。只要您能接受我们的学生,我们愿意提供部分宝石供你们试验切割!” 这一下,连john都心动了。 明珠灿然笑道:“一言为定!” 波斯特使立即朝皇帝行礼道:“天朝上国,果然气度非凡!我代我们的君王谢过陛下的隆恩!” 皇帝嘴角抽搐,谁知道还有打磨机这茬?勉强笑道:“不必客气。” 波斯特使用击掌,几名随行人员捧出一排金盘鱼贯而出。特使道:“陛下,这是此次波斯进贡给您的珍品,是我们国家最出色的工匠心血之作!” 园内响起女眷们连绵不断的抽气、惊赞声! “琉璃!”明珠眼底流落出几许赞赏,不愧是琉璃制品的老祖宗,这些琉璃用具,怕是代表了波斯琉璃工艺的最高水准! 一套琉璃酒具,充满异域风情的酒壶体态轻薄通透,用黄金和绿松石、珍珠、红宝石镶嵌。奇妙的是,琉璃瓶本身雕出了突起的玫瑰花纹,十分美艳!另有一套琉璃首饰,竟是罕见的蓝色!铸成圆环的琉璃玫瑰花枝缠绕,一小片黄金裹住环身,在环间垂下一颗椭圆白珍珠!还有一副蓝色琉璃珠和黄金、珍珠串成的手环,极尽瑰丽!另一副女子的额饰:天空蓝的琉璃弯月剔透华美,嵌在波斯特有的繁复的花纹中,月下也荡着枚椭圆大白珠。 另有六只造型各异的琉璃瓶,瓶里盛放着波斯特有的香料、香脂。 那波斯贵女眼见皇后妃子们眼中震惊艳羡,忍不住得意的道:“陛下,天朝什么都好,就是这琉璃,没有我们波斯的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朝贡开宴(三) 波斯使团人人点头,皆面有得色。 皇帝微微蹙眉,这个胡女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波斯贵女又道:“我听说,贵国以前也有琉璃,不如拿来我们两国比试比试?” 皇帝顿觉尴尬:琉璃的烧制,莫名的湮没于历史长河中。现今自家虽还有小部分的琉璃制作,但其水准早已不能与波斯相提并论! 波斯特使皱眉道:“帕米娅,不要胡闹!” 帕米娅瞧着明珠,笑道:“月小姐,多谢你答应教我们宝石切割。你若愿意,不如我们来砌磋下琉璃的烧制吧!算是我对你慷慨的回谢。” 这个女子,看着比自己还小了两岁,明明身份低微,靠着宝石切割的本领高傲得像个女王!帕米娅暗想,自己也有制作琉璃的绝技,为何要让月明珠风光独好?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下可麻烦了! 没料,明珠竟笑意盈盈的应声道:“好啊!” 帕米娅颇为意外的怔了怔:她也会做琉璃?随即想到,就算会做,也做不出和波斯一般漂亮的作品。自己就提点提点她吧! 明珠举杯,敬向皇帝道,“明珠虽不擅琉璃,但我朝能人异士枚不盛数!为谢陛下隆恩,明珠亲自作图,寻得高人为陛下烧制了琉璃九龙壁一尊!请陛下笑纳!” 皇帝微微瞪圆了眼睛:琉璃,九龙壁? 太后欢喜极了,笑对琳琅道:“你说得对!果然惊喜连连!” 琳琅勉强一笑:月明珠,你在搞什么鬼?! 明珠道:“请陛下宣北海梅岭花市穆子秋入宫觐见!” 琅王急道:“父皇,这个穆子秋是什么人物我们都不清楚,万一他图谋不轨——” “殿下放心!”元飞白起身笑道,“穆子秋与我熟稔,是两广第一香料商!我愿为他作保!” 琅王还欲阻止,黎王又道:“父王!穆子秋曾随月明珠同闯饮血涯,大战鲨鱼群!儿臣也愿为服担保!” 事以至此,皇帝只能大手一挥:“宣。”心底,一种极微妙的感觉漫延五脏六腑:今日的朝贡一环扣一环,难道是月明珠事先的设计?可,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皇帝瞧了眼表现格外高调的黎王,忧虑重重。 早在宫外守候多时的穆九,并未让皇帝久等。 四名宫人费力的架着一架四折屏风大小的物件,送进了御花园陛下坐前。 穆九一身青色的袍子,和明珠的裙色相同。腰佩珊瑚明珠,发间是金丝海柳木发簪,整个人如大海娴静时拂过的一阵海风,飘逸不失沉着,俊雅不失果敢。 柔福正在闵妃的怀里撒娇,见到穆九行来,半眯的笑眼缓缓张大,不知不觉中,竟坐直起身体,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穆九,低声问:“他就是大战鲨鱼群的穆子秋?” 闵妃怎看不出女儿眼底的春心萌动?即惊讶又好笑,描得秀婉的眉毛轻轻舒展:谁没经过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柔福也快十二了呢! 柔福侧了脸,娇嫩如初春柳芽的肌肤迅速染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晕红。 穆九行参拜大礼后,退至明珠的身边。两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御木本被他们之间暗涌的情意刺得心头锐痛,面色青白。 他的父亲淡淡的道:“得到了人,还怕得不到她的心?” 御木本吐了口浊气,饮尽杯中酒。 沈安和的神情中,即有欣慰,又有失落:她终于寻到能与她并肩作战的男子了! 皇帝对穆九倒是映象不错:年青人长得漂亮又有精神。即能战鲨鱼,还能制作琉璃?! 波斯特使与帕米娅吃惊不已:竟然是这般大的琉璃坐屏?! 帕米娅手心微微出汗:就算是波斯本国最好的工匠,制作这样大的琉璃也极费精神与时间啊! 元飞白从穆九的名字从明珠口中道出后,就放下了高悬已久的心。他得意洋洋的对太后道:“太后,穆九是我的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太后微笑道:“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柔福笑嘻嘻的拍手道:“父皇,快让贵客领教一番我大明朝的琉璃工艺吧!” 闵妃嗔道:“就你性子急!” 皇帝不以为意的娇宠的对柔福道:“好好好。你若喜欢,父皇就送给你!” 皇后笑容微滞:幸好柔福是个公主! 自有宫人掀去布盖,一时间,园内诸人只觉眼前五光十色,幻彩流离,连惊叹声都未出口,除了眼珠子追随着琉璃散发出的光色,一个个呆若木鸡! 此时,天色已暗,早有宫人掌灯,照得花园犹如白昼。 整座屏风以尊贵的紫色为主,云遮雾绕中,盘旋着九条姿态各异的龙,龙眼有嵌水晶,有嵌珍珠,龙身色泽多变,或蓝绿相夹,或红黄渐变,每一条都是神俊不凡,威武霸气!最妙的是,这尊琉璃壁的四边未曾留白,这些龙仿佛要从琉璃中腾飞而出一般,生动得惊人! 波斯诸人率先回过神! 帕米娅美丽的蓝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后,飞快的瞩目于穆九身上! 她惊叹的击掌,爽朗的道:“陛下,我收回方才的话。贵国的琉璃,并不比我波斯的差!” 皇帝在见到这尊九龙壁时,已然龙心大悦,再听胡女的话,更加高兴。一激动,便忍不住胸肺翻滚,轻轻咳了两声。 明珠瞧着他乐得嘴也合不拢了,知道这记马屁拍对了。 太后笑道:“皇儿,这等能工巧匠,是否当赏?” 皇帝笑道:“当赏!穆子秋是吧?” 穆九躬身道:“太后、陛下谬赞!” 皇帝拈着胡须,问:“你也是合浦人氏?梅岭花市是你的产业?” 穆九应道:“正是。梅岭花市是我祖母的产业,主营花油、香脂、香露和香水。” “香水?!”波斯人叫了起来。 明珠头也未抬,在桌了底下拔弄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玩:香水呢。 帕米娅的眼内荡起涟涟水波:“你们也有香水?” 穆九笑道:“香水是我梅岭花市新研制出的品种。香味多变、留香持久,轻盈如水。” 帕米娅看了眼英国特使:“我们还以为,香水只有他们那边有。原来,明朝人也会做香水!”欧洲的香水他们已有耳闻,但实在精贵,如果能从中国购进香水、甚至是秘方——波斯人的眼中,俱透露出惊喜贪婪的光芒。 “穆先生,波斯是香料古都,人们热爱香料。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香水的生意。” 琅王与黎王皆是心思大动:波斯人这么在意香水生意,可见它利润极高!如果能将这生意探入囊中,还不是财源滚滚? 穆九笑而未答,目光却往英国特使的方向扫了一眼。 威廉姆斯此时起身,向皇帝道:“皇帝陛下!在下有一事相求!” 皇帝微楞:这又是唱哪出戏? 威廉姆斯的目光掠过明珠姣艳的面庞,微微一笑:“听说月明珠月小姐,还没有定下婚事?” 皇帝楞了楞,心底扬起一股不安感:英国特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廉姆斯续道:“在下,想做个媒人,愿代敝国的梅蜜女男爵唯一的孙子向求月小姐求婚!” 第一百九十章 朝贡开宴(四) 皇帝睁大眼睛:他耳朵没出问题吧?英国贵族竟然也向月明珠求亲? 明珠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滚圆:什、什么情况?怎么突然间又冒出个英国求婚者来了? 御木本拓真怒急,刚要起身,被他父亲按了下去。 “冷静!”御木本十郎淡然道,“看看他们的砝码是什么!” 沈安和惊讶后,与首辅大人相视一笑:来了个搅局的!来得好,来得妙! 太后唉哟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月家的姑娘,还挺抢手啊!” 琅王急了,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震惊后,倒是饶有兴致的道:“这位女男爵的孙子,今年多大了?” 威廉姆斯笑道:“今年二十岁。相貌英俊,身强体壮。加上家世与财富,与月小姐十分般配!” 皇帝笑了笑:“这可让人为难了。东瀛的御木本公子,也想求娶月小姐呢。” 威廉姆斯朗声道:“陛下若能肯同意这幢婚事,女男爵愿以琉璃的制作秘笈作为聘礼!” 皇帝嗤的声笑道:“琉璃?琉璃制作有穆子秋在——”他蓦地一顿,瞪向穆九,失声道,“穆子秋,难道你就是——” 穆九不好意思的,一脸羞涩的摸着鼻子道:“陛下圣明!” 元飞白哈的声,忍不住侧过脸偷笑。 太后回过神来,揪着他的袖子道:“臭小子,说说,怎么回事?!” 琳琅唇角轻扬,眼底说不清是妒忌还是怨恨:月明珠,你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明珠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茫然失措,完全没了方向。朦胧中突然想起,穆九曾说过他想到了一个搅局的方法,难道就是——向她提亲? 皇帝神色微变,问穆九:“你的祖母,是英国人?” 穆九摇头:“陛下,她是大明人。因缘巧合,在英国受到了英王的嘉奖受封男爵。” 琅王飞快的回过神,怒道:“既如此,你们还是我大明的子民。即是我大明的子民,琉璃之技原本就属我大明!你又怎能用原本就是我大明之物为聘礼求娶月明珠?” 他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本国人不能以本国之物下聘?那外国人就可以用本国之物下聘?琅王殿下,您这个逻辑可有些—— 就连御木本父子,也发觉了个中的问题,面色微沉。 张首辅此时终于站了出来。笑道:“恭喜陛下,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 皇帝横了他一眼:看足了戏,总算舍得出来办正事了? “琅王殿下怕是没明白穆子秋的意思。”张首辅笑道,“他所指以璃琉技法为聘礼,是将琉璃之技送给朝庭!陛下即可令宫匠研制,也可开设琉璃坊充赢国库。一举两得,实乃佳话。” 首辅大人的话说得皇帝心中砰然一动:波斯琉璃价格之昂贵他是知道的。如果本朝也能制作琉璃卖到海外,收益必然惊人!但是——《平安贴》怎么办? 琅王今日事事不顺,只觉气血上涌。恨极的瞪了穆九与明珠一眼! 波斯特使团此时人人都面带愁色:以大明朝的国力,他们的琉璃制品一旦兴起,还剩波斯什么事? “可惜!我们的王子,怎么都已经有妻子了呢。” 穆九再拜道:“陛下若觉得琉璃为聘不足以娶得月小姐,在下愿再加上香水之技!” 皇帝瞠目结舌!他刹时发现,原来月明珠竟然能给国库换来这么多银子?!《平安贴》再好,毕竟死物一件!可国库充赢,他可以整顿军队、训练兵马,造起大船,为皇儿登基扫平障碍,拔掉那根心头刺! 一时间,雄心斗志压过了他对《平安贴》的渴望。目光也随之坚毅起来。 御木本十郎此际起身道:“陛下,不如先看看在下带来的《平安贴》吧!” 明珠见他十足的倭人作派,不见丝毫汉人的影子,只觉恶心致极:死汉奸!卖国贼!抛妻弃子的渣男! 御木本拓真从一只小小的锦袋中小心至极的取出一卷不到一长宽的泛黄卷轴,正要呈上御案,黎王又意外的站了出来。 “父皇!”他跪倒在皇帝面前,双手高举一卷文书。“在观赏《平安贴》之前,请父皇看一看这宗案卷!” 谁也没料到在此时此地,黎王会拿出一卷案宗给皇帝审阅。皇帝也皱着眉道:“什么案卷?稍候再说!” 黎王语气坚定声音清亮的道:“父皇!事关《平安贴》与东瀛人此来的真实目的,请父皇先阅案卷!” 御木本拓真心中一凛,看向父亲:“父亲?!” 御木本十郎沉声道:“他们没有证据!” 皇帝不悦的收了案卷,展开看了几行字,眼神微变。待他看完,面色难看已极!他目光阴沉的射向旁若无事的御木本十郎:实难相信,这个倭人贵族,竟然曾是大明合浦的一个小吏!抛妻弃子,与倭女私奔盗走望断池的珠蚌! 他缓缓的卷起案宗,凝声道:“今日的夜宴,散了吧。东瀛特使暂请留步!” 还没见到《平安贴》就让他们走人?!底下一阵喧哗后,诸人瞧着皇帝陛下的脸色,没敢多话半个字,纷纷告退! 明珠知道,黎王是将龙归海的案子捅给了皇帝!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般魄力! 只是,她心中忧急:这步棋黎王是不是走得太急切了?还是说,黎王已经有了能够证明御木本十郎身份的证据? 黎王盯着她道:“月大小姐与穆九也请留步!” 明珠暗道:求之不得!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御花园,渐渐冷清。 “皇后送太后回宫歇息吧!”皇帝清场子,皇后二话不说,陪着满腹疑惑的太后、闵妃、琳琅等诸人离园。 琅王的心跳个不停!手心捏出冷汗,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令父亲连《平安贴》也顾不上了?! 待不相关的人都散尽后,皇帝终于发作了:“御木本十郎?!”他将案卷扔至倭人的面前,怒问,“此案中所述,你有何辩解?” 御木本十郎淡然自若的通读了一遍案卷的内容,冷声道:“荒谬!陛下,这等离奇如话本纯粹胡编乱造的情节,岂能相信?” 黎王冷声道:“关扬!东海中,你用龟船逃脱,没想到你艺高人胆大,竟然还敢大模大样的参加朝贡夜宴!真以为我没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么?” 他大声唤道:“传关长青进宫!” 明珠心头微跳:长青?! 关长青再度出现在明珠面前时,明珠的身子晃了晃,穆九极快的扶住她! 长青穿戴整洁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刮得格外清爽。但曾经那个放荡不羁,笑骂由人的长青已经死得彻彻底底,此时的他,不过一具目光呆滞,生无可恋的行尸走肉!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对质关扬(一) 明珠开口想唤“长青”,却发现喉咙哽住,一个音也发不出来。焦虑不安中,紧紧的攥住了穆九的衣袖。 黎王对长青道:“关长青,你可认得御木本十郎?” 长青的目光恍若冬日冰凉的阳光,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御木本十郎也没想到他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一时心痛如锥。 长青漠漠的道:“御木本十郎,就是关扬。” 御木本拓真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情感复杂。当他听说自己的父亲在中国还有一个长子时,惊讶外有些期待与歉意,没想到两兄弟还未相认,便已势不两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皇帝陛下,关长青误认为我带至大明的铛珠是当年合浦失盗的珠蚌所产,他便怀疑他父亲的死是东瀛人所为,故对我东瀛素有敌意!又加上他失去了龙归海,精神崩溃胡乱攀咬!他的话,根本当不得真!” 长青扯了扯嘴角,瞧了他一眼:“你长得和他不像。”他漫不经心的走到御木本十郎的身边。两人相仿的身高与骨架,相似的眉目面型,皇帝一见之下,双目陡然射出寒光! 御木本拓真又笑了两声,道:“长得相似又如何?天下相貌相似的大有人在!光凭相貌就能怀疑我东瀛贵族的身世么?陛下,这场闹剧实在太可笑了——” 啪的声轻响。 关长青扯下头颈上的一枚妈祖贝壳小像。扔在了他的桌上。 黎王微笑道:“御木本先生,听说您是东瀛极负盛名的雕刻家。而关扬在合浦时,一手雕工也小有名气。如果你真的不是关扬,不如请您展示下雕工。两相对照,便知分晓。” 雕塑类的作品,有着极强的个人风格。尤其是人物脸型体态的塑造,非常容易辨认。 御木本十郎意外的拿起那枚小小的贝雕像,眼中到底流落出几分伤感:长青竟然还留着它啊!可惜,却成了今日指证自己身份的证据! 御木本拓真冷笑道:“这枚贝壳小像,分明是父亲听闻了妈祖的传说后,为我所作。我带到大明来,不想却被关长青偷了去!” 明珠大怒,竟敢这样污蔑长青,颠倒黑白!可恨事态久远,二十年前负责此案的相官员及发现海上浮尸的人就算能够找到,但他们又凭何确定这枚小像就是当初浮尸之物? 皇帝不发一言,只是目光阴沉的在他们三人间来回扫视。 长青依旧淡淡的道:“随你怎么说,我恨不得他不是。” 黎王冷哼,他百般谋划才有今日的多方对质。此事怎能功亏一篑?! 他取出一把柄镶白珠的匕首,奉上道:“父皇,龙归海的案中,有凶器匕首一把,经刘大人确认,此匕首出自东瀛贵族。父皇,事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环坏相扣,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了御木本十郎!” “你也说了,只是线索。”御木本拓真不屑的道,“证据呢?” 黎王一噎,冷笑道:“还需要什么证据?这些东西也足够证明你父亲的真实身份了!” “黎王殿下此言太过可笑!没有证据,岂能断案?”御木本拓真道,“陛下,我向您提亲在前,不惜以《平安贴》为聘,诚意天地可鉴。今日却受此污辱!士可杀不可辱,请陛下给我东瀛、给我家族一个交待!” 皇帝恼恨至极!他所想与黎王相同:虽无证据,但事实脉络清晰,倭人还想胡搅蛮缠!但没有直接的证据,还真是件麻烦的事!正在为难时,忽见明珠越众而出。 “我有证据。”明珠的声音,如道闪电瞬间点亮了众人的眼睛。 黎王大喜过望:“明珠,你有什么证据?” 明珠瞧着御木本十郎手中的贝雕小像,冷笑道:“这枚小像令公子硬说是长青偷的。那么关扬先生,反失蜡法而作的白瓷妈祖像呢?” 御木本蓦地瞪大眼睛,失声道:“你说什么?!” “陛下!”季总管得到消息,欢喜的禀报道,“前大理寺卿刘国轩刘大人率弟子求见陛下。他说,有重要的东西要给陛下过目!” 皇帝颇觉意外:“老刘来了呀!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说,是二十年前合浦望断池被盗的珍珠!” 皇帝大喜,同时明白了:敢情都是冲着关扬和月明珠来的! “宣!” 刘国轩带着明华大步而至,正要参拜,皇帝笑着挥手:“罢了罢了。多年不见,老刘你一点都没变。唉,没了你,朕的大理寺可没少让朕操心。” 刘国轩笑道:“陛下放心,老刘身在江湖,心在朝堂。可没少帮您物色好苗子!” 皇帝瞧了瞧他身后的不卑不亢,相貌与明珠颇为相似的月明华,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很好。” 明华将手中一只缎盒交给了季总管。 皇帝搭眼一看,竟然正是一尊工艺精良的白瓷始祖像!立时想到方才月明珠所言,惊讶的问:“月小姐?” 明珠上前道:“陛下。苏州龙归海之案后,我等虽然发现御木本的阴谋,但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为此民女苦思良久,突然想起,在合浦时民女机缘巧合之下,曾寻到过一尊白瓷妈祖像。此像中暗藏着数枚珍珠。当时不曾多想,如今才明白,它们正是二十年前被盗的珍珠啊!” 她亲自示范,拆掉瓷像的莲花底座,轻轻的敲出瓷像内的蜡模,辦开蜡模,十颗异常明亮华美的珍珠横空现世。 皇帝倒抽一口凉冷气:“铛珠!果然是望断池的珍珠!” 明珠执着那只白瓷像,走至关扬前,对他道:“这只藏有铛珠的妈祖像,和御木本十郎先生亲自雕的贝壳小像同出一源!关杨,你还想否定自己身份么?” 御木本拓真无言以对。俊美的面容阴沉得吓人。 关扬长长的叹了口气,面上滑过一丝惊赞的笑容:“月小姐,你真的让我非常意外。”这句话,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御木本拓真爱恨交杂的瞪着明珠:他这般爱慕她,她竟这样害他的父亲! 黎王大喜,眼角扫过面色苍白的琅王:皇兄,这才开始哪! 明珠螓首轻摇,不以为然的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她好奇的问,“你们当初盗走的珠母贝,一部分取了珍珠装在瓷像中带回东瀛。还有一部分母贝你舍不得开,所以将其养在了东瀛的海域?” 关扬点点头,叹道:“即聪明又好运。这尊瓷像,竟然落在你的手中。不愧是妈祖庇佑之女。我还以为,他们自相残杀后,瓷像不是落在海中,便是让幸存的人独占。” 明珠终于弄清了最后一个疑惑:盗蚌案除了关扬外,在合浦还有其他同伙。这批人为了独占珍珠,横死北海!反倒让案发后,让谢老爷子在海上给发现了。最终,落到了她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对质关扬(二) 冥冥中自有天意! 关扬又道:“只是可惜,我不通养殖马氏贝的方法,那些珠母贝二十年来已经死绝了。” “所以,你又让你的儿子来合浦,想让他们再偷些珠母贝回去?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利用长青盗取珠母贝,再带他回东瀛?”明珠叹道,“关先生,你太贪心了!你也太不了解你的儿子了!长青才华潢溢,一手刀工出神入化。但他因为你的缘故,从小备受欺零,忍辱偷生,有才干也无处施展,只能自我放逐!他的怨恨、他的不甘、他的痛苦即没将他逼成蝼蚁,也没让他自暴自弃变成一个人间败类!而是想着追寻你盗走的珍珠,替你清还你欠合浦百姓的债!这样的长青,怎么可能和你一样,当一个人人唾弃的汉奸败类?!” 长青双眸紧闭,眼角似有泪光闪过。 关扬苦笑不已:“是啊!是我想岔了。”他瞧着长青,“但是,我不后悔。” 长青身子一颤。 “我在东瀛,一手扶持起落败的御木本家族。”关扬回首这二十年,依旧难掩激动。“我征服了地方上的流寇和武士,让他们臣服于我为我出生入死。我让全东瀛的人都为马氏贝的珍珠惊艳!我再不用像在合浦那样,连块最便宜的玉也买不起,只能在小小的贝壳上雕刻!我成了东瀛的雕刻大师,我的作品,天皇也赞赏有加!人生至此,我已无憾!” “然而这一切,全是你背弃国家,抛妻弃子得来的。”明珠面若秋霜。“你觉得此生不悔,我只能骂一句:无耻。” 穆九赞道:“骂得好!” 刘国轩点点头,朝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嘴角含笑,对明珠这番话十分的满意。 琅王已是满身的冷汗! 关扬闭了闭眼睛,对长青道:“我终究是对不起你。”他走至皇帝的案前,伸手取过那把匕首,拭了拭刀刃。 御前侍卫立即拔刀将他围在中间。 关扬喟然长叹:“龙归海是我杀的。”他低声道,“长青,我还你一命!” 话音未落,匕首深入关扬的心口,鲜血飞快的染红了刀刃。 “父亲——”御木本拓真惊叫一声,紧紧的抱住了关扬跌落的身体! 关扬瞧着他,断断续续的道:“拓真,回东瀛吧。告诉你的母亲。我答应为她做的事,都做到了……所以,我要留在大明,陪伴我的妻儿……” “父亲!”御木本拓真悲愤伤心已极,泪流满面,抬起头怒视关长青,吼道:“他也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长青单膝跪在关扬的身前,瞧着他心口的血,拉过了关扬的手,关扬苍白的脸顿露喜色,不料,两根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长青声音嘶哑的对拓真道,“他是你的父亲。” 关扬喉咙里滚出几声无奈的叹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长青的手指陡然从关扬的手腕上松落,微颤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伤心。他缓缓的起身,如一道幽灵般,旁若无人的转身走远。 没有人为他的无礼喝斥,季总管叹口气,赶紧命一个小太监送他出宫。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威严的道:“关扬认罪伏法。此案即销!御木本公子,朕命你们立即回东瀛,永不许御木本家族之人再踏上大明的土地!” 黎王又道:“天恩浩荡。允许你们带走关扬的尸体。” 御木本抱起父亲的尸身,定定的瞧了月明珠一眼,率众大步离去! 琅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父皇圣明,才令倭人的奸计未能得逞!儿臣今日心服口服!” 谁料皇帝目光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淡声对刘国轩道:“老刘,从合浦赶回来一路辛苦。明日再带你的徒弟来见朕!”又对月明珠道,“你很好。这门亲事,不错。”说毕,在季总管的搀扶下,蹒跚而去。 琅王和黎王紧随其后。 黎王回头瞧了眼明珠,见她了结一幢心事,笑容舒展,眉目含情带涩。唇角忍不住轻轻一撇。 明珠欢喜的拉着明华道:“没想到黎王会在今日向倭人发难,幸亏你们及时赶到!” 太湖一别,她就将妈祖瓷像的事情告诉了明华,让他回合浦取妈祖像与御木本十郎对质。明华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才在朝贡之日赶至京城。 明华好奇的问:“明珠,刚才陛下说,什么好亲事?” 明珠脸大红,忙道:“你听岔了!” 穆九笑咪咪的道:“明华怎么听岔了呢?方才在宴上,我请英国特使为媒,求娶明珠,皇帝赞这是门好亲事。” 刘国轩啊了一声,笑道:“好事啊!” 明华似笑非笑的瞪了穆九一眼:“你拿明珠给你的琉璃、香水的秘笈向陛下求亲?” 穆九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道:“嗯。我是占了大便宜。” 明珠反倒不忍的道:“那是事先说好的——” “事先没说过求亲啊!”明华指着穆九叫道,“这明明是趁火打劫!” 刘国轩一巴掌拍掉明华的手,道:“什么趁火打劫!这叫顺势而为!你多学着点吧!” 明珠与穆九这对小情人多般配,刘国轩早想做媒了! 师傅开口,明华不敢再多说,但一双眼睛总是暗含不愤的,时不时瞪一眼穆九。 明珠望着南方,心心念念的道:“总算可以回合浦了!” 朝贡之后,朝庭的风向,突然又转了位。 琅王之前备受皇帝关爱,可没多久,他却受到了陛下严厉的斥责!琅王身子本就还没好透,立即又病倒了!百官俱不清楚是皇帝缘何震怒。只有黎王心里明白,皇兄与倭人勾结的事,终于在他的布置下,让父皇发现了。 当初琅王向皇帝进言,以合浦当地血珍珠的传说设计月明珠。黎王就颇觉得奇怪:皇兄是如何知道这个传说的?必然是有人告诉他。而此人,与合浦肯定有千思万缕的关系。他首先怀疑的是北海王,但王叔显然颇护着月明珠,不是他。 直到龙归海案发,明珠剥丝抽茧下探明了御木本十郎的身世,他才灵犀一闪:关扬是合浦人,他必然知道血珍珠的传说!他本就是汉人,如果扮成汉人出入琅王府,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有了怀疑还需要证据,果然不久前让他的部下发现关扬从琅王府的后门出没。 皇帝也不是傻瓜,黎王稍加暗示,甚至不需要黎王的暗示,他也隐隐的有了怀疑。 堂堂大明皇子,竟然和倭人勾结,图谋皇位,利益交换,简直蠢不可及!他在皇后宫内大发雷霆:“这样的皇长子,朕怎么把江山交给他?你说,你说啊!” 皇后抹着眼泪,委屈的道:“我早让你立储,乾儿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你偏说还要再观察!乾儿有今日,都是你害的!” 皇帝竟被皇后这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坐倒在皇后身边,有气无力的抹着脸喃喃的道:“我害的,是我害的!” 皇后瞅了瞅丈夫的神情,又道:“乾儿犯下这等大错。陛下——” “还能怎么办?” “反正这事又没人知道——” “煜儿知道!信不信我要立乾儿为太子的风声一旦露出去,他立即就能让乾儿身败名裂?!” 皇后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两子互相残杀,是她最担忧也最害怕的事! 之前,黎王派太医给琅王下药,令琅王病情反复。但皇帝为了摆平此事,杀了夏晖,琅王反倒没了人证。 皇帝叹道:“是该立太子了。” 可是,这两个嫡子,即无大本事,又一个比一个毒辣,实非他所喜。忍不住叹道:“若是淳王没出事……唉!” 皇后恨极:若不是淳王,陛下早就立了太子,还能有今日的兄弟阋墙? 正当后宫一片凄风愁雨之际,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淳王才成亲不久的王妃,怀孕了! 皇家子嗣艰难。通常王子成年后,就会安排妃嫔。但琅王和黎王的妃子皆是久无消息。倒是废了的淳王,竟然要生出这一辈的皇长孙! 皇帝大喜,皇后恨得牙痒。 第一百九十三章 西陵涵的算计(一) 皇宫里的风云变幻,明珠毫不放在心上。她和红玉买了不少京城特产,整理行装,准备回家。 刘国轩带着明华入宫见过皇帝,先是叨了番家常,又引荐了明华。得知明华因为寻找血珍珠错过了今年的乡试,皇帝难免有些愧疚尴尬。明华坦然道:“学生却要谢过陛下!若非陛下下令寻找血珍珠,学生不会巧遇师傅!也无这番大长见识的游历。更不要说还能觐见陛下了。” 皇帝心里舒坦极了,含笑道:“你和你妹妹都不错,不错。” 刘国轩捉到了机会:“陛下,不是说要给月明珠封赏的么?她不仅寻到血珍珠,还在姑苏破了龙归海之案,连带着破了合浦望断池的案子!也因此挫败了倭人的阴谋。陛下,这个赏该怎么算?” 皇帝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朕该好好的赏她啰?” 刘国轩白眉一扬:“重赏不为过!” 皇帝嗯了声:“说起来穆子秋不是在朝贡上向她求亲了么?这样吧,我封她做个合浦的明珠郡主,给她备足嫁妆,让她得以风光大嫁,怎么样?” 原本就准备要封赏明珠,遣她嫁给东瀛。现在东瀛是嫁不成了,看在她这番立了大功出了大力气的面子上,郡主之位还是给她吧! 明华欢欢喜喜的磕头谢恩:“多谢陛下!” 虽然只是一个虚位,没有封地,但是这个虚位却能令妹子今后少去无数烦扰! 慈宁宫内听闻消息的琳琅,终于没能忍住,失手跌落了一盘新进的红胭脂。胭脂盒滚在她素雅的裙摆上,鲜红如血。 “这么说来,以后她与我,平起平坐?” 宝娟蹙眉,捡起胭脂劝慰道:“陛下就算封她做郡主,也只是个虚位。如何能与您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血脉相提并论?” 琳琅嗤的一笑:“从今年以后,合浦百姓心中,再无琳琅郡主,唯有明珠郡主了。”她指尖轻挑红脂,抹在唇上。她怎么能忍受这种荒谬的事发生? “黎王最近春风得意。” 宝娟微怔:“郡主。您和黎王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近么?”琳琅抹匀唇脂,“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琅王不知犯了什么大忌,被皇帝圈禁。淳王身有残疾当不了太子。唯有黎王可继承大统。我这是也在替父王,未雨绸缪。” 宝娟不语,替她换了裙子,装扮一新后,到皇后宫内请安。 这个时候,正好可以遇上黎王。 春尽夏至,御花园内芳草凄凄、郁郁葱葱,红杜娟开得艳似骄阳。一角无人的楼阁内,传出琳琅惊怒的声音:“什么?你要纳明珠作侧妃?” 黎王自负一笑:“有何不可?” 琳琅的娇面寒意凌凌:“你觉得,她在两广有足够的威望,所以想娶她收买人心?” 黎王摇头,微笑道:“有你在,两广的民意,我不担心。” 琳琅奇道:“那你为何突然想娶她?” 黎王沉默了片刻,才道:“有点不甘心哪!她一年前还在我身后求我多看她一眼,一年后竟然对我视若无睹,还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琳琅失笑,却又了然:男人的劣根性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若是这样,就算黎王娶了月明珠,不用多久也会心生厌弃。 她起身披上外套,对镜整理发鬓:“你爱娶不娶。只是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黎王嗅着她馨香的乌发,微笑道:“你我盟约早成,毒誓已发,焉有反悔的道理?” 琳琅从镜中看黎王,心中暗念:你若食言,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宣旨的太监在驿馆内宣读了皇帝赐封明珠的旨意。 明珠接了圣旨,红玉与明华自是兴高采烈,红玉道:“这回小姐可是衣锦还乡了!” 然明珠对着用自己金山银海换来的郡主之位肉痛不已。 郡主每年那点奉碌,抵得上她送出去银子的一角? 肉痛归肉痛,她归心似箭,也没兴趣跟皇帝计较这些,只催着明华尽快上路。 可惜穆九还要在京城呆一阵子,毕竟香水制作还算简单,但琉璃的技法却是幢大学问,还要细细的教导宫中的匠人才行。 为此,穆九很是委屈的对明珠道:“哪有丢下夫君自己先回门的道理?” 明珠在他人面前口舌伶俐,对穆九实在无言以对:过去看着挺冷清的人,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呢! 穆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的道:“先让你适应。” 明珠楞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她竟然遇上古人的内涵段子了!当即气得将穆九赶出了驿馆! 穆九出了驿馆,笑容满面的回味着明珠难得娇羞的模样,见到待命的十三骑时神情一敛:“务必护送明珠安全回乡。” 这样,明珠与明华先行一步踏上回程,刘国轩舍不得他新收的徒弟,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不同于来时的满腹心事,回乡的路上,欢声笑语不断。直到了苏州,大家想起龙归海与长青,心下黯然,这才车马沉寂。 吴县令早已得到消息,不等明珠寻他,便主动上门求见。 他因龙归海之案受到了陛下的褒奖。但此案能破,靠的还是明珠之力。加上明珠又是新封的郡主,他自然谦逊客气了许多。 “龙归海的父母赶来后,并未大哭大闹。”吴县令捧着茶杯面带戚戚,“他们说,大师为儿子批过命,料定他有此劫。只是黑发人送白发人,伤心难免。问起凶手是谁,我们只说是倭人。” 明珠点点头,怎能告诉两位老人,龙归海是由他兄弟的父亲所杀? “长青呢?” “不提了。关长青那模样,连龙归海的父母都看不不去。反劝他振作、节哀。正当他们准备启程回家的时候,黎王殿下的人又来了。他劝关长青去京城指认凶手,为龙归海申冤。” 明珠哦了声:原来如此。 话到此处,无话可讲。县令放下茶杯,微笑道:“郡主还记得西陵涵么?” 明珠打起精神:“记得,怎么了?” “他们想在太湖设宴,邀请郡主。郡主可否赏个脸?” 明珠想了想,笑道:“好啊!可惜,不是吃太湖蟹的时候。” 吴县令展颜笑道:“郡主真吃客也!” 西陵涵怎么也没想到,明珠不仅混了个郡主,竟还全身而退。 京城传来的消息,令他惊诧之余,顿起算计:庆幸当初未曾和她撕破脸皮,和平收场的太湖斗珠,能让他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再度接近佳人。 看着身边含笑替他缝制衣物的妻子纪氏青雪,西陵涵蹙眉:明珠是让给西陵玥呢?还是自己收了? 她现在身为郡主,是不可能嫁人作妾的。 但便宜了弟弟,他又十分不甘。 西陵涵自觉手腕高超英俊潇洒家世出众,在姑苏所追求过的女子无不手到擒来,故觉得自己若有意,明珠必然也会为之钟情。这样想着,看着妻子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思量。 能娶回一个享有盛名、一身本事的郡主,与他繁衍后代,西陵族在姑苏的家业,必然延绵不泽!万世不断。 心意即定,他面上换了副忧愁的模样,忧虑低叹。纪氏抬头见到他这样子,忙放下手中的活,坐至他身边问:“相公,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游太湖 再游太湖,明珠所受到的待遇与上回迥然不同! 西陵家的马车亲自接送,码头铺着长长的红绒地毯,两旁站着年轻漂亮的仆佣们,激动的齐声喊:“恭迎明珠郡主!” 明珠全身起了层鸡皮:太过谄媚! 明华不放心她一人赴宴,陪她同来。见这阵仗皱眉道:“西陵族很会钻营,难怪在苏州混得如鱼得水。” 西陵涵站在船头,一身华美的锭蓝色的长袍,黑色的披风迎风拂动。他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比之西陵玥硬拗出来的仙冷气质,世家贵公子的风范更易令人心折。见到明珠,他双眸一亮,快步迎上前行礼,风趣的道:“月前初逢,还称‘月小姐’,今日再见便要称一声‘郡主殿下’了!” 明珠笑道:“陛下隆恩不敢推辞。西陵先生大可不必见外。” 西陵涵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月小姐,月公子请!” 今日的船上换了种风格的装饰,不若上回的楼船那般奢华,秀雅中隐隐透着高贵,一样造价不菲。明珠心中顿生防备:西陵涵观察入微,极擅揣摩人心!这般费力,所求必然不小! 船内,除了县令吴大人外,并无其他的客人。四人坐在窗侧,一边赏着太湖风景,一边听明珠将京城之事娓娓道来。 吴县令虽已知晓大致,仍不胜唏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西陵涵举杯敬明珠:“月小姐之才,在下佩服。自饮一杯!”他学识渊博,颇为健谈,明珠与明华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明珠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终于略觉头晕,笑道:“这酒入口绵软,后劲倒足!” 红玉扶着小姐:“西陵先生,可有房间让小姐醒醒酒?” 西陵笑道:“自是备好的。”他唤道,“青雪!你送月小姐去客房歇息。” 一身浅粉色裙衫的纪氏垂头而出,低声道:“郡主,请跟妾身来。” 明珠昏昏沉沉,跟着纪氏进了客房。纪氏手脚伶俐,铺好软榻服侍明珠躺下,又倒了醒酒茶给她。明珠浅浅喝了几口,连声道:“多谢夫人!” 纪氏身子微颤,低下头,眼上似漫上一层水雾:“妾身不敢当郡主一声‘夫人’!” 酒劲实在太大,明珠迷迷糊糊也没听清楚她的话,只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却见纪氏还立在自己的榻侧,连位置也没动过。登时大惊,责怪红玉道:“你怎能让夫人这般候着?” 红玉无奈的摊手:“小姐,我劝过她了,她不肯听啊!一口一个妾身的!还说伺候您是应该的!” 明珠揉着额头,心底涌上股怪异感。她打量纪氏,这身打扮与优雅娴静的气质,分明是大家闺秀、正室夫人的模样,为何在她面前这般做低伏小?就算自己有个郡主的身份,也不至于卑贱至此吧! 她疑惑的问:“你不是西陵涵的夫人?” 纪氏被明珠的话猛地触到了伤处,止不住的泪盈于眶,哽咽道:“妾、妾身不是——” 明珠一头雾水,手足无措的问:“怎么就哭起来了?我没说什么呀——” 纪氏忙擦了眼泪,欣慰的道:“相公说得不错,郡主果然是好相处的人。我、我也就放心了!” 明珠面色一变。她若还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便可直接跳太湖了!心底不由勃然大怒:好个西陵涵,亏她还当他是君子,竟敢起这等龌蹉的心思!贬妻为妾,娶她进门?!他哪来的狗屁自信?! 然而纪氏也是个可怜人,明珠不欲为难她,强忍怒火,微笑道:“是啊。我本就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她看向窗外的湖景,叹道,“太湖风景真美!可惜今日穆九未来,不能陪我一同欣赏这般好的景致。” 纪氏惊诧的抬头问:“穆九?” 明珠脸微红,大方的道:“是我的未婚夫婿。这次在京城,他请英国特使作媒,在皇帝面前向我求亲。皇帝已同意了这幢亲事。” 纪氏微微张大嘴,眼中满是意外与惊喜:“原来是这样!妾身、妾身——”她欢喜不尽,胡乱擦了眼睛,“郡主刚睡醒,口还渴么?” 船到岸边,明珠这才步出船舱,西陵涵笑着关切的问:“歇息得可好?纪氏没惹你不快吧?” 明珠目光如电,从头到脚冷冷的扫视了番西陵涵,嗤的声轻笑,神态笑意极尽蔑视,转对吴县令道:“今日谢过大人款待,明珠告辞!” 吴县令忙道客气!心中咯噔一记:西陵涵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明珠? 西陵涵笑容微僵,不敢相信自己的一番心意竟然被月明珠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送走明珠与吴县令,他快步奔进船舱,纪氏见他进来,忙挤出笑容:“相公!” 西陵涵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寒声质问:“你是怎么侍候月明珠的?” 纪氏痛呼道:“相公,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但是郡主她已经定亲了!” 西陵涵双眼半眯:“没用的东西!她定亲了又怎样?就算她成过亲,我也照娶不误!”说毕,他手一松,推开纪氏,大步而去。 纪氏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渐远的背影,仿佛万箭穿心,痛得她几欲昏死!耳边回荡着明珠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你可知你性命难保?” “郡主何出此言?” “就算你自退为妾,我也绝不可能嫁给西陵涵。而恼羞成怒的西陵涵必然会迁怒于你。” “不会的——” “此人心性凉薄,自视过高。他会觉得是你害他娶不到我,必然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其实现在,你已经生不如死了不是么?” “不——” “我指点你一条生路!下船后,你立即回娘家。告诉父母他的所作所为,无论他怎么求你,你都不能心软。坚持与他和离。他若不同意,就与他拼个渔死网破!将他的算计抖露出来!放心,有我做你的后盾!这样,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将来还能再觅良婿。否则,就等着在西陵家的后院里受尽折磨悔不当初的含恨而尽吧!” “我——” “纪氏,他为何敢贬妻为妾?还不是因为他吃定了你。知道你爱他爱至深,愿为他牺牲所有。但是,为了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付出一腔痴情、赔上自己年轻美好的性命值得么?你好好想想,机会只有一次。你若回到西陵家,过几日再找娘家求助,西陵涵也不会给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纪氏猛的擦净眼泪,唤来贴身的丫鬟颤声道:“走!我们回纪府!” 西陵涵拂袖而去,直至夜色降临,却不见妻子回家。疑惑之际,纪氏的兄长怒气冲冲的寻上了门。 第一百九十五章 突发奇案 “好个西陵涵!” 纪青雪原本出身就不低,纪家也是书香门第。当初千挑万选了纪氏这个妻子,看中的就是她家的清誉和人脉,青雪的大伯还是一个不小的京官。再加上青雪对自己一往情深,性子又柔软,婚后还是不任由自己拿捏?于是方定了这门亲事。果然青雪如他所料,婚后事事体贴,万事顺他心意。就连他提出为了西陵家的千秋大业,委屈她自退为妾时,她惊慌伤心、哭泣恳求,最后却还是忍痛答应,反还劝慰自己,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随着青雪的大兄一声怒喝,西陵涵身子一僵,立知不妙:纪青雪!她竟然将此事告到了娘家?!她怎敢?! 一种事态行将脱控的惊恐令西陵涵全身泛起一股寒意。他仿若无事般一脸惊奇的迎向舅兄:“青云,出了何事这般恚怒?” 纪青云哈的声冷笑:“纪家瞎了眼!将女儿嫁给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和离书。识趣的就签了它!否则,我纪家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和你西陵族一战到底!” 和离书? 西陵涵瞪大眼睛,失声道:“不可能!”爱他至深的青雪,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他?他大叫,“不可能!一定是你们逼青雪离开我——” “混账!”纪青云一拳打上他的小腹,“想我妹妹自动让位,你好方便娶郡主进门?天大的笑话!我纪家的嫡女做妾?就算我妹妹同意,我与爹娘也绝不允许!” 知道纪家绝不会同意,西陵涵才会在青雪身上下功夫。只要青雪坚持,纪家也奈他不何!谁知道,青雪竟然反悔了——莫不是之前在船上,他太过无情,伤到了青雪? 早知他就该再耐心温柔些的!青雪自退为妾迎娶明珠和与青雪和离,再娶明珠,这两种结果截然不同!前者,世人会道是段佳话,后者,西陵涵会被人骂攀附权势,薄情无耻!他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为防万一,已经在算计青雪的把柄,她若想和离,就是声败名裂生不如死!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不等自己设计完,青雪就已然逃脱了自己的掌控!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忽然想起明珠那声冷极蔑极的嗤笑,顿时如醍壶灌顶:是她,是她说动了纪青雪—— 纪青云又道:“青雪说了。郡主压根看不上你!你要是敢做出什么对青雪不利的事来,就等着郡主给你好看吧!”他啪的声将合离书按在桌上,“快,签了它!从今以后,我妹子与你两不相干。你爱娶谁娶谁,”轻蔑的冷笑,“只要你娶得到!” 西陵涵脑子翁翁作响:月明珠这般狠辣?!拒绝了他不算,竟然还狠狠的算计了他一把!硬生生的将他逼到了悬崖边! 青雪居然又这般绝情——不,他不相信! 他一把捉住青云的胳膊道:“我,我不和离。舅兄,郡主之事只是我一时糊涂。我已经想明白了,绝不再做那等蠢事!青雪还是我的正室夫人!舅兄,我随你去见青雪,我向她赔礼道歉,你就帮我劝劝她,好不好?” 纪青云挥开他的手掌,斩钉截铁的道:“妹子说得一点都不错。早就料到你会来这招!她说了,如若你肯和离,她还敬你是个有骨气的男人。如果死缠烂打不肯放手,咱们就公堂上见!” 西陵涵踉跄倒退几步:这哪是青雪说得出的话?分明是月明珠的口吻! 他捂着胸口,小腿碰到了椅子,木然的坐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得到青雪顺利与西陵涵和离的消息,明珠欣慰的淡然道:“幸好纪氏是个脑子清楚的,家中的长辈也硬气。” 明华啧啧赞道:“你这一招,狠快准!” 明珠嗤笑:“西陵涵怕也在骂我狠呢!可我若不先下狠手,他会轻易放过我?” 西陵涵突然间与妻子和离,他又不敢给青雪抹黑,纪家也算克制没说他什么坏话。于是,引来苏州百姓热情高涨的各种猜测和族内长辈的质疑。 明珠趁西陵涵焦头烂额之际,准备启行出发。未料,正要出门,吴县令匆匆的赶来。 “月小姐!我的郡主呀,幸好你们还没走!” 明珠诧异的打量了番县令忧急的模样,奇道:“出了何事?” 吴县令抹了把额上的汗:“下官想请郡主和月公子移步衙门。帮下官……那个……断个案子!” 明珠楞了楞,明华倒是来了兴致:“什么案子?” 吴县令不好意思的道:“近日太湖连连发现浮尸。尸体上的伤痕惨不忍睹。仵作验过尸体后,怀疑死者是被某种凶恶的动物咬死!可是太湖附近,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凶狠的鱼怪啊!” “其中有一个死者是渔夫。与他一块儿捕鱼的渔民说,他们在太湖中隐隐听到有女子唱歌的声音,歌声婉媚动人。他们寻着声音,依稀看到了一个绝色的美女!那女子见到有人来,便跳进了湖里——竟然是个鲛人!” 明珠微张大嘴:她已是第二次听闻鲛人的传说了,但是,鲛人会在太湖出没?难道它还能顺着东海游到运河再到太湖? “年纪大的渔夫说,太湖不是东海,哪来的鲛人?莫不是妖怪吧?坚持让大伙儿回去。但是死者被迷了心窍般执意独自驾船去追寻鲛人,结果这日他的家人没等到他回来,次日早上就发现了尸体。” 明珠喟然一叹:财色迷人心哪! 明华已然一脸的跃跃欲试,明珠苦笑:“那就去看看吧。” 刘国轩也坐在马车上喊:“听着挺有趣。老夫也凑个热闹!” 于是马车换了方向,驶向了县衙。 停尸房内,臭气熏天。幸亏仵作早有准备,备了足够的姜片和口罩。即便如此,明珠还是没敢踏进停尸体房:推理是一回事,但验尸她一窍不通,还是留给刘大人和兄长这样专业的人士吧。 一刻钟后,明华师徒换了干净的衣物与吴县令一同到了后堂。 明珠瞧他们神色凝重,心中微沉:“情况不妙?” 明华取出一张图纸,低声道:“你看看!” 那是他在停尸房照着死者伤口的形状画下的图,上上下下竟有三、四排交错零乱的齿印!最外边的一排齿印相对清晰,后几排则相继浅淡。 明珠一见之下,大惊,脱口而道:“鲨鱼?!”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中计 明华与刘国轩相视一眼,齐声惊问:“这是鲨鱼的齿印?!” 吴县令是江南人,莫名问:“鲨鱼是何物?” 刘国轩皱眉道:“听闻是海中极凶残的食人大鱼!” “这案子倒还真有趣了呢!”明珠轻笑,“又是东海的鲛人,又是海里的鲨鱼。这太湖,难道还要变天不成?!” 吴县令抹了把脸,道:“郡主。衙役已经和渔民约好了明早去太湖寻找鲛人。您看——” “当然要去!”明珠笑道,“我还从未见过鲛人,岂能错过?” 次日一早,明珠兄妹与刘国轩一同上了官府租用的小楼船。十三骑依旧先行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虞后才让明珠等人上船。因船不大,还带着衙役,十三骑中留了七人在岸上。 虽是五月,但凌晨时分,云厚且多,阳光未出,湖上风凉依旧。明珠裹着斗蓬坐在船舱内,竖起耳朵聆听湖面的动静。 船行了大半个时辰,引路的渔民向大船上的人招了招手。指了指湖中一块小岛。 “上次就是在此处发现的鲛人。”吴县令道,“我问过他们鲛人的模样。他们说她皮肤又白又腻,长发披身,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大船行到一处拐角处,一阵细细的歌声突然飘了过来。 明珠几人面色攸变:哪来的歌声?! 歌声婉转动听,听不清歌词,但的确是个女子在吟唱! “大人!”船老大在舱叫道,“看!真的有鲛人!” 几人一同跑出舱外,立在甲板上,果然在缈缈的晨雾中,百米开外,见到一名女子背对她们坐在一块微浮出湖面的太湖石上,乌发垂腰,上身几乎赤裸,湖水淹没了她的双腿,但尚能看到腿部几处闪闪的鳞片! 吴县令目瞪口呆:“真、真有鲛人?!快行过去看看!” 船老大道:“大人。船大,那条河道小,行不过去啊。” 这边的动静似乎惊到了鲛人,她回首朝他们张望了一眼,展颜轻笑,果然是一张柔媚动人的面容!随后她极快的沉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隔得远,加上晨雾,明珠看不太清楚她的脸,但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觉得这个鲛人这般眼熟呢?突然间,她惊呼一声:“不好,上当了!快,快回去!” 明华大惊:“什么?” “那个鲛人,是琴娘!”明珠话音刚落,忽觉船身晃了晃,竟致倾斜!船舱下划船的人尖声大叫,“船漏了!” “大人,有人凿船!” 吴县令忙道:“郡主,刘大人,我们上小船!” 幸好有多艘渔船引航,待明珠及大船上的人分散至渔船上,眼睁睁的瞧着大船慢慢的沉入了湖底。 明珠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湖面上,慢慢浮出几十个幽灵般的人影,将他们层层围在中间。 明珠暗骂自己大意!亏她还自负聪明,真是太蠢了!这明明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什么鲛人,什么鲨鱼,只是为引她入彀。而她,毫无防备的一头跳了进来!还连累那么多无辜! 吴县令强作震定的问:“郡主,他们是什么人?” 明珠深吸口气,对着茫茫的湖面,高声喝道:“御木本拓真,出来吧!” 她话音甫落,一艘大船从拐角处缓缓驶出。 御木本拓真面色冷峻的站在甲板上,微笑道:“月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琴娘赤身披着件厚厚的毯子,站在他的边上,媚笑依旧。 明华怒极:“阴魂不散!” 刘国轩心下也是大骇: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明珠凝声道:“为了引我出来,御木本先生真是费煞苦心啊!” “谁让月大小姐太过精明。不用些计谋,怎么能让你上当?”御木本十郎眉稍轻挑,微露得意。 明珠声冷如冰:“为了引我上当,不惜杀害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琴娘娇笑:“是他们自己追逐我而来。落入鲨口,我也没有办法啊!” “什么鲨鱼!”明珠冷哼,此际方明白了一切,“明明是你们模仿鲨鱼的牙印,做的模具吧!” 琴娘娇俏的拍手道:“难怪堂兄这般喜欢你。我也喜欢聪明的人。” 明珠闭了闭眼:“你放他们走,我跟你走。” “明珠——” “月大小姐!” 明华与吴县令惊慌怒急的呼喝声同时响起。 明华眦目欲裂。 十三骑中的六人身手骄健,都是穆九从北海带出来的兄弟,水上功夫也都了得。此时伺得机会,迅速出手,为首一人脚点小船,直扑向倭人船上的御木本拓真!其他几人断后,为他截杀水中的倭鬼! 不料,就在他快要跳上倭船之际,琴娘娇笑一声,向他撒了样东西,空中登时弥漫起黄色的烟雾,登时他眼前一片昏暗,一柄倭刀向他的肩膀砍下,他躲闪不及,中刀坠入水中! 明珠看在眼里,急叫道:“不许杀他!” 御木本拓真冷笑道:“再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明珠忙命人救起落水受伤的十三骑的首领,幸好他躲得快,伤口不深。 明珠略松口气,望着御木本十郎幽幽的道:“我是妈祖庇佑的神女。你们若不怕死,就尽管带我回东瀛!” 御木本微微变色,冷哼一声。他倒没想到这茬:妈祖要是不允许他们带走月明珠,会不会降怒与他们? 其他倭人听了明珠这话,也相继变色。 明华急得泪水迸出,叫道:“不行!不行!从大明到倭国的海途极其险阻。万一、万一——”他流泪道,“我怎么向父亲交待?怎么向穆九交待?” 父亲,穆九! 想到向宁对她的疼爱与扶持,想到北海王这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引爆,会不会害死父亲?想到聪明的、一心想与她一争高低别扭又善良的明岚。还有与她同生共死惺惺相惜的穆九——明珠侧过脸,眨眼逼退泪意:“明华,如果我回不来,你们也别难过。说不定,我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 御木本派来的小船已经到了明珠的面前。明华在另一艘小船上,挣扎着想要跳过来,却被衙役紧紧的抱住。 “明珠——”明华痛哭大恸,视线一片模糊。 刘国轩在他耳畔冷冷的道:“哭有何用?” 明珠的身影在一叶小舟中愈行愈远。 水中的倭人相继游走,他们随手在湖中的几个小岛上扔了几样东西,一时间,滚滚袭来浓浓的黄色烟雾,所有的人都陷在一片烟雾中。连对面之人也看不清楚。 这样的情况,根本无法行船。 明华伤心至极,却也知道,这一次,倭人计划周全,势在必得! 待烟雾退散时,早已不见倭船的踪影。 明华擦干眼泪,对刘国轩道:“师傅,他们必然是从京杭运河到杭州转东海,再回东瀛!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 刘国轩叹道:“即如此,快回去派船截堵!就怕——” 明华关心则乱:“怕什么?” “怕他们换了船,掩盖行踪。”刘国轩摇头,“如果不能在大运河内截住他们,一旦他们进入东海,再要追踪就难了。” “我可以借船到东瀛!”明华捏紧拳头! “现值五月。此时,远洋船不会去东瀛。” “为什么?” “因为季风的关系!”刘国轩沉声道,“六七月间,海风的吹向转变,大明的船只可顺风顺水抵达东瀛。十一月中下旬,海风再变方向,此时在东瀛的商船再顺风启航返回。所以,未到时候,海船是不会去东瀛的,否则,凶多吉少。” “那岂不是还要再等一个月?”明华急吼,“我出银子还不行么?” 刘国轩好言劝他:“就怕出了银子,人没找回来,你也葬送鱼腹!” 明华身子一僵,刹时想起一件事:“穆九!他一定有办法!”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御木本的目的 倭船上,明珠舒适如贵宾的坐在船舱内,该喝的喝,该吃的吃。不见丝毫忧虑之态。她这般淡定,御木本倒是忍不住了。 “你不害怕?” 明珠饮了口香茶,抬眼看他:“害怕什么?” 御木本噎了噎,冷声道:“你害死了我父亲。” “错。”明珠冷声道,“我没有害他。是他害死了他自己!” 御木本抿紧薄唇,片刻方道:“他也是没有办法。大明没有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大明没有施展他才华的机会,他可以去倭国大展手脚立一番功业。但是,”明珠重重的放下杯子,“他却偷走了望断池的珠蚌和你母亲私奔!你知道他留给妻儿的是怎样悲惨的境况么?你知道当时这件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么?最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杀了龙归海,亲手掐灭了自己儿子最后的希望!” 御木本侧过头,闷声道:“父亲已经为此自尽了!” “就算他以死谢罪,关长青也已毁了。”明珠恨极。长青,明明是她准备好的,将来为玉雕工艺大放异彩的雕刻大师!可现在呢?他那双手,还能拿得起刻刀么?! 关扬,可恨至极,不能原谅! 御木本不再与她争论这个话题,转身欲走。 “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东瀛?”明珠疑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的确擅斗珠,会设计首饰。但我不觉得这些本事对你和东瀛有多大的用处。” 御木本回首望她,修眉轻挑:“月大小姐过谦了。你自己清楚。你真正的能耐远不止那两处。” 明珠蹙眉:“还有什么?我怎不知?” 御木本唇角微勾,从衣袋里取出一只莹白色的珍珠妈祖小像,这是合浦吕立行费时三年,好不容易养成的珍珠小像! 明珠蓦然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竟然被倭人买走了?! “听说月大小姐和吕家合作,开始养殖河蚌了。”御木本微笑,“父亲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合浦马氏贝的养殖,可惜未有所获。但是中国,却有人成功用河蚌养出了珍珠小像。月大小姐,你与吕家合作,无非是想从河蚌开始,研究摸索珍珠的养殖,对不对?” 明珠沉默不语,心下骇然。 “我有一种直觉。”御木本盯着明珠略白的小脸,“你有把握,你肯定会成功。” 御木本是个人才,直觉还挺准。 明珠明白了:“你想让我去东瀛帮你们培育珍珠?” 御木本微笑道:“在大明,在合浦。你顾虑太多没法施展手脚。但是在东瀛,只要你想做,”他认真的许诺,“我们可以倾全国之力助你一臂之力。” md,前世让小日本抢走了人工养殖珍珠之父的称号,明珠已经郁闷无比。到了大明还妄想让她再将这项技术拱手相送?做什么清秋大梦! 御木本瞧着明珠冰冷不屑的笑容,淡声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好好考虑。” 卡的声轻响,是落锁的声音。 明珠吐了口浊气:按小日本的死德性,她还真的是奇货可居!事到如今,她怎样才能逃出去呢? 另一间聚集了所有倭人的大船舱内,加藤野紧张的问:“我们真的要带月明珠回东瀛么?” 御木本轻描淡写的道:“不带她去东瀛,难道送她回合浦?” 加藤野一脸的焦虑:“可是,万一妈祖怪罪我们——” 御木本哼笑:“妈祖?”顿了顿,“现在不是回东瀛的时候。穆九如果知道消息,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赶往东瀛。等他发现我们没有回去的时候,才会返航沿路寻找。在这段时间内,我先收服了月明珠,到时候,妈祖也没有办法,不是么?” 加藤野忽的一笑,看向琴娘道:“这倒是个办法。女人嘛,得到她的身子,还怕得不到她的心?” 琴娘垂头不语。 入夜,明珠和衣而睡。她不敢睡得太熟,迷迷糊糊之际,被些许动静惊醒。她蓦地张大眼睛,握紧了手心里的发簪。 御木本走到她的床边,放下手中的油灯,蹲下身体,半跪在她的床边。低声道:“你没睡着,是吧?” 明珠没理他,手心沁出一层汗来。 挽起枕边的一缕发丝,御木本顺着明珠的秀发,轻轻摸到了她的脸颊。明珠咬牙:忍! 但是身体还是因为厌恶,僵硬的同时止不住的起了一层鸡皮。御木本感受到她肌肤突然的冷硬,微微一笑:“你说,如果你成为我的女人。穆九还会要你么?” 明珠冷声道:“我不会成为谁的女人。”黑夜中,她的眼睛依旧晶亮。“我只属于我自己。” 御木本静静的怔了片刻:“不试试怎么知道?” 明珠淡淡一笑,扔了手中的发簪,发出当的声轻响。她闭上眼睛:“你可以试试。” 她不是古人,她是拥有现代灵魂的女子。为了生存,她可以妥协。但是为了初夜而认定一个男人这种事情,对她而言,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御木本双眼一眯!一股热气从小腹直冲而上!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目光从明珠精致美艳的脸庞到她纤细的头颈,又到起伏的胸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轻轻解开她的腰带,僵硬的退开她松散的外裳,露出内里雪白的亵衣。 御木本再看明珠的面容,依然稳若山石,毫无动摇。 他不甘心,吸了口气,异常艰难的,手指触到明珠亵衣的领口,他还怕碰到明珠,小心的轻轻往两侧剥开,露出锁骨及下方一小片细滑如上等丝绸的肌肤。 明珠依旧巍然不动。 御木本拓真是东瀛的贵族,兼之相貌俊美,与他交欢的女子,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甚至爱慕他自荐枕席的也不少。而明珠这样的态度,令他倍受挫败的同时,更升起一股强烈的羞辱感! 他蓦地起身,大步逃离了明珠的卧室。 明珠长长的松了口气,下床拾回发簪。幸好,她没有赌错!御木本拓真,是个自尊心极强又自负的人,为人还有底线。但她不确定这次逃过一劫,下次是否还能这么幸运? 次日,明珠惊讶的发现,一船的倭人全都改成了汉人的装扮。 御木本一身夜蓝色的汉服,倒是衬得他更加儒雅了几分。只是他们发顶的头发实在不好遮掩,所以人人皆用黑色的网巾束发,这样一来,乍看上去,和汉人真没多少区别。琴娘更是一身娇美的豆绿色的裙装,梳了简单的倭堕髻,与衣服同色的丝带系在发髻间垂在脸侧。 明珠瞬间明白了:“不回东瀛?” 御木本拓真微笑道:“夫人真聪明。” 明珠冷声道:“谁是你的夫人?!” “这一路还需要夫人多多配合。”御木本上前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明珠飞快的让开,眼底满是嫌弃。 御木本僵硬的收回手,哼了声道:“我们是倭人。月大小姐若是不配合,别怪我对沿海的渔民下手。” 明珠想到枉死的太湖渔民,心中怒意汹汹,却只能忍声道:“明白了。” 船上总共只有她和琴娘两个女子。琴娘便担负起照顾兼监视她的责任。送明珠回舱后,琴娘取来一套绣件,坐在了她的屋里,低头飞针走线。 “堂兄昨晚竟然没碰你。”琴娘突然开口。“真让我吃惊。”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来我往 明珠一怔,淡淡的道:“因为在某些方面,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琴娘噗嗤一笑:“他会后悔的。” 明珠想了想,问她:“如果关长青真的爱上你。你会和他在一起么?” 琴娘手中的针线一顿,面不改色的问:“为何这么问?” “因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子,在东瀛,一定有不少爱慕者。”明珠懒懒的道,“其中不乏家世良好的男子吧?” 琴娘唇角轻撇:“拿你们的话来说,我就是御木本家族的庶女。一介庶女,又长成这样,你觉得会是好事?” 明珠颇为意外:“原来是这样。” 琴娘比了比丝线的颜色,道:“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说实话,如果关长青真的被我迷住了,我会扫除一切障碍和他在一起。可惜……”她摇摇头。“太迟了。” 那个英俊男人的心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只是当时,他自己也没发现而已。 “家主一定也很后悔。”琴娘语气中有淡淡的愧意,“他没想到,龙归海的死,会对关大哥打击那么大。我也没想到。” 琴娘无意识的一句关大哥,说明在她心中,对关长青仍存敬意。 明珠看着窗外的景致,不经意似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锡兰。”琴娘顺口道,“锡兰产宝石。趁着夏季的季风还没来,先去那儿买些宝石。” 明珠哦了声。锡兰,也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被誉为印度洋上的珍珠,美丽富饶的岛国。锡兰直到现代,依然是世界顶级红蓝宝的出产国。 “他们追不上来的。”琴娘仿佛猜到明珠所想。“到了东海,我们会换一艘船。” 明珠奇道:“你们哪来儿的路引?” 琴娘微笑道:“家主早有准备,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明珠按下浮上的忧虑与庆幸,心思疾转:此去锡兰,是会经过北海的! 京城,正在宫中制作坊被宫匠们缠着督造琉璃的穆九被制造局的大总管罗长庚请了出来。 “穆公子!刘大人有事儿找您,咱家看着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您快去看看吧!” 穆九咦了声:“刘大人,不是随明珠兄妹去合浦了么?”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大步奔了出去。 迎面看到明华红肿苍白的眼睛时,他忽觉小腿一软,沉声问:“明珠出事了?!” 一骑快马飞驰出京。 穆九没做任何无谓的停留,直接奔回合浦! 他还有时间! 御木本的船此时必然已经转入东海!但在夏季季风抵达前,他们不会回东瀛。所以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筹备! 一路上,他的指令不断的随着梅岭花市的消息网散布各处,他人还未到合浦,长平滩码头的老崔,已经开始帮他物色远洋船和水手,准备各项物资。 待他回到合浦长平滩,直接跳上了备好的大船。 “阿忠!” “在!” 立在船头,穆九神色肃穆:“启航!” 换了艘大船,行驶在东海航线内的明珠,已经渐渐适应了“关夫人”这个称呼。 御木本的路引上,他的名字是:关铭。藉贯合浦。想来是关扬特意为他准备。毕竟有着一半汉人的血统,从小又受到关扬的精心教养,御木本扮起汉人,还真找不出几分破绽。航程中需要人抛头露面与汉人交往打理之事,全由他一手包办,竟一路畅通无阻的转入了北海境内。 一入北海,明珠就被禁令呆在房中不许出舱。 实在是她在北海名头太盛,万一有人认出来就大事不妙了。御木本不会冒这个险。 船停靠在北海的一处码头补给食物清水,正准备回船时,码头上大步跑来两列士兵。为首的官员叫道:“北海王有令!所有船只严查出入!尤其是外来的船,必须一层一层的给我搜!” 御木本仔细辨认那些士兵,幸好不是当初在合浦监视他们的人。他快步回到船上,闯进明珠的舱内,对琴娘道:“给她换个模样!” 琴娘啧啧赞道:“一到北海果然就不一样了呢!” “北海王对你真不错。”御木本瞪着明珠,“他的兵马,正在每个码头搜寻你。可能,我们还会碰到他的战船!” 明珠惊讶后苦笑:那还不是看在月向宁的面子上! 北海王会告诉父亲自己被劫之事么? 琴娘已经取了一只包裹来,打开全是各种脂粉的瓶罐和化妆所用的工具,她逼向明珠,温柔的道:“没事的,不会弄坏你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一会儿就好,忍忍!” 御木本在侧,明珠反抗也无用,只能任她在自己脸上涂抹,不一会儿,再看镜子,果然大变活人。硬是将她从一朵娇艳的玫瑰变成了皮肤黯淡的普通少女!琴娘很仔细,又将她的手背手腕也画过后,才算结束。 御木本递来一杯水给她:“喝了它。” 明珠咬牙,只能喝了。 当北海王的士兵上船搜寻时,只见到一名病歪歪熟睡的女子,没有任何怀疑的放他们离开了码头。 明珠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暗。 御木本竟然就坐在她的边上,关切的问:“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明珠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喘了会气,才道:“御木本,放我回去吧。” “——休想。” “我可以帮你们养殖珍珠。” 御木本大喜:“真的?” 明珠费力的点头:“你放我回去。我在合浦养殖成功后,再将这门技术教给你们。我毕竟是大明人,这项荣誉,也必须属于大明!” 御木本面色沉沉:“说到底,你还是想回合浦。还是想和穆九在一起!” 明珠微笑反问:“谁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御木本定定的看着她:“我也一样。” 明珠低头不再多言,就怕说得太多刺激到他,反而不妙。 船又行了两三日,明珠凭感觉,知道他们已经到北部湾。她站在舱内的窗前,贪婪的望着海上的风景,忽然,她睁大眼睛,捂住嘴,一行热泪滴落面颊。 “穆九——”她猛的放声大叫!“穆九,我在这里!” 琴娘大吃一惊,跳起来奔至她身边紧紧捂住她的嘴。 透过窗子,琴娘见到一艘船正与他们的船擦身而过。站在船头的人神色凝沉,满腹忧虑,不是穆九又是谁?那一瞬,琴娘也不禁心生艳羡:此生能有一人如穆九对明珠般对她,她死亦无憾! 明珠眼见与穆九渐行渐远,心中的绝望与熬忍多时的痛苦再也压抑不住,放声痛哭:“放我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琴娘心中竟也泛起阵阵酸涩,低叹:“这么远,他听不见的!” 穆九回头注视刚刚错身而过的商船,眉头微微蹙起:为何觉得这艘船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猛的喝道:“调头!追上前面的船!” 加藤野怒骂了一句:冤家路窄!对着船舱里的一人的喝道:“周老板,该你出场了!” 周宝宏,正是在周记宝铺的老板。年前,明珠在他的场子里开出了砗磲珠。他在前一个码头补给时带着几个人手上了船。此时理了理衣襟,无奈的道:“行。我知道了!” 船速渐渐放慢,穆九的船很快追了上来。周宝宏笑容可掬的站在船舷边,拱手道:“这不是穆老板么!不知追着我的船有可贵干?” 第一百九十九章 若为自由故 船速渐渐放慢,穆九的船很快追了上来。周宝宏笑容可掬的站在船舷边,拱手道:“这不是穆老板么!不知追着我的船有可贵干?” 穆九瞧清他的脸,微怔:“周老板?” 周宝宏笑道:“若不是认出你穆九,我差点以为自己碰上了海盗!” 穆九抿了抿嘴唇,道:“我奉北海王之命,协助搜查潜入两广的倭人!” 周宝宏惊讶的道:“又有倭人来犯?实在该死!”他大大方方的道,“我的船随便你们搜!” 穆九打量了番船上往来的船员,心中的怪异感还是挥之不去,蹙眉道:“那便对不住了!”他正欲命人摆放过船梯,忽听阿忠叫道:“老大,后面有艘船上有倭人!” 穆九疾奔至船尾,夺过千里镜,果然不远处一艘船上有倭人苟着身体在调整风帆。“转头,跟上!” 周宝宏松了口气。一身冷汗的回到船舱,御木本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此行,我已做万全的安排,周老板不用担心。等我回航时,自然会送你上岸。” 周宝宏苦叫连天!谁让自己当初和关扬一起盗蚌的把柄落在他们的手上了呢!不想身陷囹圄,只能乖乖听从摆布。 船速渐渐加快,终于消失在海平面上。 当穆九追赶了五六日才逼停倭人的船,却搜寻落空后,狠狠一拳砸向桅杆! “上当了!”穆九看着这艘船上的水手们零乱的头发,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周宝宏的船有古怪了:船上的人身上再零乱,脑袋头发却包得纹丝不乱!这是倭人为了遮掩他们怪异的发型! 穆九一想到自己竟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与明珠错身而过,心中如被万蚁吞噬,痛得钻心密集! “追!”穆九捏紧拳头,“周宝宏,竟然和倭人勾结!” 明珠眼见穆九去而重返,却又苍促离开,她仿佛从天堂到地狱走了一遭,整个人再无力气,无声的回到床上,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闭紧眼睛,逼自己尽快恢复冷静思考对策,然而她想了半日,竟无计可施! 海上航行时,她还能出来透个风,一旦停靠码头,她立即就被关在船舱内! 怎么办?! 一个多月后,船终于行到了三佛齐国,远离了大明的海域。此时明珠才被允许出舱呼吸新鲜的空气。她站在甲板凝望着天空低垂的白云,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 过了三佛齐,锡兰近在眼前,她的机会也来了! 海面平静,风和日丽。明珠自言自语的道:“这片海域的珍珠虽然不比不上大明的南珠,倒也是很不错的品种。” 御木本听闻,眉头一扬,低声对加藤野叮嘱了几句。没多久,明珠就发觉船停了下来,几个倭人跳进了海里。 明珠嘴角一股隐约的笑意,立在船舷,看着他们捞上一筐的贝壳,其中还有几枚白蝶贝。 御木本带着几分讨好的将贝壳送到她面前:“会有珍珠么?” 明珠略微打量了番母贝,淡然道:“有颗白珠还算尚可。”她遥望海平面,“这儿的海域出产黑蝶贝,若能找到黑蝶贝说不定可以找到罕见的黑珍珠!” 御木本笑道:“那可不能错过。” 明珠看着他道:“白色的珍珠养殖并不难。难就难在有色珍珠颜色的调和。” 御木本大喜过望:“有色珍珠也能养殖?” 明珠嘴角轻扬:“这边显然不是采珠区,能采多少黑蝶贝就采多少吧。现在,只能靠黑蝶贝孕育黑色系的珍珠了。” 闻言,倭人再度下水,不知不觉中,船越行越远,偏离了原来的航道。 “够了么?”加藤野拎着两筐黑蝶贝兴高采烈的问明珠。 明珠翻出一只大蚌:“蓝黑珍珠一枚。其余的吊养在海里吧。” 御木本果然开出了一枚罕见的孔雀蓝色泽的大珍珠,消息传遍船上所有的倭人,一时倭人全聚集在船头,传阅珍珠兴奋雀跃,大声欢呼!心中对明珠更加敬服。丝毫没有发现,远方,一片滚滚的乌云正在快速的向他们袭来。 明珠冷笑:事已至此,各凭天命!她趁机静静的离开了甲板,极快的找到了救生小船处,费力的解开绳索放下小船,跳入船中。 御木本持珠在阳光下欣赏它的五色霓光时,终于发现了天际滚滚的乌云,大叫一声:“不好!有风暴!快,转向!” 兵荒马乱中,御木本没见到明珠,连声惊叫:“月明珠呢?!” “不好,她逃走了!”加藤野指着一艘已经划远的小船,“怎么办?” 御木本想起明珠方才一闪而逝的幽深目光,如遭雷轰:她是故意把他们引到风暴之中的?! 他惊怒交集,眼中闪过狠戾的光芒:“追!” 无论大船的速度有多快,离明珠也越来越近,但是风暴也终于笼罩在船的上方,海风暴起,海浪狂涨,一堵堵水墙冲击着船身。五个水手赶往甲板收下风帆,回来时,只剩下三人! 稍候,大雨倾盆!就算是见惯了风暴的倭人,也被这呼啸的风浪和豆大的雨点震得心惊胆寒!所有人都汇集在最大的船舱中,惴惴不安。 一道闪电击中了桅杆,喀嚓声中,砰的声巨响,桅杆折入海中。 倭人们此刻如丧考妣:“拓真,桅杆断了怎么办?” “让下面的人用力划船!”御木本撑住倾斜的身体,“锡兰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这艘是大明的船,比我们的船更结实,不会轻易解体!” 他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巨烈的声响,船身大震! “撞到暗礁了!” “船漏了——” 慌恐中,御木本无奈的大吼道:“弃船!” 一共三艘逃生的小船,明珠偷走一艘,另两艘船内载满了人,周宝宏惊叫着要挤上船时,加藤野一手搂着琴娘,一剑砍在他的胸口! 明珠的小船离他们已经不远,她目光冰冷的瞧着周宝宏挣扎着爬了几米远,鲜血和雨水海水混在一块儿拖了一地,终于随着一阵海浪滚进了深暗的海中。 “月明珠,你真的不怕死?”御木本咬牙切齿的问站在小船上大声质问明珠。 明珠远远的瞧着他,风雨中大笑道:“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御木本怒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宁死也不会和你回东瀛!”明珠奋力划船,她的力气毕竟比不上船上经验丰富的男子,眼看就要被御木本追上,一个大浪打了下来。浪潮退下后,明珠的小船翻了个身,海面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月明珠——”御木本在风雨中悲愤嘶吼,“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她亲手将他送进了死亡之门,然后如鲛人般消失在海中,死也不要和他在一起!御木本的心犹如此刻被闪电划破的天空,支离破碎! 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明珠幸运的抱到了一块浮木随波逐流,直到全身冻僵,再也使不上力气时,她终于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想:果然离开大明,妈祖就管不到她了么?她的好运终于用光了!老天爷,你做事有始有终,我从哪儿来就送我回哪儿去吧!至少还能死得痛快点。在这茫茫海中,要是遇上什么恶鱼,她可不想死得支离破碎! 第两百章 获救 嘴好干,身子好重。眼皮睁不开——全身上下似乎只剩手指还能听话的轻轻动弹,忽听耳畔一道惊呼声:“她醒了!” “真的醒了?” “手指动过了呢!” “我看看。” 入耳全是古怪的语言,明珠一句也听不懂,她费力的张开眼睛,一对皮肤棕黄,眉目极深的母子出现在她的眼瞳内。 妇人看着大概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鹅蛋脸,极深的双皮皮,鼻子高挺,半披桔色的布帛,额间一点朱砂。虽然皮肤深了些,也是个颇为美貌的妇人。再看那个孩子,不到十岁,眼睛又大又圆。看着很机灵。 明珠惊诧自问:自己竟然获救了?而且还漂到了天竺? 妇人笑容满面的双手合什咕噜一串话,随即,她用非常僵硬的汉语,问了一句:“你,大明人?” 明珠惊喜得咳嗽连连,忙不迭的点头,张开嘴,声音暗哑得惊人:“对,大明!这是,哪里?” 妇人微笑道:“锡兰。” 明珠长长的松了口气:如她所料,这阵风暴果然将自己送到了锡兰! 锡兰,自古闻名的宝石之国!前世,锡兰为世界贡献了无数顶级的宝石!最有名的,便是泰坦尼克号上的蓝宝石——“海洋之星”! 虽然全身僵痛,但笑容止不住的逸上明珠的脸。能够落到锡兰,对明珠而讲,无异于老鼠掉进米缸里! 她立即想到御木本等人:自己能获救,他们一样也能获救!忙问艾瑞:“有没有救上其他人?” 艾瑞茫然后歉意的道:“大明话,一点点。” 明珠略觉失望。当年郑和下西洋,曾数次抵达锡兰。而明朝民间的商船往来锡兰应该也不少。所以这妇人才会几句简单汉语。明珠表示明白,又打量屋里的摆设。读书时,斯里兰卡是宝石史上掠不去的一道坎。它的文明明珠也稍有了解:正如她现在所看到的,锡兰文化完美的继承于印度。 妇人出去了一会儿,送来一杯牛奶和几块温热松软的囊饼。她扶起明珠,喂她进食,明珠毫不客气,几乎是狼吞虎咽。 妇人笑容更深。男孩子惊讶的叫了一声,明珠猜测,他可能是在喊:这个女人真能吃? 她吞下最后一口牛奶,问妇人:“你的儿子?” 妇人听得懂这句话,笑着搂过男孩:“他,班加罗尔。我,艾瑞。” 明珠点头微笑道:“班加罗儿,漂亮的孩子。” 男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用一样简短的中文问:“你,名字?” “明珠。”明珠微笑道,“美丽珍珠的意思。” 男孩竟然听明白了,在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颗雪白的小珍珠:“它?” 明珠瞧着暗黄的掌心中闪闪发亮的珍珠,惊讶的看向妇人: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来的珍珠? 艾瑞同时惊喜的欢呼一声,抱着孩子激动的亲吻他的面颊。 明珠不由更加惊讶:是他自个儿下海采的珍珠? 男孩得意又骄傲的对她道:“海里,玩。” 好吧!明珠失笑,真是好运的男孩。在海里潜泳也能寻到珍珠。 艾瑞带着珍珠离开,回来时,带着一大包的粮食和一袋钱币。明珠知道这是她用珍珠换来的。也不禁为他们高兴。 傍晚时分,艾瑞的丈夫回家了。艾瑞唤他德里。是个高壮结实的男人。 德理抱起冲向他的儿子,听他一阵叽咕后,惊讶的瞪圆眼,大笑着撸了撸他的头发,狠狠的称赞了他一番。 待见到明珠醒来,也很高兴,他的中文比妻子好些。告诉明珠,她是两日前班加罗尔在海滩上发现的。他赶到时差点以为是一个死人,没想到还有气。因为此处每年都会有大明的商船经过,所以,他认定是明珠哪艘遇难商船上幸存的人。 明珠感激的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用谢。”德理搔搔头,“大明人,客气。” 明珠的心渐渐安稳,无比的欢快:只要等到大明的船只再抵达锡兰,她就可以回家了! 在德里家住了几日,明珠慢慢摸清他们家中的境况。德里和岛上大多数男人一样,以寻找宝石为生。锡兰的土地中遍藏宝石,但是开采方式各有不同。第一种是在湿地、山角、农田下挖掘,相对安全。第二种,要在山石岩壁上开采,虽然能采到大宝石,但比较危险。最后一种相对普遍,在河流中摸索宝石。德里舍不得远离家人,所以没去矿山寻宝。而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和朋友一起寻找宝石。但是由于锡兰三分天下局势,近年来大小征战不断,导致德里的活计,也越来越艰难。 这几天德里的运气尚算好,他寻到了六颗宝石:一颗质量相对好些姆指大的蓝宝石,颜色如最深遂的大海,还未打磨已迷人。另几颗都是碎散的红蓝小宝石,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这么小的宝石,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是如果积累得多了,配好色倒是可以镶嵌用。所以德里将它们集中放在一只小陶罐里。 明珠的身体渐渐康复后,就不满足于呆在屋子里整日无所事是。谁让她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家务活只会简单的收缀,烧火作饭,理论知识丰富,实际操作那是一窍不通!于是问艾瑞,除了家务,她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艾瑞想了想,取出丈夫那只装有零碎小宝石的罐子。问明珠:“帮忙,打磨?” 明珠惊讶的看着笑容羞涩纯朴的艾瑞,笑着接过了盒子:“你可是找对人了!” 然而当她看到艾瑞家中一台简陋的手摇宝石打磨机时,笑容顿时凝固:类似于缝纫机形状的木制打磨机,一只带螺纹的滚轴架在两块木架上,滚轴上系着根粗实的绳索,滚轴的一端有块扁平圆形的铁块。拉动绳索,滚轴带动圆铁块飞速的旋转,此时便可将宝石抵在铁片上利用磨擦力磨去宝石外层的杂质。 这比英国的手摇打磨机还要古旧啊!至少英国佬还会利用金钢石打磨宝石呢!明珠哭笑不得的盘膝坐在打磨机边上,认命的拉动滚轴。 准备手把手教她的艾瑞惊咦了一声,问:“你,会用它?” 明珠嗯了声:“这算什么,我还会做首饰呢。” 艾瑞惊讶的观察了明珠一会,见她的动作开始时虽略为生疏,但很快就熟练了,心中相信了她的话。过了一阵子,再看她磨好的宝石圆润晶亮,不禁笑容满面,放心的外出干活去了。 明珠曾在斯里兰卡的宝石展销会上玩过这种老古董,毕竟不上手,但磨合了一阵,也就适应了。幸好,只是简单的打磨,对技能和工具的要求并不高。 明珠奋战了一下午,看着自己打磨后初现璀璨的宝石,成就感爆棚。 第两百零一章 小试牛刀 这日傍晚,班加罗尔从回到家,兴奋的冲到正在打磨宝石的明珠面前。 “看!” 他的手掌中,又出现一枚白色的大珍珠。可惜是枚异形珠,胖胖歪歪的,有点儿象狼牙,并不好看。但是小男孩见惯了圆珠,反而更稀罕这各怪模怪样的珠子。 明珠瞧他一脸期待的模样,笑道:“班加罗尔真厉害!” 男孩裂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明珠想了想,放下手头的活,找了根细针插在打磨机转轴中间的木架子上,拉动转轴,在珍珠上打了一个孔。 随后,取了艾瑞针线篓里四根深蓝色的丝线缠得略粗,飞快的编织起来,很快编成一根漂亮的绳链,做好活动扣后,又取了同色的丝线穿过珍珠,编织出一道从上至下半斜的小帽子笼住了珍珠的顶部。最后珍珠系在绳链的中间,大功告成!明珠将珍珠绳链带在班加罗尔的头颈上,笑道:“喜欢么?” 班加罗尔欢喜得一溜烟跑到外边,大叫:“妈妈,妈妈!” 艾瑞的声音响起:“明珠帮你做的?真漂亮!” 明珠听得出他们语气中惊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手工编织是她少女时代最爱的消遣之一,从手工编织饰品起,一步步的引她踏入了珠宝设计的大门。 这串珍珠坠子成为了班加罗尔的新宠。他每日都要戴着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出去玩耍,让他在一干小伙伴中间出尽风头! 大概过了十几日,艾瑞的家里来两个购宝石收购商。德里便将明珠打磨好的小石头拿了出来。 论手艺,明珠可能比不上这边经验老到的师傅。但是明珠胜在一个巧字:她打磨的宝石,无论大小,都能想尽办法除掉它们的杂质,把它们变成最适合的形状,能保留就绝不浪费一个部位。而且,她打磨宝石之前先精挑细选,将大小、色泽接近的宝石配成一组,用途和款式都已为它们安排详尽。这样一组组取出的宝石,令两个珠宝商眼睛立时发亮! “这些宝石很不错啊!” “应该说,打磨得很不错!” “是的是的。这组正好可以配成一串项链,这一组,正好是对耳环!”他颇为满意的望着德理。“是你们自己挑选搭配的?有长进嘛!” 德里得过明珠的叮嘱,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到她。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最近管控得越来越严,宝石越挖越少。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出这个主意!” “是啊!”一人叹气,“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另一人轻轻咳了声:“德里,这些宝石我们都要了。以后这样的宝石多留给我们!” 德里喜笑颜开:“好!” 他拿着两袋子银币,取了三分之一,交给明珠。 明珠也没矫情的拒绝,回国,她需要银子。 又问:“这儿有没有做首饰的铺子?” 德里惊讶的问:“有。你想买首饰?”大明的姑娘也太爱漂亮了吧?才赚了钱就想换首饰? 明珠与他在理解上产生了微妙的差池:“对,我想做首饰。不过现在只能做些简单的首饰,你能带我去金铺看下么?”既然来了锡兰,她怎么能不带些极品的宝石回国!所以,赚钱是必须的! 德里暗想:她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不怕赚不到钱。于是笑着回答:“让艾瑞带你去吧!” 于是,明珠换上了艾瑞少女时的服饰,面巾蒙住了面孔,第一次出门,领略了番锡兰美丽的风情。 她的目光久久的在湛蓝的海面上逗留,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挂有大明字样的商船驶进锡兰的海港呢? 艾瑞带着明珠来到一条青石街上,街道的两旁全是各式各样的金铺。一串串闪亮的宝石饰物不要钱似的挂在外边,年轻的女子们聚在金铺前,爱不释手的和老板们热烈的争执。 明珠瞧得直笑:语言不通,也看得懂她们是在讨价还价。 艾瑞在一家门庭冷落的铺子前敲了敲门:“父亲,在么?”她提高声音叫了几声,门才打开,一个醉熏熏的瘦老头儿探出脑袋:“哦,艾瑞,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艾瑞往后退了一步,捂住鼻子生气的道:“你又喝醉了!” 老头儿抹了把脸,咕哝着:“反正没生意上门!哦,她是谁?” 艾瑞叹息:“她是我的朋友。想来买些首饰。但我觉得,还是带她换个地方吧!” “不要啊!”老头儿来了精神。忙拉开门,道,“进来,进来说话。小姐喜欢哪种宝石?我这儿应有尽有!” 明珠听不懂他的话,但能够猜到他的意思。于是踏进铺子里,却被老头乱七八糟的首饰工作台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艾瑞无奈又伤心的在明珠的耳边轻声道:“我母亲,去年,死了。父亲很伤心。他是,最好的金匠!” 明珠心中刹时一酸。瞧着潦倒的老头儿,微笑道:“让我看看你的宝石吧。” 老头忙在工作台上一阵乱翻,终于找到两只袋子。一只袋子内全是大小相仿的珍珠,另一只,装着彩色宝石。 “看看。红蓝宝石,猫眼石,你想做什么样的首饰,亲爱的?” 明珠看着袋子中仅剩的几颗小宝石,微微摇头。这让她做什么好呢? 想了想,算了,就做根珍珠的手链吧。 “我要自己做首饰。”她对艾瑞手嘴并用的解释道,“这些宝石,卖给我。” 艾瑞啊的声,和老头儿道:“借您的首饰台用一下,行么?” 老头儿也看出明珠不是本国人,惊讶的嘿了声。又听女儿说要用他的工作台,立即生气了:“金匠的工作台,能随便借给别人用么?” 艾瑞冷哼:“你有多久没碰过它了?” 老头噎了噎:“我不借!” 明珠看出老头的拒绝,蹙了蹙眉头,直接坐到了工作台边,动作娴熟的翻出桌上已经拉好的金丝、锤好的金片和炸好的一盒子金珠,老头刚想咆哮,却瞪大了眼:女孩手指灵活得像仙女!金片在她手中乖巧无比的缠住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焊紧后,她用金丝围绕着红宝石,缠出一片又一片的金丝花瓣。老头惊呼:“大明人,你是大明人!这是大明的花丝工艺!” 往来的大明商船,自然也会带来大明朝的特产。花丝镶嵌的金饰在锡兰,也是极抢手的饰品。当地的金匠们琢磨已久,但也只能做出明珠现在这种水准的作品,可谓久不入其门。 “我这不算是花丝工艺。”明珠淡笑道,“只是简单的金丝编织。真正的花丝镶嵌,可复杂得多。”父亲极擅花丝镶嵌,明岚颇得他真传。至于她么,初学入门。 老头儿似乎清醒了许多,酒气也散了些:“真不错!” 第二百零二章 贵族少年 明珠今日没打算做复杂的饰品,这枚红宝石只是个小配件。她要做的是自己最为擅长的珍珠首饰:取一股较粗的珍珠线,串上了一颗较小的白珍珠,隔金珠一枚,随后依次串入比之前略大一些的珍珠,每颗珍珠之间都用金珠相隔。最后再将方才缠好的红宝石金丝花用一根细短的金链坠在搭扣上作为点缀,一串看似简单,戴在明珠的手腕上却实在别致漂亮的珍珠手链大功告成! 老头揉揉眼睛:“漂亮新奇!” 明珠也颇满意,问艾瑞:“这些,一共,多少钱?” 老头听了女儿的翻译后,正要说话,却听门口有人喊:“哈什!艾瑞在你这里么?班加罗尔出事了!” 艾瑞惊叫一声,奔出了门。顺着小街和报信的邻居一路狂奔。明珠不放心,也跟着跑了出来。老头在后边连叫了几声,早不见了她们的影子。 明珠一路追到雪白的沙滩边上,班加罗尔小小的身体被一群大人围在中间。他紧紧的握着头颈里的珍珠一个劲的摇头。倔强的的眼中满是愤怒。 “我不卖!这是我的东西,我不卖!” “我又不是白抢你的东西!”一名比班加罗尔略大些的瘦长男孩,一身华贵的丝绸,宝石遍身。皮肤较白相貌清秀,显然是地位比较高的贵族,同样满脸不愤的道,“我付钱的呀!你到底要多少钱?开个价!” 艾瑞惊叫一声,冲上前抱住儿子:“我们卖,卖!” 班加罗尔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不卖,不卖!这是我自己找到的珍珠,姐姐亲手帮我做的!” 明珠听不懂他们的话,也能猜到:班加罗尔不肯将他的狼牙珠给那个少年!心中忽的一凛,小娃子,你可别把我供出来啊! 那个贵族男孩瞪大眼睛:“你姐姐帮你做的?行,那你让她帮我再做一百个!我就不要你这串了。” 艾瑞急忙向明珠招手,示意她过来。 谁知班加罗尔还是不答应:“姐姐是我的,才不给你做!” 贵族男孩终于生气了,正要指挥下人动手时,明珠忙叫道:“等一等!“ 贵族少年看清她的模样咦了声,用不错的中文问:“大明人?” 看来不论古今中外,精英教育永远存在。 明珠行中国礼节道:“民女月明珠。” 少年想了想,眼睛一亮,问:“是你做的项链?” “是。“ 少年很高兴:“我是拉特纳普勒城城主的儿子。你可以叫我辛格。” 拉特纳普勒——锡兰的宝石之城!明珠暗暗吃惊:这位可是全锡兰最富有的官二代了吧?不禁道:“民女手艺粗糙,比不上贵国的工匠——” “但是很别致,很有趣。”辛格认真的说,“这种编织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目凝固在明珠雪白细嫩的手腕上,一串珍珠手链正自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月小姐,我不要他的珍珠项链了。你手上的珍珠手链卖给我吧!” 这些贵族,还真是有钱任性啊! 明珠却求之不得,褪下珠链,双手递给他:“能得您喜欢,是它的荣幸。” “非常特别,”辛格端详着珠链,“和那根项链一样的特别!” 明珠微笑不语,她做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辛格想也没想就将珠链戴在了手腕上,幸好他年纪小,手腕细,戴着正好。只是明珠有些不忍卒睹:少年,那是款女式的手链啊!不过想到天竺男子首饰之华美,她也就释然了。 辛格满意的咐吩了身边随从一句。那随从取出一只沉沉的钱袋递给了明珠。明珠笑着接过:“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辛格笑着点点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都满意,这样多好!不禁看了眼班加罗尔,用中文骂了句,“呆瓜。” 明珠愕然:这小子,竟然还会用汉语骂小孩了? 班加罗尔茫然的问明珠:“呆瓜?” 明珠嘴角抽搐,不想伤害小朋友幼嫩的心灵:“就是夸你耿直的意思。” 辛格眉一挑,哼了声。极有教养的向明珠施礼告别。 明珠不由感叹,是个好孩子呢! 她可不知,因为明朝的强大,锡兰与大明素有外交,关系向来不错。所以锡兰贵族对大明人也相对客气,何况明珠的容貌气质,一看就非凡俗。辛格自然不会得罪她。 明珠和艾瑞一人一手拉着班加罗尔的手回到家中。艾瑞给他洗脸,明珠在一旁凉凉的道:“喜欢的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 班加罗尔一怔,低下头:“命。” “知道就好。”明珠叹气,“东西没了。我可以帮你再做,命要是没了。你的父母怎么办?”还会在心里连她也恨上:谁让她多事做那根绳链的? 艾瑞重重的点头:“还好辛格少爷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啊,脾气怎么这么倔!为什么不肯卖给辛格少爷呢?” 班加罗尔很委屈,摸着狼牙珠嘀咕道:“唯一的。” 明珠妙懂,顿时无语:那么个小屁孩,竟然操起顶级富豪追求的独一无二高端定制奢侈品的心!至于么? “谁说不是独一无二的?”明珠指着狼牙珠,“这颗珍珠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呀!” 班加罗尔想了想,大眼睛轻闪中,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笑容。 “艾瑞,班加罗尔没事吧?”艾瑞的父亲哈什终于赶到。 班加罗尔高兴的迎出门接进了外公。哈什的步伐还有点歪,明珠闻到了一股酒气:就这么点时间,又喝过了? 艾瑞显然很生气:“再喝下去,你的金铺也要送给酒店老板了!” 哈什没应声,只是瞧着明珠,欲言又止。 明珠从钱袋倒出一半的金币,问:“够了么?” 艾瑞一把按住金币,怒道:“不能给他!” 哈什搔搔头:“我不喝酒了,刚才那是最后一瓶,艾瑞,你的大明朋友暂时不回家吧?我能不能请她到我的铺子里帮忙?艾瑞,我半个月前接了翡拉尔结婚首饰的活,但是,我现现在一点灵感都没有!” 艾瑞一怔,和明珠翻译了下父亲的请求,越说越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占了她的便宜,面孔通红。 明珠思量了一下,微笑道:“好啊!但是我的提成很高哦!” 艾瑞问清了提成的意思后,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 辛格有请 没有哪个国家比印度更爱美了! 对于印度女子从头到脚趾头一处也不放过的极致的美的追求,明珠叹为观止! 大明的姑娘们耳垂明月铛,在印度,三个耳洞是标配!鼻洞、肚跻洞,脚趾戒指,只要能戴得上饰品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锡兰的文化承自印度,加上又是宝石的出产国,首饰的华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样的氛围下,当地的金匠水准之高,明珠也是甘拜下风! 她所拥有的优势,不过是积前人智慧与现代创新的设计而已! 哈什的主顾,翡拉尔姑娘的家庭并不富裕。她的父亲将自己积蓄多年的宝石全都贡献了出来,除此之外,还要支付一笔黄金的费用与昂贵的制作费。 明珠瞧着那一匣子零碎的红蓝宝石,总算明白这笔生意为何会落到哈什的头上,也能理解为何他毫无头绪了:就凭这些小宝石,怎么才能做出一整套即便宜又漂亮的婚礼首饰呢? 望着哈什一脸的期盼,明珠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可以用几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和少量的黄金就营造出简单的华美,应该也可以应付这项艰剧的任务? 明珠认命的坐在桌边,开始绘图。 想弥补宝石的不足,只能多用黄金,但显然新娘的经费有限,黄金的设计就有了要求,尽量轻薄细巧多镂空花纹,同时,对金匠的要求也就更高。 明珠前世的工作重在设计,到了大明,见猎心喜也学了些工艺技巧,但水准毕竟有限。她画出图纸给哈什,问:“能做到么?” 工匠间似乎语言不通也能交流!哈什连连点头:“漂亮极了!” 然而当他们兴冲冲准备动工时,才尴尬的发现,哈什的金子居然所剩无几!都用来换酒了! 哈什尴尬又震惊的望着金柜张口结舌,明珠看出他的窘迫,哼了一声,指着他的工作台,面色冰冷不发一言,哈什面燥心热,他完全能明白明珠那一哼一指的意思:楞着干什么?先赚钱买金子吧! 有了严格的督促,哈什不得不提起精神。他的酒瘾没那么快就能戒除。一年多酒精的侵袭,已经影响了他的脑部神经,刚开工时,哈什的手指几乎全程都在轻微的颤抖! 明珠不觉得自己有为哈什戒酒的义务,但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工资不受影响。所以,经得艾瑞的同意后,每天落工后,她将当日所有的收入及黄金宝石全部锁在一只箱子内。钥匙由她掌管,次日早晨清点。而艾瑞则挨家挨户通知城里的酒馆,不许借钱赊账给她父亲。双管齐下,收效颇佳。没钱的哈什只能借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抵触酒瘾的偷袭。 半个月后,哈什的金铺子上挂出了一排溜设计相对简洁却又十分别致的首饰,数量不多,细看,还带着几分大明的风格,颇受欢迎,不少金匠都上门拜访。明珠知道她没有办法阻止别人的仿制,所以只能不断的推陈出新,一时间金铺街风起云涌,你追我赶得不亦乐乎。 相继推出了金料用得较少的开口戒、多层戒、包金异形珠饰品及镂空镶多宝镯后,总算为哈什回拢了一批资金,让他得以正常开工。为此,艾瑞非常感激明珠,总觉得她给自家带来了太多的好运! 傍晚,明珠回艾瑞家吃饭,餐桌上德里满脸羡慕的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在拉特纳普勒的山上发现了一块艳红色的大宝石!” 明珠震惊的抬头:“红宝石?有多大?” 德里比划了一下:“听说比鸡蛋还大上一圈!” 明珠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有些气馁的道:“我们是没机会一饱眼福了。” 班加罗尔眼珠微转,偷偷用手肘顶了顶明珠。明珠会意,晚间,她带班加罗尔出去散步,走到无人处,班加罗尔伸出了紧握的手心,手心里,是一块方形的红得如天空最艳的晚霞的宝石,除了克数太小,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明珠倒抽一口冷气:“班加罗尔找到的?” 班加罗尔得意的一笑,指着远处的一片湖泊道:“宝石,找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明珠笑问:“怎么没交给你父亲?!” 班加罗尔有些别扭的望着脚尖。 明珠猜测:“太喜欢了?舍不得卖掉?” 班加罗尔点点头:“将来,送给喜欢的人。” 明珠忍住暴笑的冲动,却忍不住在他额头上敲了个暴粟:“你才多大!” 班加罗尔面孔微红,还是坚持的道:“你,帮我,做个戒指!” 明珠眼睛微眯:“难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男孩终于受不了她的戏弄,转身逃走。 明珠拿着宝石跟在他身后回到家,觉得这件事还是该和艾瑞说一下才好。谁知艾瑞见了红宝石,也是爱不释手,还道:“班加罗尔说得不错,是可以准备起来了!明珠,那就交给你啦!” 明珠刹时无语:实在不好意思跟她提什么手工费,设计费。这个活注定是白干了!亏! 一边设计首饰赚钱,一边帮忙赶制翡拉尔的婚礼饰品,明珠觉得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虽然她拼命压抑着对亲人和穆九的思念,担忧着御木本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 这日,明珠正在金铺内调整图纸时,艾瑞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走进店内。 明珠眼尖,认出这个男子是少年贵族辛格的一名随从。遂放下笔,好奇的问:“辛格少爷有事找我?” 随从打量了番桌上的图纸,眼睛微亮,笑容客气的行了礼:“月小姐是大明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的少爷想请您参加今晚举办的宝石之城的宴会!” 幸好艾瑞最近的中文有所长进,嗑嗑碰碰的翻译了一番后,明珠惊讶极了:“邀请我?” 随从微笑躬身:“是的!您是少爷非常看中的贵客。” 明珠若有所思;辛格想让她做什么? 只能同意:“好!” 随从很高兴:“车马已经在外边等候您的大驾!” 明珠所在的城市叫卡鲁它拉,离拉特纳普勒非常近,都属于维阇耶巴忽五世统治的甘波罗王朝的领地。在锡兰的西部沿海还有一个后马拉雅僧伽罗人统治的罗依伽摩王国,与北方的贾夫纳王朝三足鼎立。显然,拥有宝石之城的甘波罗王朝最为强大。 宝石之城丛林密布,明珠不时能看到悠闲的大象在林中漫步,心中暗暗为它们庆幸:幸好宝石遍地的民族不稀罕你们的象牙! 渐渐的,远方微露一角的白色的建筑物渐露全貌,映入明珠的眼帘。在翠绿浓密的丛林中突然见到这样一栋白墙暗红顶的建筑,明珠只觉眼前一亮:洁白蜿蜒的城门,一层又一层峰峦般的屋顶伴随着错落有致的圆钟型尖顶,此时灯火初上,隐约可以见到城堡内穿着华丽的侍从,还有飘荡在空气里的淡淡的香味与悠扬的歌声。 明珠叹了一句:贵族! 第二百零四章 夜宴赏宝(一) 进入城堡后,明珠立即被漂亮的女仆领进浴室重新梳洗打扮。一件白底微露肩膀的圆领大褶及地长裙,用正红色丝线绣着雀翎花纹,每根雀翎上都镶着颗艳红的宝石,每根羽毛的顶端都用亮白的小珍珠点缀,披着一件红色轻纱,华美得尊贵。 女仆在她额间荡下沉沉的镶红宝石与珍珠的挂坠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耳环:吊在耳朵中间,用一根金链系在后脑,重得不象话! 侍女见她没有肚脐洞与鼻没洞,却不放过她的脚趾:趾环趾链全上!明珠顿时觉得:路也不会走了! 装扮一新的明珠从侍女的眼底看到了惊艳,不禁苦笑:这般华丽的打扮,能不漂亮? 辛格推门而入,见到她也不自禁的呆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套服饰和你非常般配!” 明珠相貌本就美艳,再配上同样华美的饰物,自然艳光四射。辛格却叮嘱侍女:“给她戴张面纱。” 戴上面纱后,辛格略为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她边走边道:“你听说了吧?我们的人找到了一块又大又美的红宝石,今天是父亲为了庆祝得到这块宝石而办的聚会。” 明珠心中略微激动,能让城主为之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的宝石,会是何等的珍贵与美丽?但,此事又与她何干呢? “我的几个兄弟都带来了能干的金匠。”辛格话到此处,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明珠也已经明白了。她忍不住蹙眉问:“您是希望我可能得到这次制作宝石的资格么?” 辛格微笑道:“我觉得,自己国家风格的首饰见得太多,说不定,父亲想尝试一下大明的风格!” 明珠叹气:这小子才多大?十一?十二?要不要这般老成算计? “我只能尽力而为。” 少年辛格的目光略带深意的看了眼她:“你会喜欢今天的宴会的。” 明珠跟随他走至一扇高大的浮雕大门前,随着大门的打开,一股热气袭面而来!这是一间圆穹顶的大厅,十二根高大的圆柱气势磅礴,宾客们不分男女,从头到脚的珠光宝器,明珠只觉眼睛不够看:她对西方的宝石制品并不怎么在意,唯有对印度风格的古董首饰垂爱有加,觉得它集结了中西双方珠宝的优势:即华美又不失灵动! 拉特纳普勒城的城主已经垂垂老矣,松散的肌肉,花白的头发,眼珠却还是清澈的,他向辛格一招手:“怎么才来?” 辛格笑着行礼道:“父亲,我为您寻来了一位大明的珠宝金匠,月明珠。” 城主略为惊讶的哦了声,茫然道:“人哪?” 明珠移步上前,用最近苦学的泰米尔话道:“月明珠见过城主大人!” 城主啊了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女人。”不以为意的道,“让你费心了!” 辛格躬身带明珠退到自己的座位上,明珠淡声道:“你父亲显然并不看好我。” “我相信你的能力。”辛格啜了口酒,“离我父亲最近的那位是我的长兄巴布尔,他带来的金匠叫莫桑克,是城内最有名的金匠之一。” 巴布尔已经快四十的年纪,难免中年发福,相貌还是不差的。金匠莫桑克却非常年轻,皮肤微黄,是个颇英俊的男子。此时,正向明珠投来一道怀疑轻视的目光。 “排在第二位的是我的三哥达鲁克,”辛格神情凝重起来,“他请到的是曾经在国王的宫中任职的纪梵。” 达鲁克正值壮年,雄姿英武。纪梵却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先生,眉目详和,向明珠微微点头示意。 明珠素来尊重前辈,急忙起身向他行礼。纪梵微笑着对达鲁克说了一句话,克鲁克也笑着看了眼明珠。 “他们在说大明不愧是礼仪之邦,你很懂规矩。”辛格替她翻译。 明珠微笑:不管朝庭如何,她一日身为大明人,就不能给大明丢脸! “你就两个兄弟?你最小?” “嗯,活着的就我们三兄弟了。姐妹倒是有不少。”辛格嘴唇向对面一排漂亮的小姐们撇了撇。 明珠暗自心惊。难免想到了京城,那两位皇子现在斗得如何了?黎王的心机显然更胜琅王一筹,可黎王万一称帝,她只怕后患无穷。 一众舞女欢歌热舞了一番后,城主接受了子女与下属阿谀的夸赞,笑得嘴也合不拢。 “在欣赏红宝石前,我们先玩几个游戏!”城主心情极好,他轻轻拍了拍手,一名仆从捧出一匣珍珠。 辛格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父亲是想考验你们!” “用珍珠考验我?”明珠忍不住轻笑:尽管放马过来! “不,你不明白——”他看了眼明珠,“父亲最近得到一种神水,可以令珍珠重放光芒,这样一来,珍珠的年岁就极难猜准了!” 明珠愕然后惊笑,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神水!” “请三位大师看看,这些珍珠品质如何?” 莫桑克仗着是城主长子带来的人,他大步抢在纪梵之前接过珍珠,细看了一番后,将珍珠一颗颗的取出,很快,桌上的珍珠分作三堆,他笑道:“城主大人,这些珍珠光华明亮,品质上佳!分别是产自大明的南珠、东瀛的东珠、还有三佛齐的珍珠。” 明珠暗暗点头,分辨珍珠的产地并不简单。 纪梵的目光在桌上的三堆珍珠间来回巡视了一番,取出一枚东珠,犹豫再三后,将它单独放在了最后。 明珠讶异钦佩的看着纪梵:老先生出手不凡啊! 莫桑克惊讶不服的问:“您对这枚珍珠的产地另有见解?” 纪梵淡淡的道:“这颗珍珠,明明出自合浦贝,但又有东珠的特点,自然是要另作别论的。” 莫桑克顿时俊脸燥红,拿起那枚珍珠看了又看,最终无言以对,羞愧的退开。 明珠听了辛格的翻译,频频点头:若是她没猜错,这颗珍珠应该也是当初合浦被盗的珠蚌所生。没想到竟然被东瀛送到锡兰来了:猛地一惊!不好!御木本家族和这位城主有交往?! 她目视辛格,冷不防低声问:“御木本拓真和琴娘还好吧?” 辛格一楞,面对着明珠洞若烛火的双眸,嘴角扬起一股笑意:“你和他们说得一样,非常聪明。” 明珠恨得牙痒,忽的一笑:“辛格少爷也是一个聪明人。” “所以呢?” “大明与东瀛,孰轻孰重,你分得很清楚。”明珠说完这句话,走到珍珠前,将每一堆的珠子重新排列成一线,珍珠恰是从小到大,仿若三条美丽的珍珠项链。 “城主大人,在下已按珍珠出海后的年龄排序,请查验!” 莫桑克和纪梵原本也想这般做,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些珍珠俱光泽明亮,一时竟无法区分年岁! 城主大人惊讶的从位置上走了下来,看看珍珠,又看看明珠。惊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几颗珠子的年龄?” 明珠微笑:“家传之技,不足为道。” 辛格替她翻译后,城主再看明珠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大明朝果然是人才辈出!用神水洗过的珍珠,她也有办法分出年纪! 莫桑克神情严肃,纪梵倒是赞扬道:“我想到中国一句古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明珠笑道:“前辈过誉。前辈能识别出珠母贝,亦令人惊叹!” 城主大方的挥手道:“这些珍珠,送给月小姐!” 明珠惊得眼睛略张:要不要这般大方啊城主大人?!果然土豪朋友就是爽快! 辛格瞥到明珠笑得财迷样,嘴角微抽。 御木本的确在海难中获救,并且找到了自己。希望自己能帮他全岛搜寻一个大明女子。自己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大明的女子,竟然用一枚绳编珠链就勾起了自己浓烈的兴趣。他已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忽然有点理解御木本为何对她爱恨交织了! 第二百零五章 夜宴赏宝(二) 城主的目光在三个儿子间徘徊了一阵,心中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片刻,他向身边的侍从说了一句话。侍从捧出一只黄金圆盘。圆盘上,横卧着两只明珠再熟悉不过的,白底暗红的鹦鹉螺! 这两只鹦鹉螺大小相仿,都只有两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大,看着十分的精致。表层应该经过特殊的处理,白底更白,红色部分的颜色也更加鲜艳。 “这是国王送给我的礼物。”城主大人摸了摸下巴。“他说,这种海螺非常有趣。你们觉得呢?” 莫桑克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海螺,好奇的问纪梵:“您在王宫中见过这样的海螺饰品么?” 纪梵沉吟道:“国王十分喜爱海螺,宫中不有不少珍贵罕见之物。这种海螺因为正面长得像鹦鹉,所以国王唤它鹦鹉螺。” 莫桑克点点头:“的确很象鹦鹉嘴。” 陛下怎么突然将心爱的海螺无缘无故的送给城主?纪梵皱眉,审视着这两只漂亮的海螺,心中疑惑丛生。 他经得城主的同意后,轻轻捧起一只海螺,惊讶的道:“好沉!”再取另一只,又道,“好轻!” 莫桑克也不自禁的举起海螺的研究起来。 辛格见明珠一动未动,奇道:“你怎么不去看看?” 明珠这才回过神,笑道:“好。” 纪梵见她来,主动将鹦鹉螺送到她的手中:“同样大小的螺,轻重却不同。” 明珠心中感慨万千:饮血涯外大战鲨鱼,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却物是人非。而她,竟然已经离家万里,在异国他乡再次见到了鹦鹉螺。 鹦鹉螺上手,明珠仔细看时才发现,螺口处夹花镶嵌了一圈暗红色的宝石和珍珠!螺的中间两侧部位也各镶了枚暗红的圆宝石。 奇怪,这两只鹦鹉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她猛然间想起一件事,瞳孔紧缩,手中轻颤,差些将这只鹦鹉抛到了地上! “怎么了?”莫桑克好笑的问,“难道还怕它会咬你?” 明珠吸了口气:前世,她曾经对古董首饰研究颇深,尤其是一些可以暗藏杀器的亦饰亦兵器的饰物。当初为了应付英氏的鸿门宴,她还特意监造了几只暗藏玄机的发簪与戒指。但这些小打小闹,与眼前的这枚鹦鹉螺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 明珠记得非常清楚,这只鹦鹉螺在前世被考古学家发现后,轰动一时!因为它的美丽、因为它的精巧,更因为它暗藏的杀机! 她问城主:“请问,国王殿下什么时候送您这两只海螺?” 城主未料到她这么问,讶异了一下,回答道:“昨天刚送来的。” 明白了。 明珠吸了口气,将螺轻轻的放在桌面上。随后双手同时按住贝壳两侧中心位置的红宝石用力一压,只听到当的声轻响,鹦鹉螺贝壳轻颤,滴溜溜在桌上直转圈,待它停下时,螺壳一分为二,螺口处竟然各自探出一把寒气逼人的银色弯刀! 双螺鹦鹉刀! 明珠弯刀在手,那股凛冽的寒气迎面而至。再看螺内壳剖面,余出了把手的空间,其他部分用一层银色的金属封紧,红色的小宝石顺着壳内气室的方向弯弯的镶着一道道红宝石,形成了极美妙的几何图形。 城主猛地站起身,面色一时灰白! 辛格心中凛冽:陛下送了把暗藏凶器的海螺给他们,是什么意思? 纪梵的喉咙里发出喀喀的轻响,声音干涩,惊疑不定望着明珠道:“国王陛下有一位来自波斯的巧匠!” 莫桑克瞪着另一只鹦鹉螺:“那,这个呢?”他学着明珠的样子,双手按住两侧中心的两枚白色半珠,一压。 也是声轻响,鹦鹉螺同样分成了两半。但这次没有凛凛杀气,只有一螺的珠光宝气! 鹦鹉螺内天然形成的气室中,装满了各色不同的宝石! 红、蓝宝石、星光蓝宝石、金钢钻,珍珠,散落一桌。 明珠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位国王陛下挺有趣啊。 又是刀,又是宝石——这是明摆着告诉城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城主缓缓坐回到位置上,面上阴晴不定。 辛格轻声的喃喃自语:“国王又准备出兵了!” “大明的女子,你怎么知道这只鹦鹉螺里有机关?”巴布克突然质向明珠,神情冷厉。 明珠心下微惊:糟了,方才自己的操作太才顺手了!她面不改色的道:“因为我在大明,也曾经找到过一只鹦鹉螺,还从它的壳里,发现了一枚血珍珠。” 巴布克眉头纠在一起:“血珍珠是什么?从没听说过。就算它能产珍珠,又和你发现机关有什么关系?” 明珠举起半只空的鹦鹉螺,道:“因为好奇,我也剖开了鹦鹉螺。发现其内部的构造十分精巧,这一层层天然隔开的空间,如果能巧妙利用,未尝不能做出新奇的事物。于是我是凭着几分运气,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一击即中。” 辛格替她翻译后,道:“父亲,大明工匠之巧,不下于波斯。” 巴布尔一语双关:“巧,真是太巧了!恰巧国王送了两只鹦鹉螺,恰巧辛格就带来了这个大明的女子!” 城主默不作声,只是目光有所怀疑打量的明珠。 明珠秀眉微扬,她看得分明,低声问辛格:“怎么,你父亲和国王的关系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辛格苦笑,“糟透了!国王一心想统一全国,但父亲只想做个安稳的城主,不愿意陷在战争中不停的往外出钱出力。” 所以,这两只鹦鹉螺,果然如她所料,是国王给城主下的最后通碟? 恐怕,寻找到的那枚红宝石正是此事的契机! 明珠长长的叹了口气,辛格这臭小子,将她拉入了一摊混水中啊! 城主的脸色阴晴不定,正当诸人被这凝重的气息逼得喘不过气时,他轻轻拍了拍手,一位身着雪白纱丽的女子妙曼而出。 明珠见她身姿丰满,前突后翘几乎没有任何缺陷,那张脸更是倾国倾城,长长的羽睫一闪,明珠都要为之心律不齐! 辛格笑问:“我的母亲漂亮么?” “你——你母亲?”明珠惊赞,“难怪你也长得这么漂亮!” 辛格面孔一红:“你一点都不像大明的女子!” 然而再美艳的女子。此时诸人也无心多作欣赏。因为她双手中捧着的,正是一枚鸡蛋大小,艳光四射的鲜红宝石。 宝石经过简单的打磨,外表的石皮已经全部磨尽,宝石外层稍显深黯,内里的红光明灭闪烁得如一团正熤熤燃烧的火焰! 第二百零六章 夜宴赏宝(三) 明珠心分两用,一边在惊叹它的美丽与珍贵,一边已迅速的生成几个切割方案! 莫桑克忍不住激动的道:“这块红宝石,切开后可以做成一整套华丽的首饰!” 巴布尔奉承道:“父亲可以戴着它参拜国王陛下!” 纪梵眉稍一挑,看向城主:“自然是要切开的。最大的一颗宝石奉献给我们的国王陛下。” 城主淡淡一笑,纪梵是王宫出来的人,说这话不足为奇。 巴布尔盯着明珠问:“大明的女子呢?” 明珠暗道:这哪是考验工匠啊?这分明是城主在考验他三个儿子啊! 望了一脸天真的辛格一眼,明珠摇摇头,微笑道:“请城主大人恕罪。民女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大块宝石。过去也没有处理它的经验。请恕我不能为您效劳。”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犯得着为了个臭小子搭上自己的性命? 辛格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暗里骂了一句:“狡猾的大明人。” 谁知城主面色更沉,冷冷的道:“怎么,害怕国王怪罪你么?”他看向辛格:“辛格,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辛格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向明珠解释:“月小姐,这是在我们的领地发现的宝石,与国王无关。” 明珠暗骂一声:装什么装!真跟国王无关,那两只鹦鹉螺怎么说?你父亲至于这么折腾大家么?那么小演技就那么厉害,你长大可怎么办?还是单纯的班加罗尔可爱! 明珠故作不解:“在我们大明,臣民们如果发现这样珍贵之物,都要进贡给皇帝陛下的。难道锡兰不是这样?” 城主登时哑口无言,不禁释然失笑:是啊!异国女子,怎会清楚他和国王间的不和? 巴布尔却不肯放过她:“父亲,国王是想逼我们送出这块红宝石,以表现您对他的臣服之意。而这个大明的女子,出现得这般巧合,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国王派来的奸细!” 明珠暗暗捏紧了拳头,冷静的反问:“我海难被救后,一直住在卡鲁它拉城内。从没和国王陛下有任何接触!怎么能说我是国王的奸细?” 巴布尔哼了声:“你没有和国王接触,但你为何经常出没哈什的金铺?” 明珠楞了楞:“哈什的亲人救了我——” 巴布尔大声道:“哈什也曾为国王效劳!” 明珠的脑子轰的一声,她这才想起,艾瑞曾经说过,他的父亲是“最好的金匠”!她以为那只是女儿对父亲的骄傲之情,就那个老酒鬼?国王的金匠?不会吧?! 纪梵颇为不悦的道:“巴布尔少爷,我也是国王的金匠!” “您当然不一样!”巴布尔看了眼达鲁克,“他不会蠢得直接带国王的奸细入城!您也没有作出任可疑的事情。” 达鲁克剑眉倒竖,哼了一声:“巴布尔真是明察秋毫!” 辛格急红了脸,忙解释道:“父亲,月小姐是海难中的幸存者。与她同船的还有东瀛的贵族御木本。月小姐的身份,问一问御木本即知。” 辛格美艳的母亲轻轻坐在城主的身边,微笑道:“那就让东瀛人来对质嘛!” 城主显然很宠爱这位年轻的夫人。笑容满面的道:“好!” 明珠捏紧了拳头,御木本,终于又要再见面了!她寒声道:“我虽然和御木本同船而来。但我与他非友是敌!” 巴布尔瞧着明珠身后的辛格,不屑的问:“那么快就心虚了?” 辛格蹙眉,漂亮的眼中一片茫然。 城主冷淡的挥手道:“对质了再说!” 没多久,御木本带着加藤野,琴娘几人,进入了宴厅。 倭人的钱财衣物全湮灭在了汪洋之中。御木本获救时,全身上下值钱之物只有一枚明珠在海上剖出的孔雀蓝黑珍珠。 御木本再不舍,也咬牙用它换了足够的金币。一干倭人这才不至于衣不敝体食不裹腹。他心中对明珠之恨已然到了极致:她害他损兵折将,几乎一半的人手都死在了海难中。又令他一片痴情错付,心碎无痕! 然而当他步入宴厅,却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穿着一身锡兰服饰的明珠,尽管她面纱轻掩,依旧美艳难挡,当他触及那双熟悉的满是骄傲与冷蔑的波光凌凌的双瞳时。汹涌的恨意突然间如遇上大雨的野火,竟然无可奈何的消散了许多! “御木本先生。”城主显然对他印象不错,“我们又见面了。” 御木本率众极深的躬身行礼:“城主大人,我们这次不幸遭遇海难,九死一生。能够再度见到您,不胜欢喜!” 城主惊讶的道:“你们真的遇上海难了啊!”指了指明珠,“你认得这位月小姐么?她说,是和你们一起遇的难。” 御木本仔细的打量明珠,明珠见到了他眼中冰冷的戏谑,心中暗道不妙之际,御木本唇角轻轻一勾:“不认识!” 明珠怒极反笑:“不认识我?不是海浪打坏你的脑子了吧?你和你父亲在大明的所作所为,需要我再城主大人叙述一遍么?” “这位小姐是谁?我和父亲在大明的事情,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御木本皱眉,“这并不难。” “你——”明珠怎能当着诸人的面说她是被御木本抢来的?真要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珍珠养殖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只怕又要多加变故!她气极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咻咻的道。“你不认得我,那加藤野、琴娘,也都不认得我?” 倭人集体摇头。 明珠哈了声,没有人证物证,她还真没法子证明自己和御木本的关系。她不禁看向辛格,辛格一脸好奇古怪的看着他们。 “御木本先生,”他不解的问,“那你为何要我帮你寻找一个大明的女子呢?” 御木本客气的道:“的确是有一个大明的女子在我的船上,但并不是这位月小姐。” 辛格顿时无语:要不要这么无耻! 巴布尔兴奋的道:“父亲,您看,月明珠果然是来路不明的奸细!” 明珠勃然大怒:“你才是来路不明的奸细!”她深吸口气,“我是大明皇帝亲封的明珠郡主!你们如若不信,可以等大明的商船来时,一问即知!” 众人微惊:皇帝封的郡主? 辛格暗暗点头:难怪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气度不凡。原来真的是大明的贵女! 城主的神情也微起变化:大明的郡主?那就不好随意动手了。 巴布尔眼珠一转:“大明的商船何时抵达还不清楚,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第二百零七章 夜宴赏宝(四) 明珠笑问御木本:“大明的船说到就到。御木本,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御木本装模作样的沉吟道:“你说,你叫月明珠?”转向城主,“城主大人,的确有一个合浦的民女被封为郡主,但是不是她,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郡主千金之体,怎么会出海到锡兰来呢?” 城主倒是听出了兴趣:“明朝的皇帝封一个民间女子作郡主?为什么?” 御木本一滞,颇有不甘的答道:“因为——因为她找到了传说中的血珍珠——” “真的有血珍珠?!”城主立时想起明珠方才的话,猎奇之心大起,“从鹦鹉螺里找到的血珍珠?” 御木本点点头:“传闻是这么说的。” 城主搓了搓手,连声问:“血珍珠长什么样子?” 明珠应道:“最上等的中国白瓷一般的底色,朱砂般鲜红的颜色晕染在白色的底面。非常漂亮。” 城主看着明珠的眼神中登时透出些热切的光芒来,威严的道:“月小姐,现在有一个证明你身份的方法。” 明珠愕然,暗叫不妙:“什么方法?” “如果你能再帮我找到一枚血珍珠,我就相信你的身份!”城主指着桌上从鹦鹉螺中散落而出的珠宝,“而且这些珠宝,全都是你的!” 明珠闭了闭眼睛。她知道,在这位贪婪的城主大人面前,她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巴布尔上前阴测测的道:“父亲,真的要寻找血珍珠,命渔民捕捉鹦鹉螺就是了!根本用不到她!” 纪梵此刻冷哼一声:“鹦鹉螺这么好捉,为何国王陛下就只搜集到两只?”他看向御木本,“我听人说过,这种海螺游起来非常快,见到时撒网都来不及。大明的郡主是怎么捉到它的?” 御木本不得不答道:“听说,她骑着海豚捉到了鹦鹉螺。” 骑着海豚——众人惊讶之后,宴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嘲讽的笑声。 “这怎么可能?”巴布尔瞧着明珠,“海豚,只有传说中的海神才能驾驭!难道那位郡主是海神转世?” 御木本垂下眼帘。她虽然不是海神转世,却是深得海神福佑之人啊! 辛格难掩震惊的瞪着明珠:“真的假的?你居然这么厉害?” 明珠不由苦笑,随即眉心紧蹙:她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第二颗血珍珠么?! 御木本笑了笑,火上浇油:“是真的,北海王旗下的士兵亲眼所见。” 城主一拍大腿:“既然如此,月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只要能找到血珍珠,我都能满足你。” 明珠瞧瞧城主,又看看御木本,冷冷的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用血珍珠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她轻抬下巴,“寻找我的大明的远洋船很快就会抵达锡兰。” 御木本飞斜的凤眼微微一眯:她是在等穆九来找她么? 城主皱眉,巴布尔再度为父解忧:“月小姐说得不错,大明的商船来了之后,她的身份自然清楚。父亲,我们可以派别人寻找血珍珠——”他笑看明珠,比如,哈什那一家子! 明珠骤然怒起,登时一股凛冽之气直冲巴布尔,他得意的笑容瞬间僵硬,心中咯噔一跳,明珠已然收回了气势,平静的道:“好。” 巴布尔松了口气,城主笑逐颜开,对辛格道:“既然是你找来的人,你就负责出海事宜吧!” 辛格不怎么乐意的苦着脸,摇头:“出海不好玩,您还是让两位兄长负责吧!” 城主哼了声:“一天到晚的吃喝玩乐!也该收收心了!让你去你就去!” 辛格没办法,只好厥着嘴躬身领命。 离开城堡,明珠坐上回程的马车,对送她的辛格道:“如果我是你父亲,不论是红宝石还是血珍珠,都会送给国王。” 辛格笑了笑:“我还小,这些大人的事,我不懂。” “你已经露陷了。”明珠嗤笑,“否则,巴布尔今天为什么要针对我?” 辛格俊秀的小脸顿时布满寒气:“我知道。”顿了顿,问了句,“那个呆瓜最近还好么?” “很好,已经想着为自己将来的妻子筹备聘礼了。” 辛格忍不住笑意:“真幸福啊!” 明珠颇以为然的点头头: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比起每日勾心斗角担心一不注意就死在某个兄长手上的辛格,的确是幸福多了。 回到艾瑞的家中,艾瑞房内的灯还亮着。 “你总算回来了!”艾瑞捂着胸口如释重负,“宝石之城的城堡漂亮么?” “非常漂亮。”明珠坐在镜子前,准备开启浩大的拆除身上首饰的工程,艾瑞很自然的按下她的手:“我来!”一边惊讶的道,“这是辛格少爷送您的服饰么?” 明珠淡淡的嗯了声,心中叹息:哪是送的,是她拿命换的!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明珠如往常一样到哈什的金铺里帮忙。敏感的她发现,她的身边附近,多了不少监视自己的人。 明珠不以为意。就当多了几个保镖,何乐而不为? 哈什一早就已开工,两个颇有默契的对照图纸,各自干活。 明珠记着班加罗尔的红宝石,便为它计了一个公主方的桌式切割造型,戒面两边戒环上各镶一枚晶亮的小白珍珠,红白相映,简单不失尊贵。 图纸画完后,明珠就开始打磨这块红宝石。幸好这块宝石不大,又有哈什帮忙,四天后,戒指就做好了! “原来你还会英国人的宝石切割!”哈什赞了一句。 明珠也没解释,仔细包好了戒指,却在离开金铺时,看见了御木本。 明珠连眼风都没给他,御木本跟在她的身后,冷冷的道:“我知道你不会死。所以我也活着回来找你了。” 明珠淡声道:“找我报仇么?” “是!”御木本双目泛红,“我要为我死去的下属报仇!” “那么,你该自杀谢罪。”明珠声音透出股寒意,“是你的固执和贪婪,害死了他们。” 御木本一时无言以对,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为了东瀛美好的前程牺牲的!” “所以,与我何干?”明珠蓦地停下脚步,“御木本,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上回让你好运逃过了海难,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御木本凝望她的眼睛:“是么?可我已经向城主请命,陪你一起出海寻找血珍珠! 第二百零八章 家贼(一) 挡不住有人要自寻死路,明珠眉稍眼角逸出一抹萧肃的杀意:“好。” 御木本站在她的身后,目送远去的背影,神情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凉与悲伤。 班加罗尔已经在门口盼着明珠回来。明珠笑着掏出红宝石戒指放在他的手心:“好好藏着!” 班加罗尔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惊呼:“这是我那块红宝石?”跳跃着跑到父母的身边炫耀。 德里啊了声:“切成这样的宝石,可不多见!” “光是这份工艺,这枚戒指就很值钱啦!”艾瑞毕竟是金匠的女儿,识货。“妈妈帮你收起来吧?” “不!”班加罗尔紧紧的将戒指捏在自己的手心里,转身溜进了房间,不知将它藏在了何处。 德里夫妇无言苦笑:算了,反正这个孩子是个藏得住宝贝的性子。 几日后,翡拉尔的婚礼首饰终于完工。翡拉尔和她的母亲兴冲冲的赶到店铺内验收饰物。 明珠的整套设计涵盖了新娘装的基础饰品,发饰、项链、戒指、耳环、手镯、脚链。拼弃了装饰发侧的头饰,直接与额饰结为一体。中间是三朵镂空的金莲花,整体呈浅m型的发饰分三层。第一层金链中间镶着枚大些的红宝石系入发间,第二层是由碎小的多色宝石镶在金链上,悬入两鬓,最后一层垂下一排椭圆的淡水珍珠,珠子的质量虽然一般,但胜在价格便宜哪! 为了节省金费,手镯只用黄金打造了一个当地风格的如意结,中间镶了枚略大些的红宝石。其他部分都是由大小略有差次的淡水珍珠编织成寸宽的珠链。尽管如此,上手的效果却相当惊艳。至于项链,不得已做成轻薄的网格状,那些琐碎的宝石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在网眼间熠熠生辉。同样用椭圆的淡水珍珠最后坠了一层。 翡拉尔直呼美丽!戴着首饰舍不得脱下。 哈什最后报出的价格也很感人,翡拉尔的母亲眼中含泪,感激无比的一谢再谢。 明珠暗想:若不是哈什自己也想趁这个机会重振旗鼓,这套饰品的设计费、手工费可比金费贵得多了! 哈什的金铺,果然因这笔生意,渐渐重回正轨。 这日中午,哈什刚应付完一位难缠小气的妇人,又听见脚步声,咕哝道:“怎么又回来了啊!”抬头看时,面色陡然一变。 “父亲,听说您又开工啦?生意还不错嘛!”一名高大的男子踏进金铺,流里流气的口吻与装扮,令一边正描摹印度黄金饰品款式的明珠深深蹙眉:“父亲”两个字,她还是听得懂的。 哈什本就暗黄的面孔,更是黑如锅底。 他放下手上的工具,拦住来人愤怒的喊:“卡皮尔?你来干什么?我说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是您的儿子,您怎么能阻拦我回家呢?”男子嘻皮笑脸,“啊,父亲,您的铺子里怎么还有个大明的女人啊!真漂亮!不会是你帮我找的后妈吧?” 哈什气得全身颤抖,大声吼道:“滚!我这儿不是你的家,不欢迎你!” 男子举着手任由哈什将他推出了屋子:“父亲,父亲,您冷静点!我找您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铺子外面渐渐聚了些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我跟你无话可说。”哈什的语气愤恨中透着凄凉,“你快走!” 男子耸耸肩,收了笑容厉色道:“父亲,我可是你的儿子!” “儿子?!”哈什悲愤的大笑,“我没你这种偷走家中财产气死自己母亲的儿子,你滚!” 艾瑞恰巧来送午饭,迎面与卡皮尔险些撞上,她惊讶又愤恨的喊了句:“卡皮尔?你不是出去做生意发大财了么?怎么?”她打量了弟弟身上的衣饰,“生意做得不怎么样啊!” 卡皮尔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了艾瑞,艾瑞险些摔倒,气得面色通红。她更关心父亲,忙对哈什道:“我没事。父亲,你不用管他!” 哈什喘着粗气,回到了店铺里,随手捞起一只酒瓶,发现是空的,又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明珠没有多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她的事,她也没兴趣掺活。倒是艾瑞收拾了碎瓶后主动跟她解释:“卡皮尔,我的弟弟。大坏蛋。一年前,他要做生意,抢走了父亲的积蓄。母亲生病,死了。” 难怪哈什会借酒浇愁,碰上这么个儿子,换谁都要消沉。 “赶紧回家,藏好家中的钱。”明珠蹙眉,叮嘱她,“别让他有机可乘。” 艾瑞啊呀一声,跺了跺脚,急忙往外跑。 “家门不幸!”哈什捏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向工作台。 艾瑞回到家,果然看见弟弟抱起了班加罗尔,正在抢夺他头颈里的珍珠绳链!立即放声大叫:“强盗,有强盗要抢我的孩子——” 卡皮儿吓了一跳,没想到艾瑞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只好扔下班加罗尔,狼狈而逃。 艾瑞抱紧班加罗尔的,不住口的安慰:“没事,没事。妈妈回来了!” 激动中她未注意到,班加罗尔的绳链上,还挂着那枚明媚的红宝石戒指。 卡皮尔掀起的短暂波澜很快消逝平静。一连几日,他再也没有在艾瑞的家人面前出现过。然而明珠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卡皮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哈什与艾瑞,他会给这个平和温暖的家带来可怕的灾难! 她想了想,还是走向城主派来的,监视自己几个侍从之一,托他代口信给辛格:“告诉辛格。”她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用极简单的泰米尔语说,“卡皮尔,麻烦,解决。” 侍从听懂了,表示会转达辛格。 收到消息的辛格,稚气未消的脸庞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你觉得卡皮尔这种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哈什一家呢?” 侍从皱眉:“卑劣的贱民,用卑劣的手段。” 哈什嘿嘿一笑:“我也很好奇,月明珠这样的贵女怎样应付卑劣的手段。”他放下手上一份出海寻找血珍珠的船员名单,“派个人监视卡皮尔,他要是有动静,立即通知我。” 他年纪还小,喜欢看戏,没什么问题吧?! 这日傍晚,等着班加罗儿回家吃饭的艾瑞心神不宁的在门口张望:“怎么还没回来?” 明珠也觉得不太对劲,班加罗尔虽然爱玩,但从来准时回家,不会让父母担心。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她整理了下男孩喜欢玩的几个地方,正准备出门寻他,卡皮尔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第二百零九章 家贼(二) “你来干什么?”艾瑞急着找儿子不想跟他啰索。 明珠眼尖,一眼看到了卡皮尔右手的小手指上,戴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公主方红宝石戒指!她心中一凛,大声喝问:“班加罗尔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卡皮尔吓了一跳,艾瑞已经疯狂的扑了上去:“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混蛋,你快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卡皮尔拧住艾瑞的手腕,大声道:“我可是好心来通知你们的!班加罗尔在海边玩,弄丢了人家的珍珠!现在正被人押在船上,等着你们拿钱去赎人呢!” 艾瑞不敢置信的指着卡皮儿,泪流满面,颤抖得哭喊:“你、你竟然——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卡皮尔干笑两声:“胡说什么呢!要不是我正好遇上,你的儿子说不定命也没了!”他看了看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这个嘛,是他感激我送给我的。啧啧,真漂亮!” 明珠强压怒气,冷声问:“班加罗尔弄丢什么样的珍珠?” “唉呀,听说是颗金珠呢!”卡皮尔眉头一扬,笑得无耻致极。 艾瑞身子一软,靠在了明珠的身上。明珠扶着她,冷笑道:“金珠?走,带我去领教领教。” 卡皮尔嘿笑一声:“钱呢?” 明珠冷冷一笑,望了眼附近监视自己的人:“找到掉落的珍珠,不就可以了?” 卡皮尔一滞,哼了声。面露凶恶之色。朝地上唾了口口水。做梦! 明珠扶着艾瑞跟着卡皮儿到了一片无人的海滩处,海浪拍岸,在岩石上击起雪白的浪花。一艘破旧的渔船停在海边,船上坐着三个男子,明珠看了眼就心生嫌恶,一群渣滓! 班加罗尔手脚被绑,缩在角落里,满眼的惊恐。 艾瑞的心都要碎了,跌跌撞撞的叫着冲进船里抱紧儿子。 班加罗尔顿时大哭:“妈妈,妈妈,他们抢我的珍珠,抢我的戒指!” 班加罗尔的狼牙珠此时挂在一个面相凶悍的人的头颈。他嗤的一笑,大声道:“谁让你弄掉了我们的珍珠,这是赔偿!我告诉你,这还远远不够呢!” 班加罗儿断断续续的讲述了事情经过:“我在海里玩,遇到他们的船。听他们说找到了金色的珍珠。就想上船看看。我还没碰到珍珠,珍珠就掉进海里了,他们硬说是我弄没了金珠把我绑在这里!” 艾瑞捂着嘴,问:“真的是金珠?” 班加罗尔委屈的道:“我看到一颗金闪闪的珠子。但是,我真的没碰它啊!” 几个男人大声道:“看,你的儿子也承认弄没了我们的珍珠。现在怎么办?!” “拿钱出来!” “对!金珠有市无价,你们的房子卖了都赔不起!” 艾瑞惊恐的抱紧儿子,颤抖着嘴唇问:“你们,要多少钱?” 几个男人看了看卡卡儿,狮子大开口:“一千金币!” 艾瑞惊呼一声,明珠不用听她翻译也知道价格相当离谱,当即笑了笑,道:“金珠既然掉进海里了,再把它找出来不就行了?” 卡皮尔勾着嘴角:“他们下海找过了,没找到。说不定,被哪条鱼吞进肚子里吃了呢!” 几人闻言放声大笑。 明珠冰冷的看着他:“如果我能找到呢?” “能找到,当然是最好啦!”卡皮尔毫不掩饰他主谋的身份。“找不到的话,就得赔我们金子哦!” 明珠点点头,瞧了眼天色:“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出海帮你找金珠。” 卡皮尔一怔:“那怎么行——” “艾瑞家也不可能现在就筹到足够的金币。”明珠取出一枚晶光璀璨的小白珍珠,正是城主送她的珍珠之一。“这颗珍珠就算是部分的赔偿。” 卡皮尔夺过珍珠,贪婪的笑道:“好。我们明天再来找你!记得准备好金币!” 明珠瞧了眼他们的旧渔船,嘴角一扬,你们也准备好你们的小命! 德理外出寻找宝石还没归家,艾瑞突逢大难,六神无主。但奇妙的是,当她与明珠淡然从容的眼神相遇时,慌乱的心竟慢慢的平静下来。 “明珠,你有办法?” 明珠不屑的道:“几个小混混而已。我多得是整治他们的法子!” 瞧了眼可怜兮兮的班加罗尔,摸摸他茸茸的脑袋,道:“等我明天帮你把狼牙珠和戒指都抢回来!” 班加罗尔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闪着令人心痛的泪光,重重的点头。 明珠心中微叹:辛格只比他大了三四岁吧?一个还是孩子,另一个,已经在成人的世界勾心斗角。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这夜,艾瑞辗转反侧,恨极卡皮尔的卑劣无耻,担心明珠的对策是否有效,又害怕他们伤害明珠,早起时,眼睛都是肿的。 明珠看在眼里,摇摇头,关照了他们几句,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卡皮尔带着人大摇大摆的的上门讨债了。明珠砰的声关紧门,用简单的单词问:“你们,准备好了?” 卡皮尔一怔:“准备?我们准备什么?” “出海,找,金珍珠。” 卡皮尔和几个狐朋狗友相视大笑:“找金珠,你能找得到么?” “一天。”明珠伸出一根手指,“找不到,给金币。” 卡皮尔想了想,反正父亲和艾瑞的钱是要细水长流慢慢压榨的,昨天不就从这个大明女人的手上捞到一枚值钱的白珍珠了么?也不怕耽搁这一天半夜。于是他阴测测的笑道:“好啊!” 几人到了昨日的海滩边,卡皮尔招呼道:“兄弟们,下海。让这大明的小娘们找金珠去!” 其中一人偷偷的对他道:“这个女人挺漂亮啊,能不能——” “闭嘴!”卡皮尔望了眼不远处在他们身后,一路从艾瑞家跟到海边的几个男人,“这个女人有人罩着。不想活了你尽管试试!” 那人不甘的道:“md!还从来没尝过大明女人的滋味呢!” 破渔船摇摇摆摆的驶进了海中,没多久,他们遇上了一艘威风凛凛的大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皮肤细嫩的俊俏少年。穿着一套白色的长袍和裤子,上身披一件暗红色滚金边的长马甲,腰间一把镶金带宝的弯刀。 不是辛格又是谁? 明珠远远一望,心中暗恨:让你解决卡皮尔这个麻烦,你却纵容他祸害亲人! 少年向她灿然一笑。 明珠视若不见。 卡皮尔羡慕无比的望着辛格:如果他也是贵族,那该好多! 大船慢慢的靠近破渔船,辛格笑道:“月小姐,这艘破渔船怎能出海?不如上我的大船吧!” 明珠淡声道:“不必,这艘破渔船找到了金珍珠呢。” 卡皮尔面色微变:贵族少年和月明珠认识?他们在说些什么? 第二百零十章 家贼(三) 辛格笑着点头:“这倒是。”他挥了挥手,大船迫近小船,放下船梯,他跳到了小船上,笑咪咪的道:“那我和你一起吧。” 明珠冷笑:“随你。” 月小姐真的生气了呢。辛格轻叹,他只想看看戏凑凑热闹嘛。 卡皮尔几人却大觉不妙:这个贵族是她请来的帮手?看着又不太像啊! 卡皮尔是个吃软怕硬的孬货。看少年腰间的弯刀和一身的气势,就知道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轻轻咳了几声,谄媚的笑问:“请问少爷怎么称呼?” 辛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明珠笑着撒娇:“别生气啦,我不是及时赶到了嘛!” 明珠嫌弃的道:“别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班加罗尔?” 辛格一怔,笑着叹息:“我果然是没有资格撒娇的人!” 明珠听他语气中的落漠,顿时生出几分歉意与怜惜之情,但随即想到这个少年的狡黠多变,立刻又冷了心肠。 在诡异的氛围中,渔船渐行越远。卡皮尔忙叫道:“停船停船,我们已经过了珍珠掉落的地方了!” 辛格为了讨好明珠,主动当起了翻译。 明珠嗤笑,模仿他们说过的话:“你们昨日不是说已经在那边里找过了么?没找到,被鱼吃了嘛!” 卡皮尔背部登时泛起股寒意:“你、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帮你们找到金珠罗!”明珠望向大海深处,“你们的金珠是从什么样的贝壳中找到的?” 卡皮尔眼珠微转:“金、金色的大贝。” “那就对了!”明珠微笑,“金蝶贝产金珠。我们只要找到金蝶贝的聚集处,我就能赔你们一颗价值连城的金珠了。” 卡皮尔咽了口口水:如果真能找到金蝶贝的聚集处,那可不是一颗两颗金珠的事儿!他们要发大财了! “金珠。”辛格冷蔑的扫了眼卡皮尔,凭他们也能找到金珠? 皮卡尔忙问:“那,金蝶贝在哪儿可以找到?” 明珠眯了眯眼睛,用泰米尔话说了一句:“很危险的地方呢。” “什么——” 诸人顿时略起惊慌,你看我我看你。 卡皮尔咬牙道:“不冒险,怎么发大财?” 明珠轻轻一笑,渣滓们,好好享受这趟寻珠之旅吧! 海洋的深处,破旧的渔船左支右拙,在海面摇摇晃晃,随着海浪的汹涌,起伏越加激烈。皮卡尔几人胆战心惊,面色苍白:“找到了没有?” 明珠若有所思的嗯了声:“行。你们下去捞贝吧。” 卡皮尔大怒:“这么大的浪,凭什么让我们下海?” 明珠奇怪的问:“不下海怎么找金蝶贝?难道你们的那颗金珠不是从海里捞出来的?” 卡皮尔眼睛微转:“这个——但是这里浪大,水深也不清楚——你答应赔我们珠子,应该你下海去找。” 明珠摇头:“我不能下海。我答应了宝石之城的城主大人要为他出海寻找血珍珠。万一在这边遇上意外,你们怎么向城主大人交待?” 卡皮尔喉咙呃呃的滚了两下,发不出声音来:这个小女人,怎么会和城主扯上关系?想到当年大明一个姓郑的船长捉走岛上的国王押回明朝受审的事儿,他心下一激凌:大明的人,都不好惹啊!顿时生出几分悔意。 辛格不耐烦的问:“你们到底要不要找金珠?” 卡皮尔看着涛涛的海面,和谁也不肯下海的惊惧恼怒的模样,不禁咽了口口水,道:“这个,下海也不一定找得到金珠。不如这样,你让艾瑞家赔出一千个金币不就行了!” 明珠摇头:“艾瑞家哪来一千个金币。我看还是你们下海找金珠比较合适。” 辛格非常配合明珠,拔出腰间弯刀,弯刀表面流动着水般的花纹,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大马士革宝刀! 卡皮尔这些人,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眼见刀光锋锐,小船又剧烈的动荡起来,天色也越来越暗,登时一个个心惊肉跳。 “那,没有一千,八百个金币也行啊!”皮卡尔扯着喉咙叫了起来。 明珠摇头,笑而不语。 辛格觉得今天的事有趣极了,他执刀逼近一人,微笑道:“跳下去!” “不不不——卡皮尔救我——” “五百,五百个金币总有吧?”皮卡尔大叫,声音刚落,噗通声巨响,他的一个同伙已经被辛格连刀带脚逼得跳进了海里。 明珠不由好笑的撇撇嘴:少爷玩得挺开心啊! 那人沉了沉,浮上海面,急忙扒住船身。明珠拔下发间的发簪,狠狠的刺向他的手背。 啊的声痛叫响彻海面。卡皮尔几人身子轻颤。 “三百,不不不,一百个金币总行了吧!”卡皮尔大叫。 明珠唇角微扬:“一百个金币?”她看向辛格。“你觉得如何?” 辛格故作惊讶的道;“一颗金珠怎么可能只值一百枚金币?” “对啊。”明珠淡漠的神情陡然凌厉,“还是一起下海找找金蝶贝吧!” 辛格的弯刀指向卡皮尔:“你,下去!” “不不不!”卡皮尔放声尖叫。“五十个金币——不,”他猛然地里回过神,自己上当了!急忙大叫,”我不要了,我不要金币了——” 明珠挑眉,斯斯文文的道:“那怎么行?班加罗尔弄丢了你们的金珠,怎么可以不给赔偿呢?” 卡皮尔哪知道明珠有国内最具权势的城主作后盾?那个贵族少年又是心狠手辣的,他的伙伴还在海里泡着呢!今天要是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怕小命都要送在这儿!急忙叫道:“不是金珠,那就是个抹了点金粉的白色珠子。不要他们赔了,真的,你放我们回去吧!” 明珠听懂了几个关键字,啊了声,问辛格:“听见了没。他们伪造金珠讹诈百姓。该判什么罪?” 辛格收了刀,道:“交给卡鲁它拉城的长官处理!可以判他们去矿山采矿。” 明珠拍手:“好主意。”她冷冷的瞧了眼卡皮尔小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卡皮儿手忙脚乱的脱了下来!另一人见状,也只好扯下狼牙珠还给明珠。 明珠用袖摆轻轻擦拭两件饰品,收入怀中,这才让卡皮尔拖起海里的同伙,准备返航回岸。 辛格招手唤来远远跟着的大船,命自己的侍从将卡皮尔等人绑了起来,笑问明珠:“现在满意了吗?能到我的大船上去了吧?” 明珠知道他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便道:“船上有没有好吃的?” 辛格大喜:“有!” 第二百十一章 国王的考验 早饭吃得不安稳,又在海上折腾了一上午,明珠美美的享受了番海鲜大餐后,心中对辛格的不满略有减少。 辛格不知不觉中,也随着明珠多吃了几口菜。 明珠洗了手,问他:“出海的事都准备好了?” 辛格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眉飞色舞的问:“这艘船不错吧?” 明珠眉稍轻扬:“从哪儿骗来的?” “我大哥呗!”辛格得意洋洋,“他不给,我就威胁他,说他不肯为父亲寻找血珍珠。没办法,他只能借给我用。我还了花重金征集全国最好的渔民和渔船跟我们一同出海!” 明珠楞了楞:“我们?” 辛格举起空酒杯,在三指间飞快的来回一转:“父亲还是将红宝石送给国王了。” “识时务。” “但是,父亲对国王的不满已经达到了极致。”辛格叹息,“宝石之城也安稳不了多久了。” 明珠奇怪的盯着他:“出海为了躲避风险?你不怕你回来时,城内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辛格好笑的问:“城内现在就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明珠将信将疑的打量他,正要说她不信时,侍从来报:“辛格少爷,我们遇上了国王的巡游船!” 辛格惊讶的瞪圆眼睛:“怎么会遇上国王的船?” 明珠挑眉,心中冷笑:装,你再装!怪不得有持无恐,原来早就和国王勾搭上了! 辛格见到明珠眼底毫不遮掩的嘲讽之意,无奈的撇了撇唇:“我可没主动勾搭国王。” 明珠哼笑。 “真的。”辛格委屈的瞪着她,“是国王自己找上我的!” “他为什么放着你的哥哥不找,偏偏找上你这个连立足之地也没有的小屁孩?” 辛格自嘲的笑道:“正是因为我两个兄长都大了,地位稳固。而我年幼不懂事,又没靠山。自然更好控制。” 明珠叹了口气:“我觉得,国王有朝一日会后悔他做的这个决定。” 辛格露出阳光般美好的笑容:“姐姐你在说什么呢?跟我一起参拜国王吧!” 甘波罗王朝的现任君主维阇耶巴忽五世,是一个即有野心又有能力,是锡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 明珠看他三十朝上四十不到的年纪,眉目极为硬朗,眼中精光四射,裸露在外的微黄肌肤健硕强劲没有丝毫一丝赘肉。一件深红色的袍子上镶满了名贵的红蓝宝石与珍珠,额头上挂着枚一颗姆指大的镶星光蓝宝石金坠子,六线星光在阳光下闪烁着眩目的光彩,明珠怔怔的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艳羡无比:这次说什么也得弄两块星光蓝宝石回去。不然亏大了! 维阇耶巴忽对大明女子在星光宝石下的失态大度的不与计较,研究着手中一枚刚从海中捞出来的白色大贝壳,漫不经心似的问明珠:“听说是你打开了我送给城主的鹦鹉螺?” 明珠心中微紧:“是的。” “我原本还在担心,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城主,能不能发现海螺中的秘密呢!”他瞧了眼辛格,“还好辛格选中了你。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神奇的巧合?” 明珠猜不透国王的用意,微笑道:“陛下自有神灵护佑。” 国王轻笑,并没有因为她的马屁而放过她:“我听辛格说,你没怎么研究就破解了机关,怎么做到的?” 明珠知道混不过去了,只好实话实说:“因为我曾经,见过相似的作品。” 国王楞了楞:“这怎么可能?这柄双螺刀是我王宫里的金匠设计的。” “陛下。”明珠骄傲的道,“我所居住的合浦,聚集了各国的商人。其中也有波斯人。我还见过他们制作的锋利无比的大马士革刀与精美的琉璃呢。何况,双螺刀是利用鹦鹉螺内部的构造设计而成,有人获得同样的灵感制作出相似的刀具,也不足为奇。” 国王一时无语。皱着眉头似在思量明珠话中的真假。人的思路有时会重合,这个解释,倒也勉强说得通。 明珠的目光落在了国王手中翻来覆去的白色贝壳上。贝壳整体就象一只帽子,帽沿帽腹帽尖,帽腹上还长有尖刺,颇有点女巫帽的感觉。明珠心中忽地莫名一跳! 国王笑了笑,换了个问题:“听说你还在鹦鹉螺里找到过血珍珠?” “是。” “骑着海豚?” 明珠明亮的眼中没有半分的闪躲心虚:“是,当时我和朋友们被鲨鱼围攻,是海豚救了我们。” 国王身边的一个将军般模样的人满面嘲讽哼了声:“胡说八道。” 明珠淡淡一笑,也不与他争执。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说的话呢?”国王颇为嫌弃的盯着手中海螺,咕哝着对身边的将军道:“真丑!”举手就要将它扔进海中。明珠大惊失色,脱口叫道:“陛下,等等!” 国王怀疑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了?” 明珠捂着小心肝,瞧着海螺紧张的道:“陛下方才不是问,怎样才能相信我的话么? 国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中的海螺:“难道它能证明?” 明珠重重的点头。 国王掂了掂海螺,亲自递给她:“证明给我看!” 明珠双手接过海螺,一股异样的热度顿时直抵心脏,她深吸一口气:运气还不错! “陛下,这种海螺,我们大明人叫它唐冠螺,因为它的外型有点儿像唐朝的某种帽子。” 国王不客气的道:“那种帽子一定很难看。” 明珠失笑:“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这种海螺很珍稀而且,会有惊喜哦!” 国王深遂的黑眸略带好奇的问:“什么惊喜?” 明珠将海螺交给国王的士兵:“麻烦帮我取出海螺的活体。” 士兵瞧了眼国王,听命照作。 明珠又道:“剖开螺肉。” 士兵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还是听话的取了把小刀插进了螺肉中。 咦?士兵的刀在肉中遇到了坚实的阻力,他暗觉古怪,急忙用手指掰开螺肉,一枚淡黄色圆润的珍珠模样的东西在螺内中散发出莹润的瓷光! “那是——”国王震惊的瞪圆眼睛,“惊喜?” 第二百十二章 海螺产珠 国王不禁大为懊悔:他收集了那么多年的海螺,怎么就没想过要剖开螺肉看看里面有没有珍珠呢?!想到自己可能错过了许多美丽奇特又珍贵的海螺珠,他顿觉心痛。 “你、你怎么知道这只海螺里有珍珠?”国王身边的将军震惊的瞪着明珠,这个大明的女子,太神奇了吧? 明珠微笑道:“现在陛下能够相信,我从鹦鹉螺中寻到血珍珠的事了吧?” 国王瞧了瞧珠子,又瞧瞧明珠,指着身边一只大木盆问:“你来看看,这里面还有珍珠么?” 明珠搭了眼木桶,瞬时目瞪口呆,竟然全是从海上刚刚捞出来的,鲜活的海螺。 “啊?”明珠低声惊呼,“这只是凤尾螺!好漂亮!” 凤尾螺的整体外型就是标准常见的长吻胖肚的海螺,但是鼓起的肚腹部分,一道道黄褐白相间的漂亮花纹汇聚至裙边般的螺底,正如凤羽般漂亮极了! 辛格问:“凤尾是指凤凰的羽毛么?” “对。” 听了辛格的翻译,国王扬起惊讶的笑容:“的确很像。”他看明珠目光颇为痴迷的盯着木桶内的海螺,不禁问,“你也喜欢海螺?” 明珠点点头:“非常喜欢。这是星螺,这是女巫骨螺——”她指着一只表面几乎被活体螺肉全部淹没的椭圆形状的大螺,兴奋的问:“这只难道是黄金宝螺?” 国王惊讶的笑道:“你叫它黄金宝螺?嗯。”他命人除去螺内的活体,清洗干净,一只表面光滑无比,深橙色饱满如鸡蛋的美丽大海螺展露在诸人面前。贝壳的表面仿佛上过一层珐琅,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瑰丽的金黄的光泽! 明珠抱着它爱不释手:“太美了!” 国王总算遇上了知音,得意的道:“我还见过能发出桃红色光泽的黄金螺。” “啊!”明珠惊喜的道,“是么?那可很难得啊!” 国王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很大方的道:“这只就送给你吧!” 明珠笑逐颜开:“谢谢陛下的慷慨!”笑容微敛,遗憾的道:“海中虽然有不少海螺都产珍珠,可惜,这也是千里挑一可遇可不求的事。” 国王握着海螺珠失望的叹了口气。 “大明人,果然深藏不露。”国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滑过一抹沉思。看着辛格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辛格蹙眉:“是的。父亲已经催得很急切了。” 国王又问:“巴布尔呢?” “他没有动静。” 国王想了想:“我有办法了。”他对明珠笑道,“你们中国有三十六计,其中有一计叫引蛇出动。” 明珠心中微凛:国王这是要向城主动手了么?不禁看向辛格,只见他笑容浅淡,眼中掠过一道天真的残忍。 明珠抱着美丽珍贵的黄金螺,满腹不安的回到艾瑞家中,已经得到消息的艾瑞喜极而泣。 “他们告诉我,卡皮尔和他的同伙被捉起来了!” 明珠拍拍她的肩膀,又揉揉一脸期待的班加罗尔的小脑袋,掏出狼牙珠和红宝戒指还给他:“姐姐厉害吧?” 班回罗尔捧着心爱的宝物,黑眸中笑出了星光:“厉害!”他羞愧的低下头,“以后我再也不好奇了。” 明珠安慰他:“好奇没问题,问题是,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城内传出消息,皮卡尔果然被送到了矿山挖矿,哈什父女的心总算安定。 没几日,城中又突然传出国王痴迷于出海捕捉海螺的事来。说国王带着士兵,往往在海上一漂就是几个昼夜,令国民大为惊奇。 宝石之城内。城主大人听到消息反而松了口气:“维阇耶巴忽喜欢海螺,就喜欢呗!总好过他总想着打仗、打仗。”这就叫瞎打误撞,错有错招。月明珠弄出颗海螺珠来,勾得国王失了魂,满海的寻找海螺珠。倒让自己松了口气。心中对辛格也更加满意:这个儿子,就是个福将!他早就看出来了,月明珠的确是大明的郡主,和国王压根没有关系,巴布尔见不得自己宠爱辛格,所以借机拿她生事。至于那群东瀛人,哼,鬼知道他们在算计什么! 这晚,巴布尔与父亲深谈了一番。没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城堡里传来城主高声的怒斥!巴布尔灰溜溜的离开了城堡。 又过了几日,国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然下令,征集渔船及水性好的人一同出海捕捉海螺!一时间,印度洋上布满各种渔船,海浪中起伏的全是捕螺人。 城主大人终于有些着急了:鹦鹉螺也是海螺啊!万一让别人无意间捷足先蹬找到血珍珠,那可怎么办? 于是急着命月明珠出海。辛格自告奋勇:“万一她借机逃走呢?我去监督她!” 城主自然是同意了,叮嘱他:“你可不许下海!你母亲会担心的。” 辛格双眸微黯,笑道:“好,肯定不下海!” 离开城堡时,辛格回望白墙红顶的漂亮建筑,心中即兴奋,又难过:等他归来时,这座城堡还能象今天一样美丽么? 明珠简单的和艾瑞交待了出海寻找血珍珠的情况,艾瑞握紧她的手:“我们等你回家!” 明珠心中微动:家? 入夜,艾瑞的家门被敲得碰碰乱响,交杂着一声声急切的唤声:“艾瑞,艾瑞!” 艾瑞听出那是和丈夫一同外出找宝石的朋友哈里斯的声音,心头一跳,急忙起身开门。 “哈里斯,怎么了?” “艾瑞!德里出事了!” 艾瑞手中的油灯惊落在地上,瞬间熄灭。 明珠披着外套站在屋内,眉心紧蹙。德里,出了什么事故? 哈里斯喘着气道:“德里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大夫那里昏迷不醒!” 艾瑞放声尖叫。 黑暗中,明珠从她身后抱住激动的艾瑞,温和的声音带着神奇的魔力感染了她:“艾瑞,冷静!冷静。现在你要做的是,请邻居帮忙通知哈什照顾班加罗尔。然后带上钱,去救德里。” 艾瑞喘着粗气,泪水直流:“好,好!” 明珠不放心她:“我和你们一起去。” “明珠——”艾瑞又哭又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哈里斯雇了马车,一路上,艾瑞才知道。这次丈夫和哈里斯走得比较远,他们寻到玛它拉城的一座原始森林里的tissa湖,在湖泊沼泽内寻找宝石。 “我们到了tissa湖,运气就来了!德里摸到了几只河蚌。幸运的找到了一颗晶亮的大珍珠!然后,你猜德里找到了什么?”哈里斯压低声音,“他找到了一块漂亮的大蓝宝石!” 艾瑞捂着嘴:“他怎么会受伤?!” 哈里斯登时有气无力的道:“找到宝石后,我们太过兴奋。德里在湖里不当心滑了一下,滑进湖底的一个大坑内,我救他出来时,他头也摔破了。” 明珠冷静的问:“珍珠和蓝宝石呢?” 哈里斯皱眉道:“他身上没有发现宝石,应该是连袋子掉在了湖里。” 艾瑞流泪:“我不要宝石。我只要德里好好的活着。班加罗尔还等他回家呢!” 明珠叹息。就怕人财两失,最大的悲剧。 第二百十三章 厄运之星 赶了两天的路程,他们才到玛它拉城。 医馆内,德里高烧不断,巫医用尽办法,终于使他的体温降到安全的范围。明珠发现,在锡兰的巫医馆,竟然用着大明的药丸和方剂,价格不匪!暗叹大明文化的输出,实在厉害! 在艾瑞的精心照顾下,德里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虽然清醒的时候不多,但艾瑞也喜极而泣。 明珠略微放心,便要求哈里斯带她去tissa湖寻找德里丢失的宝石。 哈里斯惊呼一声,告诉她tissa湖所在的原始森林非常危险,但明珠执意要去,他犹豫一番后经不住明珠的坚持,只好同意。 tissa湖的风景非常优美,湖面上盛开着一丛丛紫色的睡莲和树冠形状极完美的大树,树枝上,除了各种可爱的小鸟,还有漂亮的绿孔雀驻留。 人迹罕至的tissa湖,的确有可能发现珍贵的宝石呢! 湖泊上,有一艘破旧的小船。哈里斯和德里便是乘坐这艘小船划到湖心找到了宝石。 tissa湖湖水深浅不一,有的地方极浅,有的地方颇深。哈里斯小心划着船,观察着周边的景致,随后在一棵临湖生长的大树附近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他指着一块颜色颇深的湖面,“德里就是在这里摔跤的。” 明珠用一根早已备好的细长枝条探测湖面,果然枝条突然间滑入一个深坑之中触不到底。她闭上眼睛,伸手探入湖中。 “那颗珍珠和蓝宝石放在一块儿么?” “我亲眼看到德里将它们放在一只黑色的小袋子里的。” 明珠收回手:“它们不在这里。” 哈里斯吃惊的瞪着她:“你怎么知道?” 明珠唇角轻扬:“我就是知道。” 附近的湖域,完全没有珍珠的感觉。 “那天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也在附近寻找宝石么?” 哈里斯吃吃的道:“没,没有了。就我们两个。”面色难看起来。“说不定是你没找到呢!” 明珠蹙眉,这几日,哈里斯忙前忙后,一直帮着照顾德里。实在不象是谋财害命之徒。她点点头:“的确有可能。” 一只白色的大鸟从湖面掠过,长长的嘴中,衔着一条银色细鳞小鱼。明珠心中一动,叫道:“跟上它!” 德里莫名奇妙:“你跟着一只白鹳干什么?” “它可能知道珍珠在哪里!” 德里一激凛,用力的划起桨来。幸好这只白鹳的巢并不算太远,明珠在德里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在一片水林中找到了它的老巢。 高高的枝桠上,好几只由枯枝杂草堆成的硕大鸟巢。 明珠一时愕然,自问:“哪个?” 德理揉着酸痛的肩膀:“然后呢?” 明珠叹息,鸟巢太接近了,她一时也感觉不出珍珠在哪个窠里啊。 就在此时,一个大巢中的两只幼鸟争吵起来,一只小鸟的嘴中倒衔着一只黑色的绒袋,另一只小鸟抢夺,只一瞬间,竟然就松开了袋子的绳口,一块耀眼的深蓝宝石和一枚珍珠几乎同时落下—— 明珠和哈里斯目瞪口呆,眼看着两颗宝石一同落进了水中。 噗通,哈里斯跳入水里,疯狂的找了起来。 明珠叫道:“别急别急!这边的水不深,很容易找到!” 话音刚落,哈里斯笑容满面的举起了手,他找到珍珠了!又摸了一会儿,一块深蓝色漂亮极了的宝石在他的手中闪烁着耀人的光彩! 明珠刚刚露出的笑容瞬间凝固——湖面荡开一道诡异的水波,一条水蛇悄然而至,对着哈里斯的小腿露出了獠牙。 明珠迅速抄起船桨,飞快地砸向水蛇的身体。噗的声轻响,水蛇虽然被她击远,但是哈里斯的腿还是被它咬中,幸好不曾见血,只破了点皮。 哈里斯呆了呆,余惊未消连爬带跑的爬上了小船。 “走,快走!”他将珍珠和宝石一把塞给明珠。拼了老命的划桨。 又是深坑又是水蛇,这地方太危险了! 明珠打量着两颗宝石,举起珍珠皱眉:“大小足够,可惜不是很亮嘛!”再看蓝宝石,水流已经磨去了它外层的石皮与棱角,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块几乎完美的,表面光滑的鸽子蛋大透明的深蓝色宝石,蓝得深遂迷人几乎要有种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神奇力量。明珠猛地的举高它,惊喜万分的道:“这块不是蓝宝石,是蓝色的钻石!” 哈里斯兴奋得面孔微红:“蓝色钻石。天哪!” 明珠激动的同时,不知为何,心底有股隐隐的不安。 回到城里的医馆,哈里斯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门口。 明珠奇道:“怎么了——”眼神一凝,他被蛇牙碰到的小腿,此时竟然泛青高肿! “毒蛇!”明珠大惊,立即叫人扶他进屋。赶紧抄起一把小刀在火中消毒,随后在哈里斯的伤口处轻轻划破皮肤,没有火柴,只好用蜡烛在伤口处灼烧一圈,破坏毒液的毒性。 办完这些后,哈里斯已经陷入昏迷。 巫医擦着额头的汗,嘀咕:“这两人怎么这么倒霉,一个摔湖坑里,一个被蛇咬!” 明珠的心蓦地一跳:是啊。他们运气真不好。 不过,哈里斯毕竟只是被蛇牙擦伤,中的毒液少,又被明珠采取急救措施,昏睡了一夜,也就醒了。 德里得知哈里斯为了给他找宝石,被蛇咬伤,即感动又愧疚。和艾瑞商量着,蓝钻石卖了以后,要分给明珠和哈里斯一份。 艾瑞自然没有疑异。 有人寻到了一块蓝色大钻石的消息很快传得街知巷闻。不久就有人找到了医馆。德里身体不适,不方便谈生意,便委托明珠替他接洽。 他取出宝石袋子想交给明珠,终究有些不舍,倒出两颗宝石,想最后再看它们几眼。突然间惊咦了一声:“怎么这颗珍珠感觉——”德里明明记得,他刚刚寻到这枚珍珠时,它明亮润泽。才几天的功夫,就黯淡了一些似的? 明珠心只觉眼皮一跳!那股不安的感觉再度侵上心头。 “我看看!”明珠接过珍珠,心中莫名的泛起股寒意:不是错觉!珍珠的确黯淡了!她疑惑的问,“珍珠有没有碰到什么带腐蚀性的物体?” “没有啊!德里茫然的道,“它不是一直和蓝钻石放在一起的么?” 蓝钻石——明珠急忙拿过钻石,那深蓝的颜色更加深遂妖艳,想到德里和哈里斯的遭遇,联系珍珠光芒的无端消逝。明珠心头蓦地大惊!不,不会吧! 她几近低吟的吐出几个字:“厄运——之星?!” 前世,名为“希望”,实则被人称之为“厄运之星”的蓝钻石在珠宝界威名赫赫。从发现它的人,到拥有过它的法国历任帝后,以及随后的几任主人,无一不遭受到阻咒般的噩运!而厄运之星,正是一枚蓝钻石! 明珠倒吸口冷气!她看着德里,认真的,一字一字的道:“这颗钻石不能卖!” “为什么?” “因为这块钻石——”明珠咬了咬唇,“它会给人们带来厄运!” 第二百十四章 动荡(一) 德里愕然:这算什么理由?然而,他的心却一分分的凉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得找到钻石后掉进湖坑里九死一生,想到哈里斯被蛇咬伤,又看看黯淡的珍珠。他慢慢瞪圆眼睛,心中有些动摇起来。 “明珠!”艾瑞欢喜的声音传了过来,“买钻石的客人来了!” 德里内心交战,即害怕它带来的厄运,又舍不得它巨大的利益! 明珠放下钻石:“德里,对不起。我不想沾染它的厄运。你自己和客人谈吧!” 德里一时无法决定,客人却已经在外边等得不耐烦。推门而入:“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明珠惊讶的看向来人,竟然是在宝石城城堡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金匠莫桑克! 明珠立即想到,她的身边有城主安排的监视她的人,巴布尔能最快收到消息赶来收购钻石,并不奇怪。 莫桑克一眼就看到艾瑞手中的蓝钻石,眼中登时放出热烈的光芒:“就是它?太美了!” 明珠蹙眉,望向德里。 德里苦笑:“这位先生。我想告诉您,这颗钻石它——不太吉利。”德里将自己和朋友的遭遇都说了一遍,莫桑克却不以为然的道:“这些只是巧合!湖里有坑、有水蛇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德里急着给他看那枚珍珠,“珍珠的光彩也被它吞噬了!” 莫桑克不屑的道:“那肯定是你们没注意保管好珍珠。说吧,这颗钻石你要价多少?” 莫桑克无奈的和明珠对望,无声的求助:怎么办? 明珠叹气,该说的德里都说过了,莫桑克的背后是宝石城城主的长子巴布尔,德里想不卖,也不行哪! 明珠摇摇头,表示不参与这件事,任由德里决定。德里咽了口口水:“您觉得什么价格合适?” 莫桑克心中一喜:碰到个老实人!他想了想,报了个低价:“五百个金币!” 德里明知这个价位低了不少,但想到宝石带来的厄运,即愧疚又无奈的呐呐道:“……五百就五百!” 莫桑克大喜过望! 他带着钻石,兴奋无比的走向巴布尔。 “巴布尔少爷!有了这颗蓝钻石,城主一定会原谅你的。” 巴布尔的目光沉溺在一汪深蓝中,仿佛被吸住了灵魂:“不。”他不由自主的开口,握紧了宝石,喃喃的道,“这块蓝钻石,是我的!” 医馆内,面对沉甸甸的几袋子金币,德里忐忑不安。 “事以至此,”明珠安慰他,“只能听天由命。你不用太内疚。” 蓝钻石卖给巴布尔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就算没有厄运之星,他也难逃厄运! 德里和艾瑞商量了一晚上,将金币分成三份。 哈里斯胀红脸,难以置信的挥着手:“不,我不能要!” 德里不容他拒绝,哈里斯救了他的命又帮他找回宝石,这笔钱理应有他一份。 至于明珠,为了让他们安心,也收下了金币:大不了离开的时候,偷偷的还给他们。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愿与厄运之星有任何的关联! 德里又在医馆内巩固修养了几天,身体可以经受旅途劳累后,三人终于回到了卡鲁它拉。看到守在艾瑞家门前带刀的士兵,明珠明白,寻找血珍珠的冒险之旅将即将启航。 而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期间,甘波罗王朝的土地上也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通知哈里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赚了金币!”明珠警告艾瑞和德里,“别让班加罗尔外出。哪儿都不要去!乖乖的呆在家里。德里你也一样!艾瑞,让哈什和你们暂时住在一起。记住,每天多买些粮食,屯积在家里,不要管外面发生什么,关紧你们的房门!” 德里还没回过神,艾瑞却捂住嘴,惊慌的道:“我明白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月小姐,该出发么了。” 明珠背着只小包裹,踏出了家门。 天色微亮,码头边已是喧嚣一片。准备出海的渔船相继如离巢的小鸟一般涌向大海的深处。 御木本独自萧索的站在船头,见到明珠时,神情微动,邪美的眼中喜怒难辩。 明珠倒是略为讶异的看了看他左右:“就你一人?” 御木本沉声道:“是。” “欢迎两位贵客光临我的‘胜利’号!”辛格张开双臂,做了个恭迎客人的姿热。“御木本先生,让我的人带您去船舱吧。” 御木本微笑:“麻烦辛格少爷了。” 待他走后,明珠瞧了眼他的背影,心中掠过一股古怪的感觉:御木本,好象有些不太一样?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辛格笑着念出中国的诗句,成功的令明珠侧目:“少爷今年贵庚?” 辛格竟然听得懂贵庚之意,得意的挑眉笑道:“十二!” 明珠哦了声:“你不说,我还当你二十了呢!” 辛格小脸一僵,指着自己心口怪声怪气的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珠忍不住掩面大笑:“明白了,明白了!你年纪虽小,却已历经沧桑!” 辛格无比欣慰:“知我者,姐姐也!” 听着明珠和辛格的笑声,御木本头也不回的捏紧了刀柄,淡漠的目光更显坚定。 大船在海上漂行了几日,辛格完全没有认真的寻找鹦鹉螺,每日里只和明珠品尝新捞上来的海鲜,把玩渔民偶尔捕到的珍贵海螺,明珠恍然觉得自己是在海上渡假,惬意无比。 御木本常在船舱内,也不出来惹人厌。明珠几乎快要忘记还有他这个人。 第三日的夜晚,终于有个眼尖的渔民看到了鹦鹉螺浮出了水面,才撒网,它就嗖的一下蹿得老远,渔民急得直跺脚!大呼小叫了一番!收起渔网后,发现网上多了几条鱼和大海螺,就将它们一起扔进了篓子里,送到了大船上让主人挑选。 夜深时分,御木本已入睡。辛格轻轻唤醒明珠,带她乘坐一艘小船,漂荡在汪洋之中。 明珠揉着睡眼惺松的眼,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远处一块陆灯光明灭之处的陆地,惊讶的道:“那不是锡兰么?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嘘!”辛格手指指向一片绿绿森森树林密布的山林,“你看!” 山林慢慢的亮了起来,无数的火光疯狂的奔向某处。明珠悃意顿消,惊讶的道:“那是——宝石之城么?” 辛格眼中落出的复杂情感令明珠微微心痛: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巴布尔终于动手了!”辛格喃喃自语。“他以为国王痴迷海螺,出海远行。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劝说父亲直接造反。” 明珠蹙眉:“这就是国王的引蛇出洞?” 第二百十五章 动荡(二) “父亲虽然不满国王,但从来没想过要造反。他只想安稳的做个富贵城主,怎会同意巴布尔的建议?”辛格眼中的光亮透澈如浅滩的海水。“但是巴布尔野心勃勃,他要继承宝石之城,又不愿受国王的钳制,所以,造反是必然的。” 火把照亮了城堡,明珠几乎可以想象到此时城堡内的惨状! “你,你母亲——” 辛格眨了眨眼:“她不肯跟我走。她说,她如果也离开城堡,会引起巴布尔的怀疑。” 明珠倒吸口冷气:“那她——” “她是被逼着嫁给父亲的。”辛格声音渐冷,“不过你放心,我的三哥达鲁克早有准备。她不会出事。” 明珠目不转瞬着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堡,仿佛能听见城堡内传来的尖叫声与兵器相接声。 得到蓝钻石的巴布尔,立即命莫桑克为他制成一根华美的项链:多层的珍珠链子中间,用透明大钻石围绕的蓝钻石深处的妖异光芒一闪而逝。 巴布尔戴着它指挥着这场夜袭战。他举刀振臂,大声道:“谁杀了达鲁克,谁就是我的大将军!” 麾下的战士们,高声呼应:“大将军,大将军!” 达鲁克站在城堡高处,同样气势如雷:“巴布尔背叛城主、背叛国王,罪不可赦!谁杀了他,就是今后国王的大将军!” 巴布尔的大将军和国王的大将军高低立分。 两队人马在城堡内外厮杀难解。 城主躲在地道内,瑟瑟发抖,一边咒骂:“该死的巴布尔!达鲁克说他想杀我夺权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唉,幸好辛格出海不在城堡里。” 美艳的夫人陪在他身侧,眼底掠过一丝轻蔑与快意。 当巴布尔自以为胜券在握,踌躇满志站在城堡高高的台阶下,被突然从后部包抄的士兵团团围住时,这才明白,他中计了。 “巴布尔少爷,那是国王的士兵!”有人惊叫! 巴布尔面若死灰,想要负隅抵坑,一支长箭猛地从城堡的高处直射而来,巴布尔捂着被箭击穿的胸口,跪倒在地,嘴里犹自不可思议的喃语:“国王的……神箭手……” 达鲁克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向兄长,猛地拔出了他胸口的羽箭,鲜血四射中,巴布尔缓缓跪倒在地垂下了脑袋。达鲁克抹了把脸上的血雾,目光不由被死去兄长胸前挂着的蓝色宝石坠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他用力拔下项链。在夜色火光中端详这块美丽的宝石,惊喜万分的叫道:“蓝钻石!” 蓝钻石上前任主人的鲜血滴落在地,徒留一道血丝,仿若深蓝的大海中,被鲨鱼吞噬后的动物遗留在海面的最后一丝血痕。 达鲁克欣喜若狂的高声宣布:“从今天起,这块蓝钻石,属于我达鲁克!” 他带着几名亲信,赶到地窖中迎接父亲。 然而越接近地窖,一个恶魔的般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响起:“杀了城主,你就是新的城主了!” “为什么?我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城主还可以活很多年。那时辛格就长大了!” “不——” “还有他的母亲呢?” “夫人——” “那么年轻漂亮、迷人的夫人,你当初发誓一定要得到的女人——” 达鲁克砰的声拉开地窖的铁门时,第一眼见到的,是美丽的夫人妩媚的、波光粼粼的双眸中令人心碎的忧惧与凄楚。随即,忧惧消散,漫上了一层无尽的欢喜。 “达鲁克!”她轻声的叫唤。“太好了,你安然无事。” 达鲁克心中一荡:她是在关心他么? “达鲁克!”城主也激动的叫了起来,“巴布尔呢?这个畜生在哪里?我要亲手杀了他——” 达鲁克一步步的走向城主,低声道:“父亲,巴布尔就在外面等着您的处置——”一柄小巧的弯刀猛地的刺进了城主的心脏。“您可以到地狱里再处置他!” 夫人掩面惊呼!跌落在地。可是她的眼底瞬间流落出的,却是无比的愉悦与快意。 城主呜呜的低叫了丙声,眼底满是愤怒与不解:“为、为什么——” 达鲁克目光放空,眼珠微微朝夫人所在的方向动了一动。 城主啊的声尖叫,死不瞑目。 “夫人。”达鲁克一手伸向她,温柔的道,“巴布尔的叛军攻进了城堡,刹死了我的父亲,你的丈夫。” 美丽的女子将自己柔弱无骨的手掌交到了他的手中:“是——”她声音颤抖,如一只到惊吓的楚楚可怜的梅花鹿,“达鲁克,求你,不要伤害我和辛格!” “怎么会呢?”达鲁克紧紧的搂住柔软娇媚的身体,成功的喜悦和轼父带来的慌恐不定,以及这具娇躯的刺激,令他精神一时失控,兽性大发,用力将夫人按倒在坐椅上,撕开了她昂贵的丝绸衣裙。 天亮时分,达鲁克喘着气,摸出一串犹带血痕的蓝钻石项链,带在了女子柔美的颈项中。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轻吻着蓝钻石下的娇嫩肌肤,“你仍然是城堡里最尊贵的女主人!” 夫人轻轻的抚摸着蓝钻石,眼中掠过的光芒坚毅而绝决。 志得意满的达鲁克带着父亲的尸体走出了地窖。 城堡外,自家的士兵已经将战场打扫一空。巴布尔的尸体挂在了最显眼的大树上。 国王派来的兵马整齐的列队站在一边, “有幢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各位。”达鲁克悲痛万分,“我的父亲,被巴布尔的士兵杀害了!” 两方的士兵各自吃惊。 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城堡内奔出一名衣衫零乱的绝色女子。 “不,不是的!”夫人泪流满面,指着惊愕的达鲁克大声道,“是他,是达鲁克亲手杀死了城主他的父亲,他、他还玷污了我!请国王为城主报仇——”说完,她砰的声,撞向了石柱,血溅当场。 “夫人——”达鲁克只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人已经被国王的士兵团团围住,“不,不是这样的!”他放声大吼,可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夫人的鲜血流到了她的手边,一块深蓝的宝石在血液中熠熠生辉。 在海中漂荡的小船上不知不觉睡着的明珠,醒来时,正见到辛格面向城堡,泪流满面。 “怎么了?”她惊讶的问。迅速看向城堡所在的方向。“你不是说,达鲁克早有准备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辛格捂着胸口,“我觉得心好疼,好疼!” 不远处,国王的大船向他们缓缓驶来。辛格连忙擦干眼泪,想用微凉的海水洗干净脸孔时,明珠制止了他。 “辛格。”她温柔的叹息,“你毕竟只有十二岁。” 第二百十六章 捕鲨 踏上国王的大船,心情极好的国王瞧着辛格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心中升起一股侧隐之心。一时犹豫,该不该将他母亲的死讯告诉他。 “事情很顺利。巴布尔被我的神箭手射杀了。”国王瞧着他,“只是没想到,达鲁克竟然亲手杀死了城主。” 辛格微惊,胸口的痛楚加剧,急问:“我的母亲呢?” “她——”国王迟疑了一下,取出一块深蓝色的宝石,“这是她留给你的遗物。她为了指证达鲁克的暴行,自尽在在士兵面前。” 明珠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厄运之星?!怎么会到了辛格母亲的手上? 辛格头晕目眩,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耳边传来明珠的惊呼声,国王似乎在说:“辛格,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入船舱内,辛格悠悠的转醒。 明珠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关切的问:“醒了?” 辛格嘴唇蠕动,漂亮的眼中滚出两行泪水,似哭似笑:“我终于得到了宝石之城!但是,我却失去了所有!” 明珠无言以对。 这一切,对于只有十二岁的辛格来说,的确太过残忍。 “锡兰最年轻的城主大人。”明珠勉强微笑,“别让你的母亲白死。别让你的子民失望。他们需要你。振作起来吧。” 辛格的手在枕边摸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他随手抓起一看,难免激动:“这块宝石——是我母亲的遗物?” 明珠双眸微闪,一把夺过宝石,将它塞到枕头底下:“辛格,听我说。这块石头会给人带来厄运!你千万不要碰它!你可以将它好好的收藏起来,最好是扔进海里——” “厄运?”辛格似笑非笑,“我的人生,还能经历什么样的厄运?!” 明珠捉紧他的手臂,将宝石给经手人所带来的不幸一一道来。现在又加上巴布尔和他母亲!最后,她凝声问:“你希望自己英年早逝?死于非命?还是自己的子孙后代的遭遇比你更加不幸?” 辛格激动的眼神沉寂下来,很快,他心里做了一个阴暗的决定:如果这块宝石真的那么灵验,那就将它献给国王陛下吧! 此时,国王的智囊们也正开展了一场激烈的辨论会。 “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收回宝石之城的控制权!” “但是当地的民众几百年都受卡塔尔家族的统治,他们的威信不容小觑。” “如果卡塔尔家族的人都死光了呢?” 国王微微蹙了下眉头。 “卡塔尔的夫人今天早上才刚烈的自尽在我们的士兵面前。如果辛格此时再出什么意外,你让我们的士兵怎么议论国王陛下?” “这个——能不能让他主动交出宝石之城的统治权?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既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们与其自找麻烦,不如好好的利用他。” “只怕我们是在养虎为患。” “够了。”国王轻喝一声。“难道辛格还能逃出我们的控制么?宝石之城只能稳,不能乱!” 他大步走出会议室,见到蔚蓝的大海时,突然想起那块美艳的蓝色钻石!心中微觉灼热。当到他看到大船上堆积如山的海螺时,心情更加烦燥,这么多天的寻找,竟然也没能再找到第二颗海螺珠!难道一定要月明珠出手才行么?他想了想,下了个命令:“辛格立即回去接管宝石之城。月明珠跟随他继续在海上寻找海螺珠。” 收到消息的明珠微微苦笑:都不肯放过她嘛。 辛格歉意的道:“国王的命令我必须遵寻。我不能保护你了。不过我已经和御木本商量过了。他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御木本?”明珠失笑,他们两人,别在海上相互朝对方下杀手就不错了。还指望他照顾自己? 辛格猜出明珠所想,只摇头叹息道:“你太不了解男人了。”眼见明珠柳眉倒竖,他赶紧闭嘴。“那你照顾好你自己。我在城堡等着为你洗尘接风。” 明珠和御木本移到了国王的大船上,辛格坐船原路返航。 御木本已经听说了城堡发生的变故,静静的站在明珠的身后道:“大明朝此时的宫庭,也和宝石之城差不多吧。” 明珠冷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让你们白费心机了。” 御木本扯扯嘴角:“如果不是你,我们的心机不会白费。” “那我真是荣幸至极。”明珠毫不掩饰笑容中的得意与蔑视。 御木本竟然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道:“我曾经觉得,你羞涩时的模样最让我心动。可现在却觉得,你张扬骄傲时的样子,更让我喜欢。” 被厌恶的人说情话,明珠只觉全身都不舒服。 她走至堆放海螺的船后的甲板处,面对堆积如山的各色海螺倒抽一口凉气:不愧是一国之王,效率够高。 “这里面,有海螺珠么?”御木本跟在她身后问。 明珠招来一名水手,命他们将这些海螺放回海中。 “为什么?” “没有,珍珠。” 水手不客气的反问:“还没剖开你怎么知道就没有?” 明珠冷声道:“你,问,国王。” 国王凝重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们的水手,又白忙活了一天么?” 明珠恭敬的道:“陛下。我之前就已说过,海螺珠可遇不可求。” 国王听了侍从的翻译,似笑非笑的道:“但是偏偏你就能找到。” 明珠暗骂:好吧,是她自作孽。当时就该放过那颗唐冠螺的珍珠! 国王举目大海:“让船再往深海驶进。” 明珠无奈,低头不语。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脱身时,却听见船上有人兴奋的大呼:“鲨鱼!” 见到鲨鱼竟然那么高兴?明珠疑惑不解。 国王双眼一亮,大声道:“捕鲨!” 明珠张口结舌:不会吧?他们以捕鲨鱼为乐? 足有手臂粗的大鱼勾挂上了带血的鲜肉吊入了海中。几个船员手持极结实粗壮的渔网在边上候着。 不料这群鲨鱼也不是笨蛋,感觉到这艘大船上汹涌的杀气,竟然没有立时就冲着血肉过来。徘徊了好一阵子,才潜入深水,游到大船的下方。 “咬鱼勾了!拖起,撒网,备枪!” 捕鲨者们经验丰富老道,与力大无穷的鲨鱼拼捕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鲨鱼拖出水面,几乎同时,长枪和鱼叉雨点般的落在鲨鱼的身上,没多久,鲨鱼便命送黄泉。 第二百十七章 鲨鱼的胃 将鲨鱼拖到甲板上,国王颇为欢喜的嗯了声,指着鱼翅说了几句话。明珠猜测,今晚国王要加餐了。 她见不得血腥的场面,面色不禁有些难看。正要离开时,却听叭的一声,一块带着血块和内脏扔到了她的脚边! 水手们相互挤眉弄眼:他们看明珠不顺眼很久了。不就是运气好找到一颗海螺珠么!哄得国王奉她为座上宾!而他们辛苦了这么久,一颗珠子没找到还要被国王训斥! 血水溅在了明珠的裙摆上,明珠蹙眉退了几步,耳听水手们传来的嘲笑声,知道他们是故意作弄自己。目光不由微凛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名水手大声道:“手滑了,对不住啊!” 国王哼了声以示不满。水手们立即噤声。 领头者心中还是不服,几步跳到明珠身边,捡起那团血肉,笑咪咪的道:“月小姐,晚上请你尝尝鲨鱼的味道。” 明珠淡淡的道:“鲨鱼?吃腻了。” 饮血涯一役后,刘总兵可是给她送了不少鱼翅鱼肉的。 水手一楞,咧开嘴哼了声:“装腔作势。” 明珠突然叫住他:“等等!” 水手一楞,不耐烦的问:“干什么?” 明珠指着他手中的那团血肉问:“这是,鲨鱼的胃么?” “是。”水手倒是楞了楞:她竟然认得出鲨鱼的器官? 明珠笑容古怪,秀眉微挑:“你仔细看看它。” 水手哼了声,一边举起鲨鱼胃一边嘀咕:“这有什么好看的——”话音刚落,他瞪大眼睛啊的一声尖叫,肉团在半空中抛出个完美的弧线,噗通落在了国王的身前。 国王面色阴沉,又难掩诧异:自己这些士兵都是久经海战的老手。一个鲨鱼胃怎么会让他吓成这样?他看向脚边的鲨鱼胃,忽然间,也面露惊慌之色,往后退了几步,失声叫道:“怎么回事?!” 一团死肉的表面,竟然蠕动了几下。 这是已经从鲨鱼中取出的胃,怎么还会动?而且,还是胃内部在蠕动! 明珠嘴角逸过一抹坏笑:吓唬她? 她笑着对国王道:“恭喜陛下,又找到了一种珍贵的海螺!” 国王茫然:“珍贵的海螺?在哪儿?” 明珠指着鲨鱼胃:“就在这里啊!” 众人目瞪口呆。 明珠不紧不慢的道:“请陛下派人剖开鲨鱼的胃。” “胃?”国王立即明白了,“你是说海螺在鲨鱼的胃里还活着?这怎么可能?”话虽如此,国王对明珠在海螺方面的建议还是从善如流:“那就剖开来看看吧。” 那名水手叫了起来:“不可能!被鲨鱼扢掉的海螺,怎么可能还活着?陛下,一定是这个大明女人使出的巫术!” 国王面孔一沉:巫术?大明的巫术? 明珠淡淡的道:“我若有巫术,早就回大明了。” 国王心中惊疑不定,冷声道:“楞着干什么?快剖!” 那名水手只好颤着双腿拾回了鲨鱼胃。明珠在边上冷嘲道:“鲨鱼都捕杀了。切一个鲨鱼胃算什么?你若不敢,我来剖!” 水手满上恼恨的瞪了她一眼,举起小刀闭着眼睛往那团肉切了下去。鲨鱼胃顿时一分为二,从中滚中一枚灰色的贝壳。 水手惊得结巴了:“陛下,真、真的有海螺!天哪还是活的!” 国王震惊的嘀咕了句:“活的?这怎么可能?!” 一只拳头大小的海螺送到了他的面前:果然还是活的!活体部分还在外边蠕动,轻轻一点,立即全部收回了壳里,这才露出了贝壳完整的模样。这小贝壳外形和黄金宝螺有些像,都是表面圆滑的球形,螺层内卷,壳口狭长。只是颜色颇有不同,它整体呈浅浅的青灰色,灰色更浓郁些。最漂亮的是它的贝壳中间部分的花纹,有些像咖啡上层的奶泡花,恣意舒展,勾勒出一大朵玫瑰花的形状! 国王连声称赞:“漂亮,太漂亮!我从没没有见过这种海螺。”立即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巫术。月明珠是猜出鲨鱼的胃内有只活物,所以鲨鱼死后它的胃仍有动静。至于她确定这只活物是海螺,也不难猜,谁让海螺的外壳坚硬能够保软体呢? 明珠笑想:你当然没见过。这种海螺生活在遥远的非洲海域,只是正巧被这只鲨鱼误食。这才跟着鲨鱼游到了锡兰。它可以寄生在鲨鱼体内存活。学名:富东尼宝螺。 国王又问:“有珍珠么?” 明珠怔了怔,苦笑摇头。 国王对海螺珠,还真是孜孜不倦有了执念啊。 国王郑重的收起小海螺,神情严肃的道:“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比唐冠螺珍珠更珍贵更完美的海螺珠。月小姐,我相信你能做到。” 明珠望着茫茫大海,幽幽叹了口气。 面色阴沉的水手们聚集在一起,愤怒的低声议论:“大明的女人太嚣张了!” “马奇!她刚才在戏弄你!” “我承认她的确很聪明。”马奇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但是,她上过战场么?捕过鲨鱼么?立过大功劳么?” “就是!我们每天下海捕捞海螺,她一句话就要我们全部放回去。” “但是国王相信她!” “国王太想得到海螺珠了!” “这可不行!”马奇眼光一闪。“我们得想个办法。” 几天后,阳光最热烈的午时,一名水手敲响了明珠的舱门。 “我们找到些好东西,你来看看吧。” 片刻后,明珠出现在甲板上:“找到什么了?” 一名水手指着海面:“看,那是不是国王喜欢的鹦鹉螺?” 明珠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等一下!”几名水手拦在她身前,“你不是能够骑着海豚捕捉鹦鹉螺么?不如下去试试吧!” 明珠眼睛微眯,还未说话,这几个水手被一柄武士刀狠狠的砸中了脑袋。惊叫着回头:“倭人,你干什么?” 御木本冷声道:“滚!” 明珠淡淡的道:“鹦鹉螺少要在日落后才会出现。所以方才那只,肯定不是。” 水生们面面相觑,马奇冷笑道:“啊!眼花了啊。不过,还是请你下去确认一下,我们才放心。” 明珠惊讶于他们今日的放肆,冷声问:“国王回宫了?” 御木本蹙眉。 马奇赞道:“大明的女人真聪明。昨天国王收到消息,贾夫纳王国出了点事儿。所以急着回去处理政务了。” 御木本慢慢拔出武士刀,这群人,趁着国王不在,想做什么? 船上的水手与士兵加在一块近有百人。御木本一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明珠淡声道:“收起你的刀。他们只是想杀杀我的威风,不敢拿我怎么样。” 一艘小船飘在大船边上,马奇冷声道:“月小姐。请!” 第二百十八章 巧得美乐螺 明珠被逼无奈,只得爬下悬梯。 御木本率先跳上小船,检查了一下,没问题。刚想伸手扶明珠下来,明珠已经避开他的手,自己跳上了小船。 马奇在大船上和同伙大笑道:“让他们们好好享受海洋的味道吧!” 他们解开绳索,狠狠的踢远小船。御木本神色难看至极:莫说是明珠,他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污辱! 马奇做得相当过分,竟然开走了大船!而小船上水桶空空,也没有食物,烈日暴晒下,明珠与御木本能支持多久? 明珠不解的问御木本:“为什么跟我一起上船?” 御木本一边划桨一边淡声道:“我说过,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明珠愕然一笑,心中竟百感交杂。 同生共死的人——穆九,你在哪里? 她目光遥望海平面,无比的希望,此时能够有一艘挂着大明旗帜的船出现,船头,站着她心心念念的穆九。 御木本看着明珠出神,从她惘然伤感的神色中,猜出她正在想念的人不是自己。他的神情顿时晦暗不明起来。 许久,明珠才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御木本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铁鱼。 明珠咦了声:“指南鱼么?” “嗯。”御木本将指南鱼放入海面,确定了方向后,又取出一张地图。“我经常出海。事前准备这些东西已经成了习惯。国王昨天半夜就离开,说明大船离海岸并不太远。再计算一下船的航速和时间,这个岛屿,应该就是我们昨天经过的地方。” 明珠略略点头:“所以,你想找到这个岛屿?” 御木本瞧了眼她娇嫩的肌肤:“总比在海中暴晒来得舒服吧?”他脱下宽大的外套,将一根船上的长杆折断扎成十字状,架上衣服,系在船边,撑成风帆状,“进来遮阳吧。” 明珠惊讶的赞了他一句:“不错。” 御木本想笑,又忍住。 小船在海中飘浮,明珠时刻关注的云层与海洋的状态。眼看天色渐暗,她与御木本又累又渴,还是不见大船与岛屿的影子! 御木本不得不停止划船,保存体力。 明珠望着海面,神识已经有些模糊,眼也睁不开。朦胧中,一条条白色的大鱼偶尔露出尖鳍,迅速的游走。她眨了眨眼,嘀咕了一句道:“见鬼了——海里怎么会有淡水鲨?” “你没事吧?还能撑得住么?”御木本心急如焚,明珠已经有了脱水的前兆!要是大船再不过来—— “淡水鲨?!”明珠猛的来了精神,她撑起身体,目光搜寻着海面,突然指着一处海水颜色显然比周围更淡些的地方,兴奋的道,“御木本,去那里!” 御木本不解:“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明珠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快!” 御木本深服她的本事。听她这么说,便将小船划了过来。 谁知当小船进入这片海域后,明珠迫不及待的伸手舀起一片海水,送入了口中。 御木本大惊,拍掉她的手:“你干什么?!” “御木本!”明珠笑得眼儿弯弯,“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是受妈祖庇佑的月明珠!” “什么——” “你尝尝。这是淡水,竟然真的是淡水!”明珠又舀起一捧水,洒在烫热的脸上! 御木本将信将疑的沾了海水送进嘴里,登时目瞪口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一边惊叫,一边取水送到嘴中。他想到了什么,将小船划出这块区域,又尝尝了海水。咸的! “这是怎么回事?” 明珠喝饱了淡水,才道:“淡水鲨,刚才我看到了淡水鲨浮出海在。但是,海洋里怎么会有淡水鲨鱼?” “所以?” “福建闽南,有一个盛产紫菜名叫‘菜屿’的小岛,附近的海面上有一处奇异的淡水区,当地人都称呼它叫‘玉带泉’。所以我见到淡水鲨后立即想到,会不会在这片海域内也存在这样不为人知的淡水区?” 御木本瞪目结舌:“还有这种神奇的事?!”他忙用水桶盛满水。“省着点喝,能撑过今晚。” 有了淡水,御木本又捉了两条海鱼,用武士刀削了鱼生,明珠倒也能吃得下。 星光初起,海面平稳,御木本静静的坐在明珠身边,问:“我们这一次,算不算同生共死?” 明珠叹口气,轻轻摇头:“御木本,没用的。” 御木本笑了笑:“至少我们现在不再想着互相致对方于死地。” “不。”明珠冷声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杀了你!” 御木本拉了拉衣领:“你可以动手。” 明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远远的扔了手中的鱼骨,突然间,她兴奋的指着远方几头巨大的白色大鱼惊喜难抑的道:“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那是——”御木本也见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远处,大约有十几头白鲸在海中嬉戏。所经之处,浪花翻滚,海底龙宫也要被它们闹翻! 等它们离小船近些了,明珠才看清,有两头白鲸竟然扯着根海草玩得不亦乐乎!还有几头白鲸,用短吻顶着只大贝壳游来蹿去。 那只可怜的贝壳被几只白鲸折腾得不行,一会抛高,一会转圈,活体早吓得缩进壳内。明珠很快看清它的模样:外形圆圆的象只大球,外壳鲜黄,光滑圆润,偶有两块褐斑。明珠揉了揉眼睛的喊了声:“美乐螺?” 话间刚落,大海螺被一只顽皮的白鲸用力一顶,在空中划过道半圆曲线,噗的声,竟然掉到了明珠所在的小船上。 明珠不敢置信的瞪着这只从天而降的美乐螺,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御木本忍不住笑道:“那些大鱼送你一只海螺?” 白鲸们没了玩具,四处没找着,于是换了个路过的海龟做目标,又欢快的玩了起来! 明珠抱着美乐螺,越看有越喜欢。忽然默默的叹息,惆怅道:“要是穆九你也像这只美乐螺一样从天而降那该多好?” 御木本笑容顿收!他撇开目光,投向远方:“寒意越来越重了,你冷——”声音嘎然而止! 明珠抱着胳膊,的确是有些冷了。正咒骂那些水手时,抬眼看到御木本震惊茫然又激动的神态,微微一楞,顺着他的目光,往海面上望去,遥远的海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艘大船。船速稳健,正朝他们的方向行驶而来。而这艘船的外观、高悬的旗帜无不昭示着:这是一艘大明的船! 她双手握紧船舷,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让她等到了大明的船,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御木本冷哼一声,神色几番变化,正在思量对策之时,明珠猛的拔下他做的风帆,用力的挥舞,一边带着哭声大喊:“穆九,穆九——” 穆九?御木本大惊,明明那般遥远,夜色又浓,即便有星光,也看不清船上人的模样,明珠不会是激动过头,看谁都像是穆九了吧? 第二百十九章 重逢 然而,大明船上的人似乎有所感知,船头调整了方向,堪堪而至。 明珠激动得声音哽咽,又哭又笑! 两艘船越来越近,夜雾渐起,朦胧中,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明珠?明珠是你么——” 明珠泪流满面:“是我,是我!穆九,你怎么才来——” 穆九的身形终于在大船靠近后清晰无比的映入御木本的眼中。他步履踉跄的倒退几步,仓慌的看着明珠整个人散发出的幸福与热情,默默的握紧了刀把。 大明的船上登时响起一片炸裂般的欢呼声!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老大!老大,不如你们直接在海上成亲吧!哈哈哈哈!” 大船上垂下一道挂梯,一道瘦长矫健的身姿极快的攀爬而下,他一手拉紧挂梯,一手伸向明珠,一张俊逸清朗的面容,明亮的眼中倒入了海水般波光星光交辉在一起:“明珠!” 明珠紧紧的握住他的手,随即身体飞起来般落在男子的怀中! 明珠又哭又笑的摸着穆九的脸:“又黑又瘦,难看死了。” 穆九搂紧她的腰,声音哽咽:“难看就难看吧。”他忍不住轻啄明珠脸上的泪珠,“你帮我养回来。” 明珠摇头:“算了,黑瘦难看我也喜欢!” 穆九大笑,抱着明珠几步登上了船。 明珠紧紧搂着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松开。 船员们吹口哨的吹口哨,跺脚的跺脚,喧嚣一片。阿忠激动的念叨着:“娘娘保佑啊,总算是找到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明珠用力的掐了穆九的胳膊一把,穆九忍痛笑道:“我确定我没做梦!” “不不,你不知道。我刚才还在幻想,你站在大明的船上,乘风破浪前来接我!然后转眼间,你竟然真的如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出现了!”明珠睁大眼睛,“我真的没在做梦?” 穆九即心痛又内疚,哽咽道:“不是梦!不是梦。” 明珠急忙回头看向小船:“不是梦,那么——御木本还在小船上!” “御木本——”穆九轻轻推开明珠,阿忠叫道:“老大,接着!” 一柄长剑落在穆九的手中。他几步踏上船头,如只轻燕般跃向小船。 御木本早已抽出武士刀,严阵以待。趁穆九未落地时,狠狠的一刀砍上穆九的腿。 穆九似乎早有预料,一脚踢开他的刀,一脚借力在他肩膀,身子在空中极漂亮的转折,稳稳的落在了船上。 御木本转过身:“穆子秋,原来你深藏不露。” 穆九长剑轻吐银芒,冷笑:“废话少说。” “穆九。先别杀他!”明珠大喊。 御木本心中微喜:“明珠?” 明珠笑道:“他是东瀛的贵族,我们带他回去,让东瀛人送赎金来!”死也太便宜他了! “你——”御木本愕然,还未回过神,一张渔网已铺天盖地的朝他撒了下来。 “月明珠!”御木本被穆九绑上大船时,双目似有泪光,状若困兽,大声笑骂,“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杀了我!” 明珠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说不清是对御木本的怜悯还是痛惜:他原本是东瀛的天之骄子。才智过人出类拔萃,却在大明屡受搓折。失去了父亲,又误入情劫。最终落得今日狼狈绝望的地步。可是,这一切,却都是他们贪嗔痴妄,自作自受。 明珠黯然摇头:“我不杀你。你回东瀛后,好自为知。” 穆九蹙眉,心生疑惑。却没多说什么,牵着明珠的手,进了船舱。 甲板上的船员们顿时又大声呱燥起来:“老大,老大,别错过机会!” 噗的声,一支剑柄戳中叫得最欢快的阿忠的胸口。阿忠捂着胸口啊哟一声,“痛死我了。老大你下手太狠了!” 明珠面若红霞,幸好她有前世的厚脸皮加持,总算没有夺路而逃。 关上舱门,穆九眼芒微黯,观察着明珠苍白的面色,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累不累?先睡会吧!” 明珠心中暖极,拉着他的手,笑问:“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和御木本在一条小船上?” 穆九将她按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语气有些酸酸的道:“肯定不是你自愿的。” “那是。”精神全然放松的明珠缓缓闭上眼睛,手还拉着穆九的手不放。“我跟你说,我在三佛齐,骗他们进了风暴圈。然后偷走救生船,差点死在那场风暴里!” 穆九眼中聚起一层泪光:“明珠即聪明,又受娘娘庇佑。肯定能逃出生天。” “是啊。我被锡兰一户人家救了。他们家人都挺好……”明珠声音渐轻。“我每天都在想,大明的船来接我,想啊想,终于盼来了……穆九,你别走……” “不走。”穆九轻轻抚过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哽咽微笑道,“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明珠做了个美梦。梦见她回到家中,和向宁、明华明岚团聚。向宁的笑容温柔依旧,明华又长高了,明岚俏皮的叫她姐姐。 她醒来时,触目是木质的舱顶,急忙一骨碌爬起来四处张望:“穆九?!” “我在。”穆九坐在窗前的桌边,放下笔。他几步赶到床边。“醒了,饿不饿?” 明珠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穆九,许久,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往床上一躺:“太好了。真的不是梦!” 穆九笑着拉住她的手:“起来吧,睡太久不饿么?” “饿!”穆九一说饿,明珠真的觉得肚子咕咕叫。“锡兰除了海鲜,其他的食物真不怎么好吃!” 穆九朝窗外喊了一句。稍候,就有人送来香浓的白米粥,一小碟切得细细的海带丝和几片瓜果。 明珠几口喝完粥,满足极了,想起一事:“我们在回大明的途中了么?” 穆九摇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什么事?” “其实我们抵达锡兰已经有段时日。但锡兰有三个国家。我们的船,停在了贾夫纳。我们求见了贾夫纳的国王,请他帮忙寻找大明的女子。” 明珠微怔:“然后呢?” “贾夫纳的国王还算配合。很快打听出,你就在甘波罗王朝。我们赶到甘波罗的时候,惊闻你竟然已经出海了。于是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在甘波罗等你归航,我则在海上搜寻你的踪迹。” 明珠蹙眉:“你出海时,可曾听说甘波罗出什么事么?甘波罗的国王前夜突然离船回宫了。” 穆九想了想:“不曾听说有过发生什么意外。”顿了顿,“我们现在就回甘波罗的码头,接回我们的人。” 明珠重重的点头,笑颜明媚:“好!” 此时的甘波罗国王的大船上,已经乱成了一片。 “马奇,还是找不到他们!” “混蛋,他们到底跑哪儿去了?!” “是我们太过分了。”另一人懊丧的道,“只是想给她点教训,没想到竟然——” “马奇,找到小船了!” “人哪?!” “只有船。没有人!” “完了。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不测。马奇,国王要是知道我们弄没了月小姐——” “怕什么!”马奇狠声道,“是月明珠自己要下海为国王找海螺珠,没找到人也失踪了!” “国王还是会怪罪我们的!是我们没保护好月明珠!” 马奇骂了声娘,也是心乱如麻。这片海域比较安全,鲨鱼少风浪小,没想到两人还是出了意外!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马奇咒骂,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完美的法子。“就说月明珠遇上了大明的船。跟着船走了!” “——好!” 第二百二十章 狭路相逢 穆九的船到卡鲁它拉的码头后,明珠担忧夜长梦多,并没有去艾瑞家和他们道别。正有些伤感时,却看到码头上一个眼睛明亮的小男孩不住的往靠岸的船上张望。明珠大喜:“班加罗尔!” 听到明珠的声音,班加罗尔跳了起来,大叫:“姐姐,姐姐!” 明珠跑下船,笑着拥抱了班加罗尔:“你在等我么?” “是的!”班加罗尔抽了抽鼻子。“前几天,国王在城里捉捕叛军。全家人都吓得不敢出门。现在好了,没事了。姐姐你跟我们回去吧!” 明珠揉了把他的小脑袋,回头指着那艘大船,问:“班加罗尔,看到那艘大船了没?” 班加罗尔眼光一黯:“大明——大明的船么?” “是的。”明珠笑着亲了下他的额头。“我的家人来接我了。班加罗尔,回去告诉你的父母,我走了。对了,有一袋子金币藏在你的床板下面。别忘记。” 班加罗尔嘟着嘴,眼中泪花闪动。 明珠替他轻轻擦掉他还未掉落的泪水:“能帮我一个忙么?” “什么?” “如果可以,让你父亲带你去见宝石之城的新主人,告诉他我已经回大明了。让他记住,永远不要碰那颗蓝钻石!” 班加罗尔抽泣着点头答应了。明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班加罗尔解下颈间的项链,取出挂着的那枚红宝石戒指,塞进了明珠的手中。转身拔腿就跑。 “班加罗尔?”明珠瞧着手中的宝石戒指,心中百感交集,穆九走到她身边,瞧着那枚戒指,“很漂亮。不过——”他接过戒指。“就算那只是个小男孩,你也不能收其他异性的礼物。” 明珠好气又好笑:“乱吃醋。” “我们先回贾夫纳,向国王辞行后,就可以回家了。”穆九不理她,他没扔了戒指已经很客气了。“下不为例。” 明珠失笑,穆九拈酸吃醋的样子,也好看! 从陆路到贾夫纳太慢,他们还是坐船直接到贾夫纳的港口。但是,船在半途时,迎来了一个意外。 阿忠放下千里镜,神色凝重的对穆九道:“老大,是倭人的船!” 倭人的船与大明的船很好区分——倭人的船丑。 明珠心中微凉,倭人的船?难道,是来寻找御木本拓真的? 三艘倭人的大船,人字排开,颇有气势。 穆九面不改色。唤道:“瞧这伏势,冲我们来的。阿忠,备战!” 明珠看着倭船船头坐着的一名身着黑色和服,皮肤极白腻、相貌温婉美丽的中年妇人,心中一顿:“御木本——幸子?” 穆九点点头:“应该是她。” 明珠失笑:“竟然亲自出马。” “丈夫死了,儿子失踪。她当然会着急。”穆九面色凝重,“这位夫人,不好对付。” 明珠深以为然:此女在御木本家族遭逢大难后逃到大明,又利用姿色拢络勾引了关扬,令关扬抛家弃国跟她回到东瀛冠以御木本之姓。还能与关扬一起重振家业,这样一个女子,自然是极不好对付的。 船越来越近。穆九立在船头,衣袂飘扬,神姿玉态,明珠瞧着,心中欢喜极了。 “敢问,可是大明的船?”美貌妇人浅浅一笑,风情万种。 穆九大声应道:“正是。” 御木本幸子抚去脸侧的发丝,好奇的问:“你怎么不问我是何人?”她恍然点头,“明白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她的目光在穆九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定在他身边的明珠身上,笑容渐凉。“既然猜出我的身份,那么,就交出我儿御木本拓真吧!” “御木本公子?穆九淡然轻笑。“听说他在京城时被逐出大明。怎么难道没有回东瀛么?” 幸子噗赤一声,掩袖而笑。她望着明珠,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这位是明珠郡主吧?你与我儿千里同船。拿你们明朝的话来说,那便是千年修得同船渡。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闭嘴!”穆九船上的船员大声怒骂。“无耻妇人!” “胆敢坏我郡主的名声,找死!” “东瀛的贵妇这是这种德性。”明珠凉凉的道,“自己喜欢勾引有妇之夫,便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水性扬花。” 妇人笑容顿敛,寒声道:“月小姐,就算你此番回朝,也是声名俱毁。不如嫁给我儿,跟我们一起回东瀛做个贵妇,有何不好?” 明珠心中一沉。 这几日她被喜悦冲昏了头,全没想到,自己这番变故,在大明朝的百姓看来,的确是身败名裂了! 穆九握紧她的手,扬声道:“不知明珠何来’声名俱毁‘的说法?大明皇帝亲口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一路同往锡兰,在三佛齐遭遇海难分开。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团聚。与御木本拓真有何关系?” 幸子秀眉微扬,娇柔笑道:“穆公子这句话,骗得了大明百姓?” 穆九奇道:“何为骗?倒是令夫君关扬所作所为欺骗我大明百姓,现已认罪伏法。贵国的言论,我大明百姓谁会相信?” 刘国轩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会让明珠被掳之事传出去?他在离开苏州前就命吴县令统一当日在场的衙役和渔夫的口径!不许散播此事,只说郡主远航。否则坏了朝庭的名声,大理寺见!整个京城他也只告之了皇帝。而穆九为借力北海王,也就告之了北海王一人。所以明珠的离开并未在京城与合浦掀起什么风波。 幸子一听穆九的话,便知道自己的算盘落了空。她若硬是在大明散布传言,只怕以明珠的声望,倭人反要被骂为娶明珠不择手段! 御木本掳到明珠后,兵分两路,一路人马不顾季风未至赶回东瀛报信,同时,送关扬尸体回国。他将父亲的死因与明珠的事情俱与母亲在信中说得明白。御木本幸子惊闻丈夫去世,悲痛难已。好不容易重回顶级世家的御木本家族又走到了十字路口。而唯一能够撑起家族的拓真又为了个大明的女子生死不明,她不得不亲自出海,寻找儿子。 一路找到锡兰,打听之下,很容易便找到了加藤野和琴娘,得知儿子随甘波罗国王出海,急忙求见国王。恰巧,辛格接管宝石之城遇上了些麻烦:因他年纪小,又刻意露怯装嫩,震不住城中的贵族,引发了些事端,国王这才在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回王宫。 当国王接见幸子,得知她的来意后,立即唤船回航,谁知,他的船员告诉他:明珠和御木本跟随大明的船走了!国王震怒:月明珠怎可不告而别? 幸子则心急如焚! 御木本劫走明珠,大明人怎会善待他?急忙出海寻找大明的船只,于是,才有了阴差阳错狭路相逢的这一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刺杀 幸子痛失丈夫,心中对明珠早有怨恨,肃颜道:“今日你寡我众!若要一战到底,你们必输无疑!” 明珠蹙眉:对方三艘船,穆九只有一艘船,人手自然不能与之相比,胜负还真有些难定。 “不如这样。”幸子笑容冷冽,“你们将拓真还我,此事就此掀过,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今日我就与你们拼个同归于尽,也算告慰先夫之灵!” 穆九笑道:“夫人真是聪明过人。既然认定贵公子就在我的船上,也罢。那咱们先算一笔账吧!” 幸子微怔:“什么账?” 穆九高唤一声“阿财”,一个胖胖的男子奔了出来。明珠知道他是船上的账房先生,一部算盘从不离身! 穆九示意阿财,阿财立即将算盘拔得清脆动听风声水起:“少主,郡主,御木本公子这些日子住在我船上的花费统共是白银三十万两!” 幸子笑容微僵:这是要敲诈她么? 穆九忍笑:“夫人莫急。一日三餐,起居侍候,令公子我们可是精心照顾!其实这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们是在危难时刻救了令公子。否则任由他在海中飘荡,您怕是连他的尸体也见不到!” 他话音未落,阿忠带着几人已经溜到船舱里,找到关押御木本的房间。命人替他打水梳理,硬是剥了他身上脏乱的衣服换了身崭新的大明服饰,甚至还往他脸上抹了淡淡的脂粉修饰面色。 这两日在船上受尽折磨的御木本对突然换了副面孔的船员,自然是惊奇不定,心中茫然不知所谓! 幸子眉头紧蹙:“你们救了我儿?” 穆九微笑:“童叟无欺。” 幸子冷哼了声,她可不信他们有这般好心! “三十万两白银换令公子一条命,不算贵吧?”穆九扬眉。若真与倭人算计,这半年来大船出海的费用,耽误下的生意,三十万两白银还真不算多。但东瀛的一介贵族能凑到多少钱?三十万两,够幸子头痛的了! 果然幸子气得面色微白,心中飞快的算计。 明珠冷声道:“三十万两?这么便宜他们?关扬盗走的珍珠就不止这个价!何况他杀了龙归海,她儿子又杀了太湖的渔民。我看三百万两也不够!” 幸子气得手指轻颤,却极快的压下了怒火,心平气和的道:“能否先让我看看拓真?” 穆九挥了挥手,不一会,阿忠就带出了御木本。 见到儿子果然气色不差,整整齐齐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幸子含泪叫道:“拓真!” 不想母亲竟然亲自出海来寻自己,御木本羞愧交加!又看到明珠与穆九并肩而立,神情焕发,笑容明艳。心中一时竟万念俱灰。 幸子看在眼里,心忧不已,对明珠更生恨意:你害死我夫君,又害苦拓真。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她敛容向明珠及穆九施了一礼:“多蒙两位照顾拓真。这三十万两白银,我御木本认了!只是,我有两个要求。” 穆九扬眉。 “第一,这笔银子,我愿作为夫君及我儿在大明所犯之错的赔偿,支付给大明的皇帝!” 明珠暗赞:好厉害的夫人!皇帝已明令不许御木本族人踏上大明的土地,她顺着自己方才所说,提出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皇帝收到银票,也自然会斟情再作处理。一步棋,盘活全局。 “第二,”幸子微垂螓首,“三十万两银子数目不小。我一时筹集不出。可否再容我一段时日准备?”她微施眼色,自有侍女送来钿盒一方。她打开盒盖,一时珠光宝器。又抽出夹层,取出一叠银票:“这是大明的银票,总共五万两。我愿与君同往大明,先向大明陛下谢罪!” 穆九赞道:“夫人申明大义,穆九敬佩!即如此,你便先立书一封,盖上族印。我们同回大明就是!” 幸子感激的笑道:“多谢公子!”她回舱写好书信,与那只钿盒一起交给侍从。 穆九也很识趣,命人搭上过船梯,让对方的人过来。验过了书信与银票无误后,对御木本伸手道:“请!” 御木本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向明珠。 穆九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明珠的手,明珠笑看他一眼,对御木本淡声道:“后会无期。” 御木本心痛如绞,咬牙踏上梯子,却见母亲眼波轻闪唇角微扬: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每当母亲出手前的习惯性动作!他大惊之下回头一望,却见跟在他身后的侍从猛地里转身执刀刺向明珠! 穆九促不及防,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更快,他一步踏在明珠身前转身抱住明珠,在刀尖刺进他的身体之前一跃而起。未料,那名待从一刀刺空,反应极快,改刺为掷,银光直逼穆九的后背要害!阿忠刚要惊叫,御木本的身体已经飞了过来。 幸子眼见毒计即将得逞,自己的儿子竟又横插一手,一颗心惊悸得几乎停了跳动,凄厉的叫道:“拓真,不要——”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御木本从半空中跌落在地,胸口正中一刀。 “拓真,拓真!”幸子魂飞魄散,哭叫着爬过梯子,扑到儿子的身上。“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这一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看得呆了。那侍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叫道:“拓真少爷!” 明珠怔怔的瞧着御木本身上的小刀,又摸了摸完好的穆九,心中一团乱麻,庆幸、伤感、无奈百感交杂。 穆九大声道:“阿忠!快拿伤药来!” 阿忠唉了声,奔进船舱。 穆九皱眉望着御木本:“为什么救我?” 御木本喘不过气,只看着明珠。 那一瞬间他为何会替穆九挡这一刀,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他不忍心看见到穆九死后伤心绝望的明珠。也或许是,他如果为救穆九而死,明珠也会记得他一辈子吧? 似乎猜测到自己的心意,穆九命人按住他伤口附近的穴道,低声道:“我不会让明珠因愧疚而对你念念不忘,你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语落,他极快的拔出御木本胸口的小刀,阿忠飞快的替他抹上伤药,止血包扎。 御木本痛得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彻底昏死过去!幸子手脚冰凉,眼看儿子包扎完毕,气若悬丝,生死难料,她也顾不上其他,趁机扶着他回了东瀛的大船。穆九也未阻拦。只冷声喝了句:“火枪手何在?!” 两排火枪手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围着船头站了一圈。举枪对准三艘东瀛的大船。还想再下毒手的幸子一见这排黑洞洞的枪口,登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幸子神色微显仓惶:火枪营!哪儿来的火枪营?! 穆九淡声道:“谁告诉你我们只有一艘船?” 第二百十三章 震慑 阿忠得到“转道洪沙瓦底”的指令后,一拍脑袋:“老大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找到月小姐,怎么也不着急啊?” 掌舵的老船员笑道:“人都找到了,还急什么?这叫情趣,你不懂!” “什么情趣!”阿忠咕哝,“老大明明被月小姐吃得死死的啊!” 洪沙瓦底,现称缅甸。 缅甸最大的特产:翡翠。 翡红翠绿,另还有黄翡紫玉蓝水墨翠。清朝时,翡翠一举获得了慈禧的喜爱,上行下效,民间也升起了一股翡翠热。到了两千年,极品翡翠的价格早已高不可攀! 大明的珠宝界,是该迎来一种全新的宝石的时候了! 洪沙瓦底,海岸码头。 丁大郎一头冷汗,梅老二面色不豫。 “长官大人!”丁大郎在此处呆了一年多,学会了不少当地的语言。“您看我们都准备回国了,突然扣押我们的船,这是什么道理?” 黑黝黝的当地官员摊手道:“不是我不让你们走!而是国王不让你们走!” 梅老二性子活络,他取出身边最后一块金锭子,递给这名官员。 “还请大人明示!” 那官员收了金子,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你们这生意啊,上面觉得亏了!” 梅老二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与丁大郎远赴此国,如明珠所说,找到了全新的宝石品种翡翠。但是当地的国民也并没有发觉翡翠的价值,只有百姓零散的开采,完全没成气候。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梅老二与丁大郎立即和当地政府协商,承包了几处矿山,交付一定的税收给国王。 国王起初并不看到矿石的开采,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发现了翡翠的美丽,一方面开采太困难,一方面,收付不成比例,往往花了大力气却采不到上好的宝石,另外,他们国内的工艺不够,无法完全体现这些翡翠的美貌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所以他觉得这些大明人傻透了:能赚钱我们自己不早赚了?还把机会留给你们?大笔一挥:同意! 缅甸人怎么知道,梅老二等人,是得了明珠的提点,签下的这几处矿区,是最好的翡翠产区! 等大明商人雇了当地的住民,开采了大半年后,国王后悔了! 大明人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采出了极品的翡翠!只是粗经打磨,就已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国王按耐住性子,直到他们准备装船返航时,出手拦住了他们。 丁大郎心中鄙视至极:蛮夷之地,一国之主竟也毫无诚信可言! 官员摇头晃脑的道:“国王说了,这批石头你们可以运回去,但是之前签的合约作废。” 也就是说,他们白忙活了一年半,给她人作了嫁衣?那些大好的矿山,他们挖到的翡翠不过千分之一二,就此白白放弃?! 梅老二与丁大郎俱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正在僵执不下之际,官员收到消息:港口又来了三艘大明的船!其中一艘,还是大明北海王的战船! 战船! 缅甸的官员顿时大惊:怎么突然间来了艘战船?难不成是冲着这些商户来的?他们有大明朝庭做后盾? 官员立即收了轻慢的嘴脸,赶着向国王报告去了。 梅老二与丁大郎遭到了软禁。好在他们手底下人多,总能有一两个能够溜出去。梅老二手下的一名管事见到大明的船激动不已: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再一看,咦,船上的小姐怎么这么眼熟?揉揉眼睛,登时失声惊叫:“表小姐——” 他拔开人群,几尽疯狂的冲到明珠面前,卟通一跪:“表小姐,快救救我们二老爷吧! 缅甸国王背信弃义,明珠与穆九自然恚怒,但最愤怒的,竟是北海王旗下的官兵! “小小蛮夷,欺我大明无人么?” 他们准备直闯王宫讨个说法,却被明珠拦了下来,漫声道:“我们大明,乃礼仪之邦。” 于是,在这一日的海上,火枪营的火铳、火炮轮番轰响,震动了缅甸的王宫! 明珠暗想:这可不就是古代的海上阅兵嘛!多威武!就看国王的脑子清不清楚了! 幸好国王的脑子很清楚,立即派官员表示,合约依旧算数,绝不反悔! 穆九赞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原来我的明珠还精通兵法!” 明珠面皮微赫,终于和二舅、丁大郎相见! 梅老二还以为明珠是特地来接他们的,兴奋不已。 明珠也不多话,只带着穆九一同欣赏了他们挖到翡翠。 穆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宝石:绿翠通透犹如犹如一汪碧水,红翡鲜妍得仿似朱砂,紫玉兼高贵神密与优雅与一体!比之红蓝宝石的冷硬,翡翠的温润高华与白玉有异曲同工之妙,穆九一见之下,大为心折。 穆九拱手对明珠道:“恭喜郡主殿下财源广进,大杀四方!” 明珠大为得意:“放心。我的也是你的!” 穆九摸着鼻子苦笑:“为夫今后仰仗夫人了!” 明珠忍笑,认真的道:“是我仰仗你才对!今后缅甸这一块,翡翠的运输开采,还要劳梅岭花市的少主多加费心!”顿了顿,“这回北海王的官兵出了大力气,以后北海王那儿也少不得多送份好处。” 穆九微笑:“求之不得!” 多了三艘船,又多载了些翡翠原石。海面上,浩浩荡荡的大明商船,在一艘战船的护送下,驶向北部湾! 明珠人未到合浦,但消息已经由穆九先行发了出去。 北海王宫的一角,一只黑色的海东青落在一棵大树上。 一名小太监小心的取下它脚环上的竹筒,送到了陈公公的手上。 筒,送到了陈公公的手上。 彼时世子朱祎睿正在父亲边上处理政务,陈公公也不避讳他,笑对北海王道:“都快一年了,郡主与穆公子远航,消息全无。老奴一直是这么想的:一旦有消息,必然是好消息!” 北海王拆开竹筒,取出一卷薄纸,冷峻的面容微露笑意:“好!月明珠已随穆九返航!” 陈公公大喜:“这回子,月先生他们可就放心了!” 北海王笑容渐消,心头又浮上一层烦燥! 月明珠一回来,他还有什么理由藏着向宁不放?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也明白,在向宁此时的心中,明珠这个宝贝女儿,可比自己重要得多了! 朱祎睿并不知明珠被掳的事儿,好奇的问:“月明珠他们这一年跑哪儿去了?还要父亲的战船为他们护航?” 北海王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等他们回来,你便知道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的走向宫内的制作局。明珠和亲之事了结后,向宁不愿再被禁锢,他也不愿放他离开。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向宁愿意到王宫的制作局任职。王宫人多眼杂,北海王不得不收敛言行,明知这就是向宁的目的,至少,人还在他身边。 第二百十二章 穆九的醋意 阿忠早爬上了桅杆高处,此际吹响了螺号。 呜呜的声响震得幸子秀眉紧蹙。她握紧手中的折扇,仓惶目视前方。须臾,果然又有两艘大船渐渐行来。其中一艘船上竟然挂着北海王的旗帜! 明珠不禁喟然一叹,心境复杂至极:就算明知北海王是为了她父亲才这般鼎力相助,也为之感动。但她回合浦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仍是:抢回月向宁! 怎么也不能让父亲陷入这种危险关系中不能自拔,最后身败名裂,含恨而终! 穆九声色俱厉的道:“幸子夫人,你言而无信,手段卑劣!给大明皇帝的认罪书墨迹未干,就反脸暗下毒手,竟敢刺杀乃朝庭御封的明珠郡主!火枪营,让倭人领教领教大明火铳的厉害!” 他半举的前臂重重挥落,下令:“两翼!射!” 幸子面色大变:十个高手也抵不上一把火铳啊! 耳边已经传来轰轰的枪鸣声,左右两艘船的船身立即被射出密密麻麻的洞来。射到桅杆上的火弹立即点燃了风帆,船上的府兵尖叫四起,跳海的跳海,逃蹿的逃蹿。 主船上有着受伤的御木本,穆九算是给他留了情面,放他一马。 幸子面色铁青!双目瞪着穆九似要喷出火来! 明珠冷声道:“大明皇帝有令,御木本家族之人不许再踏上大明土地!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火枪营士兵收了枪,高声大喝:“杀无赦,杀无赦!” 幸子咬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原想杀了穆九群龙无首,再仗着己方人多索性杀人灭口为夫报仇永绝后患!谁想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此番损失惨重,债条还在对方的手上,又被大明拒之门外,御木本家族算是前途尽毁!她和拓真如何应对这个惨烈的现实? 幸子面色死灰的的指挥船上的人救上落水的人后,默默的下令回航! 远处,闻迅赶来的甘波罗国王船队的船员同样神情凝重,相顾无言! 早前只知大明的海军厉害,没想到,还有火铳这样惊人的武器! 国王原本还恼怒于明珠的不辞而别,如今,质问的话却再也问不出口,只能苦笑着令船队撤退,只留自己的主船,命士兵收起了所有兵器,缓慢的向明珠的大船驶去。 明珠认得国王的船,她眉心稍紧,转身问穆九:“我那只桔色的美乐螺呢?” 穆九笑道:“帮你养着呢!” 明珠叹息:“可惜,留不住了。” 国王的大船靠近。明珠和穆九上船参拜国王,但国王的心还在一抽一抽的痛:他此生最大的志愿便是统一锡兰。如果,他能有大明这样厉害的火枪营,何愁大业不成?! 他极客气的招待了穆九,听他说他与明珠是未婚夫妻,笑容更浓,命人送上了一袋子的宝石算作贺礼。 明珠窥了眼宝石的成色,心中大喜!除了红蓝宝外,竟然还有两枚钱币大的星光蓝宝石!顿时笑容可掬的对国王道:“我也有件礼物要送给您。感谢您对我的这些日子的照顾。”目光淡淡的瞥了眼面色苍白的水手们,“承蒙您的水手将我与御木本赶到小船上。才让我找到了一种特别珍贵的大螺——美乐螺!” 她双手奉上小脸盆般的橙色圆海螺:“请陛下笑纳!” 国王听了翻译,目光顿时凌厉的向马奇望去,马奇双腿轻颤,垂头不敢面对国王的视线。 明珠笑了笑,她此时心情极好,也不与他们计较,微笑道:“国王陛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后会有期!” 国王微笑颔首:“后会有期!” 目送大明的船远去,国王这才端详美乐螺,橙黄的颜色的确很漂亮,是自己过去没见过的品种。正在想着明珠为何叫它美乐螺时,贝壳内的活体慢慢的探出触角,国王怔了怔:活的?想到什么,立时下令:“剖开它!” 不一会儿,传来水手惊喜万分的呼叫声:“陛下,螺肉内有珍珠!” “又发现两颗!陛下,一共有三颗珍珠!” 国王惊喜交集!他小心的捏起最大最圆的一枚深橙色,仿若大明最上等的瓷质釉面,珠子表层布满了细密的火焰纹,美丽极了! 另外两颗珠子,颜色稍淡,形状椭圆,品相比大珠略差。 回到王宫后,国王郑重其事的命人将三颗美乐珠收进他的宝石箱内,自言自语的道:“等我统一锡兰,你们将是我的王冠上最特别的宝石!” 宝石之城,辛格站在城堡的最高位,遥望大海。年轻稚嫩的容颜满是惆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他举起手中一块深蓝色的宝石:“厄运之钻么?让我看看你的威力吧!” 他转身将蓝钻扔给侍从:“重新镶嵌,献给国王!” *** 解决了御木本这个麻烦,穆九船上的水手们欢呼雀跃。穆九神情却有些冷淡的拉着明珠进入船舱。 明珠敏感的察觉到穆九情绪的异常,诧异的问:“怎么了?” 穆九关紧门,抿了抿嘴唇:“御木本拓真。” 明珠一怔,神情微黯:“他应该救得回来吧?” 穆九的面色更加沉郁:明珠果然心软了!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怜惜他?” 这又酸又涩陈年老醋的味道呀!明珠微叹:“御木本此人,我实在厌恶。但他此番他救了你,突然觉得,他竟也有点可爱起来。” 穆九搂着明珠的腰,叹道:“我宁愿他没替我挡那一刀!” 明珠面色微变:“然后呢?看我伤心欲绝,你就满意了?” 穆九听出明珠的怒意,急忙委屈的道:“那我还是让他救吧!” 明珠哼了声,推开他的胳膊,走向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 “如果我没记错,”她指着锡兰斜对面的一处国家道,“这里,就是洪沙瓦底吧?” “不错。” “顺道弯下这个国家吧。” 穆九讶异的问:“为什么?” “我家二舅和合浦丁家的大郞一年前出发赶往洪沙瓦底。我算了算时日,他们应该准备回国了。不防去碰下运气,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明珠郡主。”穆九一本正经的问,“能否提点在下,洪沙瓦底有何奇妙之处?” 明珠挑眉傲娇道:“容本郡主卖个关子!” 穆九无奈:“在下唯郡主之命是从,听由派遣!” 明珠终于抑不住嘴角的笑容,穆九顺杆而上,歉意的道:“以后我再不乱吃醋了。” “小醋怡情,大醋伤身。”明珠轻笑,“说不定啊,以后还有我吃醋的时候呢!” 穆九登时警醒:“没有!绝无可能!为夫洁身自爱,用情专一。郡主大可放心!” 明珠捂着通红的腮帮子:什么夫不夫的!不要脸!唉,男人的花言巧语,果然能要女人的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王妃的回忆 没多久,如朱祎睿所料,他得到消息,父王又召见了月向宁。他慢慢捏紧手中的笔,猛地掷了出去! 月向宁! 自从他进宫内任职后,虽无刻意,父王也隐藏得极好,但早有怀疑的他还是瞧出了其中的猫腻:父王时不时的召唤制作局的人,提出各种古怪难解的要求,最后,每每是月向宁求见,差事最终才得以办成。这段时日,父亲身上的饰物不断翻新,他瞧在眼里,暗中一打听,果然,全是月向宁做的。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痛苦与失望、伤心与郁闷纠结在一块深深的困扰着他。终于在今次的事情后,再也按耐不住,急步冲进了王妃的颐华殿。 王妃见他面色难看,心浮气燥,不免讶异的问:“出了何事?” 朱祎睿坐到她的身边,仔细的打量母亲的面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心中不由有些气馁,勉强笑问:“母妃有无觉得父亲这阵子有点异样?” 王妃瞪大清亮的眼疑惑的问:“异从何来?” “从前觉得父王并不在意衣饰打扮,可是最近您发觉没?父王隔三岔五就要换套行头,怎么看,都觉得古怪啊!” 王妃失笑:“难得你这般关心你父王!” 朱祎睿耐着性子:“不过说来也怪,父王这些饰物,竟全是由一人所作。母亲可知此人是谁?” 王妃笑容顿敛,她目光满有深意的打量了番儿子。轻轻挥手退去了宫人。 朱祎睿心中泛凉:母妃也发现了什么吧! “睿儿。”王妃淡声问,“我嫁给你父王十六年,你觉得,你父王对我如何?” 朱祎睿想了片刻,吐出四个字:“相敬如宾。” “不错,相敬如宾。”王妃微笑,“没有举案齐眉,没有缠绵绯测,没有花前月下更没有情深似海。” 朱祎睿早知如此:“但是父亲也没有其他的宠妃。一个都没有。” “是。所以对我而言,那便足够了。”王妃眼中似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得意。“自祖皇帝开国,皇室血脉艰难。哪个皇子、王爷不是妃嫔无数?为了子嗣,多少贵女含恨而终,多少风波起于后宅?我能有这般尊贵的地位,儿女双全,王爷又对我敬重有加,还有什么不满意?” 母妃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朱祎睿被这个认知震得面容苍白,心神无主!脱口道:“您就没有意难平的时候?难道从没怨恨过父亲?” 王妃喟然长叹:“有些事——你不明白。”她顿了顿,“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各自的缘份罢了。” 朱祎睿震惊得瞧着母妃,是!他也知道,有这种嗜好的人不少。京城有,广东的风气犹为严重。但此事却令他心中完美的英明神武的父王一下子跌落了神坛,仿佛神祇破灭,他如何能不大受打击? 他不满意这个答案,冷声质问:“那母妃可曾真心爱过父王?” 王妃神色自若的道:“那么多年,真心总是有的。爱么——”她淡然一笑,“与皇室宗族的男子谈情爱?睿儿,即便是你。将来一妃多妾,你的真爱又会落在何处?” 朱祎睿顿时茫然,无言以对。 王妃深深叹息:“当我知道我要嫁的人是北海王时,就有了断情绝爱,只做一个皇室认可的、端庄贤慧、大度明理的王妃的准备。” 朱祎睿摇头,眼底微红:“难道皇家中,就无真情?” “自然是有的。”王妃声音柔软中带着艳羡,“但是又得几个?睿儿,你辈中人,鲜妍美貌的女子、蜜语甜言的情爱得来太过容易。若真能寻一知己,自是锦上添花。若无此缘份,便随他去吧!” 朱祎睿见母亲略带迷离的神情,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母妃可曾有真正爱慕过的男子?” 王妃怔了怔,嘴角微扬:“有啊!” “他现今如何?” 王妃抿嘴轻笑:“三妻四妾,走马探花,风流倜傥,儿女成群。” 朱祎睿眼底的光芒渐渐消退。 “睿儿,即便你今后遇上了真心爱恋的女子。若不能娶她作正妃,你便放她一条生路吧。免得今后,你变了心肠,她悔了当初。”王妃叹息,最后一句话不曾说出口:可是,又有谁能做到呢? 朱祎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王妃的住处,王妃的思绪却也被儿子今日的一番话,弄得溃散零落。她望着博山炉散出的袅袅青烟,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当年忍痛放弃爱慕的男子,心若死灰远嫁合浦的情形。在新房内,北海王挑起她的头巾,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住。” “对不住,我早有意中人。” 各种心理准备加持的王妃表现得也相当淡然:“你可以纳她为妾。不论你今后有多少妾侍,我都会帮你管好北海王宫。” 年轻的王爷轻轻摇头:“他不会入宫。我也不能让他入宫。” 王妃蹙眉:“难道是已婚妇人?王爷,这种事可不好办!” 王爷对她的反应颇为意外,挑眉道:“不是。我只想告诉你,我娶你,是太后之命,非我所愿。但你即嫁我,从今往后便是这北海王宫唯一的女主人!我会给你所有王妃应得的待遇与荣光。但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心有所属,嫌弃我不能与你举案齐眉、花前月下,我也可以想办法送你离开。”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她觉得:太好了!她不用费尽心思讨好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不用和妾侍们争风吃醋,不会陷在内宅的争斗中早生华发甚至朝不保夕。只要她生下世子,好好教养,从此锦衣玉食,万事无忧。真要谢谢“她”了! 十六年来,北海王再没提及过那人半个字。而那人竟也乖巧的人间蒸发,影子也不曾露过一回。若不是大婚当夜丈夫的坦白,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怀疑北海王心有所属!直到去年春末夏初的时节,月向宁入宫。 王妃曾偶然的,远远的见到过他们在一块儿。 王爷的畅心阁阁楼上,月向宁临窗打磨一块玉石,他神情专注,侧面脸部线条温和俊雅。北海王就坐在边上,偶尔开口说了一句话,向宁抬头看他一眼,无奈的摇头。 随后,北海王露出的笑容温暖得令她都为之心悸。 她慢慢的转身离开,嘴角有抹痛快的笑意:原来是他。殿下,你自求多福。 第二百二十五章 团聚 当船抵达北海,合浦遥遥可见时,明珠站在船头,踮着脚,贪婪的呼吸着熟悉的海水味,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巡回着海岸线。 穆九在她身后轻声道:“你若是想哭,现在就可以哭出来。” 明珠羞恼的回头瞪他:“我本来不想哭的!”被他这么一说,泪水竟悄然而至。 穆九拂去她眼角的泪光:“该我哭才对。回到合浦后,你与家人团聚,其乐融融,我却要孤伶伶一人,你说,我该不该仰天大哭?” 明珠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哭啊,你哭给我看!” 穆九弹了记她红润的面颊,笑骂:“没心没肺。” 隔壁的大船上,丁大郎笑咪咪的对梅老二道:“看样子,不用多久,就可以喝到月大小姐的喜酒了。” 梅老二嘿嘿一笑,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对穆九还是非常满意的。除了穆九糟心的生世,他实在无可挑剔。 “倒是有件事,你想过没有?”丁大郎苦着张脸。“咱们这些翡翠运回去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梅老二楞了下。 “翡翠带回去,总要雕琢的嘛!”丁大郎搓着手指。“你想想,城中最好的玉雕师傅在哪儿?” “——欧阳族内。” “对啊。这翡翠是咱们两家千辛万苦的找回来的。若是便宜了欧阳家,岂不是亏大了?” 梅老二神情凝重:“这倒是个麻烦。”他想了想,“不过,我觉得,明珠应该早有打算吧?” 明珠的确早有打算。 她早早的抛出砗磲浮雕,为的就是吸引更多的、除欧阳族外民间手工出众的玉雕师傅。砗磲相对易得,即可练手,又可提高他们的工艺水准。再加上她还有工艺不凡的关长青坐镇——明珠黯然低叹:“也不知道长青现在怎么样了?” 穆九不由默然。 他在漫长的海上寻找明珠的日夜里,曾不止一次的想起过关长青。如果和他一样,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此处,他便冷汗淋漓,恐惧漫布身心,再不能平静。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了长青的痛苦与绝望。 “长平滩!”阿忠大叫一声,“兄弟们,咱们到家了!” 明珠暂时抛却烦扰,睁大眼睛,颤声问:“长平滩?在哪儿?” 穆九向阿忠示意他手边的帆绳,阿忠会意,将绳索扔了给他。穆九拉紧绳子,一手搂住明珠的腰,明珠还没回过神,人已随穆九荡在了半空中。 “啊——” 穆九倚在高高的桅杆上,笑道:“看见了没?” 明珠顾不得惊惶害怕,极目远眺,果然,她看到了熟悉的码头,人影绰绰,船只往来。长平滩的繁华热闹一如从前! 她就这般痴痴的看着码头越来越近,人影越来越清晰。突然间,泪流满面:“父亲,是父亲——” 月向宁带着明华与明岚,焦虑不安又难掩欣喜的凝视着海上的大船,几乎是目不转瞬。 “父亲,莫要着急。时间还早呢!”明华自己也激动,还不忘安慰向宁。 明岚不停的踮起脚尖,小脸通红。一年的时光,她身姿拔高了不少,面容也长开了些许,更显俏美动人。她眼尖,远远的就瞧见一连串的大船驶进了码头,其中一艘船上的桅杆上还立着两个人,她一下子捂住嘴,泪水如珠滚落,哽咽叫道:“明珠——是姐姐回来了——” 明华也看到了,挥着手大步奔向前:“明珠!我们在这儿!” 听到他们叫唤声的当地百姓惊讶的叫了起来:“什么?月大小姐回来啦?” “真的假的?” “没长眼睛啊。月大小姐的父亲兄妹都在,那肯定是真的啦!” “娘娘保佑。月大小姐一去那么久,总算回来了!” “看,从那艘船上奔下来的人,是不是月大小姐?” “是!还真是!” 民情激荡,明珠回到合浦的消息,立即无风自传,不知不觉中便人人皆知。 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在今日进入越州城。尊贵华丽的车幛彰显着主人身份的不凡。 “那是哪位贵人的马车?!” “不知道,管他呢。你听说了没?明珠郡主回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她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据闻,还带了非常漂亮的宝石回来呢!” “那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马车内,衣饰华贵尤甚以往的琳琅神情阴郁:“打听清楚没?” 宝娟低声道:“打听清楚了。说是月明珠和穆子秋出海寻找新的宝石。在洪沙瓦底找到了翡翠。带回了大明。” 琳琅娥眉紧蹙:“出海寻找宝石?”她不屑的冷哼,“真是个好借口!” 宝娟暗道:真不巧。郡主回宫,月明珠竟也同日回到合浦。 “听见没?”琳琅咬牙冷笑,“我早说过,有明珠一日,谁还记得合浦还有我郡主琳琅?” 宝娟心律微乱,不安的咬了咬唇。 “琳琅!”车帘掀起一角,柔福公主灵动的笑容出现在她眼前。“听说穆子秋回来了?” *** 三大氏族。萧六惊喜中起身踢翻了身前的小杌子,一边喊着“祖母”一边奔出了闺房。 正在作坊内画图的萧清瑶长长的舒了口气。笑道:“总算回来了。” 萧老太太抑住心中的激动:“回来了啊!回来就好!” 萧振林应声笑道:“是。” 欧阳府中,欧阳博一把捉住传消息的丫头的手腕:“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少爷,外边都传遍了。月大小姐回来了!” 欧阳博正要往外跑,欧阳敏冷冷的唤住他:“哥哥。月明珠回来,与你何关?”她神情莫测,“别忘记,你就快成亲了。” 欧阳博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对方是冯知州的女儿冯玉莲。这幢婚事,是欧阳德费尽心机为孙子求来的。明珠已是镜中月,萧清瑶也成了水中花。不得已,欧阳德将目光放在了官府小姐的身上。最后,选中了端庄大器的冯玉莲。 欧阳博对玉莲也颇为满意。相貌家世样样出挑,心性也稳,不是那种轻浮张狂的女子。将来有她做一族掌妇,稳妥无忧。 可是,当他听说明珠回来时,沉寂已久的心弦,终究还是起了杂音。 他脚步不停,道:“我去通知爷爷。” 欧阳敏冷哼一声:“回来就回来吧。有什么了不起的。”眼底,怨恨难消。她的亲事,也已定了下来。父亲和爷爷不顾她的反对,坚持将她许给了姓王的一个平民子弟。这个王生唤王晟,是明珠的珠宝切割课中表现最突出的三名学子之一。在明珠离开后,王晟与欧阳家的欧阳昊、萧家的潇衍继续研究宝石切割的同时,也成了其他学子的先生。欧阳德眼光毒辣,一眼看中了王晟:虽然穷了些,但有宝石切割的技艺傍身,还愁将来没前途?配给欧阳敏,拉拢了他之后,宝石切割的三子中便有两子属于欧阳一族。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她闻知此事后欲哭无泪。爷爷的话犹在耳边:“王晟年少有为,族内清静。正是你大展伸手的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与月明珠一较高下么?她能助向宁重振月家,你能助王晟扶起王家一族么?” 欧阳敏当时面色青白无言以对。 连欧阳博也劝她:王晟人长得端正,品性纯良,心思又细腻,教起学生来极有耐性。今后定然能对你包容忍让。敏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幢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然而欧阳敏的心思,依旧起伏难定。 至于谢家,谢晓轩父子自是心情沉重:没了月家搅局的一年,谢家处处都觉顺心。恨不得明珠这辈子都不要回合浦。谁知才一年,她就回来了!自家之前已经将她得罪得狠了,她回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摊牌 码头上,明珠扑在向宁的怀里,极想放声大哭,又怕惹人怀疑,只好蹭了下父亲温暖的胸膛,强忍住泪意,“父亲,我回来了。” 向宁轻轻拍抚她背梁,声音模糊不清的道:“嗯。回来了。” 明珠擦干眼泪,高兴的比划着明华的个子,惊呼:“怎么高了我那么多!” 明华眨着眼睛道:“能不高么?我可是你兄长。” 明岚娇怯的站在边上,明珠双眼一亮:“我们明岚也是大姑娘了!父亲,上门求亲的人踩破门槛没?” 明岚面容微红:回来就打趣她!一跺脚,伏在她耳边低声问:“我可不急。倒是你,就认定穆子秋了?” 明珠这才想起穆九还在身后,面孔瞬时通红! 向宁对穆九感激不尽!当初明华赶回合浦后,韶之才告诉他明珠被倭人掳走的事。他顿觉天崩地裂!清醒后一心只想出海寻找女儿。韶之紧紧的拦住他,只道他已经派出一艘战船随穆九同行。向宁怎么放心?依旧决定与明华租船出海,韶之倒是没有阻拦,但他们好不容易借到了船,却找不到一个愿意随他们出海的水手!最后还是长平滩码头的崔老大告诉他们:“穆九说了,你们不通海事,出海也是送死,临行前再三交待,不许我放你们的船离开北部湾。月先生,穆九一定会将月大小姐平安送回来的。您就别让他操两份心了!” 向宁与明华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出海寻人的打算。 明华在家埋头苦读,吕修远一心念着要做大明的展昭,坚持回到他身边作他的书僮。在次年的院试中明华成绩优异,获廩生之质,送入府州的县学继续攻读,以备来年的乡试。 “多亏有你。”向宁身为穆九未来的老丈人,对这个女婿满意至极!若不是舍不得明珠太早嫁人,感动得都恨不能把女儿打包送给他了! 穆九看着明珠笑道:“应该的。” 待向宁见到梅老二的身影时,更加欣喜:“都回来了,好!” 梅老二拉着穆九大笑:“走,今天难得人都到齐了。上我家吃个团圆饭。为咱们仨接风洗尘!” 向宁自然没有异意。 梅家被这意外惊喜炸了锅,一阵混乱后,热闹了好几日。 梅老太太越瞧外孙女婿越喜欢,连成亲的议程都差点儿摆上台面讨论,被明珠几番扯开话题方才作罢。 穆九不乐意了,偷空拉着她到无人处控诉:“你忍心让我孤苦无依?” 明珠羞恼的道:“装什么傻?这种事,哪能由女方提?” 皇帝虽然同意了这幢婚事,但该有的礼节却一个也不能少! 穆九立时明白:“等我姑姑回来。我就上门提亲!” 明珠小声怅然嘀咕:“我今年才十七。” 穆九嘴角抽搐,悲叹:“难道你想七老八十才嫁我?” 明珠笑咪咪的道:“人生苦短,能否活到七老八十还不确认,我自然不会那般狠心。” 穆九握紧她的手道:“你若真这般狠心,我也必定会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天。” 明珠心底暖暖的,冲口而出:“我嫁还不行么?”语毕,羞涩难挡得掉头跑开。 穆九笑着追上前:“明珠,别跑啊,我还有正事与你商量,那些翡翠你准备放在哪里?” “自然是珍珠苑。” 在北海,还有什么地方比有北海王旗下暗卫守护的真珠苑更安全? 沉寂已久的真珠苑,仿佛干涸的河流重得甘露,枯萎的树木再焕新芽,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生机盎然的模样。 明岚不由赞道:“家里有姐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明珠初回合浦,一时千头万绪。 她做的第一幢事,求见北海王。 对明珠这般懂事的行止,北海王即满意又嫌弃:他可不相信明珠只是为了谢他而来。 明珠为他备了份大礼。 三块颜色各异的翡翠,虽未经雕琢,也已风华难掩。 “这是明珠在洪沙瓦底找到的宝石,名为翡翠。”明珠的姿态极为恭敬,恭敬得一时让北海王都觉不适。他目光在三块宝石上打量了许久,赞道:“翠华凝似水光遥,艳红犹带日光早。” 一块翠如碧波,一块色若朱砂,一块艳若紫阳。 明珠微笑道:“明珠此番能顺利归国,又带回这些翡翠,全仰仗殿下相助!” 北海王已听下属禀报了事情经过,颔首道:“你知道就好。” 明珠笑道:“绿翠是送给殿下的,可做印章一方。红翡送给世子殿下。紫色这块是此次紫玉中的极品。可琢出一支手镯,一块玉佩。明珠敬献给——王妃殿下。”她注目北海王,“王爷是否还满意?” 北海王长眉微轩,似笑非笑的道:“明珠郡主用心良苦,我怎能不满意?” 明珠似乎松了口气:“殿下喜欢,明珠就放心了!殿下,明珠受陛下赐封郡主,诚慌诚恐。只怕行将踏错辜负陛下的厚爱,全家上下也因此分外谨慎。家父更不便再在您的宫中任职。多谢殿下这一年来对我家人的照顾。明珠感激不尽。” 北海王漫不经心的问:“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明珠眼中落出一份无奈与轻嘲:“父亲怎么想的,您真的不知道么?” 北海王把玩着紫翡,淡声道:“此事,让他自己与我说。” 明珠暗骂果然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北海王对她有大恩,令她实在不能太过无情。只好叹息道:“殿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您和我父亲的缘份早在当年你们各自婚娶时便已尽了。您再作纠缠,无非是误人误己。何不珍惜眼前人,相忘于江湖?” 北海王带着几分意外与恚怒问深深皱眉问:“这番话是向宁教你说的?” 明珠楞了楞:“不。是我肺腑之言。” 北海王神色顿缓,嗤笑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感触!”他挥了挥手,“长辈的事,晚辈不要插手。” 明珠气结,终于咬牙道:“殿下将来鹏程万里,我父亲又将置于何地?” 北海王的眸子猛然间寒光四射:“你说什么?” “北海官军的威猛我在饮血涯时便已领教。精兵强将,武器完备。您的心思,昭然若揭。” “昭然若揭?”北海王勾了勾唇角,杀气四溢,“本王即为王,镇守一方。精兵良将也是为了保我大明江山。你此番之言,其心可诛!” 明珠索性将话摊开了说:“此去京城,我也算小有见识。京城那位昏庸无能。琅王虽被黎王压制,但黎王的毒辣皇帝也未必喜欢。否则,也不会时至今日还未立太子!而朝中大臣似乎对立储之事也并不怎么着急。显然,他们也不看好这两位皇子。反正,万一这两位皇子斗个两败俱伤,广西还有位先皇的嫡子,北海王殿下在呢!大明朝断不了后!殿下,您能让大臣们不知不觉的偏向您,费了不少的功夫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世子的愤怒 北海王冷哼一声:“你一回来,倒是将朝廷的事打听得挺清楚。” 明珠挑眉:“我离开时,听说淳王妃有孕,这个孩子,没能保住?” “怎么可能保得住?”北海王语气轻淡,“即是皇兄最喜爱的儿子。又是嫡长孙,为防皇兄起立皇太孙的主意,两位嫡皇子怎会放任不理?”黎王下手够狠,淳王妃险些一尸两命!皇帝也因此对黎王彻底寒了心!无论皇后再怎么哭诉,也不肯再提立太子之事。 琅王黎王虽四肢健全,奈何一个勾结倭人,智商堪忧。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相比之下,淳王虽然废了条胳膊,但是他脑子没废! 但想要越过两位嫡皇子立淳王为太子,难于登天。而淳王痛失未出生的孩子,伤心之后如受惊的兔子般,当着琅王黎王的面向他哭诉了一回绝无心太子之位后,躲在府中与王妃足不出户,无诏不敢入宫。 闵贵妃为此哭红了眼,将皇帝拒之门外,直接在佛堂抄起经来茹起素。皇后与皇帝不知为立储之事吵了几回,皇帝最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可怜。”明珠摇头,诚挚的道,“殿下,真到了那一日。我父亲,便是您的软肋!我月家,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北海王眼神微变:“你怕我保护不了你们?” 明珠一针见血:“您真以为您和我父亲的事无人知晓?我能看出端睨,别人自然也能发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到了那时,我可不觉得您是会为了我父亲,放弃江山的人!” 北海王面沉如水,眼底的风暴几欲化成实质,偏偏他又寻不出半点错处可予以驳斥!为了向宁放弃江山,他自问,的确做不到。 明珠瞧出北海王的迟疑,又道:“太史公曾写韩嫣与武帝年少相爱。但陛下当记得,这篇文出自《史记·佞幸列传》!殿下,何为佞幸?奸佞宠臣也!您大可一笑置之,但对我父亲何其不公?” 北海王手脚发凉,手背青筋暴起,眼中的怒火燃到了极致,又渐渐的熄弱。他嗤声冷笑道:“月明珠!你不过仗着你父亲才敢在本王面前大放阙词!本王不是武帝,向宁更不是韩嫣!本王问你,若是本王逼你此刻放弃穆子秋,你可会愿意?” 明珠蹙眉:“与穆九何关?这是两回事。” “哼。”北海王笑得幸灾乐祸,“你就快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顿了顿,毫无风度的道,“见到你就心烦,有多远滚多远!” 明珠气结!不再言语,弯下身子向北海王行了重礼:“王爷,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不防试一试。”说毕,也不看北海王的脸色,转身离去。 北海王冷笑:“退一步?本王若退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他唤陈公公道:“这两块翡翠送去给世子和王妃。等明日向宁来了,让他帮我好好雕琢这块绿翠。” 陈公公心中低叹,应声道:“是。” 北海王见他有气没力的样子,好笑的道:“你怕他明日不来?不会。向宁从不会不辞而别。只要他露面,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他改变心意。” 宫门外,明华略有些心神不宁的等候着明珠。 北海王宫嵬峨雄壮,但在明华眼里,却如同一只巨大的牢笼!不知从何时起,紧紧的锁住了父亲的身心。他嘴角噙着抹苦笑: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异样呢?是从北海王截船抢走父亲的那一刻起,是父亲凄厉的喊出北海王名字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便在他的心里就埋了下疑惑的种子,而被关在王宫别院的那些日子里,这颗种子渐渐生根发芽,掐也掐不断,拔也拔不去。 正自出神时,耳边突然想起明珠惊恐的叫声:“明华,小心——” “月公子,当心啊——” 一匹黑色的峻马向明华疾奔而来。马上坐着的,正是北海王世子朱祎睿!他满脸的杀气,眼中怒意腾腾,双手执辔驾着马直冲向明华! 明珠双腿一软,竟摔倒在地! 明华抬头,清澈如许的眼中满是茫然:怎么了?眼见一匹马发疯般的冲向自己,马上的世子神情阴冷,惊得他踉跄后退却退到墙根。惊慌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世子他——知道了! 朱祎睿猛然间触到明华清亮俊美的双眸,脑中突然想起初见他时,在知县大堂上机智善辩的模样。一时被怨恨与愤怒侵袭的大脑闪过片刻的清明,在他坐骑的前蹄就要踏上明华的身体时,他死死的拉紧了马辔!勒得掌心巨痛,血痕模糊。 “明华!”明珠几乎是扑到他的身边。抬头怒视朱祎睿。“世子殿下,王宫门前,怎好纵马、纵马骑行?!”她生生咽下了纵马行凶四个字。方才世子的神情,明明就是想致明华于死地!为什么?! 朱祎睿看了一眼明珠,翻身下马,心中掠过一闪而过的愧疚,对明华歉意笑道:“对不住。这匹新驯的马还不够听话。吓到你了吧!” 明华的心渐渐的沉入谷底。他绷直了背梁,展颜笑道:“无事。世子马技高超。明华虽惊无吓。” 朱祎睿哦了声,故作恼意的拍了记马儿的脑袋:“不争气的家伙,罚你三天不许吃豆子!”瞥了兄妹俩一眼,竟牵着马,扬长而去。 明珠被他那一眼瞧得心中冰凉,不禁喃语:“他——” 明华忙安慰她道:“别放在心上,只是个意外。” 明珠忧虑重重:这哪是意外?世子他——他也知道了呢!这是在拿明华泄愤啊!个中隐情她不能多说。心中不禁恨意丛生:北海王,你一手酿造的这份苦果凭何要我月家承受! 明华双目低垂,暗道:世子拿我泄愤便罢了,千万不要再迁怒他人! 兄妹俩人各自心事重重,但回到家中在向宁面前,却默契的绝口不提此事。 王宫内,听闻世子骑马险些撞到了明华的北海王,心情沉郁。 王妃已经与他通过气,睿儿猜到了他与向宁的关系。他当时心中如重石般沉沉欲坠,但很快便想:知道了又如何?睿儿从小懂事,向宁为了王妃避居京城多年,从未影响过他们平静的生活。睿儿就算一时想不通,很快也会释然。谁料他表面无恙,心中还是起了怨怼! 北海王默默的瞧着自行前来请罪,长跪不起的儿子,看穿了他的心思:父王,你真能为月向宁的儿子问罪与我? “本王与先生多年的教诲都白费了么?”他寒声质问,“你对我心有怨恨,却迁怒他人,这是君子所为?” 朱祎睿闭嘴不言,一身的倔强与抵触。 北海王知道这会子没法与他沟通,无奈的挥手道:“去你母妃那儿。让她好好开导你吧!” 朱祎睿冷笑着爬起来,看了他一眼,决绝的转身。 却在过道上遇见了琳琅和柔福公主。 “哥。”琳琅惊讶的打量兄长的面色,“听说你方才在宫门口差点撞到了月明华?是不是被父亲的责骂了?” 朱祎睿摇头:“父亲没有骂我。”他向公主道,“这几天公主可还住得惯?” 柔福甜笑道:“有琳琅姐姐陪着,哪会住不惯呢?” 朱祎睿点点头:“我还有些事要办,公主随意。” 柔福待朱祎睿的背影远走后,拉着琳琅的袖子红着脸低声问:“琳琅,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梅岭花市?” 琳琅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呀。”随即正色道,“穆子秋与月明珠的婚事是你父皇亲口同意的。再说穆九的身世,也根本配不上你,皇伯伯绝对不会答应。你怎就痴恋他不放呢?” 柔福大大的杏眼中水波轻闪,委屈的道:“我知道我傻。可是,琳琅,我只是想再见见他。见一面就好,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琳琅叹息:“是不是让你见到他后,你就能放下他了?” 柔福重重的点头:“嗯。一定可以的。” 琳琅微笑:情怀初动的柔福啊,姐姐我一定让你顺心遂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智劝长青 次日,向宁意外的收到了来自北海王的消息。一块绿翠和一句话:暂陪家人,不须入宫。至于翡翠,自然是交给他雕琢的。 明珠与明华明白:在出了世子企图纵马伤人的事后,北海王让步了。 两人各自吁了口长气:只希望,这份平静能得长久些。 这两日,丁大郎和梅老二频往真珠苑跑。 “月大小姐真乃神算!”丁大郎兴奋的道,“咱们招募玉雕师傅的消息一出来,还真寻到了不少高手!都是拿着砗磲贝雕上我这儿掌眼。别说,我这次回来,发现砗磲贝雕大行其道!花样之多质地之美哟,啧啧!叹为观止。” 梅老二也道:“现在一共招到十二名手艺出众的雕工,我让他们先用质地差些的料子练个手。你看看可还满意?” 梅老二口中“质地差些的料子”,最差的也是豆青冰糯。 明珠不由失笑:若放在前世,这些料子,价格也不匪呢。现在只配让二舅拿来给工匠练手了。 雕工的手艺都不错,其中有件佛像雕得犹为庄严大器,明珠赞道:“此人的刀工甚好。想办法留住他。” “明白。” 丁大郎与二舅又讲起今后铺阵渠道买卖翡翠原石的事儿,仿佛无数银子从天而降,一时兴奋得收不住嘴。 明珠听着听着,笑容渐黯:可惜了关长青。 待他们走后,明珠寻到正在和修远打点行礼准备回县学读书的明华:“关长青回来了吧?” 明华闻言一怔,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忧扰与怜悯之色:“回来了。你寻他何事?” “他现在如何了?”明珠低声问。 “不好。”明华慢慢的收拢几本书册。“我回来后打听过他的消息。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么?” 明珠摇头。 “他在龙家祖坟。”明华喟然轻叹,心境复杂难言。 明珠闭了闭眼:“给龙归海守坟?我早该想到。” 一年的时光太短,远不足以让长青忘却伤痛重整旗鼓。但当她与明华寻到龙家的陵墓,见到长青时,还是被他落魄缭倒的样子惊得花容失色,心中大恸。 陵园萧索冷清,绿植荫蔽。一串串白色的纸钱挂在竹杆上随风飘荡,明明无人哭泣,却偏偏呜咽声声,是风似叶?明珠也分不清楚。 长青穿着身黑色的旧袍子,身型削瘦得薄如纸片。零乱的头发下一张枯黄的面容与浑浊的眼睛早已不复当初骄傲不羁的风采。 明珠深吸口气,抑住喉咙中的苦意,点了香拜祭龙归海。 长青挣扎着起身,向明珠还了一礼。随后又坐倒在坟边的树下,拿起手边一块木头与小刀,专注的刻着什么东西。 明珠见他身边满是木雕、贝雕,所刻之物,全是龙归海的模样——明珠心中感慨,眼眶已湿润。 她轻声唤他:“长青,是我。” 长青头也不抬:“嗯。你回来了。” “长青,”明珠取出一块色调如最深沉的大海般幽蓝带绿的翡翠,送到他眼前,“你看。我从外面带回来这种宝石。名唤翡翠。是不是很漂亮?” 长青漠然的侧开了脸。 明珠柔声道:“这块蓝水翡翠,是我特意为龙归海留的。” 长青微怔,这才看了翡翠一眼,疑惑的目光凝在它身上,却不见任何意动心动。 “龙归海的名字中带着海。”明珠微笑,“你说,这块翡翠象不象海水?如果雕成一条归海的游龙,放在龙归海的坟前,是不是很合适?” 长青一把夺过蓝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眼中透出几分神采:“好!” 明华搬了只颇大的工具箱放在他身边。 明珠又柔声道:“这么好的料子,不能浪费了。你这把小刀可割不开坚硬的翡翠。这里有整套的工具,你自己挑着用吧。” 长青极快的起身,翻查工具箱,挑了只炭笔,专注的在蓝翡上绘出龙形。 明珠欣慰的与明华相视一笑,默默的离开。 “这样行么?” “或许吧!”明珠仰望天空,陵园内,再晴朗的天空,都透着灰暗与悲伤。“过半个月,我再来看看。” 明华突然止住脚步,低声道:“明珠。我不在家中,你和明岚都要小心。” 明珠诧异的望他:“怎么了?” “我去县学读书。”明华眉头紧皱,“父亲又醉心于工艺,有些事难免顾虑不周。我担心——”担心朱祎睿找他们的麻烦! 明珠微笑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倒是明华孤身在外读书,万一被世子伺机寻事,那才让人担心!“你自己要小心才对。千万莫让人钻了空子。”她想了想,遮遮掩掩的道,“我觉得,北海王世子对我们似乎有所误解。你也要小心他。” 明华微微张大嘴,眼神略闪,还是道:“是么?我家和世子能有什么误会呢?” 明珠咬了咬唇:“不管如何,你一定小心他就是了。唉,要是你师傅在,就好了。” 明华笑叹:“师傅回京了。”他扶着明珠踏上马车。“师傅说,他不能眼看着京城乱起来却袖手旁观。他会在京城等我的。” 明珠黛眉更紧:京城乱,北海王才有机会。若真有一天北海王登上那个位置,朱祎睿岂不就是太子?以他对月家的心结,能给月家好果子吃? “别想太多。”明华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是刘国轩的弟子。县学里也没人敢招惹我。” “是吧。”明珠不安的笑了笑,脑海中,朱祎睿看着他们那冰凉的一眼,挥之不去。 两日后,明华离家赴县学读书。 北海王宫内,得到消息的朱祎睿扬了扬浓眉:“走了?” “是的。就带着一个书僮。” 朱祎睿手中把玩着一块鲜红美艳的红翡:“月明珠有娘娘护佑不好对付。月明华也是心思缜密,见微识著。但他独自在外,机会相对多些。” “世子想怎么教训月明华?” 朱祎睿掐紧红翡:有那样的父亲在,月明华怎配入朝为官?! “——我不想他参加明年的乡试。” “——明白了。” “不要急。一定要策划周全,务必一击即中!不然,以月明华的机智,我怕你们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是!” 朱祎睿细细的端详红翡:父王赞它“艳红犹带日光早”,他却觉得这色泽分明是朱砂带血泣杜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巧遇柔福 半个月后,明珠带着红玉再度造访龙家祖坟。 关长青依旧坐在龙归海墓边的大树下,专注的一刀一刀的在蓝翡上刻划龙麟。树枝上缠着几根白色的丝带,随风飘舞,备觉凄楚。 翠雕初露雏型,一条青龙尾部盘在一座仙山中,龙首探入大海。明珠眼睛一亮,赞道:“好一个龙归大海!” 长青自己也很满意,脸上微露一丝笑容:“谢谢。” “谢我作什么!”明珠微笑。“这是你的本事!”她瞧了眼他身边零散的木雕,问,“龙归海平时还喜欢什么?你可以一样样雕给他。” 长青想了想:“对。” 明珠微笑:“好。那我以后多送些玉料来给你用。” 长青一笑,又皱眉:“我没银子。” 明珠轻轻踢了他一脚:“跟我谈银子?” 长青眼底露出一抹暖意,仿佛想到了他们寻找血珍珠的那段经历,但极快的,这抹暖意又成死寂。 “我会付你银子。”长青说了这句话后,再不开口。 明珠挑了挑眉:“随你。” 正要走时,她瞧见归海的坟前有几束还算新鲜的花,想是有人刚刚祭拜过龙归海,也没在意。倒是红玉说了句:“在树上系白带子,好象不是本地的风俗啊!” 明珠心中一凛:在树枝上系白色的丝带,是哪里的风俗? 她一时想不起,也就未曾多想。 离开陵园,明珠满身萧索。突然念及穆九——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是在黑市的酒吧里?还是在北海神秘的小岛上? 思念一旦升起,就难再压抑。明珠不满的嘀咕:还说要求婚呢,结果一连十几天不见人影! “去黑市!” 不想她在黑市扑了个空,没见到穆九,心情更加郁闷。店里掌柜模样的人笑嘻嘻的道:“呀,这不是月大小姐么?我家少主最近都在梅岭花市查账呢!我派人带您去吧!” 明珠这才展颜笑道:“好。” 一年未归,可不是要查账?她也正好看看,去年的香水和琉璃的收益有多少。 掌柜找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叫阿乐。叮嘱他道:“送月小姐到少主那儿去!” 阿乐笑嘻嘻的应了声:“好勒!交给我。” 马车行到梅岭花市,阿乐笑道:“月大小姐,少爷在花市里面。我们走过去吧。” “好。”明珠跳下马车,却在花市木门前见到一辆装饰得极其漂亮华美的马车。粉纱轻叠珠帘盈润,香气盈盈。 明珠脚步微顿:在合浦能用得上这种马车的人,似乎只有——琳琅郡主? 她怎么会纡尊降贵的跑到这儿来? 心怀疑惑的踏入花市,立即听得几声惊呼:“月大小姐又来了!” “去,以后要叫少夫人了!” 明珠脸一红,心中却是甜滋滋的。 阿乐走在花市中与有荣焉般昂首挺胸。 但几声低呼后,花市竟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明珠觉得古怪极了——她可不是第一次来花市,上一回花市内热情洋溢的叫卖声她可是记忆犹新。就算她向在身份不同,但花市对其他的客人,怎么也不见半分热情的吆喝?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明珠没走几步,在花市中意外的看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人影。 娇美的身姿,秀气灵动的眉眼,虽然换了简单的装饰,但怎么也掩不去那身娇玉贵的气质。明珠与她只在进贡宴上有一面之交。但对这位陛下宠爱的么女还是颇有印象。 ——柔福公主? 她怎么会在广西?还出现在梅岭花市? 明珠何其敏感的人,她心中刚掠过一道不太好的预感时,穆九的身影相继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穆九笑容浅淡,十分客气的带着柔福在花市中闲逛。 花市内繁花盛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一团团一簇簇。兴奋的公主脸孔红得可爱,不时指着当地特有的花问东问西。穆九颇有耐性的一一回答。 明珠眉稍一挑:好啊,陪着小美人赏花哪! 难怪花市众人都要噤声呢。 穆九似乎也发觉了气氛的异样,回头张望,正撞上明珠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心中咯噔一记:糟!急忙撇下公主几步跑到明珠身前笑容满面的道:“明珠,你是来找我的?” “你想得美!”明珠傲娇的轻哼,“我是听说公主殿下驾到合浦,特意赶来参见公主的。” 啊呀呀,明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穆九忍住笑。明珠已经撇开他走至柔福身前,恭敬的行礼道:“明珠见过公主殿下!” 柔福似乎是被干了坏事然后被人现场抓包的小娃娃,面孔一时通红,喃呢的绞着手指道:“明、明珠郡主!” “公主远道而来,怎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明珠笑容明媚,“怎好意思让子秋代我招待公主?” 穆九苦笑:明珠第一次唤他“子秋”,咝,牙好酸! “我,我只是偶尔路过。”柔福想起琳琅的叮嘱,“正巧遇上穆公子。郡主别误会!” 此地无银三百两! 柔福一看就是身份不俗的贵姐儿,出现在这梅岭花市中,怎能不引起注意?穆九得到消息定然会出来查看,一看之下,还能轻易脱身? “我怎会误会公主呢!”明珠笑得知心知体,“也没什么可误会啊!公主小孩子心性,明珠十分明白。既然来了,我就做个东,请公主共进晚餐如何?” 柔福无措的看向穆九,却见他目光粘在明珠的身上,笑容宠溺,藏也藏不住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心底登时酸涩难耐。闷闷的道:“不用了。我怕琳琅姐姐等得急!” 琳琅! 明珠心中恨极:难怪柔福能找到梅岭花市呢!此女总爱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 “那有什么关系!”明珠微笑道,“公主遣个侍从知汇琳琅一声即可。”转向穆九,“你可有空闲的楼船?” “——有。” “好!公主殿下,明珠在太湖时曾游船品尝河鲜。今日我们也效仿太湖,来个北海尝鲜之旅如何?” 柔福毕竟年轻,听明珠这么一说,倒起了几分兴致。不禁望了眼穆九。 明珠看眼里即惊且奇:还真是冲着穆九来的?!不禁瞪了他一眼:你这朵桃花可真了不得! 穆九一脸无辜:什么? 明珠撇撇嘴唇:装吧你!公主的眼光也算特别!穆九的身份与她全然不配,竟然也动了春心!公主殿下您还是将目光放回京城的贵公子身上比较现实啊! 不过,既然情敌上门,明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斩断孽缘在此一举! 她当即笑道:“子秋自然也要去的。没他掌舵我怕迷航。” 柔福欣喜的低头道:“好呀!”与她同来侍女雪雁面有不豫,低声劝道:“公主!” “多带些侍卫去嘛。”柔福眼中满是期待,“有穆公子和郡主在,你们担心什么嘛!” 雪雁无奈,只得对另一位女子道:“锦霞姑娘,麻烦你通告郡主一声。” 锦霞是琳琅身边的侍女,今日特意指派照顾出门在外的柔福。她躬身应道:“是。” 穆九亦吩咐了属下几句安排事宜,极自然的握住明珠的手掌道:“公主,请!” 柔福难掩羡慕,心中却黯然神伤:明明与琳琅讲好的看一眼穆九就走,可是,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她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呢! 第二百三十章 秀恩爱 琳琅接到消息时正在把玩她多时未见的心爱的木偶娃娃。 宝娟咦了声:“这只娃娃是新做的么?” “嗯。”琳琅举高娃娃,笑问,“漂亮么?” 宝娟抿嘴笑道:“郡主都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她目光微微一瞬,依稀觉得,新娃娃的模样,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琳琅小心翼翼的收起娃娃,对锦霞道:“柔福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哭着闹着要跟我回合浦。闵贵妃费尽口舌也没能改变她的主意。她们不清楚,我还不明白?”她轻轻一笑,“在进贡宴上我就发觉,她对穆九动了春心。” 宝娟皱眉道:“公主年纪还小。” “情窦初开时的心动,才最美好、最令人难忘啊!”琳琅瞧了眼天色。他们此时已经在船上了吧?“只是柔福怎会是明珠的对手呢?”她笑着摇头,“今晚我等着她,怕不要哭着回来才好!” 柔福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单纯可爱。暗恋着不合适的男子,明明知道是场没有结果的单相思,却还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唉,京城时,她故意让柔福发现,她的姐姐长公主殿下嫁了驸马却依旧养着面首,暗里逍遥快活时,她那瞪圆的眼内满满的全是惊吓不安! “怎么可以这样?”她慌恐的问琳琅。 琳琅不以为然的道:“你们是大明的公主。地位尊崇,只要不造反,想做什么不行?何况,长公主也没拦着驸马纳妾养伎啊。” 柔福心目中恩爱的姐姐姐夫竟然是这样的荒谬,她小小的脑袋中的一角轰的声坍塌。 月如圆盘,银河落在北海深蓝的海面上,海天难分。 从未见过大海的柔福满怀惊喜的站在船头,拍手对明珠道:“我真羡慕琳琅姐姐。可以天天看到这样漂亮又特别的景致!” 明珠笑道:“公主,晚间风大,我们进舱吧。待会开船了,命人下网捞鱼我再带你看个新鲜。” 柔福乖巧的跟着明珠进舱。舱内点着烛火光明亮,暖气袭面而来。软榻案几,茶具齐备。更有一张圆桌,此时摆了些小吃点心,柔福随意拈了两块乳酪条一边吃一边问:“穆公子呢?” 她话音才落,一身青衫的穆九掀帘而入。烛光下,穆九身姿颀长,面色如玉俊美清朗,柔福呆呆的看着他走向明珠,微绽的笑容化解了他本身自带清冷的气质:“穆公子……”她红着脸轻声唤他。 明珠挪了挪身子。穆九自然的坐在她身边,两人相视一笑,穆九才对公主道:“公主客气了。唤我穆九就好。” 柔福正要说话,船身晃了晃,她随之一惊,身子微晃间眼看要摔向穆九,雪雁及时扶住了她。 “开船了。公主小心。”穆九只是淡淡的对她说了这一句,对明珠柔声道:“你的发钗歪了。” “有么?” 穆九动作轻缓的拔正明珠发髻上的宝石钗子:“你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套紫玉的发饰是你新造的?” “放着不用岂不可惜?”明珠得意的晃了晃手腕,雪白手腕间一串浑圆冰紫的珠链,每一颗俱光润如水,通透似冰。衬得她的手腕竟白得透光,穆九的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连柔福见了,也一时为之惊艳,暂时忘了穆九没有扶她的难过,问:“这就是翡翠?” 明珠轻轻拔弄紫玉珠链,微笑道:“公主,你可知这些翡翠来之不易?” 柔福惘然摇头。 明珠便从自己在锡兰的经历说起,双螺鹦鹉刀讲到厄运之钻,听得柔福与她的宫女挤舌不下。 “螺里装满了宝石啊!” “厄运之钻真的会让人倒霉?” 穆九笑看明珠口璨莲花,将公主忽悠得眼底几乎全是崇拜:哦,这样好么? 明珠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开始讲述火枪营大战倭人,洪沙瓦底海上演习震憾国王,翡翠得以安全归国的故事。着意提及穆九与她如何并肩作战、亲密无间、为了她寻遍锡兰的事儿。 柔福的眼中又是羡慕又是委屈:“虽然危险重重,但郡主也是收获良多。”她姿态楚楚的望着穆九道,“穆公子好厉害!” 明珠一看,这药下得还不够狠啊! 穆九听到外边的动静,起身道:“补到鱼了。” 柔福不知不觉的就跟在了穆九的身后,明珠含笑瞧了眼她的宫女雪雁,雪雁顿时羞红脸,跟上公主道:“公主!带件斗蓬吧。” 硬是将柔福拦了下来。 明珠这才道:“走,看看捞到了什么好玩意儿。” 活力十足的鱼虾在鱼网中扑腾不休。除了鱼虾外,还有一些贝类,明珠眼尖,见到鱼网上嵌着一个白色的小海螺,她多看了两眼,想取出来时,却遇上了凶狠的大海蟹。 柔福惊奇的指着横行霸道的海蟹对穆九道:“这个蟹的颜色好漂亮!我能拿起来看看么?” 穆九笑了笑,耐心的教她怎么捉蟹,柔福试了好几回,才胆战心惊的捉住张牙舞爪海蟹。笑容正灿烂时,见到明珠也伸手探向鱼网,却被穆九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喝道:“不许碰!小心刺痛了你!” 明珠一楞:她是想取那只白色的小海螺,不是想碰虾兵蟹将啊!心中却极受用,笑道:“好。” 柔福笑容一僵:担心明珠刺痛手,却一点也没阻止自己? 她顿觉意兴阑珊,手指微微一松,海蟹竟挣扎着挣脱了她的手,落下前挥舞着钳子夹到了柔福的指尖。 柔福顿时痛呼:“啊哟,好痛!” 雪雁忙捧着公主的手叫道:“怎么了?让我看看?” 白嫩的指尖一道红红的钳印,柔福说不出是手痛还是心痛,眼泪汪汪的道:“疼!” 明珠见没出血,松口气,问穆九:“船上有备伤药吧?” 穆九点头道:“有,公主稍候。” 明珠指着那海蟹道:“竟敢弄伤公主,待会将你蒸了给公主谢罪!” 柔福嘟着嘴,目光随着穆九的身影道:“我们也进去吧。” 雪雁都不敢看明珠的脸色了:公主您要不要这般明显啊?那位可是有主儿的人哪!月明珠是那么好应付的? 穆九取了只翠绿色的小瓷瓶,柔福已经将手指送到他面前,楚楚可怜的道:“好痛,快帮我抹抹!” 穆九微怔间,雪雁尴尬的抢过药瓶道:“多谢穆公子。” 穆九嗯了声,对明珠笑道:“你喜欢吃清蒸的海鱼和螃蟹,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对了,还有几只大虾,按你的法子,做虾滑吃。” 明珠拍手笑道:“好!今日也让公主一饱口服。” 雪雁替柔福上药,肿痛的指尖顿变沁凉。如她此时的心头一般的沁凉:穆九都没有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海鲜!不是说宴请她的么?怎么处处都以明珠为主? 雪雁猜出公主的心思,叹道:“公主!好些么?” 柔福嗯了声,神情萎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巧遇海上 穆九见状,对她道:“公主放心。明珠虽然不擅厨艺,但心思巧妙。今日几道菜都是她独创,必让公主吃得开怀。” 柔福眨了眨眼:“是么?”还是没问自己喜欢吃什么! 等到了开宴的时候,明珠筷子未动,穆九已将剔好的鱼肉送到了她的碗里。又帮她剥开蟹腿挑出完整的蟹肉,沾好酱料。明珠吃得理所当然,一勺接一勺,一边吃一边对柔福道:“公主,味道如何?” 味道的确鲜美,柔福口中的鱼肉鲜活的仿佛要跳出嘴来!但是,那都是雪雁帮自己剥的,肯定不如明珠碗里的鱼蟹好吃! 明珠今日对穆九的表现极满意:嗯。他们二人同心,还不能让一个注定没戏的小公主死心? 最后一道虾滑下在了撇去浮油的清淡的鸡汤内,手工打出的虾肉鲜滑弹嫩,柔福忍不住多吃了几个,最后还是在雪雁的阻止下放下了筷子。 明珠也道:“饱了。” 穆九见她碗内还剩了些虾肉,毫不介意的挟了送进嘴中。 柔福睁大眼睛,感觉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合浦,心心念念想着再见穆九一面,不料却是来见证他和月明珠的情深爱重?见证自己的一腔情意付诸东流? 连番的重击下,柔福小脸惨白,颤颤微微起身道:“我,我想回去了——” 雪雁忍不住眉心紧蹙:“公主!” 明珠笑道:“好。阿九,命人返航吧。”又道,“公主今晚吃多了些,我们去甲板上消消食?” 公主已经几步逃出了船舱。 雪雁不满的看向穆九与明珠:“两位今日太过分了!” 明珠嗤笑:“过分?难道要穆九给她希望,对她温情款款,而我退避三舍成全她才不过分?” 雪雁一噎,无言以对:她何尝不知,让公主尽快死心回京城才是上策,只是,她舍不得公主这般伤心哪!急忙追到舱外。 柔福迎风揉着眼睛,嘴里嘀咕道:“讨厌,讨厌,都讨厌。” 雪雁轻叹,轻轻将披风盖在她的肩膀上:“公主。天下的好男儿又不止他穆九一个。您自己也明白,就算没有月明珠,您和他也无希望。何必为难自己呢?” 柔福红着眼睛,耳畔似乎响起琳琅带着魔性的声音:“养个面首算什么?长公主喜欢谁,就将谁留在身边。不成夫妻,也能相伴到老。” 她回头望向明亮温暖的船舱:她也是公主,她喜欢谁,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能将他留在身边? 海面上忽然飘来一个声音:“请问是谁家的船?能否让一让?” 柔福循声望去,也是一艘雕梁画栋的大海船,正向她们驶近。 穆九与明珠闻声而出。明珠不解的望了望空阔的海面:对方水手不会行船么?这么大块空地儿还要他们让位? 对面的船驶近了,船夫客气得对穆九道:“这位公子。咱们需借用您船下这块海撒个网!” 穆九猛然间想起一事:“海上斗珠?” 船夫笑应着:“正是!” 穆九便命水手退让。对明珠道:“今日倒是热闹了,碰到一船海上斗珠的人。” 明珠不解:前世海上游轮赌场是为了避开警方的捉捕。海上斗珠,又是什么原因? “海上斗珠比斗珠坊内的斗珠赌性更重。”穆九向明珠解释,“现捕现开。因为不是在珠池内采捕,他们上缴的银钱也够多。所以官府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珠惊讶的道:“现捞现捕?几网也不一定采得到一颗珍珠啊。” “不止是采珠。海底遍布奇珍,珊瑚、海螺、海柳木,都可以。” 明珠瞧着漆黑的海面:“夜间入海?这不是玩命么?” 话音刚落,却见从海中浮出一盏灯来。灯罩是由琉璃制居,内里固定着一只高口小碗,碗中应该是油类物质,蓝紫色的火焰还未熄灭。 “珊瑚!”浮上海面的人手中一株手掌大小的红珊瑚,夜色中依稀可见其红艳迷人。 “恭喜冯公子,寻得红珊瑚一株。” 船上响起一片惊赞声:“太好了,又赢了一局!” 穆九瞧着那下海的人爬上船,披着条厚被子。有人递给他沉沉一袋银钱,他双手接过,脸上满是庆幸感激的笑容,不由微微摇头叹道:“他们也是为了生计。” 不知是谁眼尖,见到了明珠,登时惊叫一声:“是月大小姐?!” 斗珠船上的喧闹忽的消逝,一片安静。随后,一名中年男子走出舱外,对着明珠的方向行了一礼,客气的道:“郡主,咱们又见面了。” 明珠定睛一瞧:“贾进士?” 贾进士笑容可掬的道:“承蒙郡主还记得贾某。听说郡主远航归来,贾某十分高兴,只是不敢上门叨扰,请郡主见谅。” 明珠想到当初为了贝娘与贾进士在斗珠坊斗珠结识了关长青的旧事,即惆怅又感慨,微露笑意道:“贾老爷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今日巧遇郡主,不如郡主也来凑个热闹?”贾进士笑道。 斗珠船上寂静一片。 明珠摇头道:“天色已晚——” 贾进士面有难色,苦笑道:“巧遇郡主,原不该叨扰。只是今日的斗珠我们遇上些麻烦。”他望了眼船舱,“敢请郡主相助。” 明珠蹙眉:“你过来说话。” 贾进士大喜,跳过船来,恭敬的行了礼,才道:“郡主可知,今日与我们斗珠的一方是谁么?” 明珠蹙眉:“谁?” “是群高丽人。” 明珠惊笑:“高丽人?他们也擅斗珠?” “这群高丽人十分厉害。先是在斗珠坊与我们斗珠,结果连赢数局。随后听说我们这边还有海上斗珠,所以……” 明珠想了想,笑道:“愿赌服输,这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贾进士苦笑,“我们原本也没打算赖账。这不是遇上您了么?” 明珠正想婉拒,柔福意外的插嘴道:“明珠姐姐,我在京城就听飞白哥哥说过你斗珠的本事!也听说了斗珠的精采,但到合浦,还从来没有见识过斗珠呢!” 贾进士见那少女年纪虽小,容貌不俗,灵气逼人,不禁暗暗揣测她的身份:称元飞白为哥哥的,能有几?心下顿时激动起来。 “更何况,咱们大明可不能输给小小的高丽呀!”柔福身为大明的公主,遇上这种事,岂能置之不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白玉螺 ?@8???d?f??a????b??????}??w ??3??-??0?e??a|??i`?????。这位小姐说得对!”贾进士忙道,“就是不想让他们太嚣张,所以才定了这次的海上斗珠,没想到他们的下手狠、运气又不错。定了十局六胜,现在我们比了七局,四胜三负,他们胜,我们负。” 明珠蹙眉问:“你们今日都来了哪些人?” “斗珠坊几位老掌事老供奉都来了!” 明珠倒真是起了兴致:“这些高丽人就这么厉害?” “他们极有策略,分工明确。”贾进士道,“一共来了三人。以一名老者为尊,他对海中各等宝物如数家珍。一人和您一样擅识蚌挑珠。另一人水性极好,夜入海中探宝如取囊中之物。” 明珠咦了声:“听你这么一说,他们似乎是有备而来?” 贾进士怔了怔:“您是说他们别有目的?” 明珠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现在的情形显然不容她拒绝。 “那便去看看吧。”明珠问柔福,“请侍卫先行探查一番?” 柔福拍手笑道:“好啊!” 片刻后,明珠与穆九带着柔福登上了斗珠的大船。船上的人只觉柔福气质不俗,虽不知她是公主,但也客气的行了礼,纷纷向明珠道:“今日幸好遇上郡主!” 明珠微笑道:“诸位客气了。”她目光射向端坐不动的三个男子:老者极瘦,须发尽白,双目如电气势凌厉,目光与她一触,明珠竟觉心中微震! “久闻郡主大名!”老者声音清朗,虽来自高丽,大明的话说得颇为流畅。“老夫姓陈。这两人是我的徒弟。大郎、二郎,见过郡主。” 两名年轻人相貌颇像,竟是双生子,同时起身行礼。 明珠目光掠过他们寡淡的眉眼,微笑道:“来者是客。今日我冒昧入局,老先生莫要介意。” 老者笑道:“求之不得。” 贾进士道:“好!刚才我方寻得红珊瑚一株,险胜您的珊瑚!现由我方先出题!” 明珠打量了番船舱中间长条案几上之前海中所获之珍珠珊瑚,笑道:“不如我们比个别致些的玩意儿吧!” “什么?” “海螺啊!”明珠笑道,“北海中可是有不少珍稀罕见的海螺。我们就比谁找到的海螺更珍贵,如何?” 老者十分干脆的应道:“海螺就海螺!二郎,这局你下海。” 二郎起身道:“是!” 贾进士对明珠轻声道:“这帮高丽人极其阴险。在海中,咱们的采珠人吃了他不少亏!” 明珠面色微变:“竟然这般下作?!” “我们的人说,他们会功夫。水里根本抢不过他们!不然,我们也不会输了四局!现在战到晚声,只怕他们下手更狠。” 明珠低笑道:“好在这一局我们无需下海。” 贾进士好奇的问:“为何?” 明珠笑而不语,她可是早发现了一枚珍贵的海螺了呢。既然对方不义在先,她钻这个空子也就没任何愧疚了。 高丽人换了靠水服,潜入了海中。 老者见明珠并未派人入海,不由问道:“贵方的人呢?” 明珠微笑道:“不少珍贵的海螺如鹦鹉螺喜欢在夜间出没,我们这局不下海,撒网即可。” 老者知她所言不虚,虽觉她太过托大,但也没说什么。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撒网收网,一无所获。 明珠侧头对穆九说了一句话,穆九快步离去。 过了将将半个时辰的功夫,二郎从海中浮了上来。 他伸出手掌,露出手心一枚奇妙小海螺。海螺整体是美艳的嫩红色,全身如铺满了小珍珠般以一层红色、一层黑白相间的次序排列,鲜艳漂亮,精巧别致! “这是什么海螺?”柔福十分喜爱它的小巧鲜亮。 草莓螺。明珠心中嘀咕了一句,可是大明还没引进草莓,说了也无人明白。这个高丽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夜间,找到小小的草莓螺,算是十分了得的本事了。 二郎换了衣服,得意的与兄长相视一笑。 “我们唤它红珠螺。你们找到了什么海螺?”他扬眉问。 “我们啊!”明珠笑道,“也找到了一枚珍贵的海螺呢!” “在哪儿?” 须臾,穆九拿来一张大渔网。正是之前他们船上打渔所用。 “呵,师傅,一张空渔网,哪来的海螺?”大郎忍不住开口嘲笑。 老者也微有愕然,随即斥责徒弟道:“休要胡言,郡主自有她的道理。” “怎么是空渔网呢?”明珠从一格网眼中,取出一枚白色六旋螺顶,肚腹胖胖的小半截手指长短的小海螺。 诸人瞠目结舌:怎么今晚都和小海螺杠上?一个比一个小!就那白色的小玩意?极珍贵? 私私窃语中有人问:“冯公子,您看出什么名堂没?” 冯公子是冯知州的幼子,名唤玉璋,是冯玉莲的弟弟。他从小不通书本,就爱在外边胡混。家中宠爱最小的孩子也是常情,更纵得他犬马声色,游戏人间。好在他虽然爱玩,但还算洁身自爱,颇懂分寸。之前的红珊瑚便是他带来的人在海中找到的。 “这么小的白螺。”冯玉璋比划着小手指,摇头晃脑,“看不出什么珍奇啊!” 然而当她将白螺放置在一只青色的盏中,众人清晰的见到它完整的模样时,四周俱静,随之惊叹连绵不断。 “这是螺?”冯玉璋一拍折扇,“这明明是白玉啊!” 柔福也惊讶的问:“这是海螺?我怎么觉得象是白玉雕成的挂坠呢?” 老者闻声而起,皱眉惊声道:“白玉螺?!” 明珠暗暗心惊:这位高丽老者,竟然也认得这枚白玉螺! “真是白玉螺!”老者将小小的海螺托在手心,“正如古久的砗磲内质如玉。这枚白玉螺,也是历经千万年极尽巧合才能玉化成宝。的确珍贵异常!” 白玉螺原本轻薄的贝壳,早已在千万年的历变中变得如上等的羊脂白玉般厚实润华,晶莹可爱。柔福赞道:“真美!” 老者的徒弟似乎有些不太服气,嘀咕了几句本国话。老者将白玉螺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朝徒弟们摇了摇头。两人不禁懊丧的撇了撇嘴角。 明珠知道他们是怀疑这枚白玉螺的来历,不过老者从它身上浓郁的海水味确认了它的出处和出水海时间。 冯玉璋懊恼的道:“月大小姐的渔夫随便一网就能网到这么稀罕的白玉螺,咱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老者思量了片刻,叹道:“红珠螺怎比得上白玉螺?这局我们认输。” 贾进士等人不想明珠一上场就拿下一局,个个笑容满面,频频点头。 柔福不禁心生钦佩,赞道:“月姐姐真厉害!” 大郎二郎微觉泄气,但极快便露出一种:先让你们一局的自负姿态。 大郎起身道:“在下久闻郡主的斗珠大名。今日请郡主不吝赐教!” 明珠唇角轻勾,她早已看到船舱中间长案几上之前的战果:一枚上品的粉色伴色的白珍珠,想来正是此人所开。 “这一局,比珍珠?”明珠灵犀一动,想起太湖上的那次斗珠。“要比就比个大的!采一颗珍珠不算什么。”她远望茫茫北海,“双方各采十只母贝。就比谁开到的珍珠更多更美!” 大郎击掌道:“好!郡主爽快!” 贾进士顿时愁眉苦脸的对明珠道:“郡主,咱们的采珠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明珠才想到他们即会功夫又爱出黑招,这倒的确不太好办了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穆九抢螺 ??i??k?-3du?4}`y%c)?+?vdqv?<??l??sf o2j?w??z?w??见明珠面露愁色,轻拍她的手背,对贾进士道:“这有何难?我船上的水手颇有功夫,水性上佳。采几个珠蚌,小事一幢。” 明珠大喜:“真的?” 穆九点头:“你有什么要提点他的,尽管告诉我。” 明珠心中大定,附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又拉着他到船外指了几个方向。穆九默默的记在心上,频频点头。笑道:“交给我来办。”衣摆微动,人已跳至自家的大船上。 陈大郎目光暗藏阴险的朝明珠这边望了几眼,换了靠水服,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海中。 明珠见他入水的姿势,便知他水下功夫颇深,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不知穆九的水手本事如何?她立在船头等着穆九回来一起进舱。谁知久等不至。她不禁叫了声:“阿九?” 对面的船上无人回应她,她心中一战,面色微变! 柔福出来问:“月姐姐,你和穆公子怎么还不进来?” 明珠大声喝问对面船上的水手:“穆九呢?” 水手们楞了楞,目光不由投向大海! 明珠哪还有不明白的?跺脚怒道:“他怎么、怎么这般胡闹!” 柔福小脸苍白:“月、月姐姐,难道、难道他下海了?”几乎要哭了出来,“天这么黑,海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万一遇到什么凶狠的大鱼——” “闭嘴。”明珠恶狠狠的瞪她,“穆九不会有事。” 柔福捂着心口,弦然欲泣。 明珠没心情安慰伤心的柔福,目光只在海面上搜寻人影。 海中有两个身影不断的沉浮换气,终于捕捉到穆九的明珠长松了口气。 又见他与高丽人十分接近,不禁提心吊胆。暗骂:你个棒子要是敢伤到穆九,本小姐割了你的肺! 海底,穆九对不断搔扰自己采蚌的高丽人先示弱,退避三舍。当对方自以为恐吓住了他,再度企图抢夺他手中一只大母贝时,穆九毫不客气的用采蚌小刀划破了他的胸襟。 大郎勃然大怒,举起匕首游向穆九,然交上手,大郎才惊觉,对方的身手之高远在自己之上!立即识趣的不敢恋战,企图抽身避开。 穆九可不客气,果断的割断他背蒌的绳索,将他之前抢走的珠蚌又拿了回来。顺手翻出一只漂亮的大海螺,想了想,毫不客气的收走。随后押着他的脖子不许他浮上水面换气。直到他手脚乱蹬面孔扭曲时,才拎着他头颈带上海面,冷冷的道:“再有下次,你这辈子都别想下海!” 大郎大口的喘着气,面色难看至极。 他的兄弟眼见情况不对,眉头皱紧着到老者耳边说了几句话。老者讶异的起身到舱外,只看到海中浮出一名年轻男子,踩着海浪飞快的掠到了甲板上! 老者面色一沉:大郎遇上铁板了!这一局危矣! 明珠惊喜交集,身边一阵香风掠过,柔福竟然已越过她奔向穆九,激动的道:“穆公子,你怎么可以亲自下海?万一出了什么事,让、让——”柔福想说的是,“让我怎么办”,可她毕竟说不出口,只好违心的道,“让月姐姐怎么办?” 穆九却没理她,解下背蒌,递给公主身后的明珠,笑道:“幸不辱使命。” 明珠上上下下确定他完好无损,眼眶微红:“还不去舱里换衣服?” 穆九笑着点了记她的额头:“跟我在海上漂了那么久,还担心我的本事?”他从蒌中取出一只大海螺:“漂亮吧?送给你!” 明珠只觉一股热流直冲向自己,惊喜交集的喊道:“女皇凤凰螺!你是从哪儿找到的?我怎么没发现?” “这只大海螺啊,”穆九笑着点了点它的触角,海螺的活体警觉的全部收回螺内。露出螺口内壳一片迷人的粉红色。“是高丽人送我的。” 明珠捧着海螺,眼上浮起股促狭的笑意:“他那么好心?” “嗯。”穆九笑嘻嘻的道,“你觉不觉得这只海螺像不是像一只头顶七层宝塔。披着粉纱跳舞的大海星?” “噗!”明珠按奈不住笑意,顿时艳光四射。“穆九,你是我的大福星!”她捧着海螺:“今晚高丽人注定刹羽而归!” 柔福委屈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为什么穆九的眼中,一点点她的影子也没有呢? 穆九换好衣衫重回斗珠船时,高丽人才捕足了珠蚌。与穆九一照面,他怨愤难掩的喊道:“你,还我的海螺!” 穆九嗤的一笑,青衫下摆轻轻一拂:“我寻到的海螺,凭什么给你?” “明明是我捉到的!” “你捉到的?”穆九挑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捉到的?最后是我将它带出北海,那便是我寻到的。” 高丽人刹时无言:之前几局他在海中抢走大明人的珠蚌时,也曾经对质问他的大明人得意的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那么快就还了给他,不由面孔血红,直喘粗气。 穆九坐回明珠的身边,偷偷握着她袖中的手,明珠侧脸与他甜甜一笑,如幽谷玫瑰晨晓初放,穆九只觉为了明珠这一笑,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柔福几乎揉断了宫绦。脑子时一片混乱: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贾进士将双方十只母贝平摊两张方桌前。笑道:“陈老先生,开蚌前,您可有什么话要说?” 老者摇头表示没有疑议,盯着明珠暗道:输了又如何?他本就不是为了输赢而来! 大郎自己开蚌,一边开,嘴中一边咒骂穆九!一连开了五只空蚌,在第六只蚌中,开到了一颗淡粉色的小珍珠。最后又开到一枚白色的小珍珠。与他之前的战绩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冯玉璋冷笑道:“这是没抢到我们的珠蚌吧?这才是你们高丽人真正的采珠水准啊。” 船内笑声由轻渐响,大郎二郎面红耳赤。 老者面色不变的道:“采珠靠的是运气。这一局我们运气不佳而已。” 穆九是在明珠指点的几处方位采来的珠蚌。第一只,便开出了枚晶亮的指头大的白色珠子,五彩的霓色,品质不俗。 珍珠一出,喝采声便响遍了船舱。 大郎脸色铁青:他明明抢到这只珠蚌的,可恨又被他抢了回去! 第三枚,又开到一颗白珠。只是这枚珠子更加稀罕,伴色竟然是少见的橙色,使得这枚珍珠显现出一种朦胧温暖的橙色光泽。此珠一开,高丽人已知此局必败!他们连赢四局,气势如虹,谁知明珠一出场手,便掰回了两局,面色禁都有些难看。 老者起身道:“郡主的未婚夫婿深藏不露,老夫佩服!” 穆九随意的用手中的空酒杯碰了下明珠的杯子,冷冷的道:“您老也一样。” 纵容弟子抢蚌伤人的师傅,虽是长者,穆九也毫无敬意。 局面是五比四。到了最后定输赢的关键一局! 老者朗声道:“听闻郡主曾在合浦开出鲍鱼珠与砗磲珠。应知这海中产珠的珠母贝种类繁多。老夫今日斗胆,想与郡主斗一斗海螺珠!” 船内顿起私语:“海螺珠?海螺也能生珠?” “我倒是曾经听说过,有渔民吃到过螺肉里的珠子,不过,那些珠子并不漂亮。与珍珠相比,就是鱼目!” 穆九想起明珠曾与他提及,在锡兰时为国王剖出过一枚唐冠螺的珍珠。心中暗笑:这老家伙撞上明珠,算他倒霉。 明珠挑眉,语气中满是轻嘲冷蔑:“你要与我斗海螺珠?” 老者被她这样轻慢的语气搅得心下一凛:她怎么没一点惊讶不安?她不是从来没开出过海螺珠么?! 冯玉璋轻声道:“最近倒是听到些传闻,说是南边一些小国家,兴起了海螺珠。”他瞧了眼淡定自若的明珠,心中不觉大定。nnd,海螺珠也是珍珠,郡主肯定搞得定。 “海螺珠嘛,我倒也知晓一二。”明珠笑道,“有可能穷尽你一生,也找不到一枚完美的海螺珠。也可能娘娘保佑,吃个螺肉就能吃到珍品的海螺珠。北海虽大,海螺珠可遇不可求。您老想怎么斗?”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现陈汉宝物 w?ih ???k.???`???a?;?rwg&??d}b??]c??8e?r?2?????? ?_br/??神情渐渐凝重:“郡主好才识!”他心中激动,面上却沉着的道,“老夫曾在高丽海中,一种黄色的大螺内剖到过一枚珍珠。请郡主指教。” 黑色的丝绒垫子上,静静躺着一枚黄金挂坠。黄金铸成圆环状,雕有双龙,龙眼镶着红色的小宝石。双龙拱着环内嵌着的龙眼大小、鲜橙色的圆珠。海螺珠瓷质与火焰纹的特点非常鲜明,正是产自美乐螺的美乐珠。 明珠只瞧了一眼,竟莫名觉得这件饰物有些眼熟,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者亲自将挂饰送到她的案前,明珠颇为疑惑的上手这件精美的饰物时,心中更加诧异:感觉不对!她闭上双眼,极快的睁开。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旗帜飘扬的一个个大大的“汉”字!忍不住豁然色变的看向老者:他在撒谎!这枚美乐珠并不是近年所开!而是,而是百年前陈汉的宝物! 老者的眼底同样掠过激动惊喜,目不转睛的瞧着明珠问:“郡主?” 明珠咽了口口水,略为急燥的翻过饰物的反面,金环下方,明显有一处小小的磨损的痕迹,磨去了原本刻有的字迹或图形! 明珠骇然中想到与穆九在洞庭发现的那枚刻有“汉”字的黄金圆片,还有不知沉在洞庭何处的陈友谅的宝船——这位老者也姓陈,难道,这是巧合?同时,另有一股极度的危险感悄然而至! 老者瞧着明珠的动作与神情,实在难掩激动的颤声问:“郡主,觉得这枚海螺珠如何?” 明珠强压住满腹的惊惧与疑惑,放下挂坠,勉强笑道:“不错。算是上品的美乐珠。”船上人多口杂,她也不能多问。 倒是穆九笑道:“看这枚挂坠的式样,不象是高丽之物啊!” 老者客气的道:“的确是请大明的工匠所作。” 穆九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的与明珠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陈老先生,这可不符合海上斗珠现采现斗的规矩。” 老者肃穆道:“老夫此来合浦斗珠不为输赢,只为再求海螺珠一枚而已!久闻郡主盛名,点蚌即可生珠,能否让老夫大饱眼福?” 贾进士心中大惊:这老家伙,果然是别有所图?!还是冲着月明珠来的! 明珠坦然笑道:“点蚌生珠不值一提。不过是明珠运气好些罢了!” “老夫却觉得,运气好,便是天意!”他目光直射明珠放在案边的女皇凤凰螺,“听大郎说,这只海螺是穆公子从他手中夺去的?” 大郎蓦地激动的大叫:“正是!” 大明人嗤笑四起:“斗珠嘛,在海中采蚌不就是要靠抢的?不然怎么赢啊?” “难道只许你们抢我们珠蚌,不许我们抢你们的海螺?” 大郎二郎气得面色青红交接,精采极了。 老者对他们冷冷的道:“技不如人,有何脸面再提此事?” “就是,技不如人,就要认输嘛。” 老者又道:“穆公子即将这枚海螺送给了郡主,这只海螺便沾上了郡主的灵气!老夫猜它,体内必有稀世珍珠!” 明珠惊骇至极,反倒淡然一笑:“与我灵气无关,是先生您慧眼识螺。” 她倒想瞧瞧,这老头儿葫芦里藏得什么药! “阿九,帮我开螺行么?” 穆九二话不说,用刀剔出螺肉。小心的剖开。 冯玉璋等人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穆九的刀尖。 柔福一声惊呼:“珍珠——我看到了,粉红色的珍珠!” 穆九剔出一枚小小的,小指甲盖大的粉红色的小珠子,轻轻放进了明珠的琉璃酒杯中。 当的声轻响,诸人眼睛都直了:好漂亮的粉色海螺珠!那光泽,那莹润度、还有珠子表面的花纹,太美了! 又是声当的轻响,一枚略大些深粉近红色的圆珠又落进了琉璃杯中。 “哇!” 舱内立时沸腾! 璃琉杯虽透明,也多少抵消了些许海螺珠的光彩,即管如此,那美艳动人的色泽还是震得人心浮动,魂不守舍。 “好,好,好!”老者一连三声赞叹,瞧着明珠的眼光中有敬佩有激动有感慨有欣慰。“郡主,此局我们认输。但请月小姐不要介怀之前我两个徒弟所为。老夫也是迫不得已。” 明珠蹙眉不解:“什么迫不得己?”心中那股不安愈加强烈。 “月小姐暂且回府,老夫日后定当上门拜访,万请不要拒之门外!” 明珠定了定神,苦笑道:“好。恭候大驾。” 老者竟向明珠行了大礼道:“不敢!” 一场海上斗珠诡异的收局,在明珠和穆九的心中埋了下一颗不安的种子。 船到码头,明珠送柔福回北海王宫,穆九亲自赶车。 柔福透过层层的纱帘偷窥穆九的背影,咬破红唇也不自知。 “公主。”明珠低声笑道,“公主是不是很羡慕明珠能寻到穆九这般的知心人?” 柔福嗯了声:“月姐姐是在向我炫耀么?” 明珠噗嗤一笑:“让公主有这样的误解,是我不对。不过,我想说的是,公主,您也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怜你只对你一人好,其她女子再美身份再高贵也是浮云的好男子。” 柔福低垂眼帘,不确定的问:“是么?” “但在此之前,公主,您可能会经历一些情感上的挫折、失意,但是没关系,谁年轻时没有遇上些难过的事儿呢?我曾退过婚、被人逼婚,差点又和亲东瀛。郡主,你看,我的幸福并非唾手可得,也是历经磨难才见彩虹啊。” 柔福的手指渐渐松开,惘然叹道:“是,月姐姐说得没错。”但是,尊贵如她,意气一起,如何平息? 柔福站在王宫的城门上,遥望穆九。 穆九扶着明珠坐上马车,似乎还偷偷的在她耳畔鬓边香了一下,明珠身子一软几乎是滚进了穆九的怀中,被穆九欢笑着抱进了车中。 公主心碎无痕。 “公主。”锦霞欢喜的迎了上来,“您总算回来了。郡主还等着您呢。” 柔福眼光一闪,转身笑道:“难为琳琅姐姐了,这么晚还不睡。” “公主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今晚可有趣啦!我们遇上了高丽人,还和他们海上斗珠呢!” “真的?!” …… 回到家中的明珠不顾夜深,在屋内翻箱倒柜。 红玉忙问:“小姐你要找什么?” “还记得我从洞庭带回来的白玉蚌么?还有本小册子!”她在苏州被劫,这些东西早抛在了脑后! 红玉笑道:“我帮小姐都放着呢!” 她从一只大樟木箱子深处挖出一只红布包裹的小藤箱子,明珠打开一看,白玉蚌、图册俱在,还有一只小香囊,里面正放着那片黄金红宝石圆片。 明珠急忙翻看图册,虽有损毁,但在图册中页,还是让她找到了一件黄金圆环镶珍珠的挂饰,这页纸的边缘被撕了一截,留下几个字:金环珍珠镶宝挂坠。 明珠瞧着这页图纸失神的落坐在床沿:那个高丽陈姓老者,难道真与陈汉王朝有关?他不乖乖的呆在高丽,到中原来做什么?嫌活得太长了找死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琵琶殇(一) 县学。 明华朝夕苦读。他有了之前学堂的经验,又怕交好的朋友被人算计,所以在同学间的交往中十分的谨慎小心,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众人都道他是刘国轩的弟子,又有个御封郡主的妹子,故傲慢难以亲近。唯有对一个名唤于涛的学子颇有不同。 这位于涛的父亲于光晓是元阁老的学生,两广之地有名的大才子。淡泊名利,隐居不出。于涛一脉传承了父亲的才智,是学子中的佼佼者。但此人的脾气十分古怪,从不喜欢与人多有来往,而且睚眦必报,有时还蛮横不讲道理,众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没想到他竟然和明华一拍即合,两人在课上合力辩驳“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之题,将对方杀得落花流水,相视一笑间心心相惜! 明华暗想于涛的家世与家风,必然不会轻易让人利用,是以对他也格外亲近,两人学业上各有所长,明华受益良多。 “今日多谢于兄解惑。明日我再来请教。” “明华客气了。”于涛拱手笑道,“相互切磋而已。我们明日再见。” 明华目送于涛走远,笑道:“可见传言不可信。我初进学堂,人人都道于涛蛮横不讲理,实则此人天生性情散漫,不愿与人多费口舌作无谓之争。只要了解他的性情,自然能相处融洽。” 修远也是暗暗称奇:那个于涛,人长得高大,却不喜言笑。家境家世那么好,有些傲气也是理所当然。之前还听说县学里有不少学子被他欺负过,没想到竟然和少爷这般谈得来。 也好,就当少爷在学堂里寻了个靠山吧。 当即应声道:“是是是。大少爷哟,小的肚子饿了啰,赏口饭吃吧!” 明华笑骂:“你倒是越来越惫赖了!” 修远忙道:“采雀楼出了几道新菜,生意可好呢。反正今日公子也没什么作业,我们尝尝鲜去行不行?” 明华摸摸还满着的银袋子,道:“迟早被你吃穷。” 修远知道少爷这算是同意了,兴高采烈的道:“大不了你从我的月俸里扣嘛!”反正月家大方,他的月俸够丰厚。他父亲帮着月家养河蚌,收入大涨,还时常贴补他呢! 采雀楼是县内新近崛起的酒楼。老板极会做生意,除菜色推阵出新之外,楼内还搭了个小台子,时常请人来唱曲说笑。但绝不低俗,正如今日请来唱曲的女子,一身清淡的素衣,怀抱琵琶,手指轻拔,琴声一起,明华顿觉心旷神怡:这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双十年华,容色秀美,眉拢轻愁,眼若秋水。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议论:“那不是刘家的女儿么?” “可不是!她爹盗了粮仓,已经被斩了。她娘死得早,她一个姑娘家没了依靠,只能出来卖艺罗!” “可怜,可怜。” “她那未婚夫婿呢?” “不提了。失踪多年,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姑娘死心眼,苦等着不肯退婚。生生耽误了自个儿。” “那是,如果成了亲,也不至于无家可归!” 明华听着不由起了侧隐之心。越州粮仓被盗案,他也曾听闻一二。最后重判了一个守粮仓姓刘的小吏。原来竟是这位姑娘的父亲。 刘姑娘连弹了三首曲子,稍作歇息。此时,便有人取了铜钱打赏她,她红着脸一一谢了。 明华也令修远拿了十个铜钱给她。修远低叫道:“你也太小器了吧?人家这么可怜,就给十个铜钱?” 明华笑问:“你想给她多少?” “起码一两银子吧?太可怜了!照我说,粮仓被盗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吏做得出来的?里面肯定有冤情,可怜这个姑娘了喂!” 百姓心中都是这般揣测,所以对刘姑娘才犹为怜惜。 明华却喝道:“休要胡言乱语!你给她一两银子,惹人耳目,反而是害了她!” 修远噤声,长长的哦了记,乖乖取了十枚铜钱给她。刘姑娘感激不尽,低声道谢。歇了会儿,姑娘又弹了三首曲子,抱着琵琶曲膝告退。 也不知明华是喜欢采雀楼的菜色呢,还是喜欢听刘姑娘的琵琶,隔三岔五的就要过来用饭。修远乐得跟着他打牙祭。每每都取了十枚铜钱给刘姑娘作赏钱。久而久之,刘姑娘倒也记住了他,每次见到他来便向他颔首微笑,还会问修远他们喜欢听什么曲子,修远一头雾水,问过明华后,明华笑道:“不拘什么曲子。能令人赏心就好。” 刘姑娘不由对修远道:公子是个心性豁达之人。 从此不再多问,每每随兴而弹,反倒更见功底,赢来喝采不断。 刘小姐虽然家世普通,但才貌不凡,城内素有美名。谁知家中突逢变故,她一时间无依无靠,生计全无着落。换作普通姑娘,不是沦落风尘,便是委身他人混个去处。但刘姑娘拒绝了一干执绔弟子趁火打劫的求娶,宁愿卖艺为生也不愿作妾。采雀楼的老板颇同情她的遭遇,伸出援手拉了她一把,她方能勉强安静度日。 而刘姑娘身边善良的人们,不愿眼睁睁见一个美好的女子滑向深渊,不约而同的默默的帮着她守护她,即管如此,谁也吃不准,她能撑到何时? 明华对她颇感敬佩,这世上的男子也未必能有她这般的风骨与傲气!他也不能多做什么,只能多来采雀楼吃饭,每次给她十枚铜钱。 这日,明华正停箸凝神听着琵琶,眼前一晃,于涛的笑脸映入他眼中。 “于兄,这么巧!”明华惊讶笑道,“你也来这儿吃饭?” 于涛若有所思的瞧了眼刘姑娘,又看看他桌上的饭菜,笑道:“我见你近日常往这酒楼来,原来是秀色可餐哪!” 明华脸微红,忙道:“于兄莫想岔了!我只是爱听她的琵琶而已!” 于涛不以为然的道:“以她的身份姿色,你便纳了她又如何?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明华默然不语:于涛说得不错,但他未曾娶妻怎好纳妾?何况,他也并无这个意思。蓦地里眼睛一亮:“于兄可认得未曾婚嫁家世清白的男子?刘小姐孤苦无依,若能嫁得良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于涛惊讶的望他:“你真不想纳她?” 明华苦笑:“于兄莫再说笑。我家中并无纳妾的规矩。” 于涛笑着摇头:“你对她即无他意,却如此用心,也不怕她误会?” 明华愕然:“不,不会吧?”不由向刘姑娘看了一眼,却正好与她目光相对,她大方微笑,面颊却还是红了。 明华忙收回视线,皱眉道:“即如此,以后便不来听她的琵琶了。可惜!”他唤修远会了账,同于涛并肩而去。修远倒是恋恋不舍得回头望了眼刘姑娘,却见她目光依恋的定在了明华身后,又急忙收回,低下头无意识的拔弄琵琶。 修远心道:啊哟,还真被于涛说中了!刘姑娘怕是真对少爷上了心! 于涛道:“你即喜欢听琵琶怎不早说?我家中有个乐伎,一手琵琶技艺出神入化!走,我带你去听听!” 明华道了声“家伎”?摇头笑道:“今日已晚,回去还要做功课。改日再说吧!” 于涛也不勉强,答道:“好!” 明华只当于涛顺口一说,谁知过了几日,他竟真的送了个家伎到他的住处! 明华瞧着那秀雅无俦的乐伎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于涛已经自来熟的搬了椅子道:“坐下来听听!比不比采雀楼的好?” 乐伎轻揽裙摆,端坐抱琴,五指挥动,竟是金戈铁马,玉碎冰裂! 明华只觉心随琴动,沉醉在曲子中如痴如醉,直到曲终音散,他竟还无法从琴音中挣脱而出!于涛讶异挑眉,心道:原来他真不是沉迷美色! 自此之后,于涛与明华更为亲近,两人交情愈深。 第二百三十六章 琵琶殇(二) 明珠收到明华的信,简直哭笑不得! 从前没觉得兄长的滥好心这般严重啊! 明珠从信中的字里行间品出几分意味,即惊讶又不安。她无法不怀疑这位刘小姐,是不是别有目的接近明华?月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风雨飘摇,一不当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她不能让明华、让月家冒这个险! 但是兄长难得开口请她办事,她又不忍拒绝。免不了让穆九去查了查这姑娘的底细,穆九查到的信息与明华所知全然相符。明珠这才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对穆九道:“真珠苑堆着翡翠,又养着河蚌,她一个外人,品性又不了解,住在我这儿实在不方便。” 穆九笑看她不语。 明珠不好意思的道:“你看,你那边可有她容身之处?” “有。”穆九靠近明珠,“但我为你这般费心,你该如何谢我?” 明珠好气又好笑的从妆台上取出一支阳绿的翡翠发簪,发簪体形雕成半弯状,簪头是一只青雀浮于祥云之上,水头极好,润泽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穆九一眼看出,这枚发簪是为他所作,欢喜的伸过脑袋道:“哪!” 明珠乖巧的取下他原先的发簪道,替他簪上了翡翠簪。 穆九这才十分满意的道:“交给我来办!” 明华得很快到妹子的回复,未来妹夫果然给力!大事已定,他便带着修远又去了采雀楼。他不敢冒昧,这次定了包间,请小二唤请刘姑娘一见。店小二看他一身书倦气,人长得精神漂亮,穿得又是县学的服饰,才道:“刘姑娘若是不肯来,小的也没有办法。” 明华想想也是,万一刘姑娘误会他反而不妙。修远自告奋勇的道:“我陪您去,刘小姐认得我哩。” 不一会儿,刘小姐抱着琵琶随修远飘然而至。 “月公子。”刘姑娘羞涩的行礼,“不知唤我来何事?” 明华请她坐下,正色问:“刘小姐可曾对将来有所打算?” 刘姑娘面露惊愕,随即伤感无奈的道:“等我父亲……,我决定出家当姑子去。” 明华微叹:“只怕等不到那时。” 刘姑娘眼眶微红,她自知身边虽有好心的邻里护着,但怎敌得过那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 “真到那时,我也只能以死明志了!” “刘小姐莫要伤心。”明华道,“现在有一去处,不知姑娘可否肯试一试?” 刘姑娘睁大眼,一抹欣喜掠过面孔:“什么、什么去处?” “我妹子的未婚夫婿穆子秋,是梅岭花市的少主。” 刘姑娘一怔,微觉的失望的问:“梅岭花市?” “刘小姐,你可愿到花市中做一名熬制花油的女工?那里皆是女子妇人,工钱也不低,食宿住处都不需你费心。” 刘姑娘知道:明华所言若属实,那边实在是个好去处!做女工虽然辛苦,可是刺绣、浣衣不辛苦?她白日在酒楼抛头露面弹琴献艺,回去还要赶刺绣品,这般煎熬都是为何? 泪水潸然而落,刘姑娘突然间跪倒在地:“月公子大义,婉儿铭记在心,可是,可是父亲即将含冤屈死,婉儿实在不甘心!”她举目望着明华,“婉儿听说您的妹妹是明珠郡主,求郡主替我父伸冤!” 明华面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冤从何来?在你家中发现了倒卖官粮的银票,你父亲在堂上亲口招供画押,证词清晰,事实无误。你想如何伸冤?” 粮仓被盗,刘婉儿的父亲刘秀作为主管仓库的小吏嫌疑最大,事实上,也是他胆大包天,偷偷运了粮食在外倒卖,又从民间买来最低劣的粗粮以次充好压在仓底。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前来抽查的知州冯大人发现了端睨一举拿下! 刘姑娘咬牙道:“若不是南宁县县令楚大人的授命,家父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明华深吸口气,问:“你有证据么?” 刘姑娘心中大喜:“若有证据,您可为我作主?” 明华从粮仓案的案卷中找不到任何漏洞,他自然不会胡乱怀疑一县县令的审判,但若真有证据——“你若有证据,为何不交给官府?” 刘姑娘惨笑道:“我怎敢交给官府?衙役破门而入,家中莫名搜出几万两银票,你说我还敢将证据交给官府么?” 明华沉吟不语,片刻后问:“你有什么证据?” 刘姑娘盯着明华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家父自作账薄一本,其中详细记录了每次倒卖官粮的数量、金额,还有分赃明细!” 明华淡然道:“账薄也可以作假。” “但是账薄上县令大人的私印如何作假?” 明华惊声道:“怎么可能?!” 刘姑娘咬牙道:“家父原本不肯盗卖官粮。但是县令大人为取信与他,愿在每批官粮的交易的账单上盖上私印!表示若案发,他也逃不掉。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谁知、谁知他做了两本账——父亲着实是被骗了啊!” 明华将信将疑:“这本账薄没被他销毁么?” 刘姑娘惨笑两声:“案发后,父亲为不连累我,的确交出了账薄,但他偷偷撕了两页留了给我。楚县令得到账薄确认无误后立即烧毁,应该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密!” 明华转头看向窗外,内心交战:这件事,真,还是假?管,还是不管? “抱歉。”明华思量了一番后普歉然道,“凭你一面之辞,我不能相信你。” 刘姑娘急道:“证据藏在隐秘处!你可随我去看!” 明华敲了敲手指,还是不说话。 就在他迟疑之际,楼下响起呼喝之声:“刘婉儿呢?叫她出来!” “差爷,刘姑娘犯了何事?” “她犯的事儿可大了!”一名衙役大声道,“县令老爷刚刚查出来,她有可能是倒卖官粮的同党!老爷要捉她去问话!” 哗的声,酒楼炸开了锅:“这怎么可能?楚大人弄错了吧?” “哼,有没有弄错,带回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少爷!”修远惊叫,“这可怎么办?” 明华一惊!心中微乱,亦是自问:怎么办? 第二百三十七章 琵琶殇(三) 刘姑娘泪道:“难道账册的事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月公子,我、我怎么办?” 此时房门被推开,一名小二探进头急道:“快,快带着刘小姐从后门走!” 明华蹙眉,来不及想太多,拉着刘婉儿的手便跑了出去。 一个姑娘家若是进了县衙关入牢狱,结局注定悲惨无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残忍的事发生! 三人在街巷中穿行,刘姑娘边跑边道:“我去拿证据。这次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在大堂上和姓楚的对质分明!” 明华心中一凛,笑道:“好!你若有此胆气,我又何俱官威?我便帮你到底!” 刘姑娘反倒怔了怔:“你真的愿意帮我?” 明华点头道:“只要你清清白白,我绝不会让你在堂上含冤受辱!” 刘姑娘眼泪如珠串般滑落,步履仓惶的转进一间旧铺子内。 “这是我娘亲的嫁妆铺子。”刘姑娘解释道,“自她去世后,无人打理,父亲又舍不得卖了,便一直荒废着!” “这位小哥,”刘姑娘对修远道,“能否请你在外边帮我们把把风?” 修远忙道:“要的要的!”转身出了铺子。 明华抹了把汗,问:“账册内页何在?” 铺子内昏暗不明,刘姑娘点了盏油灯,道:“就在……柜子下的青石后边。” 她脚步有些踉跄,磕磕碰碰的走到青石磊成的墙角边,费力推动柜子,柜子只轻轻晃了一下。明华搭手道:“我来!” 两人好不容易挪开柜子,刘姑娘颤抖着手正拔动青石块时,明华突然在她身后冷冷的问:“这么重的柜子,你当初一人是怎么挪开的?” 刘姑娘大惊,回头见到明华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满目的失望。她突然捂住嘴巴,低声哭道:“快走!你快走!” 明华大惊!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可是双腿竟发软,身上一股古怪的热气漫了上来! 他不由看向那盏油灯,面色红白交接。 刘姑娘泪喊:“你还不快走?!” 明华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情欲翻滚,向她走了几步,又逼自己停住,拔下头上的竹簪,咬牙往自己的手臂上重重一刺,顿时鲜血溢出,刘姑娘惊得面色苍白,知道药性已经发作,不由哭道:“是我对不起你!” 明华神智略微清明,摆脱了情欲的控制,再往外跑,然而,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牢牢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明华,你怎在此处?” 熟悉的声音振耳欲聋。明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瞧着笑容满面的男子,不解的问:“于,于兄?为什么——” 于涛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回铺子内:“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明华面红气喘,断断续续的问:“是、是世子殿下么?” 于涛惋惜的笑道:“你明白就好。可惜了!”他轻轻捏着明华的下巴,情欲催动下的明华面红如潮,眼中俱是水光,唇红齿白,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于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颇为不舍的将他推到刘姑娘的怀中。 “没想到你还对他动了真情!”于涛摇头,“连父亲的命也不管不顾了么?” 刘姑娘抱着全身发热的明华,哭道:“求你了,月公子是好人!你就放过他吧!” 于涛面色微变:“他,或者你父亲,你自己选一个!” 刘姑娘啊的声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我做错什么?月明华又做错什么?!” 于涛叹息:“我也没有办法啊!月明华软硬不吃,我好不容易才用你和你父亲的案子设下了这个圈套,怎能半途而废?刘小姐,你确定不救你父亲的性命了么?” 刘姑娘哭声渐低。明华为求清明,又用发簪狠狠的刺了胳膊,两袖皆是鲜血。 刘姑娘眼见明华举簪又刺向胸口,急忙按住他的手腕。她眼神慢慢变暗,透出一股决然,冷声对于涛道:“我父亲盗卖官粮,罪有应得!我救他不得,他也不会怪我!月公子,是我对不起你!”语毕,她推开明华,猛然撞向了墙壁,于涛来不及阻拦,一声闷响,刘姑娘血流满面,昏死在地! 明华大恸:“刘,刘小姐!” 于涛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到这个地步!一时竟也震惊莫名,心头大乱! 明华挣扎着爬向刘婉儿,抱起她的身子,叫道:“人还有气,快,送她去医馆!” 于涛退了两步,竟任由明华抱着刘婉儿的身体走出了铺子,他实在不能理解,刘婉儿为何要自尽?而月明华还想要救她?想不明白,竟然就在屋中笑了起来! 铺子外不远处,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朱祎睿,他正等着看一场好戏:月明华与刘婉儿在铺子里情难自禁。然后刘婉儿失踪已久的未婚夫婿前来寻人,明华声名受损,前程尽断,黯然落幕。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月明华抱着同样血人般的刘婉儿,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惊悚的一下子从马上跳了下来! 出了何事?怎么会成这样? 明华看到朱祎睿,眼中似要射出剑来,抱紧身体渐凉的婉儿愤怒悲怆的问:“你满意了吧?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没有?” 朱祎睿惊得退了一步,颤声问:“怎么、她怎么了?” “你要对付我,为什么要牵累无辜?”明华嘶吼道,“世子殿下,我月家不欠你什么!” 他步伐混乱的往附近的医馆跑去。然而气血涌动,体力不支,双腿晃了晃,身子便往下摔倒。 朱祎睿下意识的、反应极快的从背后托住他的腰。两个人的重量压得他跪倒在地。明华昏迷中还是紧紧抱着刘婉儿不放。朱祎睿皱紧眉头回头叫道:“于涛,快送他们去医馆!” 于涛闻声而出。 “你送刘婉儿去医馆!”朱祎睿抱起明华扔到马背上,“快!务必救活她!” 于涛又想笑:“世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刘婉儿为保清白刺伤月明华,愤而自尽。您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朱祎睿跃上马背,目光复杂的看了于涛一眼,最后下令道:“救人!” 于涛抹了把脸,只好将刘婉儿和被他打昏的吕修远一起抱进马车内,送到城内最好的医馆救治。 明珠在家中忽然觉得身子发凉,心中一阵阵的难过与不安潮涌般起伏不定。 她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自言自语的道:“更年期不会提前得那么早吧?” 红玉不解的问:“小姐,你嘀咕什么哪?” 明珠挥挥手,只觉坐立不安。 第二百三十八章 琵琶殇(四) 明华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他慢慢的打量周遭的景致,黄杨木雕的大床,青色的幔帐。墙壁白净,窗台上的花格颇为精致,这是在哪里? 明华一时疑惑,之前的记忆慢慢涌上,他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刘小姐!” 床前的圆桌边,朱祎睿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她没事,救回来了。” 明华睁大眼睛,惊骇慌恐又疑惑的盯着他:“世子?”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床内退了退。 朱祎睿冷笑:“现在怕我了?昨天冲着我吼的气势哪儿去了?” 听他提起昨日的事,明华心头怒起,也不禁还以冷嘲:“我让世子费心了。这一局您和于涛费了不少心思吧?” “是啊!”朱祎睿抿了口茶水,“你是刘国轩的弟子,简单的圈套怎么套得住你?越州城盗粮案和刘姑娘的境遇真真实实,没半分虚假。以你的秉性,加上刘婉儿刻意的引导,不信你不上钩。但你竟自投落网在采雀楼认识了刘婉儿,倒免了一番于涛的算计。” 明华冷声问:“刘小姐的父亲判了秋后问斩,你们以救他性命为由逼她陷害我?” “是。”朱祎睿挑眉,“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在紧要关头反悔了!为了救你又这般刚烈的自尽。于涛失策。”他似笑非笑的嘲讽明华,“看不出你魅力这么大!” 明华抹了把脸,心中对刘婉儿的感情复杂难言。沉默了片刻,问:“她现在何处?” “在另一家医馆内。”朱祎睿别过头,“你想见她?” 明华怔怔不语。两人这副情形,见了面又能如何?相见真不如不见。 深吸口气,明华问:“她对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吧?” 朱祎睿口气揶揄的道:“看来我和于涛成就了一对鸳鸯?” 明华摇摇头,抹去心中最后一丝的悸动:“我原本打算送她去梅岭花市做一名女工。在那里,她会很安全。” 朱祎睿讶异的挑了挑唇角:“让她闭紧嘴。”他起身大步走出屋子,不一会儿,修远一脸激动的跑了进来! “明华!”修远带着哭音,“老天保佑你总算醒了!” 明华这才突然想起,昨天他中的迷药和受的伤——药性显然已经解了,身上的伤也已经过包扎,那此处应该是个医馆? “明华,”修远一头雾水的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昨天在外边望风时遇到于涛,还没回过神就被他弄晕了!” 明华皱眉问:“于涛是怎么跟你解释的?” “他一句话也没解释,只让我来问你。” 明华闭上眼睛想了片刻,道:“你是被赶来的衙役打昏的,我们最后还是被官府捉到。但是刘小姐为自证清白撞墙自尽,我激动中和衙役起了冲突受了些伤。” 修远疑惑的问:“是这样?但是——” “没有但是。”明华语声严厉,“衙役送我们到医馆救治,你正好遇上于涛而已!” “那,刘小姐的案子?” “刘小姐不惜自尽以证清白,官府查明,误会一场。” 根本没有什么衙役,只怕在采雀楼出现的那几个官差,也是于涛叫人假扮的! 于涛不愧是于光晓的儿子,才智惊人!这个陷井天衣无缝,若不是刘婉儿对他心生愧疚,最后放他一马,后果不堪设想! “回县学吧!”明华不动声色,“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明珠也不能说!” 修远隐隐猜到此事内情复杂,机敏的缄口不言。 于家花园的一座小亭内。于涛面色阴沉的对朱祎睿道:“殿下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这般心慈手软?” 朱祎睿默默的道:“这事,是我不对。” 于涛叹口气:“我不问你为何对他下手,就问你为对他手下留情?” “他的心性、意志力,比我想象得更强。元阁老和刘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差,此子将来前途无量。”朱祎睿飞快的道,“留着他,或许更有用。” 当他看到全身是血的明华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慌恐,或许,他根本承受不起那么严重的后果! 于涛哼的声:“你现在才发觉?”他愤愤然的踢了踢足下的石子,“我做了回恶人,还要再费心思拉笼他!你当我是神仙?” 朱祎睿微笑道:“我相信月明华,他是个聪明人!” 于涛很快就明白世子口中聪明人的意思。回到县学后,明华再遇他时,比他更早的扬起笑容,神态语气不见丝毫异样,就连修远那个小书僮,也是神情自若。 于涛拱手笑道:“听闻明华已经为刘姑娘的前程做了周全的安排。愚兄不甚欢喜。” 明华一样笑道:“等刘小姐伤势痊愈,还要劳烦于兄为她筹划一番免得她孤身一人,身无长物的离开故居,凄清悲凉。” 这是在敲诈他呢!于涛忍不住好气又好笑:“明华既然开口,愚兄必然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顿了顿,“就算备一份嫁妆银子,也不在话下!” 明华满意的点头,赞道:“于兄思虑周全,明华自愧不如!” 于涛终于按不住面孔闪过一丝羞恼,重重哼了声:“明华过谦了!” 一场交锋以于涛暂败收场。 两个月后,刘婉儿身子康复,于涛亲自将她送至梅岭花市。刘婉儿宛若梦中,她几乎不能相信,在经历了自己的欺骗后,明华竟然还愿意帮她! 她含泪四顾,不见明华的身影,即失落又愧疚。 于涛瞧出她的心思,淡淡的道:“你今后好自为知。” 刘婉儿默默向他行了一礼,毅然转身随着管事走进花海深处。 缘起琵琶,情深未至,已然决绝。从今以后,各自珍重! 明华站在拐角的阴影中,神色惘然。 “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她呢?”修远一肚子的嘀咕。 “你不明白!”明华低不可闻的叹息。他对她原本就是怜惜之情,在她撞墙自尽的那一刻,方起了些许真正的情愫。但这些情愫在现实面前,惨淡得不值一提——不能再留给世子可以利用的弱点。 “走吧!”他转过身,等大势已定,再无后顾之忧时,他们的缘份若还在,自然能再续前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婚礼上的八卦 刘姑娘的事虽圆满解决,但还是引起了穆九的怀疑。这事莫名的拖了两个月,穆九自然要问原因。因牵涉到父亲的隐秘,明华以应付修远的那套说辞应付了穆九。穆九没说什么,明华也不知有没有瞒过他,心中颇为忐忑。不过事后也不见明珠追根问底,渐渐的也就放下此事。 不久,城内的欧阳家,终于迎来了嫡长孙欧阳博的婚礼。 月家自然也在邀请的客人之列。这是明珠荣归合浦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她不以为然,但是明岚却颇紧张。 “姐姐现在是郡主,这个排场该怎么定?” 明珠噗嗤一笑:“有名无实的郡主而已,搞什么排场,让真正的金枝玉叶取笑!” “话可不能这么说!”明岚哼道,“欧阳博就算了,欧阳敏那丫头,你不彻彻底底的压住她,她定然还会生事!” 明珠想到欧阳敏,不免想到萧家的两位姑娘,蹙眉道:“同是大氏族的小姐,怎么秉性差了那么多?” “心比天高呗!”明岚不屑的轻笑,“不过,她的未婚夫可是你的弟子,今后,她还得叫你一声师娘!哈,我就盼着这一日了!” 明珠也忍不住莞尔,真到那时,欧阳敏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宝石切割班在她离开后,全靠王晟、欧阳昊、潇衍三人撑着。王晟家境普通,但天姿最高,她看过他最近画的透视图和切割的几块宝石,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所以说欧阳德是老狐狸呢!挑中王晟这支潜力股。只要欧阳敏不犯糊涂,自有风光无限的那日。” 明岚挑眉道:“就怕她还挂念着某人,心怀不甘!” 明珠不以为然的道:“穆九是她能算计的?” 明珠没想到的是,欧阳敏当还真在兄长的婚礼上算计了一人!被算计的虽不是穆九,但也是与她关系密切的好友! 欧阳的大宅内披红挂彩,人头浮动。欧阳博笑容满面精神十足的站在大门迎宾,月家的马车到时,他笑容微僵,迅即恢复自然:他早已看透,当初对祖父以明珠才干过强不易控制为由拒绝向月家求亲,实则不如说他自惭形愧自觉配不上明珠! 有了这份认知,此刻再应对明珠便坦然许多。 “月先生,月大小姐大驾光临,欧阳博不胜荣幸。” 向宁笑道:“恭喜!得此佳妇,老爷子总算能放心了!” 欧阳博颇不好意的笑道:“我也等着喝月大小姐的喜酒。” 倒叫明珠面容微红,向宁也不掩欢喜的道:“承你吉言!” 进了府内,男女眷分开,向宁被一群同行拉走,切磋起技艺来,不一会又让吕会长叫去,在一角落内面色严肃的私语不止。 明珠到女眷处,一眼见到了萧家姐妹,正要与她们打招呼,突然听到欧阳敏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啊呀呀,郡主殿下驾到,大伙儿还不前来拜见迎接?” 明岚挑眉:看吧,她没猜错吧!欧阳敏一见姐姐就和姐姐杠上了!她这一声招呼真别致,生生将姐姐与诸人间划下了一道横沟! 明珠故作叹息,半是俏皮半是埋怨的道:“早知敏姑娘这张利嘴不肯放过我,我就该穿一身郡主大服来应个景!” 众人忍不住轻笑,才被欧阳敏的话隔应了下,又被明珠拉了回来:月明珠穿着寻常服饰,没半点郡主架子,连丫鬟都没多一个,并没有心存炫耀的意思。 萧六拍手道:“对对对!敏敏的这张嘴哟,厉害起来我都是又爱又恨!不过啊,你也别得意,马上就有收拾你的人啰!” 她笑得嘴角两个梨涡深深,众人会意,无不掩袖低笑:欧阳博之后,欧阳敏的好事也将近了! 欧阳敏没想萧六一句话扯回自己身上!顿时面孔羞红,心中却愤懑:除了会宝石切割一无事处的男人,还是明珠的学生,她若真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低明珠一个辈份? 她故作羞恼的扯了萧六的袖子道:“你莫要说我,你呀,也自在不了几时!” 萧六慢悠悠的喝着茶,遮掩微红的脸。萧清瑶替自家堂妹打圆场,笑盈盈的道:“你们呀谁也别说谁,一个都逃不掉!” 萧五也识趣道:“大堂姐这话说得有趣,怎么是‘你们’?明明是‘我们’才对,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啊!” 萧清瑶也不禁面孔一红,众女这才笑着扯开话题。萧六拉着明珠姐妹坐在自己身边。她们之前早已聚过多次,此时仍有说不尽的话,萧六看了看周围的小姐,低声道:“听说了没?谢姐姐和她夫君要回来了!” 谢曼柔和许伯知回合浦了?明珠难免惊讶。 “你是不知道,自从许夫人带着谢姐姐夫妇回南京后,许家那叫一个乱!”萧六满眼的幸灾乐祸。 明珠可以理解,陶氏虽不得宠,但从英氏逼婚当日的表现看,她脑子清楚,手段不差,就算宋氏得宠,丈夫偏心也没影响她在府中的地位。又能及早从许府抽身,有舍有得,明珠也颇佩服! 陶氏一走,自然是宋氏当家。以她对宋氏的了解,许府必乱无疑! 萧六睁大眼睛道:“她在许府当她的家也就罢了,却在官眷中也摆起正牌夫人的派头。客气些的夫人小姐称她一声如夫人,不客气的,直接唤她姨娘。” “在官眷内得不到认同,宋氏必然气急败坏。” “是啊!”萧六娥眉一扬:“她在官眷间不受待见,也不夹着尾巴做人。掌管一府中馈同,手上陡然多了银子,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明珠想了想:“不会私下放贷了吧?” “你怎么一猜即准?她娘家兄弟手头突然阔绰起来,还在私底下放贷,明眼人谁不知道那是许府的银子?” 明珠不禁摇头:宋氏兄妹好歹是举人之后,怎么这般见财眼开? “许大人知道么?” “当然瞒不过他。”萧六抿嘴直笑,“许大人气坏了!这不,又纳了个美妾回府了呢!” 明珠了然一笑:宋氏掌家,陪他风花雪月的时候自然就少了,又不如陶氏会当家理财;陶氏娘家给他送银子,宋氏却掏他的银子给娘家,许知事比较之下自然觉得:宋氏不如陶氏了。失望之下加上耐不住寂寞再纳新人,合情合理。 宋氏没想到丈夫居然带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妾回府!伤心震惊之余当即哭闹不休,日日痛斥许知事负心薄情,许知事不堪其扰,终有一日怒道:“我当初纳你时,陶氏可不曾说过半句不是!可见你不如陶氏多矣!” 宋氏如遭重击,一时忘记哭泣,怒声道:“我不如她,那你叫她回来啊!” 许知事拂袖道:“你莫后悔!”当真写信请陶氏回府主理事务。 没想信还没送出去,陶氏竟带着儿子媳妇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铺设陷井 许知事见到长子许伯知时,闹了一个天大的尴尬! 那还是在街上,他竟然瞧见谢曼柔抱着一个雪白可爱的婴儿与一名清瘦俊俏的男子结伴而行,姿态亲密,情意款款。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眼睛再看:的确是长子媳妇谢曼柔不错啊! 她何时回的合浦?光天化日之下,竟和其他的男人打情骂俏?! 惊怒之下,许知事为保家族声誉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偷偷跟了他们一段路,直到他们踏进了谢府! 好啊!许知事恶向胆边生:谢家好家风啊!正要冲进府去理论,恰巧那俊俏的公子回头,见到他,即惊且奇的喊了声:“爹?!” 许知事满腔的羞恼一时闷住:他叫我什么? 猛然瞪大眼睛失声道:“伯友?!你是伯友?” 许伯知和谢曼柔的神情同时一僵:做父亲的竟然没认出儿子? 许知事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年轻男子:虽然离开合浦时,伯友已经瘦了许多,但珠圆玉润的模样还是与今日的清瘦的俊俏儿郎大不相同!看了半天才确认是长子伯知无误,他激动的嘴唇轻颤:他的伯知,竟然这般漂亮出众! 那谢曼柔怀里的男孩,便是自己的孙子啦?他见到白白胖胖的孙子,又惊又喜,又怒又怨:“怎么曼柔生了孩子,你们也不通知我一声?!” 陶氏闻信赶到大门前,淡然道:“通知了你又如何?” 许知事瞧着一年半不见,风韵更佳的陶氏张大嘴楞了半晌才道:“至少我能在孙子的满月礼上送些东西啊!” 陶氏嗤之以鼻:“不劳您费心。” 许知事自知有愧,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住在亲家这边也不回府?” 陶氏淡然道:“正要回去。” 她这次回来,见宋氏远没了前两年的妩媚鲜妍正觉奇怪,待看到新来的美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浓。 宋氏又恨又怕:夫人一回来,必定要收回中馈之权,她立即被打回原形,再加上新来的那小贱人,她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怎么办? 然而宋氏回来却不是为了重掌许府,而是给孙子许世英上族谱来的! 这给满心期望夫人重整后宅,自己好含饴弄孙的许知事浇了一头冷水。 “也不知谢姐姐今天会不会来?”萧六伤感的道,“我也想她了!” 她话音刚落,前院里突然升起一股骚动:“谢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看看,唉哟,我的天哪!我还奇怪她怎么挽着个陌生男人进院,再一看,那男子竟是许伯知!” 明珠姐妹也难掩好奇,跟着凑到门外张望,一个个目瞪口呆,心中大呼:这怎么可能? 许伯知和曼柔成亲时已初露帅哥风范,但今日一身湖蓝的长袍,勾勒出不下于妻子的细腰长腿,脸又精神饱满,帅气逼人,可不看闪了众位小姐的眼睛? 再看谢曼柔,作了母亲后略显丰满,英气略收都化作了眉稍眼底的春光,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极是舒畅幸福。 不知是谁满是羡慕的嘀咕了一句:“谢姐姐真是好福气。许伯知可是允诺此生不纳妾的啊!” 欧阳敏眼底的妒忌一闪而过,心中暗道:男人有几个守得住新婚时的诺言?等着瞧吧! 明岚喃喃的道:“潜力股,果然是潜力股!” 明珠忍不住低笑道:“要不要姐姐帮你掌掌眼,也挑个潜力股?” 明岚面孔忽的一红,扭捏道:“……才不要呢!” 明珠心中咦了一声:从没见过明岚有这样的小女儿情态,怎么,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曼柔和丫鬟带着孩子到女眷处,见过多时不见的姐妹,别有一番欢喜。她与明珠其实并无多少交情,但两人各与对方神交已久,此次算是正式结交,聊了没几句,便将对方引为知己。曼柔爽朗的脾性极合明珠的胃口,而明珠的些许奇思妙想与离径叛道的想法令曼柔啧啧称奇的同时竟深以为然,两人一拍即合,引为知己。 明珠取了荷包内一枚小小的通透如冰、水汪汪的无色翡翠如意头,上方用黄金作扣,扣上镶了枚绿松石,十分的新奇别致。塞到了小娃娃许世英的手中。 半岁大的孩子捏着冰翡不肯松手。 谢曼柔是识货的人。她一见这饰物,不禁讶异的问:“这料子不是水晶玛瑙,倒是头一次看到!” 明珠微笑道:“是我从洪沙瓦底寻来的翡翠。白冰不值几钱,给孩子带着玩玩。” 明珠是第一次在公开在三大氏族的人前展示翡翠,虽然只是一小块冰翡,依旧引起了萧清瑶、欧阳敏的注意。 欧阳敏眼波一闪,笑道:“看来明年年初的行会会展,月大小姐又有佳作可惊艳世人了!” 明珠笑道:“欧阳小姐过奖了。” 良辰吉日即到,一对新人拜堂成亲。 明珠瞧得津津有味,萧六忍不住打趣她:“你呀,是该好好学着些了。” 欧阳敏闻言,心中怨恨又生:若不是自己当初忍痛放弃子秋哥哥,哪轮得到月明珠? 她想到貌不惊人的王晟,再想到穆九俊雅清冷的模样,双唇紧闭,眼中算计的光芒一闪而逝。 新人送进洞房后,欧阳敏毫无味口的夹了几筷子菜。一名丫鬟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淡淡一笑,偷偷扯了扯萧六的袖子,使了个眼色给她:“我有件极重要的事儿,想对你说。” 萧六见她神情凝重,以为有什么大事。便起身随她离席。 两人穿花拂柳的行到寂静无人的后院,欧阳敏才对萧六道:“我知道你与月明珠交好。可是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萧六莫名其妙:“什么话?” “你看她这次远航归来,我们都知道她寻到了奇特的宝石,可直到今天翡翠的样子才露一点端睨。你说你与她这般要好,她却一点风声也不秀露。今日倒送了冰翡给谢曼柔,你也不觉心寒?” 萧六眨了眨眼,吐了口浊气:“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欧阳敏惊讶道:“你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萧六扬眉冷笑,“我的确在意啊。明珠明明和我要好,却将贝雕之技教给你欧阳家!” 欧阳敏顿时被她噻得说不出话来。她深吸口气:世人都道欧阳家占了大便家,是。刚开始时,贝雕的确让欧阳家大放异彩。但没有多久,民间的贝雕便如雨后春笋般迎头赶上。欧阳家占的,不过是一分先机而已。尽管如此,每每还要被人念叨:是月明珠所授绝技!她为此胸闷至今! “好吧。”欧阳敏冷笑,“是我不识好歹,挑拔离间你们行了吧?”她顿了顿,“她若真心将你当好友,怎么没告诉你她这一年远游在外,到底做了些什么事?” 萧六眉心微蹙:“你什么意思?” 欧阳敏四顾无人,将她拉进了一间小屋内。 “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欧阳敏低声道:“你的月姐姐可不止只寻到了翡翠而已。” 萧六疑惑的问:“她还寻到了什么?” 欧阳敏一字一字的道:“海、螺、珠!” 萧六睁大眼:“海螺珠是什么?” “自然是海螺生出的珍珠!”欧阳敏见萧六一步步踏入自己的陷井,暗暗得意。“这是她和斗珠坊的人在海上斗珠后传出的消息。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取来给你看。” 萧六哦了声,急忙点头。犹自惊奇不定:海螺也会生珠?太奇妙了! 过了片刻,她听到敲门声,便道:“来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得逞 门半开,转过门口的屏风,踏入内室的竟是一个男子! 萧六一见来人,大惊失色:“王、王晟?怎么是你?” 王晟也同样惊讶,立即停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不料,欧阳敏带着两个丫鬟堵在门前,阳光下,她的笑容天真无邪:“王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啊呀,屋里呆着的可是萧家的六小姐。你可没有唐突了人家吧?” 萧六这才明白,自己竟然被欧阳敏算计了!她之前一片废话,只为了留她在此处与王晟同屋!她大惊之下,反应灵敏,急忙推窗欲逃。但连推了几扇窗子,都从外边封紧了纹丝不动。 “欧阳敏!”萧六气得身子轻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晟温和端庄的面孔闪过丝意外与不解,忙对两位姑娘道:“是你兄长欧阳博让我到此处等候,说是有要事与我说。我只是误入萧小姐处!敏——欧阳小姐切莫误会。” 欧阳敏哼的声冷笑:“误会?这个误会说出去,谁会相信?” “笨蛋。”萧六怒骂王晟,“你个蠢货还看不出来么?她今天是存心算计我们!想拿捏我们呢!” 王晟身子微僵,惊讶不解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萧六冷笑,“因为她瞧不上你,想逼你退婚呗。” 王晟眼中泛上一股失望与羞辱,冷声道:“欧阳小姐。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你若不愿嫁我,定亲前就该与你父兄言明。我王晟又非欺男霸女之徒,焉有强娶你的道理?” “你以为我没反抗过?”欧阳敏俏脸如霜。“可他们认定了你,为了拉拢你牺牲我一生幸福。我岂能认命?” 王晟肩膀微颤:“即如此,你与我实说即可!又为何要构陷我与萧家小姐?” 欧阳敏轻蔑的瞧了他一眼:“你现在说得好听。真让你放弃欧阳家的富贵荣华,你肯么?”至于萧六,自从她和明珠交好,她就看她不顺眼了。“何况,我觉得,萧六与你挺搬配呢。你瞧,月明珠是你的师傅,萧六与她又是好姐妹。你们俩凑一块儿,才真是天生一对,金玉良缘!” 萧六恨极! 王晟退了一步,目光冰冷的打量了一番欧阳敏,沉声道:“欧阳老爷子亲自与我提亲,我受宠若惊,欢喜至极。总以为以欧阳家的家风,欧阳小姐一定是端庄善良,大方得体。”他哼了一声,“没想到竟是表里不一,蛇蝎心肠之人。早知如此,我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骂得好!”萧六舒畅的道,“是我瞎了眼。原以为你只是女儿心思易生妒忌,没想到竟然这般阴险!” “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欧阳敏被两人骂得面色微变,“我堂兄欧阳昊就要和萧洐过来了。你们想好怎么对他们交待了么?” 萧六面色苍白:这种事,她怎么说得清楚? 王晟低声怒喝道:“我答应与你退婚。你让萧小姐离开!” “谁知道你事后会不会反悔?”欧阳敏不屑的道,“还是让大伙儿见证一下比较放心。” “你——”王晟怒极反笑,“好。那我王晟在此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娶你欧阳敏为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这还不够。”欧阳敏叹息,“要是萧六回去跟你祖母哭诉,王公子你对我爷爷说我的坏话。那我岂不是要糟糕?两位一起发誓,不许透露今日之事,否则,一样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耳听脚步声将近,王晟与萧六急忙发了毒誓。欧阳敏和丫鬟们才让出位置,萧六赶紧窜出大门。 欧阳敏冷冷的对王晟道:“记住你今天发的誓言。” 王晟转身间霍地冷笑:“放心,哪怕你爷爷父亲拿刀逼我,我也绝不会娶你!” 欧阳敏哼了声。心头泛上股羞恼之间:你算什么东西,敢嫌弃她? 她设下此计,并不是真的要坏萧六和王晟的名声。只是以此胁迫他同意退婚而已。至于为何要选萧六:爱屋及乌,恨之,也一样。若是真的败坏了萧六的名声,萧家不放过她,爷爷也不会放过她。这一点,她还是拿捏得极到位的。至于萧六回去以后会不会违背誓言对萧老太太哭诉此事儿,她也早有应对之向策。 萧六惊魂甫定的回到酒宴上,明珠立即看出她的异样。 “出了何事?欧阳敏呢?她不是和你一起离开的么?” “没事。”萧六手指轻颤。“我,我刚才在后院被条狗惊到了。”萧六再也撑不住。“明珠,堂姐。我实在不舒服,先回去了。” 萧清瑶与萧五一齐放下筷子,萧清瑶关切的道:“我们送你一块回去吧。” 八仙桌每桌八人,萧家三姐妹告退后,欧阳敏也不在。就剩了明珠姐妹和另两位小姐。片刻,欧阳敏珊珊来迟。 “咦,她们已经走了啊!”她惋惜的挟了一筷子的菜,“可惜了这么美味的菜色。” 明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冷笑道:“欧阳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明珠低声的道:“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欧阳敏不动声色的还了一句:“我却只信:不人为己,天诛地灭。” 明珠毫无食欲的放下筷子:“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欧阳敏起身笑道:“即如此,两位一路小心。” 红玉往向宁那边知汇了一声,回到马车上问明珠:“怎么好好的突然提前退席?” 明珠蹙眉道:“欧阳敏怕是又出妖蛾子了。” 果然没几天就传出消息,王晟与欧阳敏退亲了。 欧阳德气得胡子乱翘! 王晟坚决要退婚。理由很简单:齐大非偶,他一介穷小子高攀不上欧阳家的小姐。 可他之前欢喜的同意婚事时,怎不提齐大非偶? 欧阳德想了想,强压怒气与疑惑的问了句:“是不是敏敏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有些小脾气,你莫与她计较。” 王晟定定的看着欧阳德,面露苦笑,半晌才摇头道:“这幢婚事是我之前思虑不周。我任凭老爷子处置!哪怕将我逐出行会、逐出合浦,我也毫无怨言!”他手中有本事,何处不愁没有出路?但若娶了欧阳敏,才真会毁了他一生! 欧阳德颓然坐倒:能让王晟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之前必然发生过什么事! 老爷子何等的人物。他立即想到,是不是欧阳敏做了什么? 谁知欧阳敏得知王晟要退婚,一言不发,回屋就悬了根白绫,幸好丫鬟发现得早,救下时,气息已然出多进少,差一点就没了性命! 老爷子这下子犹豫不定了:难道不是敏敏做的?那王晟到底为何要退亲? 王晟退亲,欧阳敏羞愤自尽,这幢事,令王晟声名大败!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在诸人异样鄙视的目光中,主动离开了珠宝行会。 欧阳昊一把拉住他,质问:“我堂妹哪儿配不上你?你竟害她至此?” 王晟苦笑反问:“我害她?”他欲哭无泪的抹了抹眼睛,深吸口气道,“令妹聪明过人,机智无双。家世才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岂是在下能配得上的?”他强笑中眼角溢出泪光,“我祝欧阳小姐早日觅得佳婿,子孙满堂,富贵无极!” 他挣脱欧阳昊的手腕,跌跌撞撞的神色凄凉的远去。 欧阳昊与萧洐茫然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街口处,一辆马车的帘子轻轻掀起,萧六甜美的面容满是内疚、忧虑与不安。 “走,去找明珠!”或许,明珠可以想法子帮帮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看对眼了 明珠听闻欧阳敏被退婚,受辱自尽一事后,正等着萧六上门哪! 以欧阳敏的性子,这幢婚事必然是百般不情愿,竟为此自尽,怎么想都觉古怪。明珠联想到萧六在欧阳博婚礼上的失态,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萧六神色凄惶的在明珠的闺房内一连喝了几杯茶,欲言又止。 明珠识趣的摒退下人。笑道:“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萧六却茫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事,怎么说都容易让人误会啊。 明珠挑眉:“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在欧阳博的婚礼上被欧阳敏算计的事情呢,怎么,被人算计了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萧六大惊,茶杯中的水晃在了手背上:“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 明珠蹙眉:“明明是她要退亲,却将自己弄成受害人的模样。” “以前也没发觉,她竟然这般险恶。”萧六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恶心。” 三大氏族间虽有明争暗斗,但更多的是联盟,相辅相成。多年来光联姻就将三族间的血脉关系扯成一团浆糊。后宅更不会用这种法子相互对付。欧阳敏算是开了个极恶劣的头!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你对付欧阳敏?”明珠好奇的问。 “不是。”萧六大大的叹息。“她害惨王晟了。明珠,他好歹是你的弟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明珠点点头:“那倒是。王晟现在怎么样了?” “很不好。我刚刚……听说他已经离开了行会。大概,他在合浦也呆不下去了吧?”岂止是合浦,估计广西之地,他都无容身之处了。 欧阳敏这个小贱人!萧六在心中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明珠想了想:“如果是他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萧六惊喜的道,“快说来听听。” 明珠瞧着她道:“广西他可能一时呆不下去了。但是广东那边,可是自我回来之后就吵着闹着要再开宝石切割班呢。” 萧六欣喜的拍手笑道:“好主意,还是你厉害!” 明珠目光微闪:“这事交给我来办。风口浪尖,你千万不要出面。免得被人说闲话。” 萧六哦了一记,闷声道:“我知道。” “是他连累了你。”明珠忍笑道,“你愧疚个什么劲儿?” 萧六嘟着嘴揉弄帕子:“我就觉得,他——他太可怜了嘛。本来大有前途的一个人,硬是被欧阳敏给害了。” 明珠长长的哦了声,暗道:萧六这算是看对眼了?不行不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所接触,否则谣言顺势一起,可就洗白了欧阳敏,冤枉了两个无辜的人! 送走萧六,明珠唤管家请来王晟。先将他留在身边,将切割的几个新图形教给他,让他研究透了之后,再去广东。 王晟不想山穷水尽之时,又是明珠拉了他一把。不禁感激的道:“郡主一再对我伸出援手。如此大恩,学生不知如何回报!” 明珠倒是楞了楞,他所说的“一再相助”,是指之前收他作学生?也没太在意,笑道:“欧阳敏的事你受委屈了。少不得你多忍耐一两年。等她嫁了人,这事也就淡了。” 王晟惊讶的道:“萧、她跟您说过了?” 明珠点点头。 王晟面上浮出一股茫然与无措,急道:“可是我们都发过誓——” “发誓?”明珠挑眉,原来如此。“你莫担心。这事儿是我自个儿猜出来的。萧六没有违背誓言。” 萧六可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只是没料到欧阳敏竟然敢对三族内的人下手。所以才吃了个闷亏。等回过神,她肯定会把这个亏还给欧阳敏! 事实上,萧六的确没有将此事告诉祖母。但是她却对祖母与堂兄咬牙切齿的道:她在欧阳府受到了欧阳敏“特别的招待”,莫齿难忘! 萧老太太听出孙女的话外音,再问她,她就说自己发了毒誓,不能破誓。只道欧阳敏这丫头,绝不能嫁到萧家来!哪怕是旁系子弟也绝不许娶她。否则,后患无穷。 萧老太太立即明白了什么,震怒至极:敢向三族之内的人下手,欧阳敏胆肥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因退婚悬梁自尽,差点儿丢了小命。萧家惊讶之余怒气稍歇,暂时也就没有出手。 明珠暂时了结了王晟的事后,在真珠院内专心挑选翡翠,从首饰到摆件,设计了一系列的图纸交给工匠打磨。 翡翠的雕工,说简单很简单,上好的翡翠根本舍不得动刀,只要细致的打磨就足够。圆润水滑的珠子、戒面、手镯、无事牌,原汁原味就可淋漓尽致的展现它们的美。说难也极难,遇到形状大小大尴尬的下脚料及次一些的料子,按料切割雕琢就考验个人的才干了。 除了翡翠,明珠的淡水蚌养殖,也迎来了小小的收成。 贝娘在她回府后,迫不及待的就向她禀报了这一年养蚌的事儿。 “按照小姐赴京前教导的法子,我和吕立行试着在河蚌内植入贝壳内层的薄膜。虽然按小姐的吩咐对伤口做了消炎处理,但伤亡还是有近六成。” 明珠微笑道:“能有四成存活下来,已是不错的成绩了。不用急,慢慢来。” 贝娘脸上带着股朦胧的梦幻感:虽然明珠和吕立行都说事情能成,但她仍然觉得恍在梦中。河蚌养珠成功后,是不是就轮到了海蚌? 明珠行到园内的池塘边,随手挑了个河蚌,剖开后,果然见到一点圆润的突起。 “不过,”贝娘略为担忧的道,“吕立行有个兄长唤吕立平的,心术不正。乘您不在时,几次三番借机寻事。幸好有修远那小子在,他和二小姐一唱一合,没少让他大伯吃哑巴亏。” ”跳梁小丑,不足为道。“明珠查看了几只河蚌内珍珠的状态后,颇为满意。“现在珍珠还小。明年这个时候,就是咱们丰收的时候了。”顿了顿,“你说什么?修远和明岚?” “是啊。”贝娘轻笑。“这两个人平常跟冤家似的,但联手起来对付外人时那个默契,啧!” 明珠意外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大小姐。”管家拿着一只小小的匣子跑了过来。“外边有人求见。说是小姐您认识的朋友。” 明珠擦干净手,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打开匣子,里面赫然躺着那枚黄金圆环镶美乐珠挂坠。 她深深吸了口气:“是位老先生吧?” “是。” “请他进来吧。”明珠心中忽觉烦燥。这位老先生,终于如约找上门来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巧语动人弦 真珠苑内隐藏着北海王的暗卫。而这位老先生的身份和目的太过敏感,不能在家中细谈。 “请他留下住址。待我定好时日再请他赴约。” 又要请穆九帮忙安排了。明珠即烦恼又甜蜜。最近每回见面,穆九越来越粘她,想想都要脸红。 几日后,北海的清晨。 北部湾上渔船往来,渔民们的哟喝声,船上的号子声、海鸥的鸣叫声揉杂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别有风味的渔光曲。 掩在渔船中的一艘不起眼的大船上,明珠与陈姓老者相对而坐,穆九作陪。 老者一上船,不等明珠开口,即恭敬的行礼:“陈实栎见过郡主殿下!” 明珠当时吃了一惊,急忙扶起他道:“郡主虚名而已。老先生何必这般客气?” 陈实栎削瘦的肩膀微微颤动:“郡主殿下,您是授天命之人,老夫不敢不恭敬!” 明珠不禁蹙起黛眉:坊间说她是妈祖庇佑已让她心虚,这位老先生一张口就是上授天命,这是想让她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么?! “陈老先生!”明珠神色肃然不悦的道,“我虽略有薄名,但于天命何关?须知祸从口出,我月家无权无势,担不起这天大的罪名!” 陈实栎激动略为平复,道:“郡主殿下,如若老夫没有猜错,一年多前,在太湖边的珍珠街上,是您和穆公子买走了一枚扁圆的珍珠?” 明珠惊诧的与穆九对望:他是如何知道的? 老者不禁笑道:“两位莫要惊讶。老夫的大徒弟偶尔见到那枚扁珠后,便回来向我禀报,可等我们赶到时,它已经被人买走了。店家一问三不知。” 明珠不解:既然店家没有透露他们的消息,老家伙又是怎知道的? “因为店家的态度太坚决,不论我们怎么问,他都咬紧牙关不露口风。郡主,这是欲盖弥彰啊!”陈实栎微笑,“如果不是客人发现了珠子的异样,又怎会再三叮嘱店家不要透露他的消息呢?” 明珠咬了咬唇,苦笑:“这倒真是,失策了。” “我虽在洞庭没能寻到郡主,但庆幸的是,我在苏州时,听闻您和西陵玥太湖斗珠之事。我大感兴趣,多番打听后才知合浦还有妈祖庇佑的神女!算了下行程,您从洞庭经过的时间竟也相符。只是当时郡主远航未归。我苦等一年,听说您回来了,这才带着两个徒弟到合浦找您。” “为何要找我?”明珠似笑非笑,“就为了那枚珍珠圆片?” 陈实栎微笑道:“郡主何必明知故问?我初到合浦,又不能确定郡主是否真的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才在斗珠坊内嚣张行事,又定下海上斗珠之约。” “这是想逼我出面?看我是不是你要寻找的人?”明珠即明白,又有点糊涂。 “没错。我咄咄逼人的赢了斗珠坊,原以为他们会请郡主与我一较高下。没想到他们实在自负。万幸!上天垂怜,还是让我与郡主在海上相遇。” 明珠苦笑:上天怎么不垂怜垂怜她?还嫌她事儿不够多么? 陈实栎深呼口气:“郡主应该发现那枚扁珠的真貌了吧?” 明珠心中的方向渐明:他是为了陈汉的宝藏而来! 陈实栎自顾自的道:“那郡主也该知道它背后刻有一个‘汉’字?猜出它是百年前陈友谅的陈汉王朝之物?” 明珠轻笑:“以一个汉字就与陈汉王朝联系起来,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你怎知不是某个名中有‘汉’字的人所作?” “郡主何必自欺欺人?”陈实栎微笑,“您天生对珍珠有灵犀之感,所以才能点珠生蚌,所向披靡。” 明珠听到此处,终于大骇,穿越至此,还是第一次有人抛开了妈祖,直指出她最大的密秘! 穆九眉稍微扬,一柄匕首滑落掌心。 “这灵犀之感,是您天生的也好,是妈祖点化的也罢,老夫并不关心。老夫想说的是,早在百年前的陈汉王朝内,有一位和您拥有相同灵犀的女子!” 明珠失声道:“谁?” “陈汉皇帝陈友谅最宠爱的夫人,阇夫人。” 明珠眨了眨眼,她对这位夫人的历史八卦,倒是略知一二:“是被太祖皇帝纳为后妃的阇氏?” “正是她!”陈实栎显现出几分悲愤之色。“太祖皇帝并非好色之徒,阇夫人又是他死敌之妻,他为何执意纳她入宫,又容她生下皇子?” 民间传闻这位皇子其实是阇氏与陈友谅之子,太祖皇帝却将其视作亲生,成年后更封为长沙王,颇为恩宠!个中缘由,还真颇令人思量。 “郡主,阇夫人曾在洞庭寻得上品珍珠数百枚,全放在了一只白玉蚌中。又曾出海,从海螺中偶得珍珠一枚做成饰物。凡是她看中的珠蚌,从无虚开。” 明珠将信将疑的问:“太祖皇帝看中了阇氏的本事?” “这是其一。”陈实栎闭上眼睛,“其二,阇夫人在丈夫决战鄱阳湖前,为防万一,受命将一朝的财宝事先沉入了洞庭湖底。” 明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祖皇帝想要得到宝藏,所以才对阇夫人多般宠爱。 “没想到,长沙王突然被胡惟庸的案子牵连。惊恐之下在王府内与王妃纵火自焚而亡。阇氏得知长沙王死讯后,伤心痛恨太祖皇帝至极,最终郁郁而亡。至死也不曾将陈汉皇帝的宝藏埋藏处告诉太祖皇帝。” 明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回过神来:“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郡主!”陈实栎悲声道,“郡主可知陈汉皇帝的旧部子孙现今何处?一部分人乘船逃至高丽,隐性埋名。更多的人零落四方,不知所踪。” 明珠道:“成王败寇,自古同理。” 陈实栎叹道:“可是,陈系旧部中,明明有许多良材美玉,可惜只能明珠蒙尘。老夫思量许久,最终只想到一个法子——寻出宝藏,献给大明的皇帝!以求他对陈系旧部解除禁令,容他们有个有前程,不至于他们枉受前人所苦,一生无所建树!” 这位老先生,算是承认了他陈系后人的身份。 明珠沉吟半晌:“我对珍珠有灵犀,所以更容易找到湖底的宝藏?” “恳请郡主出手相助。郡主若能寻到宝藏,圣眷只会更浓。”陈实栎道,“不瞒郡主,陈系子孙后人凋零,只剩老夫一个。老夫想在寿终正寝前,了断了这幢心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迂腐的海盗 穆九打断了这场谈话:“此事事关重大,容郡主思量后再给您老回复。” 陈实栎道:“当是如此!只是此事还请郡主千万保密,若透露风声,只怕被有心人利用,反而要惹出波天大祸!” 穆九遂唤船返航。与老者道别后,回到舱内,见明珠还在蹙着眉头沉思,微笑着坐到她身边,问:“你相信他的话?” “唉!”明珠烦恼的挥了挥手,“你说我怎么总遇到这种破事儿?”她冷笑一声,“他奸巨滑的东西,当我年少可欺!” 这种事,一个搞不好,那就是谋逆!她怎会傻傻的被人利用? “你想怎么办?” 明珠以手支颌,露出光洁圆润的雪白手腕一截,穆九目光一跳。 “他不是要献给皇帝么?”明珠嗤笑。“便宜北海王了!” 穆九不知不觉握着她的手腕,手指轻抚滑腻如脂的肌肤。明珠被他粗糙的指尖磨得即痛又痒,笑嗔道:“作什么呢?”便要收回手腕。 穆九哪肯放?稍一用力就将明珠整人拉进了怀里。笑嘻嘻的道:“有个好消息。想不想知道?” 明珠奇道:“哦?说来听听。” “我的姑姑回来了。” “你姑姑——”明珠的脸顿时飞红。“回来就回来呗。” 穆九最爱明珠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又在她耳畔又偷香了一下。他上回就发现,明珠极怕痒,耳边颈畔哪怕是香肩也受得一点点的**。果然怀中的人身子愈软,明珠恨恨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记道:“你再乱来!” 穆九十分的委屈:“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我姑姑回来,就能到你家提亲了。这几日你可要乖乖的在家呆着!等着我姑姑上门。” 明珠低不可闻的嗯了声。定亲啊,定亲之后,她就算是穆家的人了呢! 穆九笑得暧昧:“我看咱们成亲的日子也不要拖得太远。我们都老大不小了。” “你才老大不小!”本姑娘才十七,十七!花季的年龄就要被你丫这只大尾狼吃干抹净,你怎么下得了手?! 穆九忍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旋即放开她。 “走吧,再呆下去,我可真成饿狼了。” 明珠面孔大红: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方才在骂他大尾巴狼? 送了明珠至真珠苑,穆九回到梅岭花市,寻他的姑姑木夫人。 风姿嫣然的木夫人遇到了一幢大麻烦。 她这次出海,比平常晚了两个月到合浦。穆九一度以为她在海上出了事故揪心不已,好在总算平安归来。 不过,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个被姑姑称之为海盗的年轻男子。 在海上横行了十年的姑姑竟然阴沟里翻船,被海上默默无名的小海盗郑涸给劫船了。 这位郑涸,从长相看,就是一个文雅的书生。年纪比姑姑还小了四、五岁。貌似手无缚鸡之力,但穆九从他锋锐的眼光与粗实的手腕处察觉,此人武力不差。 也不知姑姑是如何与这个郑涸协商的,郑涸完好无损的放了人和一船的货物银子不说,居然还跟着姑姑一同来了合浦。跟着来合浦也就罢了,还非常斯文的,一口一个姐姐的称呼姑姑,听得穆九心头扬起无数八卦! 穆九很好奇,几番想问清原由,可惜都被姑姑塘塞了去。 木夫人也郁闷啊!她也是被郑涸劫了船后才知道,这个外表文弱的书生,为了捕获她及她的船,已经暗里计划研究了数年之久。从她经过的路线,到她习惯停靠补给的码头,甚至连她喜欢吃的果蔬也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才一击即中。郑涸亲自冒充码头卖菜的人,将掺了料的食物送到她的船上。随后一场夜袭,木夫人醒来时,人已经换了艘船。 “姐姐何时将我们的关系告之穆公子?”郑涸不远不近的,极有规矩停在在她身边三尺开外。“这种事,瞒下去总是对姐姐不利。” 木夫人手腕微颤,深呼口气,道:“阿九要定亲了。” “阿九是我们的侄儿。”郑涸大言不惭,“照理说,哪有侄儿赶在姑姑之前成亲的道理?不如我们先将亲事办了如何?” 在门外听到这句话的穆九刹时瞠目结舌:这——什么情况?! “郑涸。”木夫人听着声音极力忍耐。“你别胡闹了好不好?” 郑涸沉默了一会,不满却文绉绉的道:“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木夫人恼道:“我是女子,不读四书五经!”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君子不轻易承诺,因若做不到,是以为耻。” 木夫人双手摊开:“瞧,我非君子,不过一小女子耳。” 郑涸摇头,诚挚的道:“但在郑某的心目中,姐姐无论是骨气才干皆远胜君子。试问世上又有几个男子能及得上姐姐的本事呢?” 穆九在门外忍不住别过头笑了起来:这位海盗先生,还真有趣。 木夫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哭笑不得的道:“你看,你和我年纪差了许多,并不合适。” 郑涸严肃的道:“年纪差得再多,姐姐的誓言也发了,我的信物也收了。这幢亲事已不容姐姐反悔!” 穆九挑眉大惊:姑姑竟然已经和他私定终身了? 他郑涸何德何能,妄想娶他姑姑?! “难道姐姐嫌我一无所长?高攀不上?”郑涸似乎颇为伤感,“倒也是,我即无泼天的财富,也无鸿图大志。更无什么手段——” “你还少手段?”木夫人冷哼一声,“你的手段,我甘拜下风!” “原来在姐姐眼底我还有些优点。”郑涸欢喜的笑道,“郑某不胜感动。即如此,姐姐不用犹豫,等穆九回来,我就告诉他咱们的事!” “——郑涸!”木夫人再好的脾性也被要被他逼疯。 “人无信而不立。”郑涸坚毅的道,“何况那日我发过誓言,此身非姐姐不娶。姐姐忍心看我违背誓言遭天打雷劈?” 穆九心道,说不定姑姑此时还真希望你被雷劈了! 木夫人无奈,知道此人看着斯文其实就是斯文败类,一肚子的坏水。被他粘上了,别想轻易扯开。只好行缓兵之计:“好。那你先容我办好阿九的亲事。那时,我再与你好好规划咱们的事。” 郑涸一时眉开眼笑:“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木夫人无奈低吟:这可怎么办啊?她若想成亲,早就嫁人了。更不提要嫁给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偏偏被他算计得脱不得身。麻烦,麻烦! 穆九想了想,还是转身避开了他们。 郑涸此人的来历,需好好彻查一番。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下聘 木夫人筹备聘礼,除了金银玉器茶果酒粮布匹外,将梅岭花市也一并送给了明珠。 穆九坚决不收。 “梅岭花市是祖母亲手所创,也是你一手经营。我和明珠不能要。” 木夫人笑道:“我一个女子,无儿无女。要这么多家业作什么?你莫忘记,在英格兰还有祖母的绣坊等我继承呢。” 穆九别有深意的道:“不论你将来有无子女。梅岭花市是你的,这一点勿庸置疑。我有长平滩码头足矣。” 木夫人摇头道:“这些年,梅岭花市都是你在掌管。而且明珠又给了你琉璃和香水的秘方。我看过近年的账薄,占了花市近半的收益。我又怎能厚着脸皮顺手牵羊?” 皇宫虽然也开始烧制琉璃,但还只是宫中御用,取悦皇帝后妃。民间琉璃的天下,还在梅岭花市的手上。 穆九蹙眉道:“这事也简单。今后每年分成,我和明珠拿一部分即可。” 木夫人知道穆九的性子,暗想,今后她在何处也不自知。穆九现在说怎样就怎样吧,不与他争执。便笑道:“好。”又道,“祖母好几年前就亲自绣了一匹嫁衣的料子,这回总算用上了。还有我这次带回来的宝石,明珠一定喜欢。”她欢喜不尽,“我早觉得你对她不一般。果然让我料中。” 穆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姑姑。我的亲事定下后,你和郑涸的事儿,怎么处置?” 木夫人面色微变:“你——他——” “姑姑别紧张。”穆九笑着按抚她。“我只是觉得郑涸此人,并不简单。只怕姑姑被他欺骗。” 木夫人惊诧中带着羞愧,掩面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摆脱他。” “也不是这个意思。”穆九笑道,“如若对姑姑是一片真心,我和祖母也不会反对。年纪虽说小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木夫人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怎好让侄儿替她操心这档子事? “姑姑觉得,他真的是海盗?” 木夫人无奈的道:“不是海盗,怎会劫我的船?你休看他文质彬彬,一派读书人的迂腐样,实则黑心黑肺,心机深沉,可恶至极!” 姑姑越说越有切齿之恨的模样,穆九不住点头:“姑姑船上的老大跟我说过你们被劫船的经过。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怎么着的他的道。” 木夫人一时为难,若告诉穆九郑涸劫船的经过,以他的聪明必能猜出郑涸冲她而来的目的。更不好隐瞒她如何解困回家之事。是以她也没有应话。又将话题扯了回去:“不提他了。提了他我就生气。” 穆九暗道:姑姑不肯说,他只好想办法套郑涸的话。 穆家与月家早有默契,又是皇帝亲口赞过的好亲事,木夫人出面,一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流程顺顺当当。尤其是纳征那日,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令本地百姓大开眼界。 “是三大族的子女要定亲么?” “非也,我刚才听送聘的人说了,是给月大小姐送聘礼去的!” “啊哟!那这份排场可是应该的——男方是谁?” “据说是梅岭花市的少主穆子秋。人生得俊俏好看,还家财万贯!” “啧!长见识了。” 一抬抬一箱箱挂着红绸大花的聘礼在主干道上绕了一圈。依次从衣食往行之物开始,各色精美常用布帛、昂贵华丽的绸缎,到成色上佳的毛皮。还有各种腌肉、虎骨、酒水、香炉、林林种种无一不全。最后轮到压轴的金银玉器,每一抬聘礼上都放着一件款式漂亮闪闪发亮的黄金器物,最后由四个男子抬着的镶宝石琉璃大屏风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明华特意请假赶到家中,与明岚一同打趣明珠:“你见穆九多用心!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当都送给你。” “啊呀呀,看得我都为未来姐夫心痛。”明岚捂着胸口。“姐夫对你这般好,姐姐将来可不能欺负姐夫!” 明珠见明岚还要借题发挥,挑眉似笑非笑的道:“嗯。你们俩人记着。你们也有定亲的那一日!” 向宁忍不住大笑:“好了好了。明岚你别再取笑明珠了。等你定亲那日,小心你姐姐羞得你不敢出门见人!” 虽然笑着,向宁的眼中到底泛出泪光。他的宝贝明珠,终于定亲了呢。唉,只是定亲就这般难过,到她出嫁之日,可怎么办? 几家欢喜几家愁。 欧阳敏痴痴的躺在床上,忍着喉咙口的灼痛,泪水打湿了枕头。 “子秋哥哥。”她喃喃的念他的名字。 房门半开,欧阳博挥去屋内伺候她的丫鬟,静静的立在她的床头,神色似是怜悯似是埋怨。 “知道你会伤心。”他心中不忍,却又残酷的提醒她。“但你别忘记。当初是你觉得他连谢家的族谱也不能上,见不到他有任何前途可言,这才决定放弃穆九另寻良人。所以,你现在再怎么后悔心痛,也只能证明你自己有眼无珠,错失良人!更别怪明珠夺你所爱——你又何曾真爱过穆九?”不过是左右衡量百般算计,心动敌不过现实的残忍,于是选择离开。 欧阳敏瞪大眼睛,面孔泛上一层血红! “哥?!”她重重地咳了几声,心痛如纠!就连欧阳博,也这般说她! “你是我的亲妹子。我一直觉得你聪明才智不下与萧谢两家的姑娘,”欧阳博神色惘然,“我现在才发觉,我大错特错。”他声音虽低,却陡然冷厉,“你竟敢逼王晟退婚!” 欧阳敏大惊:哥哥怎么知道?! 欧阳博恨不得狠狠的打醒她:“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办到的,爷爷也被你的苦肉计所骗。但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欧阳敏喘了口气,幸好,哥哥只是猜出来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但像你这般一再失手,错过了穆子秋又错过王晟。不是机缘未到,而是你蠢。”欧阳博抹了把脸,“你的亲事,自求多福吧。” 欧阳敏眼睁睁的瞧着兄长失望离去的背影,心中恨恼欲狂:我的亲事,我必要自己作主! 谢府。 谢晓轩的面色,自从明珠回乡后,就没舒展过,终于在穆九下聘之日熬不住了。 “老天不公!”他揉碎一只瓷杯,“让那家子野种飞黄腾达!” 谢逸云愀然不悦的道:“穆九虽姓穆,毕竟还是谢家的血脉。父亲,这种话切莫再说。” “哼。你倒心善。等他扑过来咬我们的时候——” “不会!”谢逸云不耐已极。“这么多年您还看不透?穆九他们根本不在乎谢家的家业。您这是在自寻烦恼。” 谢晓轩目光阴冷:“他可以不在乎谢家的家业,但我却不能不在乎他们踩在谢家的头上逍遥快活。”母亲惨死家庙的那一幕,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正当他愤恨之际,管家来报,岑参将造访。 岑参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对明珠的丫鬟白芷,至今还在图谋。 谢晓轩与他单独谈了一会儿,送走岑参将后,愁眉舒展,神情气爽。岑参将此来,告诉了他一个大秘密。 “你说真的?他们不是一起出海?月明珠是被倭人掳走的?” “这是我无意间听火枪营的两个士兵说漏的嘴。” “那可就——人是不是清白的都难说啊!” “可不是。不过,人家穆子秋不介意,我们也犯不着为他操这份心。” 谢晓轩心中有了主意。现在他的手上,可握着月家两份把柄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柔福明心意 北海王宫,兰萱殿的花园。 柔福捧着束花,呆滞伤感的拔弄着花瓣,凋红一地。 琳琅也不劝她,只笑道:“柔福,你今日可要迫害完我这一园子的花草?” 柔福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 琳琅摇头,小姑娘看样子还是没想明白:“你呀。不过定个亲而已,就算成亲了,又算什么?” 柔福猛地抬头注视她:“那么,姐姐和飞白表哥成亲后,也会找其他的男人?” 琳琅刹时面色一变,眼中似有冷电闪过,只见柔福一脸的倔强、不解与疑惑,她微微松了口气,正色道:“我与表哥情投意合,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明珠与穆九也是情投意合呀!” 琳琅噎了下,没想到小公主还不太好忽悠。立即换了策略,笑道:“我是不是该恭喜公主,终于想通放下了穆九?” 柔福侧过脸,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不管有没有想通,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她是喜欢穆九,可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无法放下公主的骄傲与尊严,强抢或勾引别人的夫婿。她反复思量了十多日,甚至还偷偷试探了雪雁。雪雁大惊之下,正色道:“奴婢不知长公主之事,也不敢妄论皇族贵人。但是公主殿下,若穆九在婚后不顾妻子的感受与其她女子偷情,公主您还会喜欢他么?” 柔福刹时汗毛倒立,仿佛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虽未言语,但雪雁也看出她有所触动。心中自问:长公主那些破事儿是谁告诉柔福的?简直是其心可诛! 穆九对柔福而言,就像他当日带进宫内的琉璃龙壁,是宫外最绮丽的一抹色彩,惊奇、漂亮又充满神秘。柔福情怀初动,为之钟意也是人之常情。但当穆九一再的表明心迹,视她如无物,又定了亲——柔福难过的揉了揉胸口,她和穆九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琳琅面色一时青白,柔福那句“不要脸”,可是连她与长公主一起骂进去了。她勉强笑道:“个人有个人有活法。你情我愿的,旁人也没资格置喙。” 柔福不以为然的道:“父皇经常教导我们,身为皇子公主,虽然富贵荣华,但也不能任性妄为。我时刻谨记着父皇的教导。” 琳琅惊讶的挑了挑眉毛:小公主的性子还真执拗。也罢,反正她另有计划。 “郡主。”宝娟笑咪咪的来报,“元公子又给您送了些珍奇的小玩意儿来。” 琳琅面容微红,柔福拉了她的手笑道:“飞白哥哥对你真好。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东西。姐姐,大婚将近,你可紧张?” 琳琅嗔道:“凭你个小丫头也来打趣我!”心中毕竟高兴。表哥对她,实在是用心了。 皇族中人的规矩大,新人成亲前不得见面,元飞白与琳琅亲呢惯了,一时百般不习惯,只好凭物寄相思。这次送来的是一套江南的泥娃娃,大娃套中娃,中娃套小娃。每个小娃娃也各有特色,相貌全不相同。而且怎么拔弄,它们摇摇晃晃就是不倒。 柔福忍不住偷笑道:“还没成亲呢,飞白哥哥就想着多子多福了!” 琳琅娇羞得说不出话来,拔玩了泥娃娃一会儿,小心的放回柔的盒子内。与自己的几只木偶娃娃放在一块儿。 柔福眼尖,叫道:“这两只娃娃好漂亮!是木偶么?” 琳琅心肝微颤,急忙关上盖子,道:“那是我小时候的玩意。可不好意思现在还拿出来摆弄。” 宝娟听了,忍不住暗笑:哟?郡主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 柔福也不勉强,只嘟着嘴道:“这么精致漂亮的木偶,换我永远也玩不腻。” 琳琅笑了笑:“我看你是闷得慌了。连个木偶娃娃都要埋汰我。这样吧,端午将至,两广的龙舟大赛也要开场,我带你好好玩玩。” “龙舟赛!”柔福双眼放光。“好!” 两广之地龙舟大赛之壮观热闹,令人叹而观止!凡是城内的名门望族、富商豪客,甚至是各大书院,每年必要组一支龙舟小队,竞相参加龙舟大赛。 县学内,于涛正在为挑选船员犯愁。他自己虽是儒门之后,但人高力壮,又从小习武,自是不惧。但县学内其他瘦胳膊细腿,一个个文雅秀气得大姑娘似的书生们,怎么组成一支强大的船队?勉强凑了十人,还差一人怎么也找不到满意的。唉,也难怪县学年年连复赛都进不了呢! 他瞥见明华的身影,双眼一亮立即叫住他:“明华!来,这届的龙舟大赛你也来凑个热闹吧!” 明华楞了楞,好笑的望了望自己的小身板:“我?行么?” “现在是弱了些。不过练练就好。”于涛毫不迟疑的将他的名字写进名单。“明天起,放学后在书院门口集合。我带你们去摸摸船。” 明华阻拦不及,惊道:“我都不会凫水!” 于涛倒是真楞了楞,满目怀疑的望着他:“你妹妹敢闯饮血涯,又能出海寻宝,水性了得。你作为她兄长,竟然不会凫水?!” 明华一时无言以对,修远忍不住好笑,对于涛道:“少爷是真不会凫水。您就放过他吧。”谁知道比赛中,会出什么意外?于涛这个人,自从上次出事后,他打心眼里防备着呢。 于涛想了想,嘴角一抹坏笑:“那你先跟我学凫水吧。” 明华目瞪口呆:“什么?!” “凫水可锻炼体魄。你是要参加会试的人。就你这小身板,能熬得过十二天的乡考?” 明华不禁吞了口口水。他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他的体质虽不差,但也着实一般,最近,他已在先生的指导下,有意识的训练身体,早晚小跑不停。 于是,在于涛不容任何拒绝的强硬态度下,加上明华自己也想改善体质,他开始了每日傍晚的凫水训练。 明珠水性那么好,没道理他不行呀! 明华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一下水才发现,他悲剧了! 修远水性不差,却在水中被明华折腾得够戗! “啊呀我的少爷啊,不是这样划水的啦!” “哇,少爷你踢到我的眼睛啦!” 明华平时多秀气漂亮的少年,在水中硬是狼狈不堪。学了几日,还是不得要领。修远叫苦连天:“少爷,您再学下去,我这个会凫水的都要不会凫水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琉璃护目镜 于涛最近最大的乐子,就是躲在树上看明华学凫水。他自己看还不算,碰巧世子来找他,硬是拉他也观赏了一番。世子嘴角抽搐了半天后,瞪着他骂了一句:“无聊!”转身就走。 走远后,他眼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倚在墙上大笑! 月明华,你也有这般愚蠢的时候! 突然间,他对县学的龙舟小队,起了几分兴趣。 几日后县学内,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 “世子殿下派人来指导咱们的龙舟队了!” “啊呀!世子殿下有心了!”先生们感动不已。“今年不能辜负世子的期望。定要比进复赛!” 世子派来的人分工明确。一组人负责考校他们的水性,免得他们落到海里喂鱼。一组人教导他们划船的技巧以及比赛技巧。一群学生们上了课方知,原来龙舟赛还有这么多讲究! 于涛不乐意了,质问世子:“我去年组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给我送人出力?” 世子扫了他一眼:“至少你去年选的人都会水性吧。” 于涛长眉微挑:“说来道去,还是为了月明华?” “不不不。”世子忍住笑,“我是怕你们的船,连初赛的资格都没有!若是闹出这个笑话,县学的面子都要被你们丢尽!” 于涛哼了声,无言以对。初赛的要求很简单:队员必须精通水性!那他不是为了看明华出丑嘛!等看透乐子了,自然会有人选替上。 “今年的龙舟呢?不如你也一并帮我解决了吧!” 世子不屑的道:“你们若是能进复赛再说吧!” 于涛大怒:“去年那是意外!今年必然能进复赛!” 他狠起心来,将手下的队员操练得苦不堪言。不过他倒也佩服明华,手臂都麻了,硬是一声也不吭,跟着他们从头练到尾。 另一边,三大氏族的龙舟队也在海上开训。一时间,北海近海,花花绿绿放眼全是龙舟,鼓声哟喝震天介的响! 梅岭花市和长平滩码头的人也没空着。往年他们的龙舟就是夺冠热门,今年也是一样大热船队。 穆九不再掩饰幕后老板的身份,亲自上阵! 明珠被他特意唤来看他威风凛凛的在立在龙头指挥队员击鼓前行,那速度,简直要飞起来一番,瞧得明珠心情激动不已,拍手拍得掌心都红了。 穆九跳下龙船,一身紧精干的短打,白色的袍子蓝色的腰带,面孔和半露的胸襟全是水珠。 明珠不由微吞口水,天哪,这样的男人太性感了! 穆九接过毛巾刚要擦脸,见到明珠呆呆看着自己舔嘴唇的样子,好笑又好气,将毛巾往她手中一赛:“嗯那!” 明珠被他拉回神识,忙不好意思的替他擦试脸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惋惜:擦了水珠就没那么性感的呢。突然想起一事,“我看你们脸都湿透了,划船时还能睁开眼看前方么?” “嗯。通常划到一半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感觉,按大致的方向来划。所以,有不少龙舟会因此撞翻。” 明珠笑咪咪的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哦!” 穆九惊奇欢喜的问:“什么办法?!” 明珠还没回答,一道斯文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若郑某没猜错,应该是用琉璃护目吧?” 明珠吃了一惊,回头望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儒袍,相貌说斯文清俊吧,眼中却透出一股野性。整个人外貌、打扮与气质怪异的违合。 “他是——” “在下郑涸。非三宝太监郑和之和。而是涸辙之鲥的涸。” 穆九轻轻咳了两声,简单的介绍道:“我姑姑的朋友。” 怎么会有人用这个字做名字?明珠心里嘀咕。 郑涸看着明珠的笑容中带着长辈见到晚辈的喜欢与矜持:“你不错。非常不错。难怪穆九非你不娶。为你在海上漂荡了一年。” 明珠眨了眨眼,笑道:“郑先生才识不凡,竟也想到了琉璃护目镜!” “英雄所见略同。”郑涸微笑。“只是如何将琉璃固定在脸上,我还不曾想出办法。” 明珠笑道:“这有何难?我回去画张图,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穆九倒有些迫不及待的笑道:“好!” 三人行到码头边的平房内,命崔老大取了纸和笔,明珠极快的画出一张现代的护目镜的图纸来。 只是如今材料有限。每个护目镜只能固定在轻薄的木板中,因此琉璃的镜片必须做得大些更大些,保证视线的的范围。木板的轮廓要按每个人的脸形量身打造,这就必须用蜡铸膜,但这也难不倒明珠。木板后边只能用绳索固定。穆九与郑涸看到后,直呼巧妙,这样一来,再不会被水迷眼,行错行道或是撞船了。 穆九兴冲冲的带着明珠去梅岭花市的琉璃厂赶制护目镜,路上,明珠按不住八卦之心,问穆九:“那位‘涸辙之鲥’,是你姑姑什么朋友?” 穆九似笑非笑的叹了句:“当年想娶我姑姑的男子,可以组个船队远征东瀛。可惜我姑姑神女无心。” 明珠多少有些理解木夫人的心思:自己母亲那样一段惊险夺命的婚姻,令她对天下多数男人都失去了信心。又不愿放弃自由的生活,所以宁愿单身不嫁。 “不过最近却让郑涸给缠上了。”穆九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应该说,郑涸盯上我姑姑很久了。这次总算出手了。” “他是怎么打动你姑姑的?”明珠好奇心大起。 “打动?”穆九嗤笑,“打劫还差不多。” 明珠想到他身上怪异的气质,脱口而出:“——土匪?海盗?!” 穆九不屑的哼了声,“也不知是哪户人家逃出来的公子哥儿,落海为寇。他虽然对我姑姑以礼待之。但逼着我姑姑许下了与他的婚事。姑姑正愁着怎么打发他呢!” “啊!”明珠摸着下巴,“那人可不好对付。我总觉得,他的眼里头,藏着一头狼——” “狼?!”穆九忽然面色一变,想起什么,失声道,“难道他是广东海狼郑家的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外之财 明珠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好奇的问:“海狼郑家?名气很响么?” “你听海狼这个名字,便知道郑家是个狠角色。据说他们的祖先曾是两广一带海上的霸主!” 明珠挑眉,自言自语的道:“霸主和海盗,不可同日而语啊。” “不错。海盗以打劫为生。郑家却是建立海上规矩,掌控海上资源的海上皇帝!只是后来海禁解除,郑和下西洋,他们的首领比不过久经沙场的郑和,手下的人马也无法与大明精锐的部队抗衡,这才被迫回到岸上。后人皆以造船为生。郑家造的宝船,千金难求!” “难怪!”明珠恍然,“我想哪有这么文绉绉满口之乎者也的海盗。原来也算师出名家。造船可是门大学问!”她眼睛一亮,“他若有造船之技,倒也勉强配得上你姑姑。” 穆九还有疑惑:“只是他为何隐瞒身份?” 郑家的家世,说出来并不丢人!他不肯说,定有隐情。不过,既然有了方向,再查证他的身份也就方便了许多。 十天后,第一批琉璃护目镜诞生。 海上的其他船队眼见长平滩码头龙舟的队员,个个在脸上套了只古怪的眼罩,弄得一张脸滑稽不已,一个个撑着腰大笑不止。 “老崔,你们戴的是什么玩意儿?照妖镜么?” 崔老大调整好护目镜的角度,嘴里道:“照妖镜?嘿,张老八,咱们来一局,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老八大笑:“谁怕谁。兄弟们,跟长平滩的比一局!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两支龙舟整装待发,一声令下,各自如箭般射了出去。 老八的龙舟也是强队,两条船刚开始时不相上下。但行到中程后,他们的船员脸上已经溅满水渍,眼前一片朦胧。又不能擦眼睛,只好凭着直觉死命往前冲,不知不觉就歪了航道。崔老大的船队则是越战越勇:虽然海水也会打湿镜片,但总比睁不开眼,一抹黑得划船要好上太多!崔老大手下的大鼓敲得劲道十足,船员们气势如虹,一冲到底,竟比老八他们快了一船身抵达终点。 老八气得跳脚,总算是明白了那只眼罩的作用,又是兴奋又是气恼的大叫:“你们这是作弊!” 崔老大摘下琉璃镜,怜惜得擦干水渍,不屑的道:“作个屁的弊!老子这是为了保护眼睛不受干扰,免得被你们这样不认道的船撞上,害得老子一起翻船,老子冤不冤?” 老八胸脯起伏了两下,又涎着脸凑上前道:“这眼罩用啥玩意儿做的?好象还真挺有用?” “废话!”崔老大得意极了。“这可是琉璃做的镜片。老贵的呢!” 老八即羡慕又咋舌:“琉璃啊!啧,那得多少银子一副?” 崔老大指了指正在往海里推船的梅岭花市的龙舟:“问他们去,他们做的。” 老八才迟疑了一下,呼拉拉海上所有的龙舟队员竟如潮般全涌向梅岭花市的穆九。他气得心肝颤:一群见利忘义的家伙! 穆九眼见自己被人海包围,正莫名间,已经有人喊了起来:“穆公子,咱们是萧家的船队。您那琉璃镜还有么?我们萧家要定二十副!” “欧阳家也要!” “我们林记商行也要!” 穆九瞧了眼在远处得瑟的崔老大抹了抹下巴,心想:这笔生意做得! “大家莫急,莫急。”穆九笑容满面,“这副琉璃护目镜是由月大小姐发明的。就是为了避免我们比赛时撞船出事故。这样,想买护目镜的,可以到梅岭花市寻木夫人,登记在册。等我们安排好时间,再约各位前来铸模定制。” “那么麻烦?” “嫌麻烦就别买呗!”萧家的船员也不练船了,扛着龙舟就往岸上赶。 哗的一下子,热闹的近海突然间冷冷清清,崔老大大笑:“鬼崽子们见机倒快!” 穆九也忍俊不禁:明珠可要乐疯了,这可是笔意外之财啊! 于是半个月后,北海的龙舟上,船员们一人一副琉璃护目镜,蔚为壮观! 明珠乐得在家数银子: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正巧碰上明华回家,明珠见他黑了瘦了,人倒是结实了不少,惊讶道:“你这是——怎么黑了那么多?” “龙舟啊。”修远夸张得叫了起来。“大小姐你可不知道,于涛那小子有多会操练人!少爷没少被他折腾。你看你看——”他拉起明华的衣袖,露出红肿的手臂,“少爷又要读书,又要学凫水,还要练龙舟!能不黑瘦么?” 明华掩下袖子笑道:“明珠莫听他乱说。苦是苦了些,但这也是种历练。” 明珠自然是心疼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明华已经笑嘻嘻的凑上前问:“听说妹妹和妹夫弄出个琉璃护目镜?” 明珠听他口气中少有的谄媚,立时警觉:“你想干吗?” 明华搓了搓手:“我们县学的龙舟队,也想配几副护目镜。只是听说价格不便宜,咱们队经费有限,明珠。能不能借我们些一用?” 明珠瞪大眼睛:“借?这玩意都是按人的脸型定制的。上哪儿去借?” 明华啊的声,搔了搔头:“借不到啊?”眼珠子却亮亮的,轻轻一转。明珠立即道:“怎么,我这边占不到便宜,想去找穆九是不是?” 明华被妹子看穿,不好意思的道:“让妹夫打点折扣总可以吧?” 明珠哼了声。反正她这次大赚一笔,不在乎那点银子,资助就资助吧,也能给县学的老师留下些好印象。 “想要多少?自己带着人去穆九那儿报道!就说算在我账上。” 明华大喜,谢过后笑道:“这次必然能够进入复赛!” 明珠忍不住横眉:“花那么多银子,只为进复赛?要是不能进决赛,就帮我把银子吐出来!” 明华没敢应声,直接跑了! 修远跟在他身后,低头跑时见到一抹浅蓝色的裙摆,心中一动:“二小姐?” 明岚睬也没睬他,抬着小下巴傲娇的从他身边掠过。 修远面容微黯,一时心情低落。 “哥?”明岚惊讶的道,“今日可不是学校休沐的日子,你怎么回来了?” 明华边走边道:“急事急事!” 他跑出家门,不远处,于涛和队员们正等着他。 明华一扬手,兴奋的道:“我们去梅岭花市!” “哗。明华,还是你厉害!” “今年我们的船队,即有世子相助,又有明珠郡主相帮。”于涛踌躇满志,“这般大好的形势,我们再苦练一番,莫说复赛,决赛也能进得!” 第二百四十九章 龙舟初赛 正当琉璃厂连夜开工赶制琉璃镜片时,穆九也终于收到消息。郑涸的身世已查明,确认无误。 他听着阿忠的禀报,长眉紧蹙。 “郑涸的母亲姓何,曾是京城的官家千金。她父亲犯了事,全家被流放丰州。那年郑老爷子已过而立之年,看中了年轻漂亮知书达理的何小姐,用尽手段强行将她纳回家中为妾。所以,郑涸只是郑家庶出的子弟。” “何小姐原本定有婚约,早有不离不弃的心上人。是以嫁入郑家后终年郁郁寡欢。直到生了郑涸之后,和丈夫的关系才稍有缓解。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在郑涸十二岁那年,她突然悬梁自尽。郑涸为此离家出走,四处漂泊,再也没有回过郑家。现在的郑家,郑老爷子几个儿子争权争得利害,想来怕是早忘记郑涸的事儿了。” 穆九微笑道:“辛苦你了。” 他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姑姑。 木夫人正在账房清算这次琉璃镜的利润。郑涸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他见到穆九,笑容满面的道:“姐姐,阿九来了。” 穆九满目思量的看了他一眼。郑涸笑容微收,他合拢书,沉声道:“看样子,阿九已经查明了我的来历?” 木夫人怔了怔。郑涸的身世?她不由放下笔,问道:“阿九?” 穆九向郑涸拱手道:“原来是海狼郑家的小少爷,穆九失敬了。” 木夫人吃惊的道:“你是郑家的人?” “什么郑家的少爷。”郑涸笑不可抑,“不过是个不足为道的庶出小子而已。”他几分委屈几分担心的对木夫人道,“姐姐不会嫌弃我的身世吧?其实我与姐姐同病相怜。都是族内不公,容不下我们母子。我愤而离家前就已发誓,此生再不会踏入郑家一步!” 穆九暗骂:狡猾! 木夫人触动心弦,一时对他大起同情之心,安慰他道:“英雄不问出处。” 郑涸大为欢喜:“原来我在姐姐心目中,算得上是英雄?姐姐太抬举我了!” 木夫人为之气结: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既然是郑家的人,怎么落海为寇?” “姑姑。”穆九嘴唇轻勾,“郑小少爷怎么可能是海贼呢?如果我没猜错,近年来堀起的何氏船行,应该就是你的产业吧?” 郑涸笑了两声,赞道:“阿九的眼线这般灵敏,将来我们成为一家人,你可不要小气,多借我用用。自然,阿九也不必跟我客气,我的船行若有用之处,尽管开口。” 木夫人回过神,怒道:“休要胡言乱语!” 郑涸取出一枚鱼形玉坠,无限凄楚的问:“姐姐想悔婚?!” 木夫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荷包,那里,有枚一模一样的玉坠,是郑涸硬塞给她留作信物所用。原来是对双鱼坠! 她抚了抚额角:真是个机关算尽的混蛋啊! 穆九也不欲多插手姑姑的事,只道:“姑姑,你与他好好谈谈。郑少爷,我姑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回家的。” 郑涸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深以为然的点头:“自我第一眼见到姐姐起,便深知此理。是以,才筹谋多年。姐姐,天下男人虽然有很多不是东西,但还是有郑某及阿九这样的好男儿的。万不可错过呀!” 穆九内心是非常佩服此人:白手起家,论能力不比自己差。且舌璨莲花,连哄妹子的本事都比自己强。不由即担忧又期待的望着姑姑。果然木夫人被他搅得心神微乱,嘴角即有冷嘲,眼底又微露迷茫。 郑涸又加了把力:“姐姐若不信,郑某愿入赘穆家。何氏船业立书归姐姐所有。若是哪天我对不起姐姐,姐姐大可将我扫地出门!” 木夫人震得眼底迷茫渐消,颤声道:“你……又何必如此?” 穆九悄悄退出了屋子。摸着鼻子自言自语:“看样子,姑姑是挡不住了。”心中不禁为姑姑高兴:这么多年来,总算有一个配得上姑姑,又愿“以身相许”的男子了。 穆九一脸欢快笑意的拉着队员去海边练龙舟。 不几日,北海边开始了龙舟初赛的选拔。 只是初赛,所以围观的人并不多。但海面上几乎每条龙舟每个船员脸上都戴着副古怪的眼罩,瞧得评委诸人们目瞪口呆,待他们弄明白其用处后,无不大赞明珠心思巧妙。这么一来,大大减少了船员翻船遇险的情况。 也或许是护目镜的作用,这次许多船队成绩明显提升了不少。评委撸着胡须高兴的大拍桌子:“今年的冠军,必然落在咱们广西!”去年让广东郑家的人夺了头名,老头子们心里窝了一年的火气呢! 六十一支船队中,只选二十支船队入复赛。 铜锣一响,三艘龙舟并箭齐发,唯第一名可入复赛。 “长平滩与三大氏族这些强队,不要让他们对上。免得内耗过重,与广东决赛时我们反倒不利。” “正是。” “啊哟,今年县学的船队不错啊!竟然直接进了复赛!”评委笑眯眯的赞道,“县学的先生们教学有方。读书比赛两不误。” “这是还县学第一次直接比进复赛吧!” 朱祎睿抱着胳膊难掩讶异的看着一群书生们在于涛的鼓点下,不要命般的将船桨划出了金戈铁马的气势,激起的浪花腾起蒙蒙白雾,船身笔直直冲终点,以微弱的优势拿下头名,即惊讶又高兴,不觉也热血沸腾起来。 “世子。”筋疲力尽的于涛与拖着快要废了胳膊的队员们,得意洋洋的挪到他跟前问,“咱们进复赛了。说好的龙舟呢?” 朱祎睿目光在众人通红激动的脸上扫了一圈,定在明华笑得尤其灿烂的脸上,淡淡的道:“包在本世子身上!必定给你们寻艘最好的龙舟!” 学子们欢呼击掌。于涛瞧着明华道:“这次你也是立了大功。走,咱们庆祝庆祝去!” 朱祎睿极自然的道:“采雀楼如何?听说他们又出了新菜色——”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不禁看向明华。却见明华左眉一挑,神情自若的应声道:“世子请客,哪儿都好!” 怎么变成他请客了?朱祎睿嘴角轻扯,他身为世子,自是不在乎一顿饭钱,但是被人坑的感觉——真不爽! 于涛啊哈了声:“世子请客,兄弟们放开肚子吃!” 明华随着队员走在前方,世子和于涛落在后边。于涛瞧着明华的背影问:“我跟你混了那么久,想不到第一次请我吃的饭还是月明华诈来的。” 世子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的问:“我没请你吃过饭?” “世子殿下,每回都是我付的账好么?”于涛冷哼。 世子一时面孔微红,想他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出门主动结账的。 “所以今天的竹杠不敲白不敲。”于涛哼着小曲儿,跑到明华前边,大声道,“世子说了啊,今天甭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欢笑声中,明华敏感的察觉,世子对他的敌意,几乎消散无踪。 第二百五十章 复赛上的意外 到了龙舟复赛的那日,码头上旌旗飘飘,人头耸动,卖小吃的摊贩穿梭其中,兴隆的生意让他们笑逐颜开。 二十支船队,只选出八只船队进入决赛,还是颇为惨烈。 复赛的规则与初赛不同。复赛分两轮,每次四艘龙舟同发,挑出五支第一名的船队进入复赛。余下十五支的船队,再以五组一赛,三名冠军船队最后争夺两个决赛名额。 向宁一家子自然是不会错过热闹的。滩滩上虽然热,但也浇不灭明珠的热情,她翘首以盼,等着穆九代表的梅岭花市的船队出场。 令明珠意外的是,琳琅郡主竟然也带着柔福出现在赛场。两人一碰面,各自心照不萱的客气招呼了一番。 “明珠远航归来风采更甚往昔。”琳琅抿嘴笑道,“前阵子听闻穆九风光下聘,琳琅在这里恭喜你了。” 明珠微笑道:“多谢郡主。郡主与元家公子的好日子也快到了吧?明珠先在此祝郡主与元公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福泽延绵。” 琳琅听明珠的话讲得十分诚恳,并无半点虚情假意,心中倒也受用,红着脸笑道:“我也谢你吉言。” 明珠心中惋惜:元飞白虽然执绔了些,臭美了些,但好歹是个三观正心思纯的好男人。娶了琳琅,也不知是祸是福! 柔福望着两人,拧着眉心若有所思。 海面上第一组五支船队已经整装待发,其中最漂亮的一艘龙舟,画着火红的龙首龙尾,龙麟上还涂了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立在船头的竟是个相貌俊秀的少年。琳琅呀了声,微笑道:“那不是慕青么?” 柔福见那少年一身白衣,容貌气质皆是不俗,不由问:“他是谁?” “慕青是飞白的堂弟。也是元阁老长子夫妇的幼子。没想到他今年竟然也参赛了。” 明珠与元慕青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并无多少好印象。只觉得他立在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做作,远不及穆九来得帅气自然。 铜锣一响,龙舟齐发。 元慕青的鼓点竟然打得有模有样,看样子费了不少功夫。海滩边上一片叫好声中,元家的龙舟直捣黄龙。率先进入决赛。 柔福惊讶的赞道:“元家的子弟名不虚传!” 琳琅笑意满满的看了她一眼:“慕青是元阁老最看好的孙子。从小悉心教导,一手柳体写得飘逸不凡。” 明珠在边上听了,淡淡瞥了眼琳琅:这是想把元慕青介绍给公主么? 柔福漫不经心的哦了声,眼睛突然一亮,转头对明珠道:“那是穆九?” 明珠见穆九今日换了身淡蓝色的袍子,袖子卷至小臂处,露出一截小麦色刚劲有力的胳膊,袍摆一边翻起扣在了腰带上,一枚木簪束紧长发,整个人干脆利落,俊朗逼人。 柔福怔怔的看了他一小会儿,终于恋恋不舍的掠过目光:不要多看。再看他也不会属于自己! 这一组船队内,穆九代表的梅岭花市,遇到了谢家的龙舟。 谢家,大概是鲜少的没有用护目镜的的船队之一。船员倒是想买呢,可是谢晓轩一听说要给穆九送银子,立即严令制止,还痛骂了穆九投机取巧,心术不正!队员们敢怒不敢言:大家都用,就他们不用。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嘛! 穆九在人群中张望了一圈,迅速锁定明珠,朝她投去灿然一笑。明珠面孔微红,心中吃了蜜般甘甜。 琳琅意有所指的对伤感的柔福笑道:“我呀,还真羡慕他们。” 柔福嘟着嘴嗯了声:我也羡慕啊! 又是声锣响,穆九的船仿佛是与锣响起那一瞬同时飞射而出!他家的船白底绿麟,龙头高昂,船体比其他的船更狭长,分外惹眼。穆九先发制人,既然领先了就不再给其他船队任何机会,鼓点声密集如雨,越来越响,扬起了自家船队的信心,打乱了其他船队的节奏。 谢家的船队见自家落后,自然要奋起直追,可是没有护目镜相助,他们的船莫说与穆九抗衡了,竟然落在了第三位,若不是后边的船反应灵敏及时加速避开,险些两船相撞! 穆九最后一个鼓点声落,他双手高举鼓槌停在半空,龙舟已经冲进了终点。 “今年梅岭花市换了个领船人哪!”评委们不禁大加赞赏,“是个厉害的小伙子!” 立即有人笑道:“能不厉害么?那位可是明珠郡主的未婚夫婿!” “啊!那个就是穆子秋啊,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谢家是怎么了?他们竟然没用护目镜?初赛时不用我还当他们是胜券在握。复赛不用,可就托大了啊!” “我也不知谢家是怎么想的。”诸评委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 八场龙舟赛下来,元家、梅岭花市、长平滩、萧家、欧阳家五家的龙舟挺进决赛。 “这回县学的成绩倒是不错。” 于涛带队的县学龙舟,遇上了欧阳家这只老牌劲旅,拼了老命还是落后了大半船的距离,名列第二。 “都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这个成绩对得起县学了。” “哈哈哈,那是!” 于涛并不沮丧,反而十分高兴的道:“咱们比欧阳家的船队只差半船。这个成绩说出去谁信?何况,我们还有机会呢,” “对啊!”众人登时想起还有第二轮比赛。 但是,龙舟赛要的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仅是意志,一场比赛就足以消耗他们所有的力气! 朱祎睿带着几个侍从走至他们身边道:“你们没力气,他们也一样没力气。第二轮还有时间给你们恢复。大家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于涛揉着胳膊,惊诧又欢喜瞧了眼侍从手中的食盒。咧嘴对世子一笑:“你这回可真有心了。” 朱祎睿哼了声,扯过他的胳膊一瞅,对侍卫道:“帮他们好好揉揉。” “是!世子。” 明华从没让人按摩过小胳膊小腿,一时间惨叫不止:“啊哟痛死了!” “一会儿就不痛了。”侍卫安慰他,“我力道不大。保管等会你们的手臂恢复如常。” 朱祎睿听着一片高低起伏的惨叫声,嘴角就没平复过。 于涛捂着耳朵道:“简直是魔音灌耳。”他往嘴里塞了只虾饺,“我去去就回。” 总算每个队员都按摩好了手臂,却还不见于涛回来,朱祎睿皱眉问:“他上哪儿去了?” 侍卫急忙散开了去找人。没多久,于涛被侍卫背着回来了。 “世子。于公子他——” “怎么回事?”朱祎睿大惊。 于涛鼻青脸肿,左手臂还缠着层层白布,鲜血还在溢出。 侍卫道,“我们找到于公子的时候,他胳膊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人已经昏迷了。” 朱祎睿勃然大怒:于涛向来谨慎,又有功夫傍身。怎可能将自己摔成这样?九成是中了别人的陷井。 暂时顾不得太多,朱祎睿道:“快送他去医馆!” 明华忙道:“用马车,莫颠坏了伤口。” 队员们都觉得事有蹊跷,于涛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无不恨恨捏紧了拳头暗骂:谁这么无耻! 朱祎睿正要跟着一起去时,明华唤住他:“世子!” “怎么?” 明华咽了口口水,问:“复赛谁来击鼓领船?” 朱祎睿怔了怔:“你们——还想参加复赛?” 明华与队员们用力的点头:“不能让那人奸计得逞。” 可是,现在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怎么办? 朱祎睿想了想,望着明华期盼的眼神,心中蓦地做了一个决定:“我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挺进决赛 诸学子大吃一惊!明华一时也楞住了:他只想借个侍卫的嘛!怎么世子就要亲自上阵了? 但不得不说,朱祎睿亲自出战,学子们士气大振,兴奋得个个面孔通红:世子这般看重他们,他们岂能让世子失望?若是输了复赛,可是要让世子丢面子的啊! 明华呆呆的问:“世子也会击鼓?” 朱祎睿还没答话,他的侍卫们已经笑了起来:“击个鼓而已,世子怎么就不会了?” 明华哦了声。心中还是担心,于涛毕竟和他们训练多时已有默契。世子殿下,可就难说了。 复赛的开锣声响起,世子拍了拍衣摆道:“走!” 队员们神纠纠气昂昂的如跟着母鸡的雏鸡们跟在世子的身后踏进赛场。 码头上十五支船队到齐,抽签时蓦然发现,怎么县学的领队换了一个人? 评委们惊诧的叫道:“这不是世子殿下么?您怎么——” “于涛出了些意外。”朱祎睿目光冷冽的扫了眼其他船队。“我临时替补。” 评委敢说不行么?自然只能同意咯。 朱祎睿抽到第一组,同组中较强的有谢家、香料商行的两支船队。谢家龙舟输了首轮,心情郁闷已经极,磨拳擦掌的要在第二轮一雪前耻。 明华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并未发觉什么异样,倒是排在第二组的,之前与他们同轮竞赛排名第四后的铲锅帮的船队船员脸上颇有些愤恨不平的瞪着他们。 铲锅帮里都是群厨子。各村各乡的普通人家要办红白之事,并不会去酒楼。而是请这些师傅们上家中烧菜。时间久了,他们也就自成一派。各自负责几个村子,绝不许胡乱的抢生意。厨子们的臂力不凡,往年,他们偶尔也能进入决赛,但是今年竟在复赛第一轮办只排到了第四位,而往年最弱鸡的县学的秀才们倒成了匹黑马,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但他们敢算计县学里将来的官老爷么? 明华摇头,应该不是他们。 队员们坐稳龙舟中,世子解下身上的玉饰累赘之物,撩起袍摆,卷起衣袖,姿势熟练的举着鼓槌,全神贯注,凝目铜锣。 队员们执紧船桨,全身肌肉收紧。侧耳聆听锣声——咣的声,世子槌下第一声鼓点,沉稳果断,明华一下子就放了心:世子手上有功夫! 看台上,琳琅与明珠相顾失色:“大哥?!” “世子!” 明珠一颗心几乎跳出来:世子怎么会在明华的龙舟上?! 就连穆九及三大族的人也不禁立到海边,围观这难得的一幕:年轻的世子亲自上阵龙舟赛,这可是第一回! 评委们手心捏了把冷汗,虽然队员都戴了护目镜,但朱祎睿可是北海最矜贵的少爷,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心全都吊在了嗓子边,气也不敢大出的瞪着海面。 其他船队也郁闷啊!世子您凑什么热闹!害得他们一个个都紧张得差点连船也划不来了! “哇!世子哥哥好威风!”柔福惊喜交集,又是呐喊又是拍手,琳琅纠着手绢:哥也太乱来了! 毕竟是第二轮比赛,大家的精力已消耗大半。这一轮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是明华他们之前享受了肌肉按摩,世子又精神十足鼓点一声比一声的强劲有力,占了两大便宜的县学队,居然一马当先,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在一阵激烈的喝彩鼓掌声中,世子心情激荡,他从来没有象这今天这般热血沸腾过,他猛然槌下最后一个重音,双手高举间,鼓槌脱手扔到至半空,噗通落入水中。 赢了比赛的学子们还不敢相信自己赢了的事实,他们想欢呼都觉得嗓子冒烟,雀跃下只能学世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扔了船桨,抱头大笑! 世子阻拦不及,笑骂:“我扔了鼓槌没关系,你们扔了桨,我们怎么回岸?” 评委们这才放下心:世子哟,您可别再折腾我们这把老骨头了! 明珠与琳琅各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她们不约而同的冲向岸边。 自然有小船迎上前,拖着他们的龙舟回岸。 队员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扶着站起来却一个个东倒西歪,没掉在海中却全滚进了沙滩里。 明华正躺着喘气,刺目的阳光照得他全睁不开眼,一道阴影遮在他上方。 世子的手伸向了明华。明华眨了眨眼,忍不住会意一笑,握住他的手掌,从沙滩上硬是撑了起来。 这一握,两人算是尽释前嫌,惺惺相惜。 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琳琅神情难测,明珠惊奇不定。 世子亲自扶起每个学子,笑道:“走吧,去看看于涛怎么样了!” “对!告诉他我们进决赛的好消息!” 北海王宫内,北海王听着陈公公的禀报,颇为惊喜:“你说真的?” “王爷这话,难道大伙儿的眼睛都是瞎的么?您这样可以放心了吧?!” 北海王满意的点点头:“睿儿做得不错。月明华,本就是我和元阁老留给他的人。这次又不知不觉拉拢了县学的师生,做得好!” “就是于光晓的儿子出了点意外。”陈公公神情微凝,“不知是谁这般大胆,敢向县学的龙舟队下手。” 北海王勾了勾唇角道:“不是有月明华在么?他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明华的确如北海王所料。他到岸后第一件事,便是请世子的侍卫带他去于涛受伤的地方堪查现场。 那是离茅厕不远的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小道两边三角梅开得艳红可爱。 撞破于涛的石块还在路间,染着血迹,果然非常尖锐。 “能看出什么?”世子问。 明华闭着眼睛想了想:“这块石头是从别处移来的,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于涛平时和谁有仇么?” 朱祎睿浓眉微皱:“他的脾气,得罪的人不少。” 明华了然,初进县学时,他可没少听说于涛睚眦必报的传闻。 “今日的船队中,虽然汇集本地豪门世家,但敢得罪县学的,却并不多。” 朱祎睿嗤笑:“谁敢得罪县学?” “所以,更有可能是冲着于涛去的。”明华思量着在小道的两边的花丛里张望寻找。“世子,您再想想,今日在场的人中,谁和于涛有积怨?” 朱祎睿呈吐了口气:“一定要说的话,他和元慕青从小就合不来。” 明华惊讶的念了句:“元家的小公子?” “他们年岁相仿,于涛的父亲又是元阁佬的徒弟,但是不知为什么,元慕青和于涛表面和气,但背后,谁也看不惯谁!” 明华摇头:“元慕青也不象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他费力的捧起那块石头,世子急忙接了过来:“你拿得动?” 明华笑了笑:“找到地方了。”他的目光越过三角梅,一小片密林处,遍地都是颜色相似的石块,地上的泥土也与石块上的相同。 明华拦住世子,他瞪着地上的两行脚印,面色微变。 朱祎睿好奇的问:“是嫌犯的脚印么?” 明华蹲下身子,盯着脚印看了半日,面色古怪至极。半晌,他起身对世子道:“走吧,我们看看于涛去。” 朱祎睿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明华面色阴沉,冷声道:“还不确定,先看看于涛再说!” 地上的脚印,清楚明白的显现出这是一双不同寻常的鞋子。鞋底厚实,条横多且粗,走路极不舒服,但防水防滑。平时并不常见,但在今日,龙舟赛上几乎每个人都穿着这样一双厚底草靴。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需逢时 两人到了医院,其他学子已经围在清醒的于涛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将复赛的情形说给他听。 “真是没想到,世子竟然帮我们击鼓!” “他,还行吧!”于涛撇了撇嘴角。 “于兄,你可别妒忌,世子的气势、鼓点可比你强!” “呵!”于涛伸了个懒腰,“今天便宜你们了!和世子赛了回龙舟,够你们在县学内吹嘘一阵!” 众人笑声中,于涛裂开嘴招手:“世子,明华,你们怎么才来?” 明华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到他榻下的厚底草靴上。眉头一挑,眼中掠过一股恼意。 于涛心头一跳,忙道:“你们在这儿吵着我休息了,快回去吧!世子,我没事,只是皮肉伤而已。您也早些回宫别让王爷担心。留明华和我商量些决赛的事儿就行。” 朱祎睿疑惑的望望他们各有古怪的脸色,道:“好。” 等到人都散了,明华拉着把凳子坐到于涛榻前,拎起他一只草靴,草靴上沾着与石块相同的泥土。他冷冷的问:“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 于涛唇角一勾,双手枕在脑后道:“这么快就让你查出来了?” “你根本没怎么做掩饰,现场还留着你的脚印呢!” “我这也是不得已嘛!”于涛微笑,“当时的情况,想要激起你们最大的激情,必胜的决心,除了激怒你们之外,就是利用世子的威信咯。” “你让大家误以为你是被陷害的,激起我们同仇敌忾之心,世子此时恰巧又挺身而出——你是和世子计划好的?” “这你可别冤枉他。”于涛嘿笑,“他才没那个兴趣陪我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猜到他肯定会顶替我出场,是因为——”他目光往明华身上转了一圈,“这是一个大好的,展现他世子风范,收拢民心的机会!只要他不笨,就不会放过!” 明华楞了楞,嘴唇微微嚅动了下:“就为这个原因?” “月明华!”于涛的声音忽然间带上了几许魔力般的魅惑,“你该庆幸自己从京城回到了合浦,庆幸自己在最合适的年纪结识了世子。北海太小,两广算什么?我们的北海王将来前鹏程万里时,我们便是伴在世子身边的最近的心腹。谁也比不上世子对我们的亲近和信任!月明华,想想那一日,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 明华双眸慢慢如星子般亮起,心底即激动、又慌恐:“可是,为什么,是我?” 于涛弹了记他的额头:“就像世子小时候选伴读选中了我一样,现在他选中了你。明华,生须逢时,我们,遇上了最好的时机!” 明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县学的,浑浑噩噩中,连修远蹿到身边笑着恭喜船队入了决赛,也恍若未闻。 朝庭的乱象他是知道的。陛下现在死撑着不肯立太子,显然是对两个嫡皇子失望至极,将主意打在了淳王的身上,可淳王身有残疾又势单力薄,根本无力与两位皇兄抗衡,恐怕要不了多久,便是一场惊天的宫变! 到了那时,北海王能顺势而上么? 朱祎睿回到宫内,琳琅等候他已久。 “王兄今日好威风!”她疑惑不解,不久前他还对月家人看不顺眼,怎么忽然间又与月明华并肩作战?一点嫌隙也无? 世子笑着解释道:“于涛受了伤,我临时救个场子。” 琳琅可是清楚的记着王兄伸手拉起明华的那一幕,故作任性的道:“没想到这次县学竟然能进决赛,哥哥,你可是功不可没!现在外边可是传遍了你英姿过人,虎父无犬子呢!” 世子极好的心情在琳琅提到父亲时格楞了一下,笑容微收:“我累了,先回屋休息。”虽然放下了对月明华的芥蒂,但对父王,他依旧心结难解。 琳琅不解的望着兄长的背影:王兄和父王怎么了?父子间能有多少隔夜仇?她问母妃,母妃只让她专心备嫁,有些事,不用女人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回到兰萱殿,宝娟将一只小卷筒交给她:“郡主,这是我们的信鸽带来的消息。” 琳琅抽出一卷纸打开看了一眼,立即揉皱,点了根蜡烛,将纸条烧成灰烬。她眼底笼了层阴霾,嘴角却带着笑意:“干得不错。” 因为去年的龙舟赛的魁首落在了广东,所以今年的龙舟决赛便在广东举行,地址定在雷州湾。 从整体而言,广东的龙舟水平比广西略强。 “为什么?”穆九没答话,看向边上的郑涸。 郑涸笑容可掬的问明珠:“侄媳妇,你觉得龙舟赛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珠脱口而出:“同心协力。” 郑涸点头又摇头:“这次县学船队意外的杀进决赛,除了运气好之外,你没注意到他们的船有所不同么?” 明珠对造船一窍不通,不过经他这么一提点,想起了什么:“他们的船头非常尖,船身极狭。明华说,这艘龙舟是世子帮他们重金寻来的。你的意思是,船,很重要?” 郑涸点头:“世子寻来的龙舟出自海狼郑家。而阿九的龙舟,由我亲自改造过。” 明珠明白了:“广东那边,会造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郑涸摇扇微笑,“两广的船业尽在广东,你说广西的龙舟怎么比得上广东?” 明珠侧着脸扬眉道:“可是现在广西有你啊!” 郑涸大为欢喜的道:“侄媳妇说得对!有我在,自然是不一样了!” 穆瞥了他一眼:“何氏船行今年代表广东出战,也已经进入决赛。” 郑涸不好意思的道:“惭愧惭愧,我出门急,没和下属打好招呼。无事无事,我的龙舟队,只和郑家龙舟一较高下!” 穆九心中微动:郑涸与郑家的关系,颇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 明珠倒是挺高兴:“我回合浦后还未去过广东,这次可以借机去玩玩!”正好,将王晟送去广东,让他在那边开课。也算了结一幢心事! 穆九自然乐得与她同行:“不过,需你父亲同意才行!” 明珠笑道:“这有何难,让他一块儿去散心就好!” 穆九敏感的问:“月先生最近心情不好么?可需我效劳?” 明珠自知失言,忙道:“可不是就是你拐了他女儿让他难过嘛!” 穆九啊了声,摸着鼻子笑而不语。 郑涸忍不住道:“你们的亲事已定在明年开春,可我和你们姑姑的亲事——” 穆九摇首道:“我们是晚辈,你和我姑姑的事儿,管不了!不过,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看好你!” 郑涸松了口气,笑容满面。不枉他这些日子费力讨好穆九,看,只要穆九支持他,他必然能抱得佳人归! 明珠一回到家中,便冲进作坊里寻找向宁,却不见向宁的影子。又去书房寻他,结果,却见父亲静坐在梅辰雪的牌位前,神色黯然。 第二百五十三章 散(北宁) “父亲?”明珠轻声唤他,香炉内的香早已燃尽。 向宁茫然的眼中渐渐找到了焦距。 “明珠,你何时进来的?” “父亲?”明珠蹙眉,“您怎么了?” 向宁笑了笑:“没什么。”他怜爱的望着明珠,“才从穆九那边回来吧?” 明珠脸一红,按规矩,她是该在家中绣嫁衣,不太好出门的。不过她即绣不来嫁衣、当地民间这方面的风俗又松散,所以明珠只当不知这回事,进出自如。 “父亲,”明珠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们一起去广东玩玩吧!” 向宁面色微变:“广东?!为什么?” “龙舟决赛在广东啊!这次明华和穆九都进了决赛,你说,我们能不去助阵么?” 向宁袖中的手指轻颤:“即如此,你和明岚去就好,我就不去了。” 明珠一心想让父亲舒散心情,不依的撒娇道:“没你陪着,我们两个姑娘怎么能出远门?” 向宁拗不过女儿,微不可闻的叹息:“好吧!” 月家打点行礼车马,准备去广东的消息传到了北海王的耳中。 北海王拿着块翠绿如新柳、通秀如碧波的盘龙章轻声道:“睿儿还不肯来见我么?” 陈公公垂着脑袋:“世子还没想通。” “他的性子,还真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北海王惘然轻叹。 “王爷,京城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这个时候,该断则断。不要拖累了月先生啊!” “你也觉得,我会拖累向宁?”北海王声音极轻。 “月大小姐说得对!月先生是您的软肋,万一让人借机兴风起浪,总会伤到月家!” 北海王无力的闭上眼睛:“向宁要去广东。我还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踏入广东一步了呢!”放下玉章,他下令,“本王也去趟广东吧!” 县学的龙舟队进入决赛,如同在一池静水内投入一块大石,在水中砸了个漩涡出来! 先生们欣喜难耐,这可是多少年来第一回啊!可是秋闱也没几个月了,来来回回的耽误学子们读书的时间,一时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县令大手一挥:“哪有进了决赛却弃权的道理?差不了这几天!让他们历练历练也好!” 于是,在一名负责后勤的先生的带领下,在世子派遣的小分队的保护下,于涛明华等十一个学子,乘船经琼州海峡抵达雷州湾,踏入了广东的地界。 向宁自然是听从女儿的意见,搭了穆九的顺风船抵达广东。 明岚年纪上来了,心性更佳,一路上极是稳妥。就连在雷州城内见到路边成双成对的男子时也面不改色:父亲早说过了,此处风俗如此。外乡人还是管住眼睛和嘴巴,免得招惹麻烦。 明珠此时才暗叫糟糕!她突然想起一事:父亲依稀说过,他曾在北海王广东的府邸做过一阵金匠?这次故地重游,会不会勾动起旧日情怀反倒不妙?!一时间,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向宁倒是面带浅笑的道:“为父当年在广州呆过一阵,雷州产南珠,也曾来这边寻过珠子。没想到这么多年,此处倒没多大变化!” 明珠勉强一笑:怕是和北海王一同来寻的珠子吧? “即然来了,也别错过。休整好后,为父带你们去珍珠街逛逛。”向宁说得风轻云淡,明珠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不用了!”明珠忙道,“我也没多少兴致,只想着看龙舟赛呢。父亲还是早些歇息吧!” 明岚手指绕着头发笑道:“父亲,现在姐姐有人陪,自是不用您出马啦!” 明珠被妹子堵得脸一红:“你莫急!你说得这些子胡话我全记到未来妹夫的头上!” 明岚跺脚:“爹——” 向宁忍笑:“早叫你不要招惹你姐姐!”只是明岚的年纪,也的确到了说亲的时候!他早已让明华留心县学里的弟子,若是能寻一有前程的读书人,最好不过! 雷州的第一夜,安静详和。 清晨,向宁一早出门,想为两个女儿买些当地特色的点心做早饭。凭着记忆寻到了城中最有名的卖簸箕炊的店铺,铺子门楣上挂着的“文记”招牌除了黑字黯淡些,其他一无变化。 簸箕炊这种吃食很有趣,是用磨成浆的米粉于放在特制的圆形簸箕中,上锅分层蒸煮,一层熟透后再添一层。手艺普通的店家可蒸三层米粉,手艺高的店家蒸上五六层也不为过!待米粉熟透后,将其割成格状,表面再放上香油、芝麻等各种香料!入口细腻,软滑不黏牙,最重要的是文记秘制酱料——鲜咸中带一点点甜味,他念念不忘至今! 他才入店铺,那店里的文老板便对他笑道:“哟,客倌来啦!你的契兄等您好久了!” 向宁怔了怔,一时心中涌起滚滚惊涛!他目光极快扫过小店内的客人——“韶之?!” 北海王穿着一件家常袍子,收起了王爷的作派,笑容浅淡,仿若谁家英俊温柔的兄长:“来啦!正好簸箕炊出笼,快来尝尝味道有无变化!” 文老板笑道:“两位多少年没来我这家店咯!” 向宁进退维谷,最终还是认命的坐在了韶之的对面,无奈的看了眼他,举箸挟起一小块已经洒好酱汁的粉块送进嘴里。 北海王笑问:“味道如何?” 向宁点点头,对文老板赞道:“您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老板笑得欢快:“你们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默默的喝着茶,吃着小吃。北海王拈着茶杯,望着窗外街道的旧景,感慨道:“我们现在算不算,物事人非?” 向宁放下筷子:“韶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北海王打断他,笑容竟透出几分凄凉,艰难万分的吐出几个字,“我们,是该作个了结了。” 向宁的进店来一直绷紧的身体慢慢的松缓下来,他微微松了口气,眼底却流落出几分惊讶、不舍与仓惶。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排除万难,和你在一起。”北海王握紧杯子,“可是我最近才发现,我做不到。” 向宁心中剧痛。 “你那宝贝大女儿,可不止一次骂拐着弯子骂我自私无耻!”北海王忍不住自嘲一笑。“她骂得对!” 向宁不忍:“明珠心直口快,她心里是十分敬重你的。” “向宁!”北海王怅然,“是我对不起你!” 一句话,逼得向宁眼角泛起泪光。 他不知道韶之怎会突然想通。他只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一直塞得满满的,现在却突然空空荡荡,难受得胸闷欲狂。 北海王心中痛极愧疚极:是他当年强行在他心上刻下了自己烙影,又逼得他背景离乡在宫庭小心求生。好不容易回家,他又执拗的不肯放他自由,最终,为了睿儿,为了他的江山大业,他又不得不强行将自己烙下的印子再残忍的毁去! 北海王最后深深看了眼向宁,起身大步离开店铺。 向宁慢慢擦干泪痕,深呼口气,对老板笑道:“老板,打包两笼!” 老板唉了声,摇头叹息:“好好的契兄弟,就这么散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郑家海狼 海狼郑家的大宅院内,年近古稀的郑老爷子郑千里的身骨惊人的强壮结实。他声若洪钟,眼睛瞪得滚圆,正怒斥一干子孙:“老子白养你们这么大!一个个全是吃干饭的蠢货!广西那边弄出琉璃护目镜,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居然一个都不知道!” “父亲息怒!”长子郑源陪笑道:“今年是我们大意了。不过咱们就算没有护目镜,也能赢得了他们!” “放屁!”郑老爷子骂得掷地有声。“要没大用处,何氏船业的龙舟队员人手一副?你们要是让何氏赢了今年的龙舟赛,咱们下半年的生意怎么做?!” “父亲。”次子郑洋笑道:“到决赛那日,不许他们用护目镜不就成了?” “哟。郑二少爷好大的脸面!你说不让用就不用?信不信广西的人立马扛着龙舟回家不陪你们玩?!” 郑洋讪笑着后退了一步。 郑源微笑道:“父亲,办法总有的。” “老子不想听你废话,老子要看结果!”郑千里虬眉一扬。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郑源郑洋诺诺的退下,各自飞快的安排人手:“哪怕花重金,也给我买齐十副琉璃护目镜回来!” 广西的船队中还真有些船员受不住金钱的诱惑,卖了几副护目镜给了郑家。想来一艘龙舟少上两三副护目镜也没有大影响。最后郑家的人凑了七副琉璃镜,勉强给队员配上,一试之下,果然有奇效! 郑源郑洋立即向父亲请功,结果郑老爷子还是指着儿子们破口大骂:“你们什么时候能有这样巧的心思,我也不愁郑家后继无人!” 郑洋是郑千里的妾侍所生,闻言虽觉不爽,但总比嫡长的郑洋难堪的心情要好上许多! 郑洋的儿子都快三十了,老爷子还是不给他留半分面子! “郑家的规矩,强者为尊。”老爷子面带嘲诮,“你们要是造不出大宝船,甭想继承这份家业!” 郑源捏紧了拳头,与老爷子颇为相象的方脸青红交接。大宝船,何其难造!郑家除了父亲的手头有大宝船的全套船模,其他人一知半解,他钻研了半生也未能让父亲满意,怎能不气馁? “依我看,父亲的心里还是念着郑涸!”郑洋感慨万分,“老人家都宠爱么子!咱们在他身边尽孝了几十年,都比不上一个离家出走忤逆不孝的小儿子!” 郑源叹气:“尤其是那个小儿子才华横溢,一手开创了何氏船行。哪怕天天跟我们抢生意唱反调,他也为他得意骄傲!” 郑涸的何氏船业,在造船一术上与郑氏一脉相承。加上何氏两个字,郑老爷子自是猜背后的老板是谁。嘴里骂他吃里扒外,心里却别提多高兴了!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还不如涸儿有能耐! 到了龙舟决赛那日,雷州湾聚满了两广的百姓,岸边水泄不通。今年因为北海王及世子的驾临,各县的官员齐出,携亲带眷,雷州湾登时多了些许珠光宝器的窈窕少女。 毕竟,北海王世子还未定亲,哪怕做不成正妻,就是一个妾,将来也是前途无限啊! 朱祎睿一时迷花了眼,很快明白了她们的用意,面孔不禁微红:他心中遐想了一番自己世子妃的人选,当要有母妃的贤良与端庄,谢曼柔的英姿,月明珠艳而不俗的美貌,甚至是,刘婉儿刘姑娘的聪慧与刚烈! 这些官家小姐,差之甚远! 月向宁一家子沾着明珠郡主的光,分到的看台很不错,就在北海王下首。 杏色常服的北海王颔首向明珠微笑,目光定在向宁的脸上,也是温和一笑,笑容苦中带涩。向宁也含笑向他行礼,两人间自有默契,但感觉却已完全不同!明珠惊讶得发现了他们间微妙的变化:心底捉摸不定!北海王这是打算豁出去了,还是真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父亲的模样,是海阔天空了? 铜锣敲响,十六艘龙舟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整齐划一的驶进众人的视线,每艘船上的领队人个个鲜衣怒马,神气十足的敲着统一的鼓点。 北海王笑道:“不错,都很精神!” 明珠一见到了穆九,他今日白衣红巾,整个人漂亮得不象话,不由莫名起了几分担心:已经有了柔福公主这朵极品桃花,广东这地方,可千万别再弄出个男桃花!她可消受不起! 胡思乱想中,又见到龙舟领队中有一个熟人:郑涸!再看旗帜,大大的一个“何”字。郑涸一身黑色的儒衫,竟仍是副书生的打扮,只是不再掩饰眼中那份冷厉与野心,令他整个人的气质终于不再那般违合!明珠忍不住自问:郑涸对木夫人,到底是情难自禁,还是另有算计? 明珠再打量何氏的船:龙舟细长如柳叶,龙头气宇轩昂,造型极优美。最特别的是龙舟的颜色——墨黑的船身,画出金色的龙鳞,在五颜六色的龙舟中,这艘黑船宛若王者,气势迫人! 相比较其他的船,除了挂着郑家旗帜的红金色的龙舟流线般的感觉与之不相上下外,其他的龙舟都各有差距。 郑老爷子嘿了声,扬眉道:“龙舟画得再威风有个屁用!还是要看快不快!” “是,老爷子说得对!不过郑小公子年纪尚轻,就算这次输了,回去也定然能够吸取教训,迎头赶上!”身边的人苦笑连连,谁不知郑涸和老爷子的关系?这个马屁可要掌握好分错,不能瞎拍啊! 老爷子果然很是受用的点头道:“那倒是!我郑家不出废物!” 十六组龙舟分四组比赛,抽签决定排位。 锣声一响,小舟如箭逝,白雾腾鲛龙。鼓惊龙王梦,声动水晶宫。 第一轮比下来,于涛明华的县学队如大家所料,惜败于萧家的龙舟队。这个结果也早在学子们的意料之中,所以大家并无多少沮丧,反而嘻嘻哈哈的拖着船回到岸上,有人嘴里还道:“明年再跟他们来一场!” 于涛瞧了眼说话的人,嗤道:“明年?你是打算今年秋闱不中,再学一年?” 那人啊了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能不能中尚且不知,于兄与明华是必然能中的!” 明华笑而不语。复赛时他已发觉,于涛挑选的这些队友各有所长,精于学业的穷苦学子、颇有家世的贵公子,有财力的富商之子等,无非是在为世子提前布置人脉! 第二百五十七章 风起东瀛(二) “此女貌似观音,心如蛇蝎!”郑涸自然是要帮自家侄儿的,“为报夫仇海上追杀郡主不成,又出此毒计毁郡主名声!” 萧家人大声道:“捉了她,给王爷处置!” 幸子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艘载着几十名士兵的大船逼近倭船。 郑氏船队的人叫道:“这个倭女罪不可赦!烦请各位捉拿归案,交给北海王处置!” 幸子的船被拖至岸上,穆九跟着兵士向北海王低声禀明了情况。向宁在边上听得大恨:贼心不死! 北海王瞅了眼被押至岸边的幸子及她的两个侍女,淡淡的道:“一介倭女,犯不上为她影响比赛。管住她们的嘴,让她们先晒晒太阳,赛完了龙舟再说!” 穆九领命,特意经过明珠身边,对她道:“无事,有我。” 明珠笑道:“我知道。她是不是又拿出海的事说嘴?” 穆九点头:“无人信她。” 但是,他们心中俱有疑惑:御木本幸子明知败坏她声誉的计划不会成功,为何还要来此受辱? 决战的四艘龙舟到位,各自自信满满,气势不凡!咣地声锣响,海上白涛翻滚,龙舟若隐若现,不知为何,萧家的船偏离了航道,接近了郑家的龙舟,一时间,郑家的龙舟附近海面被萧家的船桨掩得波动四起,龙舟颇为起伏,行船竟困难了不少! 郑家领队咒骂了声:“倒霉!”去年龙舟赛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子,联合其他船队,影响了萧家的龙舟,令其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今年又用此算计郑涸没成功。不想他们竟被萧家以牙还牙! 萧家的人极精明,他们忽远忽近,就是存心搔扰郑家!眼看穆九有了优势也不恋战,立即避开! “穆九的船和郑涸的船在前面!”明岚捂着胸口,心跳加速,“姐姐,你说谁会赢?” 明珠也紧张,不过她对这场胜负早有预料,笑道:“何氏船行。” 她话音刚落,海上鼓点声骤响,郑涸的龙舟加速冲刺,直入终点! 穆九的船落后了一丈的距离。 郑家龙舟死命追赶不及,恨恨不休的瞪向最后一名的萧家船队,却又底气不足:谁让他们手上也不干净呢! “阿九。”郑涸笑咪咪的道,“这次我沾了你的光!” 穆九摇头笑道:“郑老板技高一筹,穆九输得心服口服。” 郑涸笑道:“明年阿九的龙舟交给我何氏!” 穆九挑眉:“我先恭祝明年何氏生意兴隆!” 郑老爷子似笑非笑的对郑洋道:“常年打鹰,今日反叫鹰啄了眼睛!骂你们蠢货还算是客气的!去年的旧招今年还敢拿出来用?人家早准备好对策了!” 郑洋听得出,父亲对于输了比赛并不生气,生气的是他们“不思进取”,导致输了比赛。 “风水轮流转。”郑源笑道,“反正阿涸也是咱们郑家的人,咱们也不算输!” 这句话郑老爷子爱听,但仍是冷睨他一眼:“自我这慰吧你!”顿了顿,“去,叫他们回来,问问刚才那倭女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领队就将御木本幸子的事儿叙述了一遍。 郑千里老奸巨滑,虽然不知幸子所说的真假但有一点很明确:“挑这时候过来,明显是来寻事儿的!”他白眉一扬,“为什么?她怎么敢?” 热热闹闹的龙舟赛结束,百姓们渐渐散去,官眷们也退了场,只剩当地的知县、知府、驻军将领等着恭送北海王。 明华见到幸子时就觉不安,此时他与向宁明岚陪在明珠身侧,目光警觉的监视着幸子几人的一举一动。 吴总兵上前问道:“王爷,那些个倭女是何来路?” 北海王淡淡的道:“东瀛的贵族御木本家的人。” “御木本?”吴总兵面色一变,“陛下曾有令,不许此族之人再入我大明领土!” “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北海王向他侧了侧身子,“莫与她废话,直接送她们上船,找个合适的地方,解决了!” 吴总事应声:“遵命!” 幸子却跪在地上,手中挂着那珠串,朝北海王大声道:“王爷!幸子有话要说!” 吴总兵低头望她:“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相信么?” 幸子美目中掠过道坚毅,低声对吴总兵道:“我有琅王殿下与东瀛贵族勾结图谋皇位的证据!” 吴总兵楞了楞:“你说什么?!” “北海王恐怕不知道,京城正在想办法算计他吧?” “闭嘴!”吴总兵迟疑了下,还是问,“你有什么证据?” 幸子取出一封信来:“书信为证!” 吴总兵欲接过信,幸子却又收回衣襟内。 吴总兵想了想,还是折回去告之了北海王。 北海王摇头道:“此女果然狡诈。方才在海上欲毁明珠声誉,只是为了激起穆九他们的怒意将她拿下送至本王面前,她一旦有了机会,就抛出琅王的罪证与我交易!好算计!” 吴总兵皱眉问:“您要不要见见她?” 海王冷笑:“见,为何不见?”他笑对诸官员道:“今日龙舟赛办得不错。你们本王很欣慰。今日到此为止,各位散了就好。” 各地官员们应声散去,不一会,现场只剩下北海王及世子、月向宁全家及穆九。吴总兵这才派人唤幸子过来说话。 明珠全家与穆九依旧坐在北海王下首,看着幸子踏着小碎步,低头行来,至明珠身边时停了停,目光先在一群人间飞速的扫了一遍,在向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对明珠笑道:“月大小姐,很抱歉,我们又见面了!” 明珠看她穿得仍是黑衣,不禁蹙眉问:“御木本拓真没死吧?” 幸子颇觉意外,感激的道:“拓真若知郡主您还记挂着他,一定欣慰无比!” 明珠扯了扯嘴角:“真奇怪。” 幸子不解的问:“奇怪什么?” 明珠坦然道:“奇怪你的目的啊?穆九说得不错,是什么让你抛下了陛下的禁令冒死再到大明?” 幸子苦笑摇头:“正因为陛下的禁令,使得我御木本家族失去了天皇的信任,境遇凄凉,我才想向北海王求条生路!” “生路?”明珠想了想,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方才利用了郡主之事,引起王爷的注意实属无奈,请郡主和月先生千万海涵。”说完,朝明珠和向宁深深行礼不起。 “呵。”明珠冷笑,不与她废话,心里暗道:我偏是个小器的! 向宁也知她是一条美女蛇,只冷冷的道:“废话莫说,你去王爷面前道个分明吧!” “是!”幸子起身,经过向宁身边时袖中忽的刀光一闪,众人来不及反应,却见向宁胸前已然中了一刀,鲜血飞快的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幸子手持刀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得意的笑容,奇怪的是,她先轻轻侧了脑袋,望向前方的北海王,见到他几欲疯狂的大喊一声:“向宁——”冲向自己后,这才将视线移到明珠僵硬骇然的脸上:“月大小姐,你也尝尝拓真失去父亲时的滋味吧!” 第二百五十六五章 风起东瀛(一) “快看,何氏的船队出赛了!” 郑涸的龙舟太过出挑,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郑涸的鼓点先快后慢,最后加速,与第二名欧阳家的船快了大半个船身的距离。 但比赛中也发生了些变故:郑涸的龙舟,与广东另一支船队靠得颇近,那船队的队员将海面搅得风生浪起,起伏不定,极大的影响了郑涸龙舟的速度!郑涸也不客气,他果断出手,故意与他们两船持平,不躲不闪。伺机挥动鼓槌一棒子敲在对方击鼓人的脸上,痛得他大叫一声,身子不稳落进了海里! 在对方船员的尖叫声中,何氏的龙舟扬长而去!这个变故,他们最后还是以半船身的优势一马当先! 比赛束时,他的船员们气息尚算平稳,而其他队员已经要喘不过气来。 郑家船队的队长皱着眉头看向郑洋,郑洋怒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心中愤恨不平:他与郑涸都是庶子,凭什么他能创下何氏船行的家业,他郑家经营多年,小心谨慎,却还要看老爷子和兄长的面色! 父亲从小就偏爱何姨娘和郑涸,说不定,连宝船的模型都交给他了! 北海王目视郑涸,对世子道:“何氏的船,还没尽全力。” 朱祎睿淡淡的应了声:“是的。” 第三组,穆九的梅岭花市胜出。 第四组,郑氏的船队胜出。 海狼郑氏的船果然不同凡响,从开始到结束,一直牢牢占领着半船身的优势。节奏掌控游刃有余。 第一轮比赛后,休整了片刻,四组龙舟再度出现在海面上。 百姓们的尖叫声一时响彻云天。 明珠担忧的捏紧了衣襟:郑何两家的船队太强,穆九危矣! 穆九远远的朝明珠投以安慰的笑容,明珠悬紧的心,不知不觉便松了下来。 正要开锣时,赛道上意外的出现了一艘大船。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倭船!”岸边登时乱成一团! 龙舟上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当仁不让的立即围了上去! 等船近了,他们才发现,这艘船上的人似乎并不是倭寇,而是一名三十左右身穿黑色和服的倭族贵女。她面貌姣美但颇觉憔悴,一动不动的立在船头,只目光在看台上来回扫视,终于,定在了明珠的身上! 明珠看不真切来人的相貌,但她的轮廓身姿却非常熟悉,当即惊讶的道:“御木本幸子?她怎么来了?” 向宁听明珠说道过此女之事,面色一时大变:御木本幸子的丈夫与儿子几乎都算是折在了明珠的手上,以此女的心计与手腕,今日出现,断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心中焦虑不安,想了想,不禁望向了北海王。 北海王触到他救助的目光,便与陈公公说了句话,陈公公瞧了眼世子,还是亲自请了向宁过来。 世子见到向宁,立即眉头揪紧!不由竖起耳朵听他与父王的谈话。 “怎么,你认得那倭女?” “明珠说她是御木本幸子。御木本拓真的母亲。” 北海王意外的哦了声:“她来作什么?”瞥了眼明珠,“冲着明珠来的?” 向宁压低声音:“就怕她胡言乱语,坏我明珠的声誉!” 北海王勾了唇角扬眉道:“穆九在那边,你且先看着。” 朱祎睿听得迷惑不解:御木本幸子凭何败坏明珠的声誉? 海面上,穆九的笑容一沉,眼中透出股杀意:御木本幸子! “倭人的船,快走开!我们这边在比龙舟赛呢!”郑氏龙舟的领队大声喝道。 御木本幸子略显仓惶歉意的道:“对不住,能否先容我靠岸?” 穆九冷笑,朗声道:“皇帝有令,不许御木本之族人再踏入大明领土一步!御木本幸子,你想违抗大明皇帝的旨意么?” 幸子带着忧伤的双眸看向他道:“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穆九正色道:“夫人大概忘记锡兰一战后,郡主所说的话了!” 幸子眼中惧意一闪而过:“御本本家族再敢违令踏入大明地界者,杀无赦!”那一声“杀无赦”至今还在她梦中回响!她咬着唇,苦笑道:“此番前来,也是迫不得已!”她话锋一转,“听说月大小姐和穆公子定婚了?我即觉欣慰又觉歉疚。若不是我儿拓真当初糊涂掳走了郡主,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倒让你们好事多磨。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在这边代拓真向您与郡主真诚的道歉!” 龙舟上的人将她话听得清清楚楚:月明珠被倭人掳走过?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萧家的人率先骂了起来:“你这倭人好生无耻,先被陛下驱逐,又败坏明珠郡主的名声!死不足惜!” 郑氏船队的人面面相觑:月明珠不是和穆九一同出海寻宝的么? 穆九强逼自己冷静,不屑的道:“你儿子掳走了明珠?” 幸子疑惑的道:“是——啊!”她捂了下嘴,忙改口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儿当年苦苦追求明珠郡主,给您带来不少的麻烦,还请见谅!” 想用这种欲盖弥章的方法抹黑明珠?穆九不禁冷笑:“你儿子掳走过明珠,你却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和两广百姓的面前?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幸子面色苍白的道:“我,我不是有意说出来的,穆公子,我可以解释——” 穆九缓缓摇头:“你不用解释。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在今日出现在雷州,当着两广百姓的面诬蔑明珠郡主。你说明白了,我便放你走,你若不肯说,今日,诬蔑朝庭御封的郡主,你当以死谢罪!” 这个倭女是受人指使诬蔑月明珠的? 众人心里一时糊涂,倭女看着温柔美丽,穆九却又斩钉截铁,这事儿,不太好说了啊! “穆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不惜冒着触犯龙颜敢违旨进雷州便是第一个疑点。若如你所说御木本拓劫走郡主,你想致歉,也该私下找我们,却选在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刻意而为,这是第二个疑点。最后一点,我要先向大家解释一下!”穆九向各船的队员拱手道,“此女的夫君关扬,是我合浦人氏,当年与此女同谋盗走望断池的海蚌,逃至东瀛。但此案被明珠所破,故关扬自尽于御前!此女深恨明珠,她的话,岂能相信?” 众人啊的声,看向幸子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鄙视与恼怒。 御木本幸子面上忽青忽白,伤心的道:“穆公子,此事是我不对!当年我避战火,几经风浪才到广西。孤苦无依险些被人害死,幸得关扬相求!关扬为助我回国复仇,才不得已盗走了珠蚌!我这次至大明,就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请罪的!”她从怀中取出一串大小不一但颗颗晶灿莹亮的珍珠,“愿王爷能容我珠还合浦,偿清前债!” 穆九轻轻拍手:“说得真好听!你自得知关扬的死迅,为报夫仇,出海一路追踪我们,在锡兰还曾与我交锋一场!锡兰国王当时就在附近观战,我可书信一封,请锡兰国王作证!”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陷井 “不——”明珠明岚明华同时尖叫着抱住向宁,“父亲——” 这一变故令得在场的官兵一时骇呆了!吴总兵立即反应过来,一腿踢开了幸子,登时十几柄长刀抵在了她的身上:“倭女胆敢伤人!” 幸子不停的笑,笑得眼泪直流:“我为夫报仇,天经地义!” “向宁!”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北海王走得踉踉跄跄,他神情仓惶而凄厉,正欲推开明珠等人,被反应过来的朱祎睿追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喝道:“父王!不行!” 北海王甩开他的手,朱祎睿急道:“您会害死月向宁!” 穆九见状,大步挡在他们身前,沉声道:“殿下,当务之急,快召大夫!” 两人的阻拦令北海王回复了些理智,他无奈悲怆的退了一步,眼中泛出苦涩的水光,转头大喝:“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救人!” 朱祎睿松了口气。这种时候,最怕父王感情用事!他紧紧攥着北海王的手腕,生怕他一激动,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好在北海王出行,随身带着宫里的大夫,没多久就背着医箱赶来救治向宁。 向宁眼睑半垂,目光迷离,他握着紧明珠的手,断断续续的对她道:“告诉他——这是陷井,他们还是……知道了!让他,别管我!” 明珠的眼泪早模糊了视线:“你还管他?好,好,我告诉他。我这就告诉他。” 向宁嗯了声,勉力支起眼睑,透过重重人影,见到了韶之苍白惊惶的脸和眼中竭尽全力的隐忍。 陷井,千万不能踏进这个陷井! 明珠忙至北海王身边低声道:“父亲说,这个是陷井,让你快走!” 北海王登时惨笑:“是我害了他,还是我害了他!”他蓦地转向御木本幸子,她犹自看戏般的低笑不止,触及他冰冷如箭的目光,满是嘲讽别有深意的道:“王爷真是情深意重!” 明珠脑子轰得声轻响:她怎么知道?这才是她的目的?!她是受人指使而来!一瞬间,她明白了父亲口中陷井的含义! 她一把夺过一名士兵手中的长刀,指着幸子的胸口咬牙切齿的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幸子笑得眼泪直流:“月明珠,你害死我夫君,又害得我儿九死一生!更害得我御木本族在东瀛抬不起头来!我还需要谁指使么?我就是来复仇的!” “复仇?”明珠心中慌凉一片,真的是她害了父亲么?! 穆九见她神色不对,对幸子厉声道:“你若能放下御木本拓真与东瀛的家业,早在锡兰时,便该以命相搏,为夫复仇。今日说这话,太过可笑!” 明珠立即回过神,恨道:“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便放你儿子一条生路,你若不说,不论最后谁赢了这天下,我月明珠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你御木本满族!” 幸子笑容陡收,恨意滔天的道:“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几时?” “我能嚣张到几时不用你操心。”明珠手中的长刀贴近她的喉咙,“小小东瀛,我月明珠还不放在眼里!你若不说,我今日就向北海王借兵,杀向东瀛!” 幸子面色大变:“你敢!” 明珠冷笑:“我可以带着你,让你亲眼看着拓真死在我的刀剑之下,御木本家族从此烟消云散!” 幸子猛然放声大笑:“北海王难道会为了一个月向宁,出兵灭我一族?!殿下,您对他——” 穆九截住她的话,喝道:“何须出动北海王军下?有我梅岭花市足矣!” 幸子的脸青白交接:“穆子秋,你也得意不了多时!” “废话少说!”明珠喝问,“不交待,便灭族!” 北海王恨毒了她,冷声道:“她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他向吴总兵伸出手,吴总兵会意,将佩剑双手递到了他的手中。 北海王毫不犹豫,一剑刺进幸子的心窝,幸子笑容凄厉的喊了半句:“你果然与月向宁有——” 北海淡淡的道:“既然知道,你还敢伤他?”他长剑在她心口一搅。幸子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割下她的头颅,送去京城给陛下!就说本王奉命斩杀了违命入境的御木本幸子!” 明珠忽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穆九急忙扶住她:“明珠!” 明珠惶惶然的握着穆九的手腕,颤声道:“好险,好险!” 御木本幸子刺杀父亲,计划周密,筹备详尽! 毫无疑问,必然是有人对父亲和北海王的关系起了怀疑,以极大的诱惑诱使幸子刺杀父亲!而幸子也捉住了龙舟赛这个大好时机! 但是能让幸子以命相搏的巨大诱惑是什么?谁能做得到? 明珠闭上眼睛,朝堂的风云终于波及到她的家人! 琅王还是璃王?或是皇帝自己?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情? 好狠的计策,父亲重伤或之下,万一北海王没能控制住情绪,那便等于主动承认了他们有违常伦隐瞒多年的密秘关系!而幸子本身就与月家有深仇大恨,动机明确,在外人看来,她刺杀父向宁报复他女儿,没有任何的疑点! 计划完美无缺! 明珠思路渐渐清晰,心底又有疑惑:“父亲怎么知道这是个陷井?” 穆九抱着她颤抖不止的身体,低声道:“幸子刺伤你之后,第一眼看的,是北海王!”他在事发的那一瞬,清清楚楚的发现幸子诡谲的看向北海王的眼神,他当时就觉古怪,这份古怪在见到北海王已经掩饰不住的惊恸时,恍然大悟。 明珠痛悔交集:“是我的错,我不该让父亲来广东的!都是我的错!” 穆九抱紧她:“怎么是你的错呢!就算他不来广东,他们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害你父亲!” 大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王爷,血是止住了。人能不能救回来,全凭天意。” 向宁陷入了昏迷之中。 北海王正要发怒,世子极快的道:“请史大夫尽全力,务必治好月先生!” “送去本王的行宫!”北海王忍不住道,“那儿安静易养伤!” 明珠与明华对看了一眼,这时候一切以父亲为重,当即点头道谢。 第二百五十八章 谣言四起 向宁伤势过重,一连几夜的高烧反复,人在昏迷中,胡乱的喃语,韶之与辰雪两个名字不断的在他口中反复出现。 明岚仿佛一夜长大,她没有多问半句话,和兄姐轮流照顾父亲。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北海王并不常来探望,倒是世子殿下日日要来问下情况。 明华感激他:这次若不是他和穆九及时拦住北海王,后果不堪设想。 “是我们连累了你父亲。”世子对月家再不满,也不得不承认月家这次是受了无妄之灾。他心怀愧疚,“我只担心还是让人看出端睨,引发事端。” 明华皱眉问:“京城那边迫不及待的向我父亲下手,局势有变么?” 世子点头道:“琅王被软禁,璃王被陛下厌弃。陛下一心想立淳王为太子。琅王与璃王再不和,这时候也齐心对付起了淳王。淳王本就势单力薄,又被他们这样挤兑,情形堪忧。前阵子,终于有大臣私下里议论,皇帝若再迟疑不决,迟早让我父王占了便宜!” “是皇帝出的招?”明华低问。 “不,应该是琅王出的主意。”世子分析,“他当初与倭人勾结,对御木本了解颇多。如能利用倭女成功害我父王陷入囹圄之中,解决皇帝的心腹大患,想来皇帝也会原谅他之前的错误。” 明华想了片刻,突然对世子笑了起来。 世子莫名的瞪着他:“你笑什么?”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殿下当有子嗣了!” 世子撇了撇唇:“我的亲事,父王已经再三上书,皇帝还没定——” “皇帝是故意的。”明华淡声道,“三位皇子,无一有出。若您在他们前面有了子嗣,局势就更加微妙了。” 世子吐了口浊气,颇胸闷的踢了踢脚道:“我不想纳妾。” “那就放出风声,为殿下选世子妃吧!”明华想了想,“不拘在两广之地。托太后在京城也相看起来。也算是借此事掩饰一下我父亲被刺的风波吧!” 世子惊笑道:“万一皇帝被我们逼急了,随意指个女子给我——” “有太后在,您怕什么!”明华胸有成竹。“琳琅郡主大婚就是个好机会,两广的贵女,你睁大眼好好挑挑!” 世子失笑,算起来,月明华跟他差不多大小,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呢! 他不由想到了刘婉儿。以她的才貌性情,配得上明华,但她的父亲犯下盗卖官粮的重罪。凭这一点,她就嫁不得明华!不能让明华未来有任何可让人攻击的弱点! 世子找来于涛,吩咐他:“刘婉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嫁人了!” 于涛深深看他一眼,应声道:“我明白了。” 正在北海的一座小岛上挑选花瓣的刘婉儿意外的收到来自于涛的信。 “婉儿,怎么了?”管事媳妇瞧她失了魂般,“没出什么事吧?” 婉儿折起信纸,对管事勉强笑道:“无事。对了,您前阵子对我提起的那个男子,亲事定下来了没?” “啊呀,你终于想通了啊!”管事眉开眼笑,“他呀,家中有良田有铺子。人又是个实诚的!嫁给他包管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世子很快收到回复:刘婉儿已定亲。他满意的嗯了声,这件事儿,就此了结! 同时,向宁在广东遇倭女复仇之事,很快传遍了两广。 传言原本还挺正常,倭女复仇的缘由坊间说道得挺清楚。不知何时,传言变了味道,竟有说倭女死时曾大叫北海王与月向宁有断袖之癖! 许久没了重大八卦的百姓们顿时将他们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假的!” “这种事没道理能瞒这么久啊!” “那可是北海王,想瞒一辈子都能瞒得住!” “那我们本地人都不知道,倭女又怎么知道的?” “这个,事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再说了,听说月向宁遇刺后,北海王亲手杀了倭女!还割了她的脑袋!你们想想,这当中有没有古怪?” “啊哟,是王爷亲手为月向宁报仇啊!这可真有些——” “胡扯!”吕会长一声怒喝,打断了行会内几人的议论!“别忘了月向宁在京城呆了十五年!纵然他们之前相识,又能有什么纠葛?” “对对对!”众人顿作鸟散。“会长说得对!” 吕会长按下心口的怒气,长叹一声! 他年纪也大了,最近处理事务颇觉力不从心,早想寻个合适的人选接任自己。挑了许久,才挑中月向宁:本身才干出众,又有明珠这样出色的女儿相衬,再加上与三族并无多大的牵扯,会长之职,他再合适不过。此事他在欧阳博的婚礼上已经与向宁小谈了一番。向宁倒是婉言拒绝了,他却还想再劝劝他!没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然而,他细想北海王对向宁的态度,心中泛起股凉意:从月家回城后,王爷的确对他们照顾有加,他一直以为,那是月明珠的缘故。若说向宁与他有什么,吕会长摇头:完全看不出嘛! 正当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候,突然传出一个消息:世子殿下要选妃了! 如明华所料,这消息一出,什么王爷的八卦全都让到一边!各家长辈都兴奋的将族内适龄的漂亮姑娘挑选出来,以备王妃采选!而小姐们也含羞带涩的期盼着飞上枝头的那一日。一时间城内的金楼衣铺脂粉的生意好到几乎飞起,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欧阳敏的心思,立时活络起来! 她在屋内躺了一个多月赚足了人们的同情,此时终于挣扎着起身,恢复饮食,调理身体。 欧阳博冷眼旁观:妹妹的心气,高过头了! 他婚后与冯玉莲琴瑟和睦,深深体会到了两情相悦之美好,对于妹子的心思手段更加看不上。欧阳家的闺女在城内算是金贵,但在皇族眼里,算什么?世子殿下又不傻,放着官家千金不娶,娶你个商贾之女?最多,一个妾位罢了! 萧家倒是没起半点波澜,萧清瑶压根没那心思。萧五萧六,萧五素有自知之明,不愿攀高枝。至于萧六,她正担心着向宁的伤势和王晟是否在广东安定下来呢。世子选妃?跟她何关? 谢晓轩闻讯冷笑:“父亲有那种嗜好。谁知儿子会不会步他后尘?” 谢逸云敏感的查觉出一股异样:“你就认定那谣言是真的?” 谢晓轩笑而不语:他这个计谋箭一三雕!即讨好了京城那位,又断绝了月向宁任珠宝行会会长的机会,同时,北海王的名声也变了味。后面的好戏,才能慢慢上演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精奇的木偶娃娃 京城。 收到了幸子人头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道:“这是在向朕示威呢!” 季总管垂着脑袋,不敢应话。 “不过这么一来,倒真让朕确定了他与姓月的有关系!”皇帝冷笑,“真看不出,我那弟弟竟还有这般雅性!” 季总管道:“依老奴看,怕只是少年一时冲动罢了。” “你太不了解韶之。”皇帝冷笑,“从小,他最会谋划。喜欢的东西,绝不放过。哪怕是事后厌倦了,他也从不轻易丢弃。是个长情的人。” 季总管笑道:“少年风流嘛,这也……无可厚非。” “少年风流?”皇帝冷笑,“这段风流,要他的命!” “陛下,那御木本幸子的头颅怎么处置?” “带上重金,送回东瀛,告诉御木本拓真,朕的话说到做到!” “是!” 季总管退出御书房。陛下办得这件事,朝中无人知晓。不久,琅王解禁,再度出现在朝堂上。皇帝重又对他委以重任宠爱有加,璃王恨得牙痒!因淳王在侧,两人暂时合作的关系,在皇帝明显的偏心下,宣告破裂。 “琳琅那边怎么还没消息?”璃王回到府上,急急的招来幕僚,“告诉她,尽快让北海王站队。再晚,就来不及了!” 兰萱殿内,收到指令的琳琅不以为然的烧了纸卷:“一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她烦扰的执着扇子轻扇。璃王也真没用,大好的形势,莫名就让琅王翻了身!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再缓些下注! “父王何时回宫?” 宝娟道:“怕是还要再呆上几日。” 琳琅冷笑:“别是要等月向宁伤好了才肯回来吧?” 宝娟心下一凛,忙道:“郡主,外边的谣言怎可相信?” 谣言?琳琅心情烦躁,无言的取出两只木偶娃娃,也不把玩,只盯着其中一只,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要化成实质刺穿娃娃的身体。 宝娟又瞥到那只娃娃的脸,突然间心惊肉跳:难怪之前觉得眼熟,这只新娃娃竟有点像月明珠的模样呢! “咦!”琳琅自言自语,“怎么耳环掉了?这可不行,我帮你找找!”琳琅从箱子里找出一枚小珍珠耳环,挂在娃娃的耳朵上。 宝娟退出殿外,心头扬起一股异样感。长得和月明珠相似的木偶娃娃?! 她心中登时想到巫蛊之术。但娃娃干净漂亮,没有任何诅咒之物,郡主也不可能那般恶毒用巫蛊咒人! 她竟不知,这只娃娃,是何时送到郡主手上的? “宝娟!” “公主!”宝娟轻轻拍着胸脯,笑道,“公主,你怎么突然出来吓人?” 柔福捉弄到了宝娟,开心不已,她拉着宝娟的胳膊将她拖到没人的地方,问:“宝娟,你能帮本公主一件事么?” “什么事?”至于这般神秘? “就是,姐姐那两只木偶娃娃呀!我十分喜欢。你告诉我是家做的?我也弄几只玩玩!” 宝娟笑脸微僵:“那个娃娃——”她陪笑道,“公主请恕罪。这两只木偶也是郡主偶然所得,制作极其讲究,头和四肢都能灵活转动,跟真人没两样。寻常店铺根本没得卖,所以郡主也就特别珍惜。” “怎么个偶然得来的?”柔福不依不饶,“本公主真的是很喜欢嘛!” 宝娟只好实话实说道:“那是郡主以前的暗卫寻到的。” “那暗卫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宝娟被她缠得没辙:“零一,犯了错已经被王爷调走了!” 柔福秀美的五官顿时挤在一块儿:“讨厌!”跺了脚跑远。 她回到自己的屋内,娇嗔的面容换作沉思:“暗卫零一?” 雪雁笑道:“公主,有没有问到郡主娃娃的来历?” 柔福好奇的问她:“雪雁,你可知犯了错的暗卫,如何处置?” *** 广东,北海王行宫。 “月先生醒了。”陈公公感觉这阵子他的血都要熬干了!“您不去见见他么!” 北海王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大夫怎么说?” “大夫嘛,还不就是那些话,好好的养着呗。”陈公公陪笑,“大夫也真厉害,硬是将月先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既然救回来了,我们明日就回宫吧。”北海王放下笔。“你去准备准备,大夫先留在这边,到时候和月家一起回去就好。” 陈公公苦笑:这真是,唉! 无人知晓,向宁睁开眼的那一瞬,看到的是熟悉却又遥远的记忆深处的屋子的摆设。床、桌椅、案几、榻,就连身上被子的颜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惊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韶之,我这是做了一场噩梦么?” 而那时正站在窗外的北海王唯有苦笑:若真是一场梦,醒来一笑置之,那该多好? 胸口袭来的巨痛令向宁瞬间恢复清明:不是梦!是他又回来了!又回到这所行宫! “父亲醒了!”明珠进门便见向宁正欲起身,欢喜的声音都颤了,“明华,明岚!你们快来啊!大夫,大夫!” 在月家人的欢天喜地中,北海王决然又落漠的转身离开。 向宁似乎有所感应的望向窗外,空荡荡并无一人。唯有曾经瘦小的桃树,如今已结实粗壮,结满青涩的毛桃。 向宁一旦醒来,饮食敷药多管齐下,伤口痊愈也就快了些,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行宫内休养了两个月。直到大夫确认他已无大碍,穆九的船才接了他们回家。 谁也没有提及起北海王,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向宁回到家中第二日,月向海陪着月母登门探望。 这倒让明珠等人心中稍暖:至少,祖母还是牵挂父亲的! 月母的面色非常的古怪,似是痛苦,似是后悔。向海关心了兄长几句后,就被月母赶出了屋子。 向宁半躺在榻上,不解的看向母亲。 月母望着向宁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原来当年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少年,是北海王。” 向宁面色大变:“您——” “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月母摇头,“我全看在眼里。我心里气极了!从那时起,我便对你冷了心肠!” 向宁只觉伤口又灼痛起来。 “你明明想和辰雪退亲,但最后还是娶了她又远走京城。那时我就知道,你和那少年总算是了断了。只是我真没想到,竟然是北海——” “娘!”向宁这才明白母亲偏心的由来!不禁颤声道,“不是他!您不要胡言乱语!” 月母笑了笑:“随你怎么说吧!” 谣言四起时,她才后知生觉的发现,当年和儿子在一起的人,竟然是尊贵的北海王!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对长子这般无情!她甚至暗怪长子太蠢: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他白白浪费,整整十五年啊!他若留在合浦,靠着北海王,月家早发达了! 仿佛看出月母的想法,向宁忍着伤口心口的痛道:“娘,莫怪我不曾提醒你!皇族中人容不得这等谣言中伤。您若是为此惹了麻烦,我可救不得你!” 月母摇头嗤笑:“我又不是傻瓜。但是向宁,你也别犯傻。好好护着自个儿,护着几个孩子。他们才是你今后最大的依仗!” 这话说得向宁心中感动,点头道:“我明白。” 月家母子刚踏出珍珠苑,向海迫不及待的就问:“怎么样?大哥答应没?” 月母摇头:“我根本没问。” 向海跺足:“为什么?大哥和北——” “闭嘴!”月母怒斥,“你还想要前程就管住你的嘴!那人若是个有良心的,将来自有你大好前程!只是从现在起,收起你一肚子的算计,脚踏实地做些业绩出来才好!” “儿子明白。”向海垂头丧气,心中暗恼:大哥太小器了! 第二百六十章 添妆 梅家的两位舅舅自然也上门探望过向海,但他们对谣言之事闭口不提。只叮嘱明珠兄妹好好照顾父亲。 秋闱在即,明华耽搁了两个月,只能将家事交托给明珠,赶回县学备考。明岚原本活泼的性子经此一事后沉稳了许多。开始学着料理起家务,倒也像模像样。 一日,突然有北海王宫的太监登门,自称是王妃派来送请谏的,请明珠姐妹参加琳琅与元飞白的大婚之礼。 太监的眼睛往身着素净服饰,出落得越发标致的明岚身上小心迅速的打量一眼,满意的笑道:“请郡主与月二小姐赏脸,务必出席。” 明珠与琳琅关系尴尬,对这场婚礼实在没多大兴趣,不过看在元飞白及元阁老对明华的照顾的份上,少不了要送份大礼了! 她带着明岚,打开库房的大门。 库房内,已堆满了各色翡翠饰物。 明岚的目光不舍的掠过精工雕琢的山水摆件、华美别致的成套饰物,捂着胸口道:“想到这般好的东西要送给琳琅,我就心痛。” 明珠立即表示赞同:“我也膈应。”姐妹俩人千挑万选,最后定下的添妆礼是一件红翡珍珠花冠。花冠主体由花丝缠成雀尾,左右两边各探出两只花钗。雀尾中间一枚鲜红美艳的椭圆红翡珠子用亮白的小珍珠围着,周边层层簇拥着银杏叶形状一簇五支的金梗配小珍珠,顶端一枚略大些的莹润白珠。两端花钗上各停着只小鸟儿,在杏叶珍珠与红翡隐掩下,垂下四股步摇,每股步摇的底端各坠着耀眼的红翡水滴珠子。 成亲当日的贺礼,明珠选中的是一尊罕见的春带彩观音像。春带彩:春为紫,彩为绿。观音本体是极雅致的淡紫色,偏偏在玉净瓶的柳枝上多了一抹浓绿,也是明珠精心设计,巧匠琢磨后,方有这尊精妙的观音像。 明岚突然对明珠道:“我能不去么?”她蹙眉,“总觉得刚才那太监的眼神有点儿怪怪的。” 明珠心中一动,笑道:“那一日啊,我估摸着两广所有颇有身家的女子都会到场。你不去岂不是错过了世子选妃的大场面?” 明岚楞了楞:“世子要选妃?”她回合浦后足不出户的陪伴照顾向宁,外边的风云全然不知。 “怎么样,”明珠笑道,“有兴趣了吧?” 明岚噗嗤一笑,道:“那场面一定精彩!”想想就觉好笑,世子那张冷面孔应对诸位或羞涩或大胆的姑娘们,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顺便,我们为明华掌个眼。”明珠理所当然的道,“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明岚不由道:“哥哥也去么?” 明珠露出股颇有意味的笑容道:“你是想问吕修远吧?” 明岚面色微变,恼道:“我管他作什么!未经教化的野猴子一只!看着就讨厌!”拎着裙摆就跑出了库房。 明珠在后面边笑边道:“那只野猴子也不小了呢!吕立行前几日还在跟我念叨,要给他寻个亲事呢。” 明岚脚步微顿,没好气的回头道:“那只猴崽子,能寻到什么好姑娘?!我拭目以待!” 明珠摇头道:“那可难说了。吕家现在虽然普通。但等开春后,河蚌珍珠养成了,他们家的富贵,可就非同一般啦!到那时,吕修远还怕找不到好姑娘?” 明岚迟疑了一下,疑惑的瞪着明珠:“姐姐也真奇怪,他爱娶谁就娶谁。跟我何干?” 明珠心里道:难道自己猜错了?没关系,明岚这边没开窍,还有修远那只猴子在呢! 到了琳琅郡主添妆的那日,明珠并未亲自送礼,两人即相看生厌,又何必在人家大好的日子送不痛快?于是只派红玉送去礼物了事。 兰萱殿内,本县的官家小姐们已然乘起了东风,秉着在王妃与群主面前混个脸熟的心思,争相前来送礼。 北海王宫从未这般花团锦簇过,王妃身边围着一群花样的少女,心情不由大好,左顾右盼间,暗暗思量:太后那边,该有消息了吧? 宝娟知道琳琅的心思,便将明珠的添妆礼放到一边,也没禀报。 倒是柔福眼尖,叫了声:“宝娟,你拿了什么好东西?也不让姐姐看看?” 宝娟只得笑道:“是明珠郡主派人送的添妆礼。” 王妃知道女儿的心结,不由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微露惊喜的道:“她送的东西一定是好的!快让我见识见识。” 宝娟便托着不大的罗钿漆盒行到琳琅前,恭敬的打开了盖子。 一时间,围上的众女眼睛发亮,不由自主的发出阵阵惊叹,就连柔福也颇为艳羡的微微张大了嘴。 “好漂亮的花冠!”柔福捏着手指,“又漂亮,又新奇!” 琳琅也啧啧称奇,道:“我若没猜错,花冠上的红色宝石,就是明珠带回来的翡翠吧?比之红宝石,翡翠光泽水润更胜之多矣!” 钟县令的小女儿钟宝儿赞道:“明珠郡主用心了。这枚花冠清雅脱俗,唯有郡主才配得上这等神仙之物!” 琳琅抿嘴笑道:“宝儿这张嘴,越来越甜了。” 钟宝儿是有感而发,真心觉得此花冠与郡主的气质十分相衬,不想却出了记锋头,迎来诸女羡妒的眼神,心下一凛:完了,她可不想变成众矢之的啊。 当即退至一边,再不多嘴。 倒是王妃着意打量了她一番,暗道:钟宝儿这姑娘倒是不错。钟县令自至合浦任职后,对王爷忠心不二。他家的姑娘,不能委屈了。 诸女散后,琳琅对镜卸下珠饰,取了明珠的花冠令宝娟为她佩戴。宝娟散了她墨缎般的长发重新梳成精巧的惊鹄髻,将花冠戴在发髻底部正中,红翡莹莹,珍珠灿灿,四股流苏步摇落在面颊两侧,当真如天宫仙子,逸丽不凡。 琳琅对镜叹道:“她倒真是用心了。”再厌恶明珠,琳琅对这她送的只花冠,还是克制不住的欢喜。 宝娟之前已看过放在匣子内的一张画张,笑道:“这只花冠可以拆卸呢。” 琳琅轻抚着流苏:“怎么拆?” 宝娟按图索藉,轻轻用力就将边上的两翼拆了下来,变作两股花钗。花钗上的流苏也可取下,配着匣中的弯弯的大耳勾配件,变成了一副别致的挂在耳朵上的耳挂。那是明珠从印度首饰得来的灵感。 “近年来那么多可拆卸的首饰,唯有她的东西,才让人心动。”琳琅收了花冠,“放着吧,留着我回门再用。” 这几日,宝娟已经开始为琳琅打箱整理衣物,将她惯用的物件一一装箱,事先送到公主府内重新安置,务必让琳琅住得舒心。 “郡主。”宝娟试探着抱着一只黄花梨木的盒子,笑嘻嘻的道:“您都那么大了。这几只木娃娃,还带着让姑爷取笑?” 琳琅目光沉沉的望了眼木盒,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带着!” 宝娟笑容一滞:“是!” 第两百六十一章 京城拆违(一) 钟宝儿与诸女离开王宫时,在宫门前巧遇世子。 朱祎睿一见这许多小姐,顿时有些进退两难。打招呼吧,看着眼熟但一个都不叫不出名字,就这么走过去吧又不太礼貌。 钟宝儿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尴尬,又见众女欢喜惊讶只顾着羞涩,不由撇了嘴唇,率先躬身道:“参见世子。” 诸人回过神来,莺语娇柔:“参见世子。” 朱祎睿这才松了口气:“不必客气。”大步从边上走了。临行前,又侧头瞧了眼钟宝儿:幸好她机灵。她是哪家的姑娘来着? 宝儿好笑的摇头:世子记脸不记人的坏习惯还是一点没变啊! 对于世子选妃这事儿,她老爹,钟县令看得极轻:“你是没这个命的。王妃最后估计还是会在京城里挑个名门淑女。你就当陪其他小姐们散散心,玩玩吧。千万别当真。” 她才不会当真呢!宝儿想着,目光却不由跟随着世子的背影。 朱祎睿到了父王的书房,见父王心情颇佳,面上略带笑容。不由问:“京城有什么好消息?” 北海王递给他一卷薄纸:“沈安和送来的消息。皇帝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朱祎睿瞧了眼信纸上短短一行字,眉心一紧:“陛下打算立琅王为太子?” “还不算太糊涂。”北海王习惯性的挪了挪左手中指上的紫晶戒指。“你皇伯算不上是个明君。但是他总算还没糊涂到置江山与不顾的地步。两位嫡皇子都不堪继承大位。他再犹豫不定,一个儿子也保不住!” 琅王再度受宠,一时风头无俩。 皇帝已经放出风声,准备立琅王为太子。毕竟是嫡长子,朝臣们的眼中,他也没什么大错。继承皇位无可厚非。 “陛下是准备借璃王这把刀,处置琅王了!”朱祎睿轻笑。“璃王手中的把柄,够用么?” “若不够,我们送他些又何防?”北海王轻笑。 朱祎睿心中一动:“我倒是有个法子。还是明华的主意。” 北海王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一个多月后,京城郊外的空地上。 “胡公子,这块地皮如何?” “不错是不错。但是小了些啊!”胡公子人至中年,虽是商人,但并无市井之风,反颇有几分儒商的味道。 官伢目瞪口呆:“这块地皮,方圆一里,您还嫌小?” 胡公子讶然笑道:“方圆一里地,能造几套房子?” 官伢算了算:陪笑道:“那要看您怎么造。往小的里说,一百间房也足矣!往大的里说——” “自然是往大里算!”胡公子指划着地面。“两套院子就要占地半里,怎么够?” 官伢的腿微微打颤,他今儿个是遇上土豪了!他咽了口口水,问:“那您想盖多少间房?” 胡公子取出一卷地图,展开道:“先盖个五十栋吧。” “五、五十——”官伢抹了把冷汗,陪笑道,“这个,就算是京城郊外,没那么大的空地皮啊!” 胡公子手指往地图上某处一圈:“这里,我看这块地方就够用。” 官伢看了又看,笑道:“那地方有人住。” “不是标着空地么?” “本来是空地。但前几年外地闹灾,人都往京城跑。城里没地方住,就在郊外搭了棚子住了下来。后来好些人没回去,就留在了这儿。” “这有何难!”胡公子笑道,“一共有多少人,你帮我算清楚了。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搬走,一家三百两银子!” 官伢嘴角抽搐,恨不得自家在那地也有个旧木棚!三百两啊,他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些钱哪! 他心思一动,笑问:“您真的打算在这儿造房子?有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胡公子双眼放光,豪气万丈的道,“你想想,京城那么点儿地方,房子都不够人住!那些个商人啊,外放的官儿啊,到了京城除了住客栈还能住哪儿?” 官伢摇头:“这只能住客栈啊。” “还有京城里那么多贵公子,他们的祖宅不够住了,怎么办?” 官伢深有体会:那些个大氏族,子孙后代越来越多,买房子总买不到称心的。 “等我这里的院子盖好,路修好,再安排各大商铺入驻,这里一大片全成了高档住宅区,你说这房子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官伢听得手心渗出冷汗:那可是坐等收钱的美事啊!造房子,卖房子,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顺天府,埋头走路时不当心就撞上了人。 杨知事揉着肩膀怒道:“眼睛长哪儿了?是你?你不是陪那胡公子看地皮了么?看中没有?” 官伢摸了摸怀里的银票:“看,看中了。三百两一户。” “什么?!”杨知事一头雾水。 官伢这才将事情原委与杨知事说了。杨知事一拍大腿:“这可是赚钱的大好时机啊!”但这笔银子不能他们独赚,一定要跟上头的人商量商量才行! 于是,他便找到了跟他颇为交好的,顺天府的尹通判。 尹通判一听,心思转得飞快:这笔土地交易里的油水丰足啊!三百两?太便宜那群流民了,一百两,不,五十两就足够! 等等,最赚的不是这份银子,而是这块地皮造起房子以后的利润啊!尹通判眼睛瞪得圆圆的:琅王殿下不正缺银子么?如果他能将这笔生意截下来,给殿下解了燃眉之急,将来这顺天府尹的位置,非他莫属! “此事我自有安排。”尹通判对杨知事道,“这件事你做得好。但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半分。等事成之后,不止是银子,咱们的官位都可以——”他手指往上一升。杨知事自是会间,笑道:“今后还要尹兄多加照顾提拔!” 几日后,杨知事亲自出面,将银票交还给胡公子。不住口的抱歉道:“公子,您的事儿咱们尽力了。这块地上面有令,不能卖。要不,您换块地皮吧!” 胡子公急道:“为什么不卖?是嫌银子不够么?我多出点儿就是啊!” “非也非也。”杨知事无奈笑道,“这地啊,皇上打算封给皇子哪!所以暂时动不得。您还是看下其他的地皮吧!” 胡公子一介商人,怎么敢跟皇子抢地皮?他只能换了方向,谁知左挑右选,各种古怪的理由,一块地也没看中。最后他只能含恨离京。 杨知事打发走了胡公子,立即通知了尹通判。几日后,京城郊区轰轰烈烈的拆违行动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京城拆违(二) 胡公子给出的价格是一户三百两。而这批人开口只有三十两!不走就赶,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哭骂不断,沸反盈天。 “你们这些破家当,三十两银子还嫌少?搬不搬?不搬一分银子也不给!” 强压下的流民们,不得已,收了三十两银子断断续续的开始走人。 剩下更多不肯走的人,聚集在一块儿商量着对策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说,本来有个胡公子,是给我们一户三百两银子的。结果,唉。这群黑心的!” 登时,流民们的愤怒嗖得燃到了极致。 “nnd,三百两变三十两,他们好贪的心啊!咱们不能这样认了!” “你想怎么办?” “告状!”为首的男子咬牙切齿的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告也没用。天子脚下的王法,也看人哪!咱们本来就是流民——” “救命啊——” 屋外突然传来女子年轻的呼叫声。 “眉儿!”一名男子慌忙冲出去,却见自己的年轻漂亮的女儿被几个流氓围着,心血顿时往上直冲,扑了过去,“你们这群混蛋,想干什么?!” “干吗?”左脸上有道刀疤的男子嘻笑道,“没想到在这种破地方还能有这般漂亮的小妞。你是他爹?让你闺女跟了我走吧。” “你们欺人太甚至!” 居民们渐渐围在了一起,一个个面孔通红,怒冲云霄。 流氓们眼见人越来越多,总算有点儿怕了:“你们、你们想干吗?我们可是大人派下来收归你们房屋的人,要是得罪了我们,我让你们一分银子也得不到!” “还有脸和我们说银子,说说看,你们贪没了我们多少银子?” “三百两一户,你们贪没了足足两百七十两!” “胡说八道!”流氓们放声大笑,“就你们这些破棚子,值三百两?!” 又不知是谁喊了句:“现在是不值。但是今后盖起房子来,三千两都不止吧!” “还我们的银子!” 居民们逼向流氓:“不给三百两,我们不搬!” “你们放屁,做梦!”流氓们也急了。谁tmd编出三百两的事的?这下可难办了! “把他们赶走,不许他们踏进村里一步!” “赶走,赶走——” 群情激奋下,刀疤脸只能暂时退出。他狠狠的呸了口:“敬酒不吃吃罚酒!” 入夜,几个黑衣人手持弹弓、打火石在居民区外,点燃了一团团夹着石块的棉布,用弹弓射进了村落内。 黑衣人正要撤退时,冷不防被人一群兵马围住:“什么人?宵禁了还在外边鬼混?”五城兵马司的陈洛军陈副指挥高座马上,手握刀柄。 此时,本来就是木质的简易房屋,在夜色中泛起了红光,伴着滚滚浓烟。 “着火了,救命啊,救命啊——” 黑衣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陈洛军立即拔刀指着这几人道:“胆敢放火杀人!一定给我活捉了!” 两个黑衣人身手竟然不错,趁着夜色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混战了许久才被拿下。 陈洛军这才道:“救火!” 这场大火,将木棚区烧得干干净净。 烧死十人,受伤人数高达近百人。一时间,京城轰动!顺天府尹门前跪满了哭泣的受害家属,京城听闻此事的人,无不愤慨,吵着要官府给个答复! 御史立即闻风出动:为什么要烧这些人的房子? 很快便查出,是为了占地建房!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为了赚钱就放火烧人? 这一查——竟然查到了琅王的头上。 “混账!”琅王惊怒交集,踢翻了桌子。“好好一件事,被你们办成这样!” “殿下殿下!”尹通判也没想到,手下的那些人,竟然这般黑啊!他明明给出五十两一户的价格,结果到了他们手上,竟然变成了三十两!还欺上瞒下,哄他说刁民不配合,要来个狠招吓唬吓唬他们。谁知道竟然是放火啊,而且还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现场捉了! “陈洛军怎么到得这般及时?”琅王皱眉,“既然现场捉了他们,怎么又让火烧得这般严重?”他心中咯噔一记,心底冰凉,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中计了!” 是谁?是谁设下了这个圈套害他?! 璃王,一定是璃王! 琅王咬牙切齿:“想害我,我便拉你一起下水!”他目光冰冷的看向尹通判,“尹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尹通判软倒在地,悔之莫急! 后宫内,皇帝将御史的折子扔给了皇后。 “你自己看!” 皇后莫名的展开折子,看了几行,手指开始轻轻的颤抖:“这、这——”她猛的拍了折子道:“陛下明察啊!这一定是别人陷害我儿!” “别人?哪个别人?”皇帝又扔了张折子给她,“你再看看这份。” 片刻,皇后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陛下……陛下……” 刘御史参琅王为谋私利,纵容下属强迁流民,甚至纵火伤人! 王御史又参五城兵马司的陈洛军明明在案发现场捉到放火的贼人却不曾及时救火,导致伤亡惨重! 帝后心知肚明,陈洛军是璃王的人。 如果说琅王御下不严,那璃王就是用心险恶!明明可以及时救人于火灾之中,却硬是任这把火烧足了小半夜! 皇后惊惶至极,反倒平静下来。 她冷冷的推开两本奏折,注目皇帝道:“陛下,说说您的打算吧!” 皇帝看着皇后眼角淡淡的皱纹,想起与她多年的夫妻情义,生下长子时的不尽欢喜,还有她在后宫这么多年的操劳,他深深叹口气,握着她的手道:“我刚想立琅王太子,琅王就见利忘义不顾我大明百姓的死活强迁流民。璃王呢?一旦有机可乘不惜害死流民陷兄长与不义,皇后,朕想问你,你觉得他们配得上天子之位么?” 皇后闭上眼睛侧过头。 皇帝苦笑悲叹:“这幢案子,废了我两个嫡子啊!” 皇后心中大恸! “你,你好狠的心!” “我若不狠心,两个儿子,不,我三个儿子一个都保不住!”皇帝激动得咳嗽不止,“百官也不会同意让这样的皇儿当太子!” 皇后悲愤的道:“说来道去,你还是想立淳王为太子!” 皇帝立即道:“不论谁是太子,谁做皇帝,你的皇后、太后之位,永不会变。” 皇后捂着嘴抽泣不止,眉眼唇角皆是凄凉。她苦熬这么多年,竟白白为她人做了嫁衣! 她不甘,不甘啊! 然而她再不甘,满朝的愤怒与沸腾的民怨却不得不想办法平息。 第二百六十三章 琅王被贬 早朝上,刘御史的口水简直都要飞到皇帝的脸上,质问连连:“这样的琅王,如何堪当大任?!”噗通一声五体伏地,“陛下三思啊!” 礼部徐尚书出列道:“琅王治下不严,以致下边办事的人欺上瞒下闯下大祸。但却非琅王本意!” 刘御史冷笑:“琅王何止是治下不严?承办此事的,是琅王妃的娘家贺国公!贺国公身为朝庭重臣,竟为了贪没拆违的银子勾结京城的流氓贼子威胁百姓!琅王殿下内外不修,纵容岳父行此违法乱纪之事,以致连简简单单的京城拆违都能办成惨剧,诸位还指望他将来治理得好天下?!” 徐尚书一噎,竟无言以对。 王御史又出列道:“陛下,酿成此悲剧并非琅王一人之责。五城兵马司的陈洛军也罪责难逃!大理寺已审明案发经过,陈洛军在他们放火之初就与他们狭路相逢。但陈洛军只顾捉人,眼见火起却置之不理。才令伤亡这般惨重!” 户部李大人蹙眉道:“陈洛军那夜只带了一支小分队巡罗。即要捉贼又要救火,人手不够也是情有可原!” “大错特错!陈洛军沽名钓誉,只想捉贼请功,却视百姓之命如草芥!当夜流民的哭喊痛呼响彻云宵,陈洛军却能置之不闻与贼人纠缠,这般冷血无情,令人发指!”王御史言若带箭,犀利得让人无法指谪。“哪怕令一部分士兵去救火,也不至于是今日这个惨烈的结果!” 众官员心中戚戚然:是啊,陈洛军太狠了!见死不救,其罪难逃! 然陈洛军,为何要这般做呢? 就连首辅张大人心中也是一片荒芜:难怪皇帝要心灰意冷。这样的皇子,简直是朝庭的悲哀,国家的劫难! 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洛军所为是受黎王指使。且陈洛军一口咬定案发时火势极小,两个纵火贼又极其难缠,这才耽搁了救火的时间,他愿认罪!故,此案在表面上,黎王并未被牵连。 陈洛军被撤职问罪,投入狱中。 但琅王的罪责却不可宽恕。原本,琅王还寄希望与父王替他遮掩,重罚主办方的贺国公府即可,谁知,皇帝竟直接下令,改封他为福王,远封陕西甘肃。 此令一出,琅王当即在府内吐血晕倒。 百官不想素来优柔的皇帝这一回竟这般狠厉。不仅革了贺国公的世袭,还直接将嫡长子贬去了鸟不拉屎的甘肃!这个信号非常明确又危险。如果黎王事先知道会有火灾,并派陈洛军螳螂捕蝉,却见死不救。那黎王的心可比琅王更狠啊! 皇帝的判令一下,京城的百姓大呼陛下圣明。皇上可是连自己的嫡长子都狠狠责罚了呢,又赔付灾民足够的银子,这场风波总算慢慢平息。 黎王在府内与幕僚们偷偷庆祝:“如此一来,太子之位,舍我取谁?” 黎王有个幕僚姓段,人称段先生。此人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平平,但精于谋略,才智十分了得。这次便是他发现京郊城外的动静,又献计黎王,狠狠的将琅王坑出了京城。 “琅王的才干着实有限。”段先生摇头笑道,“迁人造房,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咱们谁都没有想到。他占尽先机,最后却被手底下的人一层层的盘剥酿成悲剧。殿下,咱们要吸取教训啊。” 黎王长眉一扬;“听您这么说,您觉得,这生意,还是做得?” 段先生微笑道:“殿下表现的机会来了。” 几日后,黎王上书皇帝,请求在火灾原地为流民重建新居。道路、下水道、商铺一一规划。重新设计后的房屋干净整洁又安全,当然,流民的新居只是规划中的一部分,另外更多的空地,用来建造将来可以出售的宅院以充盈国库。 皇帝立即允了,并赞黎王:“一心为国为民。”可转头却将这件事交给了淳王督办。 黎王立时如夏饮冰水,浑身透凉。 皇帝给他的理由很简单:“陈洛军难道不是你的人?” 黎王正要解释,皇帝却挥了挥手:“朝庭百官又不是傻瓜。这次朕保了你一回。若再将此事交给你来办,百官能服气?” 黎王心下骇然,面上委屈万分:“儿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皇帝笑而不语,笑容冷涩如冰。 黎王只觉心慌意乱:“儿、儿臣先去看看母后吧。” 皇帝斜窥了他一眼:“也好,你母后正因你大哥的事情伤心呢,你好好安慰他。” 黎王心中抽紧,诺诺而退。 他慢慢的走向坤宁宫,离坤宁宫愈近,愈觉心虚。 既然父王知道那事背后有他的手脚,母后焉能不知?她向来偏爱大哥,一心想立长子为太子。如今大哥却被自己害得远赴甘肃,母后心中还不知那如何怨恨他呢! 快到坤宁宫时,他竟转身折了回去! 还是等母后消了气,想他的时候,再去请安吧。 皇后站在高处,目视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恨又急!皇帝已经跟她摊牌,琅王黎王都已与太子之位无缘。她急着要告诉黎王这件事,可他却心虚得连坤宁宫都不敢进!自己及身边的人又被监视得死死的。皇帝狠起心来,一点余地也不给人留。她可怎么办? 皇后焦虑万分的回到寝宫,心浮气燥下轻轻咳了几声。大宫女立即道:“皇后可有不适?我去拿些秋梨膏来给您润润喉咙。” 皇后点头间心思微动:“好。” 夜间,皇后的咳嗽渐重。第二日就唤了御医诊脉,御医只道皇后怕是夜间着了凉,并不严重,食补为先,休息调理几日就好。 皇后就这般不轻不重的病了几日,一直不见好转,反而大有严重的趋势。一时太医院紧张忙碌了起来。 黎王终于闻讯前来探望母后。 坤宁宫里里外外一股中药的味道,黎王一路进殿,觉得母后宫里的人似乎多了些? 皇后半躺在床上,只着杏黄色的中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平滑的扁髻。只用一枚凤首金簪装饰。面色暗黄憔悴,眼中全是血丝。 黎王惊讶的扑跪到床前:“母后,你怎么病成这样!” 皇后爱恨交杂的瞪着他:“你总算敢来看本宫了?” 黎王低下头:“儿子,儿子这阵子事务繁忙——” 皇后张嘴欲言,想到身边的眼线,只好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是心疼你兄长,夜不能寐,不当心才惹了风寒。”她伸手握住黎王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幸好本宫有你。”泪水潸然而下,皇后心情激荡下抱住了黎王的肩膀,在他耳畔飞快的轻声吐出三个字:“逼宫吧!” 黎王身子一僵,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嘴中道:“母后安心,皇兄虽然在甘肃,但今后他若想您和父皇了,随时可回来看您。您不要太过忧伤。身子重要。”他加重语气,“儿臣——全靠您了!” “好,好!”皇后笑着抹泪,“本宫也全靠煜儿了!我虽为皇后,但其实和闵妃没什么两样。都是靠着自个儿的儿子。只有你们好好的,咱们才有活路!” 黎王听得心惊肉跳,太阳穴畔青筋暴起。 “儿臣——明白了!” 这一夜,折腾了多日的坤宁宫总算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第二百六十四章 动不如静 黎王回到府中。立即唤来段先生,两人在书房内密谋良久。 “逼宫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一条路。可现在的情况,还不到那个地步啊。” “母后的意思很明白。父皇意在淳王。我们就算不逼宫,淳王也不能再留了。” “看来陛下一定是对皇后说了些什么。”段先生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北字。“我倒觉得淳王不足为惧,最大的威胁,还在此处。” 黎王脊梁泛寒,随即一松,笑道:“您是怕他趁虚而入?这点您放心。我早有安排。” “殿下的布置若能生效那便最好不过。” “琳琅此女野心惊人。北海王当了皇帝,她顶多是个尊贵的长公主。但若助我登位,她便是两广之地掌实权的女郡王!”黎王想到琳琅与他说出那番话时轻描淡写的模样,心中仍有余惊。 “长公主有什么意思?”琳琅不屑的道,“不过是地位尊贵些罢了。哪及得上手握实权的一方霸主?” “我若能许你一方霸主之位,你当如何谢我?” “——我父兄的性命,如何?” “——你舍得?” “他们若想夺位造反,我便是大义灭亲。”琳琅娇笑,“他们若是聪明,自然会听我的话,支持您的千秋大业。” “你有把握?” 琳琅拈了朵白色的小花,握于掌心,眼中的笑意幽深残忍。 段先生思量再三皇后所言之事,蓦地拍桌道:“险些上了陛下的当!” “什么?” “殿下您想想,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断。就算杀了淳王,您也得不到好处。便宜的是琅王啊!” 黎王瞪大眼睛,跺脚道:“母后、母后——”她哪是在帮他啊,她是在为了皇兄忽悠他玩命呢! “再说逼宫。您若成功,琅王也能打着勤王的旗号回京讨伐您。逼宫失败,您是死路一条!但琅王有皇后在,又是嫡长子,这江山最后是谁的?” 黎王面色惨白:“母后啊母后您就一心向着皇兄么?” “那也倒不是。”段先生猜得极准,“皇后怕也是被陛下给算计了。这是皇帝在利用皇后逼您自乱阵脚,好捉住您的错处,再如对琅王般那样对付您啊!” 黎王闭上眼:“父王太狠心了!” “殿下,现在只能稳,不能乱。”段先生沉声道,“当务之急,殿下,您和王妃赶紧想办法诞下子嗣!” 黎王捂额:他身边女人不少,大夫也说她们身体都不差,怎么就一直没孩子呢?莫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 段先生微笑道:“殿下若信得过,我过几日寻个大夫来为王妃诊诊脉?” 这只是种婉转的说法,御医都说王妃身子康健,要看大夫的是黎王自己。 “有劳先生。”黎王拱了拱手,神情颇为气馁。 察觉到自己处境危险的黎王,乖乖的听从段先生的话,开始休身养气。请了病假在自己的府内,不入宫,不论朝政。渐渐的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闲王。 这倒大出皇帝的意料之外:“看来,黎王的身边,有高人在。”难怪能一路将琅王斗倒。他在处置陈洛军的时候,顺势将两子埋在各部的人员清理了一遍。黎王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更加慌恐小心。 这叫皇帝颇为胸闷:怎么黎王就没往他安排好的剧本上演呢?须知朝庭的官员们,在立储这个问题上臭硬如烘坑里的石头,毫无变通的可能性。祖宗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有黎王在,淳王又身有残疾,这皇位怎么也落不到淳王的身上。但黎王若当了皇帝,他的长子,他的淳儿,还能活命? 淳王聪明仁善,只要不逼急了他,他绝不会向两个兄长下手。 皇后也着急,怎么不见儿子半分动静,反倒窝在府里称病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必不是一个法子。之前两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让皇帝趁机贬走了琅王。现在大家就这么耗着吧,耗到皇帝油尽灯枯的那一日,皇位还不是她儿子的? 这么一想,皇后也就放下心来,还是煜儿聪明。 于是,前朝的太子之争,重又陷入胶着的状态。 北海王收到消息时,也颇觉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一局可以一箭双雕。 “说明黎王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对难对付。”朱祎睿淡笑,“这种时候,的确动不如静。” “只是不知,他能静到几时?”北海王瞧着儿子,忽然笑了起来,“你母妃帮你选的几个姑娘,可还喜欢?” 朱祎睿神情顿时尴尬:“——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哦。”北海王抽出一封信,“太后和皇帝都帮你挑了一门好亲。” “好亲?” “太后挑中的是张首辅的小孙女儿张语萱。京城中素有美名的小姑娘。比你大两岁。” 朱祎睿蹙眉:“比我大倒没什么。但张首辅会同意?陛下会答应?” “嗯。”北海王点头,“陛下帮你挑的姑娘家世也不错。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儿徐静桐。” 朱祎睻以为自己听错了:“礼部尚书的孙女?!” “只是这姑娘名声不太好。”北海王失笑,“是京城中有名的刻薄人儿。不过自从被月明珠教训过一顿后,收敛了许多。只是至今无人问津。徐尚书也为此犯愁呢。听说,还是他亲自舔着老脸向皇帝毛遂自荐。” 朱祎睿立即摇头:“不。不行!”想想自己的王妃竟连月明珠也怼不过,他娶她何用?! 何况还有明华在,总不能娶回个和月家不和的王妃吧! “嗯。此女配不上你,太后不会同意。”北海王微笑道,“但皇帝也不会让你娶到首辅大人的孙女儿。所以——你有没有心上人?” 朱祎睿张口结舌:“心,心上人?” “你若有心上人,只要身世不是太离谱,我想皇帝也会乐见其成。” 朱祎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心中颇为感动。父亲希望他,能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世子想了又想,曾令他怦然心动过的女子,现在何处? 他摇了摇头:“我听父王母妃的安排。” 北海王疑惑的望着他:“你这个年纪,不该没有心上人啊。”他面色微变,上下打量儿子,目光一时复杂难言。 世子莫名其妙间,突然间读懂了父亲眼神中的深意,羞恼至极的道:“没有!不是!” 北海王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最后,朱祎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书房,直接出宫到县学里唤出于涛。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采雀楼的意外 “幸好快落学了。”于涛不解的望着世子古怪的神色。“怎么了?什么事让你气成这样?” 朱祎睿气咻咻的问他:“你,有没有心动喜欢的姑娘?” 于涛噗的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你、你问这个干吗?” “少废话!就问你有没有!” 于涛搔了搔脑袋,笑道:“当然有过。” “什么时候?” “这个——”于涛想想在兄弟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勾了世子的肩膀,凑过脑袋低声道,“我十四岁那年,我娘给我送了个漂亮的丫鬟。我当时一见到她,心就噗噗乱跳。” “丫鬟?很漂亮?” “漂亮啊!那双眼睛,水水的亮亮的,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都要化了!” “那她现在——” “我娘送走了呗。” “为什么?!” “本来是准备给我做通房丫鬟的。我也的确收了她,但是我娘觉得我太宠爱她了。怕我今后宠妾灭妻。所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将她打发走了。” 世子惊讶的道:“你没找她?” “找啊!”于涛望着天,“我找了又找。她的家乡,她的亲人,还有官伢私伢,都找遍了。她却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涛笑了笑,打起精神,“世子爷突然这么问,怎么,是不是也有心上人了?” 朱祎睿总不能说自己被父王怀疑了把性取向吧,只好道:“我父亲说,我可以选我喜欢的姑娘做世子妃。” “王爷这么好说话?”于涛惊讶,毕竟皇族贵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交换的联姻。“那我恭喜世子您啦。” 世子蹙眉:“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喜欢姑娘。” 于涛挑眉啊了声,似笑非笑的道:“既然没有特别喜欢的姑娘,那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男子?” 世子挑了挑眉,也不生气,看着他同样似笑非笑的道:“有啊。” 于涛登时八卦得瞪大眼:“谁?” 世子忍住笑:“你啊!” 于涛惊恐的全身泛起鸡皮之际,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咳”的声响。他们迅速转身,只见明华红着脸,惊慌尴尬的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摇手道:“我、我只是想和你们打声招呼。”他脚后跟碰到一块石头跙了一记,竟转身飞快的跑了。 于涛面色铁青:“月明华,你跑什么!”大步追上。 世子略觉不妙:他们好像吓到明华了! 于涛追上明华。板着他的肩膀道:“你站住!” 明华皱着脸:“我什么都没听到!” “够了!”于涛气急败坏,“那是世子耍我呢!你也信。要不要这么蠢?” 明华怔了怔,侧头瞧了瞧前方慢悠悠跟上来的,神情自如,嘴角还留有几分促狭笑容的世子。他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埋怨道:“世子殿下!这种话能当街乱说么?今日幸好是我碰上了。万一被有心人听到——” 世子与于涛这才神情一凛。 “我跟于涛从小玩闹惯了。”世子肃然道,“以后注意。” 明华点点头。表示这还差不多,害他虚惊一场。 “为了给明华压惊,世子,采雀楼!”于涛借机敲竹杠。 朱祎睿瞪他:敲他竹杠敲出瘾来了:“走吧!” 采雀楼上,又有了新的节目。酒楼的老板招了山间纯朴的姑娘,清唱着山里的民谣。姑娘们的嗓子又脆又甜,比之坊间的曲调,另有风味。此时正是饭点,竟然人满为患。于涛正准备晒一晒世子的身份时,一名小二见到了明华,顿时眉开眼笑的道:“这不是月公子嘛!快请雅间坐!” 于涛惊笑道:“你的面子倒比我们强?” 明华也觉不解。直到小二给他们送上茶后,才对明华道:“我们老板说了,多谢公子对婉儿姑娘出手相助。” 三人间一时氛围略有微妙。明华微笑道:“应该的。” “婉儿姑娘前阵子送了消息给我们,她已经定亲了。未婚夫夫家家底殷实,人也精神能干。大家都为她高兴呢。” 明华笑容顿收,失声道:“什么?定亲了?” 于涛瞅了世子一眼,世子捧着茶,面不改色。 “是啊。”小二笑容满面,“我们都等着吃喜糖勒。” 明华收敛微乱的心神,勉强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今天给您打八折!”小二乐颠颠的下楼取菜。 明华心不在焉,菜没怎么吃,酒倒喝了不少。 世子眼看他要喝醉,便不许于涛再灌他。 “一醉解千愁,你就让他醉一场吧。”于涛同情的安慰明华,“你也别太难过。这是你们没缘份!” 明华苦笑。他一时犹豫,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于涛瞧他难过的样子,忍不住道:“反正只是定亲。你若真喜欢,再抢回来就是。” “不可能的。”明华摇头,“刘姑娘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再放手。放弃了,就不会再回头。我没机会了。” 他最后喝了杯酒,起身告辞。于涛自然陪他一同回县学,世子乖乖的会了账,三人从雅间出来,大堂戏台子上唱山歌的姑娘正在唱着当地最有名的对山歌,歌词热烈奔放,明华听在耳中,全是黯然。 三人正要下楼时遇上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服饰便知家世不差。世子便侧了侧身子,让她们先过。 为首的女子肤色稍暗,但小巧的瓜子脸,俊眉修长,一双明亮的眼睛极有神彩,称得上是俏美可人。她身边的姑娘笑道:“敏敏,你肯跟我们出来戏耍就好。这段时日,我们可担心你啦!” “嗯。”少女微笑。“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对。今日我做东。”她话音刚落,一连串白色的珠子从她的手腕上散落在地,叮叮当当几声轻响就不知滚到了何处,踪影全无。 “我的手串!”少女低呼。 引路的小二忙道:“各位客倌帮个忙!帮这位小姐寻一下珠子!” 恰有几颗珠子落在了世子三人的脚边,世子弯身捡了起来,眉毛轻轻一扬,问:“欧阳家的小姐?” 少女正是欧阳敏,她警惕的看了眼世子,后退一步,没有答话,眼中又透出几分好奇与猜疑不定:“我怎不认识你?” 世子不禁微笑,挺可爱的姑娘。 他拈着珠子:“这是砗磲珠。这么小的珠面雕出了这般繁复的花纹,除欧阳家外不作他想。” 一位姑娘笑道:“咦,这位公子眼真尖。这串砗磲珠不正是敏敏你雕的嘛!” 世子惊讶道:“是你雕的?” 欧阳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珠子,道:“与你何关!”飞般的飘进了雅间。 明华早认出她,眼神微闪,弯身捡起一样事物。 三人出了酒楼,于涛方问明华:“你刚才捡了什么?” 明华摊开手掌,掌心中是枚白色的细绳。 世子不解:“这是什么?” “欧阳敏用来串砗磲珠的绳子。” 于涛拿在手上看了几眼嘿了声:“断口平滑。有古怪啊!指甲掐断的?” “我家就是做这活儿的。”明华笑意微凉,“而且以那些砗磲珠的大小和重量来看,这根绳子细得惊人。” 于涛恍然看向世子,敢情是冲着您来的呀! 世子脸上笑容顿收。亏他之前还觉得欧阳敏颇为率真可爱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考场(一) 欧阳敏算计了明珠的学生王晟,害他身败名裂背井离乡。之前又几番构陷明珠,明华对此女的印象极差。不想又来算计世子。虽说世子选妃,只要身世清白的姑娘都可考虑,但明华怎能眼睁睁让此女得势?有他在,她休想嫁进北海王宫! 欧阳敏坐在雅间内,小心肝一阵阵的乱跳。 世子的相貌与子秋哥哥完全不同,子秋哥哥俊逸,世子冷峻,但都是极好的男儿。刚才自己的表演天然去雕饰,必然能在世子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月明华竟不知何时与世子搭上了关系,瞧着交情还不错的样子。欧阳敏心中又有些不安与惊惶:这一家子,太会钻营了。明珠搭上了公主府,月明华搭上了世子! 她却不知,她的心思已经让明华看透,算计才开始,便已全盘落空。 她回到家时,正遇兄长陪着嫂子在园子内消食散步。她原想上前招呼,却见他们旁若无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禁自觉没趣:哥哥娶了媳妇,就对她日渐冷淡了。又想到嫂子进门后,她这个嫡女彻底靠边站,家中诸多事务全交予嫂嫂处置,家中人人夸她聪明能干!她心中不知有多酸涩。 欧阳博挽着妻子的手叹息道:“听说王晟去了广东。在那边开班教学,备受推崇。” 冯玉莲嗔道:“你还提他作什么?别让敏敏知道了,心里更难过。” “她——”欧阳搏欲言又止,“她便是太任性了。” 冯玉莲瞧着丈夫的神色,心中对此事也有疑惑:“也不知王晟是怎么想的。这婚退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有月明珠撑着他,他如何能这么快就在广东立足?” “可惜。”欧阳博摇头。也不是知可惜了他的才干,还是可惜妹妹与他擦肩而过。 欧阳敏原本对王晟的一点愧疚烟消云散:他不是在广东混得不错嘛! 她心安理得的回到闺房,却见房里的几个丫鬟战战兢兢的立在屋内,大气不敢出。她笑容微凝:“爷爷,您怎么来了?” 欧阳德抿了口茶:“你这儿的茶倒是不错。” 欧阳敏笑道:“爷爷拿我开心哪!我的茶哪比得上您屋里的?” “茶叶是好茶。泡的手法也不错,可惜水差了点儿。” 欧阳敏笑道:“我又不是爷爷这样茶学士。没那么多讲究。” 欧阳德摇头:“《茶经》有云:山水为上品,江水为中品,井水为下品。茶叶有八分,水若十分,茶水也得十分。茶叶若十分,水只有八分,茶水只得八分。” “爷爷是想教导我怎么品茶么?”欧阳敏娇笑,“那我便洗耳恭听。” 欧阳德吹浮茶面的嫩叶:“其实,男婚女嫁也是一个道理。谢曼柔,家世才干相貌品性。爷爷给她打十分不为过吧?遇上了只得六七分的许柏知。但两人成亲后,你再看看,现在这对小夫妻,能得几分?” 欧阳敏心中微凉,笑道:“孙女儿不如谢姐姐远矣,只得七分。自然是要找个十分的男子才好啊!” 欧阳德一噎。他苦口婆心,婉言相劝,孙女却依旧执迷不悔。 “十分的男子,世上能有几人?”欧阳德按耐住脾性,“就算有,他为何不选十分的女子,却要配个七分之人?” 欧阳敏面色微变,爷爷这句话,太刺人心。 “就如世子殿下。”欧阳德冷笑,“京城的淑女都任他选挑,你说他怎会看中我等商家之人?” 欧阳敏捏紧手心,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萧家不说萧五萧六,就是萧清瑶也明摆着不凑这份热闹。”欧阳德声色渐冷,“商家之女如何能得正妃之位?万一变成妾侍——反而坏了家里的规矩。” 三族的女儿,不可为妾。 欧阳敏心头巨跳,忙笑道:“爷爷说得对。规矩不能坏。哪怕是皇帝的妃子,也是妾侍。” 欧阳德满意的点点头:“你的亲事,我已有了打算。” 欧阳敏大惊:“什么?” 欧阳德皱眉道:“乡试将开,我与你父兄想在这届的举人中帮你挑个合适的。你不会连举人也看不上吧?” 欧阳敏顿时讪讪的道:“怎、怎么会呢!”她揉紧裙摆。举人,举人是不差,可是,如何跟家大业大的穆子秋、将来两广之主的世子相比? 尚在暑中的八月,县学的学子们纷纷背起行囊赴省会桂林的贡院赶考。 明珠觉得,这阵仗与现代家有高考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啊!明珠有前世的经验加持,出海归来就命人在省会桂林买了幢小园子。 明华当时直叫奢侈。怎好为他考试就买幢房子? 明珠笑道:“桂林是省会,买房不会亏。何况,每年乡试,咱这栋小园子稍作整改便可出租。等赚个几年的租费,再寻个下家卖了,不愁没人买。” 明华那时起,对房产有了新的认识。 乡试连考三场,各考三天,中间可休息一日。考前一个月,向宁全家都陪着明华住进了小园中。园子清静,虽然不大,明珠却布置得十分舒适。明华用心做了最后的复习后,在初九的早晨,坐着马车到了贡院。 贡院门前搜身检查的衙役见他的书僮一样样的东西从马车里搬下来,竟装了两大篮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是来考试哪,还是来踏青呢?怎么连炉子也带来了?” 修远笑眯眯的道:“炉子自然是用来烧饭的嘛。有劳两位官爷!”顺手塞了几块碎银。 衙役收了银子,也就脸色好看些。检查起来照样一丝不苟。炉子拆开来看了内里有无藏私,一包裹的干粮食物被他们翻了个遍。 “咦,这是什么?闻着倒挺香。” 修远忙道:“这是肉松饼。里面塞满了肉松,又香又咸还带着甜。可好吃哪。”他边说,随意挑了一只小饼,一辦为二,露出里面金黄松软的丝絮物。 那是明珠考虑到炎热的天气,馒头包子不经放,烧饼和肉松却不易坏,所以特意做了些经典的黄桥烧饼。 “怎么连蔬菜、生云吞也带来了?这是油盐酱醋?”衙役长见识了。别人家都带些干粮应付几日也就罢了,他倒好,几乎带了小半个厨房进考场! 明华面孔微红,不好意思的对后边排队的人连连作揖。最后,衙役验明证身总算是放他进去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考场(二) 于涛来得略晚,目瞪口呆的在后边瞧着明华竟然挑着个扁担入考场,前篮子里笔墨衣物,后篮子全是吃食。不由笑得打跌:真该让世子爷瞧瞧你这小样儿!他可是轻松入场,除了一包干饼,只余几件换洗的衣物和笔墨。 入了号房,于涛竟和明华是邻居,两人也挺高兴。明华还分了些肉松烧饼给他。于涛咬了口,松软的外皮,香咸的肉松,好吃得他登时虎视眈眈的盯着明华一大包的食物:“这玩意新鲜,还有什么吃食?” 明华护食:“要锁门了。你快回房布置布置!” “小器。”于涛也不计较,“等你考完了送一箩给我!” “一箩?撑死你!”明华笑着从外边的缸里盛了一大盆的清水放在角落。又取出小锅和木炭,烧了一壶水凉着。想了想,还是送了半壶给于涛:“我妹子说了,喝生水不好。尤其考试的时候,万一拉肚子了,岂不糟糕?” 于涛羡慕妒忌恨:怎么他就没那么体贴的妹妹?一家子人好象都对他赶考的事情浑不在意! 号房的门关了就不能再出入。明华做足准备,已近午时。肚子似乎有些饿了。他毫不客气的烧滚水,下了仅有的二十只燕饺,放凉些后,直接用香油、盐伴了。再洒了把烫好青菜和几只香菇。一时间浓郁香味大杀四方! 于涛在隔壁嗷嗷的叫骂:“月明华,你小子别太过分!” 连巡罗的官差也探头往他这边看了两眼:“遇上个吃货的考生。嘿,还真香。” 若不是考场规则严厉,官差说不定还想问声是啥吃食呢。 燕饺是凌辰紫嫣刚裹好的。用的是明华最爱的虾仁猪肉陷。配着解腻的青菜香菇,明华吃得心满意足直打饱嗝,精神十足。 “发卷子了啊!”随着官差大吼一声,方才还各有热闹的号房内寂静一片。 明华嗅了嗅明珠替他做的薄荷栀子味的香包,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他可是连皇帝也见过的人呢,还能紧张到哪儿去? 此时,在家中的后院里,向宁坐在凉棚下专心的雕琢着一块绿翡,明珠屋内画着稿纸,明岚没带活计,只好做两件绣品打发时间。 向宁偶尔向屋内张望两眼,只觉这样安稳静好的岁月,他可用余生所有的时光慢慢回忆品味。 贡院考场内,意外不断。 一日间,果真有学子喝了未烧开的水拉起了肚子。或许平时他们的身体并无这般脆弱,但是进了考场心境不同,肠胃功能也跟着紊乱起来,最后只能含恨离开考场。也有学子紧张过度,笔未落,墨先至,污了卷子,伤心大哭。 明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考题。第一场考试,考得是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精神高度集中时,根本听不到外边的动静。直写到肚子饿了,看看日已黄昏,才用温水和着肉松饼将就了一顿。 第二日午时,明华的号房内又飘出浓郁的香味。 这回,明华下的是面条。但不是普通的面条。明珠怕面食易坏,所以用油炸干面条,没错。就是现代的泡面。明华将炸得干干的面条泡入滚水中煮软,再放了把青菜菌子,又打了只鸡蛋,配上香油和盐,嗯,虽不如昨日的燕饺新鲜美味,但足以安抚他吃了两顿干粮的肠胃了。 于涛离他最近,闻到这股香味,啃着冷饼的他心中暗骂:要是老子这回名落孙山,全是你小子害的! 吃完丰足的午饭,明华继续做题。 三日仿佛转瞬即逝。明华出考场时,见众考生一个个面有菜色,神情憔悴,他摸了摸了自己的脸,估摸着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于涛一见他,立即冲了过来:“走。你考场里的吃食、炉具,全带我备一份!” 不和明华邻居也就罢了,他可不想下两场考试,还这般闻得到吃不到,连做考题的心思都散了。 “你?你会生炭?你煮过燕饺?会下面条?算了吧。”明华好心好意,“万一没烧熟吃坏肚子事小,你烧了号房怎么办?安份些吧!” 于涛面色青红交接,无言以对。最后只好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今天我就赖你家了。我要吃你那啥燕饺,还要给我备足肉松饼!” 明华没辙,只好同他一起走出贡院。修远正立在马车上等着他,见他出来,招手唤道:“明华!这边!” 明华直冲了过去,“累死我了!”喊完话,一脑袋钻进车厢内趴着。于涛也跟着钻进车厢内,“你,让开点,也让我躺躺。” “回你自己的马车不行么?” “我就躺这边了!” 修远无奈的嘀咕了几句,坐在外边对马夫道:“走,回去吧。” 没多少时候便到了新买的宅子前。 修远掀开帘子,却见两个少年竟在车厢内打起鼾来,不由放轻手脚道:“也真辛苦他们了。” 修远识趣的没叫醒他们。明珠听他们还在睡着,便吩咐厨房进紧备好吃食,等他们醒来就能吃上。 明华的考前考后餐全由明珠一手安排。考前餐注重营养,考后餐却要相对清淡些,免得腻坏了肠胃。毕竟还有两场呢。她命紫嫣将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撇去浮油,备两把鲜嫩的小青菜,还有一碗鱼肉揉成的面条,待明华醒来,熟鱼面一下锅就能吃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来了个蹭饭的学子。幸好鱼面多做了些,够他们两人吃。 谁知于涛飞快的连汤带面吃光了自己的一份,竟还厚着脸皮问:“能再来一碗么?” 修远一时无言,他一口鱼面都没吃着,正馋得慌哪,你还想再来碗?做梦!立即苦着脸道:“于公子对不住勒。不好意思,鱼面没了。其他的面条您看行不?” 于涛惊讶道:“呀,这是鱼面啊。难怪味道不一样。” 明华闻言呛了下,明珠会不会嫌弃自己交友不慎? 修远收了他们的碗筷,兴冲冲的赶到厨房:“鱼面呢,还有么?” 坐在八仙桌边的明岚闻声抬起头,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 修远陪着笑:“好明岚,你们在家都尝过鲜了,就我一早去贡院门口等着接少爷,饿到现在呢!” “我信你的话才有鬼。”明岚话虽这么说,还是对紫嫣道:“匀点给他吧。” 紫嫣见惯两人斗嘴早不以为意,笑着将锅里的面分了两碗盛在鸡汤内,对修远道:“二小姐知道你饿了,特意过来提醒我给你弄吃的呢!” 明岚大为羞恼:“哪有?我只是恰巧肚子饿了!” 修远楞了楞,心底狂喜,撩起一筷子鱼面塞进嘴里。 明岚惊叫道:“慢点,那可是鸡汤!” 修远烫得眼泪直流,一边模糊不清的叫:“好吃,真好吃!” 明岚跺脚:“蠢猴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考场(三) 园内小憩一日,向宁与明珠简单的问了明华第一场考试的情况,明华含蓄的道:“不算难。” 向宁微笑问:“你与于涛对过题了么?他觉得你答得如何?” 明华笑道:“我和他各有所长。” 向宁遂放了心。 明珠未料于涛竟是来打秋风的,搜刮了她为明华做的各种考场吃食不说还舔着脸连第三场考试的食物都定了!这无赖样哪象是大隐士的儿子?明珠腹诽归腹诽,还是为他备足了干粮。 十二那日,明华再度挑着扁担进入考场。但这回没有学子再嘲笑他,反而,扁担一时还多了起来,忙坏了监考的官差。正排队等着搜身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他们后边响起。 “于兄。这般巧,原来你今年也参加乡试了。” 于涛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明华回头一看,认得说话的人,元家的小么孙,元慕青。 他想起世子曾经说过,于涛从小就和元慕青不和。两人相看两厌。但他却是元阁老的弟子,与元慕青又同在云深书院共读,忙道:“元师兄安好。” 元慕青目光复杂的打量了明华一眼:当初他未放在眼中的少年,如今已经与他一同站在了会试的考场上了! 想到琳琅的交待,他神情越发亲和,笑道:“这不是明华嘛!我爷爷常念叨着你呢。” “多蒙老师指点,明华感激不尽。” 瞧了眼明华身边两大篮子的东西,元慕青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准备得这般充裕,想来明华胸有成竹,高枕无忧了?” “不敢。”明华急忙摇头,“有元师兄和于师兄在,明华怎敢说高枕无忧?” “明华不必客气。”元慕青道,“爷爷说你从小在京城读的书,基础扎实。又随刘国轩大人在外游历半载,所遇不凡。师兄就在此等你的好消息了。”又对于涛道,“于兄师出名门,更不必多说了。” 于涛淡淡的嗯了声:“你也一样。” 元慕青笑道:“于兄还是老样子。”他顿了顿,靠近于涛,低声问,“于兄,还记得你以前那个丫鬟阿辛么?” 于涛面色微变:“什么——你——” “嘘。”元慕青蹙眉,“我前几日偶然见到一个姑娘,跟她长得极象,你可知她现在如何?” 于涛不禁颤声问:“她、她现在如、如何?” 元慕青看看四周的人:“这儿人多口杂,不方便说。” 于涛见前面还排着十来个学子,一把扯住慕青的手腕将他拉出人群。在无人的角落处问:“你真的看到她了?她在哪儿?!” 元慕青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得意的笑容。 明华远远的瞧着于涛阴沉的面色,心中生出股不安来。 因为搜捡的速度过慢,后边的学子等不及,轻轻的唤了起来:“怎么这般慢?” “大家都挑了两篮子的东西,能不慢么?” 有的学子便忍不住挤到前面张望:“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卡的声脆响。不知是谁踩到了明华放在地上的扁担。 “啊呀,对不住!没踩坏吧!”一名长得又高又胖,完全不是本地人的体形的学子不好意思的搔了下脑袋,极快的弯身捡起扁担又拍又摸得上下捡查了一遍,“幸好,没坏。”说完将扁担往他手中一塞,就要挤出人群。 明华目光微闪,大声道:“等一下。” 那男人回头看他:不悦的道:“一个扁担而已。坏了也不至于让我赔偿吧?” 明华笑着摇头:“不。”他将扁担扔回他的手里。“我不要了。送你吧。” 男人眼底掠过股惊讶,还没答话,于涛挤了回来,问:“怎么了?” “没事。”明华道,“轮到我们了,帮我拎个篮子。” “干吗将扁担送人?” “不干净的东西,还能要么?” 于涛目光冰冷的回头看了眼灰溜溜挤出人群的胖子,他拿着扁担,飞快的消逝在街角。 “你得罪过谁?” 明华看向元慕青:他家得罪过的大人物,估计只有琳琅郡主了。 元慕青淡然自若的与他一笑,心底冷若寒霜:月明华太过狡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藏不住一点点的算计!这次,又要便宜他了! 明华却问他:“元慕青和你说了些什么?我看你刚才神情很不好。” 于涛冷哼一声:“似是而非,乱我心神而已。”话虽这么说,他耳边还是回想着元慕青的话:“她早已嫁了人。但她的夫家对她极不好,我看到她时,险些没有认出那枯瘦憔悴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年水灵灵的阿辛。” “她嫁了何人?” “算是个乡绅的儿子吧。原本颇有家产,但她丈夫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还怪阿辛姑娘是丧门星,唉!可怜阿辛和她的两个孩子!” 明华瞧着于涛的神色不对劲,忙道:“他的话,真假还不知道,你别自乱阵脚。” 于涛拔下香囊狠狠吸了口清凉的薄荷味,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了吧!” 明华点头,元慕青是少有的,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的人之一。 两人有了第一场考试的经验,后两场考试就十分的顺畅。但考场内的意外却也随着煤炉数量的激增而多了起来。 明华的煤炉是明珠特制的,煤炭藏在炉肚内,上面一层铁丝架子稳稳的托着锅盆,十分稳妥。其他学子一时哪找得到这般精巧的煤炉,只好将家里的大煤炉带进考场,到了午时,自然是浓烟滚滚,呛人落泪。 有些学子平时家中五指不沾阳春水,生个火也生不来,弄得一屋子的浓烟差点以为着火了,引发了一场混乱。更不提手忙脚乱不当心烫伤自己的,汤汁弄脏卷面的,总之,一团混乱。气得官差直叫唤:下一场不许带煤炉! 果然,到了第三场,大煤炉一概不许带。明华的小煤炉倒是放了进去。有学子不服,叫了起来。官差喝道:“这只小炉子即安全又不起烟,自然不禁。你这大炉子若是烧了火,责任你担得起?” 学子们无言,只好眼含妒忌的看着明华带着小炉子进考场。认得他的人嘀咕道:“元阁老和刘大人的弟子,就是不一样!” 于涛耳尖,回头瞪着说话的人道:“有本事你也弄这么个炉子,没人拦你带进号房。” 那人低下头,不敢和于涛对上。 最后一天,交卷前,天空下起了漂泼大雨。 第二百六十九章 秘泄 最后一天,交卷前,天空下起了漂泼大雨。 不远处的号房突然传来几声嘶声力竭的悲号:“我的卷子——” 官差一看之下,原来考生将卷子放在床上晾干,结果屋子漏雨,竟然打湿了卷面。而他背床而坐,根本没注意。三年心血就此报废。 明华摇头叹息,从篮子里取出一管牛皮做的卷筒。明珠说了,夏日多台风,天气难定,带着以防万一。明珠还说了,这破烂号房万一漏雨怎么办?卷子千万要小心!果然都让她料中。 前两日晾干的答卷已先行放入一只简易的油布袋里,今日的卷子因天气问题,干得有些慢,他轻轻的吹着卷面,确认干透后,再将所有的答卷重新检查了一遍,核查无误,卷进油布袋,再套进牛皮卷筒里,盖上筒盖万无一失。 隔壁的于涛也蹭了一套牛皮筒。心中庆幸无比!得意洋洋的想:明年的会试他也赖定月明华了。 收卷的时刻,依然风大雨大。 官差们一边咒骂着天气,一人撑着大伞,一人手中拎着只临时翻出的小箱子,打开了明华的号门。 明华起身,双手递过牛皮筒:“有劳两位差爷。” 官差自然注意到了他存放卷子的卷筒,惊讶的眨了下眼睛,一看是明华,两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两大篮子的东西,果然预备得齐整。” 官差打开筒盖子见到里面还有层油布袋,啧嘴道:“就凭您这份心思,也该您中举。哪像那些书生,什么都没准备好!遇上意外只知哭天抢地。” 明华叹息不语。 官差将卷筒放在箱子中,迈向于涛的号房。 元慕青也备了放卷子的袋子。但却是华丽的缎袋,无法防水。他看到官差的箱子内两只格外显眼的牛皮筒,眼神微黯:他在明华的篮子中见过这玩意,当时不以为然,此时方知它的作用。心中不禁对此次乡试的成绩生出了几分担忧——月明华面面俱到,在这场秋闱中已然领先了他一步! 考场外等候的马车、家属已被大雨淋透。 修远披着雨蓬,他的马车从上至下裹着层大油布,模样虽然难看,防漏的效果却极好。 于涛的家人终于来接他了。他只得与明华告辞,坐进了自家的马车。 于涛的父亲于光晓今年不过四十。相貌儒雅,一双微斜的长眼暗藏锋锐。瞧着儿子竟然还算不太差的面色,惊讶的问:“累么?” “累。号房里的床也太小了。脚都伸不直。” “怎么两场考试间隙都没回家?” “回去有什么用?”于涛闭上眼睛,“明华的家里什么都有。他的妹妹为了他这场乡试,费尽心思。哪像你们,谁都不管我。” 于光晓笑着挑眉:“科举读书原本就是件苦差事。”顿了顿,又问,“她花了什么心思?说来听听。” 于涛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从煤炉到吃食,再到卷筒一一说了。于光晓大为惊讶,迟疑的问:“莫不是刘大人提点过他们?” “不是。我看得清楚。是月明珠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刘大人,他能做出好吃的肉松烧饼?” 于光晓静了片刻,笑道:“那你这次是沾了月家的光了?” “——那是。”于涛倦极,听着车外的雨声,脑海中浮起阿辛清丽秀美的容貌。阿辛,他喃喃着,我会找到你的。 明华回到家中,先泡了温水浴,舒舒服服的吃了一小碗云吞面,倒头睡到次日天明。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休整了三日恢复了原气,向宁才携全家返回合浦。 贝娘见明珠回来,神情仓惶的禀报了一件事情。 “明珠,池子里的珍珠蚌少了三只!” 明珠心中一惊:“怎会少掉三只!” 贝娘极爱惜这批珍珠蚌。原本经过手术的河蚌存活下来的就不多,统共百来只,她每隔几日就要清点数量,今日一早数来算去,少了三只! 池塘边上的泥地里留有几个零乱的脚印外,再无其他踪迹。可见这个贼人,手脚还挺利落。 “明珠。”贝娘思量的道,“之前吕立平几番借寻修远父子为由进苑内乱逛,会不会是他——” 明珠网起一只母贝,向贝娘讨了小刀,喀的声破开贝壳,只见两扇蚌壳内各有一颗圆润的突起,明珠取出珍珠放在手心端详,白色中带着粉润的莹光,皆有五六分大小,两枚珠子都尚算圆润。 贝娘促不及防,她亲手植入的两颗珍珠竟出落得这般美丽可爱,眼眶都红了! “不错。”明珠笑赞,“你们做得很好!”她望着池塘内余下的母贝,微笑道,“只是这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呢!” 乡试之后,九月二十,宜婚娶。 琳琅与元飞白大婚。 明珠兄妹三人,应邀出席。至于向宁,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人作送茶前饭后的谈资。 前半生恍若一梦。韶之的女儿都要嫁人了。向宁微笑看着院中的老树,他的明珠,明年开春,也要嫁人了呢。 北海王嫁女,倾城轰动。十里红妆,羡煞诸人。 欧阳敏与族中几位姐妹坐在茶楼之上,无不眼带艳羡的欣赏那一百二十抬载满奇珍异宝的嫁妆。 “这份嫁妆,可比穆子秋给月明珠下的聘礼风光多了!” 欧阳敏冷笑:“琳琅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月明珠怎能和她比?” “论出身,月姐姐的确比不上琳琅郡主高贵,”萧六清冽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但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我合浦民众心中妈祖点化的神女。敏妹妹,以你我商户女的身份,似乎没资格说道明珠郡主吧?” 欧阳家的女孩们惊讶不解又好奇的看看萧六与欧阳敏:怎么突然间,萧六和敏敏对上了。 欧阳敏的神情略微僵硬,忙笑道:“恬恬这话说的,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无不尊重明珠郡主的意思。” “这样想就对了。”萧六带着萧五坐在她们隔壁的桌上,神色中满含嘲讽,“就怕某些人嘴里说得坦荡,心中妒忌得要死要活。” 欧阳敏倒抽一口冷气:萧六是疯了吗?!这样当着诸人的面骂她? 萧五推了下妹子,道:“乱说什么话呢?欧阳家的大小姐犯得着妒忌别家的姑娘?” “那可说不准。有些人哪,把别人当傻瓜,以为天底下就她自己最聪明。”萧六嘴角忽的一勾:“对了!堂姐你听说没?王晟在广东研究出一种新型的宝石切割,连月姐姐都大加赞赏哪。” “真的?还有此事?” “听月姐姐说,这个新型切割要卖给洋人。好好的赚上一笔!”萧六玩拔弄着手腕上的彩宝链子。 “那能卖多少银子?”萧五十分配合的问。 “三、五万两总能卖吧。因为这种切割,王晟还开发了一种新的工艺。”萧六瞥了眼欧阳敏泛青的脸,心中畅快,“可惜了啊!” “萧六!”欧阳家其他的姑娘怒了,“王晟此人人品低劣,无故退婚坏我欧阳家的名声。再有才干,也是人渣一个!” 萧六也不生气,说话的姑娘叫欧阳惠,素来是个性子爽利的,心思不坏。她笑嘻嘻道:“惠姐姐莫生气。都说王晟无故退亲,自断前程。可是怎么就没人想一想,王晟为什么宁愿自断前程,也要与她退婚呢?” 第二百七十章 萧六的报复 欧阳敏的脸刹时惨白! 欧阳惠楞了楞,勃然大怒:“萧六,你竟敢坏我家敏敏的声誉——” “我怎么坏她声誉了?”萧六盯着欧阳敏,“欧阳敏你说说看,我是在败坏你的声誉么?真以为抹了脖子上吊就能骗过所有人?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 “萧六!”欧阳敏怒道,“我们同为三族中人,我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萧六哈的声轻笑,“敏姐姐的记性真是太差了!你还知道我们同为三族中人啊?”算计她的时候,怎么就没念及三族间百年的情份? 欧阳惠隐隐听出什么,她疑惑的望着欧阳敏:“敏敏?” 欧阳敏稳住神,抑住快要狂跳的心,委屈的道:“恬恬。我有时说话办事不知轻重。若不当心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么?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萧六夸张的摸着手腕肌肤:“敏姐姐,瞧你说得,把我一身鸡皮都逼出来了。唉呀,咱们三族间的姐妹怎会计较些无心之过?我是绝对绝对没那么小器的!” 欧阳惠极快的读懂了萧六的话中之意:无心之过她不会介意,但若有心为之,萧六不会轻易原谅!那,敏敏真的招惹了萧六?为什么?跟王晟退亲的事儿有关? 欧阳敏面对诸人疑惑的眼神,心中快要急疯了:萧六不敢违背誓言,但她这番话,却给人留下了太多遐想的空间!她的脸青白交接,泪珠滚落,倔强的道:“恬恬,你不要欺人太甚——” “怎么就哭了?”萧五不乐的道,“恬恬又没说你什么。她只说不会计较姐妹间的无心之过。你为何这么激动?” 欧阳敏噎得胸闷至极! 萧六不顾面色难看至极的欧阳敏,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今日尤其漂亮满头珠玉的装扮,“惠姐姐,你们可是准备陪着她参加公主府的喜宴?” 欧阳惠楞道:“难道你不去么?” 三族的地位与普通商户不同。三位老家主与现任家主是有资格在公主府内喝一杯喜酒的。 萧六拍手笑道:“好啊。听说北海王妃要在今夜给世子殿下挑选世子妃及侍妾。我就在此恭祝敏小姐顺心遂意了。” 欧阳惠面色微变。选妃的事她听说过,但是今日喜宴会成为北海王妃相看未来媳妇的之事不知晓。正妃之位不可能轮得到她们,三族之女又有不能为妾的规矩,她立时道:“那我就不去了。” 谁知欧阳敏面色自如的道:“我们去喝杯喜酒在恬恬眼里就成了想攀高枝?” “敏敏怎么又误会我了?”萧六不屑的笑道,“我是看你今日这般漂亮,万一被王妃看中,选做世子的妾侍。那可怎么办?” 欧阳敏俏脸铁青:“正如恬恬所说,王妃怎会看得上我们这些商户之女。我与堂姐没那个福气!不过是想见识见识皇家的婚礼而已。” 欧阳惠皱眉:敏敏怎么还执意要去婚礼呢? “原来如此。”萧六轻笑,“是我误会敏敏了。敏敏莫生气。”说完,她瞧了眼已经走远的嫁妆长队,与萧五起身离开。特意经过欧阳敏,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天底下哪有设计害了别人还让人打不还嘴骂不还手的?你当我萧六、萧家是泥捏的?!” 欧阳敏全身冰凉。 萧六竟是特意前来羞辱她的!她几乎恨得要晕倒,手指掐着掌心:萧六,不过是利用了你一回,你又没任何损失。何致于这样记恨在心? 还有那个王晟,竟然弄出个新型的切割工艺,天哪!难道她真的又做错了?亲手逼走了一个良质美材? 欧阳惠想了又想,道:“敏敏,婚宴我不去了。” 欧阳敏特意拉了人陪她同去婚礼打掩护,没想堂姐竟然临阵脱逃。 欧阳惠蹙眉道:“既然明知王妃要借机挑选世子妃与侍妾。我们身份尴尬,还是不要惹人误会的好。” “姐姐——”欧阳敏急道,“我们何必在意萧六的鬼话?她家中长辈不让她赴宴,妒忌我们才这么说的。” 欧阳蕙摇头:“不。我不去。敏敏,你也别去了。” 欧阳敏岂能同意?这是最好的接近世子的机会,她一定要去! 欧阳蕙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想起萧六的话:难道,王晟退婚真有内情? 这件事,欧阳惠回家告诉了她的母亲朱氏。朱氏自然与丈夫说道了,几日后,欧阳德就得到了消息。 他前后推测了一番,立即猜到个中关窃。登时胸口起伏,差点逼出一口老血。 难怪王晟不顾一切只求退婚! 他也懒得再和欧阳敏废话。这个孙女,留不得了。再留下去,迟早要变成欧阳家的祸害!原本还想替她挑个家世好些的举子。现今看来,就算将她远嫁了也不一定能熄灭萧家老太太的怒火! 可惜,当欧阳老爷子做出决定时,已晚了一步。 热闹喜庆的公主府。 元飞白一身红色的新郎袍子,虽无多余的饰物,但合体的剪裁与明亮照人的珍珠头冠衬得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更显轶丽。连明珠见了都忍不住唉哟一声!打趣他:“今日新郎倌我看可要比新娘子还漂亮了!” 给元飞白作伴郎的穆九听见了,轻轻的哼了一声。明珠吐了吐舌头:“他再好看也不是我的菜。我就喜欢咱们阿九。” 穆九登时觉得全身舒坦,低声道:“小白进洞房后,我再来找你。” 明珠没好意思直接答应他,只道:“少喝些酒。我讨厌身上有酒味的男人。” 元飞白笑容可掬的道:“你们俩急什么。等你和穆九成亲了,天天腻在一块儿都行!” 明珠面颊微赦:“莫说我不记得你。今日的贺礼是我从国外带来的珍品翡翠。若喜欢,欢迎再来真珠苑内选购。” 元飞白的性子,听说有人寻到了新品种的宝石,岂有不上门探宝的道理?但偏偏这次寻到宝石的是明珠。琳琅本就与明珠有心结,加上成亲在即,他才硬是忍着没去找明珠。但他已见识过穆九的绿翡发簪,喜欢得心痒难耐。可惜无论他出多少高价,穆九也不卖。借他玩几天都不肯。好在明珠总算还知趣,在婚礼上给他送了份大礼。 他迫不及带的命人打开盒子,一尊一尺来高,整体淡紫色质地通透如冰的观音雕像,奇妙的是,杨柳枝上自然天成的一抹翠绿。 “美!”元飞白爱不释手,眼中满是惊喜。“多谢多谢!” 明珠笑道:“客气什么。祝你与琳琅恩爱白首,子孙满堂。” 公主府内,宾客们再高兴也有分寸,并无人逼着元飞白喝酒。敬过一轮酒后,元飞白便在宾客善意调侃的哄笑声中,迫不及待的溜进了洞房。 明珠心中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好好一株玉树被猪给拱了! 元飞白娶到琳琅,只觉人生圆满,再无他求。新房内,他搂着娇若无骨的琳琅神魂颠倒。 “琳琅,琳琅?”元飞白一声声的叫着。听得琳琅浑身酥软,玉臂勾着他的脖子,神情迷离。 “表哥。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惹我生气。” “嗯。”元飞白应道,“我何时惹过你生气?过去不会,以后更不会。” 琳琅满意的嗯了声,似乎是无意间将手探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立即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被翻红浪,一时春光无限,欲念横流。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引诱 欧阳敏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欧阳惠避嫌不与她同来,她也立即改变了策略。她并不进府,只是在夜宴将尽时,以担心祖父父亲喝醉为由,前来接人。 朱祎睿今日被花枝招展的小姐们眩花了眼,于涛在边上没少笑话他。好容易熬到入席,才得了些许清静。 琳琅出嫁,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即高兴又担忧:别人家的兄长担心的是妹夫对妹子不好。他却在担心妹子侍宠而娇,欺负元飞白! 朱祎睿十分克制,酒劲上了两分,便起身告辞。于涛自是送他出门。两人踏出公主府,抬头见一名少女跳下马车,拎着裙子轻快的跑到府门前道:“这位大哥,能否通报一声?就说欧阳家的姑娘来接祖父了!” 门前迎送客人的家仆笑道:“原来是欧阳小姐。小姐是担心老爷子喝醉了吧?您稍等。”立即有人进府通报。 朱祎睿没想到在公主府又遇见此女,立即想起采雀楼砗磲珠一事。嘴角轻轻一沟。没打算搭理她,大步就走。不料欧阳敏侧头见到了他,惊声道:“怎么又是你们?” 于涛嗤的声轻笑,这话应该他们来说才对:怎么又是你? 世子止步瞧了她一眼:“欧阳小姐的珠子,以后要找牢固些的棉线才好。”说毕,大步离去。 于涛上下溜了欧阳敏一眼,轻轻的笑了声。 欧阳敏俏脸惨白。心中即觉羞愧又觉惊慌:那根棉线竟然让世子捡到了?就算世子捡到了,他又怎知其中的奥妙?月明华——一定是他搞的鬼!她猛地收住心神,毅然转身追上他们。 “世子,等一等!” 朱祎睿皱眉望她。她还想怎么样? 欧阳敏扬起小脸:“采雀楼我的确是算计了世子。那又如何?” 朱祎睿微怔:什么情况? 欧阳敏继续问:“我想要世子注意到我,又有什么错?” 这下连于涛都为之另眼相看了:小姑娘挺有胆色啊。 “我仰慕世子,希望能得世子青睐,做些无伤大雅吸引世子注意的事,就万恶不赦了么?” 朱祎睿愕然盯着她,心中竟起微澜! “我是欧阳家的姑娘,我也有我的自尊。”欧阳敏眼中闪着倔强坚毅的光芒,“我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设计您。但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幸福不是别人给的,是要自己争抢来的。我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世子殿下,您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世子从不擅于女孩打交道,今日是第一回被妹妹以外的年轻姑娘逼问了这么段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禁失笑:“你倒是伶牙俐齿。” 欧阳敏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于涛却不愿今后与明华有这么个心计深沉的主母,更不想世子的后院起火,冷不防道:“听说欧阳小姐刚退婚?退婚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我若没记错,三族的规矩是,女子不得为妾?” 欧阳敏大为羞恼: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她就只能做世子的侍妾? 朱祎睿心中一凛,再度打量欧阳敏:聪明是有几分,胆色也不差,但是若要做他的世子妃、未来的王妃,却少了大器多了几分算计。他不动声色的道:“族规不可违。”跳上了马背。 欧阳敏如何不知世子这句话的意思?她如遭雷轰,眼中含泪欲滴。 于涛瞧着她,一边嘀咕一边走回公主府:“又不是萧清瑶谢曼柔那般一等一的人才,啧!” 欧阳敏简直羞愤欲死!她这辈子,就注定要被萧谢两女压得喘不过气来么? 世子快马远去,她换魂落魄的转回马车上,却见一名瘦长俊秀的男子笑着唤她:“欧阳小姐么?欧阳老爷子的确有些醉了,你快进来看看他吧!” 欧阳敏木然点头:“好。多谢。”跟着这名男子入了公主府。几转之后,那男子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子前,笑道:“老爷子正在里面躺着哪。”他推门而入,欧阳敏还未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等进了屋里,却见床榻空空如也,并无爷爷的身影,这才惊醒过来,喝问:“我爷爷呢?” 那男子早将门关上。笑道:“欧阳小姐,元慕青失礼了。” 欧阳敏怔了怔,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元阁老长子幼孙元慕青?你为何骗我来此处?” 元慕青摇头叹道:“方才那一幕,我都见到了。” 欧阳敏顿时羞惭无比!面容一时血红。 元慕青怜悯的道:“世子心冷如石,枉费你一片情意。若是我能得欧阳小姐这般情意,此生何憾?” 欧阳敏心一跳,即惊讶又警觉的退了一步:“你跟我说这些作什么?” 元慕青叹道:“我是见你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怕你回去的路上有个意外。才唤你进来歇息。你莫担心,我元家人,怎会做趁人之危的事情?” 欧阳敏心中微动:他真的那般好心? 心底迅速的思量起来:世子无情令她期望落空。元慕青的家世相貌才华皆是上品。若能嫁给他,倒也不差。只是素来听闻他母亲是个极难缠的角色,又是京城出来的贵女,哪会看得上她? 元慕青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又接近她一步:“三族女子中,谢曼柔咄咄逼人,萧清瑶太过冷傲。虽才华出众,却不得我喜爱。唯欧阳小姐娇俏率直,慕青倾慕良久。” 欧阳敏才被世子冷伤的心在元慕青的蜜语之下神奇的迅速愈合。她即惊且羞又暗暗窃喜,瞧着俊俏的男子不由自主的脱口而道:“我不信——” “现在不信没关系。”元慕青温柔笑道,“你很快就会相信。” “什么、什么意思?” “只要欧阳小姐愿意,”元慕青道,“我明日便请家母上门提亲!” 欧阳敏只觉脑子一片混乱,惊雷阵阵。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元慕青眼神微黯:“难道敏敏真的对我毫无情意?” “你说得太过突然!我、我一时无法相信——”欧阳敏神情慌恐,心中狂喜: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元慕青的青睐?! 慕青已离得她十分近:“当初听说你与王晟定婚,我心中苦闷许久。深恨不曾先一步前来求婚。好在老天有眼,他与你退亲了。”慕青说得激动,竟轻轻握住了欧阳敏的双手。欧阳敏心情激荡之下,心中即羞涩又喜悦,竟没用力挣开他,男子身上清爽的味道几乎令她醉倒。她昏昏沉沉中还有一丝清明:“你若说得是真的,我便等你来提亲……我,我该回去了。” “好。”慕青的声音似有魔力,“敏敏,只是在送你回去之前,先让我一解多年的相思之苦可好?” 欧阳敏毕竟只是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虽然心机多了些,但怎敌过元慕青手段纯熟的引诱?她心中惊慌得有只兔子在跳般:“什么?” “这样就好——”元慕青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吻上了她淡粉的樱唇。 欧阳敏刹时全身酸软,被早有准备的元慕青伸手托住了腰,顺势搂住她:“敏敏,好甜。” 欧阳敏羞得睁不开眼推着男子道:“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好,再让我亲一下就走。”元慕青岂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母亲好高骛远,一心想给他求个京城的贵女,竟然看中了柔福公主。但几番刻意的接触,公主对他没半点意思。他自己也不想娶个公主回来伺候,连纳妾都不自由。 左思右想下,他自己看中的是萧家长女萧清瑶。谁知萧大小姐冷若冰霜,根本不给他半分机会。恰巧琳琅让他想办法勾引欧阳敏,今日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三族的嫡长女,做他元慕青的正室不算差,但是欧阳敏的才貌不及萧谢,而且又被退过一次婚,在他看来,做个贵妾正合适!当务之急,是要让她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 欧阳敏在元慕青的撩动下,全身泛起股异样的热气,心慌情却动。 元慕青不定想再进一步时,外边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这屋子里好象有人?” 元慕青一惊,立即放开了欧阳敏。 欧阳敏这才回过神,拉紧了零乱的衣物,心中羞愧不已。外边那声音,好象是月明珠和穆九? “大概是客人累了在里面歇息。我们别打搅他们。”穆九握着明珠的手,目冷如霜。 他们俩趁着宾客酒酣之际,溜出来相会以解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不料却见到元慕青领着神情异样的欧阳敏到了这边无人之处。 欧阳敏小时候毕竟唤过他几声子秋哥哥,穆九不忍她误于歧途,在关健时刻还是出手帮了她一把。 欧阳敏一旦恢复清明,后怕不已!再不容元慕青近身。急急的逃离了公主府。 元慕青暗恨:谁坏了他的好事! 明珠望着欧阳敏狼狈逃离的身影,暗想:若不是看在穆九的份上,才不会救她!只盼她脑子糊涂些,与元慕青配作一对!她等着看好戏! 穆九捏了捏她的手:“她小时候对我很好。我在谢家住的那些日子,她常来寻我玩。刚开始时,大概只是好奇我的身世和经历。后来,也就玩出几分感情来。” 明珠不吃醋,尤其这种陈年旧醋,吃起来太酸。要吃就吃新鲜的:“琳琅大婚,柔福公主应该回京了吧?” 穆九大笑:“明珠,你真可爱!” 然而柔福并未回京,似乎她在北海王宫住上瘾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族的野望(一) 城北的吕家三进的大宅院中,吕立平对着三只偷来的大蚌辗转难眠。 自从弟弟吕立行与月家合作,他就眼馋这份生意。弟弟从小到大,样样不如他,相貌、读书、做生意的本事,说他是个败家子也不为过。没想到突然走了狗屎运竟然搭上月家搭这艘大船。 古怪的是,说是合作吧,也没见弟弟和月家一起开店做生意。他照旧在各个大湖里捉蚌养蚌。还经常到真珠苑一呆就是一整天。他偷偷观察,弟弟每回离开时,总兴奋得走路也要飘起来。他早就好奇真珠苑里有什么东西能让痴迷养蚌的弟弟这般神魂颠倒了。几次混进月家打探不成,终于,他趁月家全家都在桂林陪明华乡试的机会,夜半潜入了真珠苑。 后院里的池塘内,竟然养着许多的大蚌。他想起明珠点蚌生珠的传说,心思一动,便偷了三只出来。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的开了一只蚌,发现了蚌壳两侧的珍珠。惊讶兴奋之余,再开另外两只蚌,果然每只蚌里都有两颗突起。位置相同,蚌壳两侧一边一只。而且大小相仿,圆度也不差。 吕立平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天生的敏感令他嗅出其中的异样。直觉告诉这几只大蚌有问题。所以他没有取出珍珠,而是将母贝养在了水盆中。 一连三只蚌,每只蚌都有两颗位置相同的珍珠,连珍珠的大小都相似——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真的是月明珠点蚌生珠?那与弟弟吕立行又有什么关系? 吕立平突然心中一激灵,想起了弟弟养出来的那唯一一枚的珍珠小像!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其中的关联,只觉身子忽冷忽热,张口结舌,失声道:“不,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他又自问,既然能做珍珠小像,那珍珠养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啊! 吕立平即兴奋于自己撞破了这个惊天的密秘,又痛苦于这件事儿竟然与自己无关!想到将来养殖珍珠的收益,弟弟的飞黄腾达,他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妒恨交加。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掺活进去!不能眼看弟弟发达自己却一无所获! 这件事,跟谁合计比较好? 月明珠现在是郡主,不好轻易得罪,所以一定要有个能够力压月明珠的人出手,才能分到这杯羹!谁有这个份量? 三日后的清早,吕立平带着吕家所有的堂兄弟,一齐赶到了大伯吕会长的家中。 吕琼正准备去行会处理些事务,见家中来了这么些人,大吃一惊:“出了何事?!” 他估摸着族中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不然这些侄子辈怎会一齐凑到他跟前? 却见吕立平朝自己一骨碌跪了下来,用力磕头,大声道:“族长,你要为我们吕家作主啊!” 吕琼暗暗心惊:“到底出了何事?” 吕立平将三枚大蚌送到吕琼面前。 “这是——珍珠蚌?”吕琼不解的问,“它们怎么你了?” 吕立平曀了噎。取出备好的小刀打开珠蚌,摊在地上:“大伯,您看看。仔细看看!” 三只蚌,每只蚌的两壳各有一颗大小相似的珍珠。吕琼打量了几眼,不解的神情慢慢转为疑惑,他极快的捞起一只蚌端详片刻,眉头越皱越紧,目光冰冷的定在吕立平的身上:“这几只蚌,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吕立平没料到大伯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好在他早有准备:“大伯恕罪。这三只蚌,的确是我用非常手段得来的。但是,大伯。要不是我机敏,发现得早,这天大的秘密和好处,就要与我们吕家无缘了啊!” 他身后的族人们一起叫了起来:“是啊族长,您可要为我们作主啊!” 吕琼目光如电的扫过说话的人,冷笑了番,问:“作什么主?” “大伯!”吕立平问,“你看出什么来了没?” 吕琼抑下心头的惊骇,故作平淡的问:“你倒说说,我该看出什么来?” 吕立平吸了口气:“大伯!那我就直说了。我弟弟吕立行费尽多年心血研究出珍珠小象,本该是我一族的荣光。不想却被月明珠劫胡了!她利用立行的研究成果,在河蚌内养殖了珍珠还大获成功!大伯,月明珠这是置我吕家的利益不顾,完全没将您放在眼里,妄想贪没了这天大的功绩啊!大伯,您要为吕家作主啊!” “族长,您要为我们作主。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 “对!月明珠是郡主又怎么样?养珠的本事是立行兄弟发明的,这个功劳应该属于我们吕家!” 吕琼任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只闭目养神。 族人不由渐渐安静下来。 吕立平见状不对劲,大伯闻知此事,难道不是应该勃然大怒的么?怎么这么平静?当下小心翼翼的问:“族长?” “都说够了?”吕琼张开眼,目光中满是不屑的掠过这郡蠢货。“郡主家的河蚌你也敢偷?好大的胆子!” “大伯!”吕立平迎难而上,“我早就怀疑月明珠利用我弟弟在河蚌上搞花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我那弟弟,天真不知事,被人利用了还当人家是恩人。我实在是怕他吃亏。若不是让我偶然发现这里面的奥秘,等月明珠宣布这事儿的时候,还有我们吕家什么功劳?” “放屁!”吕琼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倒想问问,你弟弟养出珍珠小像,你tmd有何功劳?!” 吕立平叫道;“就算我没功劳,但立行是吕家的人。这功劳就是整个吕氏一族的!” “对!是我们吕氏一族的!” “将来养殖珍珠这件事,只能交给吕氏的族人!” “族长,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吕立平被这些钻到钱眼里不要脸的后辈气得浑身颤抖! “你们怎知月明珠会贪没这份功劳?”他忍住气,“她不是这种人!老夫可担保,吕家的好处,一分也不会少!” “族长!”吕立平磕头道,“不是我们不信您。而是人心易变。我们还是到郡主那儿求个明白吧!” 吕琼怒极反笑:“混账!你偷了郡主的河蚌,还有脸让老夫去跟郡主对质要好处?你们不要脸,老夫还要!” “吕琼啊。”几声苍老的叫唤惊得吕琼心下一凉。 他向门外看去,果然见到三位族内辈份最高的老人在子孙的搀扶下挪进屋来。他只好起身道:“族叔族伯,怎么把你们也惊动了?”不禁恨恨的瞪了眼吕立平,这小子,竟然不声不响谋划至此。今后不得不防!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族的野望(二) “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拄着拐杖,为首的老人人称吕九公。“事关吕氏一族今后百年的族运!处理得好。我们吕氏声望跃过三族指日可待!” “但若处理得不好,得罪了人家。我们谁也讨不到好处。”吕琼扶着老人。“这件事,你们太心急了。” “郡主又怎样?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另一名族老冷声道,“趁她还未嫁人,没把这手本事带到婆家,咱吕家要跟她分辩个清楚!” “对。不能让穆子秋得了这份天大的好处去!”吕立平激动的跳了起来,“咱们这就去找月明珠!” 吕琼喝道:“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去月家?凭你偷了人家的珠蚌?先问你个偷盗之罪,你就得上堂挨板子!” 吕立平顿时救助的望向族老。 “他不能去,我们几个老家伙总去得吧?”吕九公剁着拐仗。“吕琼,你身为族长,这事你不能置之不理,走,带路!” 吕琼无奈,道:“那我安排车马。” “不用了。都准备好了。”吕九公瞧了他一眼,“你上点心吧!” 吕琼表面不显,心中却道:你们硬是要自己去撞这堵南墙,我阻拦不了。反正多年来我这个族长,当得尽职尽责!该说得都说了。若是你们被月明珠怼回来,我也不管这烂摊子了! 吕立平还是跟在族老后边,一起到了真珠苑。 月家的管家一见吕会长,笑容满面的行礼道:“吕会长,今日怎么有空大架光临?” 吕琼还未答话,吕九公已经不客气的道:“自然是来拜访月明珠的。她人可在?让她出来与我们说话!” 吕琼好气又好笑,索性向管家摇头致歉,道:“吕家几位族老有要事要与郡主商议。” 管家听那老头儿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心中恼火:他家大小姐,谁不敬称一声郡主?就算不称郡主,也都唤一声月大小姐。偏他倚老卖老,直呼小姐闺名。但人家年纪大啊,又是吕会长的长辈,没法子,只好先请进来,立即派人通知小姐。 明珠与贝娘正在园中检查河蚌,闻言相视一笑:“总算找上门来了!” 贝娘道:“我去唤吕立行来。” “好。我便去会会吕家的族老。” 月向宁听闻吕会长到访,已在厅内接待诸人。明珠珊珊来迟,一脸冰冷犹带怒容的步入厅中,先向三位老人家行了礼,又与吕琼招呼了,才与父亲同坐主位,还没开口,吕九公已经气呼呼的道:“郡主娘娘好大架子,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在厅里等了那么久!” 明珠面容稍缓,道:“各位老先生大驾光临,真珠苑蓬荜生辉。只是方才我与贝娘清点家中养的河蚌,算来点去竟然少了三只。怕是家中出了贼人,正在排查。故来晚了。还请见谅!” 一见面,就是个下马威,打得吕家三位族老及一干后辈,尤其是做贼心虚的吕立平,尴尬不已。 吕九公咳嗽了两声,心下暗道:好厉害的女子。怕是已经知道珠蚌是立行偷的了。但这事却不能承认。她又有何证据证明河蚌被偷?但毕竟不自觉的收敛了一脸的倨傲,道:“三只河蚌,想来也无关紧要。” “怎么无关紧要?”明珠极快的接口。“今日偷我池中蚌,说不定明日就要偷我柜里的银两。这般放纵下去,如何了得?幸好池子边的泥地上留下了足印!老先生不知,我那兄长师从大理寺卿刘国轩刘大人。正在帮我拓鞋印呢。到时候捉了这个贼,送去官府好好问罪!” 吕立平身子轻颤:九公,你们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啊! 吕九公却顺势道:“月大小姐这般在意这些珠蚌,莫非其中有什么关窍?” “自然是有关窍的。”明珠微笑道,“也不瞒诸位,这些蚌多是吕立行帮我寻来,经我千挑万选,将内有珍珠的河蚌养在池中,想多养个几年能得大珠子。不料竟被人盗走了!” 吕九公没想明珠竟然用这套说辞应付他!吕立平差点忍不住骂她说谎了! 吕九公立时陷入左右为难之境:若不承认盗蚌,便无法指证她养珠之事,若是承认了,吕家盗蚌在先,反倒落了下乘! 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早成了人精。他立即转移话题:“我今日来此,是想问一声,我那立行孩儿到底与你合作了什么生意?” 明珠笑应道:“自然是合情合法的生意。” 吕九公噎了下,此女油盐不进哪!他不再绕圈子,直言道:“月大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利用我立行孙儿的珍珠佛像之技研究珍珠养殖,已经成功是也不是?” 明珠唇角微扬,摇头道:“不是。” 吕九公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敢撒谎!” 明珠指天发誓:“我若利用吕立行珍珠佛像之技能养殖珍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向宁看向吕家人的眼神微变:这群人觊觎珍珠养殖的本领,还逼得她女儿立此毒誓,欺人太甚! 吕九公听明珠竟发了毒誓,一时惊震莫名:难道,真如月明珠自己所说,是她挑选有珠的河蚌养在了家里?立平误会她啦?他不禁犹疑不定的看向吕立平。 明珠早注意到吕立平,他长得与他弟弟颇像。但眼中精明太甚,远不及其弟自然纯朴。 吕立平忍不住道:“你胡说!郡主,你敢不敢取你池里的河沣与我们验证?” 明珠勾了唇角不屑的问:“我为何要与你们验证?” 吕立平底气十足:“因为立行是我弟弟,是吕家的人!他的心血就是我们吕族人的心血,他的成就就是我们吕族人的成就!你贵为郡主,怎能夺我吕族的成就欺世盗名?” 吕九公用力的敲拐杖:“说得好!” 明珠未曾驳斥,吕立行的声音在厅外清楚的响了起来:“谁tmd说郡主欺世盗名?!” 吕立行飞般的跑进厅内,向族老们噗通一跪,磕头道:“给族老、大伯请安。” 吕九公见他来了,又惊又喜,忙问:“立行,你说说。月明珠是不是拿你的珍珠小像的法子养珍珠了?” 吕立行羞恼万分的道:“谁在造谣!” 吕九公一怔:“你敢骗我?立行,你可别犯傻。这可是天大的事啊,你别叫人给卖咯!” 吕立行盯着兄长道:“我没骗人。我说得是真的。我倒想问句大哥,当初我费时三年,几乎耗尽家财研究珍珠佛像。你骂我是败家子,异想天开。怎么,现在我的心血变成你的了?三位族老!当时族内人人都骂我是疯子,背后嘲笑我欺负我妻儿的时候您们都忘记了?族内没出一分力一枚铜钱帮我,结果他一句话我的心血全成族人共有的?天下有这种事?大哥,那你开铺子赚的银子也都该归族人分享?” 吕立平胀红脸:“九公,立行实在太不懂事了!您别生气。” 吕九公面色铁青:“吕立行。除非你不是吕家的人,否则这珍珠养殖的本事,还就是我们全族的!” “九公。”吕立行急得跺脚,“我说的话你们怎么就不信哪?那真不是我的本事。都是郡主教我们的!” “立行!”九公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可是事关全族前程的事,你给我脑子放清爽点!” “我——” “各位争了半天。视我月明珠为无物是何道理?”明珠声音清冷。“珍珠佛像的确是吕先生的心血。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与他合作。但是珍珠养殖之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们若不信。”明珠冷笑,“这也不难证明。吕先生你将作佛像的技术教给他们,看他们能否用此养出珍珠!”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族的野望(三) 吕九公泛黄的眼珠子透着精光:“月明珠,你不要这样唬弄我们——” “谁唬弄谁?”明珠冷声道,“你们不是说我用珍珠佛像的技术养珍珠么?吕先生将养珍珠佛像的法子交与你们,等于是交给了你们养珍珠的法子了。即如此你们自己想办法养去啊!与我何干?” 吕九公心中咯登一记,暗叫糟糕!月明珠成竹在胸,难道真的不是立行的功劳?他看向吕立行,颤声问:“立行?” 吕立行直直的跪着:“九公。我什么时候骗过族人?就连珍珠佛像,我也是得月大小姐指点,才提高了成像的比率。更别提养珍珠了!” 吕族中人一片寂静。 吕立平突然问:“那你会养珍珠了?” 吕九公与诸人眼睛一亮,满是期待的望着立行。 吕立行来时就已想好对策:珍珠佛像,他认。养珍珠,绝对不能认。否则一边是族人,一边是知遇之恩的明珠,他必然陷入两难之境。所以他很干脆的回答道:“我不会。我只负责养蚌。” 明珠微叹,为难吕先生了! 吕立平眼珠微转,他才不信弟弟的话呢! 吕九公胡须轻颤:“立行——” “老先生就不要为难他了。”明珠淡声道,“人无信不立。他与我是签过合同的。” 在天大的利益前,合同算什么?但吕九公想到明珠背后的靠山、在珠宝行当的地位,违约的后果实在不可预料。他只能沉默不语:难道兴冲冲而来,就这般灰头土脸的回去?突然间,他想到了一言未不发的吕琼,急忙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吕琼喝了半天的茶,此时方合上茶盖,淡淡的唤了声:“吕立平。” 吕立平脚一颤:“大、大伯!” 吕琼目光冰冷:“郡主,我身为吕族族长,教管不严。以致族下吕立平盗取您府上的珠蚌。此人,便交由郡主处治。” 吕立平大惊失色:“大伯!你怎么能——”怎么能出卖他? 吕九公震惊却没出声:他唱黑脸吕琼唱红脸吧。至于吕立平,以后多给些补偿就好。 “原来是你。”明珠慢悠悠的绽开一个妩媚却冰冷的笑颜,“你可知罪?” 吕立平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今天要为族人牺牲了。于是干脆的噗通跪倒:“是我猪油蒙了心,任郡主惩罚!” 看在吕琼的面子上,明珠也不好将吕立平送到官府治罪。但此人生性贪婪,又精于算计,她偏要让他算计落空,掏不到半点好处! 于是,她望着几位族老惘然低叹:“何至于此?珍珠养殖的事情,我总有一日会公之与众。只是此事太过重要,又怕被人觊觎,这才秘而不宣。我选了吕先生合作,一方面是他有珍珠小像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吕会长吕家的人都是好的,等这个法子成熟了,将来还能与吕家进一步合作。谁知你们竟然被吕立平三言两语的挑拔,就来与我对质,还怀疑我利用吕先生盗取他的心血结晶!” 三位族老老脸微赦。吕琼叹道:“他们原本也并无此心,只是这份诱惑实在太大,他们患得患失,这才急着上门与郡主商议。” 族人们急忙点头:谁知道月明珠养殖珍珠的法子,竟然与立行无关?令他们惊讶慌乱之下,失了方寸。 明珠淡淡的对吕立平道,“你一己贪心,坏了我养珠大计。也坏了吕氏全族的前程!” 吕立平面颊抽搐,心中大乱。月有珠这番话实在狠毒,是断了他在族内的活路啊! “不过看在吕会长与吕立行的面子上,吕立平你们就带回去吧。”明珠故作大方。 吕氏族人后悔不迭!吕九公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咬牙大骂了吕立平一通,骂完后,才满面羞愧的对明珠道:“我们老糊涂了啊!误会了郡主,请郡主见谅!原来郡主对此事早有安排,我悔不该听吕琼的劝!郡主——” “老先生,”明珠面冷若霜,“您请回吧。吕会长与立行暂且留步,我有要事与两位商量。” 吕九公无奈,只得驻着拐杖告辞。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有吕琼和立行在!月明珠总会给吕家一些薄面的! 吕立平垂头丧气的跟在族人后边,吕九公瞪着他:“一步错,步步错。”可见做人不能太贪心啊!若是他们能忍一忍,不去与明珠要个说法,等水到渠成之日如吕琼所说,明珠会少了他们的好处?只怪自己被吕立平一通忽悠,坏了大事! “记着!这件事谁也不能传出去,否则族规处置!” 真珠苑内,明珠面带忧虑之色的道:“吕会长,吕家人多口杂,此事必定是瞒不住的。估计不用多久,官府、三大氏族、及同行都会知晓,那时,恐怕珠宝行会的门槛会都会被人踩破。吕会长,您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吕琼不禁看向向宁:“这事,得让北海王知晓才好。” 向宁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恍然。楞了楞才道:“是该让殿下知道。明珠,此技太过惊人,吕会长是担心被人以妖术为名,伤你性命!有北海王护航,我们也好安心!” 明珠谢道:“北海王这边,有劳吕会长安排。” 吕琼点头:“应该的。” “养珍珠的法子,我本就没打算敝帚自珍。原本的主意,是想从您的族中挑选几户有实力的人家,一同养殖珍珠。” 吕琼叹道:“老夫明白,你是看在立行和我的面子上。可惜这帮子人实在不争气!” 吕族的反应,让明珠失望已极。即短视又功利,而这两点恰恰是养珠的大忌! “现在为免混乱,只能通过朝庭来办这事儿了。”明珠苦笑,“请北海王多多费心!” “我明白。” “吕先生——”明珠看向吕立行,“您和您的家人现在的处境最危险。” 吕琼悚然一惊:“我知道怎么办了!” 吕立行还糊涂着:“我有啥危险?” “怀璧其罪啊!”吕琼白眉皱紧,“少不得又要请北海王帮你全家寻个藏身之处了!” 好在明华考完乡试不用去县学读书,吕修远可跟着父亲一块儿避避风头。 明珠对向宁道:“父亲,咱们家的门户也要看紧。” 向宁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好。” 明珠惆然的叹息中难掩愤恨:唉,好好的一件事,现今竟要招来无数的变故与险情! 第二百七十五 明华中举 吕立行全家当晚无声无息的消失于城中。等吕立平费尽口舌,说动几个堂兄弟去围堵弟弟时才发现,弟弟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他恨恨不已:又让月明珠快了一步! 他心中恨极。族内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都道上了他的当!明明是他自己贪图弟弟的生意,却耸恿全族的人得罪了月明珠!令他一时声名俱毁,妻子怨他无能,儿子道他在族学内被人轻视,一家子愁云惨雾,连铺子里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 吕立平就不明白了,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思来想去,除了月明珠狡猾外,弟弟吕立行也不是个东西!明明学了一手的本事,却不肯交出来,心虚得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独自在酒馆借酒浇愁,桌边两个商人正在争论是太湖珠好还是南珠更美,他冷哼了一身,举杯自言自语道:“什么太湖、洞庭南珠东珠,以后都是月明珠的天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一碟卤鹅片并一壶酒送到吕立平的桌上。 吕立平睁着醉眼朦胧的眼睛,只依稀见到一张年轻带笑的男子的脸庞。有些眼熟,但醉了的脑袋一时想不清楚。 “这位兄台,在下叨扰了。” 吕立平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陪他聊天说话,听他一吐胸中郁气的人了。 男子手中摇着折扇,笑着坐在他对面,为他满上一杯酒:“先生心情不太好?” “呵!”吕立平简直想哭出来:“我辛苦半辈子的家业几乎毁于一旦!” 男子不解的问:“怎会如此?” “我的亲弟弟,和外人联手坑我!”吕立平捶胸顿足! “外人?”男子皱眉,“谁这般阴险?” “还有谁——”吕立平咬牙切齿,“月明珠月大小姐啊!” 男也刷的收了折扇,蹙眉道:“她?她不是这种人!” “哼。”吕立平满饮杯中酒,“你们现在为她说好话。到时候一个个哭都来不及!” “此话怎讲?” “你们都知道她擅斗珠,会做首饰。你们不知道,她的本事大着呢!她连河沣珍珠都养殖成功了,你说说,今后这天底下的珍珠的生意,是不是都要看她的脸色了?” 男子手中的折扇叭的声掉在地上,厉声道:“你说什么?!” 吕立平被他这声斥问惊得心头一跳,猛然间想起族老曾经交待过,此事不许外传,否则族规处置!当即酒醒了一半,顾不得太多,忙道:“我、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唉我喝多了喝多了!”说完拔腿就跑! 谢逸云拾起地上的扇子,对身边的小厮道:“跟着他。打听清楚。” 他心头惊骇未消:月明珠竟然能够弄出河蚌珍珠的养殖?若是真的,假以时日,海里的珍珠是否也可以养殖?真有那一天,已经狠狠得罪了月明珠的谢家还有什么活路?! “真有此事?!”谢晓轩面色铁青。 “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吕氏一族的人口风不紧,几句话就探出了虚实。”谢逸云摇头:“月家已经成了气候。我们再要做手脚,难。” “机会也不是没有。”谢晓轩想起手上月家的秘密。“这事我来办。” 月向宁受刺重伤后的传闻,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毕竟没人证据。如果他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谢晓轩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完美的计划:这件事,还是先要和京城通个! 当天气渐凉时,城里关于珍珠养殖的小道消息漫天飞舞。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那是月明珠点蚌生珠的本事精进了。也有人说,此事有违自然之道,实属歪门斜道,应当严禁! 明珠关起门,将这些风雨全挡在了外边。 只是不识趣的人实在不少,管家又听到强劲有力的敲门声,不耐烦的开门道:“谁啊?都说了我们郡主不见客——”一抬头,竟是一排溜的官差!管家吓了一跳,急忙挤出笑容问:“官爷!这是——” 为首的官差笑容满面的道:“可是月明华月公子府上?” “是!”恍过神的管家恢复了平时的机灵,激动的问,“是不是我家少爷中举啦?” 官差笑道:“正是!恭喜月公子喜中解员!” 管家大叫一声:“老爷!少爷中了,还是头名的解员!大小姐,二小姐——” 诸人闻讯而出,明华还不太相信相信,喃喃的道:“会员?真的假的?不会弄错了吧?!” 明珠欢喜不尽:明华自己或许不觉得,她这个旁观者却看得清楚。明华从小在京城读书,原本基础就好过两广的学子,加上他又跟着刘国轩在外游历了大半年,走了不少地方,见识早和普通学子不同。不然怎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说?能中会员,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意外! 不过到了会试时,各地顶尖的学子汇聚京城,明华的优势便不那般明显了。 向宁激动得赶紧命人封送红包,通知亲友和族长,明珠已经在计算要摆多少台面的酒席了。 明华问报信的官差:“不知于家的于涛师兄有无中举?” “您说的是于光晓于先生的儿子吧?也中了!我们先到的他家。他与您名次只差两位。” “那排名第二的是——” “元阁老的么孙,元慕青。” 明华笑着拱手道:“多谢官爷告之!” 此时,于涛的府里并无多少热闹。于涛甚至有点闷闷不乐。前三甲的成绩算是极好了,他也不在乎会员的名头,问题是,元慕青高了他一个名次,实在令人胸闷! 元府倒是热闹非凡。早备好的爆竹响了一柱香的时辰。元慕青的母亲赵氏春风得意,与众妯娌说话时下巴抬得高高的,眼底是睥睨一切的高傲! 元府倒是热闹非凡。早备好的爆竹响了一柱香的时辰。元慕青的母亲赵氏春风得意,与妯娌说话时下巴抬得高高的,眼底是睥睨一切的高傲! 二房的夫人冯氏家世普通,性子也柔和,见赵氏这般模样心中虽然不喜也没说什么,道了喜就回去了。 赵氏见元慕青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不由问:“慕青,怎么了?” “我问过官差了,会员是月明华。”元慕青闷闷不乐竟然让他拿了会员! 赵氏皱眉:“我儿与他只差一名,明年在会试上赢他就好!” 元慕青这才展颜笑道:“多谢娘亲教诲。”他顿了顿,“娘,有件事,我想请娘亲为我作主。” “何事?我儿但说无防。” 元慕青不好意思的道:“是儿子的亲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良缘” 赵氏细眉微挑,笑道:“你急什么?之前不曾与你定亲,是担心这边的姑娘耽搁了你的前程,你是有大前程的人!这次中了举,待明年乡试,为娘在京城直接帮你寻个大家闺秀,总好过这里的土包子吧!” 元慕青自小生长在合浦,也曾去京城探过亲,并不觉得合浦有什么不好,文风或有不及,但各行各当的繁荣其实并不亚于京城。所以对母亲贬低家乡的言辞不甚喜欢:“娘亲别再说这种话了,莫忘记祖父祖母都是您口中的土包子!” 赵氏也觉失言,笑容微敛:“知道了。” “祖父、外祖父都已致仕多年,两位舅舅在京城也并无多大建树。娘,儿子的意思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儿子并不想留在京城。所以,这门亲事,一定要在会试前定下!” 赵氏不悦的道:“我的傻青儿,两广姑娘又黑又瘦,文采风流半点全无,你看中她们什么?” “娘!”元慕青不得不实话实说,“您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京城的局势?” 赵氏楞了楞:“京城的局势?” “琅王的亲家贺国公卷入迁地一案,被革了世袭,牵连了多少朝臣?” 赵氏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京城恐怕还要再乱个几年,形势未明之前,这摊混水不能趟!”元慕青瞧得很清楚,京官间立场未定,私底下的关系盘根错结,他可不想糊里糊涂定了亲,将来再受姻亲牵连! 索性定了亲事再上京城,以免后患! 赵氏心疼的道:“那不是委屈你了?唉,这边的姑娘!”她一个劲的摇头,实在没几个看得上眼的! 元慕青笑问:“三大氏族的嫡长女,娘亲觉得如何?” 赵氏蹙了蹙眉,嫌弃的道:“商户之女!” “商户之女又如何?”元慕青淡笑,“在广西,他们声望,高于县令!” 赵氏不得不承认,在当地,三大氏族就如同京城的名门世家,地位超然。 “而且,他们有的是银子!”元慕青早有打算。“今后的仕途需要银子的打点。”他非长子长孙,将来分出去单过,继承不了多少家产。一个富贵丈人能给他带来太多方便! 赵氏脱口而道:“难道是萧清瑶?若是她,倒与我儿勉强般配。” 元慕青不禁有些搓败感:他没少花心思接近萧大小姐,可是人家就是不理他啊!不理他也就算了,在萧清瑶的眼中,他分明还看到了几许厌烦与不耐,令他备觉挫败,好在,在欧阳敏那边找回了自信。 “不是她,”元慕青摇头,“是欧阳家的欧阳敏。” “她啊!”赵氏失望的拖长了声音,“她可刚被人退过婚。你怎么看上她?” 元慕青没能事先要了欧阳敏的清白,之后再想约她私下接触却发觉欧阳家门风极严,一点口信也送不进去。只好打消了贵妾的主意,请娘亲出面求亲。 “欧阳家老爷子糊涂,自家的嫡长女怎能许给一个工匠?那王晟回过神后觉得齐大非偶,又对不起欧阳敏,便主动退婚了。此事怪不得欧阳敏。她受此羞辱,险些自尽,实在是个刚烈的姑娘。” 赵氏百般不愿意,但细细想来,当地竟没有合适的姑娘可选,就算有两个自个儿看中的,可人家心里想当世子妃呢!欧阳敏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怎么就不是萧清瑶?赵氏心中嘀咕。心中微动,别是欧阳敏那丫头勾引了自家的儿子吧?厉声问:“慕青,你和欧阳敏没有私情吧?” 元慕青笑了起来:“娘,儿子是这种人么?何况,这幢亲事只是权宜之计,等京城形势明朗、儿子熬出头了,我们还可再做计较。” 赵氏眉头舒展:倒也是,等儿子飞黄腾达了,在外边解决一个欧阳敏还不简单? “行,那我就帮你去提亲!” 赵氏的丈夫元博启早因妻子对小儿子的亲事挑三拣四颇有微辞,听她说要向欧阳家提亲,倒是颇为高兴:“你倒是想通了?这可是门好亲!不过还是得先探个口风。” 元阁老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于是,赵氏便寻了个机会,请妯娌冯氏与欧阳家说道。冯氏是本地人,家里的亲眷与欧阳家素有往来,亲自前往这么一试探后,自是水到渠成。 欧阳敏在琳琅婚后就因设计退婚之事被欧阳德发现,禁足屋中。欧阳德为消萧家的怒火,也不想留个祸害在身边,正想着将欧阳敏远嫁。不想元家此时上门提亲。 元阁老的孙子,又是新出炉的举人。配自家嫡长女,实乃良缘。 但萧家的怒火怎么平息? 欧阳信却顾不得这么多,忙让妻子应了冯氏。欧阳德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默认了这幢亲事。和元阁老家结亲,利大于弊,元家家风严谨,敏敏还能受些教化!至于萧家,以后再作计较吧! 欧阳敏得知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 元慕青虽然人轻薄了些,但对她真心实意。说要来求亲,便真的来了! 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三族女子间皆有艳羡。都道欧阳敏苦尽甘来,寻得良缘。 萧六愤愤然,大骂元慕青眼瞎。萧清瑶止不住冷笑,安慰她道:“他可不止眼瞎。” 萧清瑶唤了马车,悄悄的到了真珠苑。 明珠最近闭门不见客,但是萧清瑶亲自登门,她倒有些好奇。真要是为了养珠的事情,那也该萧六来寻她才对,萧大小姐必然另有他事。 萧清瑶细看着明珠新绘的图纸,惊喜赞叹的道:“真是新奇,又让我受教良多!” 明珠笑道:“萧姐姐过奖了。” 放下图纸,萧清瑶低声问:“欧阳敏与元慕青定亲之事,你可知晓?” 明珠想起元飞白大婚之夜的事,了然笑道:“那可真是门好亲!” 萧清瑶噗嗤一笑:“是啊。欧阳敏想必非常得意。不过,有件事却要和你招呼一声。” “什么?” “这位元慕青元公子,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明珠,你叔叔家是否有个名唤明玉的姑娘?” 明珠笑容微敛:“明玉?!怎么了?” “也是偶然间,我曾见到元慕青与这位明玉姑娘……私会。”萧清瑶厌恶的蹙起娥眉。“我原以为他们好事将近,不想——”元慕青竟跑来讨好她,她顿时恶心得不行。 “明玉和元慕青?”明珠不禁面色沉郁:明玉这个丫头,糊涂至极!祖母与叔叔是否知道这件事? “若是元慕青已经与月明玉断了关系,此事就当我不曾说过。就怕元慕青想着纳月明玉为妾,以欧阳敏和你的关系,我怕她会在元家受挫磨。” 萧清瑶话中有另一层意思:你月明珠的姐妹,怎能为人妾侍? 明珠大为感激她这番指点,笑道:“多谢姐姐告之,否则我还蒙在鼓里。这位元慕青,看着一表人才,实则是个斯文败类。我一定提醒明玉。” 清瑶笑道:“跟我客气什么?”遂起身告辞,绝口不提养珠之事。 明珠亲自送她出门,转身对管家道:“备车,去老宅!” 管家讶异:非逢年过节绝不去老宅的大小姐,怎么想起去探望祖母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点醒明玉 这几日的老宅,明玉肝肠寸断! 当初元宵夜一眼动情的少年,明玉辗转难忘。原以惊鸿一瞥再无相见之日,不想苍天垂怜,竟又让她遇上了他!几番巧合的相逢,明玉深信这是她的天命姻缘。又得知他是元家的小公子,一颗芳心再也从他身上移不开。谁知近日两人私会时,元慕青竟告诉她,他母亲逼他与欧阳家的嫡长女定亲,他不敢忤逆母亲,只能同意了。 还在做着嫁到元家美梦的明玉,顿时惊骇得神魂俱散! “我、我怎么办?”她想着前几日还与自己翻云覆雨一声声玉儿叫得销魂蚀骨的男子,伤心欲绝又难掩愤怒:“你竟然骗我——”她将身心交付的男子,竟然始乱终弃,要另娶佳人! 哪想元慕青比她更伤心,泪流满面的道:“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可是我家长辈的意思,我怎能违背?玉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怀疑我的心啊!”他拉紧明玉的手,“我已经和母亲禀明,非你不娶。她说我若真要娶你,要将我逐出家门!” 明玉绝望的闭上眼,又听他道:“为了你,离开元家又如何?明玉,只是今后要苦了你陪我粗茶淡饭,辛苦操劳!” 明玉的心凉了半截:元慕青若离开元家,一文不名,她嫁他何用? 元慕青早看透明玉的品性,立即道:“后来我娘亲总算愿意让步,说我若坚持要娶你,可在婚后纳你为贵妾。明玉,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贵妾委屈了你,但只要你答应,今后我绝不会让欧阳敏为难你。咱们两人还能朝朝暮暮,相知相守。” 明玉的心灰凉一片:她已是他的人了,今后还能嫁给谁?父亲只是小小的县丞,她又能寻到多好的亲事?上不成下不就,与其将来嫁个普通人家辛苦操劳,还不如——只是这话,她怎么向父母说出口! 正陷在痛苦中的明玉听闻明珠到访,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 明珠见过祖母与叔婶,也不废话,直接问:“明玉可在?我有话与她说。” 月母与向海见她口气冰凉,神色淡漠中带着抹怒意,还当明玉又来招惹过她了,虞氏忙笑道:“这几日明玉身子有些不太舒服,你别与她计较。” 明珠摇头:“我不与她计较,婶婶,我就与她说两句话。” 虞氏颇觉惊讶,还是起身带了她去了明玉的闺房。 明玉半坐在床上,张口才叫了声“明珠”,明珠便挥手道:“屋内的人都出去。婶婶留着。” 明玉心头乱跳,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 虞氏也不明所以:“明珠?到底出了何事?” 明珠瞧着明玉苍白憔悴的小脸便知她并未和元慕青断绝关系。即不忍又恨她糊涂:“元慕青定亲。我不知他是怎么与你解释的,但我曾亲眼见到他与欧阳敏私下相会。” 明玉慢慢的睁大眼,捂住胸口,半晌,哇的声大哭出来:“你胡说,你骗我!月明珠,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般残忍的真相,为什么啊! 明玉哭得嘶声竭,虞氏脚底发软,急忙扶住床栏,站稳了面色惊惶的道:“明玉,明玉,你别吓娘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此人颇有心机。”明珠继续道,“只怕他当初接近你都是有意而为之。你若不笨,应该猜得出他所为何来。” 明玉哭得撕心裂肺。明珠没有理由骗自己。元慕青,她是真的被元慕青骗了!他骗了她的心她的身子,还要骗她做他的妾! “不论发生过什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明珠的声音多了几分柔软,“相信我,你再也遇不到比他更渣的男人了!” 虞氏哭着抱住女儿瘦小的肩膀:“你这么这么糊涂,这么苦命啊!” 明玉胡乱擦了眼睛,盯着明珠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珠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不愿你被元慕青欺骗,特来相告。而元慕青与欧阳敏至少在元飞白与琳琅大婚时,就有了首尾。” 明玉泪水也流不出,呆呆抱着虞氏:“娘,他说要纳我为贵妾。” 虞氏楞了楞,心中不知是喜是怒:“贵妾?真的?” 明珠不禁冷笑:“贵妾也是妾!” 虞氏这才想起丈夫与祖母所说,有月明珠父女在,将来月家前程无量。女儿怎能做妾?忙道:“是婶婶糊涂了!明珠,这件事全靠你了!” “靠我?”明珠失笑,“好。只要明玉能狠下心,断了和元慕青的关系。我便帮你一把。” 明玉不敢置信的问:“真的?” “你想不想报复?”明珠沉声问。 明玉早恨得指甲掐破了掌心:“怎么报复?” 明珠嘴角勾起一股冰冷的笑意。 “你不用急,先晾他几天,待他等不及主动寻你了,我们再做布置。” “他还会主动找我们明玉?”虞氏不解。 “明玉对他来说很重要。”明珠见明玉神色又恍惚起来,嗤笑道,“是对他的计划很重要。有了明玉,他才能与我家搭上关系。而娶了欧阳敏,他与三族都有了牵连。”一妻一妾,可是将广西最有名望的氏族都包揽了呢! 明珠现在还摸不透他这样大手笔的图谋,但她十分清楚的记得,此子在琳琅逼她令珍珠复色一事中,是旗帜鲜明的琳琅的拥趸,明华在云深书院遇到的陷害估计与他也逃不脱干系!这样的人若成了自己的亲戚,今后还能愉快的发展事业平静度日? 明玉咬牙道:“好,你等我消息!” 有这点骨气就好,若是连半点骨气都没有有,哭着闹着要去元家作妾,明珠也不介意与二房断亲!元慕青休想借着二房的关系来算计自己! 明珠回到家中,才下马车,就听有人唤她:“陈实栎见过郡主!” 明珠一见这削瘦的老头儿,心中暗道:近日事多,竟将他的事情给忘了。 陈实栎苦笑:“郡主叫老夫好等!” 明珠也不请他入内,只在门房内道:“是我不好,没及时知汇您。我的与穆九的亲事定在明年开春之后。洞庭寻宝费时费力,或许寻个一年半载也无结果。所以,自然要等我成亲之后,才能办这事儿。” 陈实栎道:“老夫明白了,那老夫便去准备人手——” “不需您费心。”明珠笑道,“穆九有的是人手可用。” 陈实栎欢喜道:“多谢郡主与穆公子成全!”顿了顿,又问,“最近关于郡主点蚌生珠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郡主,老夫实在好奇,不知是真是假?” 明珠笑睨了他一眼:“您说呢?” 陈实栎笑道:“前几日老夫去东山寺上香,见到东山寺的几位大师傅们,胸前的挂珠上都多了一枚珠光灿烂的观音象。据说,是城里吕家用河蚌养出的珍珠佛像!老夫深为惊佩!” 明珠笑道:“吕先生艺高人胆大,明珠也深感敬佩!”说毕裙摆微动,人已飘然离去。 陈实栎踏出苑门,又忍不住抬头瞧了眼门楣上“真珠苑”三个大字,心道:珍珠小像借东山寺高僧之手,极快的被世人接受、追捧。连着养殖珍珠的各种非议都自然而然的消淡了许多。月明珠好算计!可惜,可惜了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淳王妃的病 东山寺。 琳琅坐在许久不来的,悠静闲雅的禅室内,手中把玩一枚寺内和尚奉上的珍珠佛像。神情阴晴难定。 “话说这个吕家还真是神奇!”宝娟盯着那佛象啧啧赞叹,“竟然能让河蚌长出佛像来!” 琳琅两手捏住佛像,突然用力一辦,佛像应力断成两截! 宝娟惊呼道:“郡主?” 琳琅查看佛像的断层,低声道:“原来是贝壳。” 吕立行听了明珠的话,用蚌壳做核植入河蚌内,又用明珠消炎治伤的方法,果然降低了河蚌的死亡率。 “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养殖珍珠,是不是也用蚌壳作芯,养在河蚌里?”琳琅自言自语。 宝娟即惊且惧:郡主怎么对佛像没一点敬畏之心?勉强笑道:“郡主真聪明!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琳琅又摇头:“不。肯定不是!珍珠一定另有玄机。” “郡主,苦智大师有请!” 琳琅对定娟道:“收拾干净了。”便移步大师的禅房。 苦智大师的年纪,谁也说不准。也没人记得他是何时来到的东山寺,百姓口口相传,仿佛苦智与东山寺同生共存,已融于一体。 苦智的样貌枯瘦干瘪,眼皮子总是没力气般的耷拉着眼睛,但他睁开眼时,一双眼睛依然明亮透澈,慈悲无限。 “老纳恭喜施主大婚。” 琳琅微笑道:“多谢大师!” 苦智的神色闪过一丝疑惑:“施主还有何心事?为何身上这般大的怨气?” 琳琅知道在苦智面前,藏不住什么,便坦承道:“心中确有不平之事。所以才想请大师点化。” 苦智缓缓摇头道:“该说的,我早已说过,该劝的,也都劝过。你执迷不悟,坏了自己的命格,还要连累他人。何苦来哉。” 琳琅心中一惊:“我的命格?” “施主的命格,富贵无极。但……已隐隐有颓败之势。”苦智长叹一声,看着琳琅的眼中满是怜悯,“施主请回吧!我点化不得你。” 琳琅面色微变,失声道:“大师助我——” 苦智趋身,轻轻嗅了几嗅:“你的身上,怎有闵南之地的味道?”他稀落的眉毛拧在一起,“施主之前见过来自闵南密林深处之客?” 琳琅心惊,面不改色的笑道:“并无此事。大概我家中有用闵地的楠木所做的家具,日积月累,沾上了它们的味道。” 苦智哦了声,闭上眼睛:“是这样啊!” 琳琅见他又要入定的样子,只好起身道辞,出门前,却听苦智大师低吟了一句:“施主,回头是岸!莫辜负你大好的前程!” 琳琅掩上禅门。 回头?事到如今,她还如何回头? 琳琅深吸口气: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现在朝中形势大好,解决了琅王后,黎王什么事都不需做,只要等着皇帝驾崩,这天下必然是他的!到那时,她位临两广之主,处置个月明珠易如反掌! 她尚不知,京城又起波澜。 黎王安心称病在家,一边吃着苦涩的汤药调理身体,一边等着父皇驭龙归天时,炸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淳王妃卫氏又怀孕了。 黎王手中的药碗险些没捧住,黑色汤汁溅在他保养得皮光肉嫩的手背上,分外触目惊心。 “又怀上了?!”他茫然的看着汤药。“当初怎么就没让他断子绝孙呢!” 段先生闻迅急着求见,开口便是:“殿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这恐怕又是陛下的陷井!” “就算他生出皇长孙,又能如何?”黎王发狠,“我是嫡子,朝臣绝不会支持他!” 但是一想到段先生请来的大夫所说的话,他又气馁又羞恼。他这个毛病,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能治得好!万一此间父皇以他不能诞育后代为由改立淳王,那朝臣们也是无法反驳啊! “殿下。”段先生沉稳的道,“咱们先观察一阵子。若是真的又怀上了,这次也绝不能动手!” “本王明白。”黎王恨极,父皇等着捉他的罪证呢!他岂会自投罗网? 皇帝一听自己总算能抱孙子了,欣喜如狂啊!立即给了淳王妃无数赏赐不说,又命宫里的几名太医常驻淳王府,直接接管了她的肚子。还让皇后挑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去淳王府照看卫氏。 皇后几乎气得吐血! 皇帝不乐的道:“福王和黎王生不出来,难道还不许淳王给朕抱孙子?就算是孙女,也好啊!”至少证明淳王是个能生的! 皇后又恼火又无奈,心痛如锥:福王黎王,怎么就半点动静都没有呢?福王在甘肃若是能弄个娃娃出来,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召他回京!那可是嫡长孙啊! 可恨又让淳王抢了先! 待皇帝走后,皇后立即挑选了五个宫中年轻漂亮,看着又好生养的宫女送到了黎王的府上。 黎王苦不堪言:他这病,一方面是过早接触女人,失了节制。虽然平时补药不断,但不知为何,还是伤了根本。现在要做的,除了药补,便是禁欲! 等几日过去,皇后派人来问这些宫女如何了,宫女们个个羞惭不已:殿下碰都不曾碰过她们呢!气得皇后在宫中大骂她们无用! 眼看着淳王妃的肚子一天天吹气般的大了起来,太医还说,有可能是双胎,皇帝乐得边都找不到了!皇后却气血两亏,坤宁宫中又弥漫起了一股药香味。 然,倾皇帝全部的力量护着的淳王妃,还是出了意外。 太医竟发现淳王妃的身子不知不觉中由强转弱,惊惶之下,却查不到任何的原因。所有的吃食、衣物、香料、用具、花草树植一一验过,都没查出异样! 淳王抱着王妃大哭:“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怀孕!” 淳王妃虚弱的笑道:“我总不能让你无后吧?放心,太医会查出原因的!” 太医实在查不出外部原因,只好归咎于卫氏之前那一胎伤了根本,这胎又是双生子,王妃的身子撑不住,才日渐衰亡。若想保住淳王妃的性命,及早引掉孩子是上策! 王妃却不肯,她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她宁愿撑到最后,与老天赌上一赌。 淳王苦劝无果,忧急如焚。 皇帝知道后,老泪横流。他的淳儿怎么这般命苦!他能做的,只有召集天下名医,为淳王妃诊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入东山寺 北海王宫。 北海王与世子看过密信后,俱是神色阴沉。 世子怜悯的道:“淳王妃这胎,怕是又保不住了。” 陈公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摇头:“该查过的都查过了。宫里那些阴暗的害人法子,在太后和太医面前,应该无所遁形才对。莫不是这些年,她们又长进了?” 北海王失笑:“倒也有可能。” 淳王妃若真是身子原因保不住胎儿也就罢了,若是被人暗害——这手段也太过骇人。 陈公公倒是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去问问月向宁?毕竟他才从宫中回来不久,说不定听说过什么。但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北海王沉吟道:“去趟东山寺吧!苦智大师见多识广,又精通医术,或许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世子立即道:“儿子这就去安排。” 北海王侧头瞧见陈公公意味深长的眼神,皱眉道:“怎么了?” “殿下,梅辰雪的忌日快到了呢。” 北海王楞了下,万般滋味浮上心头,失神了片刻才道:“跟睿儿说一声,避开那日。提前一天去东山寺吧!” 陈公公意外的哦了声,心中即欣慰,又难过。 月家,明珠也正在安排东山寺祭奠梅辰雪之事。 明华一听,怎么日子不对?不解的问:“为何要提前一天?” 明珠眨了下眼睛,初回合浦,第一次祭奠梅辰雪时,父亲就遇上了北海王!这一次,为防北海王故伎重施,她非常聪明的改了日子。北海王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竟然会提前一天拜祭娘亲吧! 她得意得直想仰天大笑。 明华见妹子的目光满是深意的轻轻溜了眼父亲,立时明白,不再多嘴。 月向宁许是猜到了明珠的用意,满面苦涩与无奈,自然不会反对。 到了拜祭那日,天气晴好,向宁全家一早赶赴东山寺。 寺门前,明珠仿佛又听到了一声重似一声的轰雷声,她面色苍白的扶着明岚:这地方以后每年都要来一次,每回都要受这锤心炼神的痛楚么?!算是菩萨对她占用原主的身体的惩罚? 明岚摸着她冰凉的手,忍不住道:“怎么姐姐每次在山前都觉不适?” 明华担忧的问:“没事吧?” 向宁瞧着女儿差劲的脸色,坚定的道:“待会儿请苦智大师为你把把脉。” 明珠苦笑:“早说了妈祖娘娘与菩萨不合,给我下马威呢!过会儿就好。” 这次的发作比上回的时间长了些,待明珠四肢回暖、神识恢复清明后,一家人才到殿内辰雪的牌位前祭拜。 向宁今日并无伤心,反而喜孜孜的对妻子的牌位道:“明珠定婚了,明年开春就成亲。未来女婿名叫穆子秋,对明珠情深义重,你大可放心!明华今年乡试中了解元聊慰平生。你在天之灵,佑他明年乡试再出佳绩。” 明珠上了香,心中道:夫人明鉴,我遵守誓言,即助明华中举,又帮父亲与北海王了断前缘。今后月家平安和乐,再无后顾之忧。你便安心吧。 祭拜之后,向宁捐了香油钱,又跟寺里的知客僧打了招呼,想请苦智大师为明珠诊个脉。知客僧片刻后回复道:“请月大小姐稍候,大师正在接待贵客。” 苦智大师肯见明珠就好。向宁欢喜的笑道:“大师慈悲为怀,多谢!” 知客僧对月家人极客气,特意为他们备了间客房,还送了寺内有名的素斋面来。鲜美的炒时鲜菌子,配一碟蘑菇酱拌面。明珠这般挑剔的嘴也吃得赞不绝口。 刚吃完面,知客僧便来请向宁与明珠去苦智大师的禅房。 苦智的禅房外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自生自灭的长了许多野草野花,虽不曾打理,但看着却也格外舒心。明珠对这位大师慕名已久,今日被父亲逼着拜见,心中忐忑不安。 知客僧笑道:“两位请在此稍候。” 没多久,禅门轻开,走出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深蓝色的长袍墨色的腰带。白玉为冠,剑眉星目,贵气逼人。 向宁促不及防。 北海王也一时愕然。 两人意外的在此相遇,竟相顾无言。 边上的明珠简直欲哭无泪:让你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女施主,请进吧。”屋内传来苦智苍老的声音,明珠犹豫了下,拉了拉向宁的衣袖,提醒他回神,又愤愤然警告般瞪了眼北海王,这才踏入禅房内。 禅房内飘着股极轻淡的奇异香味。明珠用力嗅时,反倒捕捉不到香味,她暗暗称奇,行了礼道:“月家明珠,见过大师。” “坐。”苦智睁开双目,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眸明亮深遂。望之如最幽深的大海,又似宽垠无限的宇宙。 明珠心下微颤:这位,是真正的大师!心中敬意与忧惧油然共生,生怕被他探清自己的道行,不禁将自己的气息压得更低。 苦智笑了起来:“施主不必紧张。听知客僧说,你每入山门,必有头痛晕眩之症?” “是。” “老纳为你诊个脉。” 明珠迟疑的伸出手腕,苦智干瘦如枯枝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一股温和之力穿透肌肤注入明珠的血脉之中。明珠顿觉神清气爽,体内残余的不适消失殆尽。 苦智收回手指。顺势从自己的腕间退下一串菩提珠串,递给她道:“东山寺佛法强盛,以你的魂体,承受不住也是正常。戴上这串佛珠吧。” 明珠惊骇至极的双手接过珠串,套入腕中,恭敬的道:“多谢大师相助。” 苦智双掌合什道:“施主心中也有执念,需知万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即好。” 明珠怔了怔,她有什么执念?对珍珠的执念么? 禅门外,回过神的向宁微笑向北海王行礼道:“见过殿下。” “哦。”北海王神色复杂,“你,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多谢殿下关心。”向宁道,“已无大碍。” 点点头,北海王心底再伤感,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忽然间想起一事,转身问他:“你在宫中多年,可曾听说过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与方法?连太医也查不出原因?” 向宁楞了楞,不由问:“出了何事?” “淳王妃怀了双胎。体力不支日渐衰败。只怕凶多吉少。” 向宁的神情登时笼上一层忧扰,欲语又止:又是孕妇! 北海王看出他似有隐情,低声问:“你想到了些什么?” 向宁迟疑了一番,苦笑道:“殿下还记得我缘何被贬出京城么?” “你做坏了闵贵妃的珍珠。”北海王皱眉。以向宁的手艺,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向宁轻轻点头:“那枚珍珠,是陛下赐给闵贵妃的南珠。大若龙眼,光华璀璨。当时,闵贵妃已怀有身孕。” 北海王想了想:“是有这件事。闵贵妃年纪不小了。这一胎后来因体弱没保住——”他失声道,“珍珠有问题?” 第二百八十章 天生一对 “是。”向宁垂目道,“我与珍珠穿孔时,发现珠孔内层有些许怪异。” “什么怪异?” “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珠层的颜色有点轻微的色差。另外,珍珠穿孔落下内里的珠粉很是正常,但这颗珠子的表面,竟也稍有不平。而且,珍珠有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月向宁反应极为迅速,当机立断的作了一个决定。“我担心这颗珠子若是做成首饰送到闵贵妃身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罪责难逃还要连累家人。所以,故意打坏了珠孔,令这颗珍珠无法再作镶嵌。” 北海王满心愧疚。若不是向宁反应机敏,恐怕就要葬身深宫了。 “殿下方才提到淳王妃,不知太医有没有检查过珍珠?”向宁蹙眉问,“若有人刮下珠粉,浸染毒药再一层层抹回珍珠上,不知不觉中,珠粉纵使不掉落,药性挥发杀人于无形,也是极有可能的。” “多谢!”北海王正色道,“我这就通知京城。细查淳王妃的首饰物件。” 向宁笑道:“殿下客气。” 待明珠走出禅房,见到的就是这两人间客气冷淡又压抑的道别场面。 向宁黯然回头见到明珠,惊喜的问:“苦智大师怎么说?” 明珠笑着挥了挥手腕,露出一串菩提珠串:“大师送我的。” 向宁大喜过望:“你能入了大师的眼缘,甚好!” 明珠笑而不语:这位苦智大师,法力深不可测。今后的香油钱,多多益善。 次日,明珠收到了虞氏派人送来的口信。 “好。”明珠微笑道,“我知道了。一定准时抵达。” 元慕青,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自个儿作的孽,你自个儿承受! 元慕青在平常与明玉私会的茶室中等候多时,明玉才珊珊来迟。他按奈住心中的不快,深情款款的道:“明玉,你让我好等!” 明玉却避开他的亲呢,身子笔直,淡淡的道:“不敢。” 元慕青心下一凛:上回还对他难分难舍,同意嫁他做妾的明玉,怎么突然变了面孔? “明玉?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元公子。”明玉冷若冰霜,“我与你有缘相知,却无缘相守。既然你已定婚,我怎能再无耻纠缠?今日此来,是想知汇你一声,从今往后,你娶我嫁,各不相关!” “明玉!”元慕青惨叫一声,“你怎能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片真心——” “你对我一片真心,便是另娶佳人,让我作妾?” “明玉!”元慕青心头大乱,原本捏在手心里随意摆弄的人竟变了心肠,他如何不急?“我不是说过了么?是家母逼着我娶欧阳敏,我心中只有你。我们上回不是说好了么?就算你是贵妾,我也绝不会让别人欺辱你半分!” 明玉面孔微软,迟疑的问:“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可是,欧阳敏是正妻。你若处处帮着我,岂不是宠妾灭妻?你家人怎会同意?我不成了元府的祸害?” “不,不会。”元慕青掌心沁出冷汗,“我自有分寸。明玉,你如何能与欧阳敏比?她不过是媒妁之约,我对你却是倾心相恋。” 明玉啊了声,目光微闪:“可是,我家人说了,宁我死,不做妾。” 元慕青不相信:“我元家的贵妾,怎能同普通人家比?明玉,你不要糊涂啊。” 明玉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神色凄凉的道:“我不做妾。元公子,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说毕,她绝决的转身离去。脸上一抹报复后得意的笑容。 元慕青目瞪口呆,心底冰凉又慌张:怎么,会这样子?没了月明玉,他怎么和月家长房搭上线? 隔壁的茶室内,明珠、虞氏,还有一个欧阳博已是面色铁青,火冒三丈!欧阳家的女子还从未受过这般污屈辱!他欲找元慕青算账,却被明珠唤住。 “这般冲动作什么?”明珠冷笑,“我劝你还是回去问下欧阳敏的意思。万一她觉得这种事情无伤大雅,你不是枉作恶人?” 欧阳博脸孔胀红:“若嫁给这种男子,敏敏将来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你妹子对幸福的理解,跟我们大相径庭。”明珠语带嘲讽,“让欧阳敏自己决定吧。” 欧阳博带着羞恼狂怒回到家中。连自个儿的房也没回,直接找到正在闺房内备嫁的欧阳敏。 “哥?怎么了?”欧阳敏从绣架前抬头,疑惑于兄长满面的怒火。 欧阳博挥退她屋内的丫鬟,神色严肃的对妹子道:“有件事情,事关你终身幸福。我不能瞒你。” 欧阳敏勾了勾唇角:“元慕青出了何事?” “他——”欧阳博不料妹子竟这般淡然,想起明珠的话,心中更加郁闷。“他在外边,有其他的女人。” 欧阳敏侧了头,眼中露出些许不解:“这算什么大事?”她轻笑,“有几个男子在婚前即无通房又不踏足青楼的?” 欧阳博无语:“他在外边勾引的是良家女子,为纳她作贵妾,谎称是家中长辈逼他与你定婚,对你大加贬低。敏敏,这个男人嫁不得——” 欧阳敏却低头,继续飞针走线:“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她轻描淡写的道,“可男子纳妾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作为正妻怎能阻拦?至于那些花言巧语逢场作戏,呵,随他说给谁听,我只管我正妻之位坐稳,中馈之权握紧。大家族里的妇人,不都是这般过来的?” 欧阳博的心如坠深渊:“你、你真是这般想的?” 欧阳敏看着他好奇的问:“难道将来你不纳妾?” “这根本不是纳不纳妾的问题,而是人品的问题!”欧阳博怒极,“没人阻拦元慕青纳妾,但他这般行事与诱骗有何区别?” 欧阳敏静默了一会,道:“你希望我怎么办?和元慕青退婚?哥,我若两次退婚,今后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爷爷之前为何关我禁闭?他已经知道了王晟的事是我做的手脚。再退婚,你说我还有活路么?” 欧阳博被妹子一番话说得颓败的闭上眼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欧阳敏忍着心中的绞痛:“元慕青再烂,也是元家的子孙。哥,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就放心吧。” 欧阳博抹了把脸,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知。” “哥。”欧阳敏恳求道,“这件事别告诉爷爷。算我求你。” 欧阳博顿了顿,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采珠 她早看出元慕青是轻薄之徒,可没想到竟这般无耻!她眼底一片迷糊,胡乱、机械的穿插着针线。但他却是她现在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必须牢牢的把握住这个男人。就算他再让人恶心,他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现在可是她占了上风呢!元慕青不会知道,她已经对他有了防备之心。今后的日子不过是演戏,看谁演得更逼真,更投入罢了! 欧阳敏喉咙酸痛: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死也要走到底! 老宅内,明玉急切的迎向明珠:“怎么样?欧阳博怎么说?” 明珠满面嘲讽:“欧阳敏不会退婚。” 明玉大为失望:“为什么?” “这才是你最大的报复啊。”明珠声音森冷,“欧阳敏认清了元慕青的真面目,但是她的境况不允许她再任性的退婚一次。所以,她会带着满心的防备与恨意嫁入元家。而元慕青却不知道他的虚情假意已经被人看穿,你说,他们这一对婚后的日子会如何?” 明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那明玉怎么办?”虞氏忍不住问。 “明玉嘛。”明珠悠然一笑。“就看明玉今后想要哪种生活了。” 明玉低垂脸,她已不是清白之身,不再妄想能寻到多好的人家。 “只求衣食无忧,男方心善包容。” 明珠颇为欣慰:“好。我帮你留意。” 这件事,自然也是托给穆九操办。没多久,穆九还真的为她寻到几户人家,其中有个叫秦陆的男子是外地的香料商。在穆九这边进货。此人经历坎坷,先头的妻子骗了他的家财与人私奔,他从头打拼又创了一份家业,却一直没敢再娶妻。 现在上了些年纪,他开始觉得冷衾难耐,想寻个善良大方能持家的女子共渡余生,相貌不重要,重要的秉性纯良。 说实话,明玉与他的要求还是有些差距的。但缘份来了挡也挡不住,当他听说有个姑娘被权贵欺骗,跟自己当初一样境遇凄凉走投无路时,心中就起了怜悯之意。后来见到明玉,竟然一眼就相中了她。毕竟明玉相貌也算姣好,又是县丞的女儿,再有穆九和郡主这份靠山,明玉与秦陆的这幢姻缘,就此定了下来。 为此虞氏感激不尽。向海还不愿女儿嫁个外地商人呢,后来见了秦家丰厚的聘礼,也就没再多话。明玉却知道,这份聘礼内,有不少是明珠帮秦陆加进去的,更是感动。 明玉定亲,元慕青恼恨不已。本来还以为她是受人指点,想要再抬高身价。没想到她是真的要和他断交!他怎能忍得嘴边的鸭子飞走?竟私下里命人到秦陆那边说明玉的坏话! 不想秦陆早就得了明珠与穆九的指点,只冷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将贵公子的好事儿也一块儿抖出来?” 立即吓得那些人灰溜溜的跑了,再不敢出现。 元慕青顾及名声,只能忍气吞声。这事若爆出来,就算毁了明玉,他也捞不到半点好处!严厉的父亲就能将他打得半死! 最后,明玉得以风光大嫁。 “小姐,你在给穆公子写信么?” 明珠笑道:“不。我在给王晟写信。欧阳敏寻得‘良人’,王晟总算能喘口气。”她想到萧六,微笑道,“萧六也能放心了。” 红玉噗嗤一笑:“是啊!她也能放心了!” 北海的冬天快要来临,明珠与贝娘将池里的大部分的河蚌剖取了珍珠。留了十只河蚌过冬。 贝娘不解:“为何要留十只河蚌?” “过冬的珍珠,皮质更加细腻。但是冬季万一来个寒潮,冻死了河蚌可就得不偿失了。”明珠经验丰富。“这十只河蚌再熬过今年冬天,明年这时候开出的珍珠,价格与这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贝娘将珍珠按大小品质分类,大部分都在六分左右,少数也有长到半寸大的。因为是用河蚌内膜做的核,内膜又是人手工剪割,贝娘尽量往圆里整,所以出来的珍珠还算比较圆润,还有好几颗圆滚圆滚圆的珠子,光润华彩质量之好,远超明珠期望:毕竟是古代,湖水还没有经受污染,养出的珍珠能不好么? 贝娘不舍的问:“这些珍珠,怎么卖?” 明珠笑道:“拍卖。” 贝娘睁大眼睛问:“什么是拍卖?” 明珠微笑道:“价高者得。” 现代,当中国的珍珠养殖业无序发展,各自为政,重量不重质,败坏了千年南珠的美名时,小日本的珍珠养殖户早结成联盟。他们重质不重量,珍珠绝不私下交易,而设置了一个国际拍卖平台,每年对珍珠进行统一拍卖。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并不仅仅是提高成交价,而是让日本的珍珠联盟实实在在的变成了珍珠业的龙首,垄断了珍珠等级评定与定价的资格! 至于明珠办的这场拍卖会,自然要请北海王全权负责! 北海王手中躺着明珠送来的珍珠,赞叹后笑道:“珍珠拍卖会?月明珠的脑袋怎么长的?鬼主意一个接一个!” 陈公公原想说:月向宁的闺女嘛,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妈祖点化过的嘛,自是非同凡俗。” “通知三族的家主、广东罗家。请吕会长也参加。就这么点东西,还要大费周章!”北海王问世子,“睿儿,养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人手,场地,工具,都已按月明珠的要求布置完毕。明年开春即可动工。” “好!”北海王舒心一笑。月明珠识趣的给他送银子,他求之不得! 收到消息的三族家主,心境之复杂,自是难以言述。 之前早有珍珠养殖的流言,现今得到证实,萧家尚能坦然接受从今往后,月家凌越为珠宝界行首的现实。欧阳德则肠子悔青,当初真该逼着孙子娶回明珠,但也早料到会有今日的他,只剩长吁短叹。 欧阳敏木然的绣着嫁衣。月明珠对她而言,早已可望而不可及,她曾拥有的凌云壮志,笑傲三两广珠宝行的梦想,在明珠出现后,支离破碎。她现在只能仰望、妒忌着明珠,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倒是原本与明珠最为不和的谢家,这次竟寂寂无声。倒是原本与明珠最为不和的谢家,这次寂寂无声。让人不禁揣测,平静之下,是否有激流暗涌? 第二百八十二章 珍珠联盟(一) 珍珠拍卖会定在珠宝行会的会所内举办。 吕家的人毕竟不死心,在族老的首肯下,研究了珍珠佛像的技法,还真试着将磨圆的小贝壳粘在蚌壳上。但这样养出的珍珠就算成功,也只有半圆。 明珠得知后冷哂道:“珍珠小像是附壳生长,与珍珠插核完全不同,也罢,算是让他们认清现实!” 前世。有核淡水珍珠的培育直到九十年代的中国才横空出世,但是河蚌的外套膜薄嫩,不如马氏贝此类海贝的体内有优越的植核位置,插核容易损伤河蚌的内脏导致其死亡。简而言之,技术要求过高,所以明珠不浪费那个精力,只作简单的内膜移植。 倒是琳琅,想到了直接在海蚌中做珍珠插核的试验。她特地命人在海边收了许多珠母贝,又请教了斗珠坊蓄养海蚌的法子,想试着直接养殖海珠。但是毫无经验的琳琅与其下属,同样遭遇了滑铁卢:如何切开蚌肉?在什么位置植入珠核?就算他们瞎猫碰上死老鼠偶尔成功了,但是伤口没有处理,母贝很快死亡。琳琅一筹莫展。 元飞白也不劝她,他太了解琳琅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反而帮着她忙前忙后。最后终于绝望的琳琅,气急败坏的冲到了父王的宫里。 “月明珠既然有养殖珍珠的本事,就该上献给朝庭!” 北海王打量了番女儿狠厉的神情,淡声道:“是啊。” 琳琅大喜:“父王出面,她不敢不交出秘方。” “何须本王出面?”北海王轻描淡写的道,“养殖厂都已经筹备完毕。就等开工了。” 琳琅面容惨白:“——什么?” “别以为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本王就管不得你。”北海王神情阴冷,心中对琳琅失望已极。“原以为你嫁了元飞白能收起浮燥的性子变得安稳些!没想竟变本加厉!珍珠养殖事关重大,你若敢坏我好事,我照样叫你生不如死!” 琳琅身子轻颤,心痛的唤道:“父王,我是您的女儿啊——” 北海王冷声道:“还记得本王是你父亲?你和黎王暗通曲款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本王是你父亲,元飞白是你的夫君?!” 琳琅顿时觉得双腿如灌了醋般,又酸又软。慌恐漫布全身:“您,您说什么——” “吃里扒外的女儿,本王不稀罕。”北海王目光冰冷如剑。“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我才留着你。你若想寻死,尽管试试!” 事到如今,琳琅反恢复了冷静,她忍不住嘴含讥哨的道:“原来父王智珠在握,运筹千里。我与黎王不过是跳梁小丑,让您看尽好戏!” 北海王冷哂:“知道就好。” 琳琅试探着问了一句:“您想怎么惩治我?” “你是元家的人。”北海王淡声道,“你再执迷不悟,自有元家处治你。” 琳琅顿时挺直腰杆:“父王责骂得对。女儿必然洗心革面,让您刮目相看。” 北海王瞧了眼琳琅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陈公公道:“本王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和月明珠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陈公公陪笑:“您也不能和月大小姐比啊。”心中直呼见鬼:琳琅想当女王想疯了!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琳琅并未出宫,她身影几转,转到了父王的书房。 柔福躲在宫墙的阴影下,瞧着琳琅大大方方的踏入书房掩上门,心道:母妃所料不差。琳琅果然与黎王有勾结。哼,害过我淳哥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琳琅在书房内呆了一小会,离开时,一脸的漠然。 月家的珍珠拍卖会如期举办。 会场布置得非常简单,一张长圆桌而已。 三族中的老家主、现任家主与嫡长孙皆出席到场。罗广庭得到消息,连夜赶到广东,他肩负着广东同行的期望,兴奋中又觉压力山大。 长圆桌上,放着三碟花瓣形的琉璃盏。每个琉璃盏内都盛有莹润带粉的珍珠。 在座的哪个不是眼光毒辣的主儿? 第一盏内珍珠大小不一,圆度不够,还带有螺纹是为下品,三十颗左右。第二盏的珍珠六七分大,圆润可爱,是为中品。最后一盏内的珍珠都在半寸左右,光滑无皱,晶莹饱满,是为上品,约摸四十颗不到。 罗广庭首先按奈不住:“这些是养殖的珍珠?我怎么看着和普通珍珠没两样?” “似乎比普通的珍珠成色更好些?”萧振林奇道,“淡水珠这般圆润的也不多。” 谢逸云取了枚下品的珠子,用小刀轻轻刮开珠层,一直刮到中间,不见半点异物。 “这怎么可能——”谢逸云面色青白。珍珠小像至少还有芯子,但这些珍珠连个芯子都没有,难道真是靠月明珠点蚌生珠? 明珠微笑道:“在下受封郡主,常感惶恐。仅以此珍珠养殖之技以报君恩,诸位现在看到的,只是河蚌珠。明年开春,北海王已准令养殖海珠。到那时,还请各位家主长辈多加支援。” “海珠?”众人震惊得快要呆滞了。海珠本就难求,若真能养殖成功——合浦一飞冲天啊!可惜啊,这个养珠的行当让北海王给接管了! 明珠又道:“今日这个拍卖会,有三件事想与各位家主交待。一是让各位鉴定首批养殖淡水珠的品质。二是,海王今后只管海珠养殖,淡水珠子这一块,我思量再三,决定放给民间。” 谢晓轩冷笑道:“月大小姐也太没诚意了。淡水珠的价值,怎能与海水珠相提并论?”此话一出,众人看他的面色一时都有些古怪。他莫名的瞪着罗广庭惊讶的脸,问:“我说错什么了?” 罗广挺撇撇嘴,嘿了声:“谢兄的胆子可真大!” 谢晓轩皱眉间,听明珠笑道:“话虽如此。可谢先生莫忘记,南珠是朝庭监管。就算是养殖出来的珍珠,也是南珠啊!” 谢晓轩面色大变,他怎么忘了这一茬!老脸顿时一红。 谢逸云也道失算,养殖珠也是南珠!这银子,他们赚不得。 罗广庭大声道:“罗家愿随月大小姐养殖淡水珠!” 欧阳博与萧振林也不甘落后:淡水珠的利润也不低,怎能放弃? 谢晓轩面色阴冷,毕竟没出声:等淡水珠养起来,他有的是法子搞到秘笈! 明珠笑道:“多谢各位捧场。这第三件事,事关将来淡水珍珠的前程。” 萧振林反应极敏锐:“月大小姐,是否以后的珍珠,都用拍卖的方法出售?” 第二百八十三章 珍珠联盟(二) “对。这便是最重要的第三件事。”明珠沉声道,“各位家主有没有想过,珍珠养殖成功之后,难免会有人为了追求利益,扩大产量,却忽略珍珠的质量,长此以往,养殖珠便成了劣等珠的代名词,价格必然会随之低落。养珠民得不偿失,恶性循环之下,坏了合浦的养珠大业。所以,我建议所有的养殖户,建立一个珍珠联盟!” 萧老夫人缓缓点头道:“明珠说得不错。每年的珍珠产量、质量都必须事先规划,若有不服或阴奉阳违者,断其养珠的资格。故联盟必不可少。” “对。”欧阳德脑子转得极快,“养出的珍珠按品次统一在联盟的拍卖会上对外出售。绝不能让这个行当乱了!若有私下出售者,也断其资质逐出联盟!” 罗广庭也道:“要是一连多年珍珠达不到要求,也取消其资质,让给有能者居之。” 谢晓轩拍手道:“好!只是不知,这个珍珠联盟的盟主,谁来担当?” 诸人自是看向明珠,明珠也不客气,娇艳的面容带着舍我取谁的自信的道:“我做这个盟主。想来各位不会有疑义吧?” 罗广庭一拍大腿道:“除了郡主,老罗我谁都不服!” 萧振林与欧阳博相视起身,向明珠拱手道:“盟主之位,非郡主莫属。” 谢晓轩笑了笑,淡淡的道:“谢家也无疑议。” 联盟之事,就此落定。 吕琼此时才道:“乘着今日的机会,吕某也有件事情想交待。老夫年纪大了。这两年的行会会长之职应付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一直想找个继任者。各位有什么建议么?” 几家老家主闻言不禁有些伤感:珍珠联盟新生,吕会长却要退休了。 两广的珠宝业,迎来了一个新的纪元。他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撑得了几时? 罗广庭想了想,瞧着明珠道:“若是月先生愿意——” “不妥不妥。”谢晓轩悠悠的打断他的话,“郡主即任珍珠联盟的盟主。她父亲再任珠宝行会的会长,月家的担子,太重了。” 罗广庭皱眉:“重什么?这是两个摊子!” 萧老太太也笑道:“向宁的性子,做这个会长倒是最合适不过。”月家反正已经起来了。压也压不住,不如顺势推波助澜。 欧阳德也道:“老夫也觉得向宁不错。” 谢晓轩冷笑着道:“两广的珠宝行会独立于朝庭,是我们商户自己的行会。难道也要象珍珠联盟那样,让北海王插一杆子么?” 明珠面色微变,冷冷的盯着他着呢:“谢先生,此话何意?” 谢晓轩笑了起来:“月大小姐,此事不需我明说吧?” 众人相顾失色,不明白谢晓轩怎么敢在明珠面前暗指她父亲与北海王有不伦的关系?那个谣言,谁也没当真啊! 欧阳德率先斥责道:“谢晓轩!不得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什么了?月大小姐,”谢晓轩左右张望,“月向宁今日怎么没有到场?” “谢先生。”明珠忍气冷声道,“家父不在乎会长之位。” “他当然不在乎。”谢晓轩不屑的轻笑中另有他意:有北海王相助,月家什么好处拿不到? 听懂他话外音的明珠勃然大怒。 氛围正紧张之际,明岚跌跌撞撞的推门而入,叫道:“姐,快跟我走!” 明珠见她神色惊惶,迎上前问:“出了何事?” 明岚捉紧她的手腕颤声道:“父亲、父亲出了人命案子——” 明珠眼前一暗,立即稳住心神,转身对诸人道:“家中出了意外,我们改日再约。请各位长辈见谅!” 诸人面面相觑:看样子月家出大事了! “哥已经去衙门了。”明岚喘着气。“他让我来找你。” 明珠撩起裙子飞奔而出。 谢晓轩对吕琼道:“吕会长,德不配位,月向宁坐不了您的位置。” 吕琼怒不可遏:“谢晓轩!你怎敢中伤王爷,好大的胆子!” 谢晓轩茫然道:“我哪有中伤王爷。吕会长,您年纪果然大了,尽说混话。”他起身道,“唉,最近好戏连台,来不及看哪!” 萧老太太淡声道:“振林。” “孙儿明白。”立即跟去打探消息。 “欧阳德。”萧老太太冷声唤他。“走,我们俩家很长时间没好好谈谈了。” 欧阳德想起孙女办的好事,不禁老脸一红。 两位老人家踱到会所宽敞的花园里,萧老太太叹息道:“你们两家近年来太不像话!” 欧阳德呐呐的道:“惭愧,惭愧。” “好在你和你孙子都是明白的。”萧老太太赞了句欧阳博,“谢家却是坏在根子上了。” “谢晓轩身为家主,办出的事实在不上台面。”欧阳博叹息,“谢晓轩这一脉系,远不如嫡长系啊!” 谢晓轩若听到这番话,必然会气得吐血。 “谢翎让位让得太早!”萧老太太摇头。“谢家再这样下去。我萧家容不得他了。” 欧阳德心中一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当明珠姐妹赶到衙门时,向宁已经被押入牢内。好在钟县令看在明珠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客气。特意叮嘱了狱吏不许为难向宁。狱吏也知道这位是郡主的父亲,本地的名匠,声望素来极好。所以向宁并没受什么委屈。 明华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此时一一告之了明珠。 明华沉着脸问:“明珠,还记得在广东龙舟赛时,父亲早上给我们买的吃食簸箕炊么?” 明珠记忆犹新:“文记簸箕炊。酱汁的味道很独特。” “死了的这个老人,就是文记的老板,文百田。” 明珠不解:“父亲能跟他起什么冲突?” “现在就是想不明白动机。”明华对一脸焦虑的明岚道,“明岚,我们要去验下文老板的伤口。你见不得那场面,先到马车里等着。” 明岚应了声,疑惑的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珠挑眉:“那就让她一块儿去吧。反正仵作应该将伤口清洗过了。不过一具尸体而已。” 明岚退了一步:“我不去。”溜回了马车。 明珠娇美的面孔刹时冷若冰霜:“你猜到原因了吧?” 明华忧心忡忡的轻轻点头:“广东。父亲以前在广东时,应该经常光顾文记,所以文老板认得父亲。” “认得父亲,自然也就认得北海王。”明珠闭上眼睛。 两人沉默了片刻。 “文老板为什么来合浦?” “尚不清楚,见了父亲再说吧。” 两人到了狱中,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新鲜出炉的解元,狱差顿觉蓬荜生辉,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开心,毕竟他们的父亲犯了官司,还在牢里呆着呢。 “两位请。月先生的牢房很干净,吃食也都交待过了。不会委屈了他。” 向宁单独关在一角僻静的小屋内。里面的摆设倒还真是干净整洁。 差役退了出去。向宁见到儿女同来,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幽幽的道:“我还是连累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查案(一) “父亲。”明珠心吊在喉咙口,“那位文老板是你杀的么?” 向宁摇头:“不是。” “那就好。”明珠松了口气。“事情的经过能和我们说说么?” 向宁低垂眼敛:“前几日,我在街上偶遇文老板。他说,他准备在合浦开家小吃铺子。” “合浦的铺子不便宜。”明华道,“老人家看来赚了不少钱。” 明珠却极敏感的问:“他的铺子选在何处?” 向宁吁了口气:“他说,在白龙城有个铺子,位置极好。” “白龙城?”明华失声道,“那是北海王的海军驻扎之处!” “北海王经常巡视海军。”明珠闭了闭眼,“他如果在那儿开店,不用多久,就会认出北海王!” “就算他认出北海王,老人家阅历丰富,不敢也不会胡言乱语。”明珠皱眉,“只会吓得赶紧收拾行礼回广东,生怕被北海王杀人灭口。” “这只是你自己的揣测。”明华道,“更多人会相信,是父亲为了避免旧事泄露杀人灭口。” “陷井。”明珠低声恨道,“这次又是谁布的局?” 明华续问:“父亲,后来呢?文老板怎么会受伤而死?” “他请我帮他看看店铺是否合适。”向宁侧了脸,“我也有私心。不想他在白龙城遇上韶之,所以就答应今天陪他同去。原本想劝说他换个地方,谁知在铺子内,检查厨房时,他随手递了把长刀给我,问我这把刀如何?我还没回过神,他就自己撞在刀刃上,随后逃出铺子,倒在了街上,不治身亡。” “所以,您就成了凶手?”明华苦笑。 “最麻烦的是,”向宁手指握紧,“他死的时候,手中捏着一块玉佩。” 明珠心底冰凉:“难道是——他的东西?” 向宁无语默认。 这群人一心想暴露父亲与北海王的关系。在广西找不到缺口,聪明的找到了广东。还真让他们寻到了认识父亲的人。又用这种法子嫁祸,这番用心良苦,所求不小啊! “这个案子,比御木本幸子更危险。”明珠迅速的想着对策! 明华沉声道:“明珠,能请穆九去广东查一查,文老板家中的近况么?若没有人逼着他,他也不会以死陷害父亲。” “好。”明珠安慰父亲,“有我们在。您尽管安心。” 向宁神色十分平静:“我知道。” 明珠离开牢房时,隐隐觉得父亲有些异样。从头到尾,他太过冷静。不禁回头看了眼向宁,却见他眼中无限眷念的望着自己和明华,泪盈于眶。 明珠惊叫一声,扑回牢房,攥着向宁手的咬牙切齿的低声问:“你心里除了他,还有没有我与明华明岚?一个畏罪自尽的父亲对明华的仕途、对明岚的亲事,有多严重的影响你有没有想过?!” 向宁大震,嘴唇轻颤:“我……” “父亲!”明珠流泪笑道,“我们等你回家过年。” 向宁深吸口气,哽咽道:“——好。” 明珠兄妹表面不显,心中却明白,这幢案子,横竖都是个死结。 官府越查,越能发现向宁与北海王的旧情。 就算查出有人陷害向宁,但这件事,恐怕再也瞒不住了。难怪向宁想求死解脱。明珠忍着无尽的愤怒:当我月明珠好欺负? “有怀疑的对象么?”明华问。“这事儿,肯定是当地人办得。对我们还比较熟悉。” “有。”明珠想到今天被迫中断的拍卖会上谢晓轩可恶的嘴脸和意有所指的话,“十有八九是谢家捣的鬼。” “谢家?”明华不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早说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珠咬牙切齿,“原本看在谢老爷子的情份上,我不想和谢晓轩计较。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的害我月家。即然如此,谢家就等着从三大氏族中除名吧!” 她的翡翠、她的珍珠养殖,谢家休想从中捞到半点好处。一个不能与时俱进的大家族,原地踏步的结果,只有没落! 当夜,明珠就与穆九坐船同去广东。 夜色中,明珠立在甲板上,望着幽蓝的海水、时而跃起的大鱼,面无表情沉郁得如同一尊雕像。 穆九怜惜的揽起她的碎发,握着她的手道:“实在没有办法避免,那就勇敢面对吧。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结局呢?” “——别安慰我了。”明珠声音幽淡,“这幢案子了结后,父亲可能不会再留在广西了。” “未来岳父想不想去英格兰逛一圈?”穆九笑问,“法兰西也可以。领略一下异国风情,就当散心了。” 明珠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穆九这口吻,像足了前世的有钱人,一遇到什么伤心事,就要离开故土,出国远游。 “那就交给你了。”明珠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你在,我就安心。” 穆九搂住她的腰,心道:有你在,我也安心。 船舱内,郑涸无比羡慕的看着她们:什么时候,木夫人和他也能象他们这样亲密无间? 郑涸是广西人,又有何氏船业的人脉及老郑家的关系在,一听穆九要去广西查案,为讨好木夫人和未来侄子,立即自告奋勇,愿作开路先锋。 有他在,明珠与穆九算是见识到了地头蛇的力量:郑涸往各个场子上那么一站,斯斯文文一句“在下郑涸,‘涸辙之鲋’的涸”,就震得场子里的老板毕恭毕敬。 “郑老板想查文记的家事?小事一幢!” “文百田只有一个儿子,叫文进贤,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我要文家父子最近两个月的行踪与主要交往的人物关系。另外,铺子里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情,来过特别的人?” “您这么一说,前阵子倒的确有件挺奇怪的事。” “什么怪事?” “有批人,偷偷摸摸的拿着个美男子的画象在各个铺子里询问有无见过此人。” 明珠霍然色变!竟然是用这个法子找上了文老板! “郑老板,兄弟们查到一些东西您看有用么?” 虽然最后稍有曲折,明珠还是拿到了想要的资料,顺利返航。 合浦,向宁在狱中的第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他蓦地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靠床的墙壁上借着月光投射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向宁怔怔的看着那道影子片刻,闭上眼睛,蜷紧了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影子终于消失。是个梦吧,向宁想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审案(一) 十日后,钟县令开庭审案。 听审人之多,出乎钟县令意料。当地珠宝行的人士来了大半!三族的人掩在人群中,各有关切。谢晓轩亲自到场,引来不少惊噫。 文老板的儿子文进贤在开庭时赶到了合浦,在堂前放声大哭。文进贤靠着父亲的生意,读书考功名,年近四十了还是个秀才。也没寻个教书育人的活计养活自己,全靠父亲店铺的生意赚来的钱,四处交友游历,花钱如流水。 明珠与明华还没进堂,便远远听见他的哭声。连钟县令也忍不住拍了惊堂木喝道:“哭够了没有?还想不想为你爹伸冤了?” 文进贤这才抽抽噎噎的止了哭声道:“大人请恕罪。家母去得早,家父将我从小拉扯大,供我读书考了功名。乍听噩耗,学生实是伤心不已,痛不欲生啊!” 钟县令正色道:“公堂不许喧哗,你身为秀才,岂能不知理法。” 文进贤忙道:“学生知错。” “我先问你,令尊在雷州的铺子开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到合浦寻铺子开店?” 文进贤是秀才,可不跪县令。 “大人。家父的小食店生意一向很好,名扬雷州。尤其是簸箕炊,人人称道。常有广西的客人慕名而来。家父于是动了心思,加上家父多年辛苦,手中颇有积蓄,便决定到广西开家铺子。没想到,这一走,竟然天人永隔!” 钟县令皱眉道:“传月向宁。” 向宁上堂,文进贤一见他,泪流满面的道:“家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害他?” 向宁苦笑,当众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到文老板自尽而亡时,文进贤愤怒的叫了起来:“家父好好的,子孝孙贤,生意又兴隆,为何要自尽?月向宁,你这谎言编得也太离谱了!” 明华冷笑道:“子孝孙贤,生意又兴隆?” 他奉上一叠满是字迹的淡黄信纸,大声道:“大人,文秀才为掩盖自己的罪责,信口雌黄,胡乱攀咬。他的父亲文进贤,正是被文秀才给逼死的!” 旁观的人群出发出一片意外的惊啧声。 钟县令接了那叠纸一看,面色微变,兴奋的拍了惊堂木道:“大胆文进贤,竟敢撒谎欺瞒本官!” 文秀才喊冤道:“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在雷州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你爹为了你连雷州的铺子都抵了出去!他哪来的银子到合浦开铺子?!” 百姓顿时哗然:这个文秀才,看着斯文,竟然是个赌徒。赌徒的话,打死都不能相信啊! 文秀才瞪着县令手中的纸张,竟然是自己的借条,一下子脚软得差点立不住,失声道:“不可能——”他们明明答应他,不会透露这件事给任何人知道的!他可是秀才啊,虽然进举无望,但赌博欠债的事传出去,他连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 谢晓轩眼中隐隐透出兴奋:月明华果然将这件事给查了出来!正是要查出来才好呢! 文秀才面色颓败之下,立时跪倒在地道:“学生鬼迷心窍!是学生害了父亲!大人,此事的确另有隐情,请大人给学生一个辩解的机会!” “辩解?”钟大人冷笑,“好,我便听你说说。” 文秀才抹了把冷汗,道:“大人!之前我家的铺子里来了个广西的客人。给家父看了张画像。问家父认不认得画中人。父亲说他见过。于是客人非常高兴。后来他出了笔银子,替学生还了一部分的赌债。然后又请家父到合浦替他办事。”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这是什么事儿啊,太不靠谱了吧。 明珠与明华暗道:来了。这才是重点。 钟县令奇道:“画中人是谁?那客人请令尊办什么事?” 文秀才盯着向宁道:“画中人长相俊雅,正是月向宁。”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都道:月先生果然是被陷害的!月先生得罪了谁啊?这也太过分了,竟然用一条人命陷害月先生。 向宁却强忍着战栗,垂头不语。 文秀才又道:“至于客人请家父办的事情,学生也不太清楚。只是父亲那几日长吁短叹,说他活了一辈子,临老了却要为了学生做违心之事。家父还说,还说——” 钟县令皱眉问:“令尊说什么了?” 文秀才似乎是横了心,道:“家父嘀咕了一句,说你们这边不许结契兄弟,这回,他恐怕要害死月向宁和他的契兄了。” 向宁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全场俱静。 钟县令目瞪口呆,脑子中不由想起之前坊间的传言,猛地回过神怒道:“文秀才,你怎敢当堂胡言乱语!” 文秀才即慌恐又不以为然的嘀咕道:“学生没有胡说啊。这个,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嘛。” “你们那边的陋习不要带来我们广西。”人群中有人喊,“月先生才不是这种人呢。” 文秀才讪讪的道:“我只是转述家父的话。万一对案情有用呢?” 钟县令很会捉重点,不顾衙役和旁听百姓间汹涌而起的八卦之心与嘘声,追问,“你说的这个广西的客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你可能认出他来?” “这个学生确实不知。都是父亲与他接洽,这人很神秘,我只见过一次,帽子遮着脸。估摸着,总归是月先生的对头。”他嚷嚷的问,“月先生,你十多年前常与你的契兄到家父的铺子里吃饭。今年的端午龙舟赛时又来过一回。所以家父很清楚的记得你们。那个客人,正是想利用家父指证你和你的契兄!但是不巧让你先遇到了家父,你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又不想泄露契兄的身份,所以才杀了家父。对不对?” 钟县令愕然的瞪着月向宁,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月向宁若真有契兄,难道——呸呸呸!苦哇,这个案子还怎么审? “原来是这样。”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月向宁害怕旧情暴露,身败名裂,所以才杀了文老板。” 向宁挺直背梁道:“我没有杀人。” 明华大笑了两声道:“文秀才,你之前连篇谎话欺骗大人。这番的故事又编得漏洞百出,前后矛盾。你所说的那名客人,暂且当是有这个人存在吧。他说是为了指证贵人才派你父亲到合浦。可是这般重要隐密的计划,他怎么会事先告诉你们详情?”明华向听审的百姓大声问,“除非他说的这番话根本就是假的!只为骗你们父子上当。” 旁听的谢晓轩得意的笑容一滞。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审案(二) “对哦。想要算计别人,也不会把计划提前泄露啊!” 立即有人附合:“不错。跟文老板废话什么,直接带到合浦不就得了?这故事编得也太假了。当我们傻瓜啊!” 文秀才急叫了起来:“我说得是真的。都是真的!” 明华冷笑道:“真的?你倒是找出这位客人,请他上个堂啊。” 文秀才冷汗沁了出来:“他、他计划害人,自然是不肯出面的。” 谢晓轩脑子疾转,忍不住出声道:“你们说了这么多,也不能证明月向宁不是为了旧情泄露而杀人灭口啊!” “文老板是自杀。用自己的一条命陷我父亲与不义。”明华不急不燥的道,“诸位想想,如文秀才所言,文老板是来合浦指证家父的。既然如此,为何要以开店为由请家父到白龙城帮忙看铺子呢?铺子的主人说得很清楚,的确是文老板约了时间来看店铺。各位,到底是谁陷害谁,一目了然。”明华目视人群中的谢晓轩,冷笑道,“谢先生,你不用这么急着攀污我父亲,什么旧情不旧情!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段旧情?谢先生您的旧情怕也不少吧?” 哄笑声中,谢晓轩心中一颤,老脸暴红,半晌,才阴冷的笑道:“真是孝顺的好儿子。但你说文老板是自杀的,可有人证物证?钟大人,我怎么听说文老板死的时候,从凶手的身上扯下了一枚玉佩?” 钟县令不由扫了眼案上一块玉佩。这枚玉佩玉质细腻柔和,造型罕见。白玉磨成圆形。外圈用一种极少见的木质包裹,木质光滑发亮,带着漂亮的金色纹路。巧妙于,木料上有细小的枝丫。这些枝丫所在的玉面上,相应雕了花儿、小鸟,匠心独具。钟县令讨教过行家,这木料,是东海海底非常稀罕的金丝海柳木。 衙役将玉佩送到明珠姐妹及文秀才面前溜了一圈。 文秀才忙道:“家父若有这枚玉佩,早替我还清债务了。” 明珠兄妹对这枚玉佩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索性不置一辞。 谢晓轩睁大眼睛看了几眼,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块玉佩有些眼熟呢?啧。金丝海柳木、羊脂白玉。这般珍贵的好东西,咱们这儿谁能用得上啊?” 诸人闻言,心底皆想到了一个人。面面相觑之下,一时又是诡异的寂静。 忽然听得一道好奇的声音道:“那不是我家的玉佩么。” 明珠回头一看,竟然是王晟。他何时回的合浦?? “王晟?”明珠奇道,“这是你家的玉佩?” 向宁不禁愕然,这枚玉佩明明出自他手。怎么王晟——莫非是明珠的安排? 王晟越众而出,向钟县令行礼道:“这枚玉佩的确是我家祖传之物。” 谢晓轩不料今日竟然有人来搅局,不屑的道:“王晟,你家中一贫如洗,哪来这么珍贵的东西?” 王晟老实纯朴的脸面带愧色:“谢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家道中落。在我曾祖父时,王家还是颇有财力的。家中有两样家传之宝。一件便是这块金丝海柳木玉佩,另一件,是只小巧的金丝海柳木貔貅。大概二十多年前,在下的祖父生意失败,能当的都当了。只剩这两件宝贝。谁知两年前,在下不慎染上重病。家母无奈,只好卖了它们为我治病。”王晟向月明珠行大礼,躬身不起。 “是月大小姐出手,高价买下了这两样东西,助我家渡过了难关。” 明珠愕然。想起卖金丝海柳木貔貅的老人家,惊喜交集的道:“那位、那位婆婆是你的母亲?” 王晟不好意思的笑道:“正是。” 明珠笑道:“你怎么不早说?”难怪王晟曾道,“自己一再对他伸出援手”,她当时还不明白。原来出处在这里! 王晟不好意思的道:“已受郡主大恩,无以回报。思量再三,学生便报考了珠宝切割班,希望将来能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明珠叹道:“你有心了。”忙问向宁:“父亲,那只金丝海柳木的貔貅呢?” 向宁看向衙役。没一会,衙役就取了向宁身上的物件送到了钟大人的案上。 “嗯。果然都是金丝海柳木。”钟县令点头,深深的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算是打消了诸人心中的怀疑:原来是月家买回来的宝贝!谢晓轩硬要带着他们往歪路上想,太过份了。 谢晓轩瞠目结舌,忍不住喝道:“王晟,你胡说八道!这枚玉佩根本不是你的。” 王晟好奇的道:“您凭何说它们不是我家之物?钟大人。我家有旧邻故友,可请他们辨认此物。” 明珠暗暗好笑,王晟倒是精通心理学。金丝海柳的貔貅的确是他家之物。旧邻故友能认出一件来,另一件,通常也会自动纳入记忆中。 “谢家主觉得它是谁家之物?”钟县令面色一寒,这个谢晓轩,还想咬着王爷不放?“说出来让本官参考参考。” 谢晓轩怎敢直接攀咬北海王?只好咬牙恨道:“不管这枚玉佩的来历!文老板被杀之际夺走了玉佩,更证明月向宁是凶手。” 明华针锋相对:“不。文老板为救文进贤,不得不以死陷害我父亲,他撞刀时拔下了父亲的玉佩,合情合理。” 钟县令自是相信月向宁的话。但是,证据呢? 案情陷入胶着。 明珠兄妹苦于没有证明文老板自戗的证据。逃开了一个陷井,却解不开另一个死结。 明珠忧虑的目光在钟大人案上陈列的各种证物上来回巡视,忽然眼睛一亮,笑道:“证据可能就在凶器上!” 钟县令瞧向锋利的长刀:“此话怎讲?” “请大人召铺子的主人前来问话。” 铺主战战兢兢的出列跪在堂下:“小的在此。” 明珠难掩激动的问:“这把刀,可是你铺子厨房之物?” 铺主摇头道:“不是。这把刀,是文老板带来的。”上家租户怎么可能留着一把好好的刀具不带走? 明珠笑了起来:“大人,事情很清楚了。文老板是自杀的。” 钟县令脑子转了个弯,恍然大悟:“文秀才。你说令尊是被人唤来指证月先生的旧情。但他却哄了月向宁去看铺子。但这铺子只是幌子,他根本没钱租铺开店。尽管如此,他却事先备了把刀到厨房。你且说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明知铺子开不起来,却还要带把刀过去,这是明摆着想要——”围观中思路清楚的人立即明白了个中的缘故,忍不住喊了起来:“月先生还真是冤枉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审案(三) “月先生真倒霉,得罪了谁哦!” “就是。月家那么好的人家。” 谢晓轩不想他们竟然还能翻局。冷森森的问:“可你们还是没弄清楚,文老板为何要以死陷害月向宁。” “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钟县令不容他们再在动机上纠缠。“文进贤聚赌欠债,文百田为了救儿子卖了铺子,又到广西想办法借钱还债。他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了月向宁。想借钱却无力偿还,最后便设计了自杀嫁祸的一幕。月向宁的儿女为免父亲死罪,可用巨额赔偿的方式征得文进贤的让步。这般一来,文进贤的债务便可解决。” 文进贤听得目瞪口呆:“大人,不是这样的——” 钟县令怒拍惊堂木:“你说有本地客人到你店铺寻人,还请你父亲指证月向宁。此人何在?” 文秀才张口结舌:“确有其人!” “人呢?”钟县令冷笑,“你怎么证明确有其人?” 文秀才说不出话来,无助的垂下了脑袋。 “你即不能证明他的存在。连他的相貌、来历也描述不清,让本官如何取信?本官秉公办案,还有谁人不服?” 明珠与明华舒心一笑。 谢晓轩猛地扬眉,阴测测的问:“月向宁,十五年前的广东,你到底与他有无私情?” 向宁迎上谢晓轩犀利尖锐的眼神,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诸人噤声,疑惑的目光再度盘旋在向宁的身上。 明珠即恨且急时,眼前一晃。一名男子从公堂后边缓步而出,阴影交替下,他的面貌轮廓渐渐清晰。冷峻的面容中带着股凛冽的寒气。 “北、北海王!” 钟县令急了:王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不是落人口舌么? 明珠心中微暖。无论如何,他对父亲总算是真心的。 谢晓轩惊讶中随着众人参拜北海王,心中兴奋起来:今日可是您自投罗网! 北海王盯着谢晓轩,冷笑道:“谢家主对月向宁的私事这般在意,本王能否问个原由么?” 谢晓轩忙道:“只是这幢案子疑点重重——” “什么疑点?”北海王往陈公公搬来的椅子上一坐,搁起脚弹了弹衣袍道,“说来本王听听。” 谢晓轩横了心:“谢某听来,这案子的确是有人欲借文老板陷害月向宁。应该找到文进贤口中的那名客人,问清缘由,判他重刑才对。” “说得有理。”北海王轻轻笑了起来,“那就将人带上来吧。” 谢晓轩一楞:什么? 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被王府士兵押送堂前。谢晓轩看清他的模样,大惊失色! “本王也觉得文进贤口中的客人十分重要。所以花了些力气,帮钟县令找了出来。”北海王看了眼向宁,“你还跪在那边干什么?” 向宁不敢看他,起身退到了边上。 “谢家主看清楚了,”北海王笑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谢晓轩牙齿打战,全身颤栗。是他低估北海王了,竟然让他把人找了出来! 那名男子噗通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道:“大人,我招,我全招!是我拿着月向宁的画象在雷州找到了文记小食的文老板。为了让他帮我指证月向宁,我又设局让文秀才染上赌瘾,文老板为了还债,不得不跟我回合浦。” 文进贤呆住:“你、你们故意——”顿时捶胸顿足,悔之莫及。“爹我对不起你啊!爹啊——”这一回是真哭得撕心裂肺伤心不已。 钟县令惊喜下,忙问:“是谁指使你的?” 男子略略抬头,一脸的无奈:“我,是——”他转头看向谢晓轩。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起来:“这不是谢家的家丁阿武么?” “谢家的人?” 一声谢家的人,众人瞪着谢晓轩,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徒留谢晓轩立在空荡荡的听审区,面目凄厉。 钟县令啪的声惊堂木响:“谢晓轩。你与月向宁有什么仇怨?为何要陷害他?” 谢晓轩目光冰冷的望望北海王,又看向月向宁,嗤的声冷笑:“此人虽是我家中仆从,但是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指使?说不定是他自己与月家有恩怨呢!阿武,你说是不是?” 阿武身子轻颤,想到家中的妻儿,捏紧了拳头,磕头道:“是我自个儿的计划,与家主无关!我,我之前听信谣言……想,想借机敲诈月家。所以才找到让文百田指证月向宁。只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自杀的方式嫁祸月向宁。大人,王爷,家主。小的认罪!” 谢晓轩扬眉道:“总算真相大白。” 钟县令气急,一个小厮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北海王却浑不在意的道:“既然真相大白,钟县令,那便宣判吧。” 谢晓轩却不死心,盯着向宁道:“王爷。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无非是想问月向宁到底与本王有无旧情!”北海王截断他的话,眼底有抹异样的温柔。“方才月明华问得好。人生在世,谁没几段旧情?谢家主,敢问,你还记得韦家的小表妹么?” 谢晓轩足下踉跄,面色如见了鬼般的惊恐:“你、你——” 韦家的小表妹韦依澜,是他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他外祖父当初勾结倭人被处斩后,韦家失势。他接韦依澜在身边,原打算娶她为妻,但是族中的长辈俱不同意。谢家的掌妇怎能是罪臣之后?连他母亲韦氏都送进了家庙呢!最后他只得娶了其他的女子。韦依澜在他新婚当夜,于韦家老宅悬梁自尽。 而他将失去母亲与韦依澜的痛苦,都加诸到父亲原配穆采玲一系的身上。全然忘记,是他自己始乱终弃,害死了韦依澜。 这段隐密的旧情今日让北海王当众问出,谢晓轩险些神魂俱散。 北海王又对诸人道:“月向宁自京城归家后,本王的确对他们照顾有加。”他顿了顿,“本王也的确与月向宁有旧情。” 此话一出,明珠倒抽一口凉气,明华骇得呆了,更有人捂住嘴巴,抽气连连。 “十七年前。陛下登基,本王受封北海王,赶赴封地。在越州城外,不慎受了重伤。”北海王目视向宁,“是月向宁机缘巧合救了本王。”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啊呀,原来是这样啊! 此旧情非彼旧情。原来是救命之情哪! 明珠听着诸人的议论,只觉哭笑不得:哼!狡猾的家伙!移花接木,偷换概念。 “月向宁对我有救命之恩。”北海王傲然道,“我与他的交情自是不同常人。谢家主,你有何异议?” 谢晓轩牙齿咯咯作响:“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北海王摇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伸手解开外套,拉开雪白的亵衣,露出左胸处一块核桃般的伤疤。 谢晓轩惊讶的眯起眼睛:难道他们,真的猜错了?不,不可能! “请徐大夫。”陈公公高声唤人。 第两百八十八章 审案(四) 徐大夫是越州当地杏林中的老前辈,德高望众。他颤微微的让人扶着出来,笑道:“老夫多少年都没上过堂了。今儿个到底为了什么事?” 北海王起身对他道:“徐大夫,您可还记得我?” 徐大夫睁着老花眼瞅了北海王半天,看到他的旧伤,恍然道:“哟!后生,是你啊!这伤养得不错啊!” 钟县令明白了,笑容满面的道:“徐大夫您还不知道吧。您当年救治过的这个后生,就是北海王啊!” 徐大夫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北海王,又看向向宁,举着拐仗笑骂道:“你小子,当年怎么也不告诉我?” 向宁苦笑。当年,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啊! 众人看得清楚。今日北海王,是来给月向宁撑腰的。同时,也是来解释这段“旧情”的。 月向宁可是救了北海王性命的大恩人。北海王和他关系亲近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再说了,人家月向宁可没借着王爷胡作非为反而离乡多年!还要被某些人借机生事。 至于北海王为何对此事一直秘而不宣,诸人也立即想到了原因。 北海王在赶往封地的路上受了重伤——谁敢、谁能令他重伤?只有龙椅上的那位——朝庭争斗,不可多言啊。今日若不是谢晓轩咄咄逼人,北海王怕也不会道出真相。 如明珠兄妹心思灵活的人立即想到:北海王不打算替陛下遮掩旧事了。这是准备开撕了?! 谢晓轩觉得自己快要被众人鄙视愤怒的目光刺穿身体。 北海王又对诸人道:“这段‘旧情’,本王认了。谢家主,你可还满意?” 月向宁没想到,他竟用这种方式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即觉欣慰又起忧虑:京城形势不明,韶之这是提前与陛下宣战了啊! 谢晓轩这一战兵败如山倒。他身陷绝境中,却不得不为家人与族人考虑。他做不出两败俱伤之事,只能自嘲且绝望的笑了起来:“王爷运筹帷握,决胜千里之外。谢某佩服。” 陈公公哼笑了声:王爷正愁找不出和京城勾结的人是谁。谢晓轩就迫不及待的自个儿跳了出来。自以为是三大族的人、又有京城撑腰就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自寻死路! 凭你泼天的富贵,又怎能与王权军权相抗衡? 钟县当庭令宣判:“谢家家丁阿武为勒索钱财,设赌局诱文进贤、逼文百田陷害月向宁。致文百田自戗而亡嫁祸月向宁。现真相大白。判阿武流放云南。文进贤虽被诱入赌局,也是其心不正,修身不足所致。故革其秀才功名。谢晓轩是为谢家家主,治家不严,纵容家仆行此恶事。其责难逃,令其赔偿文进贤的赌债及文百田的治丧费用。” 判词一出,诸人皆大声叫好。 北海王与向宁再不用避讳躲闪,两人坦然相视一笑。 明珠默默的望着他们:就这样吧,或许,这已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北海王心情极好的离开衙门,行到王晟的身边时,驻足对他说了一句:“知恩图报,你很好。” 王晟惶恐的躬下身子。 同行们涌向月向宁的身边,安慰他劫后余生的、羡慕他当初救了北海王的,叫嚷着请客吃饭洗晦气的,热热闹闹中,无人搭理失魂落魄的谢晓轩。 明珠亦向王晟施了一礼:“多谢。” 王晟忙道:“郡主客气了!”他人在广东,听同行说起月向宁的案子,大惊之下立即赶回了合浦。听审中,见谢晓轩意图借玉佩攀咬北海王,急中生智,想出了这招混水摸鱼的法子。反正都是金丝海柳木,极容易蒙混过关。 而他得了王爷的称赞,名声一时又好了许多,当地的同行也不再排济他,拉着他一块儿送月向宁回到真珠苑,这才散去。 管家与明岚早已备好火盆,热水。向宁在门口跨了火盆,脱了外套烧毁,又泡了热水澡洗了牢里的晦气,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子女的面前。 明珠意味深长的笑道:“恭喜父亲。”这段感情算是走了明路,今后细水长流,虽不能朝朝暮暮,但总好过相互折磨。 谢晓轩尚不知,谢家的族老们已经急令召回了谢翎,商量着如何处治令谢家陷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的现任家主。 谢逸云知道父亲在算计月家,但详情并不清楚。当听得族老怒斥父亲胆大包天荒唐至极,竟敢构陷北海王并被王爷逮了个正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怎么这般糊涂?! “王爷给谢家留了面子。没有当堂收拾谢晓轩。但是咱们如果不能及时表态,谢家就完了!” 谢老爷子闭着眼睛,唇角勾起个轻嘲冷屑的弧度。 “谢翎。”族老面带羞愧的道,“当初逼你放权给谢晓轩,是我们这帮老头子糊涂。但现在谢家到了生死关头,你不能置身事外啊。” 谢老爷子淡声道:“族老说得什么话。谢晓轩是你们认定的继承人。我让位与他是理所当然心甘情愿之事。” 族老想起当年,因为担心谢翎迎回穆采玲的子女,令谢家再度陷入内耗中,而再三暗示谢翎尽早让位的旧事,悔不当初。早知谢晓轩这般蠢,还不如让嫡长系归位! “谢翎。”族老忙道,“事到如今,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咱们这些老骨头的意思是,不如请穆九——” 谢逸云身子一颤。他们想让穆九回谢家?倒也是,穆九是谢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孙,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的在谢府的眼皮子底下安家置业,迎他回来,自然是最明智的决定。 “你们倒是好算计。阿九来年将迎娶月明珠。以月家与王府的交情,可将谢家的这场大难消于无形。”谢翎好笑的望着族老,“但是他绝计不会回来。” “他毕竟是谢家的血脉——” “他姓穆。上的是穆家的族谱。这些年照顾他们的是穆家的人。”谢翎的笑容颇有几分快意。“我是舔不下这张老脸去求他回来。别忘记你们当初逼采玲发下的毒誓。” 第两百八十九章 谢晓轩的结局 族老们登时个个面若死灰。穆采玲当初绝决的发誓,谢家的财产,她的子女绝不染指半分。若违誓言,受天罚地责,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谢家就交给逸云吧。他至少比他爹脑子清楚。”谢翎瞧着孙子,眼中颇有几分怜惜。“苦了你咯。这个烂摊子,呵呵。” 谢逸云茫然的望着爷爷:谢家,交给他?! 族老们想到穆九这么些年与谢家老死不相往来,连祖父也不认的行径,颓败无语。 “至于谢晓轩。”谢翎淡淡的道,“为免王爷迁怒,除族吧。” 族老们本有此意,又担心谢翎反对,不想他自个儿提了出来,惊讶的对望一眼:“好!是该这么做!” 谢晓轩回到谢府,族老们披头盖脸的怒斥他一番,让他收拾铺盖滚出谢家。从此以后,他再不是谢家的人。 谢晓轩也不惊讶,事败之时,他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和神色冰冷的族老,惨笑中跌跌撞撞的奔进了祠堂。 他噗通跪在母亲韦氏的牌位前,凄厉的哭喊:“娘亲,儿子无能,儿子无能啊!” 谢翎跟在他的身后,踏进祠堂。目光如冰般扫了眼韦氏的牌位,低声笑了起来:“韦氏。你不是一心想要晓轩继承谢家么?满意了没有?” 谢晓轩蓦地抬头瞪着父亲:“逐我出族又怎么样?谢家还是我儿逸云的。” “所以我才可怜逸云哪。”谢翎冷笑,“你亲手葬送了谢家的前程,却要逸云挑起这个重担。他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谢晓轩瞪大眼睛:“你呢?难道你不帮他?你不是和月明珠有交情么?以你和萧家、欧阳家老家主的关系,你难道救不了谢家?” “我为什么要帮他?”谢晓轩眼底冰冷一片,“我为什么要救谢家?” 谢晓轩惊骇得大叫:“你疯了么?你也是谢家的人!” “哼。”谢翎不屑的轻笑,“自从知道韦氏害我妻子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谢家绝不能交给那个毒妇的儿子。但是韦家当年有权有势,族老们眼光短浅,直到韦家出了事,还执迷不悟。我一人独力难支,但那时起,我便决定,谢家既然不能让我的嫡长子继承,我还管它个屁!” 谢晓轩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父亲云游四海,从来不干涉他的决定,无论他做得是好是坏,也没半句置评。竟然是这个缘故——父亲早就放弃了谢家! “你眼里只有穆采玲和那对贱种——”谢晓轩疯了般大叫,“我娘眼瞎了才会看上你!若不是因为你,外祖父也不会被斩,韦家不会没落,依澜也不会死!” 谢翎挑眉,也不生气:“你娘的确是瞎了眼。”他声色如冰,“竟然以为我会放过她——她害得采玲那么苦,害得我谢家嫡长子流落在外,我怎么可能放过她?病死在家庙算什么处罚?你,才是我对她最好的报复。” 谢晓轩喉咙里啊啊的发出痛苦的嘶吼声,连落下的泪水都映满了怨毒。 谢翎冷冷的道:“海晨夫妇海难而死。只留阿九一个遗孤你都不肯放过他!” 谢晓轩满面的怨毒变作了惊恐:他的确曾对穆九起过杀心! 谢翎扔下四个字,拂袖而去:“便宜你了。” 谢晓轩抱着母亲的牌位落魄至极的离开了谢家。好在谢逸云偷偷的准备了银票,又将自己名下的一间宅子空了出来,才令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尽管谢家的态度这般明确坚定,但是谢家明显的察觉,他们被萧家、欧阳两家及两广的同行孤立了。 月明珠的珍珠联盟原本有谢家一席之地,但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们。谢家铺子的生意倒没受太大的影响,但是,谢逸云非常清楚的意识到,错失了珍珠养殖的机会,谢家终究将被另两大氏族远远的抛至身后!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得罪了月明珠、得罪了北海王,父亲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相对欧阳德惊叹于月向宁的好运气:少年时与北海王有救命之恩,中年时儿女成材,欧阳博注意到的是王晟的回归。 能得北海王一句称赞,他无故退婚欧阳敏的恶名消解了大半。何况在外人看来,敏敏定了门难得的好亲,王晟身上的镣拷已经咣啷落地。这个难得的好男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萧府内,萧老太太对围坐在身边的孙辈叹息道:“眼看他起高墙,眼看他墙倒了。谢家的教训,你们要引以为戒。” 萧振林正色道:“孙儿知道。” “照理说,谢晓轩不该这般蠢。”萧老太太早有疑惑,“多数是他投错了靠山。啧,还是蠢。身在两广,咱们唯一的靠山就是北海王。” “您的意思是——”萧振林惊讶道,“他投靠了京城?” 京城。 “蠢货!”皇帝扔了密信。“还以为谢晓轩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不堪一击。” 季总管嘿了声,心道:谢晓轩怎么能和北海王抗衡?陛下也真是病急乱投医。 “现在两广的百姓都知道韶之当年被袭击重伤的事。”皇帝脸色铁青,“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他们会在背后议论些什么朕都能猜出来!” 当年没能杀了北海王,让他逃出生天,皇帝为之痛惜至今。 “都怪月向宁。”皇帝恨道,“让他多事!” “陛下。”季总管提醒他,“您还是想着如何应对太后娘娘吧。” 皇帝一怔,捂着胸口急咳了一阵:“母后,哼!月向宁在宫里得她老人家的照拂,说明她早就知道此事!她瞒得我好苦啊!” 季总管倒是没想到此中关窍,忙道:“陛下英明。陛下。既然月向宁对北海王至关重要,那不如您召他回京——” 皇帝眼睛一亮,思虑了片刻后,叹气道:“不妥。人人都在怀疑朕的时候,朕再多此一举,岂不是落人口舌不打自招?”他摇头,“现在还不是直接和韶之起冲突的时候。这个亏,我们只能忍了。” 毕竟咽不下这口气,他冷冷的道:“听说月明华中了解元?哼!” 季总管诺诺,他明白陛下的意思,恐怕月明华的功名就到此为止了。 “淳王妃最近如何了?” 季总管一脸担忧的道:“淳王妃的身子骨,弱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生产的时候?” 自从淳王妃怀孕三月起,身体与胎像一日日的衰败。皇后几番探望,都觉得她命悬一线,根本熬不到生产之时,她却执意要保孩子,皇后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黎王只觉天助我也!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带走这对胎儿与王妃的性命。太医说了,就算勉强撑到生产之期,生出的孩子也不一定保得住,而淳王妃耗尽气血,必亡无疑。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只要她能生出一个男孩,我大明江山,就后继有人了。” 第两百九十章 萧六的亲事 王晟这几日受明珠的之邀,常到到苑内向明珠请教宝石的学问。明珠也不藏私,将前世的宝石知识详尽的说与他听,还带他认识了翡翠。 “想来以你在切割宝石时应该已经发现,不同的宝石硬度不同。”明珠取了块用下脚料雕成的可爱红翡小金鱼一块,“金钢钻最为坚硬,红宝石其次,翡翠的硬度比碧玺略低一些。所以你在开工前,如果能先确定宝石所需的力度,心中有底,更能事半功倍。” 王晟学得认真。一日的课程结束时,他却没有离开,双足粘在地上,轻声道:“郡主,有件私事,学生想向您请教。” 明珠忍不住展颜轻笑,媚如四月枝头的牡丹:除了学业,她现在还要管学生的私事了么?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还没说话,王晟的脸先红了起来:“广东的罗广庭罗先生,近日与我提了一件事。” “嗯?罗广庭么?他人不错啊。” “他说,他有个女儿待字闺中……”王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明珠楞了楞,心中笑骂:姓罗的撬我墙角!王晟的婚事,她心里早有了主意呢。 “你同意了没?” 王晟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明珠眉稍轻挑:“罗广庭的女婿可不差。你怎么没同意?” 王晟的脸烫得都要烧起来了:“郡主,那个,郡主能否……咳,这件事,学生不敢启齿——”正在王晟百般纠结时,耳边响起一道欢快活泼的声音:“明珠!” 王晟听得这把脆声声、娇嫩嫩如莺转黄鹂的叫唤,心中刹时失了方寸,目光直直的瞪着来人,眼底再没了其他景致。 “萧六。”明珠笑看了失神的王晟一眼。 萧六本是代表萧家来探望月向宁的。意外的见到王晟,心底惊喜搀杂,笑眯眯的道:“呀,你也在。明珠在给你授课么?看来我来得不巧。” 明珠笑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王晟只看到萧六嘴角甜甜的梨涡,可爱的樱唇,眼睛都觉没处放,忙道:“萧小姐来寻郡主,我先告退。” 萧六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对明珠道,“他怎么了?我又不是老虎,至于见了我就跑么?” “你自然不是老虎,”明珠忍笑,“那是他心中有鬼。” “他心中有什么鬼?”萧六脱口而出,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透出一股羞恼之意。“你胡说什么哪!” “唉。”明珠笑着叹气。“是金子就会闪光,好的男人在哪儿都吃香。他呀,让人相中了。” 萧六笑容顿收:“谁相中他了?” 明珠答非所问:“不过你放心,人家王晟没答应。” 萧六哦了声,回过神羞恼道:“我放什么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珠收起戏弄她的心思,挽着她的手正色道:“跟你说句真心话。王晟,是我留给你的未来夫君人选。” 萧六羞得不行,挣扎着想逃,却被明珠紧紧拉着不放。 “你若觉得满意,我便做个媒人。跟你家老太太说说去。你若不满意,我就让他死了这条心,莫错过别家的好姑娘。” 萧六慢慢冷静了下来,眼底似有迷茫,似有欢喜,她樱唇微起,怯怯的问:“我祖母,会答应么?” “欧阳德都能看上王晟,你家老太太的眼光会不如他?” 萧六手指缠着步禁珠链:“那……要不,你去说说?”说完,羞得头快低到肚子上了。 明珠笑着打了个响指:“包在本郡主的身上。” 送走萧六后,明珠再唤来王晟,告诉他。作为他的师傅,要为徒儿的终身大事考虑,现在她瞧上萧六这个徒媳妇,准备为他探探萧老太太的口风。 王晟惊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不停的向明珠作揖:“多谢郡主,多谢郡主。”心中激动万分:郡主神了,他都没开口,最隐密的心事,她都能猜得到! 萧老太太倒真没想到,自家孙女竟然和王晟看对眼了。王晟是个有前程的,她心里明白,当初欧阳老头儿下手快,她还为此惋惜了许久,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那一日。 明珠见萧老太太沉吟不语,笑道:“王晟现在可不穷。他磨出的宝石,英格兰人有多少收多少。又在广西开班授课备受推崇。萧六嫁给他虽是低嫁,但不委屈。” 萧老太太笑道:“月大小姐误会了。这是门好亲。只怕欧阳德那老头子心里又要骂我捡便宜了。” 明珠笑道:“他羡慕还来不及!” 一幢姻缘,就此缔结。 欧阳德听闻此事,除了嗟叹,已经没了其他想法。 欧阳敏在绣房内听闻这个消息时,怔怔的良久无语。 丫鬟还以为她在为王晟伤心,忙劝她道:“小姐,您未来的夫君可是元小公子。比王晟一介匠人强百倍。他不值得您难过。” 欧阳敏低低的嗯的了声,继续低头绣嫁衣。是啊,就算他再能干,又怎么能和书香门第的元慕青相比? 元慕青已经中了举人,明年考中进士也是大有可能的事儿。到时候,她就是官家的夫人。萧六呢?鬼迷心窍,居然还真看上了王晟。呵呵。她重重的刺下一针: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忙着筹备年货。今次中举的学子家中,不少人都在整理行装,准备赶赴京城参加二月的春闱。 月家却没有动静。 父亲出事后,明华清楚的意识到,在皇帝的眼中自家恐怕已经成了北海王的附庸,他赴京参考,已没有任何意义。但他担心父亲愧疚不安,便道世子送来的消息,今年春闱还是以南榜为主,他的把握也不是最大。不如好好在家攻读三年,顺便送明珠出嫁。 向宁听到最后一句,眉头舒展,笑道:“能有几个一考就中进士的?你有这份自知之明,是好事。” 明华想起世子安慰他的话:“明年不考没什么,又不差这一年。” 春闱三年一试。世子却说不差这一年——明华隐隐明白,京城的事儿,在明年怕是要有个结果了。 明华放弃了明年的春闱,元慕青兴奋不已:他的机会来了!没了拦路虎,他必然要考出一个比当年沈安和成绩更好的名次! 第二百九十一章 苏州来客 转眼到了除夕,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去后。明珠立即投入珍珠养殖的大业中。 吕立行一家重出江湖,开始在各大湖内挑选合适的珠蚌并准备育苗。 参与淡水珠养殖的暂定四族:萧家、欧阳家、广东罗家,和吕会长一家。他们事先各自挑好地点,筑好池塘,引入淤泥与湖水,养了几个月后,才将吕立行送来的珠蚌放入池中,确认它们适应了水质、温度,存活无问题后,明珠命贝娘教授他们移植内膜的方法。四族中被挑选学习养珠之技的人自是知道这个法子的精贵,学得认真,嘴巴更紧。无论其他族人怎么引诱,都严守其中秘密。 贝娘如今成了人们口中的“贝师傅”。地位与之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她自觉扬眉吐气,每日里精神十足,忙碌却充实无比。 这日她从萧家的珠池回真珠苑时,半路被人拦了马车。 车夫急急的刹车,喝道:“你这妇人,不要命了么?” “我,我是来寻我女儿的!” 贝娘听这声音,楞了楞,掀开帘子,惊讶道:“娘?” 陈氏混浊的双眼一亮,欢喜的道:“贝娘!我总算见到你了!”说毕,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 贝娘心中警铃大作,她卖身到月家多年,爹娘还从未主动来探望过自己。今日陈氏突然出现,所为何事? 陈氏瞧着女儿一身上好的细棉面料,头饰虽少,但金闪闪镶着指头大的珍珠簪子是她这辈子摸都没摸过的好东西,心中又妒又喜。 “贝娘,听说你现在和郡主一起养殖珍珠?” 这不是什么秘密,贝娘点头承认了。 陈氏搓了搓手:“贝娘。你看,家里这么穷,你兄弟又要成亲了——” “我有送银子回家。”贝娘蹙眉。她近两年给他们的衣物银两,虽然不多,但足够两个兄弟娶妻盖房了。 因为贝娘的照顾,陈氏一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颇受村民羡慕,但是夫妻两人依旧暗自不满:若是嫁了进士老爷作妾,赚得更多!加上月家意外频出,生怕受到牵连的陈氏,竟禁止家中的孩子与她来往。不料贝娘走了大运,月明珠封了郡主不说,竟然还将养殖珍珠的本事教给了她! 听着左邻右舍的羡慕之词,陈氏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你大哥都二十出头了。之前家里穷没钱给他寻亲事。好在有你帮衬着,现在上门和大郎说亲的人不少。有一家极好的姑娘看中了大郎——” “极好的姑娘?”贝娘轻笑。“大哥好吃懒作,长得也普通。家中又穷。人家姑娘眼瞎了么?” 陈氏面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大哥?” 贝娘面冷如霜:“如果还想今后从我这边拿钱,就好好给大哥寻个相称的亲事。别一天到晚想着攀高枝。大哥是贱藉,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嫁?” “那是大管家的女儿。人家说了,成亲后带你大哥一起到府上做个小管事呢!” 大管家?那便是奴藉。今后大哥改了奴藉,在人家府上办事倒也是个出路。但是,人家凭什么看上她兄长? “哪家府上的管家?”贝娘好奇的问。 “是不本地人。是苏州来买珍珠的客人。偶尔见到大郎,一眼就相中他了。”陈氏欢喜不尽。 贝娘哈的声,冷冷的问:“真是段好姻缘。我猜猜,对方想必也不要其他的聘礼,只要我能交出珍珠养殖的秘法,就能带着全家改头换面,脱离苦海?” 陈氏急着掐她的大腿:“你说这么大声作什么?让人听见!” 贝娘猛的拍开她的手,怒声道:“滚!” 陈氏的脾气终于按不住了,掀开帘子对马夫叫道:“停车,停车!” 陈氏死死的拖着贝娘拉下马车,对马夫不客气的道:“我跟我女儿有事情要谈,你先回去!” 马夫停下马车,担忧的问:“贝娘?” 贝娘冷笑:“没事。您先回府吧。” 陈氏拉着贝娘到无人处,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那客人是苏州的。离合浦千里之遥。你告诉我秘方,他们回苏州养殖珍珠。就说这方子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月明珠又怎能确定秘方是你泄露的?” 贝娘目光微闪,不知是苏州哪户不要脸的人家? 陈氏见女儿似有心动之色,又道:“这可事关你兄弟们的前程,贝娘,你可要想清楚啊。” 贝娘心中冷笑,故作不安的问:“万一让郡主发现,是我泄露了秘密。我身为月家的奴婢,死活全在月家人的手上——” 陈氏眼中掠过一丝不屑:“都说了她不会知道。再讲了,等苏州养出珍珠来,也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月家还能查到什么线索?” “你当郡主和你们一般都是蠢货?”贝娘对母亲的无情冷透心肠。“她只要查出我兄弟们的去向,事情便一目了然。到时候,她或许拿苏州那边的人没法子。但是,要对付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陈氏本就是个没心计的渔妇,被人忽悠了一番后兴致冲冲的来找贝娘要秘方。可被贝娘这么一说,她心底慌了起来,竟脱口而道:“我们全家一起搬走。她找不到我们的!” 贝娘眉毛轻挑,原来是打算骗了她的秘方全家逃走,让她承受月家的怒火。真是她的好娘亲。 陈氏心虛的低下头,随即撑腰怒声道:“你是家里的闺女,为你大哥出点力怎么就不行了?又没让你去死!” “好!”贝娘打断陈氏的话。“我告诉你秘方。” 陈氏一呆:“什、什么?” “你不是要秘方么?”贝娘问,“他许给你们多少银子?” 陈氏张口结舌道:“五、五百两。” “才五百两?”贝娘连连摇头。“娘,你可知,上一个讨我买秘方的人,开价多少银子么?” “多,多少?” “五万两。”贝娘嫌弃的看着陈氏。“我连五万两都没卖。五百两。娘,你怎么说得出口!” 陈氏大惊失色:“五万两?” “告诉那个苏州商人,看在我兄长的份上,五万两不二价。”贝娘凝声道,“五万两银票全归我。” 陈氏尖叫:“你想得美——” “我卖的方子,银子不给我给谁?”贝娘不耐烦的道,“有本事你去卖啊。” 陈氏气得面孔血红:“你、你,忤逆不孝。你一个女娃子,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为了将来东窗事发之际,我若能偷得一条性命,今后也能有个依仗啊。”贝娘轻描淡写。说不定,她的娘亲正等着她东窗事发,来接收她的财产呢。 陈氏果然在想:死丫头,活该你被打死,等你死了,老娘替你收尸!你藏的银子还不都是老娘的。她喘了口气:“好。归你就归你。” 贝娘轻轻一笑:“那我等你消息。” 她步行回到真珠苑,却见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行下一名妇人。贝娘瞧清那妇人的相貌,惊怔道:“夫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林氏归来 向宁的续弦,林氏芳殊回合浦了! 明岚闻讯激动的冲出闺房:“娘!” 林氏一见女儿,心都化了,流泪抱着她哭道:“明岚,我苦命的女儿!” 明岚抹着眼泪,笑道:“娘,女儿不苦。您在京城受苦了。”她打量林氏,比之分别前削瘦许多。心中暗道:这次娘亲回来,定要想办法让父亲与她重归于好。 林氏哭道:“这两年娘不在你身边,有没有受委屈——”语声嘎然而断,出落得越发娇艳的月明珠一身浅蓝色刺绣妆花裙,神色如冰般立在台阶上,冷冷的看着自己。她心下一跳,喃喃的抓着女儿,道:“明,明珠?” “回来了?”明珠步下台阶,握着明岚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边。“管家,给夫人收拾房间。” 林氏深知明珠的本事,现在她身份又已不同,不由诺诺道:“我没打招呼就回家,麻烦明珠了。”她眼中突然露出似是欢喜似是怨愤的情绪,低喊道:“向宁!” 月向宁慢步走至她身边,见她面有憔悴,风尘仆仆,心中怒意与愧疚搀杂,淡声道:“怎么突然回来也不招呼一声?” 林氏瞧着明岚道:“我是为了女儿回来的。” 明岚感动的笑容在她后一句话中凝固。 “明岚已经十六了。我在京城苦等,也不见你给她定亲。所以——” “娘!”明岚惊慌的打断她的话,“我还小呢。” 向宁倒是点头道:“总算你还惦记着明岚。”他看了看明珠淡漠不失防备的神情,又道,“先回屋歇息吧。明岚的亲事,慢慢商议。” 明岚瞧着母亲的背影,欲挣脱明珠的手。明珠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明岚。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岚见到母亲的惊喜,在明珠的冷硬前渐渐消散,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极快的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娘回来的目的不纯?我会看着她的。” 明珠笑了笑,容色稍缓:“你的确要帮我看着她!明岚,珍珠养殖才开始,今年的珠宝行会会展又要筹备,四月我就要出嫁。全家忙得脚不着地,你娘却在这个关头回来,我还真是提心吊胆。” 明岚后背泛凉:“不,不会的——她能做什么?” “她能做得,太多了。”明珠叹了口气,“明岚,不管你娘对你说什么——你要记住,你是父亲的女儿、是我和明华的妹妹,莫忘初心哪。” 明岚疑惑的看着明珠,心中隐隐不安。听姐姐的口气,好象有什么事瞒着她啊! 她赶到林氏的屋子,管家正指挥仆人擦拭家具,她便到库房中选出些摆件送了过来,又帮着她一起收拾衣物,忙碌了大半日,才安置完毕。 林氏瞧着这熟悉的房间,拉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其实不用这般麻烦。我住不了几日的。” 明岚不安的蹙眉道:“怎么这么说?父亲和姐姐都没想赶你走。”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有哪个想我回来的。也是我之前做错太多的事——” “娘。你听我一句。只要你今后太太平平的,没人会赶你走。” 林氏抹干眼泪,笑道:“到如今,我也不稀罕留在这儿。明岚,我就你一个女儿。别的我都不在乎,帮你好好的寻个亲事,才是我最重要的事。” 明岚心中略为烦燥,侧头道:“娘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林氏笑容滋润了许多:“京城,你大舅为你寻了门好亲事。男方是个读书人,今年二十二岁,就要参加会试了。娘见过他一回,相貌端正,品行良好。是京城大族旁支的公子,家境不差又前途无量。” “那么好的条件怎么到了二十二岁,怎么还没成亲?”明岚愈听愈觉烦燥。 “他家之前定过亲,可惜女方没那福气,婚前病死了。又逢家中长辈过世,一拖再拖耽搁至今。明岚,娘不指望你嫁到豪门望族。只希望你能嫁个知心体贴的好男人。穷些没关系,反正月家不缺银子。今后帮衬一把就好。我看中那个后生哪,一是因为他孝顺知礼,二是因为他青年才俊。二十二岁的举人前途无量啊。” 明岚不以为然的道:“哥今年十八岁。也已经是举人了啊。” 林氏笑容微顿:“你不满意?” 明岚撇撇嘴唇道:“见也没见过。说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林氏握紧她的手道:“要不,你跟我到京城吧!” 明岚吃了一惊:“娘?!” “你在这儿,能寻到什么好人家?”林氏怨恨的道,“你爹心里哪有你?” “娘!”明岚站起身来,“您怎么说这种话?爹对我很好。明珠明华对我都很好。” 林氏面上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傻丫头。” “娘。”明岚警觉的望着她,“京城里那个人,有没有派人找过你?” 林氏面色微变:“自然……是找过的。” “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是怎么应付的?” “就问了明珠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我说她是受妈祖点化,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明岚正色道:“娘。此人用心险恶,他的话真假难辩。你可别再上他的当了。” 林氏垂了眼睑道:“还用你说?我明白。” 一夜无语。 晨起,贝娘忙着视察淡水蚌的情况,明珠与向宁到北海王建好的海珠养殖基地为马氏贝插核。 海珠的插核技法,明珠只教给了向宁。第一批试验的马氏贝数量并不多。明珠与向宁两人即可应付。 除了用磨圆的极细小的白色、浅灰色、黄色贝壳植入母贝内膜外,明珠还寻了些小珊瑚回来。深浅不一的红色珊瑚磨成小珠子植入母贝。 从头到尾在旁观看的北海王蹙眉问:“珊瑚?太奢侈了吧?” 明珠眨了下眼睛:“天机不可泄露。” 北海王便瞧向月向宁。向宁猜测道:“应该是颜色的缘故?” 明珠笑着向父亲举起大姆指:“爹你真厉害,一猜即准!” 前世,彩色珍珠的养殖为了降低成本,靠的是化学方法泡制珠核。但是明朝她上哪儿去找化学剂料?所以便采用相对自然的方法:用自身带有颜色的珠核去影响珍珠整体的色泽。 北海王啧啧称奇。 “当然,我这也只是试试。不一定能成功。” 因为珊瑚昂贵,所以这些珠蚌区分于普通的珠母贝,单独放在一排吊网内沉入近海中,休养伤口。 “这两日一共插核三百只马氏贝。”明珠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估计能存活一半。” 北海王惊讶道:“只能存活一半?” “一半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明珠眺望平静的海面,羡慕的道,“这块海域着实不错。风平浪静,温度也适宜。”比她前世养珠场的海水质量好多了! 海面上,有几艘巡逻船保护着这边海域不受侵扰。 “殿下,这只是个开始。”明珠凝声道,“两个月后,我们还要检查珍珠层的生长情况。海珠生长缓慢,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 北海王望着向宁,觉得自己的耐心好得没话说。 第二百九十三章 长青出山 珠核处理完后,今年的珠宝会展迫在眉睫。 明珠审视着家中库房里各色的翡翠珍品,欣慰中带着些许伤感。其中有好几件是关长青的心血之作。 是时候了。她再度驱车到龙家祖坟,作最后一击! 关长青的状态比明珠初见时好了许多。人看着精神了些,面色也有了几许红润。自从开始雕琢翡翠后,他在龙归海的坟边结芦而居。明珠派人一日三餐定时给他送去,他也乖乖的吃了。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两块新的玉料子,关长青也没让她失望,他的作品,雕工无可挑剔,造型充满灵气。 “长青。”明珠踏进草芦。 长青抬了下眼睑,淡声道:“知道你会来找我。” “怎么说?” “展会要开始了吧。”长青将最近的作品推到她眼前,“今年月家打算用翡翠参展?” 明珠笑道:“不错。” “你想让我代表月家出征今年的会展?” “嗯。翡翠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玉雕作品,一部分是首饰。你同意么?” 长青没有说话。只是磨梭着手中的一柄小刀,目光涣散。 明珠柔声道:“你那件《龙归大海》,我想送去参展。” 长青讶异失笑:“原来如此。”月明珠一环接一环,先用翡翠诱他出手,再借翡翠带他走出绝境,只为了今日,让他能够离开陵园,重新开始。 “长青,你相信我么?”明珠的语气满是感慨。 长青默然不语的看着她。 “你守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长青面色微变。 “我前阵子去东山寺见过苦智大师。”她解下手腕上的菩提珠串递到他眼前。“这是大师送我的。” 长青瞪着菩提串,眼中隐隐透出激动:“真的是苦智大师的手串?!” “骗你干吗?你大可去东山寺求证。”明珠戴回珠串,忧虑重重的道,“我那日特意帮你问了大师,龙归海的魂魄可曾安息?苦智大师掐指一算,却对我说,他的魂魄还在人间徘徊,未曾归入地府。” “怎么会?”长青失声叫了起来。 “因为你啊。”明珠叹息,“因为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他根本没办法离开。再不用多久,他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失去转世投胎的机会。”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是苦智大师竟然这么说——长青的面色青白不定,他仓惶四顾,哭哭笑笑:“你还在我身边?原来一直都没走?” 他失魂般的漫步出屋子,抚着龙归海墓碑自言自语的道:“你放心去,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长命百岁。” 明珠听他压抑的哭声,心中凄然。也不去劝解,只在屋内静坐等他。 良久,长青才回到草芦内,整个人的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仿佛裉下了枷锁的鹰隼,随时可以展翅高飞。他坚定的道:“我跟你走。” 明珠扬眉笑道:“这才对嘛。等龙归海投胎转世,说不定,你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长青清亮的双眸透出希翼:“对!” 明珠直接将关长青送到了梅岭花市,托付给穆九。 穆九见到明珠竟然能将关长青带出陵墓,惊讶不已。 “怎么做到的?”他安排好长青住宿,趁他沐浴更衣的趟口,好奇钦佩的对明珠道,“为夫佩服。” “不过是以情诱之罢了。”明珠苦笑拔弄着菩提珠串。“幸好有苦智大师做幌子他才相信。” 穆九咦了声:“你去见过苦智了?这可是难得的机缘。有没有请他算算我们的姻缘?” 明珠顿觉心虚:“那个,那还需要问么?我们俩肯定是天赐良缘哪!” 穆九笑道:“那是——”拉起她的手腕轻轻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小没良心的!” 明珠吃痛,啊哟一声,人已经被穆九搂按在了怀里一阵厮磨。明珠吃吃笑个不停:“痒,痒死我了,别挠我了!” 穆九喘了口气,瞧着明珠水漾湿润的眼睛和娇嫩的红唇,一股热气自下腹袭来。虽然婚期将近,他也觉得快要忍不住了呢。先狠狠的解解馋再说! 于是,明珠被穆九搓来揉去,吻得神魂俱醉,全身发烫。好在穆九有底线,及时收手,不然,按明珠骨子里的现代作风,婚前贞洁不保是极有可能的事。 抱着身子软如棉的明珠,穆九心满意足的替她拉紧领口衣衫,系好扣子。实在恋恋不舍明珠的娇态,又蹂躏了番她的甜美的唇舌。 温存过后,尚在迷迷糊糊的明珠听见屋外有些动静。 “我姓郑,名涸。涸澈之鲋的涸。敢问尊姓大名?” “关长青。” “关先生,幸会。我是穆九的姑父——” “郑涸?!”木夫人训斥的声音响起,“关长青是客人。你休要胡言乱语。” “怎是胡言乱语?我们婚约已定。姐姐现在想悔婚已经来不及了。”郑涸得意洋洋。“我已经让何氏船业的人筹备婚礼。喜贴也已经发了出去。” 明珠在屋内斗然惊醒:“真的假的?” 穆九嗅着她发间清香,笑道:“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 明珠撇开他的头:“但是你姑姑怎会束手就擒?” 穆九委屈的又凑了上去:“我姑姑刀子嘴,豆腐心。” 木夫人惊怒交集,更有份惶恐:“郑涸,你怎么敢——” “悔婚是为不信。姐姐,这事传出去对您的和阿九的名声可都不好!”郑涸对关长青道,“关先生你说是不是?” 关长青瞧瞧这两人,一个悠然,一个窘迫。胜负已分。 “木夫人。”他骨子里的放荡不羁又冒了出来,无所谓的道,“不想嫁就逃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木夫人心中一动。 郑涸也不急:“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木夫人哼了声,转身离开。心中迅速策划起阿九婚礼之后,船员的安排与逃跑路线。 关长青不怀好意的对郑涸道:“木夫人这样的女人,不能用常理度之。你以为婚约可以束缚她?能束缚她的,只有比她更强大的人。”说毕,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涸摸了摸下巴,回味着关长青话中的意思。 穆九却是听明白了,怒骂了一声:“混账!敢挑唆郑涸霸王硬上弓!”他急忙开门,追上郑涸道:“郑涸!长青的意思是,咳,你要利用你的强势,展现你的真情。” 郑涸幽幽的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海狼郑家的人,骨子里天生就带着掠夺性。”郑涸摇头。他父亲看中了母亲,不顾一切的抢了回去。哪怕最后只换来伤心,也不后悔。他竟然和自己最厌恶的父亲变成了一样的人。 郑涸轻轻笑了两声:“好侄儿,告诉你姑姑。她这辈子只能跟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逼婚 郑涸抛下婚期与迎亲日,潇洒的回了广东,说是要布置新房。木夫人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果然没几日,广东各大商行开始陆陆续续的到梅岭花市送礼,开口就祝木夫人与郑涸百年好和,早生贵子。 木夫人骑虎难下,气得闭门不出。穆九心道郑涸是动真格的了,这事不能打马虎眼。只好硬着头皮找姑姑谈话。 木夫人眼见事情不受控制,惊惶失措完全失了过往的从容不迫。穆九深觉,能将姑姑逼到这个份上,郑涸实在是个人才! “既然姑姑执意不肯嫁他,”穆九沉声道,“我们便要做好与何氏船行为敌的准备。” 木夫人抚额道:“我就是怕连累你们!郑涸这个人,若与之为敌,是在是个可怕的敌人。” 穆九点头:“何氏船业近两年的生意做得极好!人脉财势一样不缺,他若真的想报复我们,我们怕也要伤筋动骨。” 木夫人面色苍白,她自己惹下的麻烦,不能让阿九替她承担后果。 “不论他如何逼姑姑定下婚约,在旁人看来悔婚都是我们的不是。所以我们这个亏是吃定了。” “那不是害了你和明珠?”木夫人咬了咬唇,“你再让我想想。” 穆九微笑道:“郑涸年纪虽然小,但心性坚韧。不是那种轻浮薄情之人。”言下之意,他看好这个未来姑父。 木夫人不确定的沉吟道:“他与郑家不合,谁知道娶我是不是为了抗衡郑家?” 这也是穆九的担心。就怕郑涸求娶姑姑带着其他的算计。 但是这个担心和很快就被打破。海狼郑家的老爷子竟然亲来自广西来聘礼了! 一大船名贵木料打造的全套家具,各色金银珠宝、玉液琼浆一抬抬浩浩荡荡的搬下船往梅岭花市送去。最后一件聘礼竟然是艘郑家打造的宝船!立时轰动了整个长平滩,伙计们瞠目结舌,来往的客商艳羡无比! 郑家的宝船啊!光这艘船就价值千金啊! “郑老爷子亲自送聘礼,大小姐是真要成亲了!”崔老大摸着下巴,“快,通知大小姐和少主!” 木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惊得面无人色!失声道:“怎么可能?” 郑千里是什么人?那可是叱咤两广的船业巨头!江湖人敬称他一声‘船王’!靠海吃饭的人谁敢得罪他?就连官府看在他造船的手艺上也要敬他三分。他竟然亲自来送聘礼,说明对这场婚约及木夫人极其看重。 郑千里才上岸,各大商行的老板便闻风而动,跑来迎接! “船王莅临北海,我等不胜荣幸!” 郑老爷子手一挥,笑容满面的道:“今日老夫是来办正事的!小儿郑涸与梅岭花市的穆大小姐定了亲。老夫前来送个聘礼。” 郑涸是郑家的庶子,但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哪! 人群中有人相互低声问:“穆大小姐是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木夫人!”崔老大与有荣焉的在人群里激动的叫了一声,“是我们少主的姑姑!” 郑千里高兴的道:“穆家出人才!你们的穆九在今年龙舟年赛上夺了榜眼,英雄出少年哪!” 崔老大激动的道:“船王老当益壮,记性真好!” 待穆九赶到码头时,木夫人要嫁郑家为媳的消息已如长了翅膀般飞了出去,不出两个时辰,全城皆知。 郑涸的手段这般强硬干脆,木夫人欲哭无泪。 郑千里爽朗的笑声已经在门外响起:“我那未来的儿媳妇呢?郑涸那小混蛋,一声不响的定了亲也不跟老夫说一声,老夫只好厚着脸皮亲自送聘礼!阿九,木夫人的名头老夫可是听闻了好几年,没想到郑涸那小子真有几分本事!哈哈哈!” 木夫人深吸口气。强抑住波澜起伏的心情。 她刚被郑涸捕获时,郑涸一派海盗头子的风范,作出一副想当场与她成亲的模样,逼得她只能以死相抗!百般周旋之下,最后郑涸让步,两人交换了信物,定下了亲事。 不过就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小海盗,离了海,到了陆地上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木夫人当初是这般想的。等到了合浦,靠着自家的能耐,解决他还不是小事一幢?结果?这小子竟然是何氏船业的家主,又是海狼郑家的人! 木夫人知道自己踏进了陷井,牢牢的困在了郑涸的捕兽笼中。 她含蓄的向老爷子解释了郑涸与她定亲用得手段不甚光明,不料郑千里瞪着虎目道:“只要能娶回心爱的女子,用些手段无伤大雅。” 其实郑老头想说的是:喜欢的女人,就算是抢也要抢回家啊!不过穆家人斯文,他不能吓到人家。 木夫人明白了,郑家人一个德性,跟他们说理是说不通的。她绝望的看向穆九,穆九微笑道:“晚辈四月成亲,郑老爷子不知能否大驾光临,喝杯喜酒?” 郑千里大喜过望,穆九此举算是认了儿子亲事! “好!” 送走郑千里,穆九见姑姑神色平静,刚想解释,她却挥手道:“老爷子与其说是来送聘礼,不如说是来威胁咱们的。” “虽然郑涸和老郑家关系不好,但他们毕竟是血脉之亲。郑老爷子是怕我们看轻了郑涸庶子的身份,来给他撑腰的。”穆九望着姑姑,“姑姑,我们现在先顺着他们。等祖母到了合浦后,再请她和郑家人好好商量这个婚事怎么办。” 木夫人恨道:“郑涸欺人太甚!”她喘了口气,脸上露出抹冷笑,“不就是成个亲么?他敢娶,我还怕嫁不成?” 穆九不禁为郑涸默哀:就算逼得姑姑嫁了过去,你也要吃尽苦头了! 又过几日,郑涸亦派人送来一份聘礼。聘礼只有一样东西,何氏船行的转让书。他将船行转到了木夫人的名下。 木夫人看着这份文书良久不语。她知道他是有几分真心的,但竟不知,他竟然真的愿意将全部的家当拱手相送。 穆九见状,默默的操持起姑姑嫁妆的事,木夫人发现后吃了一惊,但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第二百九十五章 海边的渔村,一幢修葺一新的小院内。 陈氏低眉顺眼站的在苏州的客人前,赔笑道:“贝娘说,她要五万两银子才肯卖给你秘笈。” 阿兰躲在屋内,偷偷打量着客人。戴着帷幕看不清脸,但看他身量还颇年轻,估计不到三十的年纪,手部的皮肤白晰如玉,举止优雅。 西陵涵面无表情的道:“她竟然同意了?” 陈氏笑道:“她要是敢不同意,我打断她的腿!” 西陵涵不屑的瞥了陈氏一眼:“你且问她,五万两不是问题,但是我怎知她交给我的秘方是真是假?” “您的意思是?” “银子没问题,但我要看她亲手试验一番。”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陈氏不住口的应道,“公子思量就是周全。” “你让她三日后回家一趟,我备了艘船。如果一切顺利,你们全家今后就是我家的座上宾。” 陈氏欣喜万万的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西陵涵离开后,陈氏笑嘻嘻的转身,看到阿兰睁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叫道:“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和你姐一样的懒胚子!” 阿兰实在忍不住,怒道:“姐姐怎么懒了?没有她,家里能过上好日子?” 陈氏大怒:“你还敢和我顶嘴了?!皮痒了是吧!”她撸起袖子冲向阿兰,阿兰得了贝娘真传,左躲右闪,一边叫道:“娘,你别让那客人骗了!我看他就是想拐走姐姐。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在船上办事儿?你别糊涂了啊!” 陈氏惊怒道:“大郎,快捉住她!不能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大郎这才从屋子里出来,随手从地上捡了把粗绳,追上阿兰将她的腿手扎紧了关到了柴房里。 阿兰急得哭喊道:“哥,那个客人不是好人,他是来害我们家的呀!你快告诉姐姐去——” “闭嘴!”大郎随手用柴棍抽了她一记,“只要贝娘乖乖交出秘方,我就能带你们到苏州过好日子。”他语气中满是向往,“你要是敢坏我的前程,小心我卖了你换银子!” 陈氏回屋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出门去寻找贝娘。 贝娘听了陈氏的一番话,暗想这个客人倒还挺精明。便道:“好!三日后,我回来一趟。” 贝娘打发走陈氏后,转身就去了明珠的屋内。 明珠往窗外主屋的方向看了眼,若有所思。 “京城和苏州的人一同到了合浦?”她摇摇头,“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贝娘冷笑道,“明明是一伙儿的,想着里应外合,骗秘方呢!” “里应外合!”明珠灿然一笑,“贝娘,学问有长进啊!” 主屋里,林氏正在和明岚念叨着京城的诸般好,明岚无奈的听着:“娘,我的记性还不差。”她才从京城回合浦不过两年。京城的种种风姿还鲜明的印刻在她的识海中,只是,合浦的印记越来越深,深到她几乎已经很少怀念京城的时光。 “娘!”明岚起身蹙眉道,“我要去作坊里干活了。” 林氏紧紧拉着她的手,摸到她粗糙的指尖,心疼的道:“以后你是要做少奶奶的人。这些活计能放就放吧。” 明岚噗嗤一笑:“什么少奶奶!娘,人家看得起我一介金匠的女儿?” 林氏脱口而出:“你姐姐现在可是郡主了,连珍珠都能养!你要是学了这本事,谁敢看不起你?!” 明岚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她眯起眼睛,眼神中透出些许思量:“您才回合浦,珍珠的事是怎么知道的?” 林氏忙扯了唇角道:“年前京城里就收到消息了,只是谁也没当真。但我是知道明珠的本事的,养珍珠别人办不到,她一定能办成!” 明岚还是对母亲起了防备之心:“姐姐去年养了些河蚌珍珠。但是这事儿我没搀活。” 林氏睁大眼睛道:“我看这两日贝娘忙前忙外,难道是她管着珍珠的活计?” “贝娘原本就是姐姐培养的左膀右臂。” “你姐姐和她签的,只是十年的长契!”林氏叫了起来,“她看么这么糊涂?放着自家姐妹不用,去用个贱民?” “娘!”明岚提高声音,“你胡说什么?贝娘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背主!她能找到比我家更好的依靠?你想得太多了!” 林氏气笑了:“你总说明珠待你好,可她却将最重要的事宁愿教给贝娘也不教给你——” “是我没想学。”明岚干脆的道,“就在家里的池塘养的河蚌,姐姐没瞒着我。” 林氏眨眨眼:“这么说,你是知道怎么养殖珍珠的?” 明岚嗯了声:“知道。” 林氏大喜:“那就好!你有这个本事,将来嫁到史家,少奶奶的位置就稳了!” 明岚问:“什么史家?” “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史举人哪!”林氏笑不可抑。“那可真是个好人家。” 明岚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娘亲都是为她好。 “是不是我不会养殖珍珠,他就不愿娶我?”明岚忍声问。 “怎么会?他家一听说是你月明珠的妹子,就动心了。只是你手中有这个方子,那这门亲事板上钉钉!” “娘你有没有搞错?”明岚耐着性子解释,“这是姐的方子,我怎么能当成嫁妆带到婆家?” 林氏刹时面色冰冷:“谁让月向宁欠我们母女的!” 明岚不解:“父亲欠我们什么?” 林氏缓了面容:“明岚,有些事你不知道。总之你相信娘,这世上没有谁比得上娘全心全意的对你好。” 明岚心头疑窦丛生。 林氏继续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带你回京的。”林氏的态度非常坚决,“你嫁进史家,娘的心事也算了结。” 明岚想说什么,林氏抢过她的话道:“娘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史家别有意图。但是明岚,既然有机会嫁到好人家,以你的聪明与能耐,只要坐上那个位置,还怕坐不稳么?” 明岚不愿再与母亲讨论这个问题,她淡声道:“回不回京,嫁给谁,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 林氏扬眉轻笑:“我自有办法。” 第二百九十六章 计骗西陵涵 三日后,贝娘依约来到家中附近的渔港。陈氏已经等得焦虑不安,见到贝娘的身影,大松了口气,迎上前一把攥住贝娘的手,“你怎么才来?” 贝娘的力气可不比不她小,反手就甩开了她,冷声道:“急什么?”她举目瞧见一艘普通的渔船船头站着一名白衣锦袍的男子,带着帷帽看不清相貌,但是通身气质不俗。 贝娘跳进船内,问那男子道:“苏州来的先生,怎么称呼?” 西陵涵打量了番贝娘的身姿相貌,淡淡的道:“你不必管我姓名。”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叠银票:“这是一半的定金。” 贝娘收了银票,瞥了眼站在岸上的陈氏,果然见她激动不已,若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定要冲过来抢她的银票! 贝娘冷笑中取打开一只小袋子,里面一排的小刀、镊子、勾子等工具。 西陵涵眼睛一亮:工具都有这么多讲究?他指了指木桶里的河蚌道:“开始吧!” 贝娘取出一只三角帆蚌,极利索的撬开蚌壳,用一只短棒撑住贝壳,寻到合适的地方,小刀轻轻一割,将一枚细小的贝壳珠极小心的植入蚌壳内。这样一连做了十只珠蚌,竟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她拍拍手道:“行了。但是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您,珍珠植核的成功率极低。我们第一批植了五百多只蚌,存活率不到三成。” 西陵涵吃惊道:“这么低?” “要是那么容易,不早就被人研究出来了?我们第一批河蚌一共只收了一百五十枚珍珠。”贝娘擦干净刀具,“您都看明白了没?要不要我再做一遍?” 西陵涵并不懂河蚌的身体结构,但他素来自负,见贝娘插核的地方正是平时珍珠生长的地方,便放了心:“原来这么简单。在河蚌里植入珠核即可。” 贝娘不悦的道:“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极不容易。我练了大半年。” 西陵涵惊讶的问:“大概多久可以确定植核成功?” “十五日后河蚌要是还活得好好的,就算成功了。再过一个月,珠核上就能生成珍珠层。” 西陵涵道:“好。两周后我们再看成效!” 贝娘嘴角勾起一股坏坏的笑意。明珠说了,一定坑死你! 两周后,西陵涵的十只珠蚌果然死了六只。两只排出了珠核,只剩两只河蚌还带伤坚强的活着。忍了性子等了三周,再检查珠核,表面果然生成了一层淡淡的珠光。西陵涵大喜过望! 原本还打算贝娘若不听话就拐了她回苏州,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让她留在月明珠的身边,以后乖乖做自己的卧底更好。 贝娘收到五万两银票,陈氏夫妇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她。几次三番的上门寻找贝娘向她讨要银子。贝娘被他们缠得没法子,道:“让阿兰也卖身月家,我就分你们一万两银票!” 陈氏夫妇大喜!阿兰一个赔钱货能换一万两?!立时同意了。 贝娘取出一份文书道:“这是阿兰的卖身契,你们盖章签印吧!”她倒是想将弟弟也买下来。可惜两个儿子都是陈氏夫妻的心头肉,想来他们也不舍得亏待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万两银票在旁,莫说卖身契,就是卖命的合同,他们也签了。陈氏毫不犹豫的按了手印。 贝娘笑中带着伤感的看着这份文书,淡漠的道:“好了。从今以后,我与阿兰和你们就没关系了。你们和大郎二郎好好过日子。”她收起文书,请管家送他们出门,快步到了明珠屋里。 “解决了?” “嗯,多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明珠好笑的道,“这回狠狠的坑了他们一把。不过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你父母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贝娘冷冷的道:“那又与我何干?我可是该教的都教了!” 之前明珠便曾掂量过淡水有核珍珠的养殖,难度大技术要求高,只能忍痛放弃。选择用移植内膜细胞的方法养殖无核的淡水珠。 “你教给他的是淡水河蚌的有核珍珠的养殖方法。”明珠嘴角有抹快意,“但是连你这样的高手也只有不到三成的存活率,初学者根本不可能成功移植珠核。”加上没有有效的治疗伤口的手段,明珠几乎可以料到这位苏州的客人惨淡的结局。至于他的身份,明珠只听贝娘的描述便猜到是谁。西陵涵,还真是不记教训只吃打的蠢材! 再说西陵涵在回航的路上不断的用河蚌练手,但竟无一存活! 他本就是心性高傲之人,想着贝娘做起来除了小心些也没其他的特别,他怎么就不行呢?于是闷头钻研不提!他怎知自己的刀已在无意间伤及了河蚌娇嫩的脏腑,加上贝壳珠的摆放位置不佳,才令河蚌内伤而亡! 直到他的船快抵达苏州时,西陵涵的河蚌竟然全军覆没!就算如此,他也记得贝娘曾说过,植核的成功率不到三成的话。他又是新手,所以还是耐下了性子,带着陈氏一家子回到自家的园林内,给他们安排了一份看管园子的轻松活计。 但是两个月后,他对着一池的死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为什么贝娘可以,我却不行?” “够了。”另一道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本就觉得你高兴得太早,果然还是上当了!” “但是我亲眼见她这般操作,的确植核成功!那两只蚌里已经生成珍珠了。” 年轻男子阴沉的神色中带着疑惑:“那就是她还有秘密没有告诉你。” “我连她的工具都买了下来!” “——她说过她练了很久才成功?” “是。”西陵涵懊恼不已,“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将她带回来!” 男子叹气道:“你让我怎么向罗公公交待?” “要不,”西陵涵面带愧色,“我再练练——” “不用练了。”男子叹口气,“贝娘交给你的法子肯定不对!我们之前收到谢晓轩的消息,养殖的珍珠内部是无核的!” 西陵涵惊骇道:“无核的?怎么可能?你怎么不早说?” 男子露出苦笑:“我也想不到月明珠竟然会用假的法子骗过你!”他眼底掠过丝狠戾,“看来是要我亲自出马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翡翠参展 一年一度的两广珠宝汇展,如期在会所内举办。 去年尚是月向宁带着两个女儿出展,今年已是明珠独挑大梁,带着明岚、贝娘、关长青一同赴会。她一入会所,原本就已颇为热烈的气氛更是到了极至,厅内此起彼伏的响着:“月大小姐来了”、“郡主到了”的招呼声。 明珠笑着一一应道:“各位来得好早!” “月大小姐,”萧振林拱手道,“今日我等终于可一睹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翡翠,哪还敢迟到?” 月家今年的展台取代了往年谢家的位置,谢逸云目光复杂的望着风采逼人的明珠,心中悔恨不已:当初若是能劝劝父亲莫要那般执迷不悟,谢家何至在短短的时日内没落至此? 他是三族中最为出众的后继人之一,鲜花赞美伴他一路,现在却是饱尝人情冷暖,凄凉无助。 随明珠同来的家仆打开一只只大小不定的匣子,先是取出一排四只冰透如水的翡翠印章。名为“四君子”,印章上都有俏色,第一枚印章主体冰透,却在一侧生出翡红的色泽,雕出了劲骨虬枝的红梅。第二枚印章色若春草的部分雕成兰花,一点点的紫色便成了花蕊。第三枚印章从在上方往下的黄色部分雕成了花瓣洒脱的菊花。最后一枚玉章自然是以竹为题,几丛竹杆斜洒竹叶,绿色的竹叶水润得仿佛真要滴出水来! 诸人啧啧称奇:“原来翡翠竟这般多色。妙极,妙极!” 印章尚算小件,精美新奇,但随后一件蓝水翠的《龙归大海》,却瞧得欧阳族的族人也不禁为之色变! 山峰陡峭,山上的树木、花叶纤细逼真,甚至还有座瓦砾分明雕栏画栋的寺庙隐在林中。一条神峻的蛟龙正从山上盘旋而下探入海中,因为翡翠实在通透,深蓝的翠面竟倒映出龙首发须,仿若真的海面一般! “这是谁的作品?”欧阳博忍不住出问询问。 明珠笑看身侧的关长青。 长青随意的拱了手道:“劳欧阳少爷过问,在下关长青!” 欧阳博与诸人面色微变:关长青在城内也算是个名人,虽然这名声实在不够光彩!没想到月明珠竟然连他也敢收至麾下! 欧阳德笑着道:“郡主慧眼识英材!” 萧老太太也笑道:“英雄不问出处。” 明珠笑容可掬:“两位前辈过奖了,长青虽有天赋,还需再锤炼几年方能大成!” 这三人唱合之下,诸人只好按下心底的非议,一同称赞起长青的手艺。 关长青没想到自己这般尴尬的身世处境,在两族老家主与明珠嘴里一句话的功夫便告化解。自龙归海死后,他心如古井,今日古井生波,感慨之下对明珠更为感激。 除此之外,明珠还备了一套果绿的雕花玉牌、珠串、手链、发簪。别无他饰,唯色美水头足也。 最后,明岚亲自取出一套扁方的匣子,笑道:“这是姐姐制图,明岚制作的头面一套。” 头饰中最为瞩目的是一顶雀尾花冠,黄金打造的孔雀尾羽羽毛纤细,九支雀翎上各镶有一枚深紫色圆润的翡翠珠子,凤首垂下的一串紫翡珠子颜色由淡渐深,最终荡下一颗水滴状的紫翡。除此之外,一对鬓饰也极其新奇:黄金掐成一道弯弯的简易孔雀身形,垂下一排细密的珠帘,分别用白冰翡翠与珍珠串成,最后一排紫翡圆珠,色泽清雅,秀丽无俦。想来戴在少女耳畔鬓边,珠帘微动下,必是风情无限。 萧清瑶瞧着翡翠饰物,惊艳与惆然并生,道:“当初她送谢姐姐一枚白冰如意时我便知道她寻来的宝石不是凡物。不想,竟美丽多变至此!” 萧老太太亦叹息道:“一年的远游,也不知她经历了多少艰辛曲折,方换来这些宝石归国。”萧家似乎早料到今年的会展上月家将借着翡翠的锋头无人可及,去年的花丝宝衣又几乎耗尽了清瑶的心血,所以今年萧家的参展之物归于平凡。 借去年广东颜家珠宝盒的灵感,萧家用花丝镶嵌的手法打造了一只梅花珠宝盒。盒盖与部分盒体掐丝而成,盒盖的五朵花瓣围镶着一圈亮白的小珍珠,花蕊是用粉色与红色的碧玺点缀,盒身侧边镶着淡粉的水晶、蓝色的绿松石和白色大珍珠。打开盖子,内里倒是另有机关,也不知萧清瑶按了哪里,便自动弹出一只只小巧的抽屉。诸人瞪大眼睛惊叫:“机关珠宝盒!” 明珠亦笑赞:“这么小的盒子能做出这样的机关,萧大小姐,技艺又精进了!” 萧清瑶谦逊的道:“还是不如你寻来的宝石。”顿了顿,“不过明年,我萧家定然要重夺魁首之位!” 明珠与她相视一笑:棋逢对手,人生快事! 欧阳家得来一块大玉料,雕成一组十八罗汉。每个罗汉的体貌服饰全不相同,或虎目生威或含慈带悲,手持法器衣袂飘扬,实是难得的精品! 谢家今年元气大伤,但底子仍在,送了套华美珍贵的六芒星光蓝宝石的头饰赴展,一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是今年所有的参展品,都在翡翠面前败下阵来! 吕会长与评判们毫无疑议的将今年的魁首之位给了月家。名次一出来,参展的商户们都松了口气:月家拿到头名才对,拿不到的话才见鬼了呢! 会场上的氛又活跃起来,欧阳德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月家的玉雕,舔着老脸问:“明珠啊,这些翡翠是在洪沙瓦底寻来的?” “是啊。”明珠笑容可掬,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了,不禁露出一抹财迷样的笑容。 “这料子是什么样的?你还有剩下的么?” “原石和白玉一样。”明珠笑得眼儿弯弯,“料子当然还有,老爷子若喜欢,我送两块给您玩玩!” 欧阳德瞪大老眼:“你说真的?” 明珠大方的直挥手:“之前保密,是为了今日的一鸣惊人。老爷子您等着,我回去就给您挑料子,对了,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他们谈得高兴,旁人听了可不依了:“月大小姐不可厚此薄彼,我们也要翡翠原料!” “对,我们也要!” 欧阳德若有所指的训斥道:“你们和明珠有什么交情?让她白送玉料给你们?想得美!” 秒懂欧阳德言外之意的人大喊:“我们不要月大小姐送,我们可以花钱买啊!” “对,我们买嘛!” 明珠险些笑出声:欧阳德投桃报李。她等得就是你们这句话! 于是,展会变成了翡翠定购大会,各大珠宝商踊跃报名,丁大郎笑得见牙不见眼:赚了赚了,等了大半年,今天终于赚钱了! 他与梅二郎在洪沙瓦底辛苦了一年半才带回的翡翠,借着会展的东风,正式开卖不到三个月,抢购一空。 至于远道而来却没买到东西的客人,捶胸顿足,缠着丁大郎不放,丁大郎放出话:大家不用急,明年此时还会运回国一批好料子。帮你们先预留一批石料如何? 这才将人都打发走。 也有人听说是洪沙瓦底寻来的宝贝,于是便组船赶赴此处,谁知挺过风浪抵达目的地后,却发现他们来得已经太迟了!国王已经吃了一次亏,丢了那么多大好的矿区,哪还会再让人来分杯羹?再有请求开矿采翡翠的大明人,一律拒绝!他们不甘心,便要走歪门邪道,谁知竟然遇到了强大的武装势力!矿区的巡罗提着佛朗机一通扫射,吓得他们当夜就灰溜溜的上船启航了:罢了,不能白跑一趟,还是上锡兰买些宝石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家产 林氏眼见翡翠的生意火爆,羡慕之外,又开始盘算该问向宁讨多少女儿的嫁妆才合适。 她回主屋时,意外见到明岚正与一名少年在园中讲话。 少年长相清秀,但衣饰普通,身上连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一双眼睛倒是长得漂亮,黑水晶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嘴角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对明岚道:“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册子。你看看可还满意?” 林氏见女儿竟然伸手去接少年的书,大惊失色的冲了过来,一把夺过册子扔在了地上:“你们在干什么?明岚,外人给你的书也能乱拿?你知道他在书里夹带了些什么?!” 明岚跺脚喊道:“娘?!” 她捡起册子,心疼的擦去灰尘叫道:“这是修远帮我寻来的,萧家首饰的图册!”花丝镶嵌以萧家为首,明岚早留意多时,修远好不容易帮自己寻来一本,却险些被娘亲糟踏了! “修远?”林氏不认得吕修远,凝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 修远尴尬的搔了搔头发:“我——” “修远是城里吕会长吕家的分枝。”明岚抢先道,“珍珠佛像就是他父亲吕立行发明的。现在正和姐姐一块儿养殖珍珠呢!” 林氏的面色好了几分:原来是吕会长的亲戚,怎么这般穷酸样? “行了,以后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小姐,递给丫头就好!”说完拉着明岚就走。明岚歉意的回头朝修远看了眼,轻轻蹙眉示意:别理她! 修远笑了起来,微凉的心又泛出暖意:明岚还是向着他的呢! 不远处的红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回去便当成件趣事说给明珠听。 明珠数银票数到手发软,听了红玉的话,笑脸微黯:“看来还真是冲着明岚的亲事来的。” “二小姐的亲事自有老爷作主。”红玉无奈的瞪着她,“您看您现在的样子,谁相信您是个成亲在即的待嫁新娘子?” 明珠不舍得放下银票:“你再让我数一把,数好我就去敷脸!” 红玉嘴角抽搐:以前没多少钱的时候小姐有多少用多少,现在钱越多,怎么反倒越财迷起来! “小姐你注意到没,咱们院子对面的大宅子,好像也要办喜事了呢!” 明珠哦了声张大眼:“哪幢宅子?”真珠苑这一带都属于高档别墅区,附近有好几幢大宅子。 “南锦园。” 明珠想了想:“那栋宅子可不小!” “是啊。前阵子看他们在换家具,上新漆,移了好些花树。这两日看到他们张灯结彩,还挂上了红绸子。” 明珠心中微动,笑道:“那倒是巧了。” 傍晚,向宁唤她们兄妹三人一起到他书房内有事交待。 “我们一家初回合浦的情形,你们还记得么?” 明华道:“记得。我们狼狈而归,幸好明珠在越州城剖到了珍珠才解了困境。” 明岚也点了点头。 向宁颔首道:“可以说,家中现在的产业,都是明珠赚来的。” “不错。”明华看着明珠的眼中满是骄傲。 “明珠出嫁在即,嫁妆我已经备好了。但这份家产也是时候分个清楚了。”向宁目光沉沉的打量明华与明岚,“远的且不说。翡翠生意,是明珠和你们外祖家、丁家合作的。这份银子,全让明珠带走,你们没意见吧?” 明华明岚俱道:“应该的。” 明珠忙道:“不妥。” 向宁皱眉:“哪里不妥?” “父亲你忘了么?出海寻找翡翠可是笔大投入!真珠苑开张后赚到的银子我多数都投到了里面。”明珠看着明岚,“这里有父亲和明岚心血,不能都算我的。” 向宁楞了下,微笑道:“你说得有理。这样吧,你从翡翠的收益中分出十分之一与我和明岚。” 明珠算了算,摇头道:“太少,十分之三差不多。” 向宁一锤定音道:“十分之二。一份给明岚,一份将来传给明华。” 明岚大吃一惊,欢喜又惭愧的想:明珠的翡翠是按成色、按克数卖的。明明贵得要死珠宝商们还是趋之若鹜。据她所知,堆得小山一般高的玉料卖了不止几十万两的银子!十分之一也有几万两!又是笔长远的进项。看娘亲以后还敢说明珠对她不好! 明华涨红脸道:“我,我怎么能要妹子的钱?我将来自己赚。” 明珠推心置腑的道:“哥哥将来是要走仕途的人。事事需要银子周转。现在是我撑着月家,但将来,我们还是要靠哥哥你啊!” 明华想到于涛对他说过的“生需逢时”,心中一动。默默的点头,道:“我明白了。” 向宁见儿女意见一致,又道:“再之前,夷光水、琉璃和香水的收益,明珠全都上交做了家用。” 这三项收益也是近年来月家主要的收入来源。 “但这三样东西都是靠明珠与穆九两人之力办成。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份收益明珠你自己留着。” 明珠蹙眉,一时还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留给他们。 “最后一幢,将来珍珠养殖的收益,自然也是全归明珠所有。” 淡水珍珠的养殖户每年都要向明珠按养殖河蚌的数量支付一笔金额不小的肓苗费、资询费及拍卖费。海珠是和北海王合作,他们之间如何分成,他却不曾打听。 “院子的池塘里,每年的珠蚌不能断。您也不要养太多,就保持现在的数量。能多养几年就多养几年。”明珠认真的道,“我家的珠蚌,只出上品大珍珠。” 向宁笑应道:“好。”他看着三个出色的儿女,欣慰的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家合万事兴。” 明岚回到闺房,林氏已经坐等良久,她开口就是一句满是愤慨的质问:“你父亲给你们分家产了是不是?” 明岚心中还带着明珠真的要出嫁离家的伤感,被母亲这般一问,心情更差。 “你分到了什么?”林氏追问,“要是月向宁敢委屈你——” “够了!”明岚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怎样才算不委屈我,您倒是说说看!” 林氏一怔,不可置信的伤心道:“明岚你,你竟然凶我?” 明岚闭上眼睛,忍声道:“这个家业都是明珠打下来的,不论我能拿多少,我都心满意足。何况我拿的也不少!”每年白送几万两银子的进项,明珠与父亲待她实在极好! 林氏铁青着脸道:“不论给多少都是你应得的!月向宁、月向宁他——欠我们的!” 明岚不耐的问:“您最近总说这话,父亲到底哪里欠我们了?” 林氏嘴唇嚅动,心头爱恨纠缠,多日来的压抑与后悔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她抱紧明岚哭道:“明岚,我们母女命好苦啊!娘亲眼瞎了,所嫁非良人啊——” 第二百九十九章 林氏的算盘 近几日,明岚的神情明显有些恍惚。她时常偷看向宁,眼中藏着思量与不安。 父亲与北海王有恩的旧事她已经听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但隐隐也觉得有些古怪。想起当初北海王亲临真珠苑时,父亲脱口而出王爷的名字,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关系熟稔。但是他们全家因血珍珠之事逃往英格兰时,北海王海上追捕,对父亲的态度又太过诡异。 她也曾与明华提及过心中的疑或,明华猜测道,那是北海王担心他们逃走令他没法向皇帝交待。所以才勃然大怒。 明岚深觉有理,于是心中那个隐隐绰绰的疑惑便被抛到了脑后。 可是,让娘亲这么一说,她又摇摆不定起来。 “他即与北海王有私情,娶我无非是掩人耳目!骗我照看明珠明华十多年,明岚,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好在明岚脑子极清楚,虽骤然被林氏劈了个惊雷,但仍然极快的反应了过来:“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英氏口中那个叫长庚的人?” 林氏侧过头:“不管是谁告诉我的。这件事千真万确。” 明岚沉吟道:“就算那事是真的。但父亲在京城那些年,有做过对不起娘亲的事么?他对您一直不差——” 林氏心中微寒:女儿竟然一心向着月向宁。忍不住怒道:“他对我好,不过是为了哄我死心踏地照顾他的孩子罢了。” 明岚忍不住冷笑起来:“但您也没有好好照顾明珠。” 林氏面孔一红,羞恼恨道:“我那还不是为了你——” 明岚不与她纠缠旧事,干脆的问:“所以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岚!”林氏激动的攥紧拳头,“娘亲真心是为了你回来的!月向宁负我,我可以不与他计较,但是我绝不能再让他们欺负了你!” “没有人欺负我。”明岚费力的解释,“父亲和明珠已经决定将翡翠十分之一的利润送给我。您看,明华也只得十分之一,和我一样的份额。” 林氏倒是楞了下,喃喃的说了一句:“真的?”心中狂喜,随即猛的回过神,“那珍珠养殖的利润呢?我的傻女儿,这才是大头!” 明岚羞恼得脸都红了:“翡翠有我的份额,是因为前期投入的银子是真珠苑开张赚来的。姐姐说有我的心血在里面。但是珍珠养殖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要这份钱?就算是爹欠我们的,明珠可没欠我们!” 林氏被女儿一番话讲得无言以对,胀得面孔通红,最后咬牙切齿的道:“父债子还,月向宁欠我的,我就要月明珠还我!” 明岚气极:“娘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别人挑拔你一两句你就当真。自家人掏心掏肺的对我好,你却贪得无厌。你要真是为我好,就收起你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再不许提!” 林氏气得几欲晕倒:“你、你——” 明岚却不放过她,继续追问:“娘,你跟我说清楚,那人叫你回来,是不是为了明珠珍珠养殖的秘法?” “——不是。”林氏叫道,“他只是告诉我向宁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回来讨个公道的!” 明岗长长的哦了一声,恨道:“还真是他怂恿得你。” 林氏被女儿套出话,面色一白:“他——我,明岚——” 明岚闭上眼睛:她怎么就遇上娘亲这样的蠢货?!回京前千叮万嘱,她竟然还是中了人家的套!她疲惫无力的低声问:“娘,你想怎么讨回公道?” “我——”林氏捏着手指,眼中放出亮光,“既然翡翠的收益给了你。明岚,就算她不给你珍珠的利润,你也可以回京,我们自己养殖珍珠去!” 明岚眉一扬,赞道:“好主意!只是我们没权没势,怕是要被人算计——” “没关系。”林氏越说越兴奋。“娘亲帮你寻的那户人家颇有权势。有他们帮衬,还怕珍珠养不起来?” 明岚笑容愈深,满是嘲讽的道:“真是好算盘呢。娘,你把女儿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哪!” 林氏却固执的道:“我知道我算计不过他。但他说得都是大实话。与其留在合浦一辈子被明珠压得抬不起头,还不如回京城,京城有你大放光彩的机会!” 明岚闻言不禁微微出神:她也想过与明珠一较高下,可恨现实总是那般残忍。她每一次的努力突破,都在明珠异样的光彩下黯然失色。她有怨恨,但她输得心服口服。明珠是受妈祖垂爱的人,她心再不平,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妈祖斗强好胜。 林氏见明岚沉吟之态,以为她有所触动,又道:“史举人虽然只是旁支,但也是史家的嫡系。史家在京城的靠山硬得很。明岚你好好想清楚啊。这可是一条康庄大道!” 明岚微微眯了眼,迟疑的道:“但是。那个人害过咱们家。我怕他还是不安好心。” 林氏听明岚口风松动,大喜道:“他是冲着月向宁去的。跟咱们无关。明岚,娘早就跟给你想好了。就算你嫁到史家,养珍珠的法子也不能交给他们。你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冲着父亲去的?明岚眉心一紧。父亲与京城的这位故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娘不会害你的,我们已经和你外公、舅舅说好了。你外祖家就是你的后盾。出人出力不二话。”林氏也不是傻子,珍珠的养殖密法,还是要握在自家人的手上才好。 明岚倒是楞了楞:外祖父?外祖父一向看重父亲,人也耿直。舅舅随了外祖父直爽的性子,都是极好的人。但竟然都被那人说动,同意让自己嫁入史家养珍珠。她暗暗心惊:好手段。 她若有所思的道:“我明白了。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林氏喜不自胜的拍着她的手:“跟娘走,咱们一起过好日子。什么月向宁月明珠,咱都不管他了!” 明岚瞧着林氏,眼底是她看不到的怜悯与失落。 娘亲走到这个地步,父亲固然有责任,但若不是她算计明珠在前,何至于此? 第三百章 出嫁 桃花落尽,梨花盛放的时候,明珠出嫁了。 全城几乎是倾巢而出,观看明珠的十里红妆。 穆九的新郎倌服是明珠特意着人修改过的,极贴合他的紧俏的身形。艳如骄阳的红色绸袍改宽大的袖口为窄袖。衣领微立,贴着穆九漂亮的颈线。腰间的黑色小牛皮镶錾金金扣的蹀躞带勾勒出他蜂腰一把,配着双同色小牛皮的靴子,颇有几分胡服的味道!挺拔帅气中带着几分侠气。 他穿戴完毕,步出屋子,迎来一片喝采声:“好俊俏的新郎倌!” 连元飞白也绕着他左右转了两圈,赞道:“这身衣服真漂亮!我成亲时怎么就没寻到这样的款式?” “必然是月大小姐的杰作。”郑涸搓着手掌,“阿九好侄儿,这套衣服到时借我一用。我与你姑姑成亲时,也定制一套。” 穆九哭笑不得。郑涸在三日前赶了回来,姑姑自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却理所当然的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今日是阿九成亲的好日子。怎能缺少我这个长辈?” 木夫人哼了声,没搭理他。郑涸知道这是木夫人默许了他出席阿九的婚礼,于是高高兴兴的随着迎亲队伍涌向真珠苑。 月家,林氏就是个摆设。明珠出嫁,全是向宁一手操办,明岚打下手。明华负责接待客人。 真珠苑从一大早开始,宾客盈门。两广的同行极给面子。一抬抬的礼物往园子里送,吕会长、萧家和欧阳家的老家主也亲自到场,谢逸云虽未亲临,但也派人送了厚礼。 明珠的闺房内,明岚、萧六、萧清瑶和外祖家的几个小表妹目瞪口呆的瞧着大妆之后明珠,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明珠原本就是艳若玫瑰的姿容。妆容若太浓,便显俗艳。若太淡,则衬不出她的特质。明珠亲自动手,栀子花研成的粉底均匀的扫过面颊,螺黛绘出笼烟眉,嫣红的口脂内深外浅,又用蜂蜜稍稍点了点,红唇顿时饱满欲滴。这般的妆容浓淡适宜,美艳又不失灵动,配着她亲自设计的珍珠垂帘凤冠袅袅而出时,萧六惊叫了一声:“我的天呀!” 萧清瑶抿嘴笑道:“待你出嫁时,请明珠为你梳头!” 萧六虽然害羞,还是忍不住道:“不用不用。明珠教我两手就好。”众女登时笑成一团。 外边的穆九带着伴郎好不容易闯到了内院。 明华不愤穆九抢走自家妹子,带着于涛在门口好生为难了穆九一番,作诗吟对,一道道的考较。好在穆九文采不差,遇到实在麻烦的题目,郑涸挺身而出一一化解。穆九大为感动:就凭今天郑涸的表现,他就不下黑手为难他娶姑姑了! 若是遇到刁钻的要求,元飞白上场:谁敢作弄公主的宝贝儿子、北海王的女婿? 最后,明华只好恨恨不休的放穆九进内宅。 于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行了,你还有一个妹妹。” 明华瞬间炸毛:你这也叫安慰? 于涛大笑着跑开。 内宅内,萧六和明岚守着房门。明华让之前龙舟队的队员一排立在院门口,无论穆九说尽好话、洒了多少银子也不肯放他们进去。穆九瞧这些人穿着县学的服饰,便知是小舅子使得坏。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十分庆幸今日穿着改良的喜服,少了宽袍大袖的麻烦。他将长袍往蹀躞带内一束,动了动手腕,瞧了瞧园内的布置。后退了十来步,脚尖点在一只石凳上,纵身跃起,一息之间已经踩在了月亮门的顶上,跃过了一群守门人。 “好功夫!”园内爆出一阵喝采声。 谢振林击掌赞叹:“穆九文武双全。郡主好眼光!” 明华冷哼了声,心中百感交集:明珠终于要被这小子拐走了。忍不住鼻子一酸,回头寻找父亲,却见他独自站在角落,虽然笑着,早已泪眼朦胧。 穆九挟着气势一鼓作气的冲进了闺房,惊得女眷们散作惊鸟。他一眼瞧见容光焕发,笑意盈盈的明珠,抱起她就跑,急得明岚叫道:“盖头,盖头还没盖!” 穆九生怕她们多事,头也不回的道:“你送来就好!” 明岚好气又好笑的跺着脚:“怎么心急成这样!” “啊呀呀,新郎抱着新娘飞走了!” “什么?飞走了?” “跳墙啦,明明是跳墙走的。” “你小子跳跳看,那明明是嗖的下飞过去的好么?!” 穆九心急火燎的将明珠塞进八抬大轿里,跃到马上道:“走,快走!” 元飞白与郑涸追着跑了出来,大笑道:“快走快走,月家要是悔婚,你家穆九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今日抬轿子的都是从码头上的搬运工中千挑万选的稳手,一听这话,还等什么?嘿哟嘿哟的抬起轿子就跑。 明珠忍不住掀开帘子回头张望,父亲与明华明岚已追到门前,俱是含泪目送自己,立时泪意汹涌,再也忍不住伤心呜咽。 谁知轿子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明珠擦了眼泪,穆九已经探进轿子向她伸手道:“到家了!” 明珠惊讶的忘记擦眼泪:到哪儿了? 她步出花轿,抬头看到一幢披红挂彩,朱红大门的园子,园子上门匾上“南锦园”三个端庄秀雅的大字! 明珠诧异又欢喜的道:“是你买下了这幢园子?” 穆九摸了摸鼻子:“可还喜欢?我想着,和岳父住得近些,今后比较方便。所以便买了这栋园子。” 明珠回望百米之遥的真珠苑,心中方才的伤感一扫而光。欢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向宁父子也正担心花轿出了意外,不想明珠竟然和穆九踏入了南锦院的大门。于涛在边上不满的瞪着明华道:“这也叫出嫁?你还让我死命为难穆九?!” 向宁与明华相视一笑,一时也是伤感尽去。 明岚拍手笑道:“走,我们看看新房去!” 人群又涌向南锦园。园内的酒席早已备好,此时穿梭的仆从们机灵的招呼着客人入坐,端茶送水,喧笑一片。 萧六羡慕的对堂姐道:“穆九家中没什么长辈,才能和明珠家住得这般近,真好。” 萧清瑶知道她在担心起自己婚事来了,打趣她道:“放心。咱家附近的宅子总有卖的。” 她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笑善意的笑声。 萧六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埋头喝茶。再不敢胡乱开口了。 吉时快到时,一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由木夫人陪同出现在酒席中。向宁忙上前请她落座高堂之位,方坐在另一边的位置上。 老夫人原先的相貌应该是极好的。但不知为何,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令得她容颜尽毁。但到了她这个年纪,好看的相貌早已不足为道,她眉目舒展,气质优雅,笑容温和中透着股坚毅,往那边一坐,不知不觉间便镇住了所有的客人。 萧老太太与欧阳德面色微变:“穆采玲?” “她还活着!” “穆九是她孙子。穆海晨夫妻双亡,她自然要回来主持婚礼的。” 幸好今日谢家的人没有到——欧阳德四处张望,谢翎那老头和明珠交情颇深,不知会不会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无耻的穆九 谢翎怎能不来?孙子大婚,采玲必然露面。错过今次的机会,他们此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他特意选在吉辰快到时,孤身前来,远远的站在园子的一角,静静的望着他此生最愧对的女子。 青梅竹马的小女孩,长成美丽可人的少女,一朝嫁入谢家却并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他流连各色女子的温柔乡中,常常忽略了她。更因自己的风流给妻子引来了一场泼天大祸! 他已无颜面对前妻。唯一庆幸的是,她离开他以后过得很好。 司仪响亮欢庆的赞声中,穆九与明珠牵着红绸拜过了天地,在客人们笑声里,消失于他的视线中。 这样就够了。 谢翎含笑离去。 穆九送明珠到婚房内,照理说新郎还得出来给宾客敬酒。哪晓得他竟赶走了红玉紫嫣,锁了门。笑容满面的持着合亟酒杯递给她道:“娘子,良宵苦短,莫要辜负。” 明珠目瞪口呆:良宵?她呆滞的望了眼明亮的窗子:“天还没黑啊!” 穆九一本正经的道:“在为夫心里,天已经黑了!” 明珠顿觉风中凌乱:要不要这般无耻啊?!脸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好歹她也是新时代的女性,小黄片小黄文前世没少接触,自认心如磐石,怎么被穆九一句话就撩得春心荡漾起来! 穆九催促她:“来,我们喝了合亟酒。” 明珠没辙,饮了酒,杯子还没放下,人已经被穆九一手拉进在怀中,直接拖到了床上。 明珠又是羞恼又是好笑的劝他:“外边客人还在,你要点脸面好不好?” 穆九已经将手探到她的衣内,摸着温软的细腰笑道:“脸面?今天这日子还要什么脸面?” 明珠再度领教了穆九的无耻!忽觉胸前一暖,一团挺俏已经被他握在手心揉捏,明珠惊呼一声,软软的叫道:“阿九!别——”嘴唇也被他堵住,吻得她心浮气燥,不知不觉中衣衫退尽,香肩裸露,玉腿横陈。而穆九身上的衣衫倒还齐整。明珠瞬时心中不爽起来:凭什么啊?于是伸手就去扯他的腰带。穆九动作一滞,眼底兴味更浓:他的明珠原来这般热情主动! “娘子莫急。”穆九脱了外套,按着她四下乱摸的手道,“今晚长着呢!” 明珠嗯哼一声,被穆九滚烫的肌肤灼到般缩了缩身子。穆九哪容她退却,按住她的手臂又吻了上去。 天色渐暗,烛火明灭中,帐内的两人纠缠翻滚,春情无限。 门外,红玉与紫嫣早在屋内响起异常的声音时退避三舍,红玉忙着烧水,紫嫣忙着煮些温补的药膳准备给小姐滋补身体。 园内的客人久不见穆九出来敬酒,心知肚明的在席上戏谑的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春宵都不够用!” “春宵不够用,春眠不觉晓!” 哄笑声中,酒宴尽兴而散! 夜里,穆九叫了两回水,凌晨时分又叫了一次。晨起,明珠只觉浑身酸痛,想到一夜的折腾,她哭着喊着穆九放过自己,他却一记更重一记的横冲直撞,最后逼着她全身颤抖着一同攀向高峰,才心满意足的抽身而出。而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恨意一起,她忍不住提脚就想将穆九从床止踢下去!可一看到他睡中宁静俊美的容颜,立时心软。她轻轻摸上他的脸,从眉毛到面颊到下巴,看到一对形状完美的锁骨:对了,昨晚上尽被他吃豆腐,她却连他身材什么都没看清!亏大了!于是她毫不客气的掀开被子,人鱼线还没瞅见,她已被穆九再度压到身下。 “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明珠脸一红:“我,我就想看——” 话没说完,就被穆九打断:“原来娘子性致这般好,一早又想挑逗夫君!”话音未落,已经将手探到了明珠的双腿之间。 明珠即惊且怒:“穆九,够了啊,不要再闹了啊——” 穆九坏笑着边吻她的身子边道:“不闹了,为夫犒劳你就好!”在他手指的挑动下,明珠没多久便化成一滩春水,水润的媚眼中春意十足,低喘急促的呼吸中再度迎来了一阵高潮。 穆九很克制的没再折腾她,抱着软泥般的娘子清洗了身体。在水中泡片刻的明珠终从情欲中清醒,她无力的瞪着穆九道:“以后要立规矩。” 穆九不解的望着媚眼如丝的娘子,疑惑的问:“规矩?什么规矩?” 明珠摸到水中的一张帕子,狠狠的扔向穆九:“侍寝的规矩!” 穆九神色顿时微妙起来:“是要定个规矩。免得你索求无度,坏了为夫的身子!” 明珠不料他倒打一耙,怒道:“谁索求无度?” “娘子记性真不好。”穆九搂着她的腰,下巴轻轻在她肩上磨擦不止。明珠痒不行却硬生生的忍住。“今天早上挑逗夫君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夫君只能用手指给你解决了呢——” “闭嘴!”明珠恨得在水中踢了他一脚,“三天一回。一夜一次!” 穆九摸了摸脸,好奇的问:“娘子觉得我哪儿像宋真宗?” 明珠楞了楞:“什么?” “既然不像,为夫怎么可能签定如《澶渊之盟》般丧权辱国的条约?” 明珠一时竟无言以对! “娘子莫急,待与家中长辈敬过酒后,我再与你好好商议此事!”穆九抱着明珠出浴,两人眼看时辰有些晚了,这才急吼吼的更衣打扮。 明珠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阿九的祖母穆老夫人。她心中对她尤其敬佩,只觉这样的女子,当得起“传奇”二字! 穆老夫人边上坐着一名年纪与她相当的老爷子,宝蓝色团纹长袍,眉目硬朗,气质有些粗犷,明珠猜他便是穆老夫人后来嫁的男子。穆九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的继祖父沙雁南。” 明珠乖乖叫了声:“明珠见过祖父、祖母! 穆老夫人一身铁绣红的棉服,发间一枚仙鹤展翅金发簪,一对珍珠耳铛,大器端方,脸上一道伤痕不掩其优雅贵气,笑盈盈的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喜爱与几分戏谑:“昨夜辛苦明珠了。” 穆九忙道:“正是。娘子辛苦了!” 明珠脸也不红的道:“阿九更辛苦!” 噗嗤一声,木夫人忍不住红着脸掩袖笑了起来! 连冷肃如沙雁南也不禁莞尔:“果然是个爽利的!”他取出一只大红包,递给明珠道:“好孩子。阿九就交给你了。” 明珠忙敬了茶,再接过红包道:“明珠谢过祖父!” 穆老夫人也给了她一只大红包道:“阿九任性,你多包涵。” 明珠笑着横了穆九一眼,何止任性?!昨晚已经领教过了呢! 木夫人笑道:“阿九心心念念只想娶你,今日如愿以偿了。我这个做姑姑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明珠擅作首饰,这盒子的珍珠宝石是我多年收藏,你拿去玩玩吧!” 明珠笑道:“多谢姑姑!”心中想到她与郑涸好事将近,这匣子宝石正好可以为她设计套头面。 她正想着这事,穆老夫人道:“明珠坐下吧。趁今日家里人都到齐了,商量下海瑛的婚事。” 木夫人,闺名海瑛。 第三百零二章 木夫人备嫁 明珠好奇的瞧向神情尴尬的木夫人,暗想:郑涸将定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木夫人就算想悔婚,怕也不得不惦惦后果的严重。 “娘。”木夫人不好意思的唤道,“这事不急。” “还不急?”穆老夫人嗔道,“郑涸花那么大力气,老郑家的船王都出面了。你还不急?” 木夫人侧了脸,显然是在犹豫挣扎,两相取舍不定。 “我和雁南一路回来时就在思量这事儿怎么解决。”穆老夫人神情严肃。“这幢婚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必嫁无疑。” 木夫人惊讶得望着母亲。 “若不是你自己举棋不定,心里对郑涸抱有些许情意,也不会纵容他行到今天这步。” 穆老夫人是过来人,怎看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一针见血,直逼得木夫人心惊肉跳,面色微白:“娘,我没有——” “真的没有?”穆老夫人挑眉,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你对他与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自己还不清楚?” 木夫人红唇张了张,又闭紧,说不出话来。郑涸,的确是和过去追求她的男子不同。她自己强干精练,压根瞧不上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就算是三族中能干的子弟,因为比不上自己,她也不屑一顾。但是郑涸一出现便让自己落了下风,所行所虑又都被他掌控,生生掉在了他的陷井不可自拔。对于这样强硬又雷厉风行的男子,她的确是欣赏,甚至是有些心动的。 “但是……”木夫人下意识的咬着唇,“他的手段也太卑劣了。” 明珠好笑的想:以木夫人的性子。正常的追求手段估计抱不得美人归啊。 穆九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姑。郑涸真要用卑劣的手段,您此时已经在何氏船业了。”哪还会放她回家,再与她好声好气的商量亲事? 木夫人心中微乱,又道:“他,他比我小了五岁——” “那也是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沙雁南低沉的道,“这个年纪的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不是一时冲动的楞头青,我看他配得上你。” 穆老夫人闻言缓缓点头道:“不错。” 木夫人见阿九、父母都赞同这幢婚事,在座的唯有明珠还不曾表态,忙向她道:“明珠,你觉得呢?” 明珠眨了眨眼睛,拖长声音道:“那位涸澈之鲋啊!”俏皮一笑,“嫁啊。为何不嫁?嫁了他姑姑你又不亏。” 不亏?这是什么理由?木夫人愕然。 “年轻英俊有财有势。何况他连何氏船业都转让给您了。”明珠好笑的道,“我是不怕他变心,只担心姑姑你哪日厌倦了郑涸想着离家出海!这么说来,倒是郑涸亏了呢,冒着人财两空的危险,还对姑姑一往情深。” 木夫人目瞪口呆,瞧着纷纷点头的亲人羞恼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们——” “姑姑。”明珠期盼殷切的道,“造船的技术非同一般,嫁过去后您好好学学。将来说不定穆家还能出个女船王呢!” 木夫人闻言一楞:穆九成亲后,不管他愿不愿意,梅岭花市的家业肯定是要交给他打理的。陡然轻松下来的她正在寻找新的商机。听明珠这般一说,心中豁然开朗:造船可是个好行当! 想到嫁给郑涸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可以钻研造船之术。木夫人顿觉今后的日子不会枯燥乏味,心中有了目标,一时踌躇满志的道:“女船王,好!” 穆九惊讶的望着明珠:姑姑竟然被娘子一句话就搞定了? 明珠朝他得意的一笑。木夫人对郑涸有情。但她这般的女强人不愿为了婚姻牺牲自己的事业与自由,所以才再三犹豫。一旦给她指明了今后的奋斗方向,这件婚事便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穆老夫人笑看了眼明珠,道:“你想通就好。” 木夫人暗道:正如明珠所说,反正她也不亏! 得到木夫人终于松口同意成亲的郑涸,呆了片刻,不可抑制的在原地笑了半日,才取出一只红封道:“好侄儿,这是姑父提前给你和侄媳的红包。” 穆九毫不客气的接了:“我姑姑在海上野惯了。你包涵着她些。” “我也是海上野惯的人啊。”郑涸笑得露出晶亮的牙齿,“不然怎么会遇上你姑姑?” 穆九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 “同勉同勉。” 木夫人一旦决定与郑涸成亲,立时毫不客气的开始掌控全局。从婚礼的举办地点到婚房的布置一一的安排起来。 郑涸求仁得仁,木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婚礼?婚礼自然是要在广西办啊。别担心我的朋友嫌麻烦,嬚麻烦就不要来嘛!” 木夫人啐了口他,道:“不妥。还是广东吧。我们亲友少,过去方便些。” “好好好。广东就广东。”郑涸笑得舒畅。哪怕木夫人想到天涯海角办喜宴,他只怕也会道:好地方啊!天涯海角,天荒地老情不移!真是办喜宴最合适的地方了! “酒宴办在广东何处?” “何氏船行有个大作坊。摆上百桌酒席都没问题。” 木夫人干脆的问:“你父亲那边怎么交待?” “派人请他们参加婚宴就是。爱来不来。”郑涸嫌弃的挥着手,要不是看在父亲这次给他撑场面送聘礼的份上,他都懒得通知他。 木夫人也不愿掺活老郑家的内斗,道:“好。”又问,“新房布置好了么?” “姐姐可以亲自去检验。”郑涸得意洋洋,“就在雷州湾,可花费我不少功夫呢。” 雷洲湾离广西极近,今后来回也方便。木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郑涸——” “姐姐。”郑涸委屈的打断她的话,“姐姐能换个称呼么?这般连名带姓的唤我,总觉得姐姐对我无情得很。” 木夫人迟疑了下,那亲呢的称呼怎么也出不了口。 “阿郑、阿涸。姐姐选一个。”郑涸笑着粘到木夫人的身边。 木夫人将这两个称呼在嘴边绕了一圈,顿觉全身起了层鸡皮般的酥麻,果断的道:“以后再说。先讨论下迎亲的事吧——” 第三百零三章 京城来客 明珠才出嫁,不好老往月宅跑,只能乖乖的呆在南锦园里打理园中的事务。 她将穆九寻来得个仆从一一召来认识了解了情况,再整理了番自己的嫁妆与穆九送来的聘礼,分门别类,该吃的吃,该入库的入库,这事就办了两天。最后将现银整理出来,晚上与穆九计划着如何投资理财。 新婚蜜月,穆九吃肉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其他,一句“娘子决定”就扑倒开吃,明珠每每吵着要“立规矩”时,穆九便变本加厉的攻城掠地,明珠溃不成军。最后只能由他得逞。 小夫妻俩柔情蜜意。月宅这边,却冷清了许多。 明岚在设计上有了新的想法,此时也不方便冲到南锦院找明珠,正在修改图纸时,一张小纸团从窗外扔到她的桌上。 明岚含着抹淡笑,嘴唇轻撇。看了眼窗外,吕修远正在和她的丫鬟陪笑说话。眼睛不住的往自己这边瞟。 她打开纸团,纸团内竟然包着一粒奇怪的东西,姆指大的一颗珠子。一小半黑黝黝的坚硬皮壳,内里洁白如玉,玉质部分雕成了莲花,黑壳刻作莲托,十分雅致。 野猴子从哪儿寻来的稀罕东西? 修远离开前,又望了她一眼。明岚会意,放下笔,起身自言自语的道:“坐了半日,去哥哥那边逛逛。” 修远果然在明华的院子前等着她,见到她笑逐颜开的道:“那颗白玉菩提,你还喜欢么?” 白玉菩提?明岚摸着珠子,好奇的问:“这是菩提珠子?怎么是白色的?” 修远得意的道:“是我无意间得来的。还特意请关长青帮我刻成莲花。怎么样,是不是象玉一样?长青索性就唤它白玉菩提了。” 明岚笑道:“倒是特别。”她想了想,好奇的问,“就一颗?” “嗯。就一颗。”修远不好意思的垂了脑袋。“你可别让夫人知道是我送的。” 明岚笑容一滞,将菩提珠子掷还给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若害怕,就拿回去!” “不不不。”修远急得一身热汗,忙将珠子又塞到明岚手里,“我不怕我不怕。你快拿好!”说毕转身就逃进了院子里。 明岚哼了声,嘀咕道:“以前胆大包天,现在怎么胆小如鼠起来。”转身却迎上了心沉面冷的林氏。 “娘——”她下意识的将菩提珠藏在了身后。 未料林氏目光渐软,没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明岚意外于娘亲竟然没有生气,想解释几句又觉越描越黑,只好闭口不言,乖乖的回到屋内。 林氏拿着刺绣坐在她的身侧,一边飞针走线一边低声道:“你年纪不小了。就算是在家里,也该知道避嫌。” “——我明白。”明岚继续改图纸,手指摸着玉般润泽的菩提珠子,心中在想,这颗珠子,底部可用金子装饰固定,做成一枚戒指。想到指间开着一朵白莲,明岚嘴唇含笑。 林氏见女儿迷离的神情,不当心针刺到指尖,痛不可抑。她放下绣件,心道:不能再拖了。吕修远怎么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 她正计划着如何与向宁摊牌时,门房来报,说是从京城来了一名客人,求见夫人。 林氏心中疑惑,从京城来找她的人?当她见到门前站着的俊俏年轻男子时,心中大喜:“史公子,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京城史家的旁系公子史耀晖。他含笑客气的向林氏行礼道:“月夫人。在下是奉家母之命,来向月二小姐求亲的。” 林氏笑得嘴也合不拢了。 “啊呀,你怎么不早些知汇我一声。快,快请进!” 京城来的贵公子要向明岚求亲,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向宁、明华、明岚与隔壁明珠的耳里。修远自然也是知道了,急得脸都白了,对着明华叫道:“这位史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快说说啊。” 明华也颇觉诧异的道:“姓史?京城倒的确有个姓史的望族。怎么突然想起要向明岚求亲?” “肯定是夫人在京城给明岚找的亲事。”修远跺脚。“这可怎么办?” 明华惊讶的瞪着修远:“你——你急什么?你不是一向和明岚不对付?”顿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声,难道这对欢喜冤家不知何时看对了眼?神情顿时变得难以琢磨。 修远哭丧着脸:“明华,你要帮我!” 明岚闻讯时,不小心扎坏了一根金丝。她丢下手头的工具,疾步冲向父亲的书房。 月向宁自然是知道史家的。史耀晖此人之前在京城也曾听闻一二。是史家嫡系的旁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之一。他竟然亲自来向明岚求亲,向宁即惊讶欢喜,又心生防备。 “这件事我一直想与你提。”林氏笑容满面。“但是开春家中一直忙到现在也没停。我在京城时,替明岚留意亲事。史公子与我兄长相识。他因家事错过了之前的姻缘,所以年纪大了还未娶亲。我兄长便存了心思将明岚许给他,和他提了提,不想他们家人都挺满意——” “史家门楣不低。”向宁蹙眉问,“怎会看上明岚?” “那是托了明珠的福了。”林氏摸透了向宁的心思,“明珠被封郡主,能干聪明又有声望。再说了,史家虽然清贵,真要论家底,说不定还不如我们。所以他与明岚,是个好去处。” 向宁点头,他也一直存着将明岚嫁个读书人的心思。林芳珠一心为女儿筹划,自然千挑万选。光看家世,这门亲事不差。明岚还算高攀了。 林氏见向宁不反对,笑容更浓:“他千里迢迢亲自来求亲。诚意十足。” “我与明华明珠商量一下。”向宁补充了一句,“也要明岚喜欢才好。” 林氏合掌道:“明岚一定喜欢。” 正在屋外偷听的明岚心中怒道:娘亲胡说什么?她才不喜欢呢! 她此时只想去找明珠,让明珠帮她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麻烦。她小步奔向大门,却在穿过前厅时,被一道温雅的声音唤住:“月二小姐?” 明岚回首驻足,这才看到厅内坐着的京城贵客。她目光微凉的打量了番他,冷声道:“史公子。” 史耀晖笑了起来:“月夫人想必已经跟你提及过我。我也久闻月二小姐芳名。咱们算不算是神交已久?” 狗屁的神交!明岚柳眉微扬,按奈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冷静的道:“娘亲虽然提及过你,但我没将你当回事。” 史耀晖惊讶的哼笑:竟然没将自己这个京城有名的才子当回事?月明岚可真敢说。能得他的垂青,她不该欣喜若狂么? “真是可惜。”他起身走近明岚,“月二小姐也曾在京城居住多年,可惜当初我们竟不曾有过交集。不过,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还是在合浦见面了。” 明岚对此人没半分好感:“史公子请回吧。明岚不敢高攀。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明岚!”林氏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明岚瞧着娘亲身边的向宁撒娇道:“爹,女儿不想远嫁京城。” 向宁微怔:是啊。明岚若嫁去京城,此生还能再见几回? 林氏急道:“明岚,你千万别犯糊涂。”她担心明岚抖落自己之前的算计,忙笑道,“反正这事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定下来的。咱们好好商议就是。明岚,你先回屋去吧。” 明岚也想当众让母亲难堪,断了她的后路。一时愁肠百转,只好先听话的回闺房了。 向宁拱手对史耀晖道:“明岚任性,史公子莫见怪。” 史耀晖毫不介意的道:“月二小姐率真可爱,在下岂会怪他?” 向宁与他攀谈了一会儿,心中对这门亲事极满意的。但明岚说出那番话来,他又不能弃之不顾。于是先打发了史耀晖,再回去找明岚谈话。 明岚正等着他。 不等他开口,便道:“父亲,京城的水太深。我们趟不得。” 向宁听女儿一句话,便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确定?” 明岚已在有限的时间里想好了一番措辞:“父亲难道不觉蹊跷么?女儿哪有那般大的魅力!父亲,不如请北海王查查他的底细。就怕他另有所图,母亲被他欺骗却不自知!” “——好。”向宁欣慰,明岚大了,心思更稳思虑也更周全了。 第三百零四章 淳王妃产女 北海王宫内,北海王与世子带着几分焦虑等待着淳王妃的消息。按太医的诊断,淳王妃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淳王妃怀的是双胎。”世子沉吟道,“若能生出一个男孩。京城恐怕就要变天了。” 眼前仿佛血色漫天。 北海王磨梭着紫晶的戒指:“就算生不出男孩,京城也要变天。” 谁让两位嫡皇子,一个都生不出来呢? 京城,皇宫。 全城的人都知道,现在皇帝与朝野最紧张的,就是淳王妃的肚子! 两位嫡皇子一无所出,好不容易淳王妃有孕,却因身体的缘故,母胎难保。 皇后与黎王自然是安了心,淳王府愁云惨雾。 然而当所有的人都认定王妃与胎儿保不住的时候,淳王妃在夜间发动了。 淳王府里一片混乱,但产房内却有条不紊。 淳王守在产房外,捧着杯子的手战战发抖。皇后与皇帝各派人前来守候消息。他不能在此时露陷!一定要保住妻子和孩子! 一盆盆的血水从产房内送了出来。淳王的脸苍白似鬼。皇后派来的宫人恨不得视线能穿过产房看个究竟,淳王妃在刚开始的几阵痛呼声后,就没了声响。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淳王几度情绪失控,想要冲进产房看王妃。都被人拦了下来。 “王爷,不行啊。” “王爷,要不您在外边喊两声?” 淳王只好在外边喊着王妃的名字,喊着喊着,泪流满面。 诸人唏嘘不已,连皇后派来的宫女都在想:淳王妃这次注定命丧黄泉,淳王也真是可怜哪。 天明时分,产房内相继传出两个孩子响亮清脆的哭声。 女医抱着孩子笑容满面的出来道:“恭喜王爷,王妃生了一对小公主!” 淳王颤声问:“王妃呢?” “王妃身子安好,累极了刚睡着。” 淳王喜极而泣!这才抱过两个小小的娃娃,泪目道:“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宫中正等着给淳王妃风光大葬的皇后听闻消息,惊得面色惨白,神情仓惶:怎么可能?不是明明已经不行,快要死了的呢? “皇后,制作局总管罗长庚求见!” 皇后勃然怒道:“他还有脸见本宫?!”心中毕竟还是有疑惑,恨道,“让他滚进来!” 罗长庚跪在皇后的面前,诚慌诚恐,声音轻颤的道:“皇后恕罪。” 皇后声音冰冷:“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 “娘娘——绝无此事!”罗长庚也没料到,这个法子第一次用的时候,不巧让月向宁做坏了珠子,虽然后来事情办成了,他却心有余悸。这回用在淳王妃的身上,却功败垂成! “做首饰的工匠呢?” “他什么都没发现。”罗长庚道。“我看着他做成首饰,没半点异样。” “难道真的是淳王妃福大命大,让御医找出了病根?”皇后疑惑不已。 罗长庚凑近皇后低声道:“娘娘,当年闵贵妃出事时都没查出来,太医还是那几位,没道理到了淳王妃这儿就能查出原因啊!” 皇后恨道:“那是怎么回事?” 罗长庚眼中闪过道精光:“娘娘还记得月向宁么?” 皇后皱眉道:“他?他怎么了?” “月向宁是宫匠里少有的聪明人。”罗长庚压着喉咙,“他手艺精湛,当初做坏闵贵妃那颗珍珠时,我就怀疑他有可能发现了珍珠里的奥秘。” 皇后惊讶道:“月向宁?你说他是故意做坏珠子,逃过一劫?” “皇后明鉴。”罗长庚双眼透出股狠厉,“以他手艺,怎会打坏大珍珠的孔?我当初就想将他弄死在狱里。但是太后保着他。咱家也没办法。” “太后!”皇后恨得磨牙。皇上想着让淳王继承大统,太后恐怕一心想着让北海王回京呢!想得美!楞了下,她迟疑道:“你是说,月向宁告诉了淳王——” 罗长庚斩钉截铁:“只有这个可能。” 皇后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娘娘。这事既然已经败露,陛下迟早会查到制作局。”罗长庚磕首道,“咱家已经作了万全安排,暂时查不到咱家的头上。但是皇后您——” “本宫还能怎么办?”皇后笑了起来,笑声渐响,“完了。一切都完了!”是她心太急了,急不可耐的动了手。若是早知道淳王妃怀的是一对女儿——世间没有后悔药啊! 皇帝与淳王早就发现了珍珠的秘密却隐忍不发,太医也帮着一起演戏。直到淳王妃平安诞下孩子,她才发现自己被皇帝耍得团团转! 罗长庚不甘的问:“娘娘,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么?” 皇后心思疾转:东窗事发,以皇帝现在的心思,她皇后之位必然不保。她能眼睁睁瞧着闵贵妃那贱人和她生的儿子一步登天? 皇后咬牙道:“去,你立即派人去寻黎王。告诉他,还想当皇帝就赶紧动手!” “娘娘,莫急。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罗长庚在皇后耳边低语了一番,皇后眼睛大亮,不住口道:“不错,是这个道理!” 皇帝得知淳王妃生了两个女儿,内心是失望的:全是公主。唉,不过好在淳王是能生的,将来还怕没有儿子?郁闷的心情稍缓,他此时要做的是解决中宫皇后这块碍脚石! 他赶到坤宁宫,皇后穿着身杏黄色的家常服饰,头上珠翠全无,静静的坐在榻上,见到他来也不相迎,目光清冷中透着些许轻嘲冷屑。 “皇后真是好算计。”皇帝立在她身前,声色冰冷。 皇后轻笑:“臣妾哪算得过陛下您?” 皇帝微楞:皇后有侍无恐的模样,莫非她还有什么后招? “你身为皇后,竟设毒计暗害皇嗣,”皇帝道,“无贤无德,怎堪皇后之位?” 皇后修长的眉毛轻轻一挑:“陛下是指前阵子赐给淳王妃的珍宝吧?其中有一串粉白两色的莲子大小的珍珠手串特别明亮柔润。想来一直戴在王妃的手腕上。对了,还有一根黄金錾刻珍珠发簪,因为优雅大方,本宫猜,也一直很得谨慎小心的淳王妃喜欢。” 皇帝眯了眯眼睛:“皇后倒是坦承。朕盼着皇儿,自然不会加害淳王妃。东西是内务府挑的,他们说,这两件珍首饰是制作局新制。制作局的工匠敢用这种阴毒的方式害人,背后的主子是谁,显而易见。” 皇后笑了笑也不否认,只问:“是谁发现珍珠做了手脚?” “淳王妃命大,淳王注意到这两件首饰上有淡淡的异味,原来还以为是王妃的药熏染的,太医一闻,发现了异样。幸好发现得及时,王妃对症下药调养了几十日,身体才渐渐复原。” 皇后闻言,呵呵的冷笑,笑中带泪:“陛下是不是想借此事废了我的后位,另立中宫?!” 皇帝沉默了片刻,他与皇后风雨多年,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废后。但形势逼得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一步! “陛下,您真的以为是淳王发现了珍珠的异样么?”皇后冷笑连连,“淳王妃用药多时,身上沾染了药味,淳王又怎能发现珍珠上极淡的味道?” 皇帝皱眉:“你想说什么?” “陛下还记得闵贵妃前年落胎之事么?” 皇帝不由色变:“太医说闵妃年纪大了,孩子没保住——” 皇后淡淡的道:“闵妃的那个孩子,也是用这种法子弄没的。” “你——”皇帝勃然大怒!“你个毒妇!”心中微觉不妙,皇后怎会突然坦白自己害了闵妃之事? 皇嘴角轻勾:“陛下,月向宁当年发现了珍珠的问题,故意做坏珠子逃出了京城。所以宫外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他一个。” 皇帝倒是楞了楞:“是月向宁看到了朕的告示,所以通知了淳王?” 皇后摇头:“他与淳王一向没有往来。但是他与北海王有旧恩,关系非同寻常。所以连太后也保着他!陛下,到底是谁告诉淳王珍珠的事,昭然若揭!” 皇帝颤声道:“你、你是说——” “不错。淳王和北海王瞒着您暗中勾搭!您还想将皇位传给淳王?只怕不用多久,北海王便能废了淳王自立为帝!” 皇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额头上冒出冷汗:淳儿与韶之竟然暗中来往?为什么?! “这个只是你的猜测!”皇帝厉声道,“你没有证据!” “陛下不信就算了。”皇后理了理发鬓,“其实本宫很能理解淳王。生为您最疼爱的儿子却又不是嫡子。每日都活在算计危险中。父皇也不怎么靠得住,只好投向了北海王。您看,北海王至少保住了他妻女的性命呢!” 皇帝双眼通红,捂着胸口身子颤抖,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摔倒在地。 “陛下!”皇后起身,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若他此时死了,皇位便是黎王的了!她一时犹豫,季总管已经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陛下!”他急叫,“宣御医!” 第三百零五章 皇帝的决定 皇帝病重,好在国事有内阁把守,未出动荡。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但之前被皇帝架空监视,此时再想趁机收回权力竟有点力不从心。而闵妃也从佛堂里走了出来,想亲自照顾皇帝,皇后气得心肝肺都痛,本宫还在,轮得到你照顾陛下? 幸好皇帝很快清醒。他望着明黄色的床幔,思绪渐渐清晰——穷途末路啊!皇帝仰天流泪。 嫡长子是个脑子糊涂的,先与倭人勾结,又在京城拆迁之事中尽显无能反被黎王下套。黎王心狠手辣,早年害了淳王废了胳膊,现在连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都恨不能至于死地。此子若得皇位,长子与淳儿必然不得善终。可他最后的希望,淳王,竟然和北海王关系密切。 如果北海王扶持淳王上位,正如皇后所讲,天下必将易主! 百般思量之下,他撑起身子:罢了。下一任帝国之主蠢就蠢些吧。好歹有内阁在,有他留下的良臣忠将辅佐,又是嫡长子名正言顺。北海王就算想造反,也师出无名,无人响应。 “季恒。”他唤着季总管的名字。 “陛下,您醒了?” 皇帝费力的道:“召回福王。” 季总管心中一跳,立即道:“明白了。您先喝了药再歇歇。”太医算到皇帝差不多要醒的时辰,药汁一直温在边上候着。 皇帝喝了药半躺在床上:“让皇后进来吧。” 寝宫外,皇后与闵妃、黎王淳王都在候着皇帝的消息。见季总管出来,忙问:“陛下如何了?” “醒了。”季总管欣慰的道,“刚喝完药。皇后娘娘,您快进去看看吧!” 皇后惊喜的扑进了寝殿,凄凄切切的喊了一声“陛下”,随后语声哽咽。闵妃与淳王只能在外边干等着。 黎王见父皇醒来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母后,心中大安。瞅了眼淳王:好在你生了两个女儿!不然,皇孙就是你的催命符! 季总管的背影在黎王的视线中掠过,他不由心生疑惑:这时候,他不在父皇身边呆着,要去哪儿? 他迟疑间起身轻缓了步子,跟在了季总管的身后。 季总管行到殿外,唤来一名御前侍卫低声耳语了一番。黎王听不清楚,但却敏感的捕捉到了“福王”二字。他心头一沉:福王? 侍卫领命而去。季总管望着云低风轻的夜空低叹了一声:“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回到了老地方?唉!” 黎王听了这句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心中惊震、失望、怨怒交杂:皇兄愚蠢无能至此,父皇竟然还想传位给他?! 胸口一团愤恨之焰燃得他几欲疯狂。此时也顾不得太多,避开季总管,他至殿外唤来自己的亲信随从:“速速回去通知段先生。陛下要立福王为太子。” 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寝宫。 寝室内,皇后犹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立福王为太子。”皇帝一字一字的道,“淳王去封地。” “好,好!”皇后喜极而泣。自己赌对了!淳王勾结北海王犯了陛下的大忌,陛下只能将目光放回两个嫡子身上。 “但是皇后得答应朕一件事。” 皇后擦着眼睛,道:“臣妾知道。臣妾让闵妃跟着淳王一起去封地。一定保住他们母子性命!”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淳王不会谋逆。但是黎王必然会反。” 皇后瞪圆眼睛:“臣妾这就让他滚去封地上!” “没用的。”皇帝压着嗓子咳了几声,“圈禁黎王。” 皇后惊恐得瞪大眼睛,失声道:“陛下——” “蠢妇!”皇帝怒急大骂,“事到如今你还指望黎王收手?你若想他活命,就听朕的话!圈起来,养着他!” 皇后只能先顺着他:“臣妾听陛下的。” 皇帝平了气息:“福王平庸。今后,你要多警醒他,让他多听内阁的话。” “臣妾明白。” 皇帝闭着眼睛叹口气道:“宣沈安和。” 沈安和近年来极其低调,还几番惹怒得罪过皇帝。但皇帝偏偏因此觉得他刚正耿直,是个君子,更加宠信他,还时常叫他拟旨。现在唤他来,怕也是为了拟立太子的旨意。 皇后即紧张又兴奋。她的嫡长子,终于熬出头了! 沈安和今日正当值。他急急的从翰林院赶至寝殿,见到了在外边候着的两位皇子与闵妃,更加验证了原先自己的些许猜测。 “沈卿。”皇帝疲惫的着招手唤他,“帮朕拟旨。” 季总管早备好笔墨。沈安和稳了心绪,持笔道:“陛下请讲。” “第一封旨意,嫡长子福王,中正平和,堪当大任。立为太子。” “第二封旨意,嫡次子黎王,不孝不悌,图谋不轨,圈禁于王府,终身不得出府一步。” “第三封旨意,淳王封地云南,立即启程赶赴封地。待朕大行后,闵贵妃可出宫令淳王赡养。” 沈安和按住心头惊骇,一一将三封圣旨写就。交给皇帝道:“陛下请过目。” 皇帝扫了两眼,点头道:“有劳沈卿。” 皇后说不清是欣喜还是难过。大势已定。她的一个儿子上了天,一个儿子入了地!陛下真是狠心!不过,等福王坐稳皇位,她再想法子给黎王解禁吧! 皇帝办成了一件大事,全身都松散下来,气也不那般喘了,对皇后道:“唤闵妃与淳王进来吧。” 皇后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好。” 沈安和识趣的告退。四月的晚风乍暖还凉,却吹不凉他心头滚热。 皇后唤闵贵妃入殿,淡淡的道:“陛下想见见你们。” “母后!”黎王叫道,“父皇还没见过我呢。” 皇后神情中一闪而逝的怜悯与纠结没能逃过黎王的眼睛。他心中冰凉:幸好他早就有了准备! “你急什么。”皇后微笑的着着闵妃母子的背影道,“淳王今后可没多少机会再能见到陛下了。” 黎王明白了。 皇后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儿尽管放心。有本宫在,你永远是本朝最金贵的亲王!” 黎王嘴唇一勾险笑冷笑出声:亲王?谁要做见鬼的亲王?他要的是天下,是大明万里的江山!可笑母亲还让他放心!他与皇兄早已势不两立,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皇兄登上宝座,然后向他举起屠刀? 他脸上露出感激欢欣的笑容道:“有母后在。儿臣安心。” 皇后大感欣慰:“兄弟齐心。还怕什么淳王北海王?” 她满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第三百零六章 福王府的后宅 没多久,闵妃与淳王一同出来。脸上俱有笑意。倒是看得皇后微微一楞:他们怎么不伤心?旋即想到,淳王从小废了胳膊根本无意于皇位,闵妃在宫中多年虽得圣宠也从不敢逾矩。这对母子能安安稳稳的脱身离宫,自然高兴了。 不由意兴阑珊。皇位之争,一直是自己两个嫡子斗得不可开交啊! 闵妃与淳王向皇后行礼道:“多谢娘娘垂怜。” 皇后挤出几分大度雍容的笑意:“是陛下垂怜。今后,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吧。”她目光定在淳王的身上。他与北海王暗通曲款也是被自己两个儿子所逼。皇帝怜惜他,不会过于斥责,但定然狠狠敲打过一番。 皇后心头泛起股狠厉:就算淳王远在云南,但谁能确保他不会和北海王联手谋逆?不急,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处置他! 次日,皇帝强撑着病体在早朝上颁布了招回福王、圈禁黎王,封地淳王的旨意。朝臣虽然议论纷纷,但陛下心意已决,等福王回京受封太子,再让阁老们好好调教吧。 张首辅见到百官投向自己的殷切目光,不禁苦笑:福王这样子,还有救?也罢,平庸的福王总好过歹毒的黎王吧? 黎王不哭不闹,静静的呆在府中。看着父皇派来的禁军砌起了高墙,封上了黎王府的大门。咣地记落锁声,从此他与世隔绝。王妃妻妾们抱头痛哭,他冷冷扫了眼她们,暗想:若是琳琅或月明珠,定然不会没用的只会哭! 傍晚时分,连夜收拾整理行装的淳王轻车从简,先行出京赴封地。淳王妃尚在月子中,孩子还小,等满月后再赴云南。 看似,京城终于平静了下来。 甘肃,福王府。 福王自被贬至甘肃,只觉人生无望。索性自我放纵。 先是大动土木修建王府!随后广纳美女醉生梦死。不过短短一年间,他就变得大肚便便,肌肉松垮。浑然没有了京城时的气势与风度。以至于皇帝的亲卫队从天而降时,他正搂着新宠的美妾卢氏胡天胡地呢。 难道是父皇是派人来取他的性命?吓得他登时从妾侍身上滚下了床!提心吊胆之际,来客竟客气至极的道自己是奉陛下口谕,护送他回京受封太子的! 福王闻言还不相信,直念叨着一定是黎王的诡计,死活不肯上路。直到当地的县令等官员亲自上门,告诉他,您真的要当太子了!黎王已被圈禁,淳王远封云南。殿下,快回京吧! 福王这才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如痴似颠。 福王妃贺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说不清该高兴还是忧虑。 贺氏因娘家的事儿早已失宠于福王,到了甘肃,福王压根不看她一眼,每日只与年轻貌美的小妾厮混。她绝望心死之际却得知,自己竟然要成为太子妃了!无宠的太子妃,无宠的皇后,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同时也是一片黑暗。 从前不将她放在眼里,动辄冷嘲热讽的妖娆美姬们此时围在她的身边,不住口的讨好她:“恭喜王妃!” “应该说,恭喜太子妃才是!” “圣旨未下,莫要乱说。让殿下听到生气。” 贺氏瞧了眼说话的姬妾,正是丈夫的新宠卢氏雨燕。 卢氏是当地一名小官的庶女,与其她妾侍不同,虽然长得妖娆美艳,但却是个才女。殿下若想谈书论道,卢氏可与他应对一二。殿下若在性头上,此女身段之软媚、技巧之多变羞不可言。实实在在是个难得的尤物。 尽管如此,这个卢氏倒一直是个知趣的,从不仗着殿下的宠爱看不起她。反而经常隐晦的在福王面前替她说话,与她十分亲近,甚至私下里偷偷教她些秘法讨好福王。只是贺氏名门之秀,根本做不出魅惑夫君的事儿,倒是白搭了她一番好心。 说来也好笑,若大的王府,竟然是丈夫的一个宠妾给了她些许难得的温情。 此番回京,其她乱七八糟的女人不能留,但卢氏却是要留下的。 入夜,福王与他的谋士们还在书房内高谈阔论,笑语连声。福王妃这边,仆从们手忙脚乱的整理行装,卢氏却与王妃在浴室内披散着衣裳,敷脸按摩。 “王妃的肌肤还是那般好。”卢氏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贺氏娇嫩的玉背上抹上一层沁凉的玫瑰花油,“我们本地的女子,每日被风沙照拂,年纪轻轻便一脸的粗糙。哪及得上京城的水土,才养得出王妃这般的玉人。” 贺氏婚前原本就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否则福王也不会选她做王妃。她苦笑着叹息道:“再美又如何?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卢氏轻轻按摩她尾椎处,贺氏顿觉一阵酥痒:“雨燕!” 卢氏抿嘴一笑:“王妃忍忍。”她手指如带了般魔力般,所到之处令王妃舒服得几乎神魂颠倒。 “雨雁。”王妃呻吟道,“难怪殿下宠你。就连我,也忍不住喜欢你。” 卢氏双眸一亮:“王妃说真的?” “嗯。”王妃回头看她,眼中氲气茫茫,“我若为皇后,必封你为贵妃。” 卢氏笑了笑:“雨雁不稀罕什么贵妃。”她靠近王妃,魅语道,“咱们能在一块儿就好了。” 王妃并未查觉卢氏眼中的异样,心中只有感动:福王是薄情之人。日后为帝,后宫的境况可想而知。有个真心相对的姐妹扶持着共渡余生,也能少些寂寞多些藉慰。 “王妃,您最近欲结于此,不太好呢。”卢氏低声道,“让妾帮帮您吧?” 王妃忍不住脸一红。卢氏第一次这般伺候她时,她惊恐万状,但最后竟是欲仙欲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现在,她已能颇为坦然的接受卢氏的伺候了。 销魂蚀骨的快感过去后,卢氏帮她与自己换了身轻薄柔软的睡袍,扶着她到床上。门外有丫鬟低声道:“卢姨娘,王爷找您。” 王妃推开她柔声道:“你去吧。” 卢氏只好披上外套,恭敬的行了礼退出屋子,问那丫鬟:“怎么这般晚王爷还没歇息?” 丫鬟苦笑道:“王爷和幕僚聊得太兴奋,睡不着,才叫奴婢寻您。”她睁着眼睛望着卢氏风情万种的脸,“姨娘刚伺候王妃洗好澡么?身上好香。王爷一定喜欢。” 卢氏淡淡一笑:“借你吉言。” 第三百零七章 断子绝孙 福王见卢氏脱下外衫,内里是件象牙白的长袍子,露出一段玉颈,又有股馨香飘浮,忍不住便搂了上去。 “王爷。今儿个雨雁给您一种新玩法。” “本王就是喜欢雨雁层出不穷的新花头。” 卢氏从外套的袖袋里取出一只小玉瓶:“这是妾新得的药。王爷可敢尝尝?” “哈!”福王今日兴奋至极,“这江山都将是本王的,还有什么是本王不敢尝的?” 卢氏的冷笑在他吞服药丸时一掠而过。 一夜纵情不提。 事后,福王搂着卢氏喘着粗气动情的道:“还是雨雁最能让本王快活。你乖乖的,等着本王封你做皇后!” 卢氏双目微瞬:封她做皇后? “王爷莫要寻我开心。”她娇嗔着摆动着腰肢,“还有王妃在呢!” “贺氏?”福王冷哼一声,“她也配?” 贺氏的娘家害得他在京城拆违一案中丢尽脸面。一看到贺氏他就想起那段屈辱史!心中已是厌透了她。 卢氏的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面上娇笑道:“殿下说话可要算话!” “本王一言九鼎。” 卢氏盯着福王宽松起皱的颈部,目光如刀。 她搂紧福王道,“殿下,药丸的滋味如何?再来一枚吧!” 三日后,福王启程回京。 一路上还算太平。快至京城时,福王更是恢复了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风光无限。只是不知为何,他略觉身体不适,人提不起精神来,随从的大夫只道:“殿下的身体这一年掏空了不少。回京后,得好好养养啊。” 到了京城,福王与王妃略作梳洗,换了衣裳进宫拜见皇帝皇后。 皇帝在病床上见到福王,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憔悴削瘦受尽甘肃的风砂磨砺的长子,没想到,竟然见到一个发福臃肿满身酒色气的中年男人。半点长进也没有! 皇帝失望之下,笑容也淡了许多。 可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皇后可顾不得那么多,抱着福王泪盈与睫。 “儿臣在甘肃这一年,每日都在想念父皇母后。”福王眼泪直淌,“儿臣常自省前事,惭愧痛悔不已。如今已是洗心革面,绝不再让父皇母后失望。” 皇帝脸色好了些,意味深长的道:“过去那些事,也不都是你的错。黎王已经被朕圈禁了。淳王更是一片赤子之心,早早的就离了京。你今后,要多听阁老们的话,谨言慎行。再出意外,朕也帮不得你了。” 福王激动不已:“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次日早朝,皇帝颁旨封福王为太子。福王妃贺氏为太子妃。另有两个良娣。其中一个便是卢氏。 福王终于扬眉吐气的入主东宫。 因太子入京来身体一直略有不适,再加上他在甘肃一年,也没见妃妾的肚子有动静,皇帝借着给太子诊脉的机会,命擅长男科的太医给他瞅瞅。 谁料太医粗诊之下已蹙紧了眉头,再细诊脉象,神色大变。 太子自觉近日精神不太好,房事都有些力不从心。想向卢氏再讨些药丸,卢氏却说早已用完了。好在卢氏总能想办法让他尽兴。 “吴太医,本太子的身子如何?” 吴太医嚅嚅道:“太子身子虚了些。好在底子还在。臣开些滋补的药方,先服上一个月看看疗效。殿下,近日天气燥热,需心平静气。那个……房事也要节制。” 太子哦了声。也没不好意思,立即答应了。 “对了。本王的王妃最近也有些不太舒服。请吴太医帮忙看看如何?” 吴太医自是同意了。诊了王妃的脉,脉象平和,只是略有些阴阳不调。便配了些滋补的药膳道:“药补不如食补。王妃按这个食谱吃上十天半月,就能见效。” 卢良娣在一旁伺候。等太医走后,她对王妃道:“从今日起,所有入口的药膳、食物,都要经我检验。” 太子妃不解:“怎么了?” 卢良娣握着王妃的手柔声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一切小心为上。你还担心我害你不成?” 太子妃笑了起来:“是,你说得对。”虽然觉得卢氏太过小心,但她也是为了她好。 吴太医到皇帝那边复命,皇帝昏睡不醒,便与季总管说了太子的病情。 “什么?”季总管大惊失色,“太子不能生育?” “千真万确。”吴太医抹着额前冷汗。“皇家子嗣一向艰难!之前两位皇子稍有这方面的不妥,太医院也当是龙裔之体本就如此。尽全力帮他们固本培元。不想我今日为太子诊脉才惊觉,太子这一年竟然是伤了根本啊!” 季总管皱眉想了片刻,道:“不对。太子年近三十,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吴太医,麻烦您立即去给黎王请个平安脉。” “黎王?”吴太医睁大眼睛,心中惊恐,“您是担心——” “速去速回。” 黎王虽被圈禁,但王府的用度一应俱全。就算他想纳妾,内务府也会帮他挑选新人。除了失去自由与前程外,黎王觉得自己象头被圈养的猪。 乍闻太医请平安脉,黎王满心奇怪:无缘无故的,吴太医来给他请平安脉?莫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吴太医的手指搭上黎王的手腕,渐渐的面色灰败,神情如见了鬼般的叫道:“不应该啊。” 黎王凉透的心再度浇上了一层冰水:“本王如何了?” “王爷最近在用药调理身体?” 黎王面色微变:“你瞧出来了?” “王爷是何时发现自己身上有问题?” 黎王神情阴沉的静了片刻,才道:“快半年了吧。” “黎王请来的大夫何在?” “云游四海。怎么了?” 吴太医跺足,心道:完了,完了! 他神色仓惶的离开黎王府,回到皇宫。 季总管焦虑不安的等着他,一见他灰败的面色,便知:黎王也中招了! “黎王近半年来不近女色。”季总管疾声问,“难道也治不好?” 吴太医失魂落魄:“这是高人所为。他先下药,虽然令两位王爷不能生育,但两位王爷原本就有些不足,所以才骗过了太医院!黎王是遇上了一位民间的大夫,给他配了调理身子的药,这些药,才令他的脉象渐渐明朗。真是好算计啊!” “至于太子,”吴太医苦笑,“不知道他近年在甘肃吃过些碰过些什么。脉象或因此暴露。如果两位王爷平时有所节制,也不至于无药可治。偏偏,唉!都是坏在了根子上啊。” “真的无药可求?”季总管惊骇至极。 吴太医无奈的摇头:“太迟了。” 第三百零八章 太后出手 季总管即痛心又震怒:“谁这么狠?害得陛下的两个嫡子断子绝孙?!” 吴太医苦笑不语。与皇帝有这般深仇大恨的,只有——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近期传言北海王当年曾被皇帝追杀的事。季总管后背冰凉:这就是北海王的报复么? “我怎么向陛下交待?”吴太医以手掩面,心力交悴。“若是让陛下知道两位皇子都被人暗害断了子嗣,他的身子可吃不消——” “你说什么?!”寝殿门口,皇帝脸色铁青,“你再说一遍!”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季总管惊得魂飞魄散! 皇帝醒后,听到外边太医和季总管的嘀咕声,略起好奇之心,也是在床上睡得久了想走一走,谁知便听到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他身子轻颤,一手扶着墙,眼前金星乱冒,胸口阵阵翻滚! “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皇帝再撑不住,一骨碌滑倒在地,喃喃的道:“淳王,淳王——” 季总管忙道:“陛下,淳王没事儿,他不是生了两位公主么?皇嗣不会断!” 皇帝身子病坏了,但脑子清楚得很:报应啊,这是报应啊! 当初他追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埋下了今日之祸!他的嫡子,上行下效,也为了皇位同室操戈!更害得他们断子绝孙! 韶之啊韶之!这就是你的报复么?你赢了,你赢了啊—— 皇帝只听见季总管惊惶的哭叫声,茫然间低头见到衣襟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他惨然一笑,眼前一片黑暗。 太后收到消息,探望皇帝时,皇帝已是奄奄一息。 “皇儿,皇儿!”太后老泪纵横,“你莫吓娘亲啊!” 皇后双眼红肿,闵妃哭道:“陛下,您千万撑着,等着柔福回来看您!” “柔福……”皇帝黯然无光的眼中透出一丝光彩,他猛地捉住闵妃的手,悲怆的道,“朕对你不薄啊!” 柔福去北海,也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吧?避开宫庭的争斗,在北海王处寻一份庇佑? 闵妃哭道:“淳儿废了,淳王妃的头胎没了,这一胎又险些一尸三命。我也没有法子啊!陛下,您不该让我进宫,不该啊!” 皇帝巨烈的咳嗽起来,心痛如绞。闵妃的话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母后。”皇帝惨声大笑道,“您总算如愿了,如愿了!朕不甘哪——”他挥舞手臂,状若颠狂。 太后惊叫一声:“皇儿?!你胡说什么?太医,太医——” 后宫登时乱作一团。 太医施了针,逼着皇帝喝了静神的药,总算让他安稳入睡。 太子立在边上,心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伤心,一脸茫然的想:父皇这模样,恐怕没多久,孤就要做皇帝了?! 皇后虽然觉得皇帝那番话有古怪,但是也没想太多。诏书已立,她后顾无忧,只与闵妃照看皇帝,无暇顾及其他。 季总管和吴太医不敢隐瞒两位皇子绝嗣的事,偷偷的禀明了太后。 太后泪痕未干,闻言惊震之后,竟是面无表情的沉默了许久,方冷笑道:“难怪皇儿说,哀家如愿以偿!”她凄楚无比的问,“难道是哀家让他两个嫡子暗害淳儿?是哀家逼他们自相残杀?!” “太后!”季总管抹泪道,“这事,可怎么办哪?” 太后闭上眼睛:“还能怎么办?请张首辅入宫吧。” 张虚华的首辅府邸。 沈安和面露愁绪,举杯对首辅大人道:“不怕太子平庸,就太子怕昏庸。大人可曾听说他在甘肃办的事儿?” 张首辅微露苦笑:“陛下也是没法子。” “还有一件事,下官一直不敢置喙。但现今也顾不得太多了。”沈安和压低声音,“太子在甘肃那般胡闹,怎么不见他后宅中有半点的消息?” 张首辅面色微变:“皇家的子嗣——先皇也是年近三十才生了当今圣上。” 沈安和低叹道:“希望如此吧。就怕——” 就怕太子生不出来,却当了皇帝,这江山后继无人,又是一番伤筋动骨的折腾。张首辅也不禁叹息:“好在淳王是好的。”实在不行,只能寄望淳王生个皇孙出来,过继给陛下了。毕竟这种事,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老爷,宫里有请!” 张首辅略为讶异的瞧了瞧夜色:“这时候?” “说是太后有请。” 沈安和不由绷直了后背,起身告辞:“大人快去吧。太后找您必然是有要事。” 张首辅稳坐轿中行在入宫的路上,心中其实带着几分骇然的。 先帝时,他便见识过太后凌厉的手段。皇帝继位后,她退居后宫并不插手朝政。说实话,她若肯管管皇帝,说不定现在朝庭的情形还好些。今日突然召他入宫,引起他心底无限猜测。 慈宁宫花团锦簇,来往的宫人规矩森严,他步入殿内,一股龙涎香味幽幽的袭来。张首辅心中暗道古怪:太后老人家不是应该喜欢檀香之类静息养神的香么?怎么竟然用上这么浓郁有龙涎香? 座上的太后神色凝重,灰白的发间金玉作饰,尊贵无匹。只向他抬眼一看,周身气势全发:“张大人。” 张首辅忙躬身道:“张虚华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开门见山:“张大人!大明江山危机四伏。你身为首辅,责无旁贷,当已天下为己任。” 张首辅肃颜道:“得陛下信任垂爱,虚华枉居内阁之首。必当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哀家也不与你废话。陛下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张首辅惊讶的蹙了下眉头:那么快? 太后续道:“但是,太子的身子,已在甘肃败坏了根本。” 张首辅自然是明白太后这句“败坏了根本”之真意,大惊之下不由颤声问:“太医——太医确诊无误?” 看着太后缓缓点头,张首辅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黎王呢?” 太后不语,目光微露哀伤的道:“黎王为了不惊动皇帝,早在半年前就为子嗣之事遍寻民间的名医。不料胡乱调理之下,反而——” 明知两位皇孙是被人算计的。但宫闱之争,岂能告之外人?何况,太后还存着一份私心。 张首辅忍不住冷哼一声:黎王自作自受。 “哀家已经派人接淳王回京了。”太后淡声道,“张大人,你觉得淳王如何?” 张虚华心中微战,他看向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沉吟道:“淳王自幼聪颖过人,深得陛下喜爱。但是,淳王毕竟身有残疾,这个——”这也是当初朝臣不赞同陛下选立淳王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他毕竟是皇儿的血脉。”太后却摇了摇头,“治国要的是脑子,废了条胳膊不算什么。难道你们有更好的建议?” 张虚华暗道:来了!从理法上讲,淳王理应继承皇位。从理智上来讲,他也不愿北海王回京!淳王性子温和,比之英明强干的北海王好应付的多了。 他暂且避开此问,道:“只是太子和黎王怎么处置?” “他们?”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自有交待。” 张虚华一身冷汗的退出慈宁宫,对两位皇子抱以深深的同情:不能延绵子孙后代的皇子,在众臣及太后的眼中,等同于废人。还不如淳王哪! 第三百零九章 太子的妙计 因皇帝病重,宫内歌舞齐收。 东宫内,太子的属官匆匆的奔进书房,低声道:“殿下。太后昨夜招见了张首辅。” 太子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太后她老人家不管事的呀!” “正因如此,下官才觉得奇怪啊。”这个消息,还是他无意间听两个侍卫提起的。但昨夜太子与皇后守着皇帝,并不见张首辅求见。那唯一能令他进宫的,只有太后了。 “太后她想做什么?”太子顿时不安起来。 “殿下。”卢氏的声音在外边娇柔的响起,“吴太医来为太子妃复诊。请您去一趟呢。” 太子心中一动:“吴太医前日刚给我诊过平安脉,怎么又来了?” 贺氏处,吴太医摸了太子妃的脉,含笑道:“娘娘只要放宽心,稍加运动,身子便极好了。” “多谢吴太医指点。”贺氏面露愁云,“只是为何本宫至今未能有孕?” 吴太医一边收着诊箱一边脱口而道:“那也不是娘娘的问题。” 门外的太子恰巧听到这一句,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太子妃不禁面色微变:“您的是意思是,太子他——” 吴太医慌忙起身道:“娘娘莫急。太子近年来是有些胡闹坏了底子。但只要好好将养,不出一年半载,必然会有消息。” 太子妃顿觉尴尬,笑道:“那就好。” 太子却听出吴太医的言不由衷。他能和黎王斗了那么多年,自然蠢不到哪里去,只是这一年甘肃的醉生梦死磨钝了他的脑子。此时略微思索,再联想到昨夜张首辅进宫与太后密谈,大惊失色下,竟转身就走。 卢氏跟在他身后,道:“殿下,怎么了?” “雨雁。”太子一把握住卢氏的手。“我知道张大人和太后谈些什么了!” 卢氏好奇的问:“太后和张大人?他们能谈什么?” 太子惊慌失措:吴太医一定是将我现在不能生育的事情告诉太后了。太后一定是想废了我——这番话却不能和卢氏说。 “雨雁。”太子慌恐的道,“我出门一趟,你在宫里等我回来。” 卢氏看着太子的背影,眼底滑落一抹冷屑。 一个时辰后,从京城中有名的同春堂中,走出一名戴着帷帽的男子。他动作木讷的坐进马车里,耳边回响的大夫的话:“公子,您的病,在下治不得。” “本公子不缺银子,只要你能治好——” “公子。”老大夫苦笑连连,“太迟了。老夫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殿下,宝庆堂还要去么?” 太子涨红了脸怒骂:“废话。当然要去!” 直到傍晚,太子才一脸灰败垂头丧气的回到东宫。一回来,就将自个儿关在了书房里。 身为皇族中人,太清楚没有子嗣的后果。难道自己东宫还没住熟,就要打回原形?太子自然是万分不甘的。想到又要回到甘肃那鬼地方吃砂子,太子就忍不住面颊抽搐一阵阵的心痛。 有什么办法能化解这一局?如果妃嫔的肚子再没消息,他很快就会被太后以无嗣为由废弃! 肚子——突然间,他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入夜,太子破天荒到了太子妃的住处,身后还跟着名面目清秀的年轻太监。 卢氏正陪太子妃下棋打发时间。两女都穿着轻薄透软的夏日常服,一个秀雅一个妖娆,各有一番美妙之处。 太子目光微瞬,温柔浅笑的上前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太子?”贺氏惊讶的起身行礼。想他大概是来寻卢氏的。不料却听他道,“孤多日未与太子妃下棋,今日孤倒要试下身手。雨雁,你先回去吧。” 卢氏目光一黯:“是。” 走至殿外,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太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打算与贺氏重修旧好了?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贺氏不想太子竟然还有一日能对她这般温柔体贴,下完了棋,便牵着她的手到了内室,软语温存,仿若新婚之时。 床上风光嫙妮,太子妃玉体软若无骨,太子咽了口口水,下床道:“孤去熄了蜡烛。” 室内陷入黑暗。 贺氏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随即太子上床,温暖有力的胳膊抱住了自己,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身上,贺氏闭着眼睛娇颤中突然一把推开踢走了身上的男子,惊声道:“你不是殿下!” “贺氏!”太子羞恼的道,“你在干什么?” “殿下——”太子妃语声中带着惊恐和颤抖,“刚才那人男人不是你——”她怎么会认不出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尤其是那男人身体精壮,远非现在的太子可比。 “你疯了么?!”太子一把冲到床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扣住她的腰。“贺氏。你给孤听清楚了。你若乖乖听话,待孤登基,必不负你。你若不听话,今日便是你淫乱后宫,身败名裂之日。” 贺氏滚烫的泪从眼中滑落。她呜咽着摇着头,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是他名媒正娶的王妃,他竟然将其他的男人送到她的床上! “孤也不瞒你。”太子低声道,“只有你怀了孩子,孤才能登上皇位。否则,你就只能和孤一块回甘肃吃沙子。听明白了么?” 贺氏哭得喘不过气来,眼中满是泪水的看着丈夫黑暗中的双眼,绝望的点了点头。 太子松开手,温柔的拍拍她娇嫩的肩膀道:“乖。你听话,咱们大家都有好果子吃。”他低声对地上跪着的男人道,“你,还不上来?” 清晨,太子神清气爽的离开了贺氏的住处。卢氏在殿外与他们巧遇,刚要行礼已经让太子扶了手道:“你倒来得早。昨夜太子妃累了,你晚些再去请安吧。” 卢氏笑道:“殿下真体贴娘娘。” 太子笑着大步而去,卢氏已然面色大变——太子身边的那个太监——昨夜见他时,下巴尚算干净,但方才她瞧得清楚,分明冒出了些许鸦青色的须根! 卢氏惊震不安之下飞般的跑进了宫殿,殿内的宫人个个笑逐颜开,都道太子妃重得太子的宠爱,将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 “怎么都在外边呆着?”卢氏忧怒喝问,“没人照看娘娘么?” “卢良娣。”贺氏的贴身宫女笑着解释,“太子说了,让娘娘多睡会呢。良娣,您急什么,让我通报一声哪——” 第三百一十章 太子的结局 卢氏急奔入寝殿内,红帐中,太子妃身子僵直,一动不动。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冲进了她的鼻子。 “娘娘?!”卢氏手心冒出冷汗,几步冲到床上掀开帘子,登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尖叫道,“太医,快宣太医!” 宫人这才发现,太子妃身在血泊之中,床上已是一片腥红。 “通知太后!”卢氏妖娆的脸冷厉如石,满目肃杀之意,“请太后为娘娘主持公道!” 慈宁宫,收到消息的太后冷笑着道:“哀家早说过,不用谁动手,太子自己就能作死自己。”她拄着拐杖踏出宫门,“走吧,看看他作了什么妖!” 到了东宫,皇后也闻讯而至,焦虑不安的道:“贺氏怎么了?本宫听说昨晚太子还陪了她一晚。怎么今天一早就病重了?” 太后不动声色的道:“哀家如何知道?太医呢?” 话音方落,一名宫人捧着鲜血淋漓的床单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皇后步子一顿,惊恐的问:“那是谁的血?太子妃怎么了?” 太后面色大变,转声喝令道:“去,将哀家宫里的侍卫全部召来!” 皇后更惊:“太后?” “立即包围东宫,谁也不准放出去!”太后积威甚重,无人敢违逆她的旨令。“太子妃遇害,哀家要彻查凶手!” 皇后身子一阵凉一阵热:太子妃,遇害?她四顾不见太子的身影,急道:“太子在何处?快去寻太子。” 太子还在做着贺氏怀孕、自己顺利登基美梦的时候,一群侍卫已悄悄的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几名太医与一个美貌的女子从贺氏的寝殿内走了出来。 太后厉声问:“太子妃如何了?” 太医已是汗湿衣背,跪禀道:“万幸,卢良娣发现得早。太子妃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卢良娣?”太后瞧了眼容貌妖娆的女子,点头道,“说说吧,当时是什么情况?” 卢良娣怯怯中带着惊恐忧惧道:“太后,此事臣妾也不甚明白,请移步内殿说话。” “大胆!”皇后怒了,“太后娘娘是你可以指划的?” “无事。皇后,你也一起来吧。”太后淡然起身。这个卢良娣,倒是个有胆色的。 没多久,殿外诸人便听到皇后急怒的斥责声和卢良娣的哭声。 又过了片刻,皇后声音渐低,反倒哭了起来,太后的斥责一声高于一声。 东宫中人无不缩紧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太子总算得到消息,足下打滑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一边叫问:“贺氏怎么了?” 太医迎上前,面色晦暗不明的道:“殿下,太子妃割腕自尽。幸好已经救了回来。” 太子面色一时铁青,迅速的反应过来,红了眼道:“我昨晚不过与她争了两句,骂了几句狠话而已。她怎么就这般糊涂啊!”心中已是咬牙切齿恨毒了贺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他担心贺氏醒来自己的阴谋泄露,忙要进去探望,冷不防身后一声怒斥:“混账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太后——”皇后哀求道,“事情还不清楚!” 太后冷笑道:“皇后的好儿子!本朝的好太子!将来的好皇帝!” 皇后羞愧得头也抬不起来。皇儿也是被逼无奈啊,谁知道,谁知道他竟然不能生育了啊。换了是她,也会用这个法子先保住皇位再说!只怪皇儿没和太子妃商量好,逼得太子妃受辱自尽。眼下,她可怎么办哪! 太子噗通跪倒在地,冷汗直往外钻:“太后,孙儿知错了,孙儿以后一定和贺氏好好说话,再不骂她了!” 太后扬眉道:“瞧瞧,现在还在给我演戏!”毕竟东宫内耳目从多,她只好忍气道。“去,你们娘俩到我宫里坐会儿吧。太医,照顾好太子妃。” 她回头瞧了眼卢良娣,暗暗称奇:看着妖里妖气,不想倒是个有良心的。 这一日,慈宁宫宫门紧锁,无人知道太后与皇后母子谈了些什么。只是之后太后就将皇后软禁在坤宁宫中,太子亦不准踏出东宫一步。 至于病重的皇帝,每日昏睡,只偶尔清醒,就算清醒时,也已意识模糊。大家都明白,皇帝没几天可活了。 一夜间,皇帝突然醒来,神智清楚的要见太后。 太后也没睡下,急急的赶来。 “母后,就让太子登基吧。”皇帝精神竟然不错。“今后可嗣淳王的儿子当太子。若是淳王也没儿子,再让韶之的儿子继位也不迟。” 太后不想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好气又好笑:“太子登基?那个蠢货意图李代桃僵用野种冒充皇裔,你还想让他继承大统?” 皇帝蓦地瞪大眼睛,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喉咙里滚落几声轻响,胸膛巨烈的起伏。吓得太后后悔不已,忙道:“皇儿,你还有淳王。哀家已经召他回宫了。” 皇帝却更加激动撑起身子,捂着胸口叫道:“淳王、是淳王——”话音未落,他咚的声往后一仰躺在床上,身子僵直,嘴角一缕鲜血缓缓溢出。 太后头晕眼花,身子一软,太医两个字还没叫出口,也晕了过去。 凌晨时分,皇帝大行的钟声响彻宫庭。 皇帝隆重哀极的葬礼过后,群臣们都无奈捏了把汗,等着太子登基,迎接一位明摆着昏庸无能的皇帝时,太子突然自请辞位。 群臣一时议论纷纷,太子的辞位书写得再怎么真切感人,只有一句话是重点:孤年逾三十,无子无女。无颜登位,断我大明皇嗣。 “原来太子生不出孩子啊。唉。” “难怪要请辞。就算真让他当了皇帝,到最后这江山,还是人家的。” 张首辅赞叹道:“太子虽然平庸,但心怀家国。不恋权势,百官钦服!” 这是同意了太子的请辞。 不久,太子恢复了福王的称号,一声不响的返回了甘肃的福王府。没多久,福王在府里犯了疯病,哭哭笑笑以太子自称,最后挂在树枝上吊死了自个儿。 太子妃贺氏病愈后,哭着自求出家。只道福王在甘肃那一年是她没尽到王妃的责任,没好好规劝福王,令他纵情声色不知收敛。她不配再做福王妃。 皇后太后苦劝无效,便同意她在京城的清虚观中带发修行。 至于卢良娣,感怀王妃的恩义,愿陪王妃修行。宫里自然也是应允了。 青幔马车中,万念俱灰的贺氏牵着卢氏的手感慨万分的道:“你何苦陪我一起受这罪?” 卢氏目光如水,微笑道:“您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贺氏美眸中滴下一串泪来:她余下的时光,不过苟延残喘,青灯古佛而已,她喃喃的自问:“皇位就那般重要?” 太子请辞,黎王被圈禁。皇后倒是想扶持黎王,无奈朝臣们谁也不理她,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淳王,一派支持迎北海王入京。不料众臣苦等多日,终于迎来了淳王的车马,谁知马车中竟空无一人。 淳王派了亲卫队接闵贵妃、王妃与女儿去云南。只给太后与百官送了封口信:身有残疾,怎配为帝?家法不应,国法难容。此生绝不再入京城一步! 太后长长的吁了口气:淳王脑子清楚。 夺嫡之争走到今天这局面,少不得她宝贝小儿子北海王的手笔。淳王自知比不过韶之,再上加国法的确难容他登位,索性便摆足了姿态,赢得新帝的信任,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吕氏的身份 对淳王的不合作态度,张首辅和群臣惊讶后生出些许不屑:淳王太年轻了,从小又被两个嫡皇子打压,还没有尝到权力的滋味。如果他尝过那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权力巅峰的味道,绝不会这般小心慌恐的视皇权为洪水猛兽。 所以他们私下里秘密的命人接触淳王,许下他无数承诺,哄他回京继承皇位。 但是淳王做得更绝,到后来凡是京城来的说客,一概拒之门外。放言道:“京城有黎王,合浦有北海王。都是皇族嫡系血脉,不比我一个废人强?本王已发誓永不进京难道你们想我违背誓言遭天谴?” 淳王所求,不过保全自己及亲人的性命。所以当他受伤废了条胳膊,又发现害自己的人与两位皇兄脱不了干系时,当他发现连皇后也想害死他与母后时,北海王及时伸来了橄榄枝,他飞快的接受了。而令两位皇兄绝嗣的药,也是主动提出,为自己报仇,一试即中。 说客们只好灰溜溜的回京城。内阁几番讨论之后,最后只能宣北海王进京。 主强臣弱。张首辅心思转得极快,今后他们这些内阁阁老,可得收起脾性,好好应对新皇了。 已经成为太后的原皇后听闻这个消息,在坤宁宫中哭骂不止:“本宫还有黎王,黎王是陛下嫡次子。缘何不能登位?就算生不出孩子,也可嗣皇族血脉。你们越过黎王迎北海王进京,是为谋逆,谋逆!” 太皇太后听闻冷笑道:“哪有被先帝圈禁的皇子当皇帝的道理?活该她一手好牌打成这样!”明明两子间斗得不可开交,却尽将手段用在闵妃母子身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哪。淳王不就成了韶之在京城中的内应? 群臣们心中也记得黎王在京城拆违案中显出的毒辣无情,何况也是个不能生的,立他做皇帝,给江山、给自个儿添堵? 被圈禁中的黎王听闻太子自废的消息后大喜过望:段先生办事就是利索! 段先生在收到黎王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后,立即预测到黎王情形危极,于是向账房支了笔银子,以回家探亲为由避居府外。所以黎王府被封时,他得在以外继续为黎王筹谋。 清虚观外,长长的石阶上,一身道袍打扮的卢氏卸下芳华,眉目间的媚色几不可见,素质天成。与她说话的,正是伪装成道士样貌的段先生。 “太子的事情,你办得很好。”段先生再见卢氏时,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素净的女子竟然是他当初千挑万选,送进福王府祸害福王的妖女! 心中不禁生出些许异样。 “只是教你在观里受苦了。” 卢氏瞧着他,目光淡含轻蔑:“不苦。” 段先生蹙眉,又笑道:“朝庭要迎北海王进京。你的机会又来了。” 卢氏轻勾唇角问:“什么机会?” “北海王后宫不过三人。”段先生道,“我有法子让你入得北海王的眼。到时,你再借机行事——” “呵。呵呵呵!”卢氏笑声由轻渐响,掩着唇,她腰肢轻颤不住。 “你——”段先生警觉的后退了半步,“你什么意思?” “段先生。”卢氏抱拳向他行了个江湖礼节,“雨燕还未曾向段先生自报家门。失礼,失礼。” 段先生心中的不安化成了实质:“你?!” 忍着笑意,卢氏一字一字的道:“卢氏雨燕,北海王麾下。” 段先生豁然色变,拔腿就跑! 卢氏漠然转身,慢步踏上台阶。树林间,悄然掠过几个人影,袭向了仓惶逃走的段先生。 黎王还在等着段先生的好消息,幻想着王府外高墙推倒,文武百官乌鸦鸦一片跪在他面前,大呼“恭迎圣驾”。 他做梦都笑醒,然而他等了又等,每月迎接他的,永远是内务府太监冰冷的笑脸。这一日,又逢内务府来送月例。他实在忍不住,唤来为首的太监问:“我母后最近如何了?何时放我出去?” 太监惊讶的瞅了黎王半晌,垂下眼帘冷笑道:“咱家不知。” “什么知不知的?”黎王怒急攻心,“福王回甘肃,那这太子之位应该是本王的!淳王又是个残废当不了天子。就算本王现在生不出孩子,将来也可以从皇族中过继。难道母后和百官脑子被屎糊了?本王不登基谁登基?” 那太监脸上冷笑更浓,躬身道:“咱家真不知太后与百官的脑子有没有进屎。只知道太皇太后与朝臣已经决定迎北海王入京继位。” 黎王被雷劈了般:“北海王——”身子微晃,面色变幻不定,最后如丧考妣般放声大笑:“北海王?北海王?!”他跌跌撞撞的转回屋内,关上门。 府里的仆从还以为黎王会气得发疯。不想屋内安安静静,没半分动静传来。 那太监担心黎王出事儿,弄得自个儿一身骚,忙叫道:“黎王殿下?” “无事。你们回去吧。”黎王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 “哦!”太监松了口气,黎王殿下这心态还可比福王好多了。不愁长命百岁。 他不知,黎王心中想的是:就算北海王继位,他就一个儿子朱祎睿。他能不能活到顺利登基,还不一定呢!琳琅,就看你的了。 合浦。 皇帝大行,北海王受召回京继承大统的消息,在两广间平地起惊雷,民间沸腾,人人都觉骄傲。官员们难抑激动和兴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对了主子,他们也有机会跟着王爷上京城当京官了! 明华一连几日都在王府内跟随世子安排进京事宜。于涛则先赴京城,为世子打点。 世子微笑道:“此去京城,你暂时便不要回来了。父王登基,明年会开一场恩科。你与于涛好好给我考个功名出来。” 明华坚定的道:“必然不负世子的期望。” 世子点点头,漫不经心似的问:“听说京城史家来人向你二妹提亲?” 明华蹙了蹙眉嫌弃的道:“明岚不喜欢他。” 世子稍稍放心。他倒不怕史家起什么坏主意。而是担心明岚若嫁到京城,月向宁和父王藉断丝连,最过麻烦。 第三百一十二章 约定 海风吹拂,沙子雪白的沙滩上,向宁短衫赤脚,戴着斗笠卷着裤管检查母贝内珍珠的生长情形。 明珠也戴着帽帷,依旧觉得烈日炎炎,晒得她口干舌燥。 北海王入京的事她已经听说了。即庆幸于父亲今后与他相隔千山万水,从此天各一方,又担心父亲为此黯然神伤。不过今日看父亲神色自如的模样,她满腹劝解的话看来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她起身喝了口水,却见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从珠房内走来,明珠咕噜一记差点噎着。刚要提醒父亲,想了想,还是抿了嘴唇,装作没看见,悄悄的避开。 向宁拍了拍手道:“有问题的珠蚌我都挑出来了,幸好不多。”视线中,却落入一片黑衣镶金边的衣角。他呆了片刻,方含笑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北海王远眺湛蓝平静的海面:“我要去京城了。” “我知道。”向宁由衷为他高兴。“明华就交给你了。” 北海王瞥了他一眼:“明华会是睿儿的东宫属官。只要他不变初心,将来前途无量。” 向宁点头,叹息道:“明珠出嫁,明华也挣到了前程。我还剩一个明岚,也不知还能留她多久。” “说到明岚。你让我查史家的事。”北海王低声道,“史家算是不错的世家。但是史耀晖这个人,不那么简单。” “怎么说?” “他是史家出类拔萃的弟子,却是旁系,虽然也是嫡出,但和现在史家的嫡长系子弟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自负才华出重却又不得家族重视,他心境不平之下,难免会做些蠢事。” “他投靠了黎王还是前太子?” “他投靠了宫内制作局的罗长庚。” 向宁长眉紧皱,冷哼道:“罗长庚,怎么是他?” “你也猜出来了吧。罗长庚是皇后的人。拜你所赐,若不是这次淳王妃中毒的事情暴露了他,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后的爪牙。向宁,罗长庚此人,你可了解?” 向宁厌恶的道:“看着大方可亲。实则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北海王暗道:向宁在宫里大概没少被姓罗的算计。等我入了宫,先解决了他! “我估摸着,罗长庚听说了你们珍珠养殖的事,所以让史耀晖想办法弄到秘方。史耀晖便想出了求亲的法子。” 向宁不由怒道:“幸好明岚没被他欺骗!” 北海王目光微瞬:“女要高嫁。明岚的亲事……的确可以寻个高门子弟。” 向宁失笑道:“我不在乎门第。她喜欢才好。” 北海王望着他眼睛,试探的问:“你若是愿意,我到京城后,帮她寻个好人家?” 向宁楞了楞,心中略一寻思,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明岚远嫁京城,他便有了同去京城的理由。不禁侧了头,苦笑道:“韶之——” “你可以和明珠在京城也开个真珠苑。”北海王极快的道,“我也不会多来烦你。”只要能偶尔见上一面,他便满足了。 向宁心中剧烈斗争了一番,想到了种种可能。流言可畏,韶之初入京城,根基不稳,这种时候,他的存在只能给他带来无数麻烦! 他弯身捡了只珠贝,笑道:“好。” 北海王扬眉,惊喜的问:“真的?” “但不是现在。”向宁不顾他凝固的笑容,撬开手中的母贝道:“这是养了三个月的珠蚌。已经生成了珍珠层。”他笑容中带着些自豪与自信。“韶之,你等我三年。三年后,第一批养殖海珠出世,我亲自带着它们上京城找你。” 海珠三年方成。这三年,足够韶之坐稳金殿了吧!或许,帝王的生涯,会令他淡忘与他的旧情也未可知。 北海王苦笑:“三年?”他吸了口气,无奈的道,“三年就三年吧。只是向宁,我们已经没多少三年可以挥豁了。” 向宁心中酸涩难挡:“我在合浦帮你养南珠。有朝一日,我亲手为你制作一顶南珠的皇冠。” 北海王指甲刺着掌心,笑道:“好。我等着你实践今日之诺。” 生难同裘,死难同穴。待他大行之日,这顶皇冠必将伴他长眠帝陵。 北海王走后,明珠才珊珊而回。 “父亲。”她嘟着嘴,“北海王没想拐你去京城吧?” 向宁面孔微赧:“我哪都不去。” 明珠没吱声。换作以往,她心中早将北海王骂得狗血喷头了。但她一想到自己出嫁,虽然离得再近,但总是不若从前般陪伴父亲,明华又要跟世子上京,估计今后是不会回合浦了。明岚再出嫁,父亲一人孤伶伶的,寂寞冷清,她便心酸难过。如果林氏是个好的,她也不担心,偏偏林氏这次回来目的不纯,父亲若要在合浦孤独终老,还不如上京城呢。 她与向宁将珠蚌一枚枚的放进小吊兜里,将吊满珠蚌的渔网放回海中。自有水性好的工人固定渔网,将渔网在海中垂立铺直。 办完这些事后,父女回养珠房内换了衣裳。离开时,穆九正赶着马车来接娘子。 “明珠!岳父!”穆九虽然叫了声向宁,但眼睛只盯着明珠,笑嘻嘻的眼底全是恋慕。 向宁好笑又欣慰的摇了摇头。 明珠不好意思的瞪了穆九一眼,父亲在前,你别这么粘人好不好? 穆九这才对向宁道:“岳父。小婿近日寻到几只大鲍鱼,已经送到真珠苑养着了。晚间可否容小婿与明珠一同蹭个饭?” 向宁欢喜的道:“你们日日来才好!” 到了真珠苑,恰巧明华也回来了。兄妹三人齐聚一堂,林氏也知趣的说着好话,餐桌上氛围融洽愉悦。 林氏瞧着穆九照顾明珠,帮他剔鱼刺挑虾肉,艳羡的对明岚道:“瞧见没,嫁人就要选阿九这样细心体贴的!” 明岚惊讶的道:“您也这么想?” 林氏瞪大眼睛,莫名的道:“你这丫头什么意思?” 明岚嘿嘿一笑,不与她在诸人面前讨论这个问题:“姐夫当然好罗。有姐夫在,我们今后是不愁没有上品的鲍鱼海鲜吃罗。” 明华忍笑道:“阿九别理她。小时候还好。现在嘴巴越来越刁了。” 明岚立即指着明珠道:“是明珠将我嘴养刁的。姐夫娶走了明珠,自然是要负责填坑啊!” “哪有姑娘家说自己是坑的?!”林氏急得拍了她一下,脱口而道,“你这模样,将来怎么嫁到京城做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明岚笑容微敛,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她已经说过多少回了,她不嫁史耀晖,怎么娘亲还不死心? 向宁放下筷子,对林氏道:“史耀晖配不上明岚。”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史耀晖的靠山 林氏惊笑道:“你说什么?史耀晖,京城有名的才子。清贵的史家门第,配不上明岚?” 向宁肃然道:“为求荣华,与宫中大太监交结。娶明岚只为明珠养殖珍珠的方子。这样人品低劣,用心不良之人,怎么配得上明岚。” 林氏白净的面孔一时涨红:“他,他与太监勾结?绝无此事!向宁,你听谁污蔑的史公子?” 明珠咦了声,好奇的道:“明岚,你娘好象并不惊讶史耀晖娶你的目的啊。” 明岚盯着林氏:“娘,再说一遍。我不嫁史耀晖。” 林氏急得心如蚁噬:“明岚,你别任性啊!”她忙对向宁好声好气的道:“向宁,你不能这样。我好不容易给女儿寻的好亲事,你听人胡言乱语就要推了他?” 向宁冷声道:“史耀晖就要倒霉了。” 林氏疑惑不解:“为什么?” 向宁淡声道:“史耀晖与罗长庚结交,罗长庚是皇后的人。黎王圈禁,太子被废。皇后大势已去,他很快就要被人清算。所以,史耀晖后台已无。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所以现在定然急着寻找新的靠山。林氏,明岚便是他近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众人都听得明白,月家背靠未来的皇帝。如果说从前史耀晖是冲着珍珠秘方来的,此时,已经换了方向:冲着月家背后的大树来的! 林氏面色变幻不定,心知丈夫所料应该不差,一时犹豫不定。 向宁低头抿了口杯中酒:“林氏,你去告诉他,如果他再不知趣,还想算计明岚,我不介意让他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明珠爱极了向宁这般护短又冷情的样子。穆九轻轻哼了声,捏了下她的手指:就算是亲爹,也不许在他面前露出那种仰慕的眼神! 林氏心头轻颤,她知道丈夫是有这个本事的。谁让他身后站着北海王呢?新仇旧恨不由一齐涌上,她羞恼得面孔通红,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可怜她怀带一腔复仇的热血赶到合浦,却被北海王即将君临天下的消息打击得毫无招架之力。更可怕的是,罗长庚失势,她的后盾也轰然倒塌。 她能怎么办?只能含屈抱恨,勉强笑道:“我知道了。” 当史耀晖再度上门求见时,林氏婉转的表达了丈夫的意思,拒绝了他的提亲。 史耀晖离京前,已经知道自己依附的罗公公在宫中遇上些麻烦,皇帝彻查了制作局,捉了不少人。虽然没动罗公公,但是病重的皇帝还不忘将他叫去训诫了一通。自那之后,罗公公在宫里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皇帝毕竟不是傻瓜,虽然没有证据直接指证罗长庚,但制作局在他的手中连番出了谋害龙裔的事,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严重失职。 加上罗公公的主子皇后娘娘失势,史耀晖正如向宁所料,他求婚的姿态更加诚挚谦恭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北海王坐得天下!月向宁对北海王又有救命之恩,月明岚绝对可以帮助他翻身凌越史家嫡长系! “夫人,我们在京城谈得好好的——” “向宁不同意,明岚也不同意。”林氏也没法子,“而且,他们猜到了你求娶明岚的目的。 史耀晖忙道:“我可以不要珍珠秘方。以明岚的聪慧贤能帮我照顾家事足矣。” 林氏无语:还真让向宁说中了。 “夫人。”史耀晖诅咒发誓,“我若娶得明岚,必然对她千依百顺,用心疼爱,绝不辜负!” 林氏咬了咬唇,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和罗长庚暗中往来?” 史耀晖面色一变,这般隐秘的事她怎么知道? 他瞬间惊慌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林氏苦笑,即恨且怒:自己还真是个傻瓜,又被他们联手给骗了! 她捂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怒道:“向宁说了,你莫再纠缠我家。否则便将你不可告人之事昭告天下!” 儒家学子与内侍结交,是件极失风骨的丑事。史耀晖面色泛青,抿紧唇,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真珠苑。 明岚偷听了他们谈话,大松口气,笑容满面的跑出来安慰林氏:“解决了他就好。娘,你现在相信我和父亲了吧!” 林氏握紧女儿的手:“明岚,你真的看中吕修远那小子了?” 那小子就是个不着调的。女儿嫁给他,今后必然辛苦。 明岚红了脸颊,却不说话。她倒没想过一定要嫁给修远。只是不知不觉间,野猴子就在她心里烙上了印子。见不到他的时候她会念叨他,见到他时,却又嫌弃得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也好。”林氏审时度势。“明华是注定要飞黄腾达了。他跟着明华,将来也算是前途无量。”但是与穆九比起来,吕修远还是差得远了。林氏终究意难平。 落魄而归的史耀晖并未回客栈,他去了离公主府不远的一幢僻静的宅子内,四顾确认无人跟踪后,推门而入。 这栋宅子外表看着普通,内部布置素雅。白、粉、淡紫三色配色极清幽的层层纱帘下,琳琅一身雪白鲛纱的半透薄裙,露出内里一抹娥黄的抹胸,半坐半倚在清凉的竹席上,饮着冰镇的葡萄酒,媚眼微斜的看了他一眼,挑眉道:“被人赶出来了吧?” 史耀晖跪坐在她身前,深深嗅了嗅她身上飘来的馨香,苦笑道:“让郡主料中了。” 琳琅替他倒了一杯血红色的酒,水晶杯外瞬间漫上一层冰雾。 史耀晖持着酒杯一饮而尽,面色颓败的道:“你父王果然查过了我的底细!”连他和罗长庚的秘密交往也探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在北海王的心中便落下了个结交太监、品行低下的印象!只怕今后前程尽毁! “郡主助我!” “早就跟你说过,求娶月明岚不是个好主意,让你三思而后行。”琳琅摇晃酒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琳琅沉吟了片刻,道:“你之前因家中长辈去世,错过了两次会试。明年我父王登基,必然会开场恩科。你好好考个名次,我帮你寻个好去处。” 史耀晖感激不尽:“郡主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琳琅笑了笑,忽觉胸前一阵翻滚,她强忍呕吐感,一手按着胸口神色沉沉的道:“你现在立即启程去洞庭湖。” “洞庭湖?” “月明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琳琅举起水晶杯轻摇,“这一次远在洞庭,不知妈祖还会护着你么?” 第三百一十四章 琳琅怀孕 明珠与穆九的新婚蜜月已过,海珠养殖也踏上正轨,和父亲交待了一番后,明珠便开始筹备之前答应过陈汉后裔陈实栎的洞庭之行。 这件事原本极难处理,与陈汉之人结交寻找宝藏,弄不好就会变成谋逆之罪。庆幸的是皇帝恰巧嗝屁了!明珠登时觉得自家的运气好得没话说! 陈实栎得知明珠要与北海王一同上路时,一时吃惊得道:“难道此事郡主已经告之了北海王?” 明珠理所当然的道:“陈老先生不是想借宝藏求得陛下对陈汉后裔及诸臣后代的解禁么?先帝已逝,北海王已是储君,此事理应让他知晓。” 陈实栎频频点头道:“郡主所说有理。” “北海王得知此事,十分高兴。”明珠笑意盈盈,“殿下觉得,此事是个非常好的兆头,若真能寻到宝藏,莫说是解禁,就连您,也能得个官位呢!” 陈实栎感激不尽的朝天拱手道:“天恩浩荡!” 于是,北海王进京的车队后边,多了一小队明珠郡主的车马,同时,西宁公主一家子也在此行之中。只是他们相当的低调,无事足不出车。 北海王离开时,百姓倾城相送。不少人感激他多年来对百姓的爱护,一时泪洒当场,纷纷跪地磕别。 王妃不由感叹道:“殿下多年心血,总算未曾白废。” 琳琅此时赖在王妃的车内,含笑问:“母亲要当皇后了,感觉如何?” 王妃笑着拍拍她的手,叹道:“恍如梦中。”当年无奈远嫁北海,以为能够养尊处优平安无波的度过此生已是她最大的幸运。没想到老天又给了她最大的惊喜:她竟然要成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了! 想到当年族中幸灾乐祸的姐妹们此时后悔莫及的表情,她便忍不住有大笑的冲动。 韶之不是贪色之人,今后的后宫想必也十分清静。王妃心道:我只要好好享受这份尊荣,日子要多舒畅就能有多舒畅! 将母亲的神情看眼里的琳琅没再多说什么:母亲既然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她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十几日的车程后,琳琅在车内实在闷得无趣。又不象上回上京时那般自由,她恹恹得脸色都泛黄了。元飞白便用尽心思的哄她,一路上遍寻有趣的玩意给她玩。今日寻到本趣书,明日捉了只鸟儿,后日又找到新鲜的民间玩具。这才让琳琅解颐轻笑。 西宁公主看在眼里,心中忧虑重重。韶之再三叮嘱她,琳琅可能与京城有勾结,令她看紧了她,莫要让她坏了大事。她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并未发现琳琅的异样,但万一她真的背叛了韶之,飞白怎么办啊?! 与他们同回京城的柔福公主也是思绪万千:父皇驾崩她不在跟前已是不孝。好在兄与母妃全身而退。尽管大势已定,她却不能吊易轻心。有些事有些人,还是得防一防。 她掀起帘子,对车夫道:“停车。” 柔福提着裙摆,快步跑到后边琳琅的马车前问:“琳琅,我能和你坐一块儿么?” 琳琅微笑道:“求之不得!” 柔福伸着懒腰躺在琳琅的身边,眼珠子有骨溜溜的在车内转了一圈,笑道:“我怎么闻到股香味?元表哥是不是又给你找到什么好吃的了?快拿出来我尝尝!”说着,便在车内寻起了抽屉暗格。 他们所乘的马车皆是特制,除了睡榻外,厚实的车壁中藏着各种暗格,可存放纸墨、零食、茶具、衣饰等等。 琳琅促不及防,被她拉出一只暗格,里面是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柔福双眸一黯,琳琅已经推回了抽屉,笑嗔道:“就你嘴馋鼻子尖。” 她从另一只抽屉内取出一只油布包。 “这是飞白早上帮我在镇里买的肉干,滋味极特别。” 柔福忙不迭的往嘴里塞了一块,品尝了番后惊讶的道:“我怎么尝出一点果子香?” “好舌头。飞白说这是用一种果木烤的肉干,所以肉香中就带着果木特别的味道。” 柔福吃了肉干,又饮了茶,肚子饱饱的在马车上睡起了午觉。 琳琅见她睡得酣甜,樱唇轻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笑又无奈的命宝娟取了块丝巾垫在她的脸下。 她轻轻打开柔福方才抽出的暗格,看了眼暗格中的匣子,神情莫测。 宝娟没辙的道:“这两只娃娃都成郡主的心肝宝贝了!” 琳琅笑瞅了她一眼:“我这回,可只带了一个娃娃。” 宝娟失笑:“一只也是娃娃!郡主,您今后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长公主了。再玩这些娃娃也太不象样了!” 琳琅淡声道:“长公主也就只剩尊贵了。” 宝娟不解的看着主子,实在不明白她心里想些什么。长公主只剩尊贵?这份尊贵是多少人几世也求不得的尊荣啊!郡主还不满意? 明珠的车队离金枝玉叶远了些。陈实栎年纪大了,也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穆九的四名心腹骑手,围在他的车边,监视着他的动静。 一路上风平浪静。明珠与穆九正觉得奇怪,行程似乎太顺利些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琳琅突然病倒。 也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水土不服,琳琅饮食难进,不停的反胃。结果随行的大夫一诊脉:郡主有喜了! 这下可把元飞白给得瑟坏了!特意跑到穆九这边显摆:“我要做爹了!” 穆九哼了声,暗想:有什么了不起!明珠迟早也会让我升格做爹! “我是喜欢女娃啦,”元飞白眉飞色舞,“但是我娘说了,皇嗣这一脉传宗接代不容易,所以第一胎还是男娃比较好,以后生不出就生不出呗,我娘也就我一个独子!” 马车里的明珠听得暗暗叹息:元飞白真是一个好男人。琳琅,你可不能辜负他啊! 穆九心中不爽,似笑非笑的道:“我觉得,你还是要一个女儿得好!” “怎么讲?” 穆九的语气里满是酸苦与嘲讽:“你那么多珍贵精奇的珠宝首饰,不留给女儿难道留给儿子?” 不想元飞白闻言一怔:“有道理!”想着将来他用自己收集的奇珍异宝讨好可爱的小女儿,那场面,心都要化了! 西宁公主和王妃自然十分高兴,但是琳琅的孕吐太过厉害,车子一颠波,她就吐得七晕八素,不得已,她只能在洞庭湖附近稍作休整。 西宁公主原想一起留下来陪她,却被她十分贴心的婉拒了。西宁只好留下身边的嬷嬷,对元飞白千叮万嘱,照顾好琳琅。元飞白自然是傻笑着只知点头。 明珠也在洞庭与北海王分道扬镳。她与穆九相视一笑:琳琅这孕吐反应,来得真是时候。 当地的县令很会来事,立即为元飞白与郡主寻了栋当地富商的大宅子,不用任何布置就能入住。元飞白瞧着还不满意,琳琅却很喜欢:“这么大的宅子,不如让穆九和明珠一块儿住进来吧?” 元飞白自是没有异意,还十分高兴妻子与明珠之间关系的缓和。穆九听兄弟请他们同住,立即毫不客气的答应了! 同时,北海王留下了一支分队护卫琳琅。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监视。 琳琅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每日里只管养胎,其他事情概不过问。 第三百一十五章 洞庭探宝(一) 洞庭湖畔风景依旧。 明珠笑吟吟的坐在码头边的六角亭中,不停的有士兵模样的人前来禀报:“郡主,一共十二艘探宝船,全部检查完毕!” “郡主,船员到位!随时可以发船。” 陈实栎陪坐在侧,神色阴晴不定。他与明珠夫妇一到码头,就看到这些忙碌的士兵,显然都是北海王麾下。 人算不如天算哪! 陈实栎只想仰天长叹:皇帝再晚几日死,他便有十足的把握人财两得。如今这阵仗,宝藏能否保得住都未必可知。 穆九带着他的人再度检查了一番主船上的部件,确定安全无虞后,几步踏上六角亭,在亭外向明珠伸手笑道:“走!” 明珠起身对陈实栎道:“陈老先生,请!” “郡主请。” 明珠握着穆九的手,两人并肩前行。 陈实栎在后边看着他们的背影,暗想:一对璧人,若不能为他所用,真可惜了! 穆九已经布置好了船舱。明珠进屋后就忍不住笑道:“好象回到了我们在海上漂荡的那些日子。” 穆九搂她进怀,抵着她的额头道:“我这辈子痛苦的、绝望的、欢乐的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年之中尝遍了。” 明珠摸着他的脸道:“我们以后日子长着呢。” 穆九眼睛微眯,拖长声音道:“元飞白都要当爹了!” 明珠恍然大悟,难怪近几日晚上他那么勤奋,敢情是在羡慕元飞白?好气好笑的捶了他一拳。穆九握紧她小粉拳,委屈不已:“元飞白比为夫还小了几岁呢!不过,有一点为夫很确定!” “什么?” “咱们以后的孩子,肯定比他们多!”穆九可是忍了元飞白很久了!得瑟什么?他和琳琅都是皇族后裔,生娃娃这方面肯定不能和自个儿比啊! 明珠瞪大眼失声道:“你还想生几个?” 穆九瞧着明珠惊恐的神情,立即想到,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万一出个意外——忙道:“你说生几个就生几个。”顿了顿,“但是一定要比元飞白多!” 明珠才生起的感动又被他后一句败光,转念想到穆九这个时代的人能这般尊重她的意愿已是不易。便大度的不与他计较。只是略为忧虑的道:“你还有空挤兑元飞白?” 穆九笑容一顿,烦恼的叹息道:“现在还不知道琳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总之不是好药。”明珠淡淡一笑,“她现在有了身孕,想必会消停一阵。” 船身微动,明珠笑道:“难得出来游玩。洞庭的湖鲜可不比太湖差!咱们好好尝尝。” 于是,明珠与穆九在船上品湖鲜,赏风景,跟着带路的渔夫们垂钓捕虾,惬意无比。 渔夫们也不知这些贵人是来洞庭寻宝的,只当他们是来游湖顺便找几颗珍珠玩玩,所以使出全身解数捕鱼捉虾,明珠与同行的士兵们吃得不亦不乎。 这日清晨,渔夫一网捞到几只大蚌,凭着多年的经验,估摸着里面可能有珍珠,想博贵人一笑得个赏钱,便将河蚌挑了出来送到主船上。 陈实栎面带忧虑与不满的道:“郡主,我们已经行了这些日子,为何不经探寻直接便往大通湖去?” 明珠扬眉:这就忍不住了? “老夫知道,八百里洞庭,想要寻到沉宝之处谈何容易?但是郡主只顾玩乐,哪有半分寻宝的心思?” 明珠笑了一笑:“老先生误会我了。”她之前命人寻来一份洞庭水域分布图,此时展开与程实栎指着水图道:“洞庭湖由东、西、南洞庭湖和大通湖四个湖泊组成。如果当年陈友谅沉宝洞庭,从他在武昌的都府到洞庭湖——”她指出一条路线,“必然是在东洞庭入湖。” 陈实栎惊诧的望着明珠:原来她早有准备,不禁敬服的道:“郡主妙算!” “不算什么妙算。”明珠指着图上一座小岛,笑问,“如果是您,您会将宝藏埋在何处?” “自然是渺无人烟之地。”陈实栎皱眉。 “我们便是从东洞庭出发,然东洞庭靠近岳阳,太过热闹。南洞庭长沙段狭窄,也不是合适的藏宝地点,西洞庭有常德。”明珠便拿了一只炭笔,轻轻将洞庭湖畔的几处湖域划去。这么一来,竟然只剩下了大通湖的部分湖域。 程实栎目瞪口呆,仍不太放心:“万一——” “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寻错了再回头呗。”明珠扔了笔擦擦手指。听到门外穆九道:“明珠,渔夫给您送河鲜来了。” 明珠笑着出舱道:“怕是找到好东西了。”她看了一眼木桶里的三只大蚌,微笑道:“还真有珍珠,不过太小了,扔湖里再养几年吧!鳜鱼倒是够大,一半清蒸一半红烧。”蓦地,她转过身子,面有古怪的盯着那条鳜鱼,打量它半日,道:阿九,你可会杀鱼?” 穆九想也不想地右手轻晃间,一柄银刀在握。 “切鱼脍?” “不,剖腹破肚。” 穆九毫不迟疑破开鱼肚,除去内脏,拉出肠子,当的声轻响,一枚闪闪的金环掉出鱼肚。 “戒指?”穆九蹙眉捡起它。细白的珍珠间围着一块蓝色通透的圆形宝石。“怎么会在鱼肚里?” 明珠瞧了眼身后的陈实栎,微笑道:“陈老先生,您看看吧。” 陈实栎手指轻颤的接过戒指,一眼就认出这枚戒指的款式曾在监造册上出现过。望着大通湖浩荡的湖面,他心跳加速:“难道真的埋在了这里?” 明珠不再废话,拉着穆九换了艘小些的渔船,驶向大通湖的深处。另有善水性的水手跟在他们的船后,轮番下水探底。 “等一下!”一名渔夫叫了起来,“此处不能下水!” 明珠好奇的问:“怎么了?” 渔夫捏了把冷汗:“这里是有名的蛇窟!” 想来陈友谅不会简单埋了宝藏了事,蛇窟,自然是用来保护宝藏的! 陈实栎忙叫道:“郡主,我有蛇药!” 明珠的渔船划近他,她惊讶的问:“您倒是准备的周全。” 陈实栎笑道:“我之前在闵南之地呆过一阵,那边蛇虫极多。” “水蛇与山蛇不同。”不知为何,明珠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药有用么?” 陈实栎取出一只瓷瓶,“之前听闻郡主太湖斗珠,在蛇腹中剖到珍珠,受了启发。所以这次特意备了些蛇药。有效无效,试试且说。” 第三百一十六章 洞庭探宝(二) 陈实栎命人拦网捕鱼,随后在网内的鱼身上洒了些灰色的药粉。收紧渔网不让鱼逃走,放回了水中。 没多久,水面上出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无数条黑色的水蛇在湖面翻滚,兴奋的直冲向鱼网所在之处。水面上登时涌起大片的白色水花。 明珠看着作呕,将脸埋在了穆九的怀里。穆九忍不住打趣她:“不怕鲨鱼,反怕这些水蛇?” 明珠四顾,见诸人都关注着水面,于是遮着脸恨恨的张嘴咬了穆九的胸口一下,穆九的脸登时泛上股可疑的红晕:“娘子,你想挑逗为夫,也得看看时候啊!” 咬错地方了!明珠刹时羞得满面通红! 穆九笑不可抑的紧紧抱住她,道:“晚上再和你算账!”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水面归于平静,一条条水蛇平浮于水面,一动不动。 “我这些药只能令它们昏迷一时。”陈实栎道,“郡主,您指个方向吧!” 明珠看了眼湖面,又吓得缩回穆九怀里。穆九蹙眉道:“先将这些蛇捞起来。有毒的全杀了,免得祸害渔民。” 渔夫们大为感激,纷纷参与捕捞。很快湖面就恢复如初。 明珠依旧不敢直视这片水域,直喊着让船开出很远,才深吸口气,闭上双眸,将手探入湖水中。一时间,纷涌而来的热量直冲向她的指尖,隐隐绰绰中,明珠竟然看见一名绝色的宫装女子,指挥着一队士兵,将一箱箱的宝藏从船上吊入湖中,掩埋在湖底淤泥里。 这个女子,想来就是陈实栎所说的陈友谅的夫人阇氏。蓦然间,阇氏神情一凛,竟然在时光的虚空中对上了明珠的眼神:“谁?”她低声喝问! 明珠大惊失色,蓦地睁开眼,只觉心魂不定,胸闷欲吐! “明珠?!”穆九急忙扶住她,“被蛇咬到了么?”他拉起明珠的手,不见伤口,先松了口气,又被明珠苍白惊惧的面容给惊到了。“怎么了?” “阿九!”明珠颤声道,“我,我突然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穆九抱住身子颤抖的明珠,轻轻吻她的面颊,“我们不找宝藏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明珠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心中茫然不解:过去她能见到珍珠映射的影象,但是从没有象今天这般清晰真实过,她连阇氏头上的凤尾金簪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竟然让她发现了自己! 这怎么可能? 明明只是珍珠记载下的映象,怎么她仿佛穿越了时空般的回到了过去? 穆九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干手上的水渍,碰到了她手腕上的菩提珠串。 明珠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苦智大师送她的菩提珠串?! 菩提子水渍未干,一颗颗盘摩得油润明亮。明珠惊骇万分:苦智大师的功法深不可测!难道是他的珠串影响了自己?! 陈实栎的船赶了上来:“郡主,可有发现?” 明珠恹恹的道:“就在这一片了,你们自己找吧!” 明珠回到大船上,喝了些温水压惊。 “便宜北海王了!”她喃喃的道,“百年前陈朱大战,以陈友谅的性子,总觉得自家必胜。是绝不会做掩埋宝藏的事。但是阇氏这个女人——”她想到她灵敏的第六感及锋锐的眼神,“她觉得此战结果难料,所以在最后关头说服了陈友谅为陈汉王朝留了条后路。因为事起仓促,所以宝藏没有做太多的机关保护。” 穆九不禁蹙眉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明珠苦笑,她能说是她看到那些景象后连猜带蒙猜出来的么? “我估摸着,阇氏是想万一丈夫仗败,她是女眷,若能从朱元璋手底讨得一条命,就回来寻到这些宝藏以求东山再起。但万没想到,她竟然被仇家纳进了后宫。”明珠思绪清晰,一些零乱的线索也找到了答案,“我想她一直没有忘记要为丈夫复仇。” 穆九想到了什么,迟疑的道:“照你这么说,太祖皇帝封阇氏的儿子为长沙王,也的确有些古怪。” “湖南一直是陈友谅的地盘,洞庭湖就其境内。将阇氏的儿子封到她前夫的地盘上怎么说都太怪异了。”明珠吸了口气,“不管是阇氏为儿子求来的,还是朱元璋想算计这对母子,反正最后,宝藏没有找到,但长沙王的意图暴露,最后只能自焚而死。” “阇氏呢?”穆九问,“她后来的结局如何?” 明珠苦笑:“前夫死了,儿子没了,她还能怎样?郁郁而终呗。” 穆九惊讶的道:“以太祖皇帝的性子,竟然没有清算她,还能让她寿终正寝——” “或许太祖对她,的确是有几分爱惜的吧。”明珠从不怀疑朱元璋的最爱是原配马皇后。但是有那么个绝色的美人无论你如何讨好宠爱都不曾换来她的真心相对,反而还处处对着他干,一心想将他拉下马,对太祖这般别扭性子的人来说,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大概傍晚时分,终于传来消息,他们可能找到了宝藏,正在挖掘河泥。 入夜,安全起见,明珠命他们收工休息,明早再挖,士兵们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船上。 用了晚膳,明珠与穆九在甲板上消食,回到船舱时,陈实栎竟已在他们门前久候。 “陈老先生。”穆九微笑道,“您的心愿即将达成。还寻我们夫妻何事?” 陈实栎目光微闪:“两位,能否进屋详说?” 明珠瞧他坚定的神色,只得道:“请进!” 关上舱门。噗通一声,陈实栎跪倒在地:“郡主!” 明珠并无多少意外,挑眉吐了口浊气:来了! “陈老先生。”她的口吻淡漠却充满警告,“事以至此,你还想如何?” “郡主,您可知您真实的身份?” 明珠心中微颤,失口道:“什么身份?” 陈实栎压低声音,眼中透出一丝惊喜的光芒,“您还记得老夫曾经说过,阇夫人和您拥有一样的,珍珠的灵犀?” 明珠淡淡的嗯了声:“那又如何?” “郡主,”陈实栎低声道,“您在京城时,并无此本事。是在一场大病醒来后,方才发现自己有了变化,是也不是?” 第三百一十七章 傀儡 明珠心中更加惊骇,一时竟不敢回答。她握紧了穆九的手,穆九的神色很不好看:这老头到底想说什么? “彼时您尚在京城,妈祖娘娘不可能隔着千山万水来点化您!郡主,您还不明白么?阇夫人临终前,曾发下毒誓,此生不入轮回,一定要亲眼看着大明王朝的颠覆!郡主,不,夫人,老夫等了你多年,寻了多年,终于让我找到您——” 明珠呆了一呆,骇笑失色:这老头儿,别是疯了吧!虽然她的来历被他猜出几分,但阇夫人什么的,也太荒谬离奇了! “荒唐!”穆九蓦然怒起,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明珠与阇氏毫无关系!她若真是阇世的幽魂借尸还魂,早就祸害大明江山了!” 陈实栎道:“百年的时间,魂体的记忆的所损伤也是在所难免,郡主——” “够了!”明珠好笑的道,“说了那么多,无非还是没有死心。”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珠串:“合浦东山寺的苦智大师批命极准,你不如请他批个命,看看自己到底命数如何!省得再做什么清秋大梦!” 穆九冷笑道:“陈实栎,你好大的胆子!当着郡主的面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你是陈汉的后裔,我们信了你一番好话才不曾向官府举报你,你竟然变本加厉图谋不轨。我穆子秋虽无权势,但要对付你和两个徒弟还是绰绰有余!” 陈实栎悲怆的笑了起来:“您竟然这般说了,可见陈汉天数已尽!”他朝明珠行了个大礼,“夫人,非老朽不尽全力,而是时不予我也!即如此,老朽就此告辞!”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船舱,笑声悲凉中透着绝望。 穆九略觉不安的对明珠道:“这老头邪门得很。我怕他另有图谋!” 明珠疲惫的苦笑:她总算是体会了一把韦小宝被顾炎武等人逼着当皇帝时荒唐惶恐的感受了! 次日,明珠不见陈实栎的身影,问了才知道,他已经坐船离开了。 人走了,明珠心头的异样与不安感,还是不曾散去。 这日中午时分,士兵们终于在湖底挖到了宝藏。先取了一只大箱子上来,撬开一看,闪闪的金条银锭。其中有一只小匣子,里面满是莹润依旧的珍珠。 明珠看着那些珍珠,面前竟又出现了阇夫人美丽的容貌和那双寒光四射的眸子:“窥我天机者,必教他爱恨离索,魂飞魄散!” 明珠惊得踉跄后退,再不敢呆在这儿:“阿九,我们也回去吧!” “好!”穆九心中疑窦丛生,向来胆大包天,无论面对多危险的局面也是镇定自若的明珠,怎么会在陈汉宝藏前这般失态? 他与士兵的将领交待了一番后,便带着明珠坐大船回岳阳府。 船未到岸,远远就见码头上人头耸头黑压压的都是当地百姓。 明珠诧异的问:“码头出了何事?怎么这么多人?” 待他们下船上岸,一群人呼拉拉全竟部涌了过来,大声道:“郡主娘娘来了!” “郡主郡主,听说洞庭湖里找到了当年陈汉王朝的宝藏,真的还是假的?” 穆九陡然间全身激起一层寒意:陈实栎!他散布这些消息意欲如何? 北海王的士兵都留在湖里挖宝,此时穆九身边还有心腹十三骑,他护着明珠高喝一声:“保护明珠!”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一股可疑的带着琉磺和草药的味道四下漫延。明珠原本就已精神不济,闻到这股味道更是昏昏欲沉。穆九体质不同于常人,他紧紧搂住明珠,拼息静气,在十三骑的掩护下冲过层层人群,然而,他们的腿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穆九心骇欲裂,“明珠,明珠——” 一个削瘦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稍一用力,就将明珠从他的怀中抢了过去。 “陈,陈实栎——”穆九眼眶通红,几欲发狂。“你,你来自闵南——”根本不是什么高丽!在他用蛇药吸引迷倒群蛇时就该想到!这种药剂,只有来自闵南密林中的高手才能配置! “现在才想明白,已经太迟了!”陈实栎摇头,“我给过你们机会,可惜你们拒绝了我。”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穆九嘶喊:“别伤害明珠——” “呵呵。” 陈实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穆九咬破舌尖,血腥味一起,反而更加晕眩:“明珠——” “阿九!”明珠猛的从噩梦中惊醒,刚想起身,却发现身体被禁锢在床上,再看周围景致,灰暗的泥墙,一盏盏油灯与蜡烛明灭不定,而自己所躺之处并不是床,更象一个祭台!她惊骇的张大眼睛:“这是哪里?” “月大小姐,你醒了?” 清灵娇柔的声音,秀雅绝俗气质若仙的琳琅缓步而来。 明珠心底的不安化作了实质:“琳琅?陈实栎是你找来的?” 琳琅浅浅一笑:“是呀。” “你到底想干什么?”明珠也不再费力挣扎。 琳琅一扬眉,长袖半掩的手中,露出一只精致漂亮的木偶娃娃。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明珠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木偶?照着我的模样做的?”她刹时间冷汗淋漓,脱口而道:“傀儡——” “月大小姐真聪明。”琳琅笑容可掬,“你说,如果把你制成一俱傀儡,是不是很有趣?” 明珠全身的血凝成冰:“将我制成傀儡?你?” “明珠郡主。”陈实栎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他换了一身古怪的祭祀服装,神情阴冷。“郡主娘娘金枝玉叶,哪会这种功夫。老夫自小在闵南深林中长大,学了一手制作傀儡的本事,今日,要在您的身上试一试了!” 明珠看着他们两人,怒极反笑:“能不能说来听听,活人怎么制成傀儡?” “先将你人魂分离。”陈实栎灰淡的眉毛轻轻一扬,“你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明珠心中寒颤:“人魂分离?那我的魂魄呢?” “你的魂魄当然是在我的掌控之中了。”琳琅挥了挥木偶,“到时候,你就得乖乖受我摆布!” “琳琅。”明珠眦目欲裂,“你真是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琳琅嘟嘴,恨极一笑,“那还不是你逼的?你一介声名狼藉的宫匠之女,凭什么一回合浦被称为妈祖点化的神女名利双收?而我,真正的金枝玉叶,却要被你抢尽风光?” “我何曾抢过你的风头?”明珠不解,“我做我的珠宝生意,你做你尊贵的郡主。根本没有交集。” “呵呵。”琳琅娇笑中带着深刻的恨意,“没有?两广百姓心目中,你月明珠的声望之高可是远甚我琳琅郡主呢。”她目光狠厉,“明明我才是两广最尊贵的女子,凭什么要屈居你之下?” 明珠冷冷的勾了勾唇角:宏图大略的北海王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基因异变么? 陈实栎满是好奇的打量明珠:“老夫有个疑惑请月大小姐指点一二。” 明珠冷声道:“什么?” “我前两次见到你,发觉你魂体不稳。不过,这次再见,发觉你体魄倒是稳固了不少。你是怎么办到的?” 明珠哼了一声没回答,想到苦智大师送她的菩提手串,心思疾转:现在,她该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找寻 “你这次,插翅难飞!”琳琅轻抚着手中的木偶。“为了这一天,我已经计划了很久。今天以后,你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你对珍珠的灵犀,你所有的奇思妙想——”琳琅眼中发出贪婪的光芒,“还有珍珠的养殖!全都属于我!” 明珠这才明白,忍不住冷笑连连:“原来如此。” 琳琅双眸微睐:“而你,魂魄虽在,肉体终将死去。月明珠,这是我为你备好的结局,你还满意么?”多年的恶气终于在此时一消而尽,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腰肢轻颤。 明珠忧虑的看向陈实栎,他能看穿自己的本质,说不定真能做到人魂分离。他道行不知比苦智大师如何?自己是否能够熬过这一关? “月大小姐。”陈实栎笑容残忍,“老夫就要施法了。” 河岸码头,官差闻讯匆匆赶到。药效散去后,码头上的民众悠悠转醒,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穆九与十三骑先行清醒,早已离开。他们也没有瞎找乱转,兵分两路,一路去县衙找救兵,穆九则直接回了琳琅与元飞白住的大宅内。 “琳琅!”穆九双眼通红,目光凛冽如冰箭直射向琳琅所在。宝娟大惊失色:“穆公子?这是怎么了——” “琳琅呢?” “穆九?”琳琅不解疑惑的声音在内室响起,“你们怎好擅闯本郡主的内宅?” 穆九顾不得许多,刷的撕下纱帘,一柄银闪闪的长剑直指琳琅的玉颈:“明珠在哪里?” 琳琅惊惶失措楚楚可怜的道:“穆九,你、你疯了不成!” “明珠在哪里?”穆九深吸口气,“我剑下无情。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琳琅颤声问:“明珠怎么了?我、我一直在屋内不曾出门半步——” 护卫们持剑涌进屋里,团团将穆九围住。 “穆公子。”领头的参将在行程中与穆九混得熟了,忙道,“郡主真的没有出去过。明珠郡主不见了么?我们帮你找!” “怎么了?”元飞白冲进屋内,震惊不解的望着好友剑指妻子的一幕。 “表哥!”琳琅泫然欲泣,“明珠失踪了。穆九不分清红皂白便来逼问我!” “明珠失踪了?”元飞白心中一跳,他急忙道,“阿九,你先冷静!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 “我已让官府全城通揖寻找陈实栎。”穆九的目光紧锁琳琅,“此事肯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元飞白,看在我们兄弟一场,我给她一个机会。完好无损的交出明珠,此事我绝口不提。如若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幢宅子!” 琳琅捂着嘴,流泪干呕不止。元飞白心痛得要命,叫道:“阿九!琳琅怀着孩子呢!你、你为了你妻子发狂,我也得保护我的妻子!” “好。”穆九咬牙收起剑。“我要搜寻这幢宅子。你不会拦我吧?” “搜,你尽管搜。”元飞白抱住琳琅轻声安慰,眼底闪过无限复杂。 另一边,北海王赴京的大部队离开岳阳行到武昌时,遇上了一连几天的漂泼大雨,好不容易雨停,官道泥泞,水漫金山不能行路。他们不得不在驿馆内休息。等当地县衙将官道修好后再出发。 坐在世子屋内的明华突然打了个冷颤,低叫一声:明珠? 世子关切的问:“怎么了?” “我妹妹——”明华与明珠一母同胎,明珠受险,他立即感同身受!“明珠好象遇到了危险。”明华捂着心口,这里一阵阵的抽痛,“世子!”他惊惶的道,“我要回去找她!” 世子蹙眉问:“你怎么回去?” 明华此时深恨自己不会骑马,一时无措后,咬牙道:“我去租辆马车。” 世子紧跟在他身后:“你确定明珠有事?” “我确定!”明华难受得要命。“她在京城想不开自尽时,我就感受到了一样的痛苦!她肯定出事了!” 世子的面色不禁难看起来。他想到月明珠在洞庭湖寻宝,莫非是寻宝中出了差池?又想到琳琅也在洞庭休整,以她对明珠的怨恨——世子突然间出了一身冷汗!万一月明珠真有什么意外,他怎么留得住明华?父王又怎么对得住月向宁? 他立时做了决定,对身边侍卫道:“知汇父王一声,洞庭那边出了意外,我与明华一起回去处置。” 他带上心腹卫队,拉了匹马奔到明华身前道:“你坐马车。我们先行过去。” 明华感激的道:“多谢世子!” 柔福听见动静,快步跑了出来,拦着明华问:“你们要去哪儿?” 明华飞快的道:“回洞庭!” 柔福惊叫道:“是不是明珠出事了?” 世子刹时勒马回头望她。明华脚步一顿,惊疑不定的问:“你怎么知道?” 柔福击掌跺脚道:“一定是琳琅搞的鬼!” 世子与明华对望一眼,齐声喝问:“你知道什么?” 柔福被他们的异口同声吓了一跳,深觉自己方才失言。琳琅可是未来的长公主呢!她这般胡说,会不会惹来麻烦? “柔福。”世子急道,“你知道些什么,快点告诉我们!” “公主!”明华跪倒在地,“请公主救我妹妹!” 柔福咬着嘴唇,迟疑不定的道:“我、我只是——” “柔福。”世子安抚她道。“我不会怪你。你尽管说。琳琅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针对明珠被你发现了?” 柔福眨着明亮的眼,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世子,你知道琳琅有两只木偶娃娃么?” 世子想了想,蹙眉道:“好象是有一只。以前见她玩过。” “那木偶做得十分精致,头与四肢俱可活动,与真人无异。”柔福看向明华,“其中有一只,相貌和明珠十分相似。” 世子讶然道:“那又如何?难道是巫蛊之术?” “不。不是巫蛊。但我一直觉得琳琅的娃娃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虽然打扮得漂漂亮亮,但给我的感觉总是阴气森森。”柔福咬着唇,“宝娟说这两只娃娃是她以前的暗卫零一帮她寻来的。” 世子想到什么:“你之前让人找零一,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的。我总觉得娃娃里藏着什么秘密。”柔福吸了口气,“结果零一是找到了。他告诉我,娃娃是闵南深林中的一名老人所做。其他的,死活再不肯交待了。” “闵南深林中的老人?”世子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闵南深山老林中多是制毒人和傀儡师——” “傀儡师?!”明华还未想出头绪,柔福已大叫一声道:“糟糕!”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长得和明珠相似的娃娃——世子,琳琅想将明珠作成傀儡啊!” 明华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喉咙。世子急忙跃下马扶住他:“明华。莫急,我们现在就去救她!” “睿儿。”北海王一身墨蓝长袍,眼底竟也染上了衣裳的颜色,仿若风暴来袭前深不可测的平静海面! “父王!” “如果是真的,”北海王一字一字的道,“留子去母。” 世子失声道:“父王——”琳琅毕竟是他的亲妹子,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北海王凝视儿子,眼底掠过一丝不舍与痛楚,但更多的却是狠心决厉:“她能用这种方子对付月明珠,焉知哪天不会这样对付我们?” 世子顿时冷汗淋漓,还想为妹子争取一番:“不,她不会这么做——” “她会。”北海王冷哂。“她一心想取你而代之,做这天下的女王。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 世子面无人色:“母、母妃那边——” “皇嗣绵延后代,素来艰难。”北海王转过身,“琳琅难产而亡,你母妃也没有办法。” 柔福在旁听得胆战心惊,恨不得堵住耳朵。北海王的目光已经定在她的脸上:“柔福。” 柔福咽了口口水:“王、王叔。” 北海王温和的笑了笑:“柔福是个好孩子。” 莫名的,柔福的心安定了下来。嗯。王叔夸她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傀儡成 穆九将整栋宅子翻了个遍,甚至开始拆石板翻地基了,也没有找到明珠。他心思微动,去府衙找县令。 “穆公子,我们已经封了路,暗地里全城搜捕。您再等等!”大热天的,县令一身冷汗,怎么郡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被人劫走了呢? 穆九挥手疾问:“大人,琳琅住的宅子是谁家的?” “郡主住的宅子?”县令一时有些茫然,“哦,那是本地的富商高老板的私宅。这次听说郡主要在洞庭小住,主动将宅子让了出来。” 穆九想到琳琅前脚决定留下,后脚就有富商提供宅院,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高老板人在何处?” “他最近出远门了。” “——这栋宅子是谁建造的?” “啊。这个——” “我要找到建宅子的人,越快越好!” 县令不敢怠慢。好在这宅子造了不过十来年,用得都是当地的工匠,不到半天就查了出来。 已是人近中年的总工头还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好在不是上公堂,陪笑道:“不知大人召小的来何事?” 穆九直截了当的问:“高老板洞庭湖畔的宅子,当初建造时,可设有秘室?” 工头楞了楞:“高老板的宅子?”想了想,一拍脑袋道,“秘室没有,密道倒是有一条!” 灰暗的地下室内。陈实栎已经连续施法了两个时辰。他口中念念有辞,设在明珠身边的禁制发出一道道刺眼的银光,明珠头痛欲裂,身上不时的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苦。但她的神智仍然十分清楚。 陈实栎额上冷汗渗出,口中的咒语念得越快越熟练。 琳琅推门而入,看着明珠不耐烦的道:“怎么还没成功?” 陈实栎咽下心头涌上的血,收了法术,目光阴沉的道:“怪了。” 明珠心神一松,大口的喘气。 “你不是说她这样的人,魂体极好分离么?”琳琅不满的道,“穆九他们已经在拆宅子了。万一找到暗道,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明白。”陈实栎上下打量明珠,“到底是什么让月大小姐变得这般难以着手?” 明珠心神涣散,下意识的手腕微缩。 琳琅眼尖,上前捉住她的右手,将她袖子一扯,露出一串包浆润泽的菩提珠串。琳琅一时惊讶又愤怒,忌妒得快要发狂,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这是苦智大师的手串!”她与苦智大师相交多年,怎会不认得这串菩提珠? 陈实栋惊道:“苦智的手串?!” “不可能,不可能!”琳琅拔下珠串,大声斥道,“是不是你偷来的?苦智大师怎么会将手串送给你?!” 明珠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片绝望:没有了这串菩提珠,她如何抵抗陈实栎的妖法? 琳琅恨恨不休的捏着珠串直接冲到了烛台下:“我烧了它!” 陈实栎趁机,重又坐在法坛上施法。一时间,咒语声刺得明珠痛苦的叫出声来! 烛火火力不足,仅仅烧热了珠串,却不能伤到它半分。琳琅恨意如狂:就连苦智大师都帮着月明珠,为什么,为什么?! 明珠十分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看到一缕幽魂般的人影正在从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剥离:“不,不要,不要走——”她嘶声力竭的大叫,“回来快回来啊——” 吱呀一声轻响。 琳琅大吃一惊,回头一看,木门轻开,门口站着一个玉树般俊美贵气的男子。 “表哥——” 元飞白面色惨白,他凝滞的目光在室内微微一转,盯着祭祀台上的明珠,身体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满是绝望的轻声问:“琳琅,你们在做什么?” “你怎么——”琳琅明明打发他出去帮忙寻找月明珠的!此际她心中终于生出些许慌恐与不安。手指被烛火烫了一下,菩提串掉落在地,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 琳琅扑到元飞白的身上,拦住他道:“表哥,你听我解释!” 元飞白对着她落下一行泪:“琳琅,琳琅,你疯了么?你怎么这么糊涂?!”他知道琳琅对明珠的心结。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但是在明珠失踪后,他还是和穆九一样,率先怀疑了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才会在半路折返,回到琳琅的卧室。卧室内空无一人。床上余留一点温度,被子的一角陷在了密门内,终让他发现玄机。 “表哥!”琳琅搂紧他大声道,“月明珠是个妖怪,是个借尸还魂的妖怪!我这是请大师在为她驱魔!” “你才是该被驱魔的人!”元飞白大吼,“你妒忌明珠妒忌得发狂,妒忌得走火入魔!陈实栎,你给我滚开!”他用力扯开琳琅,冲到陈实栎身边,硬是将他拽下法坛! 陈实栎口中咒语不断,声音越来越响,明珠登时发出持继不断的尖锐的痛叫声。 带着工头赶回宅子的穆九仿佛听到了妻子的叫声,心神俱碎:“明珠,你在哪儿?!” 工头慌忙道:“密道就在主屋卧室的床板下。通向何处我们就不清楚了。咱们只管挖地道。” 穆九几乎飞起般冲向主屋。 “阿九!”马不停蹄赶回洞庭的明华与世子只看到穆九的背影,急忙跟了上去。 暗室内,元飞白眼见陈实栎还不肯罢手,情急之下,举起一只烛台狠狠的敲向陈实栎的脑袋。 陈实栎碰的声身子反弹般的往后摔倒。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成功了!” 祭台上的明珠惨叫声嘎然而止,一动不动的闭上了眼睛。 “明珠——”元飞白惊吼着扑到明珠身边,“陈实栎,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琳琅惊喜的拿起法坛上的木偶娃娃,大笑道:“月明珠,你终于成为我的傀儡了,哈哈哈哈哈!” “傀儡?!”元飞白额上青筋暴起。“琳琅,你真是疯了!” 琳琅狂笑声中,突然怔了下,问:“怎么这只娃娃没有变化?” 陈实栎惊讶的道:“不可能!”他一手夺过娃娃,“月明珠,你若听得到我的话,便动下手脚。” 娃娃一动不动。 陈实栎眯了下眼睛,用力刺了下娃娃的手臂,娃娃依旧毫无动静。 “糟糕!”他仓惶的四下搜寻,“让她的魂魄逃掉了!” 琳琅脑子疾转,惊叫道:“菩提珠呢?苦智的菩提珠!” 元飞白反应极快,他几步冲到方才琳琅站立的地方,捡起珠串握在手心道:“陈实栎。还想活命就施法让明珠还魂!” 陈实栎阴测测的笑骂:“月明珠害得老夫失去了家传的宝藏,失去了最后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我恨不得她永世不得翻身,让她还魂?你做梦!” 碰的声巨响,穆九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气喘吁吁的明华和世子也相继赶到。 第三百二十章 飞白逝 “明珠——” “妹妹——” 琳琅瞳孔微缩:“王兄?”她止不住心惊肉跳的捂着肚子,慢慢的往墙壁退靠。惊恐交集,他们怎么会回来? 她心思飞转,正想将罪责全推到陈实栎身上,突然想起秘道入口是自己房间的床上,无论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从趾尖到心口,一波波的冷气侵袭,怎么办?被王兄捉了个正着,她怎么逃脱? 穆九抱着明珠,微颤的手在她鼻子下轻探,有气! “明珠!你醒醒!” 陈实栎大笑道:“她醒不过来了。” 穆九与明华同时大惊:“你说什么?” 陈实栎阴沉沉的道:“她已经被我做成了傀儡,魂魄已从身体分离。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明华眼前一片黑暗,穆九猛地冲向陈实栎,青筋突起的五指掐着他的喉咙:“妖人!” 陈实栎的笑声如淬了毒般:“她毁了老夫最后的希望。穆九,谁让你们不肯听我的话呢?”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穆九惊怒道:“想寻死?哪那么便宜?” 陈实栎笑着闭上了眼睛:“老夫想毒死自己,没人……拦……得住……”身体瞬间僵硬摔倒在地。 明华急忙为他把脉:“姐夫,他死了。” 穆九恨意如狂的目光寻到了躲在墙角的琳琅身上。 琳琅打了个冷颤,急唤道:“表哥,王兄!” 穆九眼睛发红,一步步的走至她面前。 世子不忍,但一见到明华同样发红的眼睛,便挪不动脚步。琳琅竟和妖人勾结做下这等发指的行径,他无法开口再为她求情。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元家血脉! “明华!”世子拉着他胳膊道,“容她生下孩子,再交给你们处置!” 明华与穆九同时一怔,盯着琳琅的肚子瞬间犹豫。 “王兄!”琳琅却羞恼交集的道,“我是郡主,是未来的长公主!他们凭什么处置我?再说月明珠又不是我害的。是陈实栎作的法。与我何干?”反正人已经死了,她有的是办法可以脱罪!父王和母后只有她一个女儿,肯定会保住自己的性命。 穆九与明华方才的犹豫俱消,恨意疯长。 “父王有令。”世子怒其不争,“琳琅,这次没人救得了你了。” “父王有令?”琳琅哈的声惊笑出来,“难道他还能亲自下令取自己女儿的性命?我不相信!”毕竟自己之前与黎王勾结父王也没有动手。害死个月明珠能算什么大事? 世子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苦笑道:“父王有令,留子去母。” 琳琅呆了片刻,方意识到父王与王兄是真的要她为明珠偿命了!但她素来心气高傲,绝境之下竟大笑了起来:“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她盯着世子,“若有来世,我只求投个男儿身。” 世子勾了勾唇角,最后一点怜悯也被她败尽。 琳琅漫不经心般的问:“我想想,父王是怎么安排我的死因的?难产么?” “不——”元飞白飞般的挡在了琳琅的身前。“阿九,世子!这件事跟琳琅无关。” 穆九不可思议的道:“你说什么?!” “是我!”元飞白回头看了眼琳琅,眼底掠过无限的眷恋和伤感,“这一切都是我和陈实栎算计的。” “元飞白你放什么狗屁!”穆九怒发冲冠,“为了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值不值得?” 元飞白坚定的摇头道:“是我做的。你们知道我生平的嗜好,我喜欢搜集奇珍异宝。所以是我贪图明珠斗珠的本领,更想将她养殖珍珠的本领据为己有——” “闭嘴!”穆九愠怒难忍,吼道,“你这些屁话谁也不会相信!” 琳琅也惊得一时忘记了言语,喃喃的道:“表哥?” “世子!阿九,月明华!”元飞白朝他们直直的跪下,眼底泪光闪烁,“是我对不起你们!这一切全是我做的!与琳琅半点关系都没有。是她发现了这个秘道,跟踪到我这里!阿九,我对不起你!”他重重的向穆九磕了个头。穆九飞快的侧身避开不肯受他此拜! “月明华,”元飞白脸上已满是泪痕,“我对不起你们全家!”又是重重一磕首。 明华愤怒的背过了身体。 “世子!”元飞白恳求道,“请你向王爷求情,琳琅有了孩子,一定会改好的!” 世子缓缓摇头,爱莫能助。 元飞白想到什么,忙将手中的菩提珠串递给穆九:“阿九,陈实栎说,明珠的魂魄躲在了这串菩提串内。你们快去寻苦智大师,他佛法高深,一定能救回明珠!” 穆九如获至宝的接过珠串,握着它轻抚了一番,将它重新套入明珠的手腕上。可是明珠毫无反应。他只好抱起明珠忍泪道:“明珠,我们回合浦!” 他回头又看了眼琳琅的肚子,冷道,“等你生好孩子,我再来收你的狗命!” 琳琅浑身一战。元飞白大声道:“阿九!我们兄弟一场,求你放过琳琅吧!”说毕,他猛然拔出身边侍卫的长刀,一刀刎颈,鲜血射在琳琅的脸上,琳琅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元飞白跪倒在地,眼中落下的泪中映满了对自己的深情眷恋。她嘴里呜呜的说不出话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飞白!”穆九与世子一齐冲上前。 穆九抱着明珠伤心大恸:“飞白,飞白!” 世子红了眼睛,狠狠的瞪着琳琅:“你满意了吧?!” “不,不——”琳琅疯狂的嘶吼,抱住丈夫的身体连声哭喊:“表哥,表哥,你怎么这么傻?你醒醒,你醒醒啊!”她摸着元飞白苍白俊美的面容,“我不和月明珠计较了,我不要做什么女王了,表哥,表哥!老天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啊!天哪——” 明华不忍的侧开了头:可怜元飞白,竟然为了救琳琅,以命换命! 世子闭上眼睛,忆起与飞白从小到大的情谊,泪水乱淌,哽咽道:“琳琅,飞白是代你死的!” “我不要他代我死!”琳琅恸哭,“表哥,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配得到飞白的爱。”穆九一日连受两大打击,明珠生死不明,接着又痛失挚友,早泣不成声,“你活该孤独终老,在无尽的悔恨中反复品尝今日这番彻骨的痛苦与后悔!” 琳琅只觉生不如死,仰头悲鸣:“表哥——” 第三百二十一章 魂归何处 东山寺的钟楼突然间无人自响。禅房内打坐的苦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深遂的眸子闪过幽亮的黯芒:“执生痴,痴生嗔,嗔生怨,怨生恨。” 他重又闭上双眸,合什入定。 穆九与明华风雨兼程,带着日渐消瘦的明珠赶到了东山寺。 途中,明珠偶尔会醒来,只是目光空洞如也,一片茫然。听不见,看不到,不说不笑,真如陈实栎所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穆九与明华忧急如焚,跟着明珠一块迅速的憔悴下来。 “大师!”穆九抱着明珠,跪在禅房外,“求大师救我妻子!” 柴门轻开,苦智大师苍冷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穆九与明华欣喜万分。 “大师慈悲——” 苦智朝他轻挥袖袍:“老纳的菩提珠串何在?” 穆九忙从明珠手腕上取下珠串。 “陈实栎说,明珠的魂魄藏在了珠串内。”明华急道,“大师能否助我妹妹还魂?” 苦智轻捻珠串,忽然间白眉微皱,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女施主的魂魄已不在菩提子内。” “什么?!” “莫急——”苦智微笑道,“虽然不在此处,但老纳知道她去了何方。” 穆九强咽下心头血:“请大师指教!” 苦智低叹道:“女施主是回去了断前缘了。” “什么前缘?”穆九茫然中又猜到了些许,惊惶的抱紧明珠,“她还会回来么?” 苦智面露怜悯之色:“老纳也不知。” 穆九怆然落泪,轻抚着明珠的脸庞喃喃的道:“她肯定会回来的,她不会这般狠心丢下我和家人!” 明华朝苦智重重的嗑头道:“求大师想法救我妹妹。她现在饮食不进,每日只能喂进少许的水,这样下去撑不了几日啊!” 苦智叹息道:“东山寺佛法强盛。就让女施主留在老纳这儿吧。我保她一年之内,无性命之忧。” 穆九颤声问:“一年?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就算她再回来,肉身已枯也只能堕入轮回。” “怎么才能让她回来?”穆九哭哭笑笑的看着明珠,“我愿倾尽所有,哪怕以命易命也在所不惜。” 苦智怔了怔,叹道:“又是个痴人。好。既然如此,老纳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穆九与明华惊喜交集,齐道:“多谢大师!” 苦智伸出手心,黑褐的菩提珠已让他盘磨出淡淡的金色。他轻声念道:“缘生缘灭,只在一念。去吧!” 菩提珠串瞬间消失于苦智的掌心,不知去向了何处! 穆九惊喜的抱紧明珠含泪笑道:“你快来找我,快来找我!” 明华陡见奇象,惊悚不解,但隐隐也明白了什么。他强笑着安慰穆九道:“有苦智大师相助,明珠一定会回来的!” 穆九喃喃的亲着明珠的脸颊:“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几日后,元飞白的棺柩在西宁公主夫妇和世子的陪同下也来到了东山寺。公主丰满的面容极快的干瘪苍老,元博涛即要安慰妻子又要强忍伤心筹备儿子的丧礼,心神俱疲。 世子愧疚无比,若不是琳琅,怎会害得姑姑痛失独子? 苦智大师应公主夫妇的请求,为元飞白超渡。三日三夜的法华经后,苦智对西宁道:“公子前缘已尽,你可舍得让他今后做我佛门中人?” 西宁泣不成声,伤心道:“大师若能收飞白做弟子,是他的福气!可惜我儿——” “好。”苦智大师轻轻磨梭飞白的棺木。“我便收下他这个弟子。” 公主夫妇惊诧不已:人已离世,如何再能出家?苦智却道:“天下万物,无论何处,皆能修佛!” 公主不太明白,但想到,儿子若有智空为师,在阴间也算多个倚仗。说不定还能早早投胎为人。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即入空门,按苦智的要求,元飞白没有葬到元家的祖坟内,而是葬在了东山寺后山的风水宝地之中,每日可聆听佛法心经,又可欣赏美景。西宁夫妇感激不尽,竟觉欣慰,伤心稍淡。 至于琳琅,她留在了洞庭湖畔的那座宅院内,终此一生再也没有踏出宅子一步。 骤然失去元飞白,她痛苦后悔欲死。世子冷冷的道:“你已对不起飞白,还想让他绝嗣么?” 琳琅摸着小腹收干了眼泪:“飞白,你等我。” 世子雷厉风行,听了穆九的怀疑后,也觉得宅子的主人高老板献出宅子的时机太过及时。命人捉了他回来一问之下,方知是之前有个京城的贵公子前来打点,提前告之他,琳琅将在洞庭驻留,请他空出宅院用作琳琅的行宫。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直接就攀上了未来的长公主啊!高老板当然是立即同意了。 他并不知,那名贵公子事前已打探清楚。因为他的宅子建有秘道,所以才选上了他。 至于在自家的宅院内发生了两场惨剧,也是他始料不及之事。高老板后悔不已! 而指点他的那个贵公子,正是史耀晖。世子自然不会放过琳琅的同谋。琳琅暂时不好动手,但解决一个史耀晖轻而易举。 没多久,京城内传遍了史耀晖结交宫中太监之事,还有他为得名利不择手段的隐秘之闻,更暴出他之前的未婚妻并非病死,而是他嫌弃对方门楣不高,又不愿退婚伤了名声,这才设计害死了人家。个中真真假假,民众难以分辩,但他的名声却彻底落败。史耀晖无颜再留在京城,只能流落在外,最终落魄而亡。 夏末秋初,燥热的风带来一丝凉意时,北海王登基称帝,国号宁熙。王妃孙氏为皇后,世子朱祎睿为太子。大赦天下,开恩科一届。 新帝即位,首当其冲的事便是充实后宫。一群官员们睁大眼盯着皇帝的四妃之位:连着皇后后宫才三个人。大有所图啊! 结果新帝当朝命人算了算国库可怜巴巴的赢余,目光略含指责的往百官身上那么一转,一句话也没说。自有户部尚书李大人出列道:“陛下英明。国库不丰,理当开源节流。”一群不要脸的,只知道往宫里塞人,不知道他这户部有多为难么!他就没那个野心!自家的孙女,看准的是太子的东宫! 于是忙道:“陛下,后宫充实暂可缓缓。但太子殿下的婚事却刻不容缓。” 韶之点头道:“李大人言之有理。” 不久,韶之下旨,选张首辅的孙女张语萱为太子妃,户部李尚书的孙女李玉嬿、礼部徐尚书的孙女徐静桐为良娣。另选了原合浦县令之女钟宝儿为良媛。 朱祎睿一下子倚环绕翠,羡刹于涛。 太子妃端庄温柔美貌出众,李良娣聪敏机灵,钟宝儿娇俏可人。唯徐静桐毫无情趣可言,总是一脸冷硬死板,好象受了多大的委屈般。尽管如此,太子虽满意,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想起母亲当初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女子,不能娶她为正妻的话,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他知道,身为储君,他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 来年三月的恩科,超常发挥的于涛中了状元,鲜衣怒马春风得意。明华则被韶之点为探花。太子玩笑时便称呼他们于状元、月探花,言辞间不尽得意! 于涛按规矩入翰林院任职,明华却请求调回两广。明珠还未醒来,他不能丢下父亲与明岚不顾。 太子知道自己留不住明华,只能忍痛应允。 送走明华,于涛见太子依旧注目远去的车马依依不舍,好笑的打趣他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太子登时黑了脸:“于状元!” “咳。”于涛撒开步子逃得飞快。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月明珠?越子珺! 耳边是一阵阵平稳有序的电波声,伴随着窗帘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明珠费力的张开双眼,入眼是雪白的墙壁和熟悉又遥远的医疗设备。 “阿……九……”明珠轻唤,热泪滚落枕巾。 “医生。”陪伴在旁的护工惊喜的叫了起来,“越小姐醒了,醒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连串的白大卦冲进了病房。 “真的醒了?” “她昏睡了那么久,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护工已经激动的拔通了电话:“王阿姨,您的女儿醒了。真的。我不骗你。你快来医院吧!” “妈……妈……”明珠想笑,又想哭。原来,她没有死,她又回到了现代。 “越小姐。”主治医生张教授满是皱纹的脸温柔可亲。“你能看得见我么?” “……三。” “三?”旁边的实习医生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护士长噗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在说张教授脸上有三点大痣呢。” 病房顿时笑作一团。 明珠也忍不住裂开了嘴。 “非常好。”张教授欣慰的道,“你昏迷太久,我们要为你做个全面的检查。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进行康复训练了。” “谢、谢。” 不消半个小时,她的父母激动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子珺!” 明珠一时泪流满面,她有多久不曾听到越子珺这个名字了!她明明变成了月明珠,在另一个朝代另一个时空延续生命。难道,这些只是自己的悠长之梦?只是梦境为何这么清晰?向宁,明华,明岚,还有穆九。他们真的是自己在昏睡期间编织的梦么?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存在。就连那段历史,也与真正的明朝颇为不同。她不由苦笑:或许,真的是只她南柯一梦! 但是,她为什么会那般心痛?一想到自己变成傀儡,穆九伤心发狂,家人痛苦绝望,她便痛如锥心,不可抑制。 三个月后,初步康复的子珺已经可以脱拐行走,略微萎缩的大腿肌肉重又饱满,生活自理已没有任何问题。 在康复医院做完最后一组运动,她擦去脸上的汗水换了身休闲的衣裳,拎起背包准备回家时,听见背后有个男子的声音唤道:“子珺。” 她楞了下才反应过来那人叫的是自己。回头一望,这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是谁?再一看,登时面若寒霜:“罗纪华?!” 罗纪华,身为同志,却想骗婚的前男友。被她当场撞破与基友爱恨纠葛。她惊怒之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夺路而逃,他紧追不舍,两人在楼梯口起了冲突,争执不定时被他推落楼梯。 罗纪华满脸愧疚:“我当时不是真的要推你。” “我明白。”明珠也知道,那一推只是他激动之下的失手而为。他没有杀人的意图。父母也告诉她,是罗纪华送她进医院抢救,保住了她的性命。 “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罗纪华这两年因子珺的事饱受折磨,人也比之前消瘦憔悴许多,俊美的公子哥变成了邋遢大叔。就连子珺第一眼也没认出他。人人都当他是为了女友变成植物人而痛苦,纷纷赞他一往情深。 “嗯。是你的错。”子珺冷笑,但她又能如何呢?事过境迁,又是无心之失,就算报警,以他家的权势,最后亦是不痛不痒的处治罢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罗纪华黯然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能够承受。” “行了。”子珺不耐烦的转身,“从我眼前消失就好。” “子珺!”罗纪华跟在她身后,“你现在不能和我分手。” 子珺大怒:“你再说一遍!” “听我解释。”罗纪华苦笑,“我,我这两年一直没交朋友。落魄得不成样子。大家都认为我是在等你清醒。如果你这时候跟我划清界线。我怕你被人非议。” 子珺惊讶的打量了他一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自己向亲友交待清楚。” 罗纪华抹了把脸:“好。谢谢你。” 子珺虽然已经康复,但之前与之合作的珠宝大牌l`antier的合约早已失效。对方也曾客气的与她联系,询问她的近况。 子珺知道他们已与国内另一名女设计师汪雪伦签约。这位汪小姐素来和她不对盘,借机顶替自己进l`antier也不奇怪。只是令她对l`antier难免心生不满:找谁不行找个自己的对头? 反正对方联系她不过是出于礼貌,她轻描淡写的打发了他们,挂上电话后吐了口浊气。 汪雪伦这个女人,也是个人风格很鲜明的设计师,她们几乎同时出道。不知为何,她总喜欢跟自己明争暗斗一较高下。 子珺在大溪地养殖珍珠,她也投资国内的养殖场,可惜国内的养殖户不争气,让她亏了一大把。 自己将目光放到国外的品牌公司,汪雪伦也要横插一脚一同竞约。总之,是个极讨厌的女人! 近两年借着l`antier的东风想来应该十分的风光。 自己不能落后她太多啊! 既然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回不去的梦。她就该拿出精神,继续之前的事业! 然而当她坐在久违的工作室的设计台前,一挥而就的,竟然是枚古色古香的凤尾珍珠簪。她自己看着也觉惊讶好笑,再度执笔,结果画出来的,仍然是一对典雅蕴藉的八宝耳坠。 她忍不住对着图纸发呆:一场梦,不会将她的设计风格也改变了吧?! 手机轻响,是妈妈准时到点的关怀。 “子珺?休息得怎么样?别太辛苦啊!” “放心啦。我自己有分寸。” “子珺,下个月你金伯伯的女儿结婚。你准备一下,别忘记出席婚宴。” “金玉妍要成亲了?”她脱口而出成亲两字,不由苦笑,那个梦影响太深了。 “成亲?哈哈,对。”越夫人失笑,“这丫头从小是个别扭脾气。下个月要都成亲了,中装的礼服首饰还没选好。囡囡,你可不能学她呀!” 子珺心里一咯噔:“那是。妈,我再画两张图纸啊。晚上回来吃饭。”急匆匆挂了电话,她吐了吐舌头。再聊下去,老妈铁定要逼婚! 她盯着空白的图纸,画些什么东西呢? 一边想着,笔已经不知不觉的动了起来。一小时后,一套花冠、流苏对钗与项链戒指跃然纸上。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复出 新的助手还没到位。她只能亲力亲为,从手机中找到之前合作的首饰品牌负责人,借他们厂里的工匠一用。 结果图稿发过去不到三分钟,对方就打来电话了。 “子珺啊!”宝凤楼的钱总难掩兴奋,“这些首饰真是你设计的?” 子珺嘴里刚叼了块薯片,喀嚓一声脆响:“老钱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抄袭?” “不不不。你突然间风格大变,又变得这么浑然天成别具一格。我就不能问一声么?” “识货!怎么样,能做么?” 钱总的目光粘着稿纸。“你那花冠是掐丝的吧?” “对啊。花丝镶嵌,怎么了?” “您能改简单点么?这个图形太复杂。就算是我手底下手艺最好的老师傅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啊!” “废话!简单点的花丝镶嵌我还找你宝凤楼?”子珺好气又好笑,“我不会找南华美钻么?不会去找李生生朱大福的师傅?” “越大小姐哟。”钱总叫苦连天,“你这套东西做下来,我家的老师傅们其他的活就不用做了!” 子珺听出点苗头出来:“你什么意思?打我这套首饰的主意是吧?!” 钱总嘿嘿直笑:“越小姐,我们宝凤楼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新嫁系列。光设计就没把我愁死。您这套花冠简直是雪中送炭哪!” “明白了。”子珺喃道,“天上掉陷饼砸到你了。” “可不是?我说越大小姐,以前咱们不是一路的。你走你的国际范,我走我的古典派。所以我也不来找你。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兴趣到我家来掌个舵?就是咱家庙小,委屈您了点儿。” 子珺差点噎着,咳了两声笑道:“钱总,你眼光太好了!” “那就说定了啊!” “别——别想混水摸鱼!本小姐才康复,还没缓过劲来呢。先签个短约,让我试试水。” “行。您肯来那就是宝凤楼莫大的荣幸!” “送佛送到西。”子珺笑问,“知道城中的名媛金玉妍要结婚了么?” “知道。”钱总颇有点不好意思,“她来我家挑过首饰,可惜没看中。” “给你个透个底。她现在还没挑中金饰。你赶紧把图纸给她送去,若是她肯用我们这套首饰——” “越大小姐,您真是我的福星!” 喀的声电话挂断,子珺好笑的摇摇头,钱总的性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急! 宝凤楼连夜赶工,所有的老师傅齐上阵,终于赶在婚礼前夜将这套名为《嫁时喜》的头面送到了金家。 金玉妍一见这套首饰,立即又有了新花样。 “什么?迎客拍照的时候穿?”新郎哭笑不得,“阿妍,我的小乖乖。通常那时候都是穿婚纱的啊!” “我不管。”金玉妍嘟着嘴,拿着对钗子在头发上比划。“这么漂亮的首饰,当然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新郎没辙的抹了把脸:“可是那套拖尾长裙怎么办?你可是花了大价钱哪!” 金玉妍一时犹豫:“那也是!” “阿妍。你真喜欢这套首饰也不在明天一时半会啊。”新郎趁热打铁。“大不了你可以再为它拍套写真嘛!” 金玉妍眼睛一亮,抱着老公亲了一口:“还是你聪明!” 婚礼当日,子珺与父母一同到场致贺。 金家长辈见到子珺母女,无不笑道:“今日你们两个,穿得好像母女装,真漂亮!” 越妈妈是一件紫罗兰色的修身旗袍,她身材保养得极好,依旧前突后翘,子珺自叹不如。再配一套深紫色莹润的翡翠首饰,气质雍容脱俗。 子珺是件改良过的鱼尾及地小旗袍,淡紫如云英的颜色,即娇且嫩,长发微揽,一根珍珠链子贴着前额掩在发间,即典雅又不失时尚,立时引发了现场男士的关注。 “越子珺大病一场,反而更加漂亮了。” “气质也和过去有些不一样。好象,嗯,更温婉点了。” “可惜。她之前明明已经和l`antier签约了。没想到出了那种意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便宜了汪雪伦。” “说曹操,曹操到。” 时尚干练的短发末稍染成咖啡色,略显平庸的脸在精致的妆容下也多了几分妩媚,一件露肩及膝的白色小礼裙,汪雪伦的神情中写满了得意。 “这两年,国内的珠宝设计师就属她混得最好了。” 有人看向子珺,不屑的哼道:“山中无老虎。” 子珺听到这些议论,一笑置之。汪雪伦能在国外混得风声水起,能力勿庸置疑。 “子珺。”汪雪伦故作惊喜的与她招呼,“听说你康复了,恭喜你。” 子珺侧了侧红酒杯:“谢谢。” 汪雪伦轻轻撩了撩头发,露出耳上闪耀的钻石耳环,那是她为l`antier设计的新品。 “说来我还要跟你道个歉。” 子珺奇怪的问:“道歉?为什么?” “因为你意外受伤变成植物人,我顶替了你进入l`antier。但是总不能因为你人家公司便不招新的设计师对吧?所以你也别介意——” 子珺呵的声轻笑:“就为这个?” 汪雪伦笑容更深:“子珺,只要你愿意,我和公司的上层沟通一下,凭你的能力,虽然荒废了两年,还是有机会重回l`antier的。” 子珺噗的声,笑得花枝轻颤! 汪雪伦面色微变:“你笑什么?” 挥挥手,子珺忍笑道:“好啊!l`antier什么时候要换总监,你再来找我!” 汪雪伦面色红白交接:“你!”好大的口气! “新人到场了!” 金玉妍穿着一件华丽大拖尾的婚妙与新郎同步而来。 一时赞叹声连绵不绝! 汪雪伦忍住怒气,笑道:“金小姐身上这套首饰,是我为她定制的。” 明珠瞅了眼,唇角轻勾:“的确不错。可惜被这条华美的婚纱抢尽了风头。” 汪雪伦顿觉尴尬。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婚纱太华丽,首饰应该更精简些。但是她设计的这套首饰,也是奢华款的! 明珠摇摇头,汪雪伦还是老问题,太以自我为中心。 尽管没能戴着《嫁时喜》出门,然当金玉嬿一身红色的紧身中式礼服,盘得古典雅致的发髻中间戴着顶各色宝石打造的花冠,古老的花丝镶嵌工艺盘出一朵莲花,花瓣上缀着粉珠与水晶,花冠两侧是细长分枝的金色鹿角,枝丫枝挂着点点珍珠,清丽无俦。长过耳畔垂至双肩的细密珍珠坠水晶流苏发钗,显得新娘温婉动人,仙气四溢款款出场时,喧闹的酒席声音渐次低落,竟缓缓归于静谧。 半晌,女眷间才响起一片喝采与鼓掌声:“漂亮,太漂亮了!” “这是玉妍从哪儿寻来的首饰?” “肯定是宝凤楼啊!只有宝凤楼的金饰才会做得复古又不老气!” “比之前那套钻饰更漂亮更衬玉妍的气质呢!” 金玉妍得亲友间的交口称赞,心花怒放! 汪雪伦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宝凤楼这种国产传统土牌子,她一向看不上眼。没想到居然做出这般别致新奇又漂亮的首饰。几乎可以说是开创了传统首饰的新纪元! 是谁?她蹙眉寻思,没听说宝凤楼签了这么厉害的设计师啊! 新娘举着酒杯,拎着裙子小步跑到子珺的身边,叭一记在她脸上印下一个红唇,子珺笑骂:“你疯啦?没看你老公看我的眼神都想劈了我么?” “子珺,论国内的珠宝设计师,我还是最服你!”她臭美的摸着珠串,“你还有其他设计么?我都收了!” 边上的汪雪伦神情尴尬不已!突然间恍过神,脸色灰败已极:“越子珺,难道,这套首饰是你的设计?” 子郡笑着朝她举了举洒杯:“正是区区在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陷害 汪雪伦仿佛受了一万牛顿的重击,脱口而道:“不可能!你以前不是这种风格!” 子珺略带好笑又不以为然的道:“不过是换个风格玩玩。我们做设计师的,不能固步自封,任何风格都要尝试。” 汪雪伦深吸口气,冷笑道:“倒也是。你和潮流脱节了两年,选择古风这条路,也是明智之举。” 金玉妍娥眉倒竖:“汪雪伦,你什么意思?!” 汪雪伦不想得罪金家的大小姐,勉强笑道:“金小姐,很高兴与你合作。祝你和先生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说毕,拎着小包昂着头踏踏的离开了会场。 “什么人啊!要不是看在l'antier的牌子,才不会买她的设计!”金玉妍愤愤的道,“还真当自己是个腕儿了。没你当年铺的路,她能有今天嚣张的资格?” 子珺轻轻拍她的手:“没事。那人就这样。大喜的日子,你别为了不相关的人生气。” 金玉妍换了笑脸,谄媚的问:“子珺,为了你这套首饰,我打算拍套古装写真。你再帮我做两套头面嘛。” 子珺微笑道:“好。求之不得。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跟我还有条件?!” “我和宝凤楼签了约。你拍的写真照片,必须无偿交给宝凤楼做宣传用。” 金玉妍笑颜如花的啧啧叹道:“子珺,你还是那么精明!” 没多久,宝凤楼推出了今年花嫁系列的金饰,在金大美人铺天盖地的海报宣传下,轰动全城。 钱总笑得腮帮子都酸了,今年他家的营业额注定要创新高,而且名利双收! 往年,每次婚嫁展的展台前,宝凤楼总是门可罗雀。今年会展方主动邀请他参加珠宝走秀不说,连展台的位置都好了许多。女孩们围着展台上的首饰看得眼珠子都不动的!销量暴升。 钱总只觉扬眉吐气:全是越子珺给自己带来的好运!果然优秀的设计师有她精贵的道理啊! l'antier的sales看着宝凤楼火暴的销售场面,惊讶的过来探了探场子。立刻打电话通知了亚州区的销售总监。 “我还是认为,我们没必要和宝凤楼争这个高低。”汪雪伦恨得牙痒。“宝凤楼主攻传统金饰,我们走的是现代珠宝设计。他们再风光,也不会和我们抢夺市场。” “错!”市场部的肖总冷笑着问她,“你有没有去婚展现场看过?宝凤楼除了改良了传统金饰外,抢先推出了新季度的钻石系列。” 汪雪伦心口一缩:“什么?” “越子珺就是越子珺。”肖总赞道,“一复出,就挟着雷霆万均之势,横扫千军!” 汪雪伦这才点开邮箱里会展现场的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越看,面孔越红。越子珺的功力没半点退步,反而精进如斯。她极巧妙的将钻石与其他彩宝组合运用,做出的婚戒明明复古感十足却偏偏透着股时尚气息。相比之下她今年的作品逊色太多! 而自己,还在不久前大言不惭的在越子珺面前显摆炫耀。此时被对方的作品狠狠打脸,打得她痛不堪言。 谢经理敲了敲桌面,肃然道:“汪小姐。” “嗯?” “新季度的作品要大改。十月是婚嫁高峰。亚洲区今年的销售,就看你了。” “——我,我知道了。”汪雪伦的应答苍白无力。她离开后,谢经理立即致电总部。“越子珺复出了。作品十分精采。” 汪雪伦没在设计室久坐。她发了片刻的呆后,开车到了婚展现场。 穿过摄影区礼服区,最里面的柜台全是当今排得上名号的金楼与珠宝品牌。往常十分热闹的l'antier柜台今年人流量少了许多,而宝凤楼,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好在展台内没有她认识的同行。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带着得体的笑容挤进人群,立即被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珠宝饰品刺得眼睛疼。 与其说越子珺推陈出新,不如说她自创流派!这种鲜明的中国传统因素注入时尚的风格,就好象流行歌曲中的古风曲一般,以前不是没人试过,但都是浅尝辄止,远不如这些作品浑然一体,深得古风的精髓。 她难受至极。 越子珺王者归来,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为什么?汪雪伦坐在车子内狠狠的敲打方向盘!她付出了那么多,拼命的经营,用尽所有能用的手段,最后还是不能超越越子珺! 两人几乎同时出道。一开始,越子珺就压在她的头上。她家境好、人漂亮,偏偏还那么聪明好用功!对珍珠的质量不满意轻描淡写的投资了珍珠养殖场!就连她变成植物人的那两年,她那多金帅气的男友依然不离不弃! 满心的不愤中,视线中走来两个男人。地下车库此时十分安静,没什么人。这两个男子的动作就有了些许放肆。这事些在设计界见怪不怪。王雪伦也没在意,当那两人走近时突然间她眼睛发亮:其中一个男人,不正是越子珺的男友罗纪华么?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啊! 她急忙取消手机闪光灯效果和声音设置,朝他们按下了快门。 越子珺!她冷笑着想,这回我看你怎么收场! 次日,微薄的娱乐新闻里大肆转发同一篇八卦。国内首屈一指的女设计师越子珺的男朋友与男友在车库亲密约会。 这篇八卦用心险恶的写下这么一段结尾的文字:越子珺才为宝凤楼设计了婚嫁系列的首饰大获成功,转眼却遇上了这样的事,让人无比痛心。还附上了婚嫁系列首饰的高清照片。 没几日,实体娱乐报刊也转载了这篇新闻,于是。越子珺和宝凤楼的电话,立即被打暴。 暴风雨般的传言向越子珺扑头盖面的袭来。众人望着她的目光有怜悯有嘲笑有幸灾乐祸,还有各种阴谋论。她不得不住到酒店里躲清静。心里将罗纪华骂得狗血喷头! 但钱总和宝凤楼遇上了大麻烦。不断的有顾客电话询问,新闻是不是真的?他自然是让客服矢口否认。但还是有不少预定了金饰的顾客要求退货。 毕竟男友是个gay,倒霉的设计师被骗却懵懂不知,还在为新人设计婚嫁的饰物,对有某些顾客来说,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对此,宝凤楼再胸闷也要大度的接受退货。 钱总在办公室破口大骂。他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还看不出这些人用心险恶?明摆着是想弄残越子珺,顺带黑一把他的宝凤楼嘛! 宝凤楼虽然在国际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在国内却是数一数二的龙头老大。这样的亏他不吃! 与越子珺商量了一番后,立即召开记者招待会。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反击 这场招待会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到场了许多设计师与金楼的负责人。王雪伦也在其中。 她强掩着心里的得意,面露惋惜的对同行道:“子珺真是太倒霉了。之前受伤昏迷,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可惜啊!弄不好,宝凤楼她也呆不下去了呢。” 同行面面相觑,心中暗道,今日那么多金楼老板白来的么?他们可是候准了宝凤楼要是宣布与越子珺解约,就当场捡便宜的! 钱总也看透了这些老板的来意,怒念:人艰不斥!他才不会放走越大小姐哩! 钱总感激、客气的开口:“感谢今日来了这么多关心越小姐的,各位设计师朋友。也感谢诸多同行为我宝凤楼打call!” 钱总是多年的老江湖,自有一套调节氛围的本事,嘴皮子又利索:“大伙已经很清楚事情的经过了。不过是一对年轻人在车库里举止稍微亲密了些,便让娱乐报联系到越子珺小姐及宝凤楼的头上。首先,据我所知,越小姐在两年前就已经和罗先生分手了。其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歧视同志?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寻求真爱的资格!最后,照你们的思路,世界顶级品牌的奢侈品都不要混了,多少都是出自同志之手?” “钱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娱乐报的记者连忙解释。“只是觉得发生这种事对顾客来讲很不吉利!谁也不想在新婚当天用的首饰竟然是个差点被骗婚的设计师所做吧?” “听不懂人话?”钱总拍桌子,“他们两年前就分手了。” “这个谁知道呢?”记者笑嘻嘻,一脸的不怀好意。 钱总眉头一扬:“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请当事人出来解释吧。” 后台,越子珺皱眉对罗纪华道:“你真的准备好了?” “——是。”罗纪华剃了胡子,头发打理得干净精神。整个人比之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感。 “其实我还要谢谢偷拍照片并将它布的人,免掉我许多麻烦。”罗纪华理了下衣领。“子珺,对不起。” 子珺笑了笑:“走吧。” 两人并肩走进会场。一时闪光灯大亮。 那名娱乐报记者面容一僵,不敢相信的瞪着罗纪华:他竟然敢出面? 王雪伦也吃惊的望着他们,暗觉不妙。 “没想到我的私事,竟然给越小姐和钱总带来这么多的麻烦。”罗纪华一开口,台下俱静。“正如钱总方才所说。我与越小姐在两年多前就已经分手。” 那名记者哧的一笑:“我怎么觉得罗先生对越小姐还是这般用心啊!” 越子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对我用心,难道对你用心?” 罗纪华立即不屑的道:“子珺,我的品味没那么差!” 众人轰的声低笑。不知为何,对罗纪华的观感立时好了许多。 记者面色青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至于我当年为什么追求越小姐,”罗纪华叹息,“一方面,我的确是被她吸引。越小姐漂亮能干,家世与我相配。是最好的妻子人选。另一方面,我也的确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越小姐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她为了保留我的颜面,与我分手也没声张。只是没想到我还是给越小姐的生活、事业,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对此,我深表歉意。愿尽一切能力给予补偿。” 信息量有点大。 记者们努力消化着罗纪华的发言。 罗总此时正色道:“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一句话,将这段绯闻画下句号。“同时,宝凤楼对首刊这篇八卦的娱乐微薄号持保留态度。如果因此影响了我们的销售。宝凤楼势必将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利益。” 那名记者还不甘心,“话都是你们说的。你们串通好了——” 子珺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病愈后,和罗纪华没有任何交往。” 诸人楞了楞:这个倒是很好查。 “我的邮件、通信设备,我出行的地点,随便你们怎么查。”子珺冷冷的道,“分手就是分手,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记者微微张嘴,彻底歇菜。这才是最强有力的证据:越子珺病好了大半年,却没和罗纪华恢复交往。明摆着两人的确之前就已经分手! 王雪伦脸色铁青!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罗子珺微笑道,“到底是哪位同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和宝凤楼?” 在场的记者们立即反应过来:同行?可不就是是同行么?而且还是与越子珺比较熟悉的同行!否则怎能认出罗纪华?更不会在文章中含沙射影的黑了记宝凤楼!妥妥是同行的陷害啊。 立时,闪烁的、怀疑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又整齐一致的盯住了王雪伦。 圈里谁不知道王雪伦和越子珺最不对付? 王雪伦心中一颤,尴尬至极。 “我从网上下载了这张照片。”子珺缜密的逻辑思维早已开转。“从照片的拍摄地点来看,是龙贸大厦的地下车库。按拍摄角度,很容易确定拍照人的位置。再从照片的exif信息来看,是台iphone7s的手机于婚展那日下午三点一刻拍摄。确定了地点和时间,我只要向公安局以名誉受损为由申请调看录像找到这辆车,拍照片的人,呼之欲出。” 王雪伦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坐立难安。 exif是什么?照片里还藏着这些信息? 说什么向公安局申请调看录象,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只要关系硬,看个车库的录象像算什么难事?恐怕她早就知道是谁发的照片了! 王雪伦慌忙打开手机,飞快的删除照片。冷汗粘湿了衣背。 “王小姐。”越子珺冷不防高声唤她。 王雪伦心惊肉跳的身体微弹,面无人色脱口而道:“不是我——” 这算什么?她回过神后直想咬断舌头:这不是此无银三百两嘛! 子珺却没打算放过她,微笑道:“王小姐,手机照片就算删除,也是可以恢复的。” “不,不是的!你听我解释——”王雪伦语无伦次,泪水浮上眼眶。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小姐。”子珺蹙眉,做了这么恶心的事,还想装可怜?“你等着接我的律师涵。” 钱总冷冷的道:“算上宝凤楼。” 王雪伦立时瘫倒在椅子上。耳边是同行鄙视的目光和刺心的议论:“自不量力!” “也不看看越子珺是什么人,竟然算计她!” “这两年子珺昏迷,让她出占尽风光。子珺一复出,谁还看得上她的设计!” “听说l'antier还想召回子珺呢。她当然要动手了。” “l'antier是什么眼光,竟然和品行这般恶劣的人合作!” 王雪伦在议论纷纷中,狼狈不堪的逃离了会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红楼剧组 完了。 她得罪了越子珺尚是小事,但是得罪了宝凤楼,等于得罪了国内整个珠宝圈!以后还有谁敢找她合作?至于l'antier,她苦笑,泪流满脸,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在她声名狼藉后,l'antier还会继续跟她合作。 她直接回家,将自己锁在了卧室。 这个圈子,用实力说话。只要设计够精彩,不愁没饭吃。但是,经此一事,王雪伦彻底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之后,恐怕她只能在私人老板手下接一些零散的活维持生计。 她不甘心。 这么多年的设计、大品牌公司合作的经验,她完全可以自立山门! 王雪伦擦干眼泪:越子珺不是靠古风饰品重振旗鼓么?她可以做到的事,我一样可以做到! 之后的日子,王雪伦出没各大图书馆与博物馆。悉心研究中国古典首饰。 新闻发布会后,宝凤楼生意恢复,子珺的生活也渐渐安定平稳。只是她经常夜不好寐,梦境不断。 梦中,穆九抱着自己坐在东山寺的山中,静看日出日落。向宁独自操持着海珠的养殖。他时常对着珠蚌自言自语:等明珠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钟县令升迁调去京城,明华顶替他任合浦县令。公务闲余之时,经常陪穆九与明珠说话。明岚每日都要为姐姐按摩手脚,与她倾诉家中闲事,提到吕修远那个臭小子,竟然在衙门里有板有眼的当起了捕头,还说将来他最大的心愿是当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令族人大跌眼镜!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明岚喃喃着落泪,“我们都想你啊!” 子珺在梦里伸出手:“回来,我一定回来——” 蓦地惊醒,已是泪湿枕巾。 不是梦吧?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梦?连梦中的悲伤都痛彻骨髓。 手机闹钟轻响。子珺摸索着关了闹钟,电话又随之而来:“老钱,大清早的什么事?” “大好事,天大的好事!”钱总激动的道,“你看娱乐新闻了没?” “没。你直接说吧。”子珺记挂着梦里的场景,声音还是哑的。 “哟,还没睡醒啊。”钱总笑嘻嘻的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保管你睡意全消,精神抖擞。” “别废话了行不?” “好好好。”钱总压低声音,“央视要重拍《红楼梦》了!” 子珺莫名的打了个激凌:“重拍《红楼梦》?”这可是部鸿篇巨著!87版的《红楼梦》集当年红学大家与史学家文学家之大成,已成绝响。再要重拍,那可不一定讨得到好啊!看看《红雷梦》就知道了,红楼选秀声势浩大,名家设计参与制作,结果呢?整一部洗钱大作。 “87版《红楼梦》拍摄时,专家就说了,这部片子只是‘入门版’,现在他们要拍一部‘升级版’的红楼!” 子珺不禁啧嘴:宏图大志啊!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茫然不解。 “当然有关系!”钱总乐得不行。“剧组联系我了。要跟我们合作!” 子珺立即明白:“给剧组做首饰?怎么找上我们?我们的价钱可不低啊!” 钱总叫道:“还不是你之前的婚嫁系列让他们看到了!那什么老专家硬说你的设计带着明朝的感觉,所以要和我们合作呢!再说了,花丝镶嵌的工艺,我宝凤楼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子珺隐隐的兴奋起来,不知为何,有一股热血涌入四肢,令她满是伤感冰凉的身心迅速回温。 “千载难逢!”子珺忍不住大笑,“老钱,宝凤楼要更上一层楼了!” “你也一样!咱们合作,露一手震震他们!” 戏还没有开拍,现在只是前期的筹备工作。钱总送子珺和两名工艺精湛的老师傅到上海青浦,住进了当年为拍摄红楼所建的“大观园”中。 新红楼服饰方面的研究将在此处展开。 子珺自然是分在了首饰组内。领队的组长姓张,七十不到的年纪,头发已经灰白,微胖的圆脸和肚子,笑起来颇为慈和。他见到子珺时吃惊的道:“你就是越子珺?这么年轻啊!” 钱总笑道:“子珺。张瑞祥张教授可是研究我国古代首饰首屈一指的专家。” 子珺大方的道:“张教授好。” “嗯,你做的首饰我见过,功底十足!不错,不错。” 子珺笑道:“这还多亏我家的王师傅和吴师傅出众的手艺。” 张教授忙与两位老师傅握手道:“欢迎欢迎,这次要辛苦你们罗!” 正在寒喧时,忽然听到外边一阵兵慌马乱。 “刘先生来了!” “那么快就到了?快,我们出去接接他!” 钱总楞了楞,好奇的道:“哪位刘先生?” 张教授喜滋滋的道上:“是近两年国际上有名的设计师刘季平。” 钱总肃然起敬:“你们连刘先生也请来了,了不得。” “走,一起见见吧!” 刘季平今年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称得上俊雅。虽然名气大,但没什么傲气,对大家都很客气。但是钱总和子珺看到他身后俨然助手般的年轻女子时,面面相觑:王雪伦?! “这位是我的助手。”刘季平介绍道,“王雪伦。想来大家也不陌生。” 子珺没想到会在红楼的筹备小组里见到王雪伦。王雪伦也同样没想到会遇见子珺,脸上笑容微僵,一时气氛尴尬。 汪雪伦能够被刘季平看中,实属巧合。她在博物馆和各大图书室内废寝忘食的研究中国古代传统饰物时,恰巧被同样来寻找资料的刘季平遇见。刘大设计师为王雪伦几近疯狂的学习态度感动,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跟自己共同参与红楼的服饰设计。 王雪伦感激涕零,塞翁失马焉知是福?她绝境逢生,更加珍惜眼前的机会。不料,冤家路窄,竟还是碰上了她此生最大的对手,越子珺! 子珺对她视若不见,只与刘季平打招呼:“刘先生,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 刘季平主攻电影服装与电影室内设计,当然也不少了和珠宝设计师们打交道,对前几年锋头无俩的越子珺印象深刻。 “越小姐也来了!”他不掩惊讶的瞅了眼王雪伦,“好,今后大家一起共事,不求亲密无间,只希望合作愉快。” 子珺笑着点头道:“合作愉快。”才有鬼!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试探 刘季平抵达大观园,红楼剧组道服组的工作人员全部到位。 道服组分三部分:道具、服饰、首饰。 道具组组长郭剑,三十左右的年纪,貌如其名,有对水墨般的剑眉,英俊逼人。他的工作室在圈内名气极响,自己是金牌的道具设计师。这次带了工作室一班人马进驻剧组,和其他的道具师相处融洽。 刘季平毫无疑问的任服装组的组长,手下还有六名资历不深但功底扎实的年轻设计师。 王雪伦和子珺一块分在首饰组。张教授任三组的总设计,同时兼任首饰组组长。因为首饰要与服装搭配,所以这两组将来的合作更加频繁。 没想到的是,工作开展后,子珺倒是和先和郭剑平他们混熟了! 起因是郭剑班子里的几个家伙见首饰组两个娇滴滴的女孩,竟然是珠宝设计师里的名人。尤其是姓越的,又美又娇,一看就是富二代。不知道用得什么法子混进了剧组!个个心中不舒服。他们和郭老大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得到的这个机会! 郭剑听到他们私下议论的话有些难听,提脚就踢了他们的屁股,笑骂:“这两个女人还真不是吃干饭的。汪雪伦之前是l'antier设计师。越子珺更不能小看。你们招子放亮点别招惹人家。” 偏偏阿杜和阿轲两个家伙贼心不死。总想着探探她们的真本事,以证明自己的猜测。 终于,机会来了。 三组第一次的协作前夕,他们拿着一卷场景图,大模大样的走进首饰组的办公室。 “汪小姐。”阿轲笑嘻嘻的道,“这是我们的设计图。汪小姐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汪雪伦对明朝家具装饰物一窍不通。触到他们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怀好意,再看这些图纸,便知道里面肯定有猫腻。她心思一转,微笑道:“我对家具还真不太熟悉。越小姐,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要不你来看看吧。” 越子珺有些茫然的抬头,见是汪雪伦唤她,神情中便有了几分不耐与冷意:“什么事?” “道具组送来一些场景道具图让我们看看是否合适。” 子珺目光微闪的打量了他们一眼:“我们这儿是首饰组。” 阿杜笑嘻嘻的道:“知道。就是怕设计的场景和你们的服饰不般配。明天三组第一次协作出丑的话,多难看?” 这么勉强的理由,肯定另有所图。这种老油子子珺过去见得多了。想让他们乖乖听话,就得先一棍子把他们的气焰打压下去。 子珺暗道:我看你们能搞出什么鬼来! 她伸手接过图纸,一张张的翻看,翻到最后一张时,定定的看了三秒钟,眉稍微挑。将这张图扔到一边,淡声道:“这张不行,其他还凑活。” 阿杜和阿轲满是意外对视一眼,难道她真的看出来了?不应该啊! 阿杜即惊讶又不服的问:“这张怎么不行了?这上面的家具又漂亮又大方,很适合贾母的房间啊!” 阿轲冷冷的问:“其他的还凑活?凑活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子珺瞧着他们不屑的道:“这就是国内金牌道具组的水平?还真让人失望!” 两人顿时火起,干了这么多年的道具,还是第一回被个年轻的丫头瞧不起! “越子珺!你今天给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子珺呵的声,好笑的道:“你们是道具组的高手,对明朝家具装饰物的研究难道不该比我清楚?这张图里的问题还需要问我?” 阿杜阿轲脸色略显尴尬:不会吧?还真让她发现问题啦? “明朝的家具相对简洁,极少雕镂也没有什么镶嵌。你这张图里骨嵌的家具应该是清朝以后的作品了吧?我们现在拍的红楼梦不是乾隆大帝,请你们认真点行不行?” 子珺廖廖几句话,汪雪伦和其他设计师听得云里雾里。但阿杜他们却知道自己还真tmd的狗眼看人低。对方绝对不是他们猜测的带资进组沽名钓誉之辈! “那,其他图纸并没有朝代上的差错,你为什么说凑活?” “那是因为,”子珺指着贾母房间里的随处可见的瓷器、小坐屏、古玩、异石,“东西太多,一股暴发户的味道。如果我是你们,这些装饰物起码要删掉三分之一。” 阿杜和阿轲无言以对,取回图纸灰溜溜的离开了。 走到门口,郭剑高大的身躯挡在他们面前,一张俊脸似笑非笑的问:“怎么样?受教了没?” “老大。”阿杜陪笑道,“受教受教!我看如果我们遇上些难题,说不定还能来向越小姐请教呢!” 郭剑冷声道:“今天每人出五张图。出不来就圆滚的回去吧!”已经提醒他们别出妖蛾子,结果还是死性不改,自取其辱纯属活该,还连累了自己! “越小姐,抱歉。” 子珺对他印象不错,不以为然的笑道:“没事。他们还挺用功的。” 阿杜阿轲顿生感激:越小姐真是好人! 郭剑看着子珺的确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低头做画,心中微动:这个越子珺,完全没娇骄二气,挺合他胃口。 这日的午餐,首饰组竟然收到了除盒饭外,一大盒的鱼生拼盘和整份的龙虾刺身。 全组轰动。 子珺惊讶问:“今天加餐?” 送餐的快递员道:“是一位叫郭剑的先生定的餐。” 子珺桌上的电话轻响。 “越小姐,赔罪礼收到了吧?” 子珺惊笑道:“郭先生太客气了,没必要——” “我们还要合作很长的时间。”郭剑微笑的踢开凑在自己电话边偷听的部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隔阂。再说,的确是我没管好他们。越小姐,不会不接受我们的歉意吧?” 子珺扬了扬眉,笑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挂下电话,“啧。你们先别急着吃啊!分点儿出来,给刘先生和张教授送过去!” 道具组内,阿轲摸着下巴道:“老大你对越小姐的态度有古怪哦。” 郭剑笑着挟了块盒饭里的糖醋小排送进嘴里咀嚼:“鱼生的钱你们两个付!” “不要啊老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刘大师的意 相处了两个多月后,剧组里的人终于都混熟了。子珺也很快发现了工作上的问题。 她与道具组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的合作极其愉快。郭剑看着高冷如俊岭之花,可只要她指出问题,他一经查证确认无误后,没二话立即修正。 但是刘季平过去做惯了天马行空的影视作品服饰,腕儿又太大,对自己设计的作品太过自信,不容他人指谪。就连张教授提出意见,他依然虚心接受但死不悔改。 这日,三组协作的会议上,子珺对着大量的外罩交领内里抹胸的常服忍不信娥眉紧蹙。 抹胸这种穿法,她在梦境中见过。也的确是明朝早期常见的服饰。适合娇憨的湘云醉卧芍药茵,也适合风流烈性的尤三姐。但若让大观园内所有的小姐都娇胸微露,宝玉她娘还不急得吐血? 张教授果然只留了几套抹胸衫备用,其余全部退了回去。 看得出刘季平很不高兴。他与张教授争论:“完全按剧中的描述复制服装,出来的效果并不好。做点改良,添一点新意进去,才能适应现代人的审美。” “我明白刘先生的意思。”张教授语气温和,“但是这部片子道服的要求与宗旨,就是复原明朝的风情。能多靠近就多靠近。刘先生,明朝服装的留存资料不少,您再好好研究研究。” 刘季平说不过态度坚定的张教授,只好再改图纸。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随后他设计的宝黛两位女主的几件常服,更加离谱。漂亮是漂亮,但明朝服饰的影子已经淡不可见。 子珺一见之下,就知道刘季平在犯脾气了。不禁暗暗摇头:剧组不该请刘先生。他的设计虽然享有盛名,但获奖的作品并非写实风格,而是他创意的产物。让他按部就班的翻译书内的服饰,并不是他的擅长。 张教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时愁得肚子都瘦了一圈。好在越子珺的水准出乎他意料之外,每每送上来的图纸都让他连惊带喜的赞不绝口。 从她随手画的服装到精巧的首饰,还有屋内的各种摆设,张教授惊讶的发现,越子珺是个宝啊!忍不住想:刘季平远不及子珺! 子珺心里却在暗暗着急,刘先生犯起倔来,也是业内有名的难撸。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连衣裳带头饰画了几张图送去请刘季平指点。 刘季平头也不抬的道:“我有空再看。” 子珺知道他的脾气,放下图纸就走了。 刘季平心浮气躁的在白纸上一阵乱画:原来以为是件名利双收的活计,没想到这次剧组竟然这么顶真。纠着一点点服制上的错就不放! 手边多了杯香浓的绿茶:“先生喝杯茶休息一会吧。您画了半天了。”王雪伦适时的前来送关怀。她顺手拿起桌上两张图纸,惊喜的道:“好漂亮!” 刘季平喝了口茶,瞥了她手里的图纸,好象是刚才越子珺送来的。他一眼瞥到的是服饰颜色的搭配,赏心悦目,很是典雅。意外的张大眼睛,接过画纸仔细打量:一名少女身穿樱红色的内裙,裙摆百褶。外套一件霞色锦锻的长袖对襟短款褙子的家常服。立领上一枚小巧的梅花枝的珍珠扣子,手腕上一串嵌红玛瑙的珍珠手串。配着这身衣裳,整套头面以珍珠与通透的粉色碧玺为主,十分姣美。 另一名女子的服饰则以清淡为主,内里立领的白色长褙子,外罩一件月白比肩,首饰极少,不过一枚凤首金簪,发间两朵金色的雏菊。 “刘先生,”王雪伦笑道,“您写错名字了吧?怎么这位素雅的女子是宝钗,娇艳的姑娘倒是黛玉?” 刘季平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黛玉名门千金,服饰多为华丽。宝钗压抑自制,服饰多为素净。” 王雪伦脸一红:她对红楼还停留在过去的影视印象中,竟不知书上还有这样的讲究。 “越子珺。”刘季平放下图纸。没想到她不仅会设计首饰,对明朝的服饰竟这般熟悉。自己若还想从这部片子赚取名声,越子珺必须归到他的小组!以他为首,越子珺为辅,最后服饰的总设计还是他刘季平。 子珺不知刘大师心里的主意。她送那两张图过去,只是为了提醒他,甚至带着些指引的意思。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反而换来对方的觊觎,绝不会多此一事。 刘季平寻思了两日后,便去找张教授谈话。他直接提出自己人手不够,想再配个助手。 张教授笑咪咪的道:“好。你的要求说来听听。” “首饰组已经有越子珺和王雪伦两个人才,还有其他的设计师,我的意思是,直接将越子珺调拔给我吧。” 张教授摘下眼镜,轻轻擦了擦镜片,奇怪的问:“为什么不调王雪伦回去?” 刘季平成竹在胸:“她在服装方面的造诣不及子珺。” 张教授扬眉道:“她在首饰方面的造诣也不及子珺。刘先生,越子珺现在是首饰组的骨干,她设计的首饰,我挑不出半点错。你把她要走,首饰组怎么办?” 刘季平早有对策,笑道:“不如这样吧,服饰不分家,两组合并。” 张教授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满腔的懊悔又泛了上来:他是想抢子珺的功劳啊!已经功成名就的人了,这样算计何必呢?既然你这么不要脸,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客气了! 他想了想,又戴上眼镜道:“服饰合并后,谁做这一组的总设计?” 刘季平心中微顿:张教授也不是傻瓜,恐怕已经猜出自己的用意。但是这种事情在设计界是常有的事,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教授不等他开口,就道:“既然你也赞赏子珺在服装、首饰方面的造诣。我看不如就让她做任总设计吧。刘先生任技术指导,如何?” 刘季平愀然不悦,按奈下怒气道:“子珺才华是够的。但是还太年轻,恐怕压不住场面。” “所以有您做技术指导啊。”张教授思虑周全。技术指导可以是含金量极高的真正的专业人士,也可以只是一个挂名。但与总设计不可同日而语。按刘季平这方面的能力与水准,看来只能做个挂名的技术导了。这等于是将他边缘化,最后踢出剧组。 刘季平怎能接受这个结局?他神情阴沉的道:“你让我再想想。” 张教授一脸的书呆气:“这还想什么?越小姐在服饰方面的造诣不比我这个老家伙差,设计方面即能尊重原著又有自己的创新理解。她不配做这个总设计,谁配?” 随手抽出一张场景图推到了刘季平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图上画得是众钗在老祖宗屋内说笑的场景,不提众女色服饰色彩的搭配,画内的博山炉、屏风、博古架各种装饰物也画得细致入微。场景热闹却不杂乱,花团锦簇,相映成辉。 就连道具组的郭剑平见到这张图时,都大呼糟糕,开玩笑的说越子珺想要抢他的活计! 刘季平抿紧了嘴唇。心中布满惊讶与丝丝颓败:这样的图,他画不出! 他放下图纸,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道:“有我在,这部片子的海外市场才有保证。这也是你们总导演当初找我的原因。” 张教授笑容顿收:“我会和陈导解释。”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人员变动 几日后,张教授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大观园,说是调到别的小组工作。新来的杨教授据说也是有多年经验的民间红学专家。但是剧组内不少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子珺特意买了他所著的《品红楼》翻了两页,失望的将书扔进了垃圾筒:观点似是而非,哗众取宠尔。 杨教授一来,就宣布道服饰三组合并。刘季平任三组主设计师。越子珺任刘季平的助手。 助手这个含糊其词的职务令诸人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思路清楚如郭剑已忍不住向刘季平与杨教授投向惊讶与鄙视的目光。连王雪伦也意外的瞅了眼刘季平,心中百感搀杂:越子珺已经出色到连刘先生都想将她的才干占为己有的地步了么? “助手?”越子珺忍住心底的猜测,玩笑般问。“是要我负责刘先生的生活起居么?” 杨教授笑呵呵的道:“刘先生是国际知名的大师级人物,你在他身边多学些,也是为了你好么!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子珺证实了心中的怀疑,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杨教授,有件事你恐怕你不清楚。我并不是以个人的身份参加这个剧组的。我代表的是国内百年老店宝凤楼与剧组合作。” 杨教授面色微沉:“那又怎么样?” “我越子珺是宝凤楼的设计师,国内珠宝界还算颇有薄名。不是刘先生手下打杂的徒弟。”子珺目光冰冷的射向刘季平,“更何况,我的专业,刘先生也没法指导。” 刘季平没想到越子珺竟然这么不敢给面子,不禁面孔赤红,故作风度的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太过傲慢。” 郭剑低声骂了一句:无耻。 杨教授已经勃然大怒:“越子珺,你太嚣张了。” “我有嚣张的资本。你有么?”越子珺对他本就淡薄的尊重一扫而光。“杨教授,我再重申一遍,我是设计师不是打杂的学徒。如果你硬要我做个学杂徒弟,我只能离开剧组。” 杨教授胸闷至集羞恼交加。他新官上任,才宣布了一个人事安排就被越子珺这般不给面子的怼了回来,就算越子珺再能干,他也不能留她了。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象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设计师我见得多了!宝凤楼有什么了不起?不服从组织安排,自以为是!自高自大,我们剧组不欢迎你!” 三组成员神色复杂。唯郭剑淡定自若。 越子珺冷屑一笑,起身道:“两位师傅,我们走!” 宝凤楼的两位老师傅早就气得不行!他们家子珺多厉害,一手挑起了饰品组的大梁!张教授赞不绝口的人才,竟然要给刘季平打下手!连个设计师的位置也不给,就做个助手。欺人太甚!这口气越子珺咽得下去,宝凤楼也咽不下! “子珺!”刘季平见他们真要走,急了,忙拦着她道,“你误会杨教授的意思了。做我的助手,也是为了让工作更好的完成。到时候设计师一栏里,少不了你越子珺的名字!” 越子珺冷冷的看着他:“是我的,我一分也不会让。不是我的,送我我也不要。” 刘季平神情刹时阴冷:“你可要想清楚了!走出这个大门的后果你是否承担得起?!” 杨教授也叫道:“越子珺,你是想与央视做对?” 子珺闻言回头看了眼杨教授,冷骂道:“狗仗人势。” 杨教授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越子珺竟然敢这么骂她?! “你——” “你凭什么代表央视?”子珺冷斥道,“哪天我倒要问问总台长。” 杨教授一口气憋在胸口登时散不出来:越子珺的家世他是了解过的。出身名门,典型的白富美。但在专业方面的后台并不怎么硬,和宝凤楼也才签约不久。再讲了,能够搭上央视这艘大船,做些小牺牲又算什么?所以他才敢大着胆子做手脚。没想到她软硬不吃,根本不上这个当。再听她这个口气,好象跟上边还是有些关系的?一时竟不敢再出声。 汪雪伦艳羡无比的看着子珺:越子珺怕什么?有才干有底气,就算不吃这口饭,她照样活得潇洒精彩。 “我最后提醒你们一声。之前我所有的设计都不许使用。否则等着跟我打侵权的官司吧!” 不顾杨教授与刘季平难看至极的脸色,子珺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将所有的图纸资料全部打包。 杨教授气得全身颤抖,对着余下的人道:“张教授就是太纵容他们了!” 刘季平面色铁青!越子珺不会不知道,以他在圈内的人脉和声望,这次就算她做些牺牲,将来他也会给她足够的补偿和提携。但她竟然不顾前程的一口回绝。令他羞恼的同时,又生出慌恐:没了越子珺,这活还怎么做? 他看向王雪伦,她虽然也有才干,但设计出来的东西就是缺少越子珺的灵气!头痛的坐倒在椅子上,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活就是个烫手山芋! 宝凤楼三人组离开了大观园,留下的设计师们也跟着心思浮动起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首饰组。挑大梁的走了,其他设计师的设计中规中矩,又照着故宫藏品描摹了一些后,很快就陷入瓶颈。 服装组的几名年轻设计师原本唯刘季平惟命是从,但经此事后心中也有了防备:谁也不想自己的心血成就别人的名声,交出来的作品就敷衍了许多。加上刘季平自己也没花多少心思,设计出来的服装只能用平庸形容。 唯一还算正常运作发挥的就属道具组了。郭剑看着张教授被调走,来了个不着谱的红学家,心里已经不满。再看他们逼走越子珺,虽然没说什么,实际恼火至极。真正精通古典首饰的人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来了个越子珺,没想到还被贪婪的刘季平惦记上了。他本来还想多向子珺请教外加日久生情的呢。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 他手中描绘着一尊屏风的外架,嘴角慢慢扬起抹冷笑:刘季平,你们等着瞧! 杨教授也感觉到各小组内消级怠工的低靡氛围,不禁心急如焚。他可是向总导演陈致中拍了胸脯信誓旦旦的要协助刘季平办好这件差事的啊!现在这副模样,他怎么向陈导交待? 而且这批人都是之前张教授寻来的,又亲眼见到了自己被越子珺怒怼,心里恐怕根本就不服他。这样的员工,他再有本事也管不好啊! 换人,全部换人! 第二百三十章 撂挑子的刘大师 子珺回到宝凤楼,已经收到消息的钱总大大安慰了她一番,称赞她道:“这事咱们占理。他们要是想给我们穿小鞋,老子不介意和他们老总论道论道!”他冷哼道,“就凭那个杨教授,能办出什么好事。你等着,迟早有一天他们还是要找上门来求我们!” 央视不是没有封杀过不合作的明星,但是想要对宝凤楼这样根深蒂固的百年国企下手,也得看看政府同不同意!何况姓扬的他们没脸、也不敢将这事传到上头出去。所以钱总压根就没这方面的担心。 “倒是你得罪了刘季平,我怕你今后会被他暗算。”钱总心里直骂刘季平:大伙儿敬称你一声大师,叫久了就真当自己会当凌绝岭顶一览众山小了?!越子珺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圈内大咖,想贪她的设计,这不是自找孽么? 越子珺冷笑道:“我本来就不混娱乐圈。他还想对付我?这次红楼就是他的滑铁卢!” 趁着回来的当口,子珺被父母亲逼着一同去医院复检。从头到脚一番细致的全身检查结束后,她打开手机,结果推送的头条新闻竟然是“新红楼宝黛设计图纸暴光”! 稿纸上的宝黛二女,个个穿着抹胸裙,外披薄衫。香肩半透,十分的迷人。 网友立时炸了:《红雷梦》宝黛的定妆照拍成《青蛇传》,新红楼这套是宝黛?明明是尤家的两位姑娘啊! 更糟糕的是,图纸上还有刘大师的签名。就算你是大师,画出这种作品也一样被人冷嘲热讽,骂得惨不忍睹。质疑声接踵而至:刘大师到底读没读过红楼?了不了解人物的性格?这是红楼梦,不是武侠片! 原本大伙对红楼的期望就极高,又有珠玉在前,一时间全网批头盖脸的痛骂。气得刘季平连手机都关了! 然后在一片叫骂声中,博主又放出一张图纸。正是众钗在老太太屋里的那张大图。一下子,压住了非议的声音。 “这张图的功底不得了!”立即有专业人士出声点评,“每个姑娘的服饰特征相当明显。配色和谐,所有的器具也符合规制。如果都是这个水准,新红楼还有救。” “之前的那两张图,只是淘汰的作品。大家别当一回事。”这个声音发出来以后,顿时安抚了受伤网友的心:那还差不多! 但是立即有细心的网友发现,新图纸的作者不是刘大师,而是前阵子风口浪尖的越子珺! “越子珺这么厉害?!” “真看不出来啊!功底深厚得让人肃然起敬!” “刘大师的作品还不及越子珺,唉!” 钱总冷眼旁观网友们的议论,冷笑之余命人发了一句评论:“据我所知,越子珺已经离开了红楼剧组。所以,你们再也看不到这种水平的设计了。” 完了。 这个内幕消息一暴出来,网友沸腾。 “为什么要离开剧组?” “这么好的设计,剧组怎么也得留下她呀!” “楼上天真了吧。连道服饰的总设计张教授都被无缘无故的调走了,越子珺离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内斗。”网友个个都是福尔摩斯,“国人就喜欢内斗。唉!” “弱弱的问一句,那这版红楼,还有希望么?” 这场风波传到正在火热寻找演员的总导演陈致中的耳朵里。他不堪其扰又莫名其妙:越子珺?张教授好象的确提过她是个人才。什么时候离开剧组了?离开就离开吧,年轻人持才傲物可不好。反正有刘季平在,自己从没担心道服的问题。网友见风就是雨,不必太过在意。 但是等他拿到最新的图纸,眼看水平比之张教授时大幅度的退步,这才着急了。他之前曾与刘季平几度合作,深信刘季平的能力,为了他不惜调走张教授,结果姓刘的就交给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压抑住怒气,先在电话里与杨教授沟通了一番。没想到姓杨的却向他大吐苦水,说这批人不好带,要全部换掉! 陈导倒抽一口冷气:全部换掉?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批人都是张教授找来的。前面的作品都很出色。怎么换了你上就成这副鬼样子了? 他再征求刘季平的意见,刘季平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人心散了是事实。想要再出成绩,不换血是不行了。” “人心为什么会散?就因为调走了老张?” “那倒不是。”刘季平叹口气,“这也是我不好。我本来很看中越子珺这个姑娘。觉得她极有才华,所以想将她调到身边培养培养。没想到让她误会我是要抢她的功劳。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剧组。唉。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她还是不听劝。” 陈导静了片刻:“我知道了。我来协调一下。” 挂断电话后,陈致中立即翻查越子珺的资料,一看之下,不由破口骂娘! 越子珺虽然年轻,却是珠宝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若非突然受伤,两年前就是l`antier的御用设计师了!今年一复出,就帮宝凤楼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实足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刘季平与她专业根本不同,凭什么指导栽培人家?! 他捂着额头,一边敬服着张老的慧眼,一边后悔自己太过武断盲目信任刘大师! 现在怎么办呢?照这种道服水平,只怕又要变成第二个红雷梦! 大观园内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越子珺这个女人太阴险了!”杨教授气得血压飙升。“那些图一定是她放到网上的!” 刘季平也没想到自己得意的“改良”设计,网友竟然这么不买账!还被戏称为“改凉”!与他之前的作品一经推出就大受追捧的境遇不可同日而语。 “不是她干的。”刘季平揉碎了香烟。 “你怎么知道?” “我找人定位过首发贴子的地点了。”刘季平的人脉还是非常广的。“坐标就在我们的大观园。” 杨教授倒抽一口凉气:“内奸?!” 刘季平深深体会了番四面楚歌的滋味。大权在握,但身边的人不是不合作,就是暗地里下绊子。网络上又是一边倒的支持越子珺的设计,他进退维谷。 其实他若肯静下心来研究服饰,以他的能力,必能大有所成。问题是,他可是设计界的大忙人,行程密集,这次计划在大观园呆上半年已经是最大的时间预算,哪有闲情从头学习研究明代的服饰? 他只能将子珺之前的作品稍加修改,定了套金陵十二钗的造型图,又让汪雪伦配了些首饰。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没在设计图上标自己的名字,反倒写了“2018红楼道服组出品”。圆滑得任谁也捉不到把柄。 然后收拾行礼,以工作繁忙为由先一步离开了大观园,走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上门请人 杨教授懵逼了,拦着他道:“您可是总设计师!您一走,谁来抓设计?” 刘季平轻描淡写:“大致的方向都有了。接下来让他们自由发挥就好。再说了我只是暂离开,还会回来的。” 杨教授拦不住刘大师,只好赶紧通知总导演。 陈致中收到金陵十二钗的造型图才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这些服装有点眼熟,但总比一水的抹胸装强多了。还当刘大师开始正常发挥了,结果被雷劈了一记:“他要去哪儿?” “说是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不能只呆在大观园。”杨教授擦着冷汗。 陈致中又想骂娘了。他真是眼瞎了,怎么找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合作!再翻他们的合约,又没了气掐:合约上写得很清楚,刘大师业务繁忙,可能没有办法长时间驻留一处。 谁让当时他太信任刘季平了呢! 他可以确定,刘季平这一走,再回来的机率几乎为零。没了刘大师,就凭杨教授怎么可能撑得住场子?又不是老张那样的专业人员!唉,当初是为了方便刘季平总揽大权,才找了扬教授充充门面,结果这个坑坑到了自个儿!现在让他怎么办?! 破口大骂了一通后,他又拉不下面子再去找张教授。只好再寻找其他的专家。一个专家抵不过张老,那就多请几个专家一起会诊。谁知这些专家聚齐后,一致要求先看看之前张老监督下的作品。 陈导没法子,只好给他们看了些图片。 专家们看的时候击节赞叹,激动不已。看完之后个个面色古怪,气氛反而低落下来。 陈导不解的打了个哈哈,笑问:“各位觉得这些设计还行吧?” “张老已经是研究明朝文化领域的泰斗人物。他监制的这些作品,几近完美。” “从这些设计稿来看,衣服,首饰,道具,比87版红楼不遑多让甚至更上了一层楼。” “就算我们接手,也做不到比张老更好。” 陈导听得嘴角抽搐心剜凉。 又有人问:“这些服饰,都是刘季平作的?不愧是大师。” “你看清楚签名,是越子珺的设计。” “越子珺是谁?”有人茫然不解又十分兴奋,“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个人才?” 陈导面色不禁更加难看。 “和她的作品遵循时代特征、严谨的创新相比,刘季平的设计太过随意。恐怕根本没有好好研究过明朝的服饰吧?” 陈导已无言以对。在这些专家面前,他实在没法子睁眼说瞎话。 “如果这些都是越子珺自己的设计,再加上张老把航,红楼的道服绝不会走偏。” “是啊。”众人连声附合。 陈导尴尬无比,恨不得捏死刘季平!要不是他太贪心,越子珺也不会离开剧组! 最后,他不得不厚着脸皮,亲自上门找到赋闲在家的张老。请他再度出山。 张教授推着眼镜,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要我回去,没问题。” 陈导大喜过望!老前辈的素质就是不一样。 “但是,万一我们辛辛苦苦完成了全部的设计,刘季平再要回来摘果子。我们怎么办?” 陈导一时为难:“给他个挂名总可以吧。”毕竟,海外市场很吃刘季平的设计。 “挂个什么名?”张教授不接受含糊其辞的说法,“他连技术指导都不够格。” 陈导咬牙道:“特约指导?” 张教授淡淡的道:“特约?特在何处?” 陈导皱眉道:“好歹他也设计了几套服装。剧里还是能用的。” “我可以不用他的设计。你也别想什么挂名了,直接按贡献在设计师栏里加上他的名字就好。” 陈导欲哭无泪:张老您还真是书呆一枚。这样大牌的设计师的名字挂在一连串设计师后面,对他而言是种极大的污辱!可是按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大功告成之际不来抢些好处? “我知道了。”陈导也是人精,先安抚张教授,“这事我会处理好。不会让大家受委屈。” 张老淡淡的道:“若是最后真委屈了人家,我不介意出来说两句大实话。” 陈导尬笑道:“这哪能呢!” “还有一件事儿。”张老喝了杯茶,“他们逼走了宝凤楼的人。宝凤楼你也知道吧。国内的老牌子了。” “是,这事是他们做得不对。”陈导精神一振,“您看怎么弥补这个关系?” “少不了我亲自跑一趟请人。”张老望着他,“你去不去?” 陈导尴尬的搔头:“我这边忙着选演员,脱不开身。” 张老知道他抹不开面子,也不逼他,叹口气:“我不保证能将人请回来。” 陈导松了口气,忙陪笑道:“张老您出马,我放心。” 于是,宝凤楼的钱总并不意外的迎来了张老的登门拜访。 “张老!”钱总亲自奉上香茶。“我已经通知子珺,让她赶过来了。” “嗯。”张老满是歉意的道,“让你们受委屈了。” 钱总不悦的道:“这事怎么难怪到您身上?您自己都被他们阴了一把!”说毕哼了一声,“调走您之后,竟然想让子珺给刘季平打下手。笑话,刘季平懂珠宝设计?他给子珺打下手还差不多!” “刘季平,才干是有的。”张老很实在,“只是不适合搞严谨的学术研究。” “子珺也这么说。”钱总点头表示赞同。“主要是他功利心太重。根本没有大师气度与胸襟。” 张老点头叹道:“可惜了。”如果他能沉下心,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绩。 子珺敲门而入。一张明艳的笑脸霍然出现在张老的视线中。 “张老。” “子珺。”张老起身道,“我今天是来向你们请罪的。” 子珺骇然道:“您别这么说!” 钱总忙道:“就是,刚才我就说了,和张老没关系。” “我也有责任。”张老苦笑,“是我把你们招来的,却没安置好你们。让子珺受了大委屈。” 子珺扶着他坐回椅子上,笑道:“他们还没本事让我受委屈。怎么,陈总导演又将您请回来了?” 张老苦笑道:“不能让他们挥豁浪费国家投资的大笔财物哪!” 子珺和钱总对望一眼,心底各自感慨万分。张老虽然书生气重了些,但正是因为有他这样坚守底线的人在,这个社会才有希望。 不等张老开口,子珺已然笑道:“我一直在等您老回剧组。” 张老惊喜的睁大眼睛,他自然听得懂对方这句话里的含义。 “好,好!”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防贼 大观园内群龙无首,加上杨教授朝令夕改的瞎指挥,三个小组虽没有乱成一团。但基本也已经没什么产出。 杨教授还在打着把原先的人马赶走,亲自招兵买马,也好从中捞些好处的美梦时,总导演的一纸调令砸得他晕头转向。 “陈导!”他在电话里敢怨不敢怒。“怎么突然调我离开道服组啊?” 陈导心想你还有脸问? “行了,收拾东西回来吧。”他也不耐烦跟他拉扯,“刘季平都走了,你在那边英雄无用武之地。换个地方吧。”果断挂断电话。 杨教授垂头丧气的在众人的欢送下离开了大观园。 出门前,正巧遇上张老带着越子珺下车。他身子一闪,避开了他们。偷偷拔通刘季平的电话:“刘先生,他们回来了!” 刘季平咦了一声,问:“谁回来了?” “老张和越子珺,他们回大观园了。” 刘季平惊讶的轻哼。没想到陈导居然还挺放得下身段,又把他们请回来了。他诡异的一笑:不急,让他们先得意着。最后的果子,还是他一手接收! 张老和子珺重回大观园,全园轰动! 三组员工闻讯争相出来迎接。 阿轲夸张的叫了起来:“张老,您总算回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退组了!姓杨的一窍不通,刘大师又心不在焉。我们道具组再能干也独木难支啊!” 众人失笑,这家话说了半天,是在夸自个儿道具组呢。 汪雪伦立即道:“这段时间,郭先生他们的确是最有工作效率的一组。”说完,她特意看了眼郭剑。她是刘季平带来的人,自从刘季平一走了之后,她立即感受到大家对她态度变得冷漠疏离。好在她在首饰设计上还算有一手,又小心谨慎的讨好着同仁,咬牙硬撑着才坚持到现在。 郭剑笑了笑,目光紧锁在子珺和脸上:“今天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子珺扬眉:“好主意!” 中午,大观园的湖心亭中,拼了几张方桌,桌上摆满了附近外卖能送到的所有的菜肴。 郭剑拿着瓶啤酒,坐在亭外笑看同事们说笑。 阿杜蹿到子珺身边,笑嘻嘻问:“有没有注意前阵子微薄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红楼设计图纸暴光的事?” 子珺点头道:“知道——”恍然大悟,“是你们做的?!” 阿杜的嘴往郭剑呶了呶:“是老大。为你们出气哪!” 子珺随手拿了罐啤酒,走到郭剑身边敬酒道:“谢谢你。” 郭剑意外的蹙眉,瞅了眼阿杜,抿抿嘴唇,笑着举了举酒瓶:“举手之劳。” 子珺一时间凝眉怔住:郭剑这样的神情,淡然中有一点羞涩,竟让她想起了一个人——梦中的穆九! 曾几何时,穆九在她面前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却在暗中不动声色的保护着自己。 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剧烈的痛楚,痛得她头晕目眩,几欲摔倒。 “子珺?”郭剑急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头晕。” 越子珺,那只是一个梦,梦境中的人和事,你怎好当真?清醒些! 与此同时,子珺的主治医生正在与她的父母讲解她的复检结果。 “这个结果很意外,我们都没有料到。”主治医生亦满是意外。“我们在越小姐的头部ct里发现,她脑部有一个疑似肿瘤的物体。” 越母捂着嘴,一瞬间泪流满面,倒在丈夫的怀中泣不成声。 越父手掌轻颤的拍拍了妻子的背:“是之前留下的旧伤吧?” “不是。”医生摇头,“出院时我们做过检查,并没有发现肿瘤。” 越父老泪纵横:“能手术么?” “很遗憾,这个部位我们无法手术。”医生苦笑,“就算勉强做手术,令媛也有极大的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越母终于放声大哭:“囡囡怎么这么命苦啊!” ##### 大观园内的工作很快又回到了正轨。之前和谐又温馨,即有争论又不伤和气工作氛围再度回到了三组同事之间。 不过,大家都有些担心:刘季平如果回来,怎么办? 讨论这个问题时,大伙也没避讳王雪伦,让她颇觉尴尬。 “刘季平还有脸回来?”阿杜哈了声,“大师的脸皮没那么厚吧?” “不厚会抢子珺的功劳?” “——倒也是!” 子珺想到前阵子的微薄风波,看着郭剑,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打了个响指:“我有一个办法!” 五分钟后,微薄里多了个“新红楼道服组”的微薄号。 “我们每天更新当日的最新动态,和网友互动。” 郭剑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称赞道:“好办法!” 微薄号里,介绍了全组的所有成员、职务、擅长的领域。并且全程公开了设计的过程。每日精心挑选照片上传。除了与网友互动外,最大的好处是,刘季平今后再想摘桃子,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一次面也没有露过,一张作品也没有刊出过,凭什么摘桃子?千千万万的微博用户就是人证! 网友很快就发现,为什么这个官方认证的微薄号里没有介绍刘大师呢?其他设计师的作品相继上传,怎么刘大师一张半片图纸也没有? 事实上刘季平正气得半死!他也玩微薄啊,但这事却是他的粉丝怒气冲冲的告诉他的。 “刘先生,红楼道服组竟然无视您的存在!太过分了了!您快和他们理论呀!” 可是他怎么去理论?理论自己几个月内作品没几件,却抛下剧组一别多时? 刘季平不方便出面,自有性急的粉丝在官微下质问:“为什么唯独没有介绍刘季平?” “我们刘大师推掉国外的大片为红楼做设计,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子珺很快发了张微博回应。图片正是刘季平设计留用的两套抹胸衫。标注:尤家双艳。文字如下:刘大师?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于两个月前离开了剧组。非常感谢刘先生在前段时间的辛勤劳动,给全组同仁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刘季平狠狠得摔了手机! 越子珺!你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将我踢出剧组?做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又见珍珠花冠(一) 陈总导演对道服组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微薄即与网友沟通又能集思广闪益,是好事。何况,还能逼出刘季平呢! 之前几次联系,刘季平都以工作繁忙为由说不了几句就挂电话。他已经是满腹的牢骚与怨恨。索性,让越子珺他们出手吧! 果然,刘季平主动联系了他。陈导故意晾了他一会才接通电话,不等他招呼,第一句便是:“哟。刘大师终于忙好了?” 刘季平撇了撇嘴:“陈导——” “你走的时候一声不响,你害得我多惨你知不知道?”陈导先下手为强,“因为信任你,我才把张老调走,给了你生杀大权,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刘季平原来准备好的责问的台词在对方气势十足的控诉质问下,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陈导,我是正好碰上了急事才离开剧组的。你听我说——” “你还想怎么忽悠我?”陈导冷笑,“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这样的交情你都能扔个烂摊子说走就走,一走就是两个月。姓杨的又是个给你装门面的蠢货。我求爹告娘找了一群专家帮你擦屁股,结果人家一看之前老张他们的设计,就说非张老和越子珺不行!你把我的面子里子都按在泥里了,你还想怎么解释?” 刘季平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地道。但他理由十足:“合同上写明我有权自由行动。何况,我又没说不回来。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三天后就能回国。” “你还打算回来啊?”陈导抹了把脸,算是看清了他的本质。 刘季平悠悠的道:“我跟你们签了合同,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陈导心一横:“好,你回来吧。” 刘季平大喜,陈导又来了一句:“这次由你自己组建道服组。原道服组的人不能动。两组分开设计。怎么样?我对你够意思吧?” 刘季平刹时无言以对!连陈导都在防备他!顿是恼成怒:“陈致中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导故作茫然,“我那不是为你好?你现在要是回大观园,园里谁理你?”你还有脸回去?“既然签了约,拿了我们的钱,你也不能就拿两件抹胸衫应付我们吧?让你自己组建团队,即给你留了面子又能让你尽力施展才华。你说到天边也是我陈致中仁致义尽!” 刘季平捏紧了手机,无言以对,脸色铁青。 “你狠!”他挂断电话,胸中的闷气没处发,一脚踢在椅子上,不巧撞到了脚趾。痛得脸都白了。 陈导出了胸中一口恶气,神清气爽。特意联系张老给自己邀功。张老放心的笑道:“陈导的主意好!” 刘季平要是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就该适可而止。 陈导挂断电话,抬头看到郭剑正在和子珺讨论剧本场景的布置,俊男美女分外耀眼。 汪雪伦埋首绘图——她虽然是刘季平带来的人,但底子好又肯钻研,也没跟着瞎凑活。算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回大观园后,找她谈过一次话,肯定了她的成绩,希望她再接再励。成功安抚了汪雪伦。 希望,大观园能一直如今天这般风平浪静。 跟随着剧本的完成进度,道服饰的设计有条不紊。微薄上每日不断的更新给新红楼积累了大量的人气和支持。甚至结成了不同的设计师的粉丝群,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服饰的设计图纸初步完成后,轮到各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们出山了。宝凤楼及几家金楼的工厂内开始赶制各种饰品。 不过,剧组的钱也没多得所有的首饰都要新制的地步。 “子珺。走,我联系了一位古玩首饰收藏家,咱们去借点宝贝用用。” 子珺放下笔,欣喜的道:“好啊!” 郭剑闻言浓眉微挑:“我来开车吧!” 汪雪伦心口一缩。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郭剑,见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子珺的欣赏与喜欢之情,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妒忌与苦涩又冒出了头。 手机轻震,收到一条短信,她目光微扫,秀眉紧蹙:刘季平? 张老带着子珺和郭剑来到淀山湖附近的一栋别墅内。 坐在古色古香的客厅里,子珺暗暗称奇。这栋别墅的主人,身价不凡,品味更不凡! 黄花梨木打造的整套家具,仔细看,博古架和茶案还有沙发榻并不是一套,但稍作装饰,便让人了有浑然一体的感觉。 相貌端庄温婉的女主人送了套紫砂壶茶具待客,十分熟练的烫了杯子,泡了壶香茶。 子珺品了茶,啧啧赞叹:文人雅士也。练成这手泡茶的功夫,也不知花费女主人多少心血! “严先生是国内收藏古董首饰的著名玩家。”张老介绍,“对明朝的首饰、瓷器都有研究。” “知道你们要来,老严早盼着呢。”严夫人笑容可亲,丝毫看不出她的年纪应有的风霜和世故。“只是他刚寻到一件宝贝,正在修复呢!” 话音刚落,楼梯传来一声叫:“老张,你来得正好! 子珺与郭剑闻声一看,一名相貌清矍的老人站在楼梯口。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一双丹凤眼依然保持飞斜的姿态,身着深蓝色云纱的宽松唐装,盘成锦云图案的盘扣,白腻的玉珠为扣,领口下方还有一枚白玉琢成的仙鹤别针。 子珺心中只想到四个字:仙风道骨! “还带来两个小朋友啊!”严老笑了笑,“小姑娘就是你说的珠宝设计师?” “严老先生好——” “你来得正好!”严老打断她的自我介绍,“上来一起看看吧!” 子珺与郭剑面面相觑。 “走,看看去。”张老起身上楼。“他就这个脾气,说风就是雨!” 到了两楼的书房,子珺几乎挪不动脚步。荷红绿翠的苏绣四折屏风,背墙高大的书格中塞满古藉,石质的琴案上一架仲尼式的老古琴,琴头下方调音处垂下七根流苏,最后皆以珍珠坠底。这些珍珠珠光已老,主人却还是舍不得换了它们。 张老先瞧到桌上零零散散的物件,惊讶的叫了一声:“哪儿来的花冠?!怎么拆成这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又见珍珠花冠(一二) “是我偶然从二道贩子手上买来的!”严老颇为挫败的道,“我复原了它几十日了,也只修好了底座。” 紫红碧玺配珍珠的雀屏底座映入子珺的视线,子珺蓦然瞪大眼,红唇微张,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不、不可能——”明明只是一个梦啊,为什么梦中她做的珍珠花冠会出现在真实的世界中! 郭剑首先发了她的异常:“子珺?” 子珺推开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书桌前,死死的盯着花冠,眼中已蓄满泪水。 “子珺?”张老讶异的问:“怎么了?” “应该……有九颗大珍珠。”子珺牙根轻颤。 “你怎么知道?”严老惊诧莫名。 “珍珠呢?其中有颗墨蓝色的珍珠,还有一颗极少见的砗磲珠!” “砗磲珠?你是说这颗有点透明的白珠子?”严老急忙打开一只小盒子,里面赫然是九颗已然黯淡无光的珍珠,其中一颗正是子珺在梦里开出的砗磲珠! 子珺身子一晃,泪水止不住的汹涌而出:不是梦,竟然不是梦!穆九,向宁,还有那些她爱着的恨着的人的面容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子珺捂住嘴,哭着哭着却笑了起来! “子珺?!”张老震惊担忧的问,“你没事吧?还撑得住么?” 子珺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擦干眼泪,笑道:“撑得住!”她问严老,“卖给你这只花冠的人,有没有给你一只工具箱?” “有!”严老惊奇交集的取出那套细巧的工具。 子珺望着熟悉的十字刀一字刀插钎等工具及配件,深深吸了口气,动工! 严老之前已经将花冠的各个部件都清洗得十分干净,有折损的地方都做了补足,一些小的金叶子及珠花基本复原得不差,所以子珺十分顺畅的组合起了花冠。 室内鸦雀无声,只有轻微的工具发出的声响,不到半个小时,一顶华美的珍珠花冠完整的出现在诸人面前。 严老不可思议的道:“太精妙了!这顶花冠代表着明朝顶尖的黄金工艺!”更不可思议的是,越子珺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轻而易举熟练无比的拼成了花冠呢? 子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顶花冠以巧取胜。明朝顶尖的黄金工艺还算不上。”萧清瑶用不到三斤的黄金做成花丝宝衣,那才是顶尖的水准! 严老忍不住问:“越小姐以前见过这只花冠?” 子珺苦笑:何止是见过,这只花冠是她亲自设计! “机缘巧合,以前曾经在古人的游记中提过这样的花冠。”子珺只好说胡话,“我一时手痒,按其记载复制过一顶花冠。” 但是这也不能解释她乍见花冠时失态的表现啊! 但两位前辈并没追根究底,人人都有秘密,年轻人的心事,他们也不懂! 严老欢天喜地的捧着花冠道:“今日多亏有越小姐在!” 张老哼了声:“光说有什么用?” 严老大方的道:“行了,你不是要借我的收藏么?我收藏室里的东西随你借,行了吧?” 张老眉开眼笑的道:“我要求也不高。听说你最近搜到几串不错的念珠,拿出来我们瞅瞅吧!剧组里还缺一串北静王送宝玉的鹡鸰香念珠。” 鹡鸰香念珠?子珺暗暗点头,金银饰物可以新制,但是念珠若是没经过盘摩,的确会逊色很多。所以,还是借串现成的念珠更合适。 严老啊了声嘀咕道:“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他返身从书格中取出一正方型的红木镶贝刻的匣子。拉开面板,露出内里错落有致的大小抽屉。 “随便挑!” 张老笑嘻嘻的道:“总算让我见着这些宝贝了。” 子珺与郭剑也是大开眼界:珊瑚、水晶、小叶紫檀、象牙、砗磲各种材质、规格的念珠一应俱全。 红楼梦中的鹡鸰香念珠其实经考察并无此物,是曹公虚构的一件玩意,鹡鸰是种鸟,常用来比喻兄弟之情,所谓的鹡鸰香念珠不过是曹公用来影喻皇家无真情而已。 正因为是杜撰之物,所以相对也比较好挑选,张老挑中一串小叶紫檀的念珠道:“这串不错!” 严老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之前还寻到一串菩提子的佛珠!”他从书案的抽屉取出一只黑丝绒的袋子,倒出枚油润莹亮的珠串。 子珺一见那珠串,大脑一瞬间陷入一片空白的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指挥控制的功能,只呆呆的望着严老手中的珠串俨然木偶一般! 这串佛珠——苦智大师的佛珠怎么会在严老的手中?难道它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了现实?它的出现,又代表着什么? “好珠子啊!”张老啧啧赞叹,“这串珠子必然是出自某位高僧之手,光看着就能感觉到它蕴藏的那股子佛性!”他把玩后又将佛珠递给子珺,“你看看!” 佛珠触到子珺手指的刹那,轰的惊雷炸响,她猛然从无尽的猜测中惊醒,耳畔翁的钟声长鸣,还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一声声的唤她:明珠,归来也,归来也! “老张!”严老瞪大眼睛道,“刚才不是我眼花了吧?这串佛珠到越小姐的手上时,好象闪过一道浅金的光芒!” 张老嗑嗑绊绊的道:“我,我也看到了,是不是我也老眼昏花了?” 两人同时看向年轻力壮的郭剑。郭剑抑制住内心的惊震苦笑道:“难道我也老眼昏花?” 那抹金光如条游龙一闪而逝!虽短暂却耀眼明晰,任谁也不会看错! 严老瞧着神情同样莫测难言,但眼中激动难忍的子珺,鬼使神差的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认主?” 张老咽了口口水:“什么?认主?” “这串佛珠得来得十分蹊跷。”严老神色肃然,“它是我在合浦的东山寺外的中摊贩手上买来的。” 子珺心乱如麻,失声道:“东山寺?!” “是的。我当时一眼在摊贩的篮子里上百只廉价的饰品中发现了这一串珍贵的菩提珠串。你难以想象那种情形,这串菩提珠在粗制滥造的饰品堆里如鱼目里的明珠般耀眼,但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人发现它,好象它就在等着我将它买走。”严老眉头微紧,“我虽然当机立断的买了回来。但是,依然觉得古怪,这串菩提珠是怎么混进那只篮子里的?” 子珺喃喃的低声道:“苦智——” 既然苦智大师可以送它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她也可以重返大明? 恐怕这就是苦智大师送它来这儿的目的?接她回大明? 她想回去,毫无疑问的想重回月家与穆九团聚,但是,她也不能狠心抛弃这个世界的亲生父母! “越小姐。”严老微笑道,“既然你与它有缘,这串佛珠就送给你吧!就算是你帮我复原花冠的谢礼!” 子珺握紧佛珠感激的道:“多谢严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病发 回程的路上,子珺异常的沉默。郭剑从前视窗内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长眉紧蹙,紧闭的双眸和微抿的唇角透出重重心事。 郭剑虽然已经与她在工作中处得熟稔,但是子珺明明已经感受到他的心意却故作不知,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他只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和张老一样缄口不言。 子珺重得智空的佛珠,心神激荡下无法静心工作,请了几天假在宿舍休息。 佛珠承载了苦智大师精深的佛法功力,子珺虽然还不知如何开启,但是已经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中。 去还是留? 两日后的清晨,道具组的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kao!我的电脑中毒了!” “我的也是——” 相继开工的服饰组和首饰组也响起惊叫声:“电脑突然黑屏了!” 三组的电脑突然间全部中毒,等郭剑请来it高手帮他们抢救好电脑时,硬盘内的资料已被清除一空。 好在设计图纸都有底稿,大不了重新扫描,再整理一遍。一部分图纸在微薄里有过备份,所以损失还不算太惨重。 三组的同事各自搬出小山般的稿子,重新整理挑选。 当晚,紧锁的办公室前,出现了一道瘦小的影子。 汪雪伦咬紧牙关,钥匙在指间颤抖,她动作极快的掩入办公室内,抱起白天大家整理好的重要图纸装入一只大麻袋里,快步走向园内的沁芳湖。 只要将这些图纸扔进湖里,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她微乱的步伐,越靠近湖边越淡定。她拍了拍怀里的图纸,低叹了一句:“我的心血也在里面,不过没办法……” 刘季平要给剧组吃些苦头,她若照办,今后前途无量。她若不照办,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在剧组内再也混不下去! 寻了块合适的湖岸,她蹲下身子捡了几个大石块压在麻袋里。正要扔湖里时突然发现,身边怎会有两道影子?悚然回头:“谁?” 子珺姣艳的脸冷若冰霜。“还真让我等到你了。” 汪雪伦惊得魂飞魄散! “越子珺,你怎么会——” “电脑全部中毒本来就很可疑。”子珺目光如箭,“无非是为了删除我们的设计资料。所以,始作俑者也不会放弃原稿图纸。我们思来想去,在大观园内最方便最安全的处理这些图纸的办法就是利用这条湖了。” 汪雪伦听得全身冰凉:“子珺,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子珺此时的模样比之前记者招待会时更加可怕!“你在刘季平和剧组间选择了刘季平。” 汪雪伦又恨又急:“你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我已经被你和宝凤楼逼得无路可走,刘季平现在是我唯一的出路!我能不听他的话么?子珺求求你了,你就放我一马吧!” 子珺嗤笑:“你走投无路怪谁?谁让你蠢?你如果老实告诉张老刘季平的计划,我们肯定会帮你想个万全的法子!” 汪雪伦哈的声苦笑反问:“万全的办法?你有?” “我们可以事先备份好资料,再让电脑中毒。你也不用销毁原稿。只要让刘季平相信他的计划成功就可以。但你偏偏选择了最蠢的法子!” 汪雪伦脸色苍白,失控的大叫:“就你最聪明!越子珺,从一开始你就处处跟我过不去!是,你的确样样比我强,可是你的人生已经那么完美了为什么还不肯给别人一条生路?” 子珺冷冷的道:“张老一直很看重你,力排众议的留下了你。但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像你这样的蠢货,给你留再多的生路最后也必然是兵败如山倒!”语毕,她决绝的转身离开。 汪雪伦知道她要去寻人,忧急之下低叫道:“越子珺!”双手猛然用力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推。 子珺促不及防,嗵的声掉进了沁芳湖内。 湖心亭里灯光骤亮,郭剑和张老还有几名同事一起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冲了出来。 “子珺!” 汪雪伦大惊:她昏头了,越子珺怎会打无备之仗?无措之下她只能夺路而逃。 众人也不去追她,子珺还在湖里呢! 沁芳湖并不深,子珺的水性又极好,她正准备游到岸边时,忽觉眼前一暗,耳朵里仿佛听到弦断帛裂的声响,腿一软,重又摔到了湖里! “子珺!”郭剑大惊,跳进湖里抱起了面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子珺。 “快,送医院!” 子珺的母亲收到张老的电话通知时,呜的一声对身边的丈夫大哭道:“子珺病发了!” 张老在电话那端顿觉不安的问:“什么病发了?” 越妈妈泣不成声,越父只好了接过电话哽咽道:“张先生,麻烦你们……直接送子珺到市中心医院!那边预留了床位。” 张老一时震惊无言,片刻才嘶哑着嗓子问:“子珺的病,很严重么?” “子珺的脑子里有个肿瘤——”越父声音暗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们。” 张老喉咙里呃呃的滚出两个不成语调的词,咽下泪意挂断手机对郭剑道:“快,直接送子珺到市中心医院!” 子珺醒来时,已是三天以后。 入眼是母亲变得花白的头发,子珺鼻关头一酸,她是十分敏感的人,前阵子父母频繁让她检查身体时她就隐隐有些预知,现在这份预知,怕是要应验成真。 “子珺!”越母惊喜的握住她的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子珺微笑着反握住母亲的手:“妈,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越母愕然,没想到女儿醒来第一句话竟不是追问自己的病因,意外的冷静从容,似乎,还带着些许释然。她怔怔的问:“什么?” “我在前两年的昏迷中,做了一个很很很长的梦。” “梦?” …… 越母听着女儿的叙说,越听越觉惊骇。听到制傀儡时,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她手腕上名贵的菩提珠串上。 “子珺,你的梦,怎么感觉听起来象真的一样?” “妈。”子珺微笑道,“我知道我留在你们身边的时间不长了。但是你和爸爸放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那里也有爱我和我爱的人,我会生几个乖巧的孩子,告诉他们,在另一个时空他们还有一对外公外婆。所以,你和爸爸别伤心,我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 “子珺——”越母泪崩,“你别胡说,你爸爸已经在联系国外的医院了,我们再努力一把好不好?” “妈,”子珺双目含泪,“我不是为了安慰你们才编的故事。”她无力的抬起手腕,凝视着腕间的流光暗转的菩提珠串,声音渐低的道,“等我走的那天,您就明白了……” “子珺!”越母心碎欲死,伤心大恸! 第二百三十六章 病归 子珺再度陷入昏迷中。 张老、郭剑,亲朋好友们相继探望,明珠却一直没有醒来过。 郭剑神色惘然的坐在她的床边,眼底是化不开的怜惜与痛楚。 “我们已经找到汪雪伦了。警方传唤了她,虽然不到起诉立案的地步,但她这辈子都别再想踏进设计圈半步!” “刘季平听说你病重,打算趁机回来取代你的位置,陈导竟然还征求我们的意见!呵,他想得美!他要是敢回来,我们就给他留个空壳!反正电脑里的资料被汪雪伦用病毒删光了,至于原稿,我们咬定图纸也已经被汪雪伦沉了湖底。刘季平从头开始吧,咱们恕不奉陪!” 郭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子珺,我们不会让你的心血之作落到别人的手里。” 他与她,终究是没有缘份。但他会一直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此时有刘季平悔不当初!要是早知道子珺重病不治,他绝不会指使汪雪伦销毁设计稿!直接等着接收成果就好。 最可恨的是,汪雪伦明明没有得逞,道服组上下一口咬定原稿已经被她沉入湖底了! 他回大观园摘不到果子,反而还要重新植苗。 而陈总导演这边也是进退维谷焦头烂额。他之所以考虑让刘季平回归大观园,也是觉得越子珺擅长前期设计,刘季平后期制作是强项,两全齐美,没想到遭到道服组强烈的反弹! 张老直接辞职:“资料都被汪雪伦毁了,是我失职。我引咎辞职。希望刘先生接替我的工作后,能够做得更好!” 道具组郭剑直接道:“汪雪伦是受谁指使的大家心知肚明,我的工作组没法忍受跟这样的人合作。我们退出。” 留下的设计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和刘季平的不合作态度也是让陈导大伤脑筋! 这件事,在微薄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网友们出离的愤怒:“剧本都完成了,全剧本的道服设计也基本结束。现在越子珺病重,刘季平回来算什么意思?摘桃子?” “当初一走了之,现在却趁机回来摘桃子,总导演眼瞎了么?” “是不是最后的设计总监还要挂上他刘大师的名字?” “陈导出来解释解释!” 陈导也觉得委屈,他这不是为了将来片子的海外发行考虑么? 就连刘季平的死忠粉也觉得刘大师这次的行径有失风度,但明面上还是争辩道:“张老是计师总监,刘大师这次回来是做些后期完善的工作。不存在摘桃子的说法!” “他连前期的设计都没参与,凭什么做后期的监制?!” “算是见识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刘季平即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团乱摊子,更没想到竟然连自家的铁粉也劝他爱惜羽毛,别再趟这个混水。 闹到最后,连主办投资方央视也看不下去了。直接官方申明此事纯属谣言,刘季平不会回来,风波才算平息。 刘季平这次面子丢尽,黯然落幕。 医院,子珺在一个霞光满天的美丽傍晚忽然醒来。 “爸,妈。”子珺撑起身体。连日的昏迷,只能补充营养水的她已经消瘦如柴,但此时她面色如玉,光彩蕴藉。 “子珺!”越父惊喜的道,“你饿不饿?你妈给你熬了鸡汤小米粥。” 一句话,便让子珺的眼泪默流:“好!” 赵母急忙将温着的粥盛了一小碗,喂女儿一口口吃了,子珺想要记住这碗鸡汤粥的味道般吃得很慢很慢。 越母见子珺喝完一碗粥,喜极面泣。 “爸妈。”子珺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哽咽道,“记住我说的话,女儿没有死,只是要去另一个时空生活,你们别太难过,无论我在哪里,都记挂着你们。” 越母颤抖着嘴唇抱住子珺嚎啕大哭,越父喉咙酸痛,眼泪早流了满脸。 子珺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渐渐的,手掌滑落一边,闭上了眼睛。 “子珺?”越父低吼,“医生——” 医生赶到时,子珺已经没有了呼吸。 “需要做心脏复苏么?”医生叹息问。 越母摸着女儿还温暖的手刚想说:“当然要抢救“,”话音却突然堵在了喉咙里。方才女儿手上的佛珠怎么不见了?她刚刚还看到摸到的! “老越!”越母震惊的喊道,“囡囡的佛珠怎么没了?” 越父楞了楞,医生护士床上床下找了一遍,哪有佛珠的影子? 越母想到女儿曾经交待的话,一时擦干眼泪,面露欢喜的道:“老越,女儿说得是真的!她——”医护人员面前,她没有多说,只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囡囡你放心,爸妈相信你!你在那个世界,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长命百岁!” 佛珠是苦智大师送到这个时空,接了女儿的魂魄回明朝去了!所以才会在女儿离世时同时消失! 越父越母悲痛暂解,带着几分欣慰和许多的惊奇疑惑,送女儿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那一日,远在广西合浦的千年古刹东山寺钟楼的钟声,突然间无人自鸣,悠长深远的钟声随风远,寺内的高僧们听闻钟声,默默聚集至宝殿前打坐念颂。 “人生如梦还似幻,来如流水逝如烟。” 花费两年时光拍摄而成的《红楼梦》,尽管对剧著的理解上或许有些许争论,但观众及红学家对剧中的场景、服饰赞不绝口。而张老坚持只挂了一个技术指导的名号,将设计总监的头衔给了已经离世的越子珺。引发了众人对英年早逝的设计师无限的追思。 又是多年后,广西合浦挖掘出一坐古墓,墓里的主人有着丰富的陪葬品,其中有一件精美的红宝石镶珍珠羽毛形的胸针,胸针的背面清楚的刻着制作者的名字:越子珺。 子珺的父母听着新闻里的解释员惊讶的道:“我记得新《红楼梦》的道服总设计师也叫越子珺,没想到在千年前的明朝,竟然也有一名手艺非凡的金匠也叫越子珺!” 越母拉着丈夫的手,哭哭笑笑的道:“你看,你看,子珺真的回去了!” 越父眼中只有笑容:“嗯,我相信以我们女儿的本事,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疗养 东山寺。 苦智大师突然从入定中惊醒。他伸出手掌,一串久违的菩提子佛珠赫然躺在手心,他展颜喜道:“回来了?回来就好!” 他推开柴门,大步寻到后山。 近乎一年,离苦智大师所说的明珠的大限不剩几日。穆九抱着明珠日渐枯瘦的身体,感受着她若有若无的气息,悲痛至极反而麻木,猛听到苦智的笑声道:“女施主回来了!” 穆九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茫然的问:“您说什么?” 苦智将珠串拢到明珠干瘦的手腕上,念了声佛,笑道:“施主再不醒来,更待何时?” 穆九大脑一片空白,连佛珠表面闪过的游龙般的金光都不曾令他动颜,直到明珠的手指轻轻一动,他才反应过来,枯寂的眼神中流落出激动与狂喜:“明珠?!” 明珠体虚力无,听到穆九的呼唤,眼睛尚未睁开,眼角先沁出泪来。 穆九手指轻颤的抚去她的泪,哽咽道上:“明珠,你真的回来了么?” 明珠聚集了力气,才稍稍动了动嘴唇,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苦智笑道:“阿弥陀佛。穆施主,快带她回家吧!好生调养,不出半年,她便宜能恢复如初!” 穆九向苦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师大恩,莫齿难忘!” 苦智摇头道:“是女施主缘该如此,我不过是顺应天意。” 穆九欢喜不尽的抱着明珠回到南锦院。一进院子便呼喝道:红玉紫嫣,你家小姐醒了!邺娘,快熬白粥,备些清爽的小菜送来,快!” 红玉与紫嫣率先从屋里冲来:“小姐醒了?” “醒了,醒了!”穆九颓败的面孔陡然间精神焕发,“对了,快去通知岳父,让他们快过来!沈娘,粥呢?!” 紫嫣激动的道:“我去厨房催催。” 红玉忙到屋内铺好床被,一边干活一边落泪:“我的小姐总算回来了!” 厨房里一名纤瘦的女子听到穆九的唤声,手中的勺子咣的声跌落在炒锅内。 “夫人醒了?”她姣好的眉目笼上一层忧伤,手脚迟缓的从米缸中舀了小碗白米倒入只砂锅里,正放着水时,总管厨房的紫嫣抹着眼睛喜滋滋的踏进屋来,叫道:“邺娘,手脚伶俐些!公子和夫人正等着呢!” 邺娘忙收起心思,笑问:“紫嫣姑娘,夫人真的醒了么?”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到夫人的手指在动呢。只是她昏睡得时间太久,身体虚透了!你快些啊,就等你这口白米粥给夫人暖胃呢!” 邺娘心中沉沉欲坠,面上笑道:“你放心,一刻钟就好!” 主屋内,穆九坐在床边,握着明珠的手,心欢喜快要迸出来,翻来复去的道:“明珠,明珠。你有力气睁开眼睛么?你能看看我么?实在不行,你再动下手指?我就怕这是一个误会,一场美梦!” 明珠忍不住好笑,动了动眼皮,费力的张开一条线。露出一点眼中的水光。 穆九脸上全是泪,嘴角全是笑:“不是梦,不是梦!” 向宁与明华明岚得到通知,飞奔而至,向宁疾声唤道:“阿九,明珠真的醒了?” 明珠听到向宁的声音,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猛地睁大眼睛,嚅动嘴唇轻不可闻的道:“父……亲……” 刹时,向宁泪水汹涌而至,只觉得阴霾的几百日的天空突然间雾去霾散,风轻云淡春和日丽! 明华与明岚俱是欢喜的直抹眼泪:“老天有眼!” 穆九笑道:“是苦智大师佛法无边,寻回了明珠!” 明华不停的道:“对对,我要给苦智大师点盏长明灯!” 一家人欢喜无尽时,邺娘送了盅粥来,白米熬得浓稠鲜香,明珠的肠胃现在只能进些汤粥流质的食物。明华小心的扶着明珠坐起,躺在自己的怀里,接过粥道:“我来喂你。” 邺娘退到门口,自始至终,穆九的眼里只有夫人,一眼也没有看过自己。她忍不住小心的看了眼明珠,虽然瘦弱苍白,但毫无疑问是个罕见的大美人。 明珠身体虽虚,敏感未失,她费力的抬起眼睑,瞧见了立在门前年轻的厨娘正用一种悲伤中隐带怨愤的目光看着自己。 邺娘与明珠视线相遇,吃了一惊,只觉得在这双黑宝石般明亮的双眸前根本藏不下自己任何心思,急忙低头退出了主屋。 明珠又看穆九,忍不住心中轻哼:阿九的桃花还真是没断过啊! 月明珠昏迷近一年,终于在东山寺苦智大师的照拂下醒来,消息传出,两广震动! 一时间,南锦院门庭若市,探望明珠的旧朋好友接踵而至,除了个萧六几个明珠的蜜友外,其他客人暂时都拒之门外。 “明珠大病初愈,暂时不能见客,请各位见谅!”穆九亲自出面解释,“待她痊愈,穆九必然大宴宾客,感谢各位的盛情!” 于是,各家送来的名贵的药材和稀罕的食材堆满了南锦院的库房! 邺娘跟着紫嫣挑选燕窝时忍不住酸涩翻涌:夫人的人缘真好!两广各界的同行几乎没一家落下的! 然而紫嫣挑好燕窝后,却亲自在熬制起来,邺娘被她打发做些其他的事情,邺娘很是委屈:“紫嫣姑娘,是邺娘做得不好么?” 紫嫣目光一瞬,微笑道:“哪儿的话?我的厨艺是夫人的大丫鬟一手调教出来的,夫人吃惯了我做的菜。今后夫人和公子的饮食由我接手。” 邺娘哦了声,低垂头想:连公子的饭菜也不需要她来做了么?忍不住道:“夫人和公子现在的吃食大不相同,要不,公子的饭食还是我来做吧?” 紫嫣眼底落出一抹果然如此的冷意,淡声道:“你考虑得周全,那公子的三餐还是交给你吧!” 邺娘立时露出笑意:“好!” 紫嫣带着熬好的冰糖燕窝回到主屋内,红玉正在明珠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珠含笑听着,不时的笑出声来。 “紫嫣的银耳燕窝来了!”红玉起身接过汤盅,笑道,“小姐有没有想念紫嫣的手艺?” 喝了口炖化了的银耳,明珠朝紫嫣笑道:“好。”她精气不足,讲话只好力求精简,但已比刚开始时连声音都发不出要好了许多。 紫嫣笑咪咪的道:“晚上我拣了新鲜的荠菜,咱们吃菜肉馄饨可好?” 明珠听着就觉得食指大动,用力的点头。最近清淡的饮食可吃得她快要受不住了!近日大夫放话,总算可以吃些面食了。 傍晚,穆九从梅岭花市回来,就见到明珠在吃香香的菜肉馄饨,忍不住凑上前道:“好香!我也要吃!” 明珠笑睨他一眼:“馋。” 紫嫣此时道:“公子莫急,您的饭食和夫人不同,邺娘想来就要准备好了!”话音刚落,沈娘已经拎着只大食盒踏进屋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邺娘受斥 “公子,夫人!”邺娘目光飞般的掠过穆九,手脚麻利的取出食盒里的菜色。 一叠油亮的水晶虾仁,半条蒸得鲜香扑鼻的鲈鱼,还有三道素菜小炒。光闻着香味就让人食欲大增。 明珠瞧着桌上的菜,竟也不知不觉中咽了下口水:好想吃! 穆九将明珠的眼馋看在眼底,心中对邺娘登时生出许多不满:“这些菜拿回厨房,红玉紫嫣,你们分了吧。” 邺娘不可置信的望着穆九:“公子?”她慌乱无助的象只小白兔,“是邺娘的菜不合您的心意么?我再换——” 穆九淡淡的打断她的话:“从今起,我和明珠用一样的钣食,不要特意为我准备了。” 紫嫣瞧了眼邺娘,眼中掠过道轻蔑的光芒。 邺娘怔忡不明,看看穆九,又看看明珠,小声的道:“夫人的饮食太过清淡,并不适合公子您啊!” 明珠秀眉微挑:看不出,这个小厨娘还有几分胆色。 穆九显然被她的不知高低惹出几分怒意:“红玉,叫管家唤邺婆婆过来,带她回去!” 邺娘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说流就流:“公子,邺娘知错了,您饶过我一回,我听您的安排!听您的安排!夫人,您帮邺娘说句话吧,夫人!邺娘都是为了公子的身体着想啊!” 为了穆九的身体着想倒是有理。所以自己若不规劝穆九倒成了她这个夫人的错了? 穆九不想她竟敢在明珠面前自作多情,怒极反笑:“轮得到你替我操心?” 邺娘大惊,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忙不迭的道:“公子,邺娘嘴笨说不来话!夫人,邺娘知错,求您千万不要送我回去,邺娘为您学做了许多风味小吃!您一定喜欢!” 明珠倒还真为之心动了一下。微笑着拍拍穆九的手背,摇了摇头。 穆九揽了她鬓的细发,冷硬的对邺娘道:“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先留着你。紫嫣,好好教导她。” 紫嫣笑着:“是,姑爷。” 紫嫣对邺娘正色道:“跪在那边干什么?还不收了东西回厨房?” 邺娘赶紧爬起来,眼中含泪,咬着红唇收回菜品。回到厨房,她再也忍不住埋头在桌上小声抽泣。冷不防紫嫣的声音响起:“哭什么?” 邺娘吓了一跳,抬起脸,神情中委屈又倔强。 紫嫣摇头冷笑:“看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邺娘蒙声道:“请紫嫣姑娘指教。” 紫嫣叹口气:“难道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家小姐平时最喜欢鼓捣吃食?” 邺娘有些莫名的瞪大眼睛。 “小姐其实最贪口腹之欲。可她现在身子经不住油腻只能吃些清淡食物。”紫嫣冷笑,“但你为了讨好公子,却送了这么多鲜美的菜过来让小姐眼馋,看得到不能吃。你说公子怎会不生你的气?” 邺娘目瞪口呆:竟然是这个原因? “公子对我家小姐的情意,你也是看在眼底的。怎么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紫嫣的责备令邺娘的心又抽痛起来。她反而不满的质问紫嫣:“既然你明明知道,怎么事先不提醒我?” 紫嫣惊诧又好笑冷哼道:“所以,怪我咯?” 邺娘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你但凡有那么点将夫人放在心上,就不会做出这般不着调的事!这才是姑爷生气的原因!”紫嫣看着那一食盒的菜,“我和红玉无福消受,你自个儿解决了它们吧!” 邺娘如遭雷轰:她的确半分也没将夫人放在心上。她全心全意只有公子一人!公子看出来了,所以才要赶她离开南锦园?! 邺娘胸闷得难受至极,指甲死死的抠着桌面,抠破了外层的红漆露出里面清水的底子。 红玉在屋外候着紫嫣道:“怎样?那小蹄子知错了没?” 紫嫣恨声道:“贼心不死呢!” 红玉眯了眼,冷嘲道:“也好,由她作去。” 好好的姑娘家不想着将来寻个好人家做正房娘子,偏想爬山她们姑爷的床!不要脸! 紫嫣的眸光往屋里一甩:“小姐没为难姑爷吧?” “噗。”红玉捂住院嘴,笑道,“怎么会?就是小姐馄饨吃得不那么香了,姑爷心疼得不行呢。” 紫嫣忍笑道:“我明日做鱼面,给小姐换换口味。” 屋内,穆九大口吞着荠菜馄饨,边吃边赞:“紫嫣的手艺还是这般好!这馄饨好吃极了。” 明珠眼底落出怜惜与无尽的歉疚:这一年,真是苦了穆九了。她睁开眼见到穆九时,险些没有认出眼前憔悴枯瘦的男子竟然是当年俊雅脱俗的穆子秋!好在她回来了,再也不会让阿九为她心碎无痕。然回想起始作俑者琳琅的狠毒,她依旧心有余悸。 “阿九。”明珠突然侧了头,想起一事,她被琳琅关起来时,元飞白寻来救她,不知他现在如何?没受琳琅牵连吧?“元飞白呢?” 穆九手中的汤匙微微一顿,眼睛顿时时模糊一片:“他——” 明珠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挺直身体追问:“他怎么了?” 穆九咽下泪意,低声道:“他为了救琳琅,自刎而死。” 明珠只觉眼前一暗,心痛得全身战粟!身子撑不住往后一仰。 “明珠!”穆九急忙搂着她唤道,“明珠!” 那个傲骄的、臭美的、美白玉无瑕的翩翩公子,那个与自己在珠宝上臭味相投的少年郎,竟然已经不在这个人世?明珠止不住的心中巨痛,眼角不禁掉下泪来。 明珠伤心哭罢,恨声问:“琳琅呢?” “琳琅一直关在太湖的那栋院子里。半年前,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穆九低声道,“孩子生下来后,西宁公主就带走了女婴。” 明珠咬牙道:“她不配为母!” 穆九点头,冷笑道:“琳琅此生都别想再见女儿一面!太湖别院,便是她孤独终老一世所在!” 明珠稍觉解气,可身子还在发抖。穆九安抚她道:“飞白就葬在东山寺的后山。苦智大师收了他做弟子。等你身子恢复了,我们一起去祭拜他!” “嗯。”明珠的心境缓缓平复下来。暗想:苦智大师收飞白为弟子,肯定另有玄妙。 三个月后。明珠已经基本恢复如常。有了前世康复的经验,明珠这次的康复过程极其顺利,很快就变回之前那个神采飞扬,颜若玫瑰的美丽女子。 身体一旦恢复,明珠就闲不下来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贪得无厌 当务至急,是察看珍珠的养殖情况! 明珠唤来贝娘询问淡水珠近来的进度。 贝娘经过这一年的磨练,整个人愈发沉稳老练。吕立行性子软,有时经不住人家的磨叽便会让步。但是贝娘的性子异常坚韧!无论对方耍什么花样,都能守住立场绝无动摇。 只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养珠户里还是出了不少妖蛾子。 她颇有愁色的向明珠一一禀来:“开始时大家都挺守规矩。但是眼见珍珠已经成形,便有人家动了心思,联系我想在明年开春时多植些珠核在蚌内。” 明珠蹙眉问:“哪家提出来的?” 贝壳娘叹息道:“还能有谁?吕家呗!” 明珠冷声问:“吕会长不会这般急功近利。估计是吕氏族内附壳珍珠培育不佳,想从这块弥补。你是么回复他们的?” 贝娘沉声道:“按照小姐的吩咐。植入珠核的数量要参考珠蚌的大小。再大的珠蚌,植入的珍珠也不能超过六粒。否则珍珠的质量便会大打折扣。” “吕家的人怎么说?” “他们唯唯诺诺的应了。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明珠想了想:“离开春还早——” “问题便在此处。”贝娘蹙眉道,“听说他们越过了吕先生,自行寻了一批河蚌。” 明珠大怒:“胡闹!” 河蚌和养珍珠插核的时间是珍珠养殖的关键!年轻健康的河蚌才能孕育出质量上乘的珍珠!吕立行送养到各家的珠池的河蚌经过精挑细选。万一吕家弄了只病蚌回去,后果不堪设想!再说现在已是秋季,此时插核,贪心过头。 贝娘忙碌道:“我本想知汇吕会长,只是吕会长近年来身体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休养。” “难怪敢这般放肆,原来吕会长病间不管事了!”明珠念及吕会长的恩义,心中一酸,她这番回来,身边还是发生了不少的变故啊。“也不知吕会长是什么病,待打听清楚了,我和阿九亲自上门探望才好。” 贝娘点点头。 “欧阳家、萧家、罗家没出问题吧?” “罗家在广东,我照看得少些。但是罗先生将您的话奉为御旨,乖乖的听着呢。欧阳家和萧家也尚算合作,并无意外。” “好。”明珠松了口气,“贝娘,你帮我盯着吕家。他们这般胡闹必定要出事!” 贝娘应声退下。 明珠瞧着她的娥娜的背影,心中暗想:贝娘年纪不小了呢。 红玉给明珠端了碗补汤来,叹息道:“贝娘也真命苦,一家子都是不省心的吸血虫。” 明珠咦了声:“她的父母兄弟已经回来了?”也是,北海王登基,史耀晖身败名裂,罗长庚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大概早被北海王解决了吧?西陵涵失去靠山,又没能研究出珍珠养殖的奥秘,自然不会再养着那一家子蠢笨的废物。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不中用,连一年也撑不下去就回了合浦! “可不是?”红玉替明珠扇着扇子,“约摸三个月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听说跟乞丐没多差了。竟然直接跑到咱们真珠苑门口叫人。” 明珠手指捏紧瓷碗:“不知死活的东西!” “可不是?”红玉冷笑道,“当时少爷已经回来任了县令。衙差听说竟有乞丐敢到县令家门前闹事,立即将他们架走了。” 明珠沉吟道:“贝娘怎么处置的他们?” “好在贝娘早有安排。他们离开时将旧宅子给卖了,是贝娘偷偷买了下来。现在贝娘愿意将房子还给他们住,但是要求他们每月付一笔租费。” 明珠不禁笑道:“贝娘是个有成算的。” 陈氏他们也没法子啊。他们倒想吵闹呢。可是谁让贝娘已经不是她家的人了呢?律法严明,无论她再怎么叫嚣,最后只好与女儿签订了合同,每月支付三百文的房租钱。不然,只能喝西北风了。 至于当初贝娘给他们的一万两银子,一部分让长子陈大郎在苏州花天酒地的挥豁,连嫖带赌,竟所剩无几!大郎在苏州还真娶到个娇俏的丫鬟,但在他们被西陵涵赶出府时,这个丫鬟就逼着他在合离书上按了印,扬长而去。 陈大郎痛苦不堪,回家的路上借酒浇愁又不当心露了财,余下的银子被盗贼洗劫一空。最后才狼狈不堪回到故乡。 谁知贝娘这个狠心的丫头竟然见死不救还要趁火打劫!气得陈家夫妻两人差点没吐血!但是他们又能如何呢?谁让贝娘的翅膀硬了呢?月家走了狗屡运!月向宁是当今皇帝的救命恩人,月明华又当了县令。有这两座大靠山在,他们只能忍气吞生重操旧业。 可恨阿兰也被月家买了去,不然,她还能帮着下海采珠! 已经在苏州享受惯了的陈家大郎,哪还肯出苦力干活?于是陈家的三郎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年纪轻轻就起早摸黑的跟着村里的渔船出海打渔。 陈大郎眼见弟弟这般辛苦,却又打起了鬼主意。白日,趁弟弟打渔未归,他与陈氏道:“娘,你们年纪这般大了,还要为了生计辛苦操持,我们做儿子的,真是不孝。” 陈氏惊讶的笑道:“你想通了?太好了!那你明日便和三郎一起出海吧,船老大正巧还在寻人呢。” 大郎面色微变:“娘,我的意思是,我们有简单的办法可以赚到更多的银子。只要您配合!” 陈氏立即警觉起来:“你在苏州时也是这般对娘说的,结果亏了许多银子!” 大郎尴尬的道:“这次不是做生意,不会亏!” 陈氏在苏州长了经验,不会再轻易被长子蒙骗,只道:“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大郎忙道:“谁让咱家有贝娘在呢!” 陈氏怒道:“别给我提她。忤逆不孝的东西!” 大郎嘿嘿一笑道:“可是她有银子啊。娘,你忘记她手上至少还有四万两的银子吧?” 陈氏登时心动:“你想出啥法子了?” 大郎朝着推门而入的三郎呶了呶嘴:“贝娘最疼三郎了。” 陈氏压低声音:“你说让三郎找贝娘讨银子?” “不。我的意思是,索性把三郎也卖给月家!” 第三百四十章 贝娘的决断 陈氏瞪大眼睛,怒道:“那怎么行?三郎是男孩!男孩怎么能卖?” 大郎忙道:“娘你仔细想想,三郎虽然是个男孩,但也是贱藉啊。能有什么前程?卖给月家就不同了,他即能跟着贝娘学本事,我们又能得一大笔银子。娘,只怕月家还不要三郎呢。” 陈氏越听越心动,忙道:“有贝娘在,她敢不帮衬弟弟?” 大郎笑眯眯的道:“阿兰一个丫头都卖了一万两,三郎是个男丁,起码要卖两万银子吧!” 陈氏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了,觉得大儿子的主意妙极了。 “娘。”三郎在院子里换下湿透的鞋子和腥臭的外裳,踏进屋内,交了小半串铜钱放在桌上。 陈氏咦了声问:“今日的钱怎么少了好多?” “哦。我留了三百文的房租给姐姐。”三郎喝了口水,陈氏已经已经怒极叫骂起来。 “你疯了?谁让你留钱给她的?你个败家子,把钱全部交出来。” 陈三郎啷的声将碗磕在桌上,冷冷的问:“娘骂谁败家子?” 陈氏被小儿子稚气未消的脸上严寒般的神色唬了一跳:“你、你胆子大了,敢跟我摔杯子砸碗?” 三郎还真的就将水杯往地上一扫,当的声,水杯摔成几片。 “陈三郎!”陈氏尖叫,“你犯什么混!” “不是娘你说我摔杯子砸碗么?”三郎冷冷的道,“儿子就砸给你看!”又看着大郎道,“败家子?我可比不上大哥败了一万两的银子呢!” 大郎顿时尴尬的喃喃道:“我不是也被娘打骂过了么?” 陈氏一噎,登时想要施展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三郎不耐烦的道:“娘你想清楚了,逼急了我大不了也和大哥一样在家吃吃喝喝。您让大哥赚钱给你们养老去!” 陈氏刹时无语。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收了铜钱讪讪的想:亏她那么疼三郎,结果和贝娘一样是个白眼狼。哼,还不如卖了银子,他们享清福呢。 主意即定,陈氏便选了日子,又在真珠苑附近埋伏。 贝娘似乎早算到陈氏不会消停,所以被她堵个正着时毫无意外。 面无表情的将她带进真珠苑的门房,道:“说吧。又想怎么样?” 陈氏可不敢在县令大人的宅子里放肆,忍气吞声的赔笑道:“贝娘,你看。自我们回来之后,大郎是个不争气的,好吃懒做。三郎才十四岁就跟着渔船出去打渔补贴家用。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贝娘知道三弟这些日子的辛苦,她也心疼他。但是穷苦人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她若一时心软,后患无穷。没想到她娘还挺聪明,终于想到用三郎来打动她了。 “让大哥帮三弟分担些不就行了?”贝娘不动声色。不等陈氏说话,又道,“如果大哥不肯干活,那就将他赶出家门。白养一个废柴,就算是儿子,也丢尽你们的脸。” 陈氏面色难看的道:“大郎,他是不好,可他已经在改了。娘只是不忍心耽误了三郎。” 贝娘眯起眼睛:“娘的意思是?” 陈氏谄笑道:“贝娘,月家还招人么?你看三郎卖身到月家如何?让他跟着你学习养珠的本事,就算不学养珠,跟着郡主娘娘,学什么都好啊!” 贝娘早想将弟弟带出老家。可是之前担心陈氏不同意,没想到她竟然自个儿想通了。也好,她故作为难的道:“你让我问下郡主。若是郡主同意,我再联系你。” 陈氏一把拉着她胳膊道:“要什么郡主同意啊?你不是有银子么?只要你付我银子,三郎就是月家的人了。这么便宜的事,郡主怎会不同意?” 贝娘哦了声,目光闪闪:“您打算将三郎卖多少银子?” 陈氏开口就道:“阿兰一个姑娘也卖了一万两呢,三郎起码要两万两吧?” 贝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和郡主商量商量。毕竟是月家添人。万一招进个心怀不轨的,我罪责难逃。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陈氏见贝娘的坚持,也没有办法,只好先走了。贝娘心思微动,唤住她,倒了身边的荷包里的银子全给她:“让三弟别太辛苦!” 陈氏欢天喜地的走了。这些碎银子足有四五两呢! 贝娘回到自己的屋里,阿兰正坐在床边做着针线的活计。阿兰心灵手巧,明华回乡任职后,老爷就将阿兰指派给少爷做丫鬟。阿兰此时缝的,就是少爷的衣衫。 月家已经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让她们为自己操心。 贝娘深吸口气。银子她有,但是,绝不会白送给陈氏他们挥豁。 几日后,陈大郎按奈不住性子,偷了老娘带回来的几块碎银,又到外边的窑子和赌场里鬼混。 说起来他今天的运气惊人的好。不停的赢钱,用一两银子赢到二十两,然后又赢到六十两!他兴奋得大汗淋漓,身边人的不停的为他叫好哟喝。 不料好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半夜,他那六十两银子全输了不提,还倒欠了赌场一百两。 尽管他叫着“我妹妹是郡主的人,她有钱,能帮我还钱”,赌场的人还是乱揍了他一顿,最后被逼着在一张卖身契上按下了指印,随后一辆马车不知载着他去向了何处。 陈氏夫妻等不到大郎回来,心急如焚时,一群人找上门来,一张按着红指印的卖身契敲在桌上:“你们的儿子陈大郎输了赌场一百两银子。为还债,他已经卖身给我们老大了。” 陈氏大惊,跳脚道:“我们有银子,有银子!你把人带回来,我去拿银子!” “太迟了。”赌场的人笑嘻嘻的道,“陈大郎已经被我们送去了山里头。什么时候赚足了一百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放回来!” 陈氏大怒:“我拿银子赎还不行么?” 赌场的人冷笑:“那也得看我们主子肯不肯放人啊。你尽管去试试。” 陈氏二话不说找到贝娘让她掏钱赎大郎。贝娘也没推诿,带着银子就去赌场找人。但是赌场老板甩了话道:“老子就是看那混蛋不顺眼,就是要他做一辈子的苦力!” 陈氏好说歹说,对方也不肯放人。 情急之下她拉着贝娘的手道:“我女儿是明珠郡主的人,你们再不放人,我便让郡主收拾你们!” 第三百四十一章 探病 贝娘用力甩开她的手,冷声道:“各位爷别听她的。我只是月家的一个丫鬟。没那么大能耐。再说了,就算是郡主也不能妄顾国法!” 赌场老大笑道:“老太婆听到没?卖身契在我手上,我就算卖他去当龟公,他也得乖乖听话!” 贝娘淡声道:“娘,挖矿苦是苦了点,不过对大哥来讲也算是件好事。相信他回来以后,一定能脱胎焕骨重新做人。” “这位小娘子说得太对了!”赌场老大大笑,“保管他出来以后,比孙子还乖!” 陈氏听他们一唱一合,又看女儿脸上平静中带着些许的嘲讽,毫无担忧之色,突然间灵犀一闪,叫道:“是你,是你和他们勾结害了大郎!” 贝娘对着陈氏露出灿然的笑容:“您总算明白了啊?” 陈氏气得抖如筛糠:“你,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小贱妇!竟然敢——”叭的即耳光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又是一个耳光甩在另一半脸上。她捂着嘴刚想哭叫,却见赌场老大举着蒲扇大的手掌对她怒骂道:“不要脸的老菜皮臭婆娘,敢对贝娘小姐不敬?信不信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陈氏这种窝里横的货色,哪敢对外头人犯横?她满眼惊惶却又掩饰不住恨意的瞪着贝娘,想将她剥皮拆骨般恶意滔天。 贝娘不以为然的扯扯嘴角,神色温柔的道:“娘,我既然可以卖了大郎,也一样可以连你们两个老家伙一起卖了打发得远远得从此再也别想回合浦!您要不要试试?” 陈氏所有的恶意在贝娘平淡却异常温柔却残酷的话声中化成了由心而发的恐惧和颤抖。 赌场老大呸了声:“家里藏着金湘玉,还tmd不知道好好捧着贡着。我家丫头要是有贝娘的本事,老子早就金盆洗手了!” 陈氏牙齿打战,此时此刻,她才真正领教了贝娘的手段!她已经是海上的鹞鹰,早不是一无所有的采珠女! 贝娘笑问:“还要将三弟卖给月家么?” “不,不卖了,娘不卖了!” 三郎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儿子,陈氏再也不敢起卖了三郎为奴的念头:万一长子经不住折磨回不来,他们两个老人全要靠三郎养活呢! “那就乖乖的给我好生过日子。”贝娘眼厉如刀,“再敢起任何心思,下一个消失的,我也不知会是谁了。” 陈氏吓得双股微战:“贝娘,我和你爹一定跟着三郎好好过日子!”她总算看明白,之前贝娘还念着亲情没对他们出手,现在这死丫头六亲不认,她再敢出妖蛾子,只怕真的要客死他乡无人收尸了! 贝娘扬眉道:“但愿如此。” 下狠手解决了家里的麻烦。贝娘顿觉轻松。 红玉知晓她的家事,也明白她的性子。不住口的安慰她道:“早该这么办了!哼,我看还便宜了他们呢。有三郎在,你总会多加照拂那对老不羞的。” 贝娘叹道:“那也没法子。总不能真的断亲不认吧?只要他们安心过日子别给我下绊子,我养他们又何防?” 两从聊着闲话,管家来找人:“贝娘,吕家小公子吕天野来找您罗!” “吕天野?”贝娘哼了声。吕天野是吕会长的小儿子,负责吕氏一族淡水珠的养殖。想到他最近办的几幢事,贝娘冷笑道:“定然是出事了!” 吕天野心急如焚,脸色苍白。见到贝娘的身影,急忙跑上前一拜到底:“贝师傅!我家的珠蚌突然间病死了许多,您快帮我们看看吧!” 贝娘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敢问吕公子,是之前吕立行给你们的珠蚌病死呢,还是你们最近自己买来的珠蚌出了问题?” 吕天野面孔一红:“这个,都,都出了点问题。” “这样啊。”贝娘慢里斯条的道,“我和郡主禀报一声,看郡主怎么决定吧!” 吕天野悔不听当初贝娘所劝,只能道:“多谢贝师傅通融!” 一柱香后,贝娘回来道:“走吧,郡主十分重视此事,要亲自去珠池查看。” 吕天野松了口气,不住的向贝娘作揖道谢。 这还是明珠第一次病愈后出门。她的身影出现在养珠池畔时,立时引发一阵轰动! “明珠郡主来了!” “不愧是妈祖庇佑的女子,昏迷了一年也能清醒!” “有郡主在,咱们的珍珠就有救了!” 湖面上到处可见飘浮的死蚌,情形比明珠之前预料的更严重。 吕天野带着明珠乘坐小船划到湖中央,捞起一只浮在河面半开的珠蚌道:“郡主请看,这些河蚌莫名其妙就死了。” 蚌壳已开,明珠看了眼壳内的软体,壳内满是粘液,鳃丝糜烂呈紫色残缺不齐,面色不禁大变:“烂腮病!” 吕天野颤声问:“什么病?还能救么?” 明珠眼中似有冰棱射出,怒斥道:“你以为我一定要让你们从吕立行那而买珍珠蚌是为了什么?”她举着病蚌,怒不可遏!“就是为了挑选年龄合适、健康的珠蚌。你们倒好,擅自在外边买进珍珠蚌不提,植膜的时候就没发现这些珠蚌的软体已有病态,不适合养殖珍珠了么?” 吕天野被明珠骂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懊悔不已! 附壳珠让吕氏一族损失了一笔不小的钱财,族老们的眼睛就盯在了他的养珠场上,了解了养殖的情形后就要求他多养蚌,多植珠。他自己也贪心,想着增大产量。但是父亲和吕立行都不同意。说是郡主说的,春天适合植膜,过了这个季节,珠蚌容易病死。但他偏不信邪,于是绕过吕立行又瞒着父亲,自行购入了一批珍珠蚌。 事实上,在植膜时,的确有工人找到他,提出珠蚌好象有些问题,他当日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大碍。结果没几日,死了一批新蚌!又没几日,连老蚌都死了好几只!他这才惊慌起来!急忙拉了吕立行过来查看,吕立行一看这些蚌,就气得破口大骂:“你tmd从哪儿弄来的病蚌!老子没本事治!”一甩袖,走了。 他实在没法办,只能厚着脸皮求到了贝娘这边。 明珠闭上眼,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吕天野全身颤抖,红着眼问:“郡主,真的没救了么?” “这种病极易在河蚌内感染流行。”明珠对吕家已是无言以对。“尽快将病蚌挑出来,听天由命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餍足 “郡主!”吕天野几乎要哭了出来,“您不能袖手旁观啊!我发誓我今后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一定听从贝娘的安排。郡主!求你救救珍珠吧!” 族老们虽然劝他扩大产量,但是珠蚌的选购和植膜都是他一手操办。现在出了事,族老才不会觉得决策有误,只会怪他办事不力。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能收割珍珠,现在却出了这档子事,早知如此,唉!他此时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自个儿! 明珠吐了口浊气,幽幽的道:“先这么办吧,我想想办法。” 明珠亲自到吕家的养珠场察看病蚌的消息传到另外养殖珍珠的两族人的耳中,即庆幸又警醒。 萧老太太和欧阳德再三关照养珠场:“千万不能擅自购进珠蚌!一切按规矩来!若有差池,问罪不怠!” 萧老太太微笑道:“看来郡主的身子已恢复无恙。合浦又要热闹起来罗!”想到孙女萧六与王晟的婚期就在眼前,不禁道,“正好赶上恬恬的婚礼。” 萧六羞红满面。不过,婚后要她要随王晟去广东,心中满是不舍。 萧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道:“出嫁从夫。王晟难得的人才,你们两个呀,我不担心。”她担心的反倒是长孙女萧清瑶。她年近双十,依旧不曾定亲,没少让她为之操心。 萧六猜出祖母的心思,安慰她道;“大堂姐缘份未到,您别着急。” 萧老太太苦笑。哪是缘份的关系,她算是看出来了,清瑶那丫头根本没打算成亲!三族年轻姑娘这一辈,谢曼柔已经儿女双全,原本跟着丈夫在南京逍遥快活。后来得知家中变故,她毅然返回谢家,和兄长谢逸云一同支撑谢家这棵将倾的大树。 至于欧阳敏那个心肠歹毒的丫头,呵呵,她倒想看看,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嫁入元家!元慕青之流徒有家世才貌,人品却不堪入目,远不能与王晟相比。欧阳敏自认聪明,最后却挑了这么个男人,可见苍天饶过谁?! 午后,穆九回家时,明珠正埋头绘图。 他轻轻凑上前一看,与当初提取盐酸类似的图纸。当即惊讶的笑问:“又在鼓捣什么新鲜玩意儿?” 明珠放下笔笑道:“阿九,你回来啦!”起身勾着他的脖子亲呢了一番。 穆九禁欲了多时的身体哪经得起妻子这般亲热?立时身心发烫。明珠只想撒个娇,结果不知怎么变成了深吻,吻着吻着就失了分寸。 明珠浑身酸软面红心跳的捉着他探入衣襟的手道:“别乱来,青天白日的——” 穆九想起他们新婚当夜,明珠也是这般羞怯的模样,更是心痒难耐,道:“娘子,天亮着也有天亮的乐趣。” 明珠啐了他一口,不忍拒绝他。反正大夫说了,她身子恢复得很好。穆九自是明白娘子的心意,横抱起明珠就往边上的贵妃榻上行去。一阵厮磨后,穆九开吃。 明珠咬着唇抑制娇喘,穆九得寸进尺攻城掠地。 书房的动静让门外的红玉面红耳赤却又会心一笑:唉,姑爷真不容易。 近来安分了许多的邺娘打起精神,认真做了许多小食讨好明珠,总算得到紫嫣几句称赞。因天气燥热,大伙儿都贪吃凉食,明珠便吩咐紫嫣用冰过的牛奶浇了各色水果,洒了糖霜,唤作牛乳水果露,每日午后都要吃上一小盅解暑。她还寻思了乳酪的做法,乳酪浇樱桃,那可是自大唐起就风靡一时的甜品呢! 邺娘今日做了蜜桃乳,送来时却让红玉拦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 邺娘怎舍离走? “今日做的是蜜桃牛乳。”邺娘声音不轻的道,“红玉姐姐,我特意将蜜桃打成泥,和牛奶拌在一块儿,所以今日的凉饮很是浓稠,口感和之前的水果露全然不同。” 红玉听她声音这般脆响,蹙眉道:“你用心了。” 邺娘站了一会也不见屋里有人唤她进去问话,只好讪讪的离开了。 红玉打开食盒一看,柳眉倒竖:食盒里,赫然有两份冰饮! “死丫头,还不忘处处讨巧卖乖!”她想呢,今日怎么这般用心!弄出了新凉饮!原来知道姑爷回来,才巴巴的做了桃子乳送来! 她心中有气,恨不能扔了它们。转念一想,又将食盒盖紧,面上露出抹冷笑。 待书房内情息欲消,明珠梳洗后重又坐到书桌边,对穆九道:“阿九,又要辛苦你帮我办件事儿了。” 穆九餍足得就差打个饱嗝了:“娘子下令,在所不辞。” 明珠睨了他一眼,好笑的想:男人喂饱了果然好说话。 “吕家擅自养了些外来的河蚌,结果河沣染了病。若不救治,恐怕损失惨重。” 穆九冷哼:“谁让他们不听娘子的话!”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让吕会长难堪。” 穆九方正色道:“吕会长年纪大了,这两年还挑着珠宝协会的担子,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明珠点点头,当初吕会长是想让父亲继任珠宝协会的会长之位的。可惜父亲志不在此。心中一动,想到一个人选,或许可以担此大任! 穆九将下巴搁在明珠香软的肩上,笑问:“又要让为夫帮你研制什么神水了?” “这回是给河蚌治病的神水。”明珠展开图纸。用硫酸分别和铜、铁粉加热,提取硫酸铜和硫酸亚铁。这两种化学剂品按比例混合可以医治河蚌的烂腮病。幸好这三样原料还能凑齐。 “情况紧急,你的动作要快些。” 穆九笑嘻嘻的问:“娘子可有奖赏?” 明珠娇嗔着捏了把他的脸颊:“赏你个大头鬼!” 穆九爱极了明珠的打情骂俏,真真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 红玉听屋内传来他们的说话声,便敲门道:“小姐姑爷,厨房送了凉饮来。再不吃可就热啦。” 明珠笑道:“今日是什么水果?” “蜜桃乳。”红玉将两只天青色上等秞瓷的小汤盅轻放于桌上,汤盅表面,还挂着层细密的水珠。 穆九惊喜道:“原来还有我的一份?” 当即打开盖子,见内里轻浅娇粉的颜色便赞道:“看着便让人喜欢。”尝了一口,赞不绝口,“甜而不腻,爽口沁凉。” 红玉笑道:“得姑爷称赞,我待会就去打赏邺娘。” 穆九不由皱了下眉头。想起什么,问:“是她送来的?” “是啊!”红玉一派天真,“她也细心,知道姑爷您回来了,特意给您也备了一份。”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打发邺娘 明珠看了红玉一眼,暗暗好笑。自个儿的丫头护主心切呢。其实大可不必,她与穆九经历过这般风雨,两人心意全然相通,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 穆九放下汤盅,神情有些莫测:“娘子,我看邺娘年纪也不小了,又十分聪明,是该寻个好人家了。” 明珠抿嘴笑道:“我可做不来拉郎配。” 穆九刮了下她的鼻子:“自是不用你操心。放个话给她娘就是了。” 明珠记得邺娘的母亲,本是厨房里的厨娘,也是穆九身边跟着多年的老人了。为人极其爽利,办事更是十分的痛快。听说因身体不好,所以才荐了女儿顶替自己的活计。 “好。”明珠点头。“别亏待了人家,多给些嫁妆。”她喝完自己盅里的蜜桃乳,理所当然的将穆九的那份也划拉了过来。 穆九忙道:“太凉,你少吃些。” 明珠听话的只喝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让穆九消灭了。 红玉收拾了汤盅,亲自送回厨房。 邺娘早等得心焦,忙问:“红玉姐姐,公——夫人喜欢么?” 红玉笑容满面的赏给她一只小荷包,道:“小姐和姑爷都很喜欢。姑爷特意称赞你心灵手巧。” 邺娘欢喜的脸都红了。不料下一句话就让她面色惊变,目瞪口呆。 “姑爷还说,要让你娘好好给你寻个人家呢。我先恭喜你了!”红玉笑着转声离开。邺娘嘴唇轻颤,一把捉着她的手叫道,“红玉姐姐,你别唬我!” 红玉惊诧的问:“这话怎么说?” “公子、公子怎么突然间要发嫁我——”他不是很喜欢她做的蜜桃乳么? 红玉笑着扮开她的手指,道:“瞧你说得这话。你到了年纪难道不嫁人么?” 邺娘急得眼泪崩落:“我,我——”她千方百计的讨公子喜欢,讨夫人喜欢,最后还是要被发嫁外边的小子么? 红玉啧啧叹道:“傻丫头,你若真不想嫁人,赶紧和你娘亲说道去。”她声音渐冷,“就说你一心想做公子的小妾,让你娘到夫人面前求个脸面!” 邺娘仓惶后退了几步:“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过要给公子做小妾!真的,红玉姐姐你相信我!我、我只是真心爱慕公子,只要能在他身边呆着,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红玉暗骂:拿小姐的话来说,真是朵不要脸的小白花!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却恨不得抢了公子占为己有。她面露惊讶,叹息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我误会你了?” 邺娘赶紧点头! “我倒有个法子。”红玉笑道,“反正你谁也不想嫁,也不求嫁给姑爷做妾,不如你自梳明志!” 邺娘惊骇得瞪圆杏眼:自、自梳?! 红玉按心下心的轻蔑:“还有个法子,你乖乖的嫁人。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就连我们,小姐也说了要寻个好亲事呢。不过我是做好打算了,就算成了亲,今后也留在小姐身边继续侍候她。你看,你嫁人以后,也是一样能到厨房干活,也能在公子身边呆着的呀。” 邺娘神情呆滞的睁着泪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紫嫣笑着离去。 次日,邺婆婆就接回了女儿。任凭她在家中如何伤心哭泣,她也没半分心软。 “若是能嫁,我早让你嫁了。”邺婆婆冷冷的道,“可是少主对夫人的感情,根本容不下别人。你想做妾,公子还嫌你心术不正,根本看不起你呢。” 邺娘哭道:“我哪有心术不正?” 邺婆婆已经将前因后果了解得清清楚楚,此际冷笑道:“你知道少主为何突然要发嫁你么?” “不,不知。” “少主才回来,你身在厨房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巴巴的做了两盅冰饮送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少主你在府内有眼线窥伺他的行踪么?像你这样不安份的厨娘,少主怎么可能留你?!”邺婆婆气得老脸通红。索性扔了根绳子给她,“我丢不起这个脸。你要是真不想活了,我也不劝你。你自己了断吧。” 邺娘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她买通看门的小厮,一有公子的行踪就告诉她。这便是窥伺主人行踪?公子好狠的心,对自己竟没半分怜惜!她万念俱灰之下,目光触及那根绳索,却又惊恐的往后一缩。 邺婆婆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小妮子不敢寻死呢。今日不震住她,日后必定要闹得她在老伙计面前抬不起头! “娘,”邺娘哭道,“您、您也好狠的心!” “我宁愿有个死了的闺女,也不要一个不要脸哭着求着倒贴男人做妾的女儿!”邺婆婆扔下这句话,甩了帘子就走。 邺娘没了眼泪,怔怔的瞧着晃动的帘子发呆不止。 邺婆婆雷厉风行,立即张罗起女儿的亲事。 邺娘长得秀美,又做了一手好菜,家底也不差,消息放出去,求亲的人还真不少。邺婆婆很快从中寻了几家不错的小子给女儿挑选。 邺娘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样,问她什么她都不开口。 邺婆婆怒极,冷声道:“本想给你配个好人家。可你这样的哪儿配?”收起了男方的资料,“你等着出门就好。” 邺娘这才慌了!老娘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真惹恼了她,自己绝没好果子吃!哇的声哭道:“娘你不疼我了,不疼我了!” 邺婆婆心中微软,面上冷笑更浓:“老娘没功夫疼爱一个自甘为妾的蠢货!” 邺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嫁我嫁还不成么!” 邺娘总算定下了亲事。 消息从红玉传到明珠耳中,她随口道:“可惜了,邺娘手艺还是不错的。” 红玉气结:就知道吃! 几日后,明珠带着穆九提取出来的两管药剂再度来到吕家的养珠场。 吕天野已经快要绝望。湖里一半的珠蚌都染上了烂腮病,死了三分之一。其中第一批养殖将成的珠蚌眼见着也要重病不治,他心痛后悔直要吐血。见到郡主的身影如见亲人般激动不已的问:“郡主,是不是我的珠蚌有救了?” 明珠哼了声:“我又不是神仙。尽力而为吧。” 她让贝娘将调整好的溶液交给养珠场的工人,手把手的教她们喷洒在病蚌的鳃上。 “一日两回。明日我再让贝娘送药来。能救回多少珠蚌,要看它们的体质了。”明珠目视吕天野。“我是看在吕会长的面子才助你一回。再有下次,珍珠联盟不是摆设。” 吕天野急忙躬身道谢,惭愧无比的道:“天野知错,绝不再犯!”这次新植的珠蚌已经全军覆没,他哪还敢轻举妄动。 明珠皱眉问:“出疹费还有药费银子,你是打算现在就付了呢,还是拍卖珍珠时从你的珠费里扣除?” 吕天野张口结舌了半日,才咽了口口水道:“从拍卖所得内扣。” 明珠嗯了声。瞥了眼他,暗想:小样的,天下哪有免费看病治病的道理?这次不给你们点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痛你们还会再犯! 吕家的珠蚌用了三天的药,病情立即得到了控制,死亡的病蚌大幅度减少。半个月后,珠蚌基本恢复,蚌壳中再没有粘液和泛紫的腮丝,即管如此,吕天野也不敢将他们放回湖里,一律养在了当初蓄养河蚌的池子内再作观察。 第三百四十四章 萧六的婚礼 细幼的沙滩,天海相接碧蓝一色。 久违的海珠养殖湾,明珠感慨着对向宁道:“还北海的碧海金沙最美。” 向宁望着女儿的眼底满是宠溺与庆幸:幸好明珠醒来了! 向宁之前并没有养殖珍珠的经验,但是他却靠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对北海的了解、谨慎的行事,加上明珠出行前的各种交待,将第一批海蚌养得健健康康,基本没有伤亡。蚌内生成的海珠虽然还小,也已初见风采。 明珠钦佩的对向宁道:“父亲做得真好!” 向宁微笑道:“海珠不比淡水珠,事关朝庭,为父不敢怠慢。” 明珠蓦地想到北海王,当今的宁熙帝。自归来后,听人提起他,皆是一脸敬佩。先皇在位多年看着国家太平,其实没少给王朝捅篓子,以至于北海王登基后,国库竟无多少赢余,不得已连新皇的选秀都给免了。 北海王只能实施休生养息之政策,鼓励农耕,开放多个沿海城市,加强与外国的贸易往来,征收关费充盈国库。 明珠听得暗暗感慨:当好皇帝不容易啊! “父亲,再过两年,等这批南珠养成收割,明华的任期也满了,咱们一起再上京城玩玩?” 向宁惊讶的看着她,心中感动:“好。” 明珠与向宁同回南锦院,却见自家门前停着几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再看押送马车的首领,一身漂亮的飞鱼服。不等明珠开口,首领便向她躬身行礼道:“锦衣卫陆容参见明珠郡主。” 京城也收到了明珠病愈清醒的消息。 北海王心怀愧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害了明珠,同时也令他与向宁再添隔阂。如今明珠病愈,无论如何他都要表示表示。大手一挥,便命亲信送来几车的药材、绫罗、珠玉的赐赏安抚明珠与向宁。 陆容送了赏赐后并未立即离开,反在合浦四处闲狂,视察了淡水珠与南珠的养殖,啧啧赞叹。随后又到府衙内与明华混了一阵子。 明珠轻叹,伴君如伴虎啊!锦衣卫又怎是好相与的?陆容送礼为辅,考察明华的政绩是真。 过几日,萧六寻上门来,一脸不好意思的请明珠为自个儿的婚礼出出主意。 谁让明珠即是萧六的闺友,又是王晟的师傅,再加上,还是她们的媒人!这场喜宴少不得她要多费些心思。 “王晟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许多事情都没个章程。我怕王晟有所疏漏。明珠,你帮我们把把关嘛。”萧六心中毕竟忐忑。她是从小娇养大的千金小姐,王晟家中清贫,也不知他母亲能否办得好大事? 明珠赞道:“你思量得有道理。”便写信唤来王晟,与他们将婚礼上的细节,以及接送的车马,还有喜宴的菜品规格一一推敲。甚至将现代婚宴上的游戏抽奖也补充了进来。听得萧六兴趣昂然,忽然蹙眉道:“送什么奖品好?” 明珠笑道:“行了,这个赞助我来出!” 王晟忙道:“那怎么行?” 萧六得了便宜还卖乖:“别,您出大奖就行。” “翡翠如意摆设一件。”明珠微笑道,“就当我封的红包了!” 王晟见她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礼品等物件,他连插话都来不及,只好摇头苦笑。 他之前买回了老王家变卖的老宅,再装饰一新,囊中便有些羞涩。好在萧六这些年自个儿的小金库实在丰厚,偷偷给他送了些银票,加上明珠也大方出钱出力,这场喜宴办得虽然不是极尽奢华但却热闹新奇,宾主尽欢。以至于之后当地的婚礼都开始流行起抽奖活动是明珠始料不及的。 值得一提的是,竟然连老皮尔等几个洋商也不请自来,大派红包,成就了城内的一段佳话趣事。 宴席内,明珠自然备受推崇地位不凡。她缺席了两广的娱乐八卦界近有一年,正好趁着萧六的喜宴一顿恶补。 “你们说怪么?欧阳敏定亲在萧六之前,怎么反倒现在还没成亲的消息?” “是啊。照理说国丧一年早就过了,他们也该筹备起来了。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元慕青在前年的会试中考进二甲,成绩不错运气也不差,当年先帝身子已然不适,殿试草草结束,但他也得到了皇帝一句“元阁老的孙子,果然不俗”的称赞,身价倍增。 衣锦还乡后,原该依约迎娶欧阳敏,随后外放赴任。不料北海王竟然入京继承大统,元慕青立即找借口推了差事。欲等北海王登基后再给自己寻个好位置。至于欧阳敏,他已然起了悔婚之意: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位竟然便宜了北海王!以自家和皇帝的关系,他还怕寻不到高门贵妻?正巧借着先帝大行国丧一年,推迟了婚期。只是国丧已经结束,元家却闭口不提婚事,欧阳家自然是瞧出了他的意图。 欧阳博却不追不问,恍若无事。反正到时悔婚坏的是元家的名头,自家敏敏虽然再度被退婚,名声不佳,但总归是被人同情的一方,又可逃过一场注定悲剧的婚姻,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力排众议,坚持不去催问元家,倒让元慕青这边焦燥不安了。 欧阳敏怎么一点也不急呢?她若着急了,约自己见面,那时他才有法子做手脚啊!可恨欧阳家如铁桶般,一点消息也放不去出不来。 他怎知欧阳敏兄妹早对他起了防备之心,根本不可能再踏入他的陷井之中! 这件事,在酒宴中传入明珠的耳内,明珠多少猜出了两家的心思,举杯饮酒遮了满面的冷笑:怎好让这一对“天作之合”有缘无份? 锦衣卫陆容回京时,便带上了一封明珠写给皇帝陛下的信。 韶之嘴角微抽,戏谑道:“竟然让朕为她管这种闲事。” 太子好奇的问:“闲事?”那个女人从来不管闲事的好么! “她说元慕青意图悔婚欧阳敏。让朕为欧阳家作主。” 太子眨眨眼,疑惑的问:“她有这么好心?”欧阳敏可没少害她! 韶之了然一笑:“元慕青此子远不及元家其他男儿。好高骛远,心术不正。” 他与琳琅的暗中勾结虽然做得隐密,但也瞒不过自己。所以他一直晾着他,没再给他授官职。近日,连元阁老也在信中提了提小孙子前程的事,也罢,那就给他个好去处! 韶之给元阁老的回信写得很客气:并非朕迟迟不给慕青授职。而是慕青婚期将近,不忍让他误了终身大事。 元阁老收到皇帝的信后,立即招来长子博启:“先帝国丧已过。慕青的婚期你们可曾定下?” 元博启微觉尴尬:“待儿子再催催赵氏。” 长媳赵氏是当年自个儿的夫人千挑万选娶回家的贵小姐,不料金贵过了头,处处摆着元家长媳的架子连西宁公主都想压一头。如今元家重获风光,她又想在儿子的亲事上出妖蛾子,十足不知轻重的蠢妇一枚! “陛下过问慕青的亲事了。”元阁老淡声道,“告诉赵氏,她要是敢让元家的名声受损,就自个儿打包回娘家吧!” 博启背上一凛:“父亲放心,儿子必然将此事处理妥当。” 第三百四十五章 欧阳敏的婚后生活(一) 不料,赵氏得了丈夫的话,委屈至极:“慕青前程不可限量。欧阳敏哪儿配得上他——” “配不上当初为何上门求亲?” “那,那谁知道北海王会当皇帝啊!” “所以你和慕青是打算翻脸不认人?”元博启只觉好笑,平时自诩名门千金,行事却与市侩无异。 “欧阳家在两广再厉害,也不能与我们元家相比。我就算退了这门婚,他们也不敢吱声。” 元博启平静的骂道:“蠢妇。”骂得赵氏睁圆了眼惊道:“你,你骂我什么?” “蠢妇!无故退婚,折辱欧阳世家,又坏我元家名声。你若敢这般做,便自个儿回京吧。” 赵氏怒极,哭叫道:“我这是为了谁——”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虚荣贪婪?”元博启毫不留情,他挥挥手懒得与她说理,“实话告诉你,陛下迟迟不给慕青授职,便是在等他成亲立家。总不能让慕青定了亲却外放三年吧?” 赵氏此时略觉惊惶:“陛下怎么知道——”元家的事,有西宁公主在,陛下岂会不知?想到西宁公主风光回京,自己却还窝在合浦这个地方,她就一肚子的火! 不过,西宁再风光,也是死了独子的可怜人,她心头怒气稍平。 “明日就去欧阳家定下婚期。”元博启下令,“若连此事也办不好,元家长媳之位也好换人了。” 赵氏从没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冷漠无情,羞愤得眼泪在眼眶中直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挤出笑容打起精神,亲自上欧阳家定下了婚期。她不敢再作拖延,拖得越晚,怕儿子的官职也跟着一块儿遥不可及。 元慕青安慰娘亲:“商家之女,能有什么大本事?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欧阳敏与元慕青大婚之夜,红烛高照。两人一个娇怯一个情深,一夜风流不提。 晨起后,元慕青的丫头端了两碗汤水来。 元慕青大口喝了甜甜的汤水,道,“娘子也尝尝元府有名的补气固元汤。” 欧阳敏看着这碗褐色的玩意儿,心中早已警铃大作,面上温柔的道:“多谢相公。” “姑爷,小姐喝汤水喜欢加点儿蜜糖。”欧阳敏陪嫁的丫鬟躬身道,“待奴婢去厨房讨些蜜来。” “难怪敏敏的嘴甜。”元慕青笑道,“去吧。” 欧阳敏坐到梳妆台前描眉贴钿,转身对元慕青道:“慕青,且来帮我选只花钿!” 元慕青见欧阳敏极懂情趣,心底倒也有几分喜欢,便给她仔细挑选了枚红色的梅花贴于额头。丝毫没注意,欧阳敏的丫鬟悄悄回到屋内,手脚轻快的换了一碗汤药。 欧阳敏对镜满意的道:“相公手真巧。”瞧了眼花厅,“怡儿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迷路了吧?” “哈,确有可能。” “算了,这汤药要趁热喝。”欧阳敏起身走到桌前,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元慕青眼中落出一抹冷意。 三个月后,元慕青的任令下达,皇帝命他去浙江湖州任县令。 湖州可是个好地方啊。江南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文风鼎盛!陛下是多信任元家才会让元慕青任湖州的县令? 元阁老颇觉意外:湖州虽是个好地方,却也是个要人命的地方啊!前朝有不少官员便是倒在了湖州这片肥沃之地,元慕青这么年轻,能否抵得住诱惑和陷井? 他想再给皇帝写信推辞一番,可孙子却已兴奋的整装待发了。 他心中顿觉不妙,狠狠的提点了元慕青一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官场的规矩与他说了又说,元慕青满口答应。 临行前,赵氏又提出:“敏敏啊,你是新妇,又不了解湖州的风情。这样吧,先跟着我练好了琴棋书画,再送你去湖州和慕青团娶。” 元博启当场就要反对:这是在嫌弃欧阳敏上不了台面?赵氏岂敢这般羞辱欧阳家的嫡长女?! 但是欧阳敏已经应声道:“媳妇听娘的安排。” 赵氏满意的嗯了声。她十分瞧不起欧阳敏,但人已经入门了,自然想着狠狠的拿捏她。谁晓得欧阳敏滑不溜手,她寻不到半点错处。 这次,她的机会来了。 “先从练字开始吧。你的字,不用说和京城的小姐比肯定是云泥之别!每天交十篇字贴。” 可惜她偏偏忘了,欧阳家以雕刻闻名两广。欧阳敏从小刀不离手。试问擅雕刻的人,岂能不擅书画? 欧阳敏十分的主动,每天主动上交二十篇字贴!崇拜无比的每张字贴都要请赵氏点评一番。哪儿好哪儿不好,十分的好学。 赵氏见她一手漂亮的柳体便面孔泛红——这手字,比她写得都好。她如何能提点?只觉自己被媳妇狠狠扇了耳光,羞恼交集。随手就想打发她,欧阳敏却不依了,她十分委屈的道:“娘让媳妇练字,媳妇练了却又不肯教导,这是何故?是嫌媳妇做得不好么?请娘直说。” 赵氏正羞恼着呢,被欧阳敏这么一问,火冒三丈:“让你练字是看得起你!你瞧瞧你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名门贵女的风范?会写几个字了不起了?你欧阳家了不起了?放京城什么都不是!” 欧阳敏流泪道:“欧阳家的确不如京城贵族。但我既然已经嫁入元家便是元家的人。娘你肆意诋毁我娘家,又将慕青和元家置于何地?” 赵氏气得肝痛:“贱人,你还敢顶嘴!” 正巧元博启回屋,听见这番对话,气得脸色铁青,甩了帘子,强忍住怒意道:“慕青媳妇先回去。” 欧阳敏忙擦干眼泪退出屋子,嘴角掠过抹冷笑。赵氏,我看公公还能任你嚣张多久! 欧阳敏走后,赵氏见丈夫难看的脸色。略觉惊慌,忙道:“欧阳敏太不象话了!这哪是做媳妇的样子——” 元博启拾起地上的一卷字贴,寒声问:“这是她写的?” “——是。” “写得不少,字也不错。”元博启冷笑,“比你当年的字好多了。怎么,没能如愿挫磨媳妇,恼羞成怒了?” 赵氏被丈夫这番难听的话气得面孔通红!一口气没提上来,坐倒在榻上,旁边的丫鬟忙撸着她胸口,一边道:“夫人操劳府中之事,少夫人却要拿这些字贴来打扰夫人办事,夫人这才生气的。” 元博启哦了一声,故作不解的问:“不是夫人你让她练得字么?”他猛地厉声斥责,“你既然要调教她,就好好用心。让她写了字又不置予评。还肆意辱骂,你到底是何居心?是要逼着欧阳敏回娘家,你好再给慕青寻门贵亲是不是?” 第三百四十六章欧阳敏有婚后生活(二) 赵氏就算有这个打算也不敢承认,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难听,恐怕也刺到了丈夫的心。是以诺诺的没有应声。 元博启多年的容忍只换来妻子日益的嚣张,对她失望已极:“赵懿春。别再在元府摆你京城贵小姐的架子!欧阳敏说得不错。嫁到元家就是元家的人。西宁公主比你高贵万分,也没你这般矫情!你若是这么嫌弃我元家,嫌弃合浦,就滚回京城去!” 赵氏呜的声,掩面扑在榻上大哭! “还有。欧阳敏和慕青同赴湖州。”元博启冷声下令,“不许慕青在湖州纳妾。否则家法处置。” 元慕青见妻子哭红着眼回来,还以为娘亲已经搞定了她。没想到却听闻娘亲竟然被父亲怒斥,还放出了不许他纳妾的话来。他心头顿时冰凉:“到底怎么回事?” 赵氏身边的丫鬟只好实话实说:“夫人在责骂少夫人的时候,被老爷撞见了。” 元慕青跺脚:“糊涂。劝了她多少回。千万别再拿京城的事儿说道,她还是不听。这回被父亲逮个正着,难怪这般生气。”又想,欧阳敏的运气也真不错。 心中隐隐扬起一股不安,欧阳敏或许不是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般简单哪。 欧阳敏如愿随元慕青到湖州赴任。很快,元慕青就察觉到了妻子的能干,里里外外,打点得细致妥贴。和当地的官眷往来也是得体大方,不知不觉中为他拉来了不少好感。不禁又惊又喜,又怒又怕。 这般精明能干的女子,他将来如何摆脱她?不过转念想到她成亲次日她喝的那碗汤药,心又放了来:任你再能干,也是为她人做嫁衣! 未料,到了湖州没多久,欧阳敏竟然怀孕了。 元慕青晴天霹雳。第一个反应是,他被人戴了绿帽子。 转念再一想,不可能啊!大夫说她怀孕已经两月有余。按时间算,是在合浦时就怀上的。元府家规森严,新婚期他们又日日腻在一块儿,欧阳敏哪有机会也没有理由找别的男人啊! 唯一的可能性——元慕青手脚冰凉,他想起那碗汤药——取蜂蜜没回来的丫鬟——不,不可能!欧阳敏怎么可能发现汤药有问题?没理由啊! 一股深切的恐惧感从心口漫布全身。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后宅由欧阳敏牢牢把持,他想做点手脚,恐怕都没有机会! 这个孩子,难道就任由她生下? 欧阳敏却在此时给他送去两个美妾,俱是她的陪嫁丫鬟。元慕青顿时觉得,他如果敢收了这两个丫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连妻子的房间都不敢进!只在表面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 元慕青思量再三,决定趁欧阳敏生产孩子的时候买通稳婆下手。留子去母,是他最后的选择了。于是,他写信让母亲安排人手。 谁想在欧阳敏怀胎六个月时,欧阳家和元家都派了人手过来照顾欧阳敏。 欧阳家的人十分强势,根本不让元家派来的嬷嬷接近欧阳敏。为此元慕青大发雷霆。但是欧阳敏只是委屈无比的落泪解释:“婆婆素来看不上我。之前还羞辱我,突然派了两个稳婆来,能不让我胆战心惊?” 元慕青不想她竟敢这般实话实说,气结之下,加上心虚,竟无言以对。 谁让整个内宅都牢牢的掌控在她的手中呢?就连自己原本房内的丫鬟,都被她寻到了错处,卖给了人伢子。余下的哪还敢跟她作对? 元慕青在焦燥不安中,迎来了他的嫡长子。 元府内,赵氏气得破口大骂:“贱人,贱人!别以为生了儿子就后顾无忧了!贱人生的儿子怎么配做我儿的嫡长子!” “夫人,您别说了!”丫鬟们急得跺脚。全府都在庆祝元家添丁,老太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夫人这般模样,象什么话! “别高兴得太早!”赵氏冷笑道,“那么小的孩子,能不能养活还是问题呢!” 让人所料不及的是,欧阳敏生好孩子做完月子,竟然不声不响独自返回合浦了。 此时,元慕青才明白,或许是他的心思让欧阳敏看穿的缘故,欧阳敏压根对他毫无情意。陪他到湖州,只是为了生了孩子保住地位。现在儿子有了,她就将他一脚踢开,回元府一心教养长子。至于他纳不纳妾,宠不宠爱别的女人,她根本在乎。 想要算计人却反被人算计的元慕青,气得心火旺燥,一连吃了半个月的中药调理。 至于回到元府的欧阳敏和小娃娃,自然受到了万千宠爱。赵氏恨得咬牙切齿,当着全家的面,竟然看也不看孙子,话里话外还斥责欧阳敏抛下丈夫自己回家。 欧阳敏忙道:“已经留了我两个得力的丫鬟,婆婆放心。我之所以带孩子回来,一方面,是想让公公婆婆祖父看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想专心教导孩子。湖州繁华之地,只怕孩子长大了适应那边,反而忘记根本。” 这话深得元阁老和元博启之心,皆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同时还不忘冷睨赵氏一眼。气得赵氏险些吐血! “孩子的名字老夫已经起好了。”元阁老将手指头放在小娃娃的手掌里,被他娇嫩的小手一把抱住,欢喜的笑道,“欧阳瑜。” “多谢祖父!”欧阳敏抱着孩子,笑颜如花。余光中,她轻轻扫了眼赵氏: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太平的日子没过几天,欧阳瑜突然上吐下泄。吐得昏天暗地,迅速消瘦。欧阳敏焦虑至极,连请了几个大夫也没查出病因。只道孩子喉咙细,肠胃还未发育所致。叮嘱欧阳敏今后照顾孩子更当心些。 赵氏由此捉住了欧阳敏的把柄,要将孩子带到自己屋里亲自教养。欧阳敏自然不会同意。两人争执不下,吵得元家鸡飞狗跳之际,欧阳家送来了一位当地有名的儿科大夫。 这位大夫非常仔细。检查了孩子的吃食衣饰没问题后,突然提出检查奶妈的食物。结果在她的吃食中发现了大量的马蹄粉。马蹄粉生食与成人无害,但极伤婴儿娇嫩的肠胃。常用来作消热解毒,调理肠胃通便之用。 元阁老大怒,严查奶妈与厨房。最后终于有人熬不住交待,马蹄粉竟然是赵氏的嬷嬷让他们放在奶妈的饮食中的。 这下子,就算赵氏的嬷嬷硬扛下罪名,无论赵氏怎么解释、哭着自责,也没能让元博启心软。 因为不满欧阳敏,为了将来能够为高门贵女让路,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能下手,蛇蝎心肠令人发指! 赵氏立即被送往家庙。 欧阳敏抱着孩子,嘴角裂过丝冷笑。 跟她斗?嫁入元家前一年,她可是用尽心思将元家几个重要人物的个性都研究摸索了一番。尤其是声名在外的赵氏。赵氏在元家的地位皆来自于自己的公公嫡长子的身份,她性格倨傲,嫁进元家多年里里外外竟还以京城贵女自居,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个更现实更重要的身份:元家嫡长媳。为此早已惹得元阁老与公公的不快却还懵懂无知,由此可见,此妇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果然她无法接受全家对欧阳瑜的宠爱和期望,还有自己竟然坐稳了元家孙媳妇的事实出手了! 赵氏送去家庙后,二房的夫人冯氏理应当家。但她性子温厚老实,震不住下人,于是元阁老思虑了一番后,选了欧阳敏协助冯氏理家。 当远在湖州的元慕青收到母亲的信,得知这一变故时,已经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欧阳敏在家中坐大,而他之前的计划,一败涂地。 第三百四十七章 突生异变 欧阳敏在元家顺风顺水,在内得家人称赞,在外得闺友羡慕,自然是春风得意。男人虚无飘缈说变就变的感情要来何用?钱权在握才是最大的依仗。更何况,虚伪又好面子如元慕青,怎么也不会明着做出伤元家门面的事。 只是有一日,她出门做客时,遇到了萧六。 萧六嫁给王晟后不久就跟他去了广东。这次回来,是因为她怀了身孕。王晟教学、事务繁重,担心家里照顾不好她,便放下手头的活计,陪她回萧家养胎三个月。 萧六面容略显丰腴,笑起来更觉甜美,王晟眼中满是对妻子的绵绵情意,爱怜宠溺,两人一路行来,双手始终紧握。 欧阳敏看在眼中,心内突然升起一股刺痛。这股痛感开始时只是细微如针刺,渐渐的痛感加剧遍布全身,如受万蚁噬心! 原本,这样的幸福,应该是属于她的! 不用勾心斗角费尽心机,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目光有些呆滞的凝视王晟:爷爷的眼光果然毒辣,王晟隐然已经成为大明王朝宝石切割的第一人,备受追捧。金匠们捧着宝石求他出手,就连洋商们,也极推崇他的技艺。 如果不是自己目光短浅,鬼迷心窍,又怎会错过良人? 大好姻缘尽毁于自己手中,她突然间想哭,又想笑。深吸口气,自我安慰:至少,她嫁的是元家,书香门第,皇家贵戚。她的地位,三族女子已不可与她同日而语。就算丈夫长年不在身边,美妾环绕,对她假情假意,但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只能义无返顾一走到底。 欧阳敏回到家中,突然发觉府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凝重中带着股火药味。 她褪下外衫,问房内的丫鬟:“出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老太爷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 “京城的信?”欧阳敏猜测,是三伯和公主写来的信么?能让家中氛围变成这样,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更令她不安的是,向来身体康健的元阁老,竟然病倒了。 欧阳敏不禁胆战心惊:定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一个多月后,元府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最终的答案。 元慕青回府了。 欧阳敏这才知道,丈夫在湖州与商家勾结,借着今年蚕丝大获丰收,压低收购价,囤货不出,抬高售价扰乱市场。被暗中查探的御史发现,参到了皇帝的案上。 欧阳敏直想破口大骂!蠢货,蠢货!她是商贾世家的女儿,自是明白其中的厉害!这案子比贪污受贿更加严重!贪点小钱无伤大雅,这天底下哪有不贪钱的官?但桑蚕缫丝如盐铁一般都是国之根本,民生家用之物。元慕青竟敢无视皇权染指其中,活腻了么! 陛下自然震怒,念在元家以往的功绩,只撤了元慕青的职,没收他在湖州的财产,没再深究算是格外开恩了。但涉案的商户一律抄家问罪。至此一案后,元慕青身败名裂,仕途全毁。 元阁老家法处置了元慕青,打得他皮开肉绽,惨叫不止。待他伤愈后,老人家做了一个决定:分家!彻底的分家! 三房已经去了京城,二房搬出祖宅。大房元博启除嫡长孙一脉留在元府外,其余的孙辈全部搬出去! 欧阳敏大惊失色!元慕青是长房么子,之前越受宠爱,现在元阁老对他的失望也就更大,惩罚也就越重!这等于是借分家将慕青逐出元家啊! 然大势已定,欧阳敏再不甘,也只能和丈夫黯然离开了元府。 挤在逼仄的小院落里,听着丈夫的小妾们哀叫连天,元慕青气急败坏的喝骂声,欧阳敏抱着两岁不到的儿子欲哭无泪。 她以后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悔不当初。 ***** 合浦的金秋时节,除了水果的丰收外,也迎来了第一季珍珠的收割。 然而当地事关养珠的风向突然有些古怪的变化。不知是谁传了出来,说是养殖的珍珠触犯了天意,上天下惩罚到了养珠场。所以吕家的珠蚌才生了大病,死了许多。这病死珠蚌的珍珠,还能用么? 吕天野气得跺脚:“我们的蚌都已经没事了!再说了,郡主是娘娘点化的神女,养珠的法子也是娘娘教给她的。”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娘娘就是惩罚她泄露天机,才让她昏迷一年的呢!如果她再不悬崖勒马,必然还会招来天谴!”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惊动了明华。他立即派人查探流言的源头,不想却一无所获。 一时人心浮动,民众对养殖珍珠的态度自然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说来也巧,原本太太平平的欧阳家和萧家,竟也相继出现了病蚌。好在这两家警觉性极高,发现得早,急忙请来明珠探病。 明珠一见珠蚌内泛紫的腮足,便蹙紧了眉:“也是烂腮病。不急,发现得早还有救。” 欧阳博喜道:“多谢郡主。” 明珠瞧着湖面上布下的网,默默寻思:有吕家的前鉴,欧阳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她冷声道:“立即检查拦网,查看是否有破损?” 欧阳博一声令下,便有工人跳入水中。片刻之后,浮上一人道:“少爷,这里的网破了好大的洞!” 欧阳博皱眉道:“送上来!” 为防止凶狠的黑鱼鲶鱼之类的大鱼偷食珠蚌,所以拦网比较细。这张拦网上的破洞边缘十分的平滑,明显是用刀剪划开的。 明珠与欧阳博对视了一眼:敢对郡主和三大氏族的珠蚌动手,这些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偷偷的潜入湖底,将病蚌送到珠池内。”明珠的脸色凝重。“原来以为吕家是自己不当心买入了病蚌,现在看来,说不定也是被人故意陷害的。” 欧阳博不解的问:“谁有这个动机?” “还有个罗家!”明珠心头一跳,“药水我会让贝娘送来教你们怎么用。我先要去趟广东。” 罗广庭对明珠有着迷之信任,养殖的珠蚌是四族中最多的。万一他也中了招,那损失就惨重了! 穆九自是陪着明珠同往广东。船舱内,明珠满腹疑惑的自问:“到底是谁这般歹毒?”换作过去,她肯定怀疑琳琅,但琳琅被困洞庭别院,与世隔绝,早没了这般手笔。 穆九亦猜测道:“谢晓轩?” 明珠沉吟道:“有可能。不过谢逸云怕他再惹是非,将他看得极紧。” 此时欧阳敏远在湖州,更不可能是她下的手。 明珠一时没了方向。 第三百四十八章 赠技 幸运的是,罗家的珠蚌暂时还没有发现问题。即便如此,明珠却不敢掉易轻心。她有种预感:即然那人想毁了养殖珍珠,必定不会放过罗家的养珠场! 于是,她和穆九在广东呆了三日,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异常。 明珠疑惑不定间,突然面色惨白的道:“糟糕,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穆九立时反应过来:“海珠——他们的目标是养殖的海珠?!” 明珠暗骂自个儿蠢笨如猪,咬牙道:“我大概知道谁是主谋了。” “海珠已经进入稳定的生长期,有北海王之前留下的卫队看守。父亲每个月检查一次它们生长的情况。但是,这些人水性极好,若是潜在海底,晚间来盗蚌,有可能发现时,就已经太迟了!” 穆九蹙眉问:“这些人?你指谁?” “还能有谁?”明珠冷笑,“谁早在二十年前就对北海的南珠起了贪念?”谁为了珍珠的养殖不惜伤害太湖渔民将她拐走? 穆九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御木本拓真?”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明珠闭眼恨道:“当初不该放过他的!” 快船连夜赶回合浦,穆九命人通知小舅子明华招集衙役与府兵杀向养殖珍珠的海湾。他则与明珠带着长平滩的几艘大船直接赶往海湾。 海湾夜风拂动,海面小小的浪花温柔如母亲的怀抱。海面上巡罗的人一见有大船开来,正要呼喝时,明珠举高灯笼照亮了自己的面容和身型。 “明珠郡主?”巡罗的士兵又惊又奇。迎上前行礼道,“郡主,这么晚还来视察珍珠?” 明珠沉声问:“近日可发现可疑的船只?” “并无。” 明珠吸了口气,希望是自己猜测错误。 此时,从船舱内走出几十名身穿靠水服的男子。为首的一人,正是穆九。 士兵惊讶极了:“这么晚要入海?” 明珠沉声道:“可能有人盗蚌。阿九,各位兄弟,小心为上。” 穆九笑着点头。带着弟兄们悄无声息的沉入了海底。他们手中各有一盏特制的琉璃罩油灯,能在海中视物。不过维持的时间不长。 海面上突然荡起阵阵涟漪,明珠冷哼道:“还真的来了!阿忠,你带船往前包抄!他们必然有船候着!” 阿忠响亮的应了一声:“得令!” “倭人此次来北海,必然是偷偷摸摸行事,所用之船也必然换了我大明的船只。他们不可能带太多的人马。但是要小心他们的暗器与迷药。” 阿忠抱拳道:“明白!” 船员们以巾掩面,穿上了藤甲。七艘大船避开养珠池,形成u形队列巡察海面。 巡罗的士兵见情形不妙,早就派人去寻将领。又对明珠道:“郡主,兄弟们水性也不差。” 明珠微笑道:“你们没有准备,不易下海。” 一刻钟后,海面荡开,穆九等人相继浮出海面,擒拿了五六名黑衣的倭人。 “故意放走了一个。”穆九等人将这些倭人扔到甲板上捆得结结实实。 明珠微笑道:“阿九最懂我心。”她盯着倭人,“御木本拓真在哪里?” 几个倭人面露惊慌的相互对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被我捉了个正着。”明珠冷笑,“御木本如果还有些担当的话,就出来认罪。若他敢私带珠蚌逃走,我必将禀明陛下,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北海王可是记着御木本幸子刺伤向宁的仇呢! 一名倭人开口道:“我们是东瀛的浪人,听说你们能养殖海珠,所以起了贪心。与御木本家族无关。” 明珠不屑的哼了声:“看看那边,是谁的船?” 阿忠带着船队在海面搜索,果然发现了一艘行迹可疑的商船。这艘船在见到他们大军压境后不慌不忙,船头立着的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还满是好奇的问他们这般大的仗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阿忠没搭理他,挥舞手中的旗帜,七艘船阵型突变,将商船牢牢围住! 中年商贾惊讶的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阿忠向他抱拳招呼道:“御木本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商贾暗黄的脸微微泛白,他低笑中扯去下巴上的胡须:“你怎么认得出我?” 阿忠嘻笑道:“认人看得不仅是脸,还有身形与气质。您装扮得再象,那身上那股味道却一点没变。走吧,我家少主和郡主等着你呢!” 御木本没想到明珠竟然这般快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不禁后悔万分:若是没那么贪心,昨日盗了蚌就走,今日也不会又入险境! 御木本远远的看见明珠与穆九相偕站在船头,多年不见,明珠姣艳的面容冷若冰霜,仿佛黑夜中的夜兰香,带着迷人又危险的芬芳。 明珠也打量着御木本。他的身形削瘦了许多,当初那股傲气与风流之态几不可见,可见这些年,他在东瀛过得不怎么舒心。也是,御木本家族连失关扬与幸子,又得罪了大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这也是他孤注一掷再入大明盗蚌的原因吧! 穆九见明珠神情不明,握紧了她的手,换来她唇角上扬嗔怪的一笑。 “御木本拓真。”明珠也不与他招呼废话,直接问他,“你还记得我在三佛济对你说过的话么?” 御木本微怔,不想她突然问到这个,茫然道:“什么?” 明珠摇头:“我曾经说过,我可以将珍珠养殖的方法教给你。” “郡主?!” 众人大惊!连穆九也皱了皱眉头,立即舒展,眼底落出几分宠溺的笑意。 御木本更加茫然:“你,你说什么?” “虽然你当时没有答应我的条件,但是,我是真心想将这门技术传给你的。”明珠心底非常清楚:现代的珍珠养殖是由御木本幸吉亲手开启,自己所采用的植核术,也是后人在他的技术上发展而来。所以对御木本家族,她有着另外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怀,即不甘,又敬重。不甘让他抢走养殖珍珠深之父的称号,又敬佩他对珍珠的执着。 就算她千防百守,就算她今日杀了御木本拓真,以东瀛人对珍珠的疯狂迷恋,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御木本家族。 明珠可不想每年费尽心机的和小日本玩防守战! 她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她空闲时写的一本《海珠养殖略》。里面详细记载描绘从海蚌的挑选,到植核的过程,修养伤口的方法,以及需要注意的各个事项。 她将册子递给御木本:“回去仔细研究吧。” 第三百四十九章 改变历史 御木本呆滞的接书册,翻看了几页,慢慢的眼睛越睁越大,浑身激动的颤抖起来! 书中对珠母贝的内部构造、植核手术描绘得极其详尽,加上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他确定这本《海珠养殖略》不是明珠欺骗自己的假书,她是真的将养珠的法子交给他了! 一时间,御木本眼中泛出泪光:父母穷尽一生也未能做到的事,竟然在他的手中实现了! 他可以想象,回到东瀛后,靠着这本书,御木本家族将重新得到天皇的重视,一雪前耻,重回一流世家的行列!而这一切,都是月明珠带给他的——御木本迷惑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在两家结了如此大的仇怨后,她还愿意教他? 明珠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又古怪的笑容。她喃喃的,极轻的自语:“我想改变一下历史。” 除了穆九,几乎没人听清她的话。 御木本激动之下挥手道:“将珠蚌还给郡主!” 几名船员从舱底搬出几只大水桶。阿忠立即派人接收了。 “郡主放心。”御木本握紧书册,诚挚的道,“回东瀛后,必将传书后人,珍珠养殖,自大明始!” 此言深得明珠之心,她不禁微露笑容:“好自为之。” 阿忠闷闷的散开船形,让御木本的商船驶出了包围圈。 “郡主,那本册子是假的吧?”阿忠偷偷的问。 明珠笑着摇头:“是真的。” 历史是无法改变的,虽然她现在养殖珍珠搞得轰轰烈烈,但恐怕还是会如史书记载的一般,珍珠养殖法将来会莫名的湮灭于历史长河中。而日本也逃不过这个命运,才会给御木本幸吉重头研究养殖珍珠的机会。 而现代,国际只承认日本是养殖珍珠的首创国,但是,她所著的《海珠养殖略》传到东瀛后,未来的情形,就难说了呢! 所以,她只是想试着改变一下历史而已。 赶来的卫队将领未发一言:陛下交待过,养珠的事,全权由明珠郡主作主。她的决策不许干预。所以,御木本十分顺利的离开了北海,回到了东瀛。 于是,东瀛轰轰烈烈拉开了珍珠养殖的序幕。 御木本离开后,他在民间散播的谣言一时还未散消尽。明珠不受困扰,亲自坐镇三族的珍珠收割。 首先是吕家的珍珠。他们之前珠蚌生病,珍珠难免受损,因此产量虽然尚可,但品质略差了些。 随后是欧阳家的珠场。 欧阳博拈着胡须笑容满面,他们的珠蚌,个个养得肥美结实,生出的珍珠晶莹饱满,品质上佳! 明珠亦握起一手明亮的珍珠洒入盘中,赞道:“恭喜老爷子!” “同喜,同喜!” 最后是萧家。 明珠惊喜的发现,萧家的珍珠中,竟然出现不少粉色的珍珠。一问之下方知,萧振林当初在她开出蓝珍珠后,就对海水环境与珍珠颜色的关系起了兴趣。近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彩色珍珠的生成。正好借着淡水珠的养殖,他作了些小小的尝试,果然让他养出了粉色珍珠。 明珠欢喜的赞不绝口:“今年的珍珠,自然以萧家为首!”心中暗暗感叹,古人的智慧真不可小觑啊。啧,萧清瑶手艺非凡,萧振林心思缜密敢想敢做,有这两人在,萧家稳坐两广珠宝世家之首无虞! 萧家和欧阳家不约而同的留了数十个最好的大蚌没有开,只待明年的此时,再作收割。 罗家的珍珠也非常不错,罗广庭亲自带着收好的珍珠给明珠过目。明珠也是大大夸赞了他一番,乐得罗广庭嘴都合不拢了。 很快,两广之地较有名望的珠宝商人陆续收到了珍珠联盟发出的邀请涵,邀请他们参加第一届的珍珠拍卖会。没想到的是,这些商人受谣言影响,竟然各自推拒,不愿前来参加拍卖。 养殖珠顿时陷入忧患之境。 “养殖珍珠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明珠略微犯愁的坐在穆九的腿上,“能够让人们见识到它美丽的机会!” “这个露脸的机会不能太刻意,要十分自然。”穆九一边喂明珠吃萄萄一边帮她想法子。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文雅的语声:“侄媳妇!别来无恙乎!” 两人相视苦笑:“郑涸!” 穆九摸了摸鼻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郑涸依旧一身青袍书生的打扮,文质彬彬,笑容可掬。 穆九只好放开明珠,语带薄责的问:“你不在广东安排婚仪之事,跑这边来做什么?” 郑涸笑嘻嘻的向明珠道:“自然是有事请教侄媳妇。” 明珠不解的问:“何事?” “我可是听说,萧家六小姐出嫁的喜宴,办得极为新奇热闹,听说还是你出的主意?侄媳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明珠嘴角抽搐:她成了婚礼策划师么? 郑涸已经熟稔的坐在花厅内,品着茶道:“除了抽奖这个主意外,还有其他的新花样么?” 明珠没辙的道:“那要看你的婚礼想怎么办了!” “当然是越风光越轰动越好!” 明珠拍掌道:“只要钱够用,想怎么风光都行啊。”她辦着手指道,“上回说,婚礼是在船厂举办的对不对?我教你一招。姑姑从海上坐船靠近船坞,然后你率领一群龙舟锣鼓声中整齐的划到海中迎接新娘到岸!怎么样,够风光吧!” 郑涸听得瞪圆了眼睛,失声道:“好主意!那喜宴里的节目呢?” “你的兄弟们不会喜欢太文绉绉的节目,直截了当的抽奖就好。还可以鼓励来宾自己上台表演,有奖品赠送哦。” 郑涸直搓手掌,笑容满面的道:“侄媳妇的主意就是与众不同。” 明珠推了推穆九:“到那日,梅岭花市送船鲜花来,找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新人出场就洒花瓣。保管浪漫得姑姑热泪盈眶。” 穆九笑道:“包在我身上。” 郑涸抹了抹下巴问:“奖品送什么好?一定要别出心裁,别人都没见过的才行!” 明珠心中忽的一动与穆九相视一笑:打嗑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第三百五十章 珍珠宝船 郑涸与木夫人的婚礼,轰动两广。 光是迎亲的排场就让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年! 郑涸安排了三十艘龙舟排成人字型,锣鼓动天中,龙舟如箭离弦,异常整齐的驰向海中载着新娘的喜船。木夫人见惯大场面的人,也不禁为这壮观的场景震得心神俱动。 喜娘扶起木夫人的手递给郑涸。郑涸握住柔夷,温柔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木夫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突然被郑涸横抱于胸,耳边听他大声笑道:“老子终于娶到老婆了!” 木夫人好气又好笑:行,终于露出强盗本色,不装斯文了? 龙舟上震天介的口哨声鼓掌声哟喝声,船桨激得海面白浪腾腾。 “回岸!” 郑涸一声令下,龙舟极快的调整了队型,驶向船坞。 酒宴现场早在明珠的布置下焕然一新,搭了个大台子披上深红的幔布,略浅一色的正红、珊瑚红、水红,樱红纱帘层层叠叠配出如梦似幻般的效果,更用鲜花搭出了一扇漂亮的拱门,惹得客人惊奇不已,连连称道。明珠因地制宜,能用上的现代的那套婚礼道具都用上了。 最令来宾激动的是,郑家的婚礼也有抽奖的节目。大奖,竟然是一艘成年男子手掌般大小,黄金做骨,珍珠镶成的宝船一艘!三排帆桅的顶端用的是三颗粉色的大珍珠,风帆则是用白碟贝磨得半透明镶制而成。 当红布掀去,露出金光闪烁珠光宝器,精美得令人窒息的珍珠宝船时,全场俱静。 郑涸微笑道:“这艘珍珠宝船是由我侄媳妇明珠郡主所制。其中所用的珍珠,便是今年刚刚收割的淡水养殖珠!为了感谢诸位亲朋好友,今日特意作为奖品,赠于有缘人。” 宾客们惊呼不止:“竟然是养殖珍珠!” “不是说养殖的珍珠不吉利么?” “真不吉利,郑老板会拿来做婚礼的采头?我看这些珍珠大小相仿,圆润明亮,比起天然的珍珠不遑多让啊!” “那倒是,漂亮是真漂亮!” “连陛下都支持郡主养殖珍珠,难道陛下也那啥——是吧?所以些市井谣言不过是妒忌郡主和四族而已。否则之前没有声音,突然在珍珠快要收成时谣言就来了?” “啧,有道理!”诸人看向珍珠宝船的目光渐渐的热切起来。 珍珠宝船出世,惊艳世人的同时,也让宴席中嗅觉敏感的商户发现,原来珍珠除了做首饰,还可以这么玩!今后市面上相似的作品必然会大行其道!但是想要做成这样一件精美的摆件,所需要的珍珠数量非常可观。但天然淡水珠无论是数量和大小都不能满足金匠的要求。最后,还是养殖珠的天下! 想通这一点的人先下手为强,立即寻到明珠的酒席上,商量购买珍珠事宜。明珠命红玉每家商户送一张邀请涵:“珍珠由联盟统一拍卖,明珠敬候各位大驾。” 船王郑千里在众星捧月中,只字不提郑涸,大赞儿媳聪慧能干。识趣的人凑趣道:“能娶到木夫人这般的人才,小郑公子更厉害啊!” 附合声不断。这倒是实话,郑涸这头小野狼,能混到今天与父亲的船行分庭抗礼的局面,谁敢小觑? 如愿听到众人称赞的郑千里裂着嘴大笑:“他也就运气好些!” 郑源尚好,郑洋妒忌得眼都红了:同样是庶子,凭什么郑涸能娶到木夫人?木夫人的母亲穆采玲家财万贯,自个儿也是商界赫有名的传奇人物,更不要说她的外甥还娶到了明珠郡主!这样大好的姻缘,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郑千里见了,十分的瞧不上这样的儿子:自己没本事,还妒忌阿涸! 入夜,吃饱喝足的宾客相继离去,郑千里仍端坐主位,手中捏着酒杯,神色惘然。 郑涸送走丈母娘全家,回来时,就见到父亲凄凉的独自坐在若大的空空荡荡的宴厅中。郑涸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对他生出些许怜悯之意。 郑千里沉声唤道:“阿涸。” 叹口气,今天大好的日子,郑涸不想和他吵架,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淡声道:“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交待?” 郑千里欣慰的瞧着自己最偏爱的小儿子,感慨万千:“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非常高兴!” 郑涸面色变了又变。母亲的死,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有些事,是该告诉你了。”郑千里面露苦笑,“当年我的确强娶了你娘。让她在郑家受了不少的挫磨。我也知道她心里怨我,但我就是不愿放手。谁让你娘那么好呢?” 郑涸不语:看准了就不放手,这点他十足传承了郑家的家风。 “你娘原本有个已经定亲的男子。姓张,是个读书人。张生对你娘也是一往情深,被我横刀夺爱后即生气又伤心,在返乡的途中病死了。” 郑涸蹙了下眉毛:张生挺到霉的。 “这事情我一直瞒着你的母亲。怕她伤心内疚。”郑千里微露愧疚之色,“但你娘误听奸人所言,认定是我为绝后患暗杀了张生,一怒之下,偷走了家中大宝船的模型。” 郑涸失声道:“大宝船模型被偷了?不可能!” “是真的!”郑千里苦笑,“大宝船的模型是郑家的传家之宝,先辈的心血结晶。我发现后,没敢声张,偷偷做了个简单的赝品暂时糊弄了过去。等你娘发现她被人利用,铸下大错后,无颜面对于我,这才趁人不备悬梁自尽。” 郑涸嘴唇微颤:“你、你莫骗我!” 郑千里长长叹息:“我看我郑氏船行,有多少年不曾做过大宝船了?” 郑涸无言以对。似乎就是从母亲死的那年起,郑千里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大宝船的生意。心中不由渐渐相信了他的话。 “模型还没找到?”郑涸颤声问,“是谁骗了我娘?” “骗你娘的人,我早将他挫骨扬灰了!”郑千里声音微低,“你娘毕竟对我还有几分情意,所以模型并没有交给那人,不过,她也够狠!”郑千里苦笑,“她说她一把火,烧了模型!” 第三百五十一章 花烛高照夜 郑涸张口结舌:这还真有可能是倔强的母亲干得出来的事儿! “后来你为此离家出走,我本来也是想磨砺你一番,所以对你不管不问。没想到你很好,非常好!”郑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放心了。” 郑涸瞧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暗自感慨。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头强壮雄伟的头狼,不知不觉中,头狼竟也会有年迈老去的一天! 喉咙哽咽,郑涸握紧拳头道:“我会重新做出大宝船的模型还给郑家!” 郑千里哈哈大笑:“我的儿子,就是有志气!爹等着那一日!” 郑涸带着释然、背负重任回到洞房,木夫人已经掀了红巾,坐在桌边吃点心。 “姐姐!”郑涸见红烛下的木夫人明艳不可方物,心痒难耐,“我也饿了!” 木夫人还真以为他肚子饿了,忙道:“为你留了碗桂花酒酿圆子,趁热吃!” 郑涸纹丝不动,木夫人抬头问:“不喜欢酒酿圆子么?”却一眼撞到郑涸黝黑的眼睛中的暧昧,她虽然未经风月,但这么浅显的段子还是听得懂的,自觉老脸微红,瞪了他一眼。 这风情万种的一眼哪,立即激起了郑涸的情欲和征服欲。“我自第一眼看到姐姐起,就决定非姐姐不娶!”郑涸握紧了木夫人的手腕,如在海中迎亲般将她横抱于胸,大步送到了床上,“姐姐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木夫人从没与男子这般亲近过,虽强忍颤粟,也经不住郑涸的极尽挑逗,终于握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郑涸吃痛:“打是亲骂是爱,咬是什么?” 他按住木夫人的腰,动作愈加放荡:“咬一口,便是一生一世!姐姐,你再多咬几口!” 木夫人呜的声,再没有了对抗的力气,身子化成了一摊春水。以致于次日清晨起床时她惊觉,她的双腿仍在发软。 郑涸从背后抱着她道:“昨晚让姐姐受累了!” 木夫人可不是寻常娇羞的女子,她回头淡然道:“尚好。阿涸的体力我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郑涸闷头大笑,姐姐明明恨得要死还故作淡然的模样太可爱了! “姐姐,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造出大宝船!咱们一统两广的船行!” 木夫人眼睛大亮:“好!”两广女船王可是她人生的新目标! ***** 郑涸婚礼上的珍珠宝船现世后,一扫养殖珠各种荒谬的谣言,珍珠联盟第一届拍卖会如期举办。 一碟碟珠光灿烂的珍珠按品次一一展现在拍卖台上。 拍卖的主持人自然是请来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穆九担任。他亲自取了枚珍珠,在众人面前一层层的将珠粉刮开直到中间部位,以示珍珠层的厚度。越是厚的珠层,珠光保持的时间才越长。 热情的商户们立即叫价声不断:这般好品质的珍珠,买回去不用多操心就能配成珠链。过去要寻个一年半截甚至十几年也配不成一整套首饰的珍珠,现在唾手可得!更重要的是,底价并不十分的昂贵!完全可以承受。 除了极品的珍珠论颗拍卖外,其他的珠子按批次拍卖。一个批次内的珍珠数量,按其品质决定,从三十颗到五颗不等。此次四族的珍珠一共收了一千两百三十七颗,皮色品相大小完美的极品珍珠三十二枚。这三十二枚珍珠,每一颗都拍到了五百两银子的价格。上品珍珠不到三百枚,中品珍珠六百多枚。最后总共拍到的金额高达十五万两白银! 四族之人皆笑得无比欢畅:今年只是试水。大家赚不了多少银子。但按这般好的情形,明年的珍珠便可放心的多养一些了。 吕天野惋叹不已:若不是自个儿犯糊涂,坏了一部分珍珠的品质,收益还可更高。谁让今年的下品珍珠多出自他的珠池呢。明年,他绝对不会再听信族人的怂勇唆使,自断财路。 欧阳德对萧老太太满怀感慨的道:“自今日起,合浦珍珠之名,将远胜从前!” 萧老太太微笑道:“言之尚早。” “此话怎讲?” “且待两年后南珠的收割再说不迟。” 欧阳德拈须大笑:“不错,不错。且看南珠!” 珍珠拍卖大会圆满结束,明珠顿觉身心放松。与穆九好好休息了几日,便迎来了从洪沙瓦底开回的运满翡翠的三艘大船。于是,真珠苑再度宾客临门,明珠又品尝了一番数钱数到手软的幸福晕眩感。 “呕——”明珠捂着胸口头晕目眩。不会吧,这次银票带来的幸福感怎么那么强烈? 红玉急忙夺过她手中的银票,换了杯茶给她:“小姐,快喝点水。” 明珠几口咽了茶水,又觉得牙齿舌根泛上股涩味。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眼珠子一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起身道:“跟我去厨房。” “厨房?”红玉不解的嘀咕,“小姐您是肚子饿了么?” 明珠直冲厨房,谁知才到门口,往常并不觉得难闻的烟油味令她立即退避三舍,面色苍白的捂着嘴唇欲吐还忍。 “小姐?”红玉睁大眼睛,“您是不是——” “快,请大夫来。”明珠欣喜的捂着肚子,难以置信的念叨,她竟然也有宝宝了呢!想到穆九最近勤奋的耕耘,她噗赤一笑,总算没让他白费力气。 傍晚,穆九回到家中时,敏感的发现屋子里有些许细微的变化。屋内的花植都移到了室外,还换了几样棱角圆润的家具。 他随手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送入嘴中,竟是半温的白开水,不带一点茶叶味。 “姑爷您回来啦!”紫嫣手中拎着食盒笑吟吟的踏进屋来。 “明珠呢?” “红玉陪小姐在库房内挑选布料。”紫嫣取出今晚的菜色。一碟清爽的小青菜,一碟凉伴黑木耳丝,一小份鸡肉和江南的鸡头米加玉米青豆的热炒,还有一碗香浓的碧粳米清粥。 穆九惊讶的瞧着这一桌清淡的小菜,失笑道:“明珠的口胃何时这般清淡了?” 紫嫣抿嘴一笑:待会让小姐自个儿告诉你。 “小姐最近想吃清淡的。” “阿九。”明珠欢笑着跃过门槛,却让紫嫣与红玉大惊失色。 “小姐!” 红玉手中抱着各色各样的布匹险些掉在地上。她紧张嗔怪的训道:“小姐,不许跑跑跳跳的,多危险!” 已经人在穆九怀中的明珠这才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穆九惊诧的瞧着她们,环视了下焕然一新的屋内摆设,又看了看桌上清淡的饮食,联想到红玉的态度,他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顿时,激动得颤声问:“明珠?” 明珠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道:“嗯。大夫说还不到两个月。” 穆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真的?呵呵呵。明珠,我要当爹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怀孕 明珠知道他极喜欢孩子,当年元飞白夫妻先他一步有了娃娃,没把他给妒忌坏!如今真轮到他当爹了,果然高兴得傻了吧! 穆九笑够了,忙问:“你有什么不舒服么?我听人说,怀孕时孕吐得天昏地暗的大有人在。” 穆九不提个吐字还好,他一提,明珠立即觉得肠翻胃倒,冲到内室的盥洗室内又吐了气。 穆九手足无措,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的跟在她身边。 “好些没?” 明珠漱了口,苦笑道:“之前只是隐隐的有点不舒服。谁知大夫确诊后,反应一下子就来了!” 红玉忙道;“小姐一下午已经吐了三回了。” 穆九面色便有些难看:“大夫怎么说?有药可以吃么?” “大夫开了点食补方子。”明珠在穆九的搀扶下挪到桌边,闻到清爽不油腻的香味,立时又胃口大开。 “青菜有点甜,木耳丝清爽脆口,”明珠嚼着菜,一脸的幸福感,“这个鸡肉又鲜又嫩。鸡头米一如既往的好吃!” 穆九盛了碗粥给她,明珠几口就喝完了。穆九稍稍放心,吃得下就好! 明珠虽然样样都吃,但吃得并不多。 “少食多餐。”明珠擦去嘴角的粥汤,笑咪咪的道,“阿九,孕妇的脾气会变坏哦,半夜要起夜多次哦。还有,孕妇会变得很挑剔,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另外,我会变胖,变得难看,你不许嫌弃我。” 穆九笑了起来,忍不住揉了把明珠的发顶,他的妻子就是这般可爱:“不想我嫌弃你,就给我生个儿子。” 明珠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你若生个女儿,她一定集我们两人的优点,漂亮聪明又可爱。你说,我是不是会偏心女儿呢?到时候你可别哭着闹着寻我麻烦!” 明珠瞪圆眼睛。 “如果是个儿子,”穆九略有嫌弃的道,“臭小子让他自生自灭,我当然还是最疼娘子啦。” 明珠竟无言以对。半晌,才哼道:“你还是想生儿子!” “冤枉。”穆九笑嘻嘻的亲了口明珠的面颊,“为夫真心喜欢女儿。”儿子小时候都粘娘,生出来定要跟他抢娘子,那时真是欲哭无泪了!所以,儿子还是过两年养才好。 这番心思却不能让明珠知晓,免得明珠又骂他荒唐。 穆九的手掌贴着明珠的肚子,神采焕发。 “先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 明珠反倒不乐意了:“你怎么确定是女儿?” 穆九忙道:“龙凤胎那就更好了!” 明珠哼笑:“你想得美!” 真珠苑得到明珠孕的消息,一时也乐翻了天。 明岚抿嘴笑道:“我要做姨了。哥,你可要做舅舅了!爹,恭喜您,升级当外公了。” 向宁这几日,做梦都在笑。 只是,明珠有了身孕,明岚也与吕修远定了亲。但明华的亲事却一直不曾定下。其实他也明白,明华的亲事已经容不得自家作主,作为韶之重点培植的对象,太子的心腹重臣,明华将来注定要娶的是京城里的高门贵女。 明华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言行举止十分谨慎,从不招惹清白的姑娘家。 明珠曾颇为遗憾的问他:“是否觉得委屈?” “怎么会这么想?”明华的回答十分的淡然。“世上有几人能象你与穆九这般先相知相爱,再携手共老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只要她是个好的,我必然会爱她敬她,”明华心道:就如太子和太子妃一般。太子大婚之前若有所失,但太子妃美貌贤良,太子还不是对她敬爱有加? 明珠一时倒没了言语:是啊。她怎么忘记,这儿毕竟是古代。先成亲,后恋爱才是人之常情。 合浦冬季温暖如春。过了年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两广珠宝汇展。 明珠怀了身孕,在丈夫与父亲严厉的看管下,不敢费太多心思,只画了一张东山寺主院的图纸。请向宁用打造珍珠宝船的法子打造了一个微缩版的,黄金为骨,珍珠镶嵌的东山寺模型! 所用珍珠皆是月家自己养殖的淡水珠。重在细节与工艺,真实还原了东山寺的样貌。只是之前的珍珠宝船太过惊艳,今年参展的商家中有好几户都以类似的摆件参展,但是工艺与设计都略逊一筹。 欧阳家的翡翠雕刻今年大放异彩。欧阳博借一块上红下绿的玉石雕成一簇绿叶牡丹。牡丹花瓣纹路清晰可见,花蕊中借着一点俏色,刻了只黄色的蜜蜂,翘着蜂尾脑袋钻在花里,薄薄通透的翅膀连网格都细致逼真,真令人啧啧赞叹。 虽然这件作品只有半尺高,并不大但整件作品给人的感觉,鬼斧神工反璞归真,大器恢弘。 萧家今年也不甘示弱,萧清瑶潜心研究了珐琅之术。将珐琅工艺与花丝镶嵌融于一体。绚烂多色的珐琅花瓶与小巧的香炉等饰品一经推出,便即轰动。 明珠一见之下,大为叹服!俏皮的朝萧清瑶频频拱手致敬,惹得萧大小姐玉颜忍俊不禁,笑意盈盈。 这届的魁首,评判们举棋难定。 欧阳家的雕刻之艺在翡翠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原以为萧家的花丝之技已到颠峰,没想到又弄出个花丝珐琅再开先河! 最后无奈之下,两家并列夺冠。明珠的东山寺珍珠模型屈居第三。 会后,明珠对萧清瑶道:“明年的魁首,还是我月家的。” 萧清瑶瞧着她隆起的肚皮,笑道:“明年的会场里,要多个遍地跑的小娃娃了。” 明珠噗的声笑道:“哪那么快!那时不会跑,还只能抱着呢。” 萧清瑶闹了个笑话,面容微红。 明珠顿觉惋惜:萧清瑶这般的人才,将来不知便宜了谁家? 回府的马车上,明珠在街上闻到了一股咸咸的香味,掀开帘子一看,是卖罐罐汤的。她突然想念起前世的云南过桥米线。嘴里唾沫横生。到家就让紫嫣按照她的要求,杀了只老母鸡熬成浓汤,再备了各色轻薄的肉片,蔬菜,打个鸡蛋,那个香啊,米线渗透了鸡汤的味道,又弹又鲜。明珠光想着就要流口水。等到傍晚,好不容易紫嫣才将滚烫的瓦罐送到明珠的面前。 明珠吸溜吸溜的吃着米线,一边赞道:“紫嫣,你可以开个过桥米线的铺子了!” 紫嫣不以为意的笑道:“好啊。小姐作东,我做厨子。” “赶紧寻个铺子。”明珠挥手。红玉紫嫣,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她得为她们的前程着想。紫嫣擅厨,帮她开个食铺,今后算是她的嫁妆铺子了。 紫嫣也没当真,笑道:“我给姑爷也留了一锅汤。” 明珠啧了啧嘴,咦了声:“今日他怎么还没回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舍弃灵犀 穆九遇到了些小麻烦。 他从梅岭花市离开时,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紫鸢。当初紫鸢擅作决定,故意为难明珠,反让明珠开出了鲍鱼珠名燥一时。又因得罪了明珠,令香水的合作平添风波,被他贬到了岛上制花油。不过,紫鸢能读会算,人也聪明。他见她在岛上勤勤恳恳也没再出什么妖蛾子,过了段时间后,重升她做了管事。 “少主!” 穆九淡然点头,径直离去。 紫鸢咬了咬唇。她是花市里最漂亮姑娘,少主也十分的看重她。不料月明珠的出现,一举击碎了她的美梦。如今,想让少主再多看自己一眼,都成奢望。想到邺娘所言,她深吸口气,几步追上前道:“紫鸢有件事要禀报少主。” 穆九回头望她:“何事?” 紫鸢咬牙问:“少主还记得刘婉儿刘姑娘么?” 穆九楞了楞,沉吟道:“刘婉儿,制花油的女工。她怎么了?”小舅子当初的红颜知己刘婉儿,在梅岭花市没做多久,就仓促结亲嫁了人。成亲后,就不去花市干活了。 “正是她。”紫鸢是管事,与她有过不少接触。“我前几日遇见她与家中的婆婆出街,最后不欢而散。她的婆婆在街上大骂刘姑娘不孝。说她是罪人之女,还说她在酒楼卖艺,名声不好!能嫁给她儿子已是前世烧来的高香!总之,那些话十分的难听。” 穆九对刘婉儿的性子略有所知,宁愿卖艺也不愿做人妾侍,性格必然是有几分刚烈的。 “她怎么说?” “她说她是清清白白嫁入夫家。”紫鸢一脸的不愤,“如果对她不满,一拍两散也无不可。” 穆九点点头,寻思这件事情是否要告诉明华?不行,刘婉儿已经嫁人,婆婆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万一牵连了明华,反倒不妙! “我一时气不过,所以就上前为她说了几句。”紫鸢神色委屈的道,“我对那婆子道,刘姑娘的嫁妆十分丰厚,到时别忘记还回来!不想那个老婆子又将我也骂了一通!一怒之下,我就叫了衙役来!告她败我名声,要她赔偿道歉。” 穆九微微一笑:“做得好!后来呢?” 紫鸢得少主称赞,心花怒放。 “她不等衙役来就想逃走,结果被大伙儿给围住了。最后他的儿子赶来解围。我看她儿子人不错,很实诚的向我道了歉,便没再与她计较。不过,那婆子不住口对儿子说刘姑娘的坏话!”紫鸢咬牙,这样的婆子,可恶至极。 “我知道了。”穆九叮嘱她,“你帮我查查这户人家的底细。一有情况便通知我。刘姑娘若有事,多帮衬些。” “是,少主!”紫鸢松了口气:第一步,圆满完成! 穆九回到家中便晚了些。用过晚饭后,拉着明珠陪他在园子中散步。 明珠见他面色凝重,似有为难之事,奇道:“什么事让穆公子愁成这样?” 穆九失笑,方将刘姑娘的事与她说了。 明珠可是对这位刘姑娘的大名如雷贯耳。虽未见过,但能让兄长心生爱慕的女子,必然是不俗的。她若过得好,明华也能放下这段心事,她若过得不好,按明华的性子,必然会有所纠结。只是明华现在的身份,绝不容他与刘姑娘再有牵扯!不禁蹙眉道:“这事可得处置得当。” “我已经让人盯着他家了。”穆九明白娘子的担心。“放心,当初明华助刘婉儿脱离险境,刘婉儿便一直在海岛上做女工。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两人回到屋里,红玉迎上前扶着明珠,嘴中对穆九道:“姑爷,方才东山寺的僧人给门房递了封信。” 东山寺?! 穆九急忙拆了桌上的信封,奇道:“苦智大师邀我们明日一见。” 明珠笑道:“呀,好荣幸!竟然是大师邀请咱们!” 穆九瞧着她挺起的大肚子:“要不,你先别去了。” 明珠摇头道:“苦智是我们恩人。他寻我们,必定是有要事!我现在胎象稳固,东山寺也不远,没事的。就当散心吧!” 穆九点头道:“好!” 次日清早,夫妻俩坐着马车赶到东山寺。明珠自回来之后,再不曾在进山门前犯过头痛。 苦智大师的禅房外依旧杂草丛生,野花零星。似佛是错觉,明珠似乎见到一个年轻的僧人,穿着干净的香黄色的僧袍,一闪而逝的背影依稀有几分眼熟。 她不禁黯然一笑,世上之人,总有相似。 穆九对苦智满怀感激与崇敬,在门外恭敬行礼道:“大师可在?穆九携明珠应邀来访。” 柴门自开,禅房内若隐若无的香味今日似乎浓郁了一些。 苦智双掌合什,笑道:“阿弥陀佛,恭喜施主夫妇苦尽甘来,喜得贵女。” 穆九楞了下,惊喜的道:“真的是女儿?” 苦智笑着点点头。 穆九搓着手,笑得嘴也合不拢,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多谢大师指点。” 明珠想到香香软软的女儿,可以陪着她尽情的打扮宠爱,也不禁笑颜如花满心期待。 苦智笑容略收,望着明珠道:“老纳今日请两位来,是有要事相求。” 明珠微笑道:“大师但说无防。” “月大小姐。”苦智沉声问,“若让你舍弃对珍珠的灵犀,你可否愿意?” 明珠楞了楞,惊讶的问:“为何这般问?” 苦智笑了笑,又道:“如果,以这份灵犀作为代价,能救回你们的一个朋友,你愿不愿意?” 明珠想到之前见到的人影,陡然激动起来:“救谁?” 苦智微笑道:“正是施主心中所想之人。” 明珠蓦地瞪大眼睛:“您说真的?”不禁与穆九对望了一眼。 他们共同的已经逝去的朋友,只有一人! 明珠一时思绪万千:如果失去了对珍珠的灵犀,她会变得如何?一时间的心慌意乱,可她想了又想,最后发现,除了今后斗珠再不能百开百中外,竟找不到其他的损失! 她讶然失笑。 她有旁人不能及的博采古今珠宝设计理念,有翡翠矿在手,有父亲和穆九在身边,失去珍珠的灵犀又如何呢?能用它救人一命,也算是物有所值! 眼底不由露出释然的笑意:“大师,我愿意!” 穆九眼角湿润,握着妻子的手道:“明珠,谢谢你!” “虽能令他重开心智,但他亦不是他也。”苦智双手合什,“前世尽抛,斩断来生。他只是我智空的徒儿,佛门一子尔。”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佛门一子 洞庭别院。 一名锦衣女子怀里抱着只枕头,目光呆滞的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 她面容姣好,只是脸上已经布满皱纹,鬓边白发丛生,轮形极漂亮的双眸黯淡无光。任谁也认不出,眼前容颜苍老的女子是曾经高贵美丽的琳琅郡主。 “表哥,你看,琳琅给你生了个女儿哦!表哥,你不是最想要个女儿的么?” 怀里的枕头裹着婴儿用的一口钟,颜色鲜亮,用料极好。 “表哥,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们的女儿?是不是还在生琳琅的气?”琳琅珠泪眩然,枕头贴着面颊,立即湿了一片。 侍候她的仆从轻轻摇头。琳琅郡主也真是可怜。生下的女儿一眼也没看到,就被西宁公主抱走,伤心之下,神智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只是,谁让她犯下了谋逆的罪名了呢?陛下没有处死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表哥?”琳琅突然抬头,“表哥,是你来了么?”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飞奔向大门:“快,表哥来看我了,你们快开门!” 仆从们急忙追在她身后,郡主平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这扇门,是万万不能开的! “郡主,没人敲门啊!” “是啊!谁敢敲咱们的门?”方园数百里,谁不知道这儿是禁地?曾有不长眼的盗贼想占便宜,结果死无全尸。自那以后,平民百姓对这栋园子敬退三舍。 他们话音刚落,却听笃笃笃的三声轻响。 还真有人敲门?仆众们目瞪口呆:外边的侍卫呢?走神了? 笃笃笃,又是三声轻响。 琳琅欢喜万分的叫道:“表哥来看我了。你们快开门!” 外边的侍卫没有阻拦,这说明,来客是得到他们认同的。会是谁? 大门呀的声轻开,众人眼前一亮。 门口,站着一名斗笠僧袍的年轻僧人。僧人长身玉立,相貌俊俏已极。 琳琅呆呆的望着他,目光明亮,满是惊喜:“表哥,你终于来找我了?只是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闻声赶来的宝娟却已经忍不住捂着嘴惊呼道:“姑爷——” 仆丛面面相觑:郡主的姑爷不是已经死了么?这个和尚是什么来头? 他们都北海王事后派来的人手,并无几人认得元飞白。 琳琅扑向年轻僧人,泪流满面:“表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僧人退了一步,面带怜悯的道:“小僧原空,奉家师之命为郡主带一句话。” 宝娟泣不成声:“姑爷,你不能这样对郡主啊!郡主她——”想说郡主这么多年生不如死,连亲生的女儿都不能见上一面,但一想到为了救琳琅,元飞白以命易命,她后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原空依然是悲悯众生的神色摇头道:“施主认错人了。” 琳琅呆了呆:“我认错人了?”她拉着宝娟问,“宝娟,你说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宝娟从惊诧震惊中渐渐回过神,她上下打量原空,一样的身形与容貌,就算穿着朴素的僧袍,带着破旧的斗笠,也依旧俊美不俗。但是,他全身上下的气质,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与元飞白!元飞白是浊世里的贵公子,金尊玉贵,高不可攀。但眼前的人除了样貌与他相似外,分明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得道僧人! “郡、郡主。”宝娟磕磕巴巴的道,“他不是姑爷!”是她们太过奢望,人死岂能复生? 琳琅激动的摇头:“他是表哥,是飞白啊!”她哭哭笑笑,“我怎会认不出表哥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认错的!” 原空向她微笑道:“女施主便是琳琅郡主?” 琳琅听他一声女施主,如冰水浇头:“你,你叫我什么?” 原空继续道:“家师苦智大师让我转交您一句话。‘您与元公子前生已断,来世亦绝!俱往矣。’” 琳琅踉跄后退:前生已断,来世亦绝?! 原空双手合什念佛,转身离去。 “表哥,我们还有个女儿!”琳琅哭喊,“我们还有个女儿啊你不能走!” 原空头也不回。难怪师傅要他点化于她。他轻声念道:“世间多痴儿,皆从贪嗔起。一念断前生,一念悟菩提。” 大门碰的声关紧。琳琅呜咽着跪倒在,泪水凄然而下。他明明是表哥,却也已经不是表哥了!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爱恋不舍,有的只是对一个可怜的陌生女子淡淡的怜悯之情。 她的表哥怎么会忘记她呢?怎么能狠心的连来世的缘份也斩断了呢? 她的表哥早就死了,她已经永远的失去他了! 京城,西宁公主府。 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才会走路,胆子大得很,连楼梯就想自己走。 她一手扶着墙,一只脚往外探——不行,身体要摔倒。换只脚先下去,不行,还是摇摇晃晃。她只好张开手臂对身边的人道:“抱,抱!” 西宁公主早被她方才那副可爱的样子萌得心软如棉,听得孙女要她抱,自然是立即抱起了她,亲着她白嫩的小脸道:“妍儿乖!妍儿真聪明!”抱她下了台阶,小丫头立即扭着身子要下来。 西宁在花园里陪她玩了会儿,刘管事步履匆匆的赶来,递了封信给公主。 “殿下,是洞庭那边的消息。” 西宁笑容顿收,厌弃的道:“你念给我听吧!” 刘管事拆了信,才扫了一眼,便惊道:“殿下,琳琅郡主没了。” 西宁微露讶异,冷笑道:“怎么没的?前阵子不是说还好好的么?” “苦智大师派人给她递了句话,她当晚睡下后,第二天就没醒来!” “这么个死法,便宜她了!”西宁面容狰狞,“可怜我儿——”她眼眶微红。“苦智大师派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讲了句,琳琅与公子前生已断,来世亦绝。俱往矣!” 西宁喝了口水,笑道:“说得好!我儿子被她害死,她还想求来世?做梦!” 刘管事又道:“这信中说,送信的僧人长得与公子极像!” 西宁杯子翻落至地:“你说什么?” 刘管事苦笑:“世上之人,总有相似——” “不——”西宁从脑海一片迷雾中捉住一丝光亮,她颤声道,“飞白、飞白是苦智大师收下的弟子!”苦智能助昏睡一年的月明珠清醒,说不定真能替飞白还魂?! 耳边忽闻念经声:“一切归于尽,果熟亦当堕,合会必当散,有生必有死。” 西宁如被雷击般惊叫道:“飞白——是飞白的声音!” 花园有扇后门,她疾步冲出花园,只见到一片僧袍袖影。 西宁苦追不舍,然,人海茫茫,无迹可寻。 西宁哭喊道:“飞白,我儿!你到底在何处?” 宫女们慌忙扶住公主。 小妍儿抱着她的腿道:“奶!饿!” 西宁蹲下身子,看着与飞白小时候几乎相同的漂亮眉眼,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放声大哭!“妍儿,妍儿!” 苦智大师收了飞白做弟子,无论飞白死活,他都已是六根清净的佛家中人了。即便是皇族公主,也无法与佛法高深的苦智大师要人!西宁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悲伤,但只要儿子没有死!无论他身在何处,她都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小妍儿饿了呀!”她笑着擦干眼泪,“奶奶让人准备了好吃的牛乳霜哦。” 小妍儿笑得如朵花儿般清纯可爱。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太子归乡(一) 琳琅的死讯传到宫中,皇后伤心大恸。就算是犯了大罪不可饶恕,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然而哭过之后,她擦干眼泪,对前来探望安慰自己的太子道:“琳琅能活到今日已是你父皇格外开恩。睿儿,就按郡主的规制将她葬于合浦封地。” 合浦,有琳琅的封地。 太子躬身道:“母后放心,此事,由我亲自操办!” 难怪母后虽不得父皇宠爱却能得父亲皇多年的尊敬看重,理智与聪慧,让她时刻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琳琅被禁锢在洞庭别院时,母后只求琳琅能好好活着。琳琅离世,她闭口不提公主封位,直接让她以郡主之位下葬,更不要求进皇陵或是元家祖坟,父皇怎会不同意? 他亲自求了送葬琳琅的差事,一方面是念着兄妹之情,不想让她的身后事被人办得太过草率。另一方面,他也想回合浦看看旧人。 不知为何,身边少了明华,只有于涛在,竟让他时时生出些许怀念之情,总觉得三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在记忆识海中显得特别的鲜亮深遂。 既然月明珠已经醒了,月明华可以随他重返京城了吧! 穆九也很快得到了琳琅已死的消息。他淡淡的哼了声,压根就没和明珠提这件事。她死她的,与他们何干! 自从上回从东山寺回来了,明珠立即到真珠苑的养珠池逛了一圈,她站在池畔立了良久,抬头对他勉强一笑:“真的没了!”满池的珍珠,她却没半点的感觉。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仍然满怀失落:这可是非常稀罕,百年难得一遇的金手指啊! 穆九笑问:“你觉得为夫还会放你去斗珠么?” 明珠噗嗤一笑:“让我习惯一下嘛!” 这事儿,她也对向宁说了,向宁的反应与穆九如出一辙:虽然可惜,但是现在的明珠,不论身价和地位,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去斗珠坊明摆着抢人银子了吧? 不是错觉,明珠觉得,父亲反而还松了口气! 好吧,明珠苦笑。金手指也会带来风险的!陈实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般一想,她略为难过不舍的心情,多云转晴。 半个月后,梅岭花市。 紫鸢又寻到穆九。 “刘姑娘出事了。” “何事?” 紫鸢咽了下口水:“好像是……落胎了。” 穆九叭的声合了账册,冷声问:“好像?” 紫鸢低头道:“我们的人不能进金家的院子,只听到一声惨叫,后来金绍文一脸慌乱的冲出来请了大夫。依稀听到说,孩子没保住。后来还听见金绍文和他娘的争吵声,那婆子只怪刘姑娘有了孩子也不知道,落胎也是自找的。估摸着,刘姑娘的孩子是被那婆子害没的!” 穆九叹气,这也怪不得紫鸢。 只是这么一来,刘婉儿怕是和夫家过不下去了! “立即帮刘婉儿造势!”穆九凝声道,“我要金家的婆子臭名远扬!” 紫鸢恨道:“已经在办了。衙门我也已经让人打点了。”臭婆娘,敢欺负花市出来的人!找死! 穆九眉心一蹙:希望明华不知道这件事! 果然,刘婉儿做好小月子后,立即搬出了金家。 无论金绍文如何哭求赌咒发誓,她也没半分动容。她雇了挑夫帮她抬嫁妆,谁知竟然被那婆子泼辣的打滚洒泼不让人进门拿东西。刘婉儿也不客气,立即报官叫来衙役。 衙役一见这婆子便道:“怎么又是你?你弄没了儿媳肚子里的孩子,还拦着不让人搬嫁妆,是想吃棍子么?” 金婆子见到差役有些胆怯,可一想到刘婉儿丰厚的嫁妆,便不顾一切的叫道:“她嫁入金家多年,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哪儿对不起她了?她自己摔没了孩子怪在我身上,我呸!还有脸要嫁妆?嫁妆是赔我没了的金孙的!” 金绍文脸都绿了,顿时万念俱灰。难怪婉儿死活要合离。就凭娘这般的性子,谁能熬得住? “金婆子你要点脸面吧!”街坊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婉儿多好的媳妇,识文断字,能算能干。家里的产业打点得那么好,对你又孝顺,这些年大家都看在眼里。” “能干个屁!”金婆子怒骂,“那是我儿子的功劳,跟那贱人没关系!” “金婆子!”又一个街坊怒道,“你今天这么无赖,以后还有谁敢将姑娘嫁给你家绍文?” 金婆子得意洋洋的道:“要你操心!老娘娘家最小的弟弟考上了举人,我家绍文今后有的是姑娘肯嫁!” 此言一出,街上突然寂静了几秒,连金绍文都意外的恼红了脸,气得跺脚! 刘婉儿并不惊讶,她早有预料,冷冷的道上:“搬嫁妆。” 金婆子挡着大门:“你想搬嫁妆,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她话音刚落,腿一软,噗嗵一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挑夫们趁机冲进了屋内,金婆子尖叫着爬起来想阻拦他们,不料却被街坊们团团围住。官差们大声的对屋里的人道:“刘小姐,她若是再敢阻拦你搬嫁妆,你就告她故意谋害你肚子里的胎儿!” 金婆子身子一抖,怒道:“刘婉儿,你别想合离!我们绍文要休了你!” 刘婉儿面色微白的走了出来,望着丈夫问:“你打算以何种名义休我?” 金绍文红着眼眶道:“婉儿,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心中抱有一丝希望,如果休妻能逼得婉儿不得不留下,他愿意赌一把! 金婆子大喜:“绍文休了她!想合离就留下嫁妆!” 刘婉儿闭上眼:即要合离,又想拿嫁妆,除非上公堂请县令断案了。但是,她怎么能让月明华见到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休便休吧!反正她也已经不想再嫁人。合离与休弃,也没多少差别。 她睁开眼:“随你们吧!”最后深深望了眼这些年尚算恩爱的丈夫,苦笑离去。 金绍文对她很好,嫁进金家后她才知道,是他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娶自己。因她的嫁妆意外的丰厚,自己又颇能干,所以金母对她也算过得去。谁知就在去年金母的弟弟中举后,她便开始在家中无事生非,极尽挑拔他们夫妻感情之能事。那时她就猜到了她的打算,所以,她没有忍气吞声,而是一步步的将金母的心思展现给丈夫看。可惜的是,绍文虽然爱她,却也极其孝顺,明知母亲不对,只让她一味忍耐。最终,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即便到这个地步,金绍文依旧不能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只会在她面前流泪哭诉自己的没用求她原谅,求她不要和金母计较。 刘婉儿那刻便对丈夫死了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太子归乡(二) 金婆子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刘婉儿的马车内飘出一句话:“我等你们的休书。” “刘姑娘!”一名中年婆子上前客气的行礼道:“受梅岭花市家主之命,接刘姑娘回花市!” 一名中年掌柜模样的人对婆子道:“穆公子有心了!在下奉采雀楼乔老板之命,接刘姑娘回娘家!” 刘婉儿热泪盈眶! 她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多的好心人帮她! 金母傻眼了,一拍大腿,拧着儿子的耳朵叫骂:“看到没,你媳妇背着你和外边的人鬼混——” “死老婆子你不想活了是吧?!”衙役手中的剑鞘狠狠的砸在她的腰间,痛得她几乎又要摔倒!“穆公子和乔老板是你可以污蔑的?”死婆子胆大包天,竟敢对县令大人的妹夫口出污言!还有那个乔老板,采雀楼的大股东,神龙见首不见尾,竟然也为刘姑娘出头!啧啧,金婆子真是丢了块宝啊! 金婆子哪肯放弃大好的机会:“我哪有胡说?要是他们没奸情,干吗一个个都急着来接她?!” 她这么一说,街坊邻居倒有些怀疑了。 花市的婆婆冷笑道:“因为刘姑娘曾是我梅岭花市的女工。若不是你家几次三番的求娶,以刘姑娘的才干,早就是花市里的大掌柜了!我家少主爱惜人才,等着聘刘姑娘回去做管事呢!” “刘姑娘家中出事后,是我们采雀楼乔老板收容了她,乔老板敬重刘姑娘高洁的品性。听闻刘姑娘遭遇不平之事,特来派我接姑娘回去。” 金母狠狠的唾了一口:“谁知道你们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的?” 刘婉儿冷声道:“我若有半点不清不白之事,此生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顿了下,又道,“金氏,你可敢发誓,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故意弄没的?” 金婆子急忙呸了一口:“凭什么让我发誓?你还没拿休书呢,就敢换了称呼此为不孝!不孝之人死后也得下地狱!” 众人听她叫骂不休,就是不肯发誓,便有人叫道:“金婆子,你到底敢不敢发誓?!” “她怎么敢?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现在才知道她竟然这么狠毒!” “街坊里出了这么个恶婆娘,你们也真够倒霉的!以后当心着点过日子啊!”衙役自然是死命的将金家往泥里踩!污蔑穆九间接就坏了县令的名声,没人打招呼也要弄死她! 金婆子这才大觉不妙,一道道嫌弃警觉憎恶的目光下她忽然明白,这事自己办差了!她尖叫一声:“绍文!我们不休妻,不休她了!”刘婉儿不缺银子,离了他家也能过逍遥日子!但是他们家的名声却要坏在她的手上!不管如何,不能让她离开金家! 金绍文大喜:“娘,你得答应以后不再为难婉儿!” “我答应,我答应!”先把人哄回来再说!本来以为只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想到还有那么大的两座靠山!这次她真是失算了! 金绍文欢喜的道:“婉儿,你听——” 刘婉儿冷笑不止,他是真蠢还是天真?竟然还看不透现在的局面?! “我此生再不会踏入金家半步!金绍文,看在我们夫妻恩爱了两年的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 马夫挥起鞭子,驾的声,车轮滚动,扬起一片尘烟! 金婆子当机立断,大声道:“刘婉儿,你要是敢离开金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逼死婆婆,也要伏罪!”说完,她真的寻了棵大树,一头撞了上去! 登时头上青肿,殷出一丝血痕。 这么一来,舆论的方向登时又有了变化! 毕竟,金婆子刚才可是答应了以后不再为难刘婉儿的,刘婉儿还执意要离开,难道真的跟别人有奸情? 衙役的脑子清楚,暗道这个婆子还真不好对付!对自己够狠,这般一来,刘婉儿便走不了了! 马车骤然停下。刘婉儿却没下车。只听到金绍文抱着娘大哭:“娘,娘你怎么这么傻?” “你娘傻?”一道嬉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你娘这一撞,逼死了刘婉儿的去路,挽尽劣势。你竟然说她傻?阿睿,我敢赌十根黄瓜,这婆子受的只是轻伤。刚才那一撞,连树叶子都没摇!” 刘婉儿听到这声音,心头微震,掀开帘子一看,赫然是于涛!他身边站着的男子冷峻不凡,气度高华,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朱祎睿和于涛才回乡,就遇上了这等破事,原本不想管,但于涛一见那女子竟然是刘婉儿,立即拉住了太子。朱祎睿眉头紧皱,与于涛心意相通:这事不能闹到明华的公堂上! 大夫匆匆的赶来,要给金婆子治伤,却被金婆子一把挥开,哭喊道:“儿媳不孝,逼死我老婆子啊!我要见官,我要告她!” 于涛哈的声:“死婆子精神这么好,还有力气推开大夫!大家都看清楚了,我没说错吧!她想若真的知错想挽回媳妇却,怎会用这种法子威胁媳妇?分明是想骗回刘婉儿,再图谋她的性命!” 一时间,射向金婆子的目光又多了些许鄙夷和愤怒! “你——”金婆子怒目于涛,正想破口大骂,可见到他们金贵的衣饰与的不凡的气度,尤其是旁边那个还没说话的贵气逼人的男子,一双星目寒光四射,几处要冻住了自己! 衙役也是识货的,其中更有人笑道:“这不是于公子么嘛!您什么时候回得合浦?于先生可要高兴坏了!” 于涛向他们点点头:“嗯。你们老爷忙得很,这种小事儿就别闹到他跟前了。”于涛转而对金婆子道,“现在刘姑娘要跟你儿子合离,嫁妆一分不差的全部带回,你同不同意?” 金婆子忍着头痛咬牙怒道:‘“您们都是贵人,我们人微言轻,敢怒不敢言!” 于涛嘿了两声:“婆子挺会说话的嘛!”他附下身子,在她耳边道,“你说你弟弟考中了举人是吧?”他眼中邪光微闪,“身为举人,却纵容家人横行乡里,还企图谋杀儿媳,你说他这个举人还能当得下去么?” 金婆子嘴皮子一抖:“你,你想干什么?谁横行乡里谋杀媳妇了?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涛一摊手,笑问衙设:“没有么?” 衙役何等的识趣,立即叫了起来:“怎么没有?这老婆子自从弟弟当了举人,三天两头的惹事。前两天还在街上平白辱骂人家姑娘呢!” 街坊中不乏有妒忌金婆子之人,立即附合道:“有!上回还欺负李家的孤儿寡母,我们都看见了!” “对!人家够可怜了,她还要踩一脚!说她住在这儿坏了大伙儿的名声,硬是逼着李寡妇搬家了!” “还有还有——”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太子归乡(三) 于涛笑着听完众人的告状,又问衙役:“这些事算不算横行乡里?” 衙设笑道:“当然算罗!” 就连金绍文也不知,自己的娘亲竟然做了这么多混账事,羞恼之下,面孔通红。 “娘你怎么——” 金婆子不知是气是怕,全身颤抖。 “至于谋杀儿媳么!”于涛问那大夫,“是你帮刘姑娘看的脉么?” 大夫忙应声道:“是。” “刘姑娘的孩子怎么没的?” 大夫抹了把汗:“看着是不当心摔了一跤,但老夫在刘姑娘的衣裳上发现了油渍。” 金婆子凄厉的惨叫:“你胡说——” 大夫没理她,只对金绍文道:“我一早便跟你说过。你娘子怀孕不进厨房,她的房间门口怎么会有油渍?难道你竟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金绍文面色惨白,低头说不出话来。他能怎么办?一边是娘子,一边是老娘。娘子虽然没了孩子,但好在性命无忧!但这事若传出去,娘以后就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街坊们炸了锅,不知谁起的头,烂菜叶子和脏水全往金婆子身上扔,金婆子狼狈不堪手脚并用的爬进房里再不肯出来。 于涛抱着胳膊斜瞥了眼金绍文:“合离还是休书?” 金绍文绝望的闭上眼道:“合离。” “谁家有笔墨!”于涛取了锭银子哟喝道,“借来用一用!” 瞧在银子的份上,立即有人端了文房四宝出来。 金绍文颤抖着写下两封合离书。 “行了!”于涛笑道,“这不就结了么?闹得鸡飞狗跳得,何必呢!” 金绍文突然抬头注目于他:“为什么?” 于涛楞了楞:“什么为什么?” “你和婉儿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她?”金绍文妒忌如狂,于涛家世相貌人才相相出众,难道之前跟婉儿真有过什么旧情? 于涛噗的声,明明是月明华的锅!他可不背!忍笑道:“刘姑娘的嫁妆是我出的。你说我跟她是什么关系?” 于涛即惊讶又茫然,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认下的义妹!”于涛拍拍他的肩膀,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不过我义妹比较低调,不愿张扬。此事,我父母家人都可作证。” 竟然是于涛认下的义妹!换作别人,或许会有些龌蹉想法,但是于涛的父亲是于光晓,声名远扬的大儒,于涛又是去年的新科状元,这样的身份说出的话,竟无人质疑! 金婆子在家中听得肝胆俱痛:贱货贱货!有这么大的后台,竟然瞒着不说!她要是早知道这事儿,怎么不也会起了其他的心思啊! 这会子,全完了! 金绍文拿着合离书,失魂落魄的转回家中。想着初见刘姑娘时的惊艳,念念不忘的几番求娶,最后如愿以偿夫妻恩爱,没想到,最后竟然全被自己的老娘给毁了! 于涛在他背后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愚孝要不得啊!” 金绍文关上房门,瞧着母亲躲闪的目光,心冷如冰!他的下半辈子,全毁在了她的手上! 街坊散尽,刘婉儿坐在马车内对于涛道:“当年是你逼我匆匆嫁人,今日也是你为我解围。我们今后算是两不相欠!” 于涛颇有几分心虚的啧了声,刘姑娘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马车踏踏而去,刘姑娘终是回了采雀楼,梅岭花市的婆子回去复命。 于涛边走边夸张的擦汗道:“幸好给咱们遇上了,若是闹到了明华跟前可就麻烦——”话音嘎然而止,不远处,正站着近两年不见的月明华! 于涛心下大惊,不禁看向太子:明华刚才听到了多少? 太子面色微沉:“明华。” 明华穿了身湖蓝色的袍子,身高相貌比之在京城时更长开了几分,颀长俊美,沉静如渊。他口中问着于涛,目光却定在太子身上:“为何逼嫁她?” 于涛心中咯噔一记,太子已然正色道:“难道你想纳她为妾?” 明华眉心一蹙。 “她的家世,做不得你的正妻。我也不想你左右为难,所以她尽快嫁人,是最好的法子。” 明华抿了抿嘴唇,知道太子说的是实话。默默的道:“所以,还是我连累了她?” 太子的浓眉皱得更紧。 于涛咳了两声:这笔旧账翻出来可麻烦了,忙道:“你看我们那么长时间不见,一见面你就这么对待咱们?太伤人心了吧?” 明华扯嘴笑了笑,行礼道:“合浦县令月明华恭迎太子殿下,于大人!” 完了! 于涛心中哀嚎,明华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目光复杂难言的定定的看了明华片刻,冷哼了声,大步从他身边跨过。于涛急忙跟上,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犯什么臭脾气! 明华心中不知为何,被太子那一眼瞧得竟生出许多愧疚来:难道自己不该生气?他们背着他逼刘姑娘嫁人,害她又遭遇不幸。他如何能够安心? 于涛跟在太子身侧,窥着太子面无表情,眼底却暗藏的恚怒,忙安慰他道:“明华喜欢刘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遇人不淑我们也的确有点责任,对不对?” 太子没理他,翻身上马:“先办正事!” 于涛嘀咕道:“好!咱们回头再去找明华算账!” 南锦院内,明珠得知太子回乡安葬琳琅,这才知道,琳琅竟然已经死了。 她心中对琳琅深恶痛绝,闻其死讯只呆了一呆:死了?随即便抛到了脑后,死有余辜。 只是太子竟然亲自来办琳琅的葬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刘婉儿的事,明华还是知道了。”穆九没想到,明华竟然对刘婉儿所嫁的金家一直颇为关注,这些年金家的小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想来小舅子暗地里也帮过一把。可惜了! 明珠摸着肚子苦笑道:“他对刘姑娘到底是不同的。” “我派人接她回梅岭花市,但是她跟着采雀楼的人走了。”穆九叹息。刘婉儿若非有个犯了大罪的爹,与明华还是十分般配的。 “她是不想再牵连明华。”明珠怅然道,“这样理智的姑娘真让人怜惜!” 穆九柔声道:“你的产期快到了,别再为旁的事伤神。” 话音刚落,明珠唉哟一声,小宝宝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翻筋斗。见明珠的肚子此起彼伏忽高忽低,穆九忍不住哈哈大笑! 明珠哀叹:“完了,咱们的闺女是个调皮捣蛋的!” “调皮也是我闺女!” 第三百五十八章 生女 这次剧烈的胎动后没几日,明珠在傍晚时分感受到了极有规律的阵痛。原本只是小半个时辰一痛,渐渐的疼痛的间次越来越短,她知道,自己快要生了。 好在穆九近期一直在家陪她,急忙唤来已经请入府内的两个接生婆,将明珠搬入早已布置好的产房内。热水,烫过的棉纱布,木盆,还有按明珠要求特制的生产床。接生婆对生产床尤其喜欢,她们经验老到,自是看出其中的精妙,想着事后向郡主求个恩典,允许她们将这样的产床卖给其他产妇。 因此稳婆们原本十分的小心变成了二十分的卖力,施展出浑身解数,指导明珠呼吸用力。还不时的给她讲着其他产妇的笑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在明珠非常配合,也没有头回生娃娃的胆怯,与她们谈笑风声,精神极佳。这样的产妇最受稳婆欢迎,必然是个好生产的! 果然,天亮时,熬过阵痛的明珠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六斤七两的小女娃。 稳婆抱着孩子笑道:“第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娃!”心底里却在叹息,本地重男轻女之风甚重,不知道郡主的丈夫会不会不喜女儿? 明珠瞧着闺女,雪白娇嫩一只小团子,脸儿跟苹果似的又红又圆,闭着的双眼眼线极长,睫毛又浓又密,红润润的小嘴还在一缩一缩的,明珠贪婪的盯着她看了又看,心中柔软已极。 穆九听到孩子哭声,半颗心落回原处:“明珠?你还好么?” 稳婆抱着孩子笑容满面的出来道:“恭喜公子,郡主母女平安。” 穆九抱过女儿,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我的冉冉漂亮极了!” 稳婆顿时放心:还好还好,公子极喜欢闺女!连名字都事先取好了! 向宁与明华明岚凑在穆九身边,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瞧得稀奇极了。明岚赞道:“冉冉的睫毛好长!” 向宁比较有经验:“冉冉眼线长,眼睛一定又大又漂亮!” 明华自豪的道:“这点象我!你看她鼻子眼睛都像我!” 穆九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像你? 明岚见到姐夫微妙的神情变化,噗嗤一笑:“你少臭美了!你和姐姐原本就生得像,冉冉明明更象姐姐好么?这下巴和嘴巴,倒象姐夫!” 穆九满意的嗯了声,这才对嘛! 他抱着冉冉不肯松手,直到她厥着小嘴哇的声哭了起来,才不得不将孩子交到明珠怀内:娃娃饿了呢! 明珠坚持自己哺乳。精华的初乳怎能浪费?白天自己喂养孩子,晚上交给奶妈照顾,两全齐美。 穆九不舍得娘子这般辛苦,但明珠坚持,也只好同意。 孩子满月酒那日,南锦院的场子竟然不够用,幸好还有真珠苑,两处园子一起摆宴,才算容纳了前往祝贺的亲戚及同行好友。 明华在宴上招待客人,吕修远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明华神色微动,起身迎到正门。 太子和于涛亲自到访庆贺! “殿下!”明华施了礼,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殿下莅临,下官与家人不胜荣幸。” 于涛听他这般客气生疏的话,心中哀叹:月明华,你也忒不知好歹了! 太子嗯了声:“听说你妹妹生了个女儿?名字取了没?” 明华这才露出笑容,颇兴奋的道:“是女儿,小名冉冉。” 太子瞥了他一眼,暗道:又不是你自个儿的闺女,至于乐成这样? 于涛忙道:“女儿好啊!郡主和穆九都是十分漂亮的人才,生的女儿肯定也是花容月貌!” 明华这一下笑得嘴也合不拢了,自豪的道:“对!于兄说得不错!冉冉可漂亮了!长得还和我有些像呢!”他才不管穆九乐不乐意,冉冉明明就有些像他的! 太子忍不住嘴角微勾:妹妹的女儿就喜欢成这样!将来他自己生了女儿怎么办? “真的像你么?”太子语气中已经带上几分戏谑,“孤倒要看看!” 明华将他们带到花厅。明珠知道太子来了,也不觉意外。抱着女儿与穆九出来与他相见,言谈甚欢。 太子成亲后,还未有子嗣,见冉冉果然如明华所说玉雪可爱,跟他的眉眼也确有几分相似,不禁笑容温和目光悠绵的看了许久,才道:“改日你们去京城,妍儿就有伴了!” “妍儿?”穆九立即明白,“是飞白的女儿么?” “正是。”太子解下腰间一枚金镶玉的麒麟挂坠轻轻放在婴儿的襁褓上,“妍儿聪明活波,一解姑姑的丧子之痛。” 明珠替女儿收下了太子的贺礼:“多谢殿下。” 太子看过了冉冉便即告辞。明华自是一路相送。 “明华。”于涛似乎想起一件事,“你在合浦的任期只剩一年了吧?” 明华点头道:“是。” “太好了!”于涛击掌手道:“我们很快便在能京城相聚了!” 明华笑容微敛,不由看向太子。 太子蹙了下眉毛:“怎么?你另有打算?” 明华沉声道:“殿下,家师刘大人曾任六县县令,三省知府。方入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太子面上笑容渐淡,静默不语的磨梭着指间的戒指,气氛一时凝结如胶。 这回于涛没多话。明华说得不错,他的目标是大理寺卿。没有多年的历练与实办经验,坐不稳那个位置。 太子握住马鞍翻身上马,冷冷的道:“随你!”纵马离去。 于涛没辙的跟上:“阿睿,你应该高兴才对!” 太子哼笑:“我哪有不高兴?” “唉。”于涛嘻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太子回头一鞭子抽在他的马身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足狂奔乱蹿。 于涛怒叫:“朱祎睿!你混蛋!” 明华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中到底流落出几分沉重与黯然。 他不能留在京城。或许二十多年后,当他们褪去青涩,人到中年,已然看透世事百毒不侵时,自然会对当年的心事置之一笑,君臣携手,在朝堂上共建光明盛世!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冉冉开蚌 入夜,南锦苑的客人相继离去。明珠喂了冉冉一顿饱饱的奶水,哄着她心满意足吐着泡泡入睡,乳娘才抱过她进内屋歇息。 穆九送走客人,正欲回屋时,却听有人唤他:“少主。” 紫鸢娇俏的身影从树影下珊珊而出。 穆九心中顿生不悦:此时园内已经空无一人,她躲在这边唤住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紫鸢今日精心的打扮过,乍一看,衣饰风格与明珠倒有几分相似。她含羞带涩的抬眼看向少主,却一眼撞入他冰冷与防备的眸中。瞬间,她心中所有的幻想与绮念如破碎的琉璃,一片狼藉。纵使她再倾慕少主,也不能忍受自己被他这般的嫌弃与厌恶! 邺娘对她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荡:“郡主怀孕,必然是要给公子寻个妾侍的。只是现在还在相看中。若是公子有自己中意的人,想来郡主也不会反对吧?” 当初她深信不疑,甚至不用邺娘提醒,她自己也是这般以为的。可是此刻才发现,她们大错特错。少主根本没有半点纳妾的心思!就算她主动投怀送抱,硬是算计了少主进了后宅,她今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她向来是聪明又擅于决断之人,立即改变计划,收起诱惑之心,低下头道:“刘姑娘那儿有些特别的消息,我想少主听到会很高兴。” 穆九扬眉:“什么消息?” “采雀楼的乔老板,送刘姑娘离开了合浦。” “去往何处?” “洛阳。”紫鸢规规矩矩的道,“听说,乔老板亲自送她去的洛阳。” 穆九意外的哦了声:“知道了。” 紫鸢不再留恋,立即退走。 此时,在家中等着南锦院消息的邺娘,辗转反侧,整夜没睡好觉。 邺娘已经定亲,对方是个家境不错的年轻厚生,见了邺娘一回,便喜欢上她的柔顺秀美。又听说她一手的好厨艺,连未来婆婆也很满意。 可她本已平静的心湖在听闻明珠怀孕时又起波澜,追悔莫及! 自己当初心太急了!若她能再忍段时候,忍到明珠怀孕,公子必然是要纳妾的呀! 大好机会近在眼前,自己却失之交臂!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姑娘!多数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谁知她等了又等,仍不见南锦院添人。忍不住小心翼翼的从娘亲这边旁敲测听,邺婆婆只冷笑问:“见过穆家有纳妾的男人么?” 邺娘顿时羞红了脸。转念一想,情形不一样了嘛。之前穆家的家业还没这么大,现在公子照管着梅岭花市和长平滩,家大业大,难道还守着月明珠一人?就算她是郡主,也不能这样霸占公子啊! 她心中立即有了打算,自己已经定了亲,暂时不能再动心思。但是想嫁给公子的姑娘那么多,只要有一个成了事,她就有十足的把握说动娘亲取消婚事嫁给公子。 于是,她将目光放到了郁郁不得志的紫鸢身上,成功说动了紫鸢主动出击。开始时十分顺利,又遇上了满月宴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将夫人平时喜好的穿着打扮讲与紫鸢听。紫鸢果真打扮一新,踏进了南锦院的大门,邺娘则静候佳音。 不料满月宴风后平浪静,半点涟漪也无。她奇怪的念叨:紫鸢到底有没有成事?照理说,无论是否得手,都该有消息传出来了啊。 她实在按奈不住,便出门去找紫鸢。 可惜她扑了个空,紫鸢竟然已经回了小岛,心中更是上上下下的起伏不定。到底什么情况? 她偷偷跑回南锦院,跟厨房里的厨娘打听消息。厨娘笑嘻嘻的将满月酒的盛况说了,没提到任何的意外。 邺娘总算明白了:紫鸢没出手,她半路退缩了。 蠢货!她心中恨骂,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也没把握住! 邺娘离开后,厨娘立即将这事儿禀报了夫人和公子。 明珠虽不知其中曲折,也觉邺娘此来有些古怪,好像期盼着家中出些什么事似的。心里颇不痛快!但穆九多多少少却猜中些内情:哼!原来是她在从中挑拔! 没有任何机会的邺娘,最后还是饱含着不甘与哀怨嫁与他人。婚后,她因心中带着旧情,对丈夫不冷不热,还时时拿丈夫与穆九比较,只觉丈夫哪儿都比不上穆九,整日里自哀自怜,弄得丈夫对她的一片情意也慢慢淡了下来。不久,邺娘怀孕。确诊后没多久,婆婆便作主给儿子带了个漂亮的小妾回来。 邺娘大受打击,哭闹不休。 婆婆不解又恼怒的道:“不是你说的,女人怀孕给丈夫纳妾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现在又哭又闹?” 邺娘吞了只苍蝇般说不出话来: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对了,月明珠怀孕时,她和紫鸢这般说过,和其她的姐妹也这般说过——她哇的声,胸口翻滚,吐得天昏地暗。 穆九:敢让娘子心里不痛快,我让你一辈子不痛快! 转眼,春去秋来,又到了珍珠收割的时节。 明珠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在萧家的珠池边,一同观看热闹的珍珠收割的场面。 自第一年的珍珠大卖后,四族稳步扩大了珍珠的产量。今年已是第三个收成年了。 莹莹的珍珠一颗颗的从贝壳挑落,冉冉瞪大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目于工人熟练的开蚌取珠的动作。 明珠见平时没片刻安静的女儿竟然在珠场里这般乖巧,惊讶的笑道:“难得,还有能吸引冉冉注意力的事儿。” “郡主!”萧振林亲自拎来一桶大蚌,笑吟吟的道,“这是养了三年的珍珠。” 明珠喜道:“快让我们见识见识。不知今年的珍珠之王会花落谁家!” 去年起,珍珠拍卖会上便推出了珍珠之王与珍珠之后。甄选外形最大最圆、表皮细腻光滑,颜色、光晕俱是完美的珍珠评为王、后。高价竞拍。 冉冉率先撩起袖子,将肉嘟嘟藕节般的手探入盆中,两手合力捧出一只厚实的大珠蚌。 “娘。”她献宝似的将珠蚌送到明珠跟前。 明珠瞧她小小的人走路还不稳,捧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珠蚌的样子萌翻天,抿嘴直笑道:“呀,冉冉也想开蚌选珍珠了?”说着,她接过珠蚌放到一边,用干净的棉布擦干她的手。 冉冉两手比划了一下,嘟着嘴奶声奶气的道:“大!” 第三百六十章 另一场拍卖会 明珠爱怜的顶了顶她的鼻子,笑道:“这里面可是养了三年的珍珠呢,能不大么?” 萧振林已接过那只大蚌,笑道:“叔叔开给冉冉看!” 他轻快的剖开珠蚌,笑容微凝,瞧着冉冉黑水晶般的眼笑道:“冉冉真厉害!” 明珠和冉冉俱盯着他手中的晶莹润泽,姆指大的一颗紫红色的珍珠移不开目光,惊讶道:“极品珍珠,比去年的珠王更好!” 冉冉得意极了,侧着脑袋又道:“大!” 明珠心中一咯噔,这是女儿的运气太好了,还是—— 她抱起冉冉,不动声色的看着萧振林将三年龄的珠蚌全部开完,再无一枚比得上之前冉冉所选的珍珠! 萧振林也忍不住讶异,对冉冉笑道:“不愧是郡主的女儿!” 明珠心中骇然,面上笑道:“小丫头运气好而已。”遂告辞。 离开萧家的珠场,明珠瞧着马车内也不安分,爬上爬下摸个不停的女儿,吸口气,对马夫道:“去趟白龙湾。” 养殖海珠场就在白龙湾附近。 明珠命人随意取了几只马氏贝上来,对冉冉道:“冉冉能挑出里面最大、最漂亮的珍珠么?” 冉冉看了她一眼,好象在说:这还不简单?她伸手一一摸过了海蚌,指着最为厚实表面有层淡淡的荧光的马氏贝道:“大!” 明珠立即剖开所有的珠蚌,果然冉冉所指的珠蚌内莹白带粉的珍珠最大最美! “我的天哪!”明珠不可思议的捂着嘴,激动的低声问,“冉冉,你能看到蚌壳里的珍珠,是么?” 冉冉骄傲的点头,笑容中满是得意。 明珠抱紧女儿,又惊又喜:“冉冉,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冉冉疑惑的望着娘亲,表情就是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冉冉这么厉害,娘怕别人知道后抢走冉冉呀。”明珠轻抚着女儿红润的小脸,“看不见冉冉,娘会很伤心的。” 冉冉明白了,吐出两个字:“不,说。” “冉冉乖!”明珠狠狠的亲了女儿两口,亲得冉冉咯咯直笑,两人亲呢够了,才牵着手,踩着细软的沙滩一同回家。 给冉冉泡了澡,洗得香香的送到床上睡个下午觉。明珠握着女儿肉肉的小爪子,心底感慨万千:老天何等的厚爱于她!竟将这份灵犀又传到了冉冉的身上! 穆九回来后,她迫不及待的将这事告诉了丈夫。穆九瞪大眼睛,瞧瞧熟睡的女儿再瞧瞧一脸兴奋的妻子。喜忧掺半的道:“冉冉性子跳脱,远不及你稳重。今后我们少不得要更加小心的照看她了。” 明珠嗔道:“才一岁多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我已经和冉冉交待过,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穆九静默了片刻,才道:“你有这份灵犀,之前为此受了多少磨难?我只希望冉冉太太平平的过完这辈子就好。” 明珠靠进穆九的怀中,轻叹道:“你说得有理。” “不如这样吧!”穆九笑道,“我们多给冉冉生几个弟弟,待他们长大后保护冉冉!” 明珠一错牙,一把推开他:“别闹!” 穆九反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姆指在娇嫩的肌肤上轻轻磨转,委屈的道:“娘子——” “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再说!”明珠急道,“海珠要开采了,京城之行近在眼前。”她可不想一路吐到京城,更怕颠簸的道路不当心弄没了孩子! “娘子说得不错。”穆九的手却已顺着她的手腕探到了腋下,明珠极怕痒,笑道,“又来欺负我!” “难道娘子还希望我欺负别的女人不成?”言下之意,不欺负你欺负谁? 穆九抱起她往书房去,主屋的大床留给冉冉独享。 没一会,书房的软榻上便响起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吟娇喘。 事后,穆九方无意间想起一件事般,笑道:“过几日,明珠便能见到一位故人了。” 明珠一边揉着酸软的大腿大骂禽兽一边好奇的问:“什么故人?” 穆九的神情有些古怪的酸意:“到时你便知道了。” 明珠腹诽:故作神秘! 一周后,四族的淡水珍珠采撷结束。拍卖会如期举办。 不过三年的时光,合浦的养殖珠已经名扬全国,甚至连洋商也慕名而至。老皮尔的鼻子一向最灵光,他和穆九又是旧交,自然成为首位进入拍卖场的洋商。 但今年的拍卖会,参加的客商却意外的比去年少了近三分之一。 明珠自然觉得十分奇怪。照理说,客人应该越来越多才对啊! 拍卖开始前,穆九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面容微沉,他附耳明珠道:“有人与我们同时拍卖养殖珍珠!” 明珠心头一跳:“什么?!” 穆九拍拍她的手,道:“别急,我已经安排人手混进场子里去打探情况了!” 这两年,因为珍珠产量稳步的提高,各家族不得不将植膜的技法教给更多的人。但这些人不是家族的核心人物便是卖了死契的家生子,不想,还是将秘密泄露了出去。 明珠低声道:“你派人查一下,看看四族内有谁突然间一夜暴富,或是莫名其妙的阔气了起来。” “明白!” 虽然客人少,但是珍珠拍卖时的热烈却丝毫不逊以往。 第一批次拍卖的是次品珍珠,很快成交。次品珠通常用来磨作珍珠粉,十分好销。第二批次的中品珍珠一开价,客商们立时争先恐后的竞价不断。 这个嚷着要做珍珠衫,那个叫着要做珍珠塔,谁也不肯相让,价格蹭蹭的往上爬! 上品珍珠拍的人便少些,价格毕竟昂贵了许多,但是聪明的商户联合拍卖,很快也抢购一空。 极品珍珠今年出了三十六颗。明珠特意按颜色和大小组合拍卖,有成双成对,可做成一副耳环的,还有能够凑成一副手链的,或是戒指、耳环、项链坠子套装的。极品珠虽然昂贵,但是镶嵌好以后,利润空间更多! 近三千枚珍珠竟在半个时辰内销售一空! “我就相信珍珠联盟的珍珠!”一名拍到极品珍珠的客人高兴又面带不屑的道,“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珠子,老子看都不用看,肯定不能和这儿的比!” “就是,老杨他们糊涂透了!养殖的珍珠,有谁比得过郡主娘娘?人比人气死人,珍珠比珍珠,气死养珠人罗!” “走,看看他们拍到什么好珠子没!” 紧锁的会场大门一开,立即涌进几十名商户,哭丧着脸叫道:“还有剩的珠子没?” “老子上了他们的狗当了!呸!以后再也不去别的拍卖处了!” “让你别去吧!”有人兴灾乐祸,“你偏不信!” “谁知道他们之事说得花好稻好,结果全不是一回事!唉!兄弟,好兄弟,你拍到多少珍珠?匀我一些行么?” “你想得美!好不容易趁人少才抢到的珍珠!你们啊,明年再来吧!” 明珠与穆九闻言相视一笑。 第三百六十一章 四季坊 穆九派去打探的阿忠满载而归。 “郡主请看。”阿忠将几份珍珠铺到桌上。“他们的中品珍珠,品相与我们下品珍珠差不多。所谓的上品珍珠,也就是我们中品珍珠的水准。问题是,他们的上品珍珠,数量并不多。至于极品的珍珠,根本没有。” 明珠取了小刀,将珍珠一层层的刮开,直到中间——没有珠核,的确用的是植膜法。 明珠脸色难看已极。 她担心的并不是植膜法的泄露,而是养珍珠的人急功近利,只想着产量,却将珍珠的品质抛到脑后。 正如这场拍卖会的幕后人:同样的方法,养出的珍珠为何品质差了那么多?一方面他们为了隐密行事,养珠的规模必然不大。一方面又贪求产量,在有限的水域里养了过多的珠蚌!看珍珠差参不齐的形状,定是在一只大蚌内植入太多的内膜,导致珍珠生长空间不足,相互挤压,以至于降低了珍珠的品质! 长期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阿九,能查到幕后人是谁么?” “没问题。”穆九顿了顿,“只是,此人能瞒着我们偷偷养了那么多珍珠,来头恐怕不小。” 明珠攥着珍珠,心中压了块石头般,沉郁烦闷。 夫妻俩回到家中,冉冉正在院子里迈着小短腿捉麻雀。圆滚滚的身体摇摇摆摆憨态可掬,明珠满腹的愁绪在见到可爱的女儿时一扫而光。 麻雀一只只的从眼前飞走,连跟毛都没碰到,冉冉小嘴一厥,眼里满是委屈。抬头看见了爹娘,登时阴转多云,张开手臂扑到了明珠的怀里! 明珠顺势抱起她:“啊哟,冉冉又重了!” 乳娘与丫鬟陪笑道:“能不重么?吃得好睡得香。” 冉冉指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嘴里嘀咕着:“飞,飞!” 穆九身体跃起,轻轻巧巧的便从半空中捉下一只雀鸟送到女儿面前,哄她道:“冉冉喜欢么?喜欢就拍拍手!” 冉冉立时将小肉掌拍得啪啪响,随即伸手就要摸小鸟,可又怕小鸟啄她,小心的极快的碰了两下,就不敢再摸了。转而对穆九摇着胳膊道:“飞,飞!” 穆九抱过女儿,真的带着她在屋顶上飞了一圈,冉冉咯咯咯的笑声传遍了南锦院。 明珠瞧得胆战心惊,直到他们安全落地,心还在卟卟乱跳,对穆九嗔怪道:“以后冉冉要星星要月亮,你也帮他摘?” “冉冉哪会这般任性。”穆九亲了亲女儿兴奋得红红的小脸。“以后再带你飞远点!” 明珠气结! 红玉笑嘻嘻的道:“小姐你太担心了。姑爷不会让冉冉受伤的。对了!今日晚餐紫嫣做了小姐您最爱的过桥米线,顺便呀请您把个关。从明天起,咱们的‘四季坊’正式开卖过桥米线罗!一定生意兴隆!” 一年前,紫嫣得明珠的吩咐,在外边寻了个铺子,取名“四季坊”。夏卖凉饮冬卖火锅,四季的饮食轮番更新,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吃食铺子。想吃新鲜的玩意儿,来四季坊总没错。 “紫嫣的手艺我信得过。”明珠洗了手换了家常的衣裳,“再说了,你们小姐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寻来的菜品与方子,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是,小姐的功劳最大!” 近来秋风渐凉,过桥米线这等新奇的食物一经推出,便轰动了坊间。那一碟碟配料倒没什么,但是用秘法熬制的汤底,鲜美丰腴唇齿留香。吃过的人皆念念不忘。 此际,四季坊的店内人头济济,一名深紫华服的年青男子略有嫌弃的道:“沈兄,你确定是这家小店?” 沈安和微笑道:“我也是听家人说,这家的小吃十分有名。没想还不到饭点,就有那么多的客人,倒让孙大人孙小姐白跑一回了。” “没关系。”皓齿明眸,肌肤白晰的孙白薇心中虽然也嫌弃这么家小铺子,但谁让是沈安和带他们来的呢?沈安和说好,那便一定是好的。 “哥,这么多人才证明这家店的东西好吃啊!我们就等会嘛。” 孙白棠皱着眉转身就想走,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店铺门前,从中步出位仙姿玉颜的女子。他一时瞪大眼睛,心中呯呯乱跳:京城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这等清冷若谪仙般的美人,还真是让他心猿意马。 不想,美人竟然在自己身前停了下来! “萧大小姐!”沈安和微笑行礼。 “沈——沈大人。”萧清瑶竟见到了多年不见的沈安和,难免惊诧。 “呀!”孙白棠忙笑道:“沈兄是遇上故人了吧?这位小姐——” 沈安和微微蹙了蹙眉毛。孙白棠孙白薇,是当今皇后娘家的侄辈。北海王称帝,孙皇后的娘家立时活跃了起来。好在皇后贤明,对娘家很是一番敲打,才让他们识趣的安分下来。这孙白棠在京城时便以风流著名,若让他对萧清瑶起了心思,可不好收场! 立即正色道:“孙大人,这位是本地萧家的大小姐。萧小姐请先行。” 萧清瑶略略颔首,带着两名丫鬟迈进了店中。 孙白棠鬼使神差的也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孙白薇冷哼了声:色迷心窍。 沈安和略觉不安,好在萧清瑶直接进了后厨,并未坐在外边堂吃。孙白棠想跟在她身后,却被掌柜的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后厨之地,不可擅入。” 孙白棠眼珠子一转:“我们和萧大小姐——。” 沈安和忙拉着他道:“掌柜见谅!孙兄,我们还是在外边寻个位置便好。” 掌柜笑呵呵的道:“阿永,雅间还空着吧?快请几位贵客入坐!” 孙白棠见沈安和神情严肃,也不敢坚持,只好跟着小二进了雅间。 “没想到这么小的铺子里还布置了雅间。”雅间清爽幽静,一张竹榻可临窗赏景,便脱了鞋子坐到榻上道,“不错。有几分味道。” 点了三份状元米线和不同的凉饮,他借机问小二,“那萧大小姐是你们的老板?” 小二微笑道:“萧大小姐是我们主子的好朋友。” 孙白堂哦了声。广西的三大氏族,他倒也听说过。萧家是各族之首,萧大小姐,可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女子啊! 小二端上瓦罐汤和二十碟的配料:“先荤后素。三位,小心烫。” 孙白薇惊讶的道:“好香!” 沈安和一碟碟的往汤内放入各色肉片菜蔬,一边笑道:“合浦地方虽然不大,但曾是皇帝陛下的封地,又是南珠的主产地。加上近两年淡水养殖珠,萧家本就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望族,如今更是借了东风,青云直上。” 孙白棠听得出沈安和话中的意思:萧家不好惹。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海珠开采 孙白薇笑盈盈的问:“那位萧大小姐长得真好看。沈大人,您和她是故交?” “算不上什么故交。”沈安和微微一笑,“只是都在合浦长大,难免有些交集。” 白薇略松口气,轻轻吹散汤上的热气,小心的抿了一口,睁大眼睛道:“真好喝!” 她胃口本不大,一筷子接一筷子,竟将这碗米线连汤带料吃了大半。 孙白棠的心思却飞快的转了起来:若想讨得佳人欢心,得好好计划一番了。 沈安和似想到什么:“孙兄,三族的规矩不下于京城世家。也是嫡庶分明,且三族女子不得为妾。” 孙白棠脸一红。心思都被沈安和看透了,又羞又恼但却不敢发作。毕竟这一趟,沈安和才是钦差,他只不过是陪客。再说皇帝极信任沈安和,若是他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反倒不利。当即只作不知,心不在焉的吞咽米线。 “咦!”他啧了啧嘴,这米线的味道极好!鲜咸浓郁,入口回味无穷。又尝了它家解烫的凉饮:荔枝奶茶,一口舒爽到底!更有一颗颗黑色的,又糯又弹的小珠子,十分的有嚼劲。 白薇是女孩,尤其喜欢这些甜品,她点的是芒果西米露,一边吃一边道:“这般美味的小食,连京城都没有呢!” 孙白棠心中大动。 想到自家花费大笔的银子偷偷买到了珍珠养殖的密方,又在太湖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珍珠,结果苏杭的珠宝商根本看不上,不得已送到合浦来趁着各地商户云集,学着月明珠也搞个拍卖,可恨的是,自家的珍珠竟然被客人们贬的一无是处! 他气得都快吐血! 这次注定是要在养珠上亏损一笔了。但如果能弄到这家铺子的汤料和小食的秘方,到京城开店,那必然是财源广进,稳赚不赔啊!一时间,倒将萧清瑶抛到了脑后。 在他看来,不管四季坊的幕后老板是谁,他可是皇后的侄子!这个身份一露出来,还有谁敢不买账? 然非常不幸的,这家铺子竟是月明珠的产业。 月家和皇帝的关系不俗。这次陛下又特意命沈安和前来视察海珠的收割,他自然是不能随意下手。 孙白棠在客栈内搓着手指:新仇旧恨一同涌了上来:若不是月明珠弄出珍珠养殖,自家也不会亏损惨重。现在想弄点吃食的秘方都不可得!可恶! 真珠苑前,沈安和静立良久。 明珠早已出嫁。月明华去年任满,调往庐陵任知县。陛下有意栽培他,明华若能在庐陵也如合浦般业绩斐然,等待他的,将是繁华的江浙府县。 月明岚与吕修远去年成亲,也一起跟着明华去了任地。 所以,真珠苑内,只剩下向宁夫妇两人。 沈安和有些不解,向宁为何还留着林氏?有些事情,他了解得比月向宁还清楚。旧事不提,就凭林氏当初在京城还跟某些势力纠缠不清,企图祸害月家,月向宁早该休了她! 他正欲提手敲门。身后响起一道犹疑的、熟悉又遥远的声音:“沈……安和?” 他心中一片惊慌,他想过千万种与她重逢的方式,却没有一种是这般的意外与仓促。他勉强让自己露出得体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回首行礼道:“沈安和,见过郡主殿下!” 目光甚至不敢多在明珠明艳依旧的面容有所逗留,他低垂的眼帘瞧到了小肉团子般的冉冉,黑漆漆水润润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他忍不住笑道:“冉冉?” 明珠笑着抱起女儿:“冉冉,要叫叔叔哦。” 冉冉侧了侧脑袋,抓了把头上的小发鬏,糯糯的叫了声:“苏!” 沈安和笑不可抑:“苏就苏吧!” 明珠并未特别留意过他的音讯。但在外边聚会闲聊时,总能听到他的些许消息。知道他在京城步步高升,现在已是户部侍郎。只是一直未曾成亲。如今见他俊朗依旧,但笑容中难掩落漠,心底也不禁生出些许感慨。 “对了。”沈安和向她道,“沈某受陛下之命,前来视察南珠的采撷。” “原来如此。”明珠点头,伸手请他入苑。“南珠养殖由我父亲一手操持。你可与他好好商讨。” “正有此意。” 向宁对沈安和的印象还是不差的。互问了近况后,沈安和道出来意。 向宁微笑道:“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沈安和闻言看向明珠道:“那便要请两位准备准备上京事宜了,陛下有意嘉奖二位的功绩。” 皇帝的耳提命面:南珠养殖成功,月明珠与向宁当得首功。务必将他们带回京城,朕要亲自嘉奖。 不是错觉,陛下在念到明珠时,口吻中带着点儿小小的嫌弃,但提及向宁的名字时,语气中有微不可察的柔软。 向宁亦想起与韶之的三年之约,面上微露笑容。 “好。” “还有一事。”沈安和轻描淡写的道,“皇后的侄子孙白棠这次陪同前来。孙家对珍珠养殖非常感兴趣。” 明珠心下了然,笑道:“多谢大人提点!” 皇后娘家的侄子?原来是他! 她与皇后只在当年洞庭寻宝一路同行时偶尔见过一两面,虽然与她没有深交,但此女却是她见过的少有的聪慧豁达之人。不过,她的娘家人可就差远了! 要事商议完毕,沈安和起身告辞。向宁送他至门外,恰巧遇到穆九前来接妻女。 沈安和向穆九见礼道:“穆公子。” 穆九笑着还礼:“沈大人!” 两人俱是面上带笑,只是一个笑容黯然,一个笑得得意。 沈安和离开时,依稀听见向宁对穆九道:“这么点路还要你来接她们?” 穆九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咳了一声:“岳父又来取笑我。” 沈安和淡然一笑,快步离去。 五日后,合浦年度重头大戏,养殖海珠在北海王大批士兵卫队的保护下、沈安和与孙白棠的见证下正式开采。 向宁坐镇,明珠唤来刀工娴熟的关长青,两人亲自动手开采珍珠。 一排排的珠网浮出水面,工人们取下网袋里鲜活的马氏贝,装入桶内送到明珠与关长青的面前。 长青掂量着珠母贝,赞道:“好蚌!” 明珠已迫不及待的剖出第一颗海珠,半寸大的圆形白珍珠带着层银蓝的伴色,珠皮细腻,光泽润华。 长青瞧得眼都直了!他迅速的刀起刀落,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遇上开蚌必有珍珠,还颗颗都是上品的美事儿! 很快,两人面前的琉璃碗内珠光灿烂,莹然生辉。 向宁难掩激动,这是他亲手培植的珍珠,他可以带着它们,光明正大的重回京城,与韶之再聚。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求亲萧家 孙白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一颗颗华美的珍珠,眼底的贪婪与妒忌一闪而过。 每一颗南珠至少值上千两的白银!今日一共收割了三百零七枚珍珠,其中不乏品质尤其出众的上品南珠。 只是他真不明白,北海那么大,又费时三年,月明珠怎么只养了这么点珠子?才三百多颗!如果是他,整座北海都将成为大明的养珠场! 想到这些珍珠上贡朝庭,陛下龙颜大悦,月家名利双收,在两广的地位更加稳若磐石,他心里更如团火般灼烧:这么大的荣光、这般惊人的利益,怎能让月家独享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孙家的——孙白棠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小小的月家并没什么了不起,与京城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孙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月向宁当年救过皇帝一命,与皇帝有恩。所以,月向宁才是月家最大的支柱!如果这根支柱倒下了,月家会变得如何?月明珠必然要在京城重新找一棵大树依靠! 孙白棠心中算计如飞,瞧着月向宁的目光瞬间带上了股杀意! 沈安和就坐在他身边。对于这位孙少爷,他一向颇为提防,方才他眼中的凶光恰巧被他捕捉到。沈安和不动声色,倒要看看,他还能搞什么鬼! 收完南珠,孙白棠便找上沈安和,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请他做媒。 “向萧大小姐提亲?”沈安和长眉微挑,抑住心中的惊讶。孙白棠在算计什么?以他的身份,娶一个商户女子为正妻,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自上回惊鸿一瞥,小弟对萧姑娘一见钟情。沈兄,还请沈兄帮这我一回!” 沈安和微微一笑,拿起自己方才写好的信件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问:“婚姻大事,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你岂能擅作主张?我可是听说,令尊正在帮你谈的亲事,可是包家的小姐。” 孙白棠满有把握:“沈兄是担心家父不同意这幢亲事?沈兄放心,我既然敢提亲,就绝不会让萧大小姐受委屈。父母亲向来宠爱我,何况萧大小姐才干不下京城女子,他们不会反对。” 沈安和失笑:“孙兄。不若这样。回京后你向孙大人求个准信。我再为你跑一趟合浦。” 孙白棠不乐意了:“难道你信不过我?” “孙兄此言差矣。”沈安和摇头,“您未得家长同意,这般贸然前去提亲,萧家岂会同意?” 孙白棠瞪大眼睛道:“我可是京城孙家的嫡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子!萧家会不同意?” 沈安和笑而不答。心中冷笑:你当萧家是攀龙附贵之徒?三族即便落魄如谢家,也自有他的骨气。何况萧老太太这般精明的人物,你想哄骗她? “我劝孙兄,还是考虑清楚了再说。” 孙白棠自觉被沈安和轻视,心底恼怒,挥袖道:“既然你不帮我,我自个儿寻官媒去!” 沈安和摇头冷笑:这些京城执绔,不知天高地厚。 他唤来沈庆:“去,通知萧老太太和郡主。” 官媒的办事处,就在县衙之内。 孙白堂在沈安和那边所受的刺激在官媒这儿大为缓解。 皇后娘娘的侄子要在合浦求娶萧大小姐,官媒自然是视之为头等大事! “只是。”几位官媒面面相觑,“孙公子眼光独到。那萧大小姐是三族里拔尖的女子。萧家视若掌上明珠,否则萧大小姐也不会年近双十还未定亲。孙公子你身份高贵,萧家得您提亲必然是欢喜的。但,不知您的父母可知此事?” 官媒的眼光多毒辣?孙白棠一看就是不靠谱的公子哥儿,一时兴起看中人家萧大小姐就想要提亲,万一定下了亲事,回到京城,他父母不同意,怎么办?那不是害了人家萧小姐么? “我父母这边,绝无问题。”父亲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必然不会反对,只会赞他聪颖机敏,先下手为强。 “这样啊!”官媒们略松了口气,看样子,萧家是一定要去跑一回了。“不过孙公子,萧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萧大小姐又是萧家眼珠子一般的宝贝姑娘,万一萧家不舍得孙女远嫁京城,这门亲事谈不拢,咱们也没法子啊。” 孙白棠哈了声,想他在京城倾倒多少女子,相貌家世样样出众,萧家只要眼不瞎,就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自是不会怪你们!” 再说萧家那边,接到沈安和的消息,萧老太太立即招来萧振林与萧清瑶。 “清瑶可认得这个孙白棠?” 萧清瑶娥眉紧蹙:“姓孙?莫不是四季坊外与沈安和在一块儿的年轻男子?” “那便错了不了。”萧振林哼笑一声,“沈安和说得极清楚,这位孙大人在京城风流不羁,突然想求娶清瑶,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萧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总算是找上门来了。” 萧振林不解:“祖母?” “明珠前几日给我递了消息。孙家,就是跟咱们唱对台戏,偷了咱们珍珠养殖秘方的人家。” 萧清瑶止不住冷笑:“皇后的娘家?竟这般下作!” 萧振林不解:“他既然已经得到了养珠的方法,为何还要娶清瑶?” “人心不足蛇吞像。”萧老太太从孙白棠求亲之举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是想借着联姻拉拢我萧家。为他今后的野望铺路呢。”她意有所指,“明珠的南珠养殖,可是大获成功。” 萧振林隐隐猜到几分,惊骇道:“他简直是痴人说梦!祖母,这桩亲事绝不能答应。” 清瑶担心的问:“会不会连累萧家?” “怕什么?不过一个不成器的执绔子弟。”萧老太太淡声道,“我们是商户不错,但合浦还有月明珠在呢,轮不到他撒野!” 明珠闻讯冷笑置之:孙白棠?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红玉,通知所有的店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尤其是四季坊,增加人手,让掌柜和小二们都睁大眼睛盯着。厨房,客人,千万不能大意!” 第三百六十四章 四季坊的意外 官媒到了萧家,自是先将萧老太太和清瑶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道出来意。 “要说孙公子啊,他可是京城的贵人。皇后娘娘的侄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配萧大小姐算是天作之合,难得的好姻缘。” 萧老太太沉吟道:“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 官媒心里咯噔一记,果然。忙笑道:“老夫人,女要高嫁。” “我也不为难你们。”萧老太太温和笑道,“这亲事十分的不般配。你就对孙公子说,老婆子我不同意。” 官媒苦笑不已:“这个,您也不能这般霸道啊。那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呢。” 萧老太太笑了起来,淡然却坚定的道:“就这般回他。” 皇后的娘家算什么? 当年王妃远嫁合浦,三大族可是将王妃家里的境况打探得清清楚楚。原本要嫁给北海王的,并不是她。太后老人家看中的是孙家的嫡长女。最后不知如何逼她放弃了原先的亲事,嫁给了北海王。一朝鱼跃龙门,孙家那位大小姐不知该有多后悔,而皇后对孙家冷淡的态度,京城谁不清楚?孙家侄子辈还想借皇后的名声作威作福?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踌躇满志的孙白棠听到媒婆婉言拒绝的话,不敢置信的连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说清楚本公子的身份?萧家瞎了眼么?你是不是骗我?” 官媒苦笑:“萧老太太说了。门不当户不对。萧大小姐配不上您孙公子。” 孙白棠羞恼交集:敬酒不吃吃罚酒! 接下来,他如当年的元慕青般在欧阳家吃透了暗亏。萧清瑶闭门不出,萧家门禁森严,他过去的各种手段根本无法施展。 可恨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沈安和已经准备带着月家上京了!如果萧清瑶这条路走不通,他就只能来横的了! 四季坊。过桥米线的生意依旧火爆。 跑堂的小二阿永见到一名黑瘦妇人,抱着两岁左右的女孩儿走进铺子,女孩子也是面黄肌瘦。但两人的身上的衣裳崭新,料子也不算差,阿永直觉有些古怪。上前招呼道:“客倌,想吃些什么?” 妇人咽了口口水,道:“一份状元过桥米线。” 阿永瞧了瞧她的女儿,微笑道:“对不住,我们不能给卖给您过桥米线。” 妇人瞪大眼尖声道:“凭什么?你以为我出不起钱么?” 她这么一吼,店铺里瞬时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盯着她。 “各位乡亲评个理。我带女儿来吃份米线,可他竟然狗眼看人低,不肯卖给我们娘俩吃!” “阿永,这就不对啦。”老食客赶紧打圆场。“是不是米线卖光啦?” 阿永向诸人拱手道:“各位客倌。不是我看不起这位夫人,而是因为过桥米线的汤是现熬的,出锅滚烫。夫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万一烫伤了孩子怎么办?” “对哦。”食客们这才注意到妇人怀里瘦小的女孩。“这位妇人,你还是换个小吃吧。万一伤到孩子,可不得了。” 妇人的面色刹时青白:“我,我就听说过桥米线好吃,没想到还有这个讲究。”她又问,“那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吃的?” 阿永笑道:“还有茵菇烩米线。汤水少,适合小孩子吃。” 妇人点头道:“那就来份茵菇烩米线。”她低下头,偷偷往右前方桌上的客人瞟去。见他神情阴暗,心中又惊又怕。 阿永眼尖,默默的向掌柜的施了个眼色。 小二们每每端出汤底时,总要中气十足的大吼一声:“热汤来啦,大伙儿小心!”嘴上喊得溜,还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尽量避开妇人和那个男子身边的道。 终于,阿永端着热汤,走过那男子的身边,突然间他小腿被绊,汤锅内的汤猛的向那妇人和孩子的身上泼去,只听妇人连声的惊叫:“救命啊,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啊。”小女孩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众食客大吃一惊!一锅的热汤全倒在了妇人和孩子的身上,那可是泼天大祸!不禁叫道,“快,送医馆去。这可要烫坏身子的啊。” 阿永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指身边的男子道:“是他故意绊倒我的!” 男子叭的扔了筷子:“我绊倒你?明明是你自个儿走路不长眼,将热汤泼在客人身上,反倒嫁祸给我?你当爷是这么好讹的?”任务顺利完成,银子到手。他得意的笑了起来,“你刚才还说这汤是现熬的,滚烫要小心。可你还是闯了大祸。小姑娘这么小,被你们毁了容,今后还怎么活?” 阿永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高声叫道:“紫嫣姑娘。” 紫嫣挑起帘子,从后厨走了出来,对着那哭喊不休的妇人道:“叫什么叫?不过一锅冰水而已。” 冰水冷到极致,与热水给人肌肤带来的一瞬间的刺痛感其实很难分辩。妇人觉得肌肤刺骨的痛,只当是被烫伤了,叫了半天也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劲,听紫嫣这般一说,不由止了叫声,摸了摸衣服,果然,不是烫,而是冷,冰冷。 冰水? 食客们顿觉陌名:“怎么会端了锅冰水出来?” 那男子面色铁青,暗道不妙。哼了一声就要走人,却被阿永拦住:“方才是你故意伸腿绊倒了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 紫嫣冷声道:“就凭你的鞋子上,还沾着我们厨房里的油。” 阿永笑嘻嘻蹲下身子盯着他的鞋面道:“这位爷。你说你没绊到我,怎么你的鞋子上有我裤子上的油渍呢?”这可是他故意抹在裤管上的呢。 男子急忙将脚一缩。心知自己上了他们的恶当,不顾一切的就要逃出铺子,却被迎面而来的衙役们逮了个正着。 “臭小子,胆肥啊。敢算计四季坊!走,跟县令大人说道说道去!” “带上这位妇人。”紫嫣冷冷的瞥了那妇人一眼。 “为什么?”妇人大叫,“我、我是受害的人啊!” “受害人啊?”衙役笑着逼近她,“受害人也要上堂做个证啊。” “不,不,我不去——”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公堂?”衙役怒喝道,“除非你是同谋!” “我不是,我不是——”妇人索性耍起泼来。“你们陷害好人!我带着女儿来吃份米线,被冷水泼了还要上公堂,我不活了啊,你们欺人太甚。” 紫嫣大声问:“差爷。拒不配合县令大人的公务,该当何罪?” “按情节轻重,罪责二十大板、罚银若干不等。” 那妇人吓得一哆索。 紫嫣不屑的看着她道:“不是同谋,你怕什么?” 衙役冷笑道:“你再不去,便寻到你家里,把你的男人一起锁去公堂。” 妇人再不敢哭闹,只好抱着女儿跟着衙役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中毒 “蠢货!”孙白棠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下属。心中烦燥不堪!怎么到了合浦后,事事都不顺心呢! 孙白薇揉了下手中的绢帕,暗带不屑的对兄长道:“现在知道萧家和月家的厉害了吧?” “什么意思?” “你的心思,萧家早看透了。”白薇红唇微扬,“而月家料定你求亲不成必会直接动手,所以早作防备。我的好哥哥,你太轻敌了!” 孙白棠吐了口浊气:“现在怎么办?” “反正你也没亲自出面。这事查不到你头上。”白薇眯了眯眼睛,“本来还能月家好好商量,现在路却被你给堵死了。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蠢货!” 孙白棠气得指着妹子叫:“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难道不是?”孙白薇挥开他的手指,“我们若是还想得到珍珠巨大的利润,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孙白薇眼露狠厉之色:“让月家不得不投靠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锦院。 明珠很快收到县衙的消息。说是县里的混混想要敲诈勒索店家,所以才和那名妇人勾结。原本是想让那妇人故意烫伤小女孩,结果她一进店,就被小二提点,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随后男子才会出腿绊倒小二。 明珠自言自语的道:“看来,这次京城之行,会很热闹啊!” “咦?”她盯着桌上的珠宝匣子里的珍珠,“怎么少了最贵重的两颗珠子?” 屋外传来冉冉兴奋的笑声:“珠珠!珠珠!” 明珠惊得提裙奔出屋子,只见冉冉右手一颗龙眼大的莹亮白珠,正瞄准着地上另一颗大珠子,玩着打弹子!噗的一声,还真让她打中了。 “我的乖乖啊!”明珠心痛得不行!哭笑不得的捡起珍珠擦干净了放进荷包内。抱起冉冉轻轻打了两记她的小屁股,“谁让你擅自拿娘亲的珍珠的?” 红玉惊讶道:“难道不是小姐拿给冉冉玩的?” “我可舍不得这般好的珍珠让她打弹子!” 冉冉委屈得不行,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控诉!眼看眼泪就要出来了! “怎么啦?”穆九见女儿这般委屈,心痛得立即抱过冉冉。“冉冉还小呢!” 明珠好笑又好气的道:“她拿走了我首饰盒里最好的两颗珠子打弹子玩。” 穆九哦了声,赞道:“我们冉冉的眼光真好。要拿就拿最好的!” 冉冉立时裂开嘴,咯咯直笑,清脆的说了声:“大!” 大你个头!明珠无语扶额:“你还纵着她!” 穆九轻轻咳了两声,认真对冉冉道:“冉冉,以后娘亲的东西不能乱拿哦。娘亲找不到会很着急的。” 冉冉想了想,总算点了下头。将脸埋在穆九的胸口轻蹭。 明珠笑骂了一句:“就会撒娇!” 穆九搂着香软的女儿心情极好:“好了。娘亲不凶你了。记住,不能再乱拿东西哟!” 冉冉唔的声,又讨好的向明珠伸出双手。明珠没辙的接过她:“小精怪。” 穆九瞧了瞧院子里打包的物件,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差不多了。” “我们恐怕要在京城多待一阵子。”穆九和明珠一样了解皇帝的性子。两人颇有些无奈的相视苦笑。 “这次回京,林氏的事情也要顺便做个了结。” “岳父大人决定了?” “嗯。和离已经是便宜她了。” 穆九对岳父的家事不好评论。只道:“若她不同意呢?” “她会同意的。”明珠冷冷一笑,“为了明岚,她也会同意。”她不介意用明岚的安危威胁她一把。 穆九笑着捏了捏冉冉的小脸:“冉冉,爹娘带你去京城玩罗!” 红玉想起一事,对明珠道:“小姐,此去京城,正好遇上那边的寒冬。”她在温暖的合浦住了那么多年,对京城之冷深感畏惧,“我将咱们多年前的裘皮棉袄都翻了出来,可惜不是旧了便是小了。在这边也找不到更好的毛皮。记得前年皇帝曾送了几车的礼来,里面有不少上好的皮料,我自作主张拿去赶制了几件斗蓬和厚裘衣。” 明珠笑道:“做得好。帮冉冉和父亲多做几件。”笑容微微一瞬,与穆九对望一眼,各自无语。她心中暗骂:该死的北海王!那时候她才康复,就惦记着他们上京城了! 一行人出发时赴京时,已是十二月中旬,刚好赶得及在京城过年。 孙白棠兄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与明珠一家子谦谦有礼。既然他们能装,明珠自然也是大方温和,与他们谈笑风声。 倒是林氏近来有些异常:月向宁已经跟她摊牌,回京后两人分道扬镳。林氏对此意外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局般,不吵不闹。安静得简直有些诡异。 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寒冷。幸好明珠准备得够充分,马车内铺了暖毡,特制的取暖炉子终日烧着木炭,厚实的裘皮一盖,冉冉舒服得连外套都不肯穿。 月向宁不知为何,自进入浙江地界后精神渐渐不济,近来每日里在车上昏昏欲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加上少吃少喝,面色也难看了许多。 刚开始时,明珠只当向宁水土不服或是着了凉。林氏与他同车,也道他有了年纪,开始嗜睡。可一连几日,向宁即无发烧也无其他病状,嗜睡的情形更加严重,就连林氏也跟着一块儿,白天也要睡上好几个时辰。终于引起了明珠的忧虑和怀疑。 “父亲!”明珠一进父亲的马车,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阿九。”明珠奇怪的问,“父亲的马车内只烧了炭火,并未焚香。这香味哪儿来的?” 穆九瞧向林氏。 昏昏沉沉的林氏对着明珠虚弱的笑了笑,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明珠靠近林氏闻了闻:“她未曾用过香料。” “父亲?”明珠焦虑的唤着向宁。“您醒醒!” 穆九探了探向宁的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岳父可能中毒了。” 明珠的面容刹时血色退尽:中毒?! 穆九又探了下林氏的脉:“一样的毒。” 明珠手脚冰冷。 第三百六十六章 林氏心思 一路上,大家吃住都在一块儿,要中毒也是大伙一块儿中招——但是只有父亲和林氏中了毒。林氏的症状显然还轻些。为什么? “什么毒?你能治么?” 穆九看着明珠:“简单的毒我能凑合,但是这种古怪的病症,我没法子。” 明珠忧急如焚,她轻轻嗅了嗅鼻子,难道是马车内的香味有古怪? “先给他们换辆马车!” 沈安和急步赶来问:“出了何事?” 穆九冷声道:“中毒。” 沈安和失声道:“怎么会?”他当即决断,“这儿离扬州已经不远。立即快马送他们到扬州寻医。” 孙白薇淡定的坐在马车内,轻掀车帘,见到月明珠身上披着件上等的银紫色雪貂皮斗蓬,面色微变。捏紧了手指放下帘子,低声对身边的丫鬟道:“唤大哥来!” 孙白棠知道月向宁中了招,暗想还是妹妹有本事。 “怎么了?”他站在妹妹的马车外,目送着载着月向宁的马车急驰入扬州境内。 “我们有麻烦了。”孙白薇声音微颤。 “什么麻烦?” “我们小看了月家。陛下对月家格外不同。” 孙白棠嘿了声:“你哪儿看出来的?” “月明珠身上所穿的雪貂皮的衣裳,如果我没记错,是两年前高丽上贡的长白山紫貂皮。” 孙白棠眯着眼睛问:“你确定?万一是他们自己买的呢?” 孙白薇嫌弃的看了兄长一眼:“住在两广的人,需要买貂皮?” 孙白棠脸色微变:“现在怎么办?” “只能寄望他们查不出源头了。”孙白薇敲了敲窗棱。心中即担忧又窝火。她不是小心眼的人。沈安和之前和月明珠定过亲,可现在月明珠连女儿都养好了,对沈安和也没什么特别。她自然不会去招惹她。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只有月向宁倒下了,孙家借机出力卖好,才有与月家合作的机会。 但没想到的是,陛下对月明珠这般看重,就算除掉了月向宁,月明珠也没必要与任何京城的世家合作! 孙白棠低声道:“反正养殖海珠的密法已经到手了。要不,两个人都干掉?” 孙白薇迟疑道:“这会连累沈安和的!而且,已经不不及了。” “那怎么办?” “反正那他中的毒也不是我们下的。”孙白薇冷笑的敲了记窗棱。“快,我们跟上去。” 疾驰的马车内,明珠握着向宁的手,只觉得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慌恐之下泪水仓惶而落。 “父亲,你别吓我!”她轻轻缩了缩鼻子,心底骇然,“阿九,你闻到没?!” 穆九轻轻一嗅:“马车里又有那股香味了!沈大人,停车!” 沈安和勒停马。掀起帘子:“怎么了?” 穆九对明珠沉声道:“搜一下岳父和林氏身上的东西。” 明珠忙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灰狐裘外套,检查他们身上的配饰。 就在裘衣掀起的刹那,明珠清清楚楚的闻到了裘衣上飘来的香味。 “怎么会这样?”她捉紧狐裘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顿时,一股清甜却霸道的香味真冲大脑。 穆九一把夺过狐裘怒斥道:“乱来!” 他带着狐裘跳下马车,在阳光下仔细察看这件裘衣。在领口处的毛皮底端轻轻按捏了一阵,掏出一把小刀,划破底衬,从中落出几只白色的寸许大的小布包。 明珠面沉如水:“这是什么?” “药包。马车里还有香味么?” 沈安和应道:“没有了。” 穆九点点头:“这件斗蓬,是红玉做的么?” 红玉在后边的马车里照顾冉冉,还没跟上。明珠道:“是。但是她没动机害我父亲。” “斗蓬应该是送到岳父府上后,才被缝入了药包。所以——” 明珠怒极,猛的掀开帘子,怒声道:“林芳殊!” 林氏半昏半沉,听到明珠怒不可遏的喊她名字,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脸上笑容畅快又古怪。 “果然是你!”明珠悔恨交集!若不是明岚出嫁需要林氏撑场子,若不是父亲心软想给她留些脸面,她早该了结这个贱人! “月向宁想跟我和离。”她闭着眼睛轻笑,咬牙切齿的道,“休想!我被他骗了那么久,最后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想一脚踢开我,月向宁、月明珠,你们做梦!” “你给父亲下的什么毒”明珠攥着她的衣领,“你说出来,我答应你,让父亲不与你和离!” 林芳殊眯着眼瞧了她片刻,突然道:“月明珠,我的确对不起你。” 明珠红着眼低吼:“你悬崖勒马,我即往不究!” 林芳殊摇头,她倦意沉沉,喃喃的道:“我是向宁的妻子,我不会把向宁让给任何人!”就算是这天下之主,也、不、让! “你——”明珠怒极,“父亲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月明岚也别想太平!” 林芳殊仍是摇头,嘴角有抹诡异的笑:“你不会,你是……好人。” “你——”明珠这个时候被林氏发好人卡,简直气急败坏!扬起手拍的声打了她一记耳光。 手腕上的菩提珠串金光一闪。明珠心中一动,急忙褪下珠串戴到了向宁的手腕上。 穆九飞快的蹙了下眉毛,忍住了没有开口。 明珠对他道:“苦智大师的珠串,必有神效。” 他们寻到扬州城内最负盛名的宝和堂,坐诊的老大夫诊了向宁的脉,又拆开穆九的从裘皮中找到的白布包,分辩其中的粉末。足足半个时辰,他摇着脑袋,满面愧色的道:“这只药包内的苦栀花、零香粉,混在一起有安神助眠的作用。并没什么毒性。” 明珠心中已经有了底:“加热呢?如果这两种药粉受热,比如在狭小的空间内烧着热炭,粉色是否会产生毒性?” 老大夫楞了楞:“加热?”他将小药包放到烛火上轻轻炙烤,一股幽冷迷离的香味直冲鼻尖。 大夫急忙移开药包。面色铁青的道:“这种毒——我当真治不了。” 明珠捂着胸口,喉咙里一阵腥甜! “他若能熬到你们抵达京城,可以找我的师叔试试。” 老大夫看着已经年近古稀,他的师叔,年纪该有多大? 沈安和自认在京城呆了几年,对京城的人物还算熟悉,忙问:“您的师叔,怎么称呼?” “他呀,姓何。”大夫开了一瓶解毒丸。“名唤何修。” 沈安和念了两遍何修的名字,惊疑不定道:“太医院倒是有个名唤何修的大夫。不过,他今年只有三十多岁……” 老大夫微笑道:“修道不在年纪嘛。” 明珠追问:“他真能治好我的父亲?” “他就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物。好歹让他试试吧。” 明珠略微松了口气:至少何修在太医院!有那位在,父亲还有一线生机! 沈安和坐至案前,借用大夫的笔墨写了封信,交于当地的驿站快马加鞭送至皇宫。 “陛下盼着你们上京,得知此变故,一定非常痛心。” 何止是痛心。明珠低垂眼帘,那位怕是和自己一样,忧虑痛苦,愤怒欲狂。 第三百六十七章 解毒 紫禁城,太医院。 “何修!”太医院院令吕大人恨铁不成钢的对着自己亲手招进太医院的何修怒斥。“你又闯了什么祸?为什么又被陛下叫去训斥了大半天?” 何修抹了把下巴,面不红心不跳的道:“大人您想差了。陛下不是训斥我。陛下是在向我请教一种毒药的解毒方法。” “真的?”吕大人一时迟疑。“真不是你又闯祸了?” 何修尬笑:“您就这么不信任我?” 吕大人松了口气:“对了,是谁中了古怪的毒药?”全京城,论对毒药的了解,没人比得过何修。所以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小了还整日吊儿浪荡没个正型,他还是力排众议的将他纳入了太医院。 何修嘴唇轻撇:“是陛下很重要的人哪。” 陛下招他去时,轻描淡写的问了他一句:苦栀花、零香粉的毒如何解? 他当时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无解。 随后,陛下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风雨欲来,手中的朱笔直向自己飞射而来。 “无解的毒药,你也敢研制?!” 顶着雷霆之怒,何修好整以暇的道:“陛下。苦栀花、零香粉本不是毒物。每日少量闻取其香味可助人入眠。只有加热后,超量的、连续多日的使用,才会使人陷入昏迷以致衰亡。” 韶之怒极:“还真是你研究的。你给何人用过?” 何修小心的道:“只给皇后的母亲,孙老太太开过。她说她年纪大睡不好觉。试了多种方法——” “孙家!”韶之对孙家没半点好感。若不是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早不能容忍孙家再在京城蹦跶。现在居然还为了珍珠的利益谋害向宁! “孙白棠和孙白薇。”韶之记得这两年孙家的小辈。孙白棠是个执绔公子,不值一提。孙白薇倒是孙家这一辈中少有的人才。若说要用这种法子害人又能布置得疏而不漏,非孙白薇莫属了。 “朕不想再见到这两人出现在朕的面前!” 这话不是对何修说的。何修缩着脖子没敢吱声。 “何修。此毒真的无解么?” 何修额上的冷汗滴了下来。他吞咽了口口水:“不能解,但是能转。” “转?” “就是,将毒转到别人的身上。” “怎么转?”韶之暗觉不妙。若不是极其难为的事情,何修不会这么吱吱唔唔。 何修没辙,只好道:“这种烟薰之毒会沁入血脉骨肉之中,如果其未曾流转五脏六腑,还盘旋在胸腔之时,可开胸或用金针将其引出体内。如果毒气已经沁入血肉,再想要散出毒素——” “怎么样?” “陛下。”何修冷汗淋漓。轻轻吐出几个字。 韶之怔了半日,哑声问:“只能——这样么?” “就算替他清除了毒素,但受毒的那一方,也命不将久。” 韶之沉默许久,低声问,“没有其他办法么?” 何修咬牙道:“有。让他们相互伺毒。” “伺毒?” “就是让他们体内的毒素不断的保持一定的平衡。一方如果毒气上浮,另一方必须以身伺毒。” 韶之笑了两声:“这样的话,他们还能活多久?” “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一二年。” “十一二年?”韶之的口吻中竟有几分满足。“也不错了。” 何修听皇帝的语气不太对劲,抬眼窥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君威难测。 “你去太医院准备一下。” 何修应了声是,躬身退下。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陛下,谁做毒引?” 韶之目光轻淡的看着他,唇角轻轻一勾,一言未发,却惊得何修如临深渊:“陛下?!” “去吧!” 转眼,十五年后。 宁熙帝大行,太子朱祎睿登基。 韶之在最后两年病体缠身,朝堂之事早移交给太子处置。 后宫,两俱棺木并排而列。 明珠一身素白的麻衣,跪在父亲的棺前,低声饮泣。 因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此时的伤痛并非痛得摧人心肝,反而是在漫长又短暂十五年的时光里,明珠每每想到父亲不知何时离她而去的那一日,无可奈何又提心吊胆,那种折磨才叫人痛不欲生,思之欲狂。 她求过苦智大师,苦智却道,菩提珠能做的都已做了,月向宁命该如此,天命不可违。 宁熙帝身披锦绣皇袍,棺木中堆满了奇珍异宝及他生前心爱之物。明珠注目于他头戴的帝冠,繁复的花丝工艺,镶嵌暗红的宝石,大大小小的南珠遍镶冠帽,顶上双龙相对,正中一枚鸽蛋大的稀世珍珠,霞光环绕,莹然生辉。 太子见明珠目光久久在这顶帝冠上流连,黯然道:“这是你父亲为父皇做的皇冠。父皇说了,要戴着它入帝陵。” 明珠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年,父亲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深宫之中,实践他对北海王最后的承诺了。 “就按父亲的遗愿做吧。”明珠向太子深深施了一礼,“这些年,多亏有殿下在。” 向宁身在制作局,但他病体支离,皇帝对他格外的关照与亲近引起朝堂内外众说纷纭,是太子暗中化解了众多非议,力保向宁。 太子即恨且愧:“若不是孙家胆大妄为,也不会——”他的外祖家作得一手好死! 孙白棠与孙白薇回京后没多久。孙白棠便出了幢案子。他引诱了一户姓柳的平民女子,结果得手后始乱终弃。令得那少女含恨自尽。 柳家人气不过,竟将孙白棠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竟然接了这桩案子,还要公开审理。 孙家急得骂娘,孙老太太进宫找皇后哭了几回,皇后只道:“他没做过的事,大理寺不会冤枉他。他若做过,给点教训也好。” 孙老太太怒极:“若是没有我当年作主将你嫁给北海王,你能有今日?当了皇后就翻脸不认人了?莫忘记,没了孙家做后盾,你的后位能坐得安稳?” 皇后噗嗤一笑:“本宫的后位是如何来的,不用母亲一再的提醒。至于本宫的位置坐得安稳不安稳,那就更轮不到孙家操心了。”她弹了弹裙摆,想到不久前,娘还想提出让孙家最小的庶妹进宫侍候皇帝,她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只要陛下同意,孙家送多少姑娘进来都行。” 陛下的后宫的确太清静,清静的她意兴阑珊,来两个新鲜的女子逗逗乐子也好。 不料皇帝得知后,立即就给这位妹子指了婚!指婚的对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惊得孙家再不敢提送女入宫之事。 皇后知道孙家此时的悔恨:当初怎么就没听太后的话,舍不得让嫡长女嫁到北海呢?现在害得皇帝、太后,看孙家不顺眼不说,就连平白得了大便宜的皇后也对孙家不冷不热。 第三百六十八章 终曲 孙白棠的案子,大理寺禀公处理,将他引诱女子赠送的礼物,及相约见面的地点一一查实。甚至,查出那女子自尽时已经怀了身孕。 诚然,孙白棠这种风流行径算不上什么大罪,倒霉的是人家姑娘自尽了,还是一尸两命,对孙家的影响太过恶劣。而孙家又是皇后的娘家,直接影响到了帝后的声誉。所以孙家被陛下重责不提,还要赔付一大笔银子给柳家了结此案。 不料柳家还不同意。 “女儿的名声和性命都断在孙家手里,孙家必须负责!孙白棠必须迎娶我女儿的牌位进孙家。给我女儿正正经经的正妻名份!” 孙白棠和孙老爷几乎气晕!大叫荒唐。 这案子纠缠不下,最后大理寺将案情递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朱笔一批:准柳家所求。 皇帝下了旨,孙家委屈上了天,也只能遵旨照办。 孙白棠断了腿,又娶了个冥妻,前程凄凉不说,最重要的是百官从此案中看清了皇帝对孙家的态度,纷纷对孙家退避三舍,不知不觉间就将其孤立起来。 至于孙白薇,她比兄长聪明得多。自得知月向宁竟然入宫由太医院何修亲自接手诊治,便明白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且已经暴露。立时对外称病,闭门不出。兄长出事后,她不得已将事情告诉了家中长辈,孙家才明白祸从何来,可惜为时已晚。 孙白薇的“病”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重,她惊惶失措,每日里疑神疑鬼,终至心神失常惊恐忧惧而亡。 孙家注定落没。 至于林芳殊,林氏的父亲知道林氏所为后,默默的接回了女儿。虽然她中毒稍浅,但药石无效,很快便陷入昏迷。 月向宁清醒后曾去见过她一面。 “我与辰雪成亲前,已斩断前缘。”向宁目光迷离,“续娶之时,便已言明,孩子不能无母。娶你林氏,就是盼你好好照顾我的儿女。就算无奈回京,我也从未想过背弃于你。” 当年他既然能够放手离开,就没打算再回头。 “你先在京城害我明珠,在合浦又险令明珠身陷泥沼。当时我若给你休书一封,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了。”为了明岚,他忍了又忍。没想到最后,竟换来她丧心病狂同归于尽的报复,更因此连累了韶之! “我此生有负辰雪,但对你林芳殊,我自问无愧。” 向宁取出休书一封,置于她手边。 “你我缘尽于此。” 他起身离开时,未见林氏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 向宁倒是对林父未失敬重之心,毕竟他曾在自己身陷牢狱时倾力资助,对他一直极好。因此还是备了重金以作当年之事的酬谢。 他被林氏暗害,寿命受损,原想瞒住明岚。与其让明岚内疚自责也于事无补,不如就让她蒙在鼓里,和吕修远打打闹闹欢欢快快的过一辈子。但林氏若毒发身亡,明岚身为女儿回家送葬时,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所以,明华还是将事情的经过与明岚交待得清清楚楚。 明岚呆滞良久:这种事,还真是娘亲的风格啊!一如既往的愚蠢和混账! 慢慢的,明华才听到她细细的哭声,哭声由轻至响,撕心裂肺。 不久,林氏的兄长果然送来了林氏去世的消息,明岚整理了行装回京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娘亲虽然怨恨父亲,但这种精巧的杀人法子不是她能够想得出的。更何况那种毒药,寻常人如何寻得到?”明岚跪在向宁面前,“父亲,不能放过幕后之人。”明岚对林氏恨其不争,哀其不幸。但更恨幕后挑唆之人!若不是他们怂恿母亲,她也不至于这般惨死!更不会让父亲病体支离!她简直无颜面对家中的兄姐亲人,恨不能自己以死谢罪! 向宁扶起她,淡然笑道:“你安心,一个都不会放过。” 明华做了三任县令后因功绩卓著,升任江西知州。明珠时常拖儿带女的前去探望他们。向宁身体情况最稳定时,也曾就近看过他几回。 明华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锐气与稚嫩,俊美的面容下,是成年男子的稳重与从容,魅力四射。 明珠曾笑问他:“江西本地的姑娘们怎么就没打动兄长的心呢?” 明华笑而不语。 “还在想着刘姑娘么?她现在可是乔老板的得力干将。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十分的厉害呢。”明珠意有所指,刘姑娘与乔老板,关系非同寻常。 明华微笑道:“他们好事将近。” 明珠诧异道:“我怎不知?” 明华颇有几分尴尬的低头一笑,能跟妹子说,乔老板特意跟他打过招呼,他要娶刘姑娘为妻了么?赤裸裸的炫耀和提醒:刘姑娘归我了。你也别干等着了! 她能幸福,他便安心。 明华自知与刘姑娘无缘,他独身至今,也非全是她的缘故。 半年后,明华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对方是京城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王恽的长女王仪君。王左都督官至正一品,竟将长女嫁给了五品官职的月明华,连太子听闻此事,都大吃一惊:月明华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将王都督的女儿拐走了? 调察了一番后才知,原来几年前王仪君外出游玩,途经海宁误卷入一幢凶案中。当时明华任海宁县令,估摸着是在断案中,王大小姐和月明华暗生了情愫。 于涛满肚子酸气的道:“月明华那小胳膊小腿,经得起王仪君的一脚么?”凭什么他娶了个娇滴滴的娃娃般的千金小姐为妻,整日里哄着捧着,明华却可以娶到英姿飒爽的王仪君?! 太子亦是知道王仪君的名声的,不禁还真为明华担忧起来:“王小姐身手是厉害了些。明华今后会不会夫纲不振?” 两人默默对视,忽的放声大笑! 因不知向宁还能撑多久,这幢亲事定下后,明华很快便迎娶了王大小姐,明珠对这位年轻的嫂子十分喜欢。明华性子沉闷内敛,王仪君活泼爱笑,明朗直爽,从性格上看,两人就挺互补。 至于婚后也没传出王小姐怒打探花郎的小道消息,倒让于涛在太子面前好一阵的唏嘘:“怎么就没打起来呢?!” 太子笑骂:“唯恐天下不乱!” 明华任了两届知州,准备调回京城时,恰逢向宁与韶之逝世,上书回乡丁忧一年。 按向宁的遗言,他的遗体火化,骨灰分作了两半。一半装在盒中,放入了韶之的棺木内,另一半,由明珠带回合浦安葬。 一年后,坐在金銮殿中,皇袍加身的朱祎睿,远远的见到明华踏过长长的台阶,跨进奉天门,微笑站在他面前。记忆中的少年完全长成了他所期望的模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不禁脱口而道:“朕的大理寺卿回来了!” 番外《春景》(北月)(一) 深宫寂寥,在制作局内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赶制帝冠的向宁,偶尔悠闲歇息的时候,时常忍不住回忆一番二十多年前,人生最绮丽的那段时光。 年方十五的他,醉心于黄金工艺,为了拜师学艺,在广西各县辗转流连。 越州城,他做学徒的铺子的柜台内,正放着一枚他新制的花丝镶蝴蝶押鬓,蝶尾别致的坠着一排小珍珠流苏以弥补他在镶嵌上的不足。 门口转来轻巧的脚步声,向宁抬头见到一名少年神情略带仓惶的转进了店铺。 向宁微微眯起眼睛:来客的年纪与他相仿,相貌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冷星般的眸子,叫人一眼生畏。衣饰虽然简单,自有股蕴藉的贵气。 这样的客人,有点儿古怪。 少年扬了扬眉毛,十分自然的对他道:“听说合浦的南珠十分有名,你这儿可有得卖?” 向宁正要介绍,那少年又咦了声:“难得。在这儿还能看到这般别致的首饰。”他目光所在,正是向宁所做的蝴蝶押鬓。 向宁少年心性,忍不住一笑:“客人好眼光。” “不过,若和京城皇宫里的手艺比,那还有段差距,胜在新奇。” 向宁早听出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笑问:“客人从京城来?” 少年面色微变,随口道:“这枚押鬓不错,送我娘子正好。” 向宁颇为不舍的取出这枚花丝蝴蝶,细细的用软布擦拭了一番,才装入盒内交给客人。 那少年饶有兴趣的瞧着他这般作为,挑眉问:“是你做的?” “嗯。” “不错啊!”少年接过盒子,“我看这儿能教你东西也不多了,你若再想精进,不防去京城看看吧!” 多年后,少年十分后悔今日所说的这番话。 向宁眼中不禁透出向往的神采:京城么? 入夜,向宁关了铺子的大门,捂着饿坏了的肚子,走向街角处的馄饨店。 然而他才转了个弯,身体便撞上了拐角而来的人。一只沾了血色的锦盒撞落在地,掉出一枚蝴蝶押鬓。 怎么这么巧?向宁还没回过神,一把锋锐的小刀顶在了他的小腹:“别出声。” 向宁抬起头,迎上对方冷气沉沉的星眸,瞬间从他的眼里读到惊讶:“是你?!” 刀尖反而向他更递进了一寸:“带我去你的住处!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耳畔已经传来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向宁没有迟疑,反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钻进了一条条细密如网的巷道中。 向宁租住的小屋离铺子不远,独门独院尚算安静。锁上门向宁回头间,就见少年已撑不住跪倒在地。向宁扶起他,才发现他胸口的血已经染湿了层层的衣裳,心中暗道不妙:他是谁?为何被人追杀? 扶着少年进入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门外已经响起整齐的踏步声,更有人高声喊:“官府查案!追踪朝庭钦犯!各家各户的搜,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朝庭钦犯? 向宁目光惊骇的射向少年。 “我不是——”少年原想解释,但觉得这时候解释有屁用,索性威胁他道,“我若被捉,你就是共犯!” 向宁一边冷声道:“不用你废话!”迅速的将他留下的血迹擦干,随后拿着只匣子和一把木梳走近他。 少年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见他手中之物,莫名其妙道:“你,你干什么?” 向宁微微一笑:“我替娘子梳妆打扮。” 少年如吞了只苍蝇般的表情精采极了,羞恼怨愤的表情轮番在他脸上闪现,成功取悦了向宁。 向宁腹诽:拿刀子逼自个儿救了他,还要被他威胁,他又不是面人,怎会没有一点脾气?看,报复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不然怎么逃得过外边的搜检?”向宁不由分说,拆下少年的发冠,入手的玉簪沁凉润泽,向宁微微一惊: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随手将发簪藏在枕头底下,不顾少年气得起伏轻颤的身体,向宁手法娴熟的替他挽了个女子常用的三髻丫,用发梳和发簪固定,又扯下两缕发丝遮住鬓角。他常与首饰打交道,梳理发型也是必修之课。 “可惜我这边没有胭脂水粉。”向宁灵机一动,到院子里摘了朵蔷薇,揉碎了挤出一点花汁来染在少年毫无血色的唇上。 少年躲闪不及,惊怒道:“你干什么?”他怒极攻心,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般戏耍过!偏偏此时重伤之下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徒劳的问:“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向宁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忍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何须问清姓名。” 少年只觉胸口剧痛:自己就算没被人捉去,也要被他气死! 真看不出来,瞧着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这般混账! 向宁扶他躺下,被子盖至他的头颈,只露出发鬟和一枚金发梳。他左顾右盼了会,手掌抹满了蔷薇花汁,又往他面颊上轻轻拍了两拍,少年瞪大眼,也不知脸上的红晕是气出来的还是花汁染出来的! 向宁出够了气,搜索的官差敲响了他的家门。 “各位差爷,家有女眷,身子不适已经睡下,请勿惊扰于她!” “哪那么多废话,搜了再说!” 向宁的院子本就不大,屋子也少,主屋内,除了床上睡着的乌发云鬓的年轻女子,再无他人。 也许是发饰的关系,也是晕黄的烛光柔和了少年还未长开的棱角,至少粗粗一眼望去,床上睡着的,的确是个年轻虚弱的女子,连唇上的膏子还没擦干净。 “走!” 士兵们如潮般涌进,又如退潮般离去。 向宁擦了把冷汗:“他们走了。” 少年睁开双眼,喘气道:“你,我会记住你的!” 向宁失笑:“不必客气。” 少年冷哼了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向宁也怕自己再刺激他把他气得伤口迸裂,是以闭紧了嘴,合衣睡到了他的身边。结果惹来对方十分嫌弃的拧紧了眉毛。 “将就一晚吧。”向宁劳心劳力,就算饿着肚子,也很快陷入睡乡。 夜半时分,他突然觉得半边身子莫名的热了起来,他猛然惊醒:“不好,发烧了!” 向宁急忙打了冷水帮他敷额,擦拭身体,一勺勺的喂他喝水。直忙到天亮,少年的体温依旧高烧不下。向宁无奈,只好对他道:“我去帮你寻大夫,你莫乱动。”... 番外《春景》(北月)(二) 晨曦初亮,大街上人影全无,向宁寻到城内有名的主治外伤的徐老大夫的药铺外,焦虑不安的敲门:“徐大夫,徐大夫!” “这么早,谁啊?向宁——” “徐大夫。”向宁捉着他的手臂,极快的道,“我家娘子昨夜突然发烧,您快帮我看看吧!” 徐大夫一句“你何时成的亲”在向宁微闪的目光中咽了回去,拿了药箱匆匆出门。他们未曾发觉,身后跟上了两名身形矫健的黑衣人影。 徐大夫何等老练的眼光,一瞧床上的病人,虽然挽着女子的发鬟,但面部骨骼一看即知是个男子,他不由即惊且怒的对向宁道:“这是你娘子?!” 向宁连连作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徐大夫,我也不得已而为之!” “你明知昨夜官府捉拿钦犯,还敢收留他?” “他与我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可能是钦犯?” “你以为朝庭钦犯只是那贪官污劣江洋大盗?向宁,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少年听他们争论,费力的张开眼,低声道:“我不是……钦犯。我是……”他的手探出被子,从手掌中落出一块金色的牌子。 向宁捡起牌子,见其正面四角雕有祥云,中间刻着一行大字“北海王府卫令”。 “北海王府的令牌?”向宁与徐大夫各自惊讶。 “我是……北海王的侍卫,护送王爷到合浦封地。”少年说了几句话便再无力气。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先帝嫡次子封北海王,封地两广。 徐大夫看着那牌子道:“既然是王爷的侍卫,自然不会是钦犯。” 他解开少年的衣物,查看伤口,又闻了闻味道,惊道:“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可见之前的伤药十分的厉害啊!还有么?” 少年的目光飘往衣襟,徐大夫摸出一只碧玉瓶子,打开闻了闻:“不愧是宫里的伤药!” 他手脚轻快的帮少年重新处理了伤口,敷上膏药,包扎完毕后对向宁道:“昨晚伤口破裂引发高烧,现下应该没事了,你再让他喝几贴退烧的药就好。” 向宁连声谢过,与徐大夫一同出门配药。回来时步伐轻快,他推开门,忽然间浑身冰凉,院子中,刀光剑影。为首一人,身着飞鱼服,相貌阴蛰。 “月向宁?” 向宁恰到好处的露出惊慌不解之色:“正是在下。” “这是你做的首饰?” 向宁看着那只带血的盒子,暗暗后悔昨日没来得及将它捡走!惊讶的道:“我昨日将它卖给了一个年轻客人,怎么到了你们手上?” “年轻的客人?”锦衣卫眉头一扬,“他在何处?” 向宁心底惊讶:他们没有发现屋里的人是男子乔扮?不应该啊! 锦衣卫怒喝道:“你一早请徐大夫为他治伤,现在又把人藏哪儿去了?” 人,没找到? 向宁顿时松了口气,拱手道:“昨夜确实救了一名男子,他自称是北海王王府的侍卫,在护送王爷至合浦封地时被袭击而受伤。我看他拿出北海王府的令牌,所以便信了他的话。难道他是假的不成?” 向宁心中也有疑惑:谁敢袭击北海王的侍卫?如果北海王的侍卫都受了这等重伤,不知北海王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锦衣卫阴冷唇角轻轻勾起:“王爷的侍卫?”他退后一步,手指轻轻一挥,身边的人举起弓箭对准了向宁。 向宁惊恐中全身僵直。嗖嗖嗖的弓箭破风而至,向宁绝望的闭上眼睛,然而却从锦衣卫口中传出不断的痛呼和惊吼:“什么人?” 向宁睁开眼,自己完好无损,满院的锦衣卫俱受伤中箭。他劫后逢生,惊喜的抬头张望,屋顶上,不知何时埋伏了一排弓箭手! 屋外兵马声动,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奉北海王之命,捉拿朝庭钦犯!” 锦衣卫面色大变:“周晔!” 周总兵朗笑声中踢开院门,满面惊喜的瞪着受伤的锦衣卫道:“怎么老子初到合浦,就遇上朝庭在逃的钦犯了呢?兄弟们,一个都别放过!” 他一把拉过月向宁,将他带出了小院:“小兄弟,这个院子你不能住了。” 向宁回头瞧了眼陷入绝境中的锦衣卫,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皇权的斗争。毕竟年轻,面对生死之争时难免惊惶忧惧,颤声问:“他,没事吧?” “幸好我们来得及时。小兄弟,这次多谢你伸手相助。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尽快回家避避风头。” 向宁闻到一股烟味,回头惊见小院冒出了滚滚黑烟,急唤道:“我的活计还在里面——” “你疯了不能进去了!” 向宁红了眼:“不行——” “是这些破玩意么?”周总兵急忙指着一只大木箱子问。 向宁抱着失而复得的工具箱,急忙打开检查了一遍,松口气:完好无缺。 周总兵低声念了一句:“还真让王爷说中了!” 向宁经此一事后辞工回到合浦老家,正式接管了家中的产业。 父亲已经离世多年,家业全靠母亲操持,幸好父亲留了两个铺子,倒卖些海中的珍奇之物,供养二弟读书。 他既然回来了,又身为长子,自要担负起养家的重担。他多年所学总算得以一展所用,顶着母亲的反对,他将一间铺子改为作坊和首饰铺,专卖自己做的饰物,很快便在当地打响了名气。 忙碌又充实的向宁,渐渐淡忘了越州城的那段际遇。 一日清早,他在作坊简陋的卧室中醒来,起床梳洗时,突然在水盆的倒影里见到了一个娇美的小娘子:面若桃花,唇染红脂,额间还点了枚嫣红的花钿! 向宁大惊失色打翻了水盆:一觉醒来自己怎么变成女人了?! 慌乱中他上上下下的摸遍身体——即没多也没少,还是男人啊!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向宁恨恨的推开房门,对着空荡荡的小院怒道:“出来!我知道肯定是你办得好事!” 快意的笑声在墙头响起,少年拍着手得意的笑问:“我化得妆容还不差吧?可你比强多了!” 向宁气得咬牙切齿:“我那是为了救你!你今日所为,可是君子之道?!” “什么君子不君子!你耍我的时候不也挺开心?”少年嘿嘿一笑,跳下墙,绕着他身边转了两圈:“瞧你,扮成女子可美了!” 少年养伤期间,一心想着如何报复月向宁,直到痊愈后才想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这个办法。为此,他在王宫里没少研究宫女的妆容,惹得那些宫女春心大动,最后却被告之:“来,教教爷怎么上妆!” 苦学了一番后用在月向宁的脸上,别说,出来的效果还真让他惊艳!... 番外《春景》(北月)(三) 向宁即怒且羞,顾不得跟他算账,重新打了水洗去脸上的胭脂,一边洗一边骂:睚眦必报的小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他! “爷我那模样可是让不少人都看了去!”少年跟着他进屋,尤其想到周总兵救到自己时那欲笑还忍的神情,他至今仍是一肚子的气!“你害得爷丢尽脸面!” 向宁忍不住高声斥问:“当时你有更好的法子么?” 少年面孔微僵:“没有。所以爷才饶了你啊!不然爷早将你挂城头示众了!”让他也尝尝让人嘲笑的滋味! 向宁怒极反笑:“我还该谢谢你手下留情咯?” 他洗了脸,就着水面将少年帮他弄得惨不忍睹的零散的发鬟拆开,梳理整齐,极快的挽成发髻用发簪固定,顿觉全身清爽。侧头一看,却见少年目光似有几分呆滞的盯着自己,不由眉心一蹙,他看什么呢? 少年回过神,暗道:怪了,原来男人梳头时也能这般好看?轻轻咳了两声,他理所当然的问:“我自是对你手下留情了!” 向宁不耐烦和他纠缠,大喝:“滚!” 少年怒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向宁抹了脸,咬牙道:“那便请你身体抱团圆润的离开我的屋子行了吧?” 少年瞪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蹩足了气脸色铁青的挥袖离去。他大概气狠了,竟然没从大门走,而是直接跃墙而遁。 向宁瞧着只有一人半高的墙头,咬牙道:“别以为你会点功夫就了不起!” 当日他便去花市,买了许多的仙人掌仙人球、虎刺梅,铺满了墙下的空地! 布置完后他突然后悔:这钱怕是白花了,那少年也不一定会再来啊! 算了,有备无患! 北海王宫内,少年大发脾气:“月向宁实在过分!竟然叫本王滚出他的屋子!他以为他救了我一回,本王就要忍受他的臭脾气?” 陈公公太了解自己从小带大的主子。他前阵子偷偷的和宫女学妆容之道,今早一声不吭的带着整套瓶瓶罐罐摸黑出门,再听他现在乱发脾气,陈公公便知,主子肯定没对人家月向宁做什么好事儿! 这不是殿下您自找的嘛!好歹人家也救了您一命啊!不报答反而还要戏耍人家,人家能不生气么? 不过,陈公公还是捉住重点听出了他弦外之音,惊讶且意外的道:“您还要去找月向宁?” 少年攥着杯子恨道:“敢对本王不敬,本王焉能放过他?!” 月向宁,等着瞧! 陈公公摇摇头:也罢,就让月向宁陪王爷玩玩吧! 几日后,月高风黑之夜,一道人影又爬上了向宁家铺子作坊的低墙之上,跳下来时院内响起一声痛叫,随即是咬牙切齿的低念:“月向宁——” 向宁被这叫声惊醒,披着衣裳出屋,嘴巴迅速的被人捂住:“进屋去!” 少年可不想被左邻右舍视为贼人,然后扭送官府,那糗可就出大了! 向宁听出他的声音,忍不住裂嘴直笑:他还真中招了!这银子花得值! 乖乖的退回屋里,少年关上门,急忙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腿一边拔刺一边骂:“你这个阴险小人!” 向宁多点了几盏油灯,道:“半夜不请自来,谁是小人?” 油灯渐亮,少年看清了月向宁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得意笑容,又羞又恼:“你——我当初怎么会让你所救?” 向宁微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救的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啊!” 少年气急败坏,面孔通红,无奈被逮了个正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他久在深宫,深谙讨巧之道,当下只抱着腿叫痛。 向宁见他大腿两侧皆是针刺,也觉不忍,蹙眉问:“谁让你不走正门?”抬起他的腿搁在椅子上,帮他一块儿拔刺。 少年痛得呲牙咧嘴:“你也太狠了。”他拔下一根尖刺便控诉一句,“堪比宫里的私刑!” 向宁哼道:“下回换荆棘和龙骨!” 少年顿觉背脊泛凉,虽然没怎么听说过龙骨的名字,但肯定是比仙人掌更惊悚! 他正寻思着解决之道,搭眼间见到向宁俊秀的面容在晕黄的灯光下镀了层朦胧的光芒,竟有种摄人心魄的魅惑。他不由咽了口口水,正逢向宁抬头问他:“伤药带在身上没?” 少年胡乱摸了摸衣襟,随手掏出一只药瓶。向宁知道他的药精贵,所以只用发簪的簪柄挑了点粉敷在他的腿上,不料少年大叫一声:“啊哟,痛死了!” 向宁惊道:“我没刺痛你吧?” 少年夺过瓶子,惨叫:“拿错了,不是这只!” 向宁好气又好笑:“那这是什么药?” 少年瞪圆眼睛,能告诉月向宁这是自己为他准备的报复之药么? 向宁从少年略为心虚的神情里看出端睨。下一秒,少年就被向宁拎着衣领推出了屋子。 砰的声房门在自个儿面前关上,屋内油灯俱灭一片黑暗。少年忍着腿痛嘴里嘀咕:他不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嘛!刚想跃墙,想到一地的机关,只好乖乖的从大门离开。 屋内,向宁气得夜不能寐:他怎么就救了个麻烦回来! 刹羽而归的少年回到王宫,陈公公蹭上前笑咪咪的问:“殿下,玩得可开心?” 少年顺手抛了只药瓶给他叫道:“快给本王解药!”咝,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觉得脚发麻手发颤。他也没其他坏心思,就是想让月向宁手脚颤上几日干不了活而已。没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陈公公大惊:“您怎么会——” 少年怒叫:“不许问,不许提!” 陈公公捂住嘴,哭笑不得:行了,必然又是在月向宁那儿吃瘪了! 好在北海王初到两广,收揽军心民心、整治海军是当务之急。他也实在没多少时间再寻向宁的麻烦。 连番召见属官、两名总将四名参将商议各方事宜,千头万绪总算撸顺了一条线,略微放松的北海王在见到宫内的制作局送来的新制的王服珠冠时,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到整治月向宁的法子了! 他唤来宫里的金匠:“把能代表你们最高技艺的首饰呈给本王!” 工匠们摸不透王爷的心思,面面相觑了会,其中年纪最长的姓李的一名老师傅大着胆子问:“王爷是想送人么?不知对方是男是女?” “不用管他男女。”年轻的王爷嘴角一抹邪笑,“只要是最高水准的金饰工艺即可!” 李老师傅点头道:“明白了。王爷要大件还是小件?”总不能把王冠送给人吧? “嗯,小件!越精巧越好!” 片刻,李师傅从制作局内取来一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对花丝镶嵌的蝴蝶发饰。蝴蝶可以从中拆开,变成两半蝶翅,每半蝶翅都是用极细的金丝缠成两片上翅和两片小的尾翅,花丝缠得又细又密,隐隐呈现出立体的网格状,每片蝶翅上都镶着一枚暗红的圆形宝石,又用略粗的金丝在蝶蝶轮廓边缘掐出写意的云纹,点缀着几枚莹白的珍珠。无论创意或是工技,令人叹为观止! “李师傅。”少年满意的收下了这对蝶饰。“您老缺徒弟么?”... 番外《春景》(北月)(四) 没再受到少年搔扰的向宁专注于自家的铺子的发展和工艺的精益求精。只是每每看到满院子的带刺植物时,他总忍不住唇角微扬。 那个少年,对了,那个少年姓甚名甚?下次见到,一定要问个清楚。 “掌柜的!”铺子里的伙计阿平一阵风般的冲进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何事?” “北海王贴出告示,征集当地饮食、刺绣、金匠等技艺高超者入宫任职!” 月向宁怔了怔,茫然问:“与我何干?” “掌柜的,以你的本事,可以去试一试啊!” 向宁还没答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冷嘲热讽的道:“北海王要的是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你家掌柜的够不够格啊?” 阿平怒道:“我家掌柜够不够格,又不是你说得算!”他打量少年,疑惑的问,“你是谁啊?” 向宁拉了拉他:“别理他。” 阿平哦了声,敢情是掌柜认识的朋友! 少年掏出一只匣子递到向宁面前:“诺,别怪我没帮你!” 向宁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打开匣子,一时间惊喜潮涌:“这是,宫里的手艺!” 阿平在旁也倒抽了口冷气:天哪!天底下竟有这般精美的首饰! 少年当着向宁的面轻轻一掰,将蝴蝶分为两瓣:“怎么样?比你做的蝴蝶押鬓精巧多了吧?” “不可同日而语!”向宁捧着两只蝶翅反反复复左顾右看。揣摩着花丝的缠绕规则,还有他一直没有参透的镶嵌的法子。 少年看着向宁如痴如醉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不爽:那玩意就这么好看?劈手夺过蝶饰,他轻轻咳了两声道:“月向宁,你若是能够做出这件首饰一半的水准,我保你进北海王宫!” 向宁目光还粘在他手中的蝴蝶上:“我为何一定要进北海王宫?” 少年眼珠微转:“月向宁,其实我今日是来感谢你的!” 向宁愕然:“感谢?!”全身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他吸气再吸气:“不必!我消受不起!” 少年暗恼向宁对自己瞬间扬起的防备之意,冷声道:“爷我可是北海王的侍卫!” “那又怎么样?” “王爷已经安全抵达王宫,他还从京城带来了许多的工匠。其中不乏皇宫制作局里的老师傅。”少年不用看向宁的神色,便知他必然心动。 果然,向宁失声道:“皇宫里的金匠大师?” 少年笑问:“怎么样?有兴趣到北海王宫里拜个师么?” 向宁面露喜色,又迟疑的问:“你真有那般好心?” 少年俊脸一沉,眸光里冷意微起:“你虽然耍了我,但你救了我也是事实,我是那种恩怨不分的人么?” 你不就是恩怨不分么? 向宁的腹诽被他凛冽的气势一击消亡。心中微悸:他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竟能有这样的气势!不愧是北海王跟前的侍卫!京城门伐贵族的少年,终究不可小觑。 向宁换了口气,问:“他们,肯收我为徒么?” 少宁这才扬起唇角:“我不是给你带来这对蝴蝶了么?” 向宁大喜过望,向他深深揖了一礼:“多谢兄台——”忽的想起一事,“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少年冷哼,一听让他拜师学艺,自个儿就变成他的“兄台”了! “我姓——诸,言者诸。字韶之。” 诸韶之。 向宁记下了这个名字。他埋头钻进工坊内,金丝拉了一根又一根,缠到手指指尖红肿也不肯停下。 韶之隔日就要过来打个卯,见向宁废寝忘食进展却不大,心中偷笑: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套首饰是李老头的得意之作,你想轻易仿制那是痴人说梦! 于是在边上大说风凉话:“你行不行啊?若是不行,你不防直说,我和宫里的老头儿们还算熟悉,要不要我帮他们说两句好话,收下你算了?” 向宁恍若不闻。 韶之表示:要的是就这个效果!让月向宁求而不得备受打击!如果他聪明呢,就该开口求自己帮忙。如果他不开窍呢,是他活该错失拜师的良机!自己也算出了口恶气! 可隐隐又有些不安,月向宁心眼太实诚,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三十日,他才踏进作坊,就听见向宁惊喜的叫声:“行了!” “行了?”他冲到向宁的工作台前,还真见到半只蝶翅,除了没有镶嵌宝石外,花丝的形状与原先那枚完全相同! 韶之抑住心底涌上挫败与丝缕敬佩之意,道:“不错。” 向宁面孔通红,向他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若非有你,我对花丝镶嵌怕是不知还要再费多少精力研究。”他话音刚落,突觉眼前灰暗,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摔倒,韶之急忙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才没让他倒在冰凉的地上。 “喂,你怎么了?”韶之的手掌触到他的头颈,面色微变:该死! 向宁幽幽转醒时,只见烛光明灭中,少年侧坐在他身边,手里正把玩着他刚做好的蝶翅。他微微有些失神,这样看,韶之的侧脸尤其的冷峻,鼻峰坚挺,嘴唇的弧形如刀刻般的完美。 “醒了?”少年抬眼望他,眼底冷光四射,举着蝶翅冷冷的道,“为了它,你还真是不要命哪!” 向宁莫名有点心虚:“我,我以后注意就是。” 韶之突觉烦燥无比:明明是自己故意惹起的事端!这个结果也算勉强顺遂心意,为什么还惹不住要发火呢? 想不通,只好避开。 “你好好休息吧!” 向宁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也有些莫名:他在生气? 一连两个月,韶之再没有来找过他。向宁微觉失落。 这日,月母唤他回家,竟是要为他选妻定亲了。 “你也不小啦。该定门亲事了!”月母慈爱的望着长子,虽然他不如次子会读书,但自他学成手艺开了首饰铺子,家中的进项便越来越多,总体而言,是个能干的儿子! 向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娘看中的是梅家的姑娘。”月母为了长子的媳妇也是千挑万选,“梅家的姑娘,你可还记得?” 向宁微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可爱面容。 “梅伯伯的女儿梅辰雪?”梅家伯伯与父亲关系颇好。小时候,父亲常带着他上梅家作客。 “正是她。转眼间,你们都那么大了。” 向宁心头急跳了一阵:“我只记得,她小时候长得十分可爱。” 月母了然的拍拍他的手:“三日后,约在茶楼让你们再见一面。” 向宁胀红脸没应声,算是答应了。... 番外《春景》(北月)(五) 相亲的那一日,向宁特意换了身崭新的袍子,淡绿如山中映着碧竹的清浅湖水的颜色,只在袍底绣着几团云纹。腰带一系,削肩蜂腰颀长清雅。原本就俊俏的容貌稍作打理,换上一支温润的碧玉簪,妥妥一个颠倒红尘的翩翩美少年! 阿良见自家掌柜焕然一新,赞不绝口的道:“掌柜的,这样子好看。不比那位诸公子差!” 向宁不好意思的拉了拉衣领:“我今日晚些回来,你好好看店。” 他走在街上,不停的有认识的街坊邻居给他打招呼:“呦,向宁么?啊呀呀,今日怎么这般漂亮?” “向宁?!我就说月家的老大相貌好吧!你们看看——”卖水果的大娘不由分说的拉住向宁,将一串龙眼塞到他手上。“诺,尝尝鲜!刚刚树上摘下来的呢!” 向宁推拒不得,只好谢过大娘。 服一路就这般备受关注的行到约定的茶楼时,手上已经大大小小的拎了各色水果蔬菜和吃食。 月母见儿子明明打扮得山青水绿俊俏风流,却被零碎的玩意弄得不伦不类,好笑又好气的接过他手中的吃食,稍作整理,分了些送给媒人。媒人乐得合不拢嘴:“向宁真是好人才。与梅小姐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 这座茶楼并非市井内吵嘈的茶肆,而是极幽雅所在。文人墨客常在此品论风骚,格调不凡风雅不俗。因有诸多私秘的雅间,渐渐的,便有媒人带着男女双方到此处悄悄一会,定下大好良缘。 向宁随着媒人与母亲上楼,却不知在他出门时,便已让眼尖又不怀好意之人给盯上了。 韶之远远的就瞧见向宁一身的风华,他心中咯噔一记,不知不觉的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心中揣测:今儿个的月向宁有问古怪啊!平时那般朴素的人,突然打扮得这招摇不说,还招遥过市。肯定有情况。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他嘴唇轻轻一勾:哼,月向宁这人太简单,可不能让他被人骗了! 他跟到茶馆,见他们上了三楼的雅间,趁人不备轻轻跃上了屋顶。 进屋前,向宁紧张得的额头冒汗。可当他一眼见到婷婷袅袅的梅辰雪对他抬头嫣然一笑,瞬间不安尽消。她的笑容一如儿时的清纯甜美,让他顿觉轻松,仿佛时光倒转,两人还是当年在梅家院子中玩耍的年纪。 屋顶上偷窥的韶之抿了下嘴唇:这个姑娘看着还不错嘛。又瞧了眼向宁的表情,确定这小子对人家有意思!心中又扬起那股烦燥之意,再看梅辰雪时,便嫌弃她嘴巴不够小眼睛不够大,小胳膊小腿哪儿都不顺眼了。 向宁取出一只小布袋,推到辰雪跟前,微笑道:“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是我新做的饰物。” 辰雪大大方方的打开袋子,刹时双眸光彩流转,惊喜交集。 韶之忍着不满与意外轻轻哼了声!他看得分明,一朵小巧玲珑的五瓣梅花发饰,花丝镶嵌的工艺与之前的蝶翅如出一辙。五朵花瓣上各镶一枚通透的圆形粉玉髓,清丽秀美,别说,与梅辰雪的气质十分的相衬。 媒人笑眯眯的对同来的梅夫人道:“向宁有心了啊。你们家姑娘不就姓梅么?” 梅夫人点头笑道:“向宁的工艺越发精进了。” 梅辰雪白晰的双颊浮上两朵红云:向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仔细体贴。 屋顶上,韶之的心情飘忽不定,他手肘搁膝盖上闷闷的啐了口:本王就不该把那枚花丝镶嵌的蝴蝶给他!白白让他学成了工艺讨好人家的姑娘了!不行!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得给他们寻点事儿。” 屋内聊得差不多的两家人,恨不得立时就能将这桩亲事定下来。媒人笑容满面:这笔媒人钱,稳赚不赔! 雅间的房门忽被推开,步入一名朗朗少年:“不好意思,走错门了。”他转身欲走时,视线瞥到向宁,惊笑道,“向宁,这般巧?” 向宁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怎会在这儿遇上诸韶之? 月母惊讶的打量了番少年,向宁的朋友?相貌气度倒是不俗! “向宁!”少年毫不生疏的坐到他身边,笑容满面的道,“看样子身体恢复得不错。” 向宁忙向诸人介绍:“他是我的、朋友——” “在下诸韶之。见过两位婶婶。见过这位小姐。” 向宁见他眉目带笑,彬彬有礼,不由松了口气。 梅夫人客气的笑道:“向宁的朋友精神得很。”心中暗暗奇怪,这少年看着挺聪明大器的,怎么这般不识趣? 辰雪关切的问向宁:“宁哥哥之前生病了么?” 韶之猛的瞪大眼:宁哥哥?要不要叫得这般肉麻? 向宁忙道:“之前不当心着了凉——” “什么不当心着凉!明明是你干起活来没日没夜。一连数十日为了研究个破玩意没好好休息,累病的。”少年立即抢话。“若是谁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即不会照顾自己也不会照顾别人,除了做会首饰你说你还有其他什么优点?” 梅夫人听得面色微变:她只有一个女儿,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如果月向宁如少年所说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只知埋头干活,那女儿若成了月家长媳岂不是即操劳家事还要费力照管丈夫?劳心劳力,可不舒服!” 月母和媒人急了:这是朋友么?这明明是来插刀的啊! 月母忙道:“我家向宁干起活来那是顶真得没话讲,那不是还没成亲他只能寄情于工作嘛。等成婚后,自然要先以妻子为重,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媒人一个劲的点头:“正是正是。” 向宁轻轻踢了韶之一脚,警告的横了他一眼。韶之磨了磨牙,笑道:“我错了还不行?成了亲的男人,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尤其像向宁这样知情识趣,又温柔多情的男人。”他拍了拍向宁的肩膀看向辰雪,“小姐,您说是不是?” 温柔多情?梅夫人面色再变。 辰雪瞧着韶之搁在向宁肩膀上的手目光微闪。 向宁急道:“什么温柔多情,你别乱说行不行?” 韶之抹了抹下巴,恍然大悟道:“瞧我,又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向宁温柔,但绝不多情,不多情!”他勾着嘴一笑,“就是烂桃花多了些而已。” 向宁气得狠狠跺他一脚:“我何时招惹过烂桃花?” 韶之忍痛扬眉道:“没有么?方才你一路过来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大妈大婶小媳妇小娘子都往你手里塞东西!你敢说没有?” 向宁气得面孔红白交接:“哪有什么小媳妇小娘子?都是些老街坊老邻居而已!” 韶之的眼中满是笑意:“原来是我误会你了?” 月母和媒人插不进话,急得一身热汗。 番外《春景》(北月)(六) 辰雪掩袖,笑声若风铃般悦耳清脆:“宁哥哥,这位诸公子真有趣。” 韶之讶异的望着她:自己挑拔了半天,竟然没一点成效?不应该啊! “诸公子和宁哥哥的感情一定极好。”辰雪剔透如黑水晶般的眸子中掠过一道异样的光芒,话中别有深意,“所以才能这般毫无顾忌的打趣宁哥哥。” 韶之瞬间眼眶微睁,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梅辰雪,是在挑衅自己么?还是在向他示威? 媒人大喘气,终于逮着机会了:“是啊是啊。诸公子太风趣了。诸公子,不若等向宁成亲,您来做他的伴郎吧!对了,诸公子,你可曾定亲?”媒人的眼光毒辣,这位公子肯定是个抢手货! 韶之豁然起身,望着辰雪淡淡的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你们继续。” 竟然让一个小女子挑衅示威!韶之怒意燃胸。他重新攀上屋顶,两指搭环放在嘴中吹出一声清脆绵长的口哨。 韶之突然而来,又拂袖而去。向宁对此一头雾水,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这么一来,原本好好的氛围立时变得尴尬怪异起来,媒人经验丰富,赶紧换了些有趣的话题聊了会儿,才将气氛缓了回来。 “其他的大话我不敢说。”月母笑道,“今后辰雪的首饰,必然是多得用不完!” 辰雪笑容羞涩。向宁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中还在想:诸韶之今天到底发什么疯? 猛地里一声由远至今的尖锐的鸣叫声如撕帛裂锦般闯入他们的耳朵,向宁惊讶的举目四顾,一只硕大的黑鹰竟然从窗户飞进屋来,翅膀如铁般横扫千军,惊得月母、梅夫人和辰雪惊惶惧失措,伏地尖叫。几番想逃离房间,却在黑鹰不断的盘旋冲刺下溃不成军! 向宁瞥见黑鹰锐利的嘴喙与尖爪,情急之下扯了外套,用力往黑鹰的身上扔去,室内空间小,恰巧衣裳盖住了黑鹰的脑袋! “快走!” 趁此机会,向宁护着娘亲,拖着辰雪,逃出了雅间,还不忘关上门阻止黑鹰飞入大堂里伤人。 “我的天哪!”媒人捂着胸口,“哪儿来的老鹰!吓死我了!” 辰雪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的道:“幸亏、幸亏宁哥哥机敏。” 梅夫人攥紧了女儿的手:“是,多亏向宁。”她心中极为不安:相个亲也能遇见黑鹰捣乱,这事儿十分的不吉利!匆忙的带着女儿告辞了。辰雪临行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向宁。 向宁的心思却没落在辰雪的身上。他目光沉沉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似有团火要冒出来般。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茶馆的一名管事闻迅赶紧派人来清场。不料门开时,黑鹰已经不见,徒留向宁那件撕成破烂的浅绿色长衫。 管事捡起衣物审视道:“这老鹰通常在山里头打转,怎么今天飞到镇里来了?” 向宁想起之前隐隐听见屋顶上传来的口哨声,冷冷的撇了撇嘴角:自然是有人将它唤来的!训鹰者非富即贵,自己认识的人中,舍他取谁? “无论如何,让客人在咱们店里受惊便是咱们的不是。”管事立即派人买了件衣料更好的长衫赔给向宁:总不能让他穿着亵衣回去吧?又免了今日的茶水费,客客气气的将向宁母子送出了门。 月母神色很不好:原本十拿九稳的大好亲事,看来要黄。 “娘。您别担心。”向宁扶着她坐上马车,“命里有时终须有。是我的,她逃不掉。” 月母拍拍他的手背惋惜无比又恨其不争的道:“可惜了。辰雪那么好的姑娘,又是知根知底的。唉。” 目送母亲的马车远去,向宁神情难辩的回到铺子里。阿良察言观色及时收回打趣的话:出门时不是这件衣服啊?掌柜的神色也不对! “那个,掌柜的,诸公子在里面等你呢。” 向宁哦了声,眉心微蹙,回头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至少半个时辰了。” 向宁跨进他的作坊兼卧室,果然见到少年坐在他的工作台前,面沉如水,一双星眸冷光四溢:“总算舍得回来了?” “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向宁目光如霜,语锋似箭。 韶之浓眉微挑,不动声色的问:“什么好事?” 向宁气极反笑,逼近他问:“你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已经能感受到向宁灼热的呼吸,韶之不由自主的拼息静气,思绪竟然开起了小差:上次替他上妆时,已发现向宁的皮肤在男人中算是极好的,这般接近,更觉他肌肤细洁。韶之咽了口口水,心跳渐渐加速。向宁面上笑意森冷,一手按住他的手腕,一手从他的衣襟前掠过,“这是什么?” 韶之回过神面色微变:向宁的手中,多了枚黑色的鹰羽! “诸、公、子。”向宁笑意不变,“在屋顶上召来黑鹰的人,是你吧?” 韶之侧了头不愿与他对视。 向宁深吸口气,他无力的抹了把脸:“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样戏耍我有意义么?你耍我也就算了。万一黑鹰伤到我娘或是辰雪——” “辰雪?看来你很中意她嘛。”韶之念叨着这个名字,忍了一肚子的气终于有了发作点,磨着牙道,“这姑娘是不错,有胆识!” 向宁敏感的蹙了下眉:“你是不是觉得,我高攀辰雪了?” 韶之瞬间呆滞。什么? 向宁瞪着他,恍然大悟的道:“我明白了!” 韶之一头雾水:你明白什么了?我tmd自己还不明白呢! “我想你今天怎么突然在辰雪面前拆我的台!”向宁胸闷至极,神情中有丝委屈,“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辰雪?”所以才一个劲的给他捣乱! 韶之险些吐血:“我——你——” “但是你已经娶妻了啊!”向宁神情严肃,“辰雪是良家女子,不会做人妾侍的。你不要肖想她了!” 韶之先是茫然:“我什么时候成亲了?”随后大怒,“爷我不缺女人!” 向宁愕然:“你买我那只蝴蝶押鬓不是说送给娘子的么?” 韶之眼睛一亮:“那个啊,我胡扯的,我没成亲。” 向宁冷哼:“没成亲也定亲了吧?” 韶之的神色顿时黯淡。离京前,母后为他费尽心思,强行令京城望族的孙家嫡长女与他定下了婚约。 “诸公子。”向宁正色道,“既然你已经定了婚约,怎能再处处留情?辰雪绝对不会嫁你的!” 韶之简直要抓狂:“我对梅辰雪没兴趣!” 向宁将信将疑的看了他片刻,无奈的叹口气:“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即然不是为了辰雪,那便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罗?我救你一命,不奢求你感激,至少别恩将仇报吧!” 韶之咬牙不语。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一怒之下招来黑鹰,他只想狠狠的出口恶气而已!梅辰雪,她凭什么笃定月向宁非她莫属? 番外《春景》(北月)(七) “罢了。我救了你,你也指点了我花丝镶嵌的工艺。我们算是两清,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向宁意兴阑珊的断交令彻底激怒了韶之。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脚踢翻了桌几,坚毅的唇角带着冷蔑,眉宇间风暴欲来,月向宁硬是忍住心底的惊惧,挺直背梁,打开了房门。 韶之怒极的吼道:“月向宁,你别后悔!” 向宁眼帘微垂:诸韶之是他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异数!他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安稳的生活。他甚至不敢想象,再与他深交下去,脱离了预期之轨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害怕。 扶起案几,他带着几许茫然几许解脱,坐在方才韶之坐着的椅子上,余留的温度令他心中微悸。诸韶之……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北海王宫,境低压。 “王爷这是怎么了?”张总兵被王爷挑了几日的刺后,终于想到向陈公公请教。 陈公公挥手道:“无事无事,朋友间闹了些别扭。过两日就好。” 张总兵咦了声:“王爷在这边,已经交上朋友了?” 陈公公一语双关的道:“王爷还年轻嘛。” 张总兵点头道:“公公说得不错。那人可靠谱?” 陈公公苦着脸:“——比王爷靠谱!” 前几日,当地县令送了折子上来,说是闹市中出现黑鹰,险些伤人,十分好奇这只黑鹰的由来。暗里是在提醒王爷:别玩脱了! 陈公公方知,王爷竟然放黑鹰扰乱了月向宁的相亲!这一惊,让他身汗毛林立:殿下何至于此? “陈伴伴!”年轻的王爷在殿内唤他。 “殿下?” “准备准备。”韶之面无表情,“整理行装,我们去广东。” 陈公公惊讶道:“广东?那边出了何事?” 韶之头也不抬:“两日前一场海啸摧毁了雷州的珠池和沿海渔村,伤亡惨重。” 陈公公哦了声:“殿下打算呆多久?” 韶之稍抬眼睑:“多呆些日子吧。” “老奴这就去准备。”陈公公想了想,回头对他道,“一去那么久,王爷可要和月公子打声招呼?” 韶之面色陡变:“他?哼!”自个儿坏了他的亲事,想来他恨不得自己永远消失!他偏不让他如意! “前阵子招工的事都办好了没?” “办好了。” “那就让他们进宫吧。”韶之嘴角微扬,“让月向宁随行广东。本王在行宫,也得有人侍候啊。” 陈公公的心一阵揪紧:殿下太在乎月向宁了。 月向宁收到自己被北海王宫录用的消息,喜忧参半。 虽能拜得名师,却免不了还要和诸韶之打交道。阿平安慰他:“掌柜呆在制作局里,诸公子是王爷的侍卫,哪有空老找你麻烦?你就放心去吧。” “倒也是。”向宁收拾了衣物,回老宅和母亲交待了一番后,准时到王宫报道。 与他一同被招入王宫的金匠只有两人,另一人姓高名唤高凯,比向宁大了几岁,相貌普通,身材敦实。都是本地的同行,两人之前也算是认识。在这完陌生的环境中能有个还算相熟的人陪伴,各自稍觉安心。 阳光晴好,他们立在宫内的制作局外的院子里,等候聆听宫内大太监的教诲。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传来,向宁摒息静气,不敢稍有放松。 人未到,声先至。 “哟,招了两个新人。李师傅,今后要辛苦你们啦。” 这位太监的声音并不十分尖细,反倒因年纪的缘故带着股意外的慈和。 李师傅微笑道:“陈公公客气了。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好在这两位的手艺咱们都见识过,只要用功学,将来前途无量。” 陈公公的目光往两人身上只扫了一眼,便定在了身形瘦长的年轻人身上:“月向宁?” 向宁出列道:“正是在下。” 陈公公笑道:“不必这般紧张,来,你俩抬头让咱家认认脸。” 向宁目光与他触的瞬间,陈公公心底警钟大作:还真是个清俊不俗的小子! “好,好。”他笑呵呵的随意扫了眼边上的高凯,“今后跟着李师傅好好学。”又对李师傅道,“王爷在广东的行宫正好也缺人,高凯留在这边,让月向宁去广东吧。” 李师傅颇为意外看向向宁。 向宁倒是心中一松:去广东行宫也好,免得与诸韶之遇上即麻烦也尴尬。当即微笑道:“向宁遵命。” 高凯面上微露喜意:行宫怎比得上北海王宫?这儿即有名师指点,又有机会在王爷面前出头!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如意。宫里诸多局办皆在整理行装,他打听之下才知,王爷要去广东体察民情,怕是要长住行宫。所以才兴师动众,迁了许多人去广东。 “岂不是便宜了月向宁?”高凯初入宫时的满腔的得意瞬间消散。瞧着向宁的目光便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向宁一入制作局,便被各种或精巧或大型的工具,以及李师傅等人的手艺吸引了部的注意力,丝毫没发觉高凯的微妙心思。 出发前两日,向宁微觉身子不适,渐渐有些咳嗽。入夜,竟然发起烧来。与他同屋的高凯半夜听他痛苦呻吟,急忙通知了李师傅,唤来了大夫为向宁诊治。 “寒气入体?”韶之叭的声摔了书卷,“后日就要上船,他现在生病?”难道是故意的?不想跟他去广东? 陈公公皱眉不语。 “行了,先让他歇着吧。”韶之背过身去,装作不经意的问,“病得重不重?” “——不轻。” “既然病了,就让他屋里的人都搬出去,别过了病气坏了本王的大事。” 陈公公轻轻搓了搓手指,应声道:“是。” 向宁病得昏昏沉沉。 陈公公特意指了身边的两个宫人照顾他,汤药饮食,伺候得十分仔细。每每喝完药出了汗,宫人就要帮他换身亵衣,向宁虽然迷糊,神智还在,颇有些不好意思。 夜半,喝了一天药汁的向宁反倒清醒了几分,他费力的撑起身体,靠在床背上喘气。室内烛火微亮,他瞧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微微苦笑。这场病竟来势汹猛!是他太大意了啊。 “哼,瞧你现在的样子。” 向宁猛地一惊:“韶之?” 番外《春景》(北月)(八) “哟,还记得我呀。”一个黑影翻窗而入。 “你,你怎么——”向宁说不清心中是欢喜还是尴尬,毕竟自己才抛了狠话与他断交。 “好歹你是我推荐进宫的。”韶之就着昏暗的烛光观察向宁的面色,“总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吧?” 向宁扯了扯嘴角:“谁会害我一个刚入宫的匠人?”他轻轻咳了一声,“帮我倒杯水行么?” 韶之从桌上一只炭火明灭的小铜炉上拎起铜壶,倒了杯水,轻轻抿了口,水温正好,才递给他:“你也太天真了。谁说你初进宫,就不会有人害你?这世上多的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之人。” 向宁喝了水道:“我自己不当心生了病,怪不得别人。” 韶之接过他的杯子,触到他温热的手指,心中剧跳,杯子险些没接稳。向宁惊讶的瞅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韶之自己也惊白了面孔。他隐隐不安。鬼使神差的他忍不住又握住向宁的手,从指间到心口,飞快的传过一阵酥麻又刺激,甚至让他略觉哀伤的感觉。 向宁茫然疑惑的盯着韶之渐渐苍白的脸:“你没事吧?” 韶之恍过神,掩饰道:“你的手怎么还那么烫?” 向宁抽回自己的手:“烫么?已经好多了。” 韶之哦了声,从床边移到桌侧:“现在的气温白天温暖,夜间凉爽。你前几天晚上睡觉时,有没有踢被子?” 向宁疲惫的闭上眼睛道:“可能吧。” 高凯趁他睡觉时偷偷掀掉他的被子,令他在夜间着凉。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却没有阻止。如果病一场能够换来留在合浦,不用去广东和韶之再有交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暗暗叹息,无意识的下巴轻抬,头颈微仰,露出颀长的颈线与圆润的喉结。韶之侧头时便看到这般模样的向宁,大脑一片空白,止不住的心猿意马,一股邪火蠢蠢欲动。 砰的声轻响,他的手碰倒了桌上炭火小炉。 “嘶!” 向宁睁开眼,见到桌上一片狼藉,又见韶之捧着手疼痛难忍的样子,急忙掀了被子下床埋怨道:“烫到了?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他握住韶之的手掌:“我看看——”水壶并不烫,但是木炭里的火星溅到了韶之的手背上,留下几个红点。向宁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抬头间见到韶之几乎凝固的表情,而他眼底火光跳跃,似乎有头猛兽要从中蹿出。向宁心下大骇,松开他的手往后疾退了几步,他大病未愈,双腿一软,韶之飞快的上前托住他腰。 “谁让你下床的?”韶之的声音意外的冷硬。向宁再看他的眼睛,已然平静无波。他虚脱般的躺回床上,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韶之替他盖上被子放下纱罩。立在床外眼神冰冷的凝视了他片刻,悄然而退。 直到屋内再无动静,向宁方睁开眼。手心粘湿,余悸未消。 寝殿内,北海王面无表情的独坐良久,这还真是件麻烦的事啊!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对月向宁起了别样的心思。那瞬间,他险些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恨不能将向宁生吞活剥。 这是个极危险的信号,就算他被皇兄追杀得走投无路时,都不曾像今天这般的失控。冷冷的吸了口气:“陈伴伴。” 陈公公闻声而入:“我的殿下呀,多晚了还不睡觉?明早还要出发去广东呢。” 北海王望着他,眼底满是冷酷:“你说,本王是不是该杀了月向宁?” 陈公公怔了怔,裂嘴一笑:“您舍得?” 北海王手中捏着一枚花丝流苏的蝴蝶,稍一用力,花丝立时揉乱走形。 “乱我心者,不可留。” 陈公公躬身道:“谨听殿下吩咐。” 北海王正要下令,猛地瞥到手背上烫伤的红点,想到那一刻向宁真情流露的担忧与他掌心的温度,想到两人共处的时光,口舌粘住了般,怎么也说不出处置向宁的命令。 陈公公久等不到指令,抬眼偷窥主子的神色。笑了笑,识趣的默默退出殿外。 “舍不得么?”北海王喃喃自语。“如果他能乖乖听话留在本王身边,留着他也无关系吧!” 怎么才能让月向宁听话,乖乖的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清早,晨曦初亮。 大部分的宫人已经提前到广东的行宫布置安排。北海王携精锐的亲卫队,在张总兵的保护下出发广东。 西宁公主不舍的在宫门外相送。 “皇姐放心。本王很快就会回来。” 西宁叹道:“我知道那边的情形不太好。又是倭寇又是海啸,士兵们不太平,当地的乡绅们又不合作。都少不得你费心费力的筹谋安排。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保重身体,等那边安置好了,我就过来陪你。” 北海王轻轻握了握皇姐的手,柔声道:“好。” 他翻身上马,渐行渐远。 向宁听得屋外一片静谧,该走的都走了,高凯也跟着李师傅去了广东,制作局里只剩寥寥几人,顿觉冷清。 照顾他的两个小太监还是毕恭毕敬。每日里精细的三餐与药汁,一日几套换洗的衣物,照顾得无微不致。 入夜,向宁吃了药,药性发作,昏昏欲睡前,便自己脱了汗湿的衣衫,正欲换上干净的亵衣时,隐隐听见细微的动静声却不见人。向宁心中顿生警觉,衣衫也没系紧便下床查看:“谁?” 窗前,立着熟悉的身影。 向宁心头一阵狂跳:“韶——韶之?” 韶之在他换衣前便已经到了。只是透过轻薄的纱帘骤然见到他赤裸的上身,竟是口干舌燥,难以自持。 咽了咽口水,他艰难的控情收欲,对向宁灿然一笑:“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我没走你很失望么?” 向宁见他又恢复了从前嬉笑自如的少年模样,心中仍有不安,勉强道:“是啊,我还以为你三天撒网两天打渔,被北海王革职了呢。” 韶之哼了声:“你有没有良心?我是特意为了照顾你,所以才向王爷请了假,迟两日再去广东。感动不?” 向宁眨了眨眼,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心中却又被他这番话激起了涟漪。他不会真的对自己—— 韶之靠近他,飞快的替他拉紧衣襟,顺手将他推到床上盖上被子:“身体还没好透,别这么大意。” 向宁喝了药本就有了睡意,精神不济也无力应付韶之。打着哈欠他皱着眉头道:“你不用管我,陈公公派来的人照顾得很好。” “嫌弃我是吧?”韶之的目光在他唇边稍作停留,取了身上的岶子帮他擦去残留的药渍。“睡吧,我陪你一会儿。” 向宁受宠若惊,自认识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对他这般细致体贴。可心底的那份担忧也随之渐渐加深:不会的,月向宁你别胡思乱想,韶之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把你当兄弟…… “月向宁,”韶之在他睡意朦胧,半睡半醒间,手指轻轻挑开他的衣襟,在露出的锁骨间来回的轻抚。伏到向宁的耳边,他轻声道,“本王看中的人,是逃不掉的。” 番外《春景》(北月)(九) 韶之虽说是来照顾向宁,但也只在夜间出没。陪他说笑,哄他睡觉,半夜向宁若醒来,帮他斟茶倒水。自然,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向宁开始时还有些不安,几夜后也就习惯了韶之的存在。两人半躺在床上,天南地北的胡侃一气,多数都是韶之在说话,京城的风情,官场上的八卦,还有文人才子的风流韵事,向宁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韶之凝视着他的睡颜,指尖一遍遍的感受他脸颊的轮廓,喃喃的道:快点恢复吧,身子恢复了本王才好动手啊! 清晨,韶之照常离去,向宁睁着眼想起昨夜的梦。梦里,韶之前一秒还与他谈笑晏晏,转瞬间面罩寒霜举着剑逼向自己,他在惊恐中醒来,却听到屋外传来阵阵吵嘈。怪了,制作局安静了好几日,什么事让他们吵成这样? 小太监送了他的洗脸水进来,虽然勉强笑着,仍掩饰不住眼底的惊慌。 “外面吵得厉害,出了何事?” 小太监抿抿嘴,反正这事宫里也传遍了,告诉月向宁也无防。 “今天公主收到消息,说是前几日王爷去往广东的船上遇到了刺客。” 向宁立即想到之前韶之被袭之事。京城那边还没死心? “王爷他没事吧?”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小太监皱眉,满是担忧,“不过我们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向宁点点头,北海王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再想留在宫里学艺就难了。对了,韶之是王爷的侍卫,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可一连三晚,韶之都没有出现,向宁孤坐床上,反倒有些想念他身上清淡的熏香味和靠在一起时的温暖。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向宁悚然心惊。不能再放纵下去了。 第四日晚,韶之终于出现了。他一脸的倦意,眼底却闪着兴奋的光芒。向宁试探着问:“王爷没事吧?” “无事!”他坐在床侧笑吟吟的道,“王爷早料到那边不会死心。趁机做了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向宁微笑道:“那就好。”顿了顿,“你这几日陪在王爷身边,没遇上危险吧?” 韶之听他关心自己,笑容更浓:“我能有什么事?”打量了他一番,“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广东吧。” 向宁惊讶道:“我们?” “嗯。”韶之看似随意的帮他揽了鬓边的发丝,向宁后知后觉的想要避开时已经晚了。“李师傅跟我说了,让我带你去广东。王爷决定在广东呆上一年半载,留你在这边太浪费人才。” 向宁瞧着韶之越发俊朗从容的脸,心底百味搀杂。难道韶之是他这辈子逃不掉的坎么? 韶之脱了外套,挤在他床上:“我也是第一次去广东,广东有什么好玩的特别的地方么?” 向宁想了会,道:“广东比较穷,特产与这边差不多。不过——”他想起福建一带男风盛行,不禁蹙了下眉头。 “怎么啦?”韶之伸手指弹了记他的眉心,“有什么为难事?” 向宁心中微微一动,或许,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韶之一下。他略作沉吟,道:“广东有些地方,极好男风。” 韶之笑容一僵,脱口道:“什么?” “与其他地方不同,”向宁看着韶之的眼睛,“不是男宠**之风,而是男子相互结为契兄弟,就算今后成亲后,也依然可以相互照应。” 韶之惊讶的裂嘴笑道:“还有这么有趣的风俗?!” “我在广东求师的时候——”向宁迟疑了一下,韶之的面色立即随之微变:难道向宁有过其他的男人?一瞬间心底波澜狂涌! “有位工艺极佳的师兄想与我结契兄——” “他找死!”韶之面色铁青,一把攥着向宁的手腕,冷冷的问:“本、我要挖了他的眼珠子!” 向宁忍着手腕的痛,试探得到了答案,心底冰凉一片。他轻轻笑了起来:“我自然没有同意。随后就离开了广东。那位师兄人很好,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韶之慢慢放开他的手腕,若有所思的问:“你是不喜欢他呢,还是不喜欢男人?” 向宁微笑:“都不喜欢。” 一头冷水泼得韶之全身冰凉。月向宁,你这一刀插得也太狠太准了吧?! 韶之握紧了拳头,忍了又忍,背过身翁翁的道:“睡吧。明天跟我去广东。” 向宁瞧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心中莫名涌上些许酸涩和歉疚。韶之是北海王的侍卫,来自京城,出身必定不凡。对自己怕只是一时兴起,等时间久了,韶之自然会淡忘这份荒谬的情感。 在此之前,他不能让他误入歧途,他自己更不能泥足深陷! 也不知过了多久,韶之蓦地睁开双眸,起身望着熟睡的向宁,手掌握住他纤细的颈项,喃喃的道:“月向宁,别逼我杀了你!” 向宁似有反应,皱眉转身,被子从肩膀滑落到腰际。韶之心一软,拉上被子,将自己的胳膊轻放在向宁的腰侧,假装相拥而眠。他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你会喜欢上本王的。在此之前,本王有足够的耐心陪你玩儿。但是,别让本王等太久啊……” 晨起,韶之依旧消失不见踪影。照顾向宁的两个宫人已经接到了命令。伺候向宁用完早饭后,安排了车马和侍卫送他到长平滩的码头。 “月先生,就是这艘大黄船了。” 向宁背着不多的行行囊和一只大工具箱,正要上船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向宁?宁哥哥——” 向宁惊诧回首,梅辰雪娇美的笑容闯入他的视线。 “辰雪?”向宁的嘴角漾起笑容,立时想到相亲的事,又觉对不住她。忙道,“上回让你和伯母受惊了!” 辰雪好笑的道:“与你何关?谁也没想到老鹰竟然会飞进茶楼来。我还要多谢你救了我们呢。” 向宁面孔微红,满心羞愧。若不是他,韶之也不会这般乱来。 “你要出远门?”辰雪好奇的瞧了眼他的行礼。“要去多久?” 向宁解释道:“我在北海王宫里寻了件差事。这次去广东的行宫呆一阵。” 辰雪难掩讶色,喃喃的道:“北海王——”蓦地,她视线如飞箭般扫向码头上的大船,韶之极快的藏起自己的身体,暗暗心惊:好灵敏的感觉! 番外《春景》(北月)(十) “我若没猜错。”辰雪蹙眉道,“那位诸公子,也在北海王宫内任职?”毕竟诸韶之一身的贵气挡也挡不住,合浦本地的贵公子中又无这等人物,辰雪只能猜测他是跟随北海王而来的某位贵人。 向宁略觉心虚:“是。他是王爷的侍卫。” “侍卫啊。”辰雪浅浅一笑。“虽然有他在你身边照看,但你自己也要小心。”她摇摇头,轻快的口吻掩不住她的忧虑。“诸公子自己便是个不靠谱的,宁哥哥,你可别被他坑了也不自知!” 向宁心中微动,辰雪这番话的意思——是自己多想了么? “我明白。” “月先生,要启航了。”侍卫催促他。 向宁歉意的与辰雪道别,踏上了大船。进舱前,回首看了眼码头,辰雪仍立在原地,满目忧虑的凝视着自己。 “舍不得她?”韶之大模大样的倚在船舷上,向岸上的辰雪挥了挥手,脸上是得意又张狂的笑容:月向宁爷我带走了! 辰雪面色微变:这位诸公子,怎能这样?! 向宁怕他再为难辰雪,急忙解释:“我们只是偶然遇上。” “知道。你紧张什么。”韶之笑着贴近他,在他耳畔委屈的道,“上回闯了祸,黑鹰被陈公公没收了。” 这般近的私语,又带着撒娇的口气,向宁耳朵通红:“我去放行礼。” “奥,这艘船的船舱都定完了。你只能和我一间房了。好在到广东很快,一晚上的事儿。”韶之接过向宁的工具箱,“你不介意吧?” 向宁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韶之唇角飞扬:“咱们都同床共枕那么多回了,再介意就矫情了啊。” 什么同床共枕——向宁面孔泛红。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们的确是同床共枕没错。可是,怎么他说出来就那般、那般引人遐想!偏他又一脸的坦诚,向宁只能苦笑:“不介意。” “知道你不会介意。”韶之进舱后砰的声提腿关了舱门。咚的记放下向宁的工具箱,拉住向宁的手腕将他按在了墙壁上。 他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向宁还没回过神,韶之的呼吸便喷在了他的脸上。 “向宁啊向宁。”韶之似笑非笑,“你是在考校我的耐心啊!”竟然和梅辰雪有说有笑,临别还恋恋不舍! 向宁吐了口浊气,平静的道:“分明是你在考验我的耐心。” 韶之啧啧叹问:“怎么说?” 向宁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愤怒的道:“看我什么时候被你逼得走投无路,精神崩溃,然后让你为所欲为?!” 向宁生气了,真的生气了!韶之抱着膝盖在屋内单脚跳:“痛死了!月向宁,要不要那么狠?” 向宁无视他的卖惨:“让你长点记性。” 韶之呵呵一笑,眯着眼睛回味向宁方才的话:任他为所欲为?他还真期待那一天呢! 夜间,向宁睡得十分安稳。韶之再混蛋,也不会立即撕破脸逼他做不愿做的事。反倒是韶之辗转难眠,想着梅辰雪的出现,猜测她和向宁说了些什么,还有向宁吃软不硬的倔脾气,一肚子的闷火。 凌晨时分,正是整座船最安静的时刻,他们的门锁突然响起喀喀的声响。随后,一股淡淡的迷香味飘进屋来。 韶之正愁没处可发泄呢,便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当即冷笑一声,起身翻出床舱,躲在了船舷过道上。 半晌,舱门轻开。一人手持油灯,一人手持匕首踏进屋子。 “咦,怎么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家伙呢?” “肯定是睡其他船舱了。你看看,是不是那个小白脸儿?” “对,就是他!他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他了,简直是极品!” 韶之越听越觉不对劲:这两个敢情不是来偷钱的,是来偷人的?心中邪火飙燃:看本王怎么削你们! “趁着迷情香起了作用,咱们先好好享用享用——” 迷情香?!韶之惊怒之下,哪能容忍两个贼人的脏手触碰向宁一根头发。冷冷的喝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扔海里喂鱼去!” 一道黑影嗖的穿过窗子,两名贼人来不及尖叫,已被捂住嘴,手脚捆在一块儿扔进了北海。 韶之掩上窗,就着贼人留下的油灯,看到向宁面色绯红,额头微汗,果然一副动了情欲的模样。 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韶之思想剧烈的斗争了一番:吃还是不吃? 很快,他喃喃的道:“这可不能怪我啊!是他们下的迷情香。本王可不是那种小人,顶多就是,趁火打劫而已……”一边说着,双手一边轻颤的解了向宁的外套,露出雪白的亵衣,他的手指稍作逗留,直接探入了向宁的胸口。入手处肌肤细洁肌肉结实,他的手掌所到之处,温度立升。 向宁低低的发出两声呻吟,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舒服,韶之听得全身血脉贲胀,狠狠地在他颈间锁骨交界处咬了一口!向宁吃痛加上药性的逼迫,终于醒了过来,他眼睛雾蒙蒙一片,茫然又充满欲望,惊恐又蠢蠢欲动。 韶之一手探到他的腿根,低声问:“向宁,是不是很难过?” 向宁浑身打了个哆嗦:“你在做什么……” “这里啊!”韶之用下巴轻轻的磨擦向宁的胸膛,诱惑般的道,“我来帮你解决问题,好不好?” 向宁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知道自己被情欲控制,眼中流露出地无尽的绝望:“不要……” 韶之触到他的目光,心中剧颤:按月向宁的性子,不明不白的受此屈辱,清醒后恨他一辈子不说,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他不由自主慢慢收回手,叹息道:“向宁,本王憋屈啊,到手的肉都不敢吃!” 他埋头在向宁的胸前蹭了两下,没精打采的问:“你们身边有解药么?还不拿出来!” 须臾,一只绿色的小瓶子出现在窗台上。韶之骂骂咧咧:“有解药你们也不早点拿出来!存心看本王的好戏么?!” 他眼珠子微转,又想出了新花样。他凑到向宁跟前:“我有解药,吃了就不难过了。你要不要?” 向宁咬得嘴唇见血,费力的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来吃。”韶之将一枚蜜色的药丸半含在唇间,离向宁越来越近却停在了半尺以外的距离。向宁惊愕不解,旋即会意,羞恼交集,却又忍不住有几分好笑。他无奈的撑起身体凑上前,尽管情欲激昂,依然小心翼翼生怕碰触雷区,然而韶之却乘机揽住他的腰,两人的上身紧紧贴在了一块。向宁被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刺激得心如乱鼓,几欲晕眩,忽觉嘴一软,药丸伴着温热的小舌在他嘴里放肆的探索了一番,才放过了他:“吃不到肉,舔舔也好啊!” 药丸入腹没多久,向宁情欲渐消。许是之前耗力太多,他全身轻松的陷入睡眠中。 韶之一头躺在他身边嗤笑:“本王竟然还有柳下惠的品格!” 清晨醒来时,向宁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即便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镜头,也只当自己做了场荒唐的春梦,不值一哂。 直到他对镜穿衣时,突然发现,怎么头颈和锁骨间处了个红色的圆印子? 他摸着这处不痛不痒的红印,暗暗奇怪:不象虫咬的,也不是过敏——依稀想起昨夜梦中,似乎这儿被人咬了一口? 韶之在他身后冒出来道:“想什么那么出神?” 向宁忙按紧衣领,遮住那红印:“没,没什么。” 番外《春景》(北月)(十一) 暂时无内容,请稍后访问! 最新内容,请阅读! 番外《春景》(北月)(十二) 李师傅那边听说向宁得了幢独门小院,皆是心底惊讶面上不显。他们都是从宫里过来的人,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浪。都只当向宁在北海王宫内必有靠山,故也不以为异。谁让向宁这少年,实在讨人喜欢呢! 入夜,向宁将窗户关得紧紧的,再三确认外边无法推开他的窗户后,安心的拴上房门换了衣裳睡觉。 果然,他躺下没多久,就听见窗外传来咯咯的声响。向宁闭着眼没睬他。 谁知他还不依不饶起来,敲窗的声音更加急促响亮,向宁怕他惊扰到其他人,只好起身对他道:“回你自己屋里睡去。” 韶之的低笑声传来:“说好了要来陪你的啊。” “韶之。”向宁双手撑在窗棱处,“别闹了。” 韶之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你觉得我在胡闹?” 向宁心中微悸:“不是胡闹是什么?如果你还在京城,你的父母、你的家族会允许你……这样乱来?” 韶之撇了撇眉毛:父皇和母后,他们自然是不会容许自己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但是,他惘然苦笑:“我也不想这样啊。” 月光将他的影子斜射在纱窗上,向宁竟从中感到了无尽的寂寥和落漠。 “我也不想缠着你。”韶之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杀了你!快刀斩乱麻,从此再无乱他心曲之人。但是,他舍不得又有什么法子? “你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向宁不知该怎么劝他,“你试着放下这份执念,不去想不去碰,过段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韶之的手指几乎抠进了窗子的木框! “你不相信我!” 向宁无语,的确,他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这份感情能认真多久。更不敢想象有一天他转身离去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这辈子想要的生活也很简单。”向宁凝视着窗上的黑影,“韶之,你对我来说,太不现实也太危险。” 韶之沉默许久,突然他语气轻松的道:“那我试试。” “嗯?” “你不是说不想你不碰你,过段时间就能忘记你么?”韶之嘴角滑过抹狡猾的笑意,“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向宁愕然:“总能……忘记的……” “多少时间?如果过了一年半载,我还是想要吃你,怎么办?” “吃”这个字,韶之特意说得九曲八弯,听得向宁面红而赤。 “这样吧。”韶之认真的道,“我听你的话,远离你一段时间。如果之后我还是不能放下你,你就必须乖乖的,听我的话。” 太过明显的挑逗,向宁死咬牙关:“一定要这样么?” “你没其他选择。”韶之的手指在纱窗上轻轻划写向宁的名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向宁听出他话中的威胁,深吸口气:“不会有那一天的。” 韶之哼了声,问:“多少时间合适呢?三个月?或是半年?” 向宁颤声道:“一年——” “噗。”韶之笑不可抑,“刚才还说不相信我呢!怎么,又担心半年不够我放怀你?” 向宁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那就半年吧。”韶之抬头瞧了眼月色,幽幽皎皎,清清冷冷。是不是像极了月向宁的性子?“以后只能凭月怀想你咯。”他叹着气沐浴月光而归。 向宁全身放松,紧紧扶着窗棱才没让自己瘫软在地。 “半年……”他喃喃自语,“半年!” 韶之回到寝殿,陈公公替他留着窗,听到屋内的动静,敲门而入。 “这是被月向宁赶回来了?” “是啊。”韶之躺在床上,“我是看透他了。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是逼紧了他,他情愿跟你玉石俱焚——” “嗯?”陈公公好奇的问,“看样子您成竹在胸?” 韶之眼神微黯:“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有可能的确是本王一时兴起。” 陈公公笑容刹收:能让殿下这般反省自问患得患失,以他对殿下的了解,若是月向宁最后不能接受殿下,这结果不可想象! “我和他约定了半年的时间。”韶之淡声道,“这半年我不去刻意找他,咱们各过各的。如果半年后本王真能忘记他——也好。” 陈公公苦笑:王爷您还真有法子。您要是真能忍半年,老奴我割了自个儿的脑袋送给皇帝去! 向宁的生活,至少从表面看,恢复了平静。 北海王毕竟是男子,对首饰要求不多。但中大型的器皿观赏摆件之类的制作难免就多了些。 向宁与李师傅合作了套花丝镶嵌的套瓶,大大小小共九只。这套花瓶呈上后,王爷极为喜欢,特意赏赐了制作局。 高凯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他也打制了一套錾金的酒具,花饰精美,怎么就没得到陛下的赏识呢? 李师傅拍着向宁的肩膀,赞赏之情不言而喻。就算有后台,也得自个儿争气啊! 向宁却有些走神,他还记得,他答应了韶之要送他一件饰物。所以,在制作这套花瓶时,他用下脚料掐了一只姆指大的金丝葫芦,腰带上镶了一圈白色珍珠,珍珠腰带处可以打开葫芦,里面可存放香块或宝石。只是他做好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韶之。他还真如他们约定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摩梭着小葫芦出神时,倒是让高凯不经意瞄见了,他惊讶的赞了一句:“好精巧的玩意儿!” 向宁笑了笑,葫芦收于掌心:若特意让人送去,反倒容易让他心生杂念。也罢。半年后再送也不迟。 “向宁,跟我去趟海市。”李师傅虽在宫中多年,但是到了两广之后,还是顺当地发达的海运带回的各色异国珍宝眼馋已久。 北海王宫的宝石通常只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宫里的赏赐,一个是自个儿花钱买呗。 向宁脱下围裙,换了身青色的袍子,带着李师傅去往当地的海市挑选宝石。 高凯面带羡慕又有些挫败的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懊恼:自家条件不如月向宁,黄金都得省着用,更别提宝石了。故他对外国的宝石了解不多。但月家,好歹有两个倒卖珍珠宝石的铺子呢!月向宁对宝石的感觉又极灵敏,几次需要镶嵌的活计,他总能比自己先行一步找到合适的宝石。为此,李师傅没少夸他!说他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广州的海市与合浦基本相同,原本就是在海湾附近寻了个渔村的空地摆两个摊子做作交易,后来规模渐大,洋商越聚越多,官府为了方便管理同时也是为了收取税费,就划定了一块地方,称之为海市。 向宁带着李师傅在各个铺子里挑选珍珠宝石,讨价还价。李师傅年纪一把了还是第一回感受海市的氛围,瞧着向宁一针见血、鸡蛋里挑骨头的指出各种宝石的毛病,然后以他意想不到的价格买了一堆宝石后,笑得一张老脸都成菊花了。 “向宁?!” 向宁怔了怔:这儿有谁认得他?他回头看时,笑容微收:“——师兄?” 在两广这样的地方,方斌的身高相貌算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了,除了肤色暗了些,称得上英俊挺拔。 方斌的眼中满是惊喜:“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自上回一别,也有两年了吧?” 向宁垂首微笑:“师兄,我公务在身,改日再与你叙旧。” 方斌看了看李师傅,忙道:“你现在在哪儿就职?” 向宁迟疑了一下,道:“北海王府。” 方斌惊讶的笑赞道:“好!我知道以你的手艺,总有一天会出人投地。那我们改日再叙!” 向宁与方斌的师傅已经过世,他与方斌也不过小半年的师门情谊,虽然方斌对他颇为照顾,但一想到他提的结契的要求,向宁便无法对他信任亲近。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也没想过要特意再与方斌见面,不想,没几日后,行宫里的小太监找到他道:“外面有位姓方的男子自称是您的师兄,想要见您一面。” 向宁第一个反应是:他怎么找上门来了?第二个反应中:糟糕!此事千万不能让韶之知道! 番外《春景》(北月)(十三) 向宁急忙放下手头的活赶到宫门。方斌远远的瞧见他,对他露出阳光般明朗的笑容。 向宁左右四顾,暗念着韶之千万别突然冲出来——以他那性子,估摸自己怎么解释都是解释不清的。万一他迁怒方斌害了他,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方斌见他面色淡漠,眼中还有几分防备,以为他仍介意过去的事,心中惴惴不安,苦笑道:“我来这儿找你,让你为难了吧?” 向宁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只道:“王府规矩森严,的确是有些不太方便。” 方斌将手中的一只食盒递给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簸箕炊,经过时正好有锅刚出炉。” 向宁犹豫了下,心中飞快的思量:自己若是接了它,韶之会不会更加生气?该死,自己这么在意他的反应干什么?咬牙接了食盒道:“谢谢。” 方斌笑容瞬间明亮,又旋即黯淡下来:“这次来,其实是想问你,后日是我爹的祭日,你有没有时间——” “师傅的祭日!”向宁眼底迅速漫上一层伤感,“我自然是要拜祭师傅的。”方斌的父亲擅长玉雕,可惜他跟着学了没多久,方斌便突然向他表白,惊得他仓惶而逃,不想师傅半年后就病逝了。 方斌欣慰的道:“好。那我等你。”目光犹自不舍的在向宁面上流连了会,才转身离去。 向宁拎着食盒回到制作局,闻到香味的李师傅笑问:“你那位师兄给你带的小食?” 向宁取了干净的碗筷来,招呼道:“大家尝尝味道,这是当地特色的小吃,又滑又嫩,伴着酱汁趁热吃味道极好。” 顿时涌上一群人,没几筷子就将一份簸箕炊瓜分了。 “味道别具一格,这酱汁鲜美难言。” “还洒了虾仁和鱼肉丁。灵!” 向宁尝了一口,心底惊讶漫延:这个味道,分明是雷州文记小食店的簸箕炊!但雷州离广州这般远,他是怎么买来的? 高凯也发觉了什么,瞅着向宁的神色便有些古怪,笑道:“向宁的这位师兄,对你真是用心了。” 向宁没接话茬,主动收拾了碗筷,心中忐忑不安:他离开了那么久,为什么方斌对他的情意,似乎还是没多少改变? 这令他想起与韶之的半年之约,一时全身泛凉:他是不是掉进了韶之的陷井而不自知? 下午,陈公公亲自来传话,殿下心情非常不好,砸坏了许多瓶子,问他们可有东西能补上? 李师傅愕然:这个该是内务府的活计啊,怎么找上制作局了? “快给殿下弄几样新奇好玩的东西。”陈公公瞧了眼向宁。面上全是无奈:殿下的醋劲哟,唉! 高凯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向宁,你那只花丝葫芦呢?殿下说不定会喜欢。” 向宁长眉微蹙:“那个,太过简陋,殿下不会喜欢。” 高凯憨笑道:“怎么会呢?明明做得很精巧啊!” 向宁没理他,翻出几把扇子递给陈公公:“这是新制的折扇。扇面的画还未选定,能否请殿下择定一二?” 陈公公接了扇子,连声道:“好,好!”只要是月向宁送上的东西,殿下总会喜欢的。乐颠颠的拿回去哄主子了。 北海王还在殿内怒骂:“本王就不该心软!一心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凡是想跟他抢人的,全是混账! 月向宁也可恶!明知道这个师兄对他心怀不轨,还敢跟他往来!还收他送的吃食! “殿下殿下。”陈公公捧着一摞折扇笑容满面的道,“殿下,月向宁做了几把扇子,想请殿下指点。” “指点个屁——”韶之嘴里骂着,绷紧的面容却松了点儿,随手捞起一把紫竹绢扇,紫竹打磨得光滑细腻,扇面雪白未曾作画。随手一扔,又拿了把象牙扇,微黄的象牙切磨如玉,雕花镂叶,极费工夫,看着看着,韶之嘴角微扬,安静了下来:“总算他还为本王花了点心思!” 陈公公松了口气,眼珠微转,笑道:“听说月向宁还做了枚花丝葫芦十分精巧,高凯问他要,他还不肯交出来。老奴猜着,是为了送给谁的吧?” 韶之眼睛一亮,心情大好:必然是向宁答应自己做的饰物,就连王爷想要,他都没肯舍得拿出来呢! “赏。”他生了一下午的闷气总算舒解一空,笑容满面。“扇子留着,本王要自个儿画扇面。” 于是,制作局内,李师傅等人紧张了半天,结果意外收到了殿下的赏赐,欢喜的同时也不禁对向宁更生出几分疑惑与感慨:这小子怎么那般好运! 高凯捏紧了拳头,他已经记不清,月向宁得了殿下多少奖赏了。而他却被殿下直接忽视,再这样下去,他的计划如何才能实施?! 月向宁就是他的绊脚石! 隔日,是向宁师傅的祭日,他向李师傅告了假。备了些吃食纸钱,便去方家拜祭。 方斌等他已久,见到他时止不住喜上眉梢。 “父亲常说,他收的弟子中,你的天赋是最高的。可惜——”他低下头,都怪他,若不是他未能克制自己,孟浪得逼走了向宁,父亲也不会抱憾终身。 向宁恭敬的燃香、磕头。起身道:“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向宁。”方斌的眼中火光微闪,“这次见到你,总觉得你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向宁不以为然:“是么?” “你以前对谁都是不温不火,好像除了金饰工艺,再没有能让你动容的事。但是这次见你,”方斌掂量了一下道,“你终于带上了些凡间的烟火味。” 向宁讶异反问:“是么?”他自知性格寡淡,与人不易深交。但近来有所改变么?不禁想起了乱他心弦之人,在方斌面前难免有些心虚。“年纪渐大,又长了阅历。自然会和从前不一样。师兄也有不少变化的。”他踏出祠堂,呼了口新鲜的空气。身后的方斌又道:“就是这样。你以前从不会有这样心神不定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向宁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 “向宁——”方斌扯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我至今未曾定亲。” 吸了口气,向宁挣开他的手:“与我何关!” 方斌疾问:“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向宁坚决又无情的道:“没什么可看的。” 他大步离开,方斌徒留原地犹自苦笑。向宁的脾气一点也没变啊! 番外《春景》(北月)(十四) 离开方家,向宁所雇的马车正在外边等着。他极快的坐进车里,无力的对马夫道:“回去吧。” 向宁在车内闭眼小寐。过了会,他被颠簸的路况惊醒。奇怪,来时的路上,马车并没这般震荡啊。他掀开车帘,越看越觉这条路有些怪异:“车夫,这是哪儿?” “哦,大路方才堵住了,我换了条小路走。”马夫话音刚落,马匹突然嘶鸣暴起,向宁眼尖,竟然见到惊起的马腿上缠着一条青蛇!蛇字还没来得叫出口,车厢剧烈的震动侧翻,加上马车突然停车,反作用力下,向宁竟直接从车厢飞落至外,眼见马蹄要踏上他的手臂,向宁身体被人飞快的抱起滚到了一边! 向宁在翻滚中见到了韶之苍白的脸,在他惊惶忧惧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茫然错愕,欢喜震惊。 忽听马声悲鸣,砰的声巨响,是马儿摔倒在地的动静。马夫尖叫道:“我的马——唔唔!” 刚想侧头张望的向宁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眼睛。韶之颤声道:“别看。” 向宁慌乱不安的心奇妙的安定下来。 过了会儿,四周寂静。韶之挪开手,两人目光交汇,竟俱无言,还是向宁哑声问:“不是说,不来找我的么?” “恰巧遇上了——” “你怕我被师兄骗走,所以一路跟踪我?” “我哪有那么无聊小气!”韶之抿抿嘴唇,在向宁了然的目光下轻轻笑了起来,“是又怎么样?!” 向宁莞尔:“幸好你跟着我。” “那是。”韶之只觉心中开了朵花,娇嫩得不敢触碰。 两人此时全身都贴在一块儿,相互感受着对方胸膛的热度,呼吸都不由有些粗重。向宁提起胳膊推开他:“你太重了。” 韶之按压住他的手腕,低笑道:“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向宁急道:“会有人过来的。” 韶之眨了下眼,飞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记,一骨碌爬起来整理衣服,用一种谈论天气般自然至极的语气道:“你的运气也太差了。出个门就碰上这种事儿。以后还是乖乖在府里呆着,我可没空每回都跟着保护你。” 向宁大脑放空了片刻,嘴唇上传来的酥麻触感竟瞬间传到了心口四肢,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脏的漏跳。他下意识的捂着胸口,慢慢站起身来。 这算什么感觉?他惊惶自问。一定是意外而产生的紧张和惊心而已。一定是这样的,不会错!几乎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下,向宁的心境慢慢平复。 他极快的转移话题:“马和车夫呢?” “今儿个有马肉吃了。”韶宁浓眉微挑,“至于车夫嘛——你就不用管了。” 车夫没事故意换道,还翻了车。他若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才有鬼! “对了,”韶之扬着嘴角,眼中满是期待的问,“你有没有忘记要给我什么东西?” 向宁不解的问:“什么东西?” 韶之啧了声:“说好的事情你不会忘记了吧?” 向宁哦的声失笑,从袖袋里取出一只花丝葫芦,幸好没有压坏:“之前答应你的。可还满意?” 韶之拿着葫芦把玩道:“亏你想得出!”小小的一只葫芦,极尽细巧之能事。花丝纤细缠绕精美,镶着几颗小小的但质地不差的彩宝。腰间的一圈珍珠用得虽是淡水珠,但光彩明亮,葫芦还能打开。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迫不及待的拆了腰间的玉佩,将小葫芦系在了丝绦上。 “但是,我今天又救了你一回。这个怎么算?” 向宁认命的道:“我再帮你做样东西!” 韶之嘿嘿一笑,正开心时,冷不防向宁淡声道:“但是你坏了我们的约定,所以半年之约要重新计算。” “什么?”韶之怒火顿起,一见向宁似笑非笑的神情,才明白他是与自己玩笑,立时瞪大眼惨叫,“月向宁,你太没良心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向宁转身不理会他的嚎叫。不能白让他轻薄啊,赶紧还回去! 向宁忍笑中发现,原来他竟也是锱铢必较的人啊!难怪师兄说他变了呢! 两人一前一后的相伴而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看着格外的和谐相衬。 行宫外,韶之拉了向宁一把道:“我先进去吧,免得你又不好意思。” 韶之面孔微红: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想到要费口舌和人解释他们的关系、认识的经过,也觉麻烦。被京城的那位追杀的经历,对北海王来说,怕也是个禁忌呢! “好。”向宁远远瞧着韶之进了行宫,宫门前的侍卫十分恭敬的向他行礼,忍不住想:韶之在北海王府里看来十分得势呢。 因他在地上滚了几滚,衣服脏了不说,又有褶皱,便先回屋里换了身衣衫。脱衣时才发现,从马车摔出去时,还是伤到了后肩和手臂,一触就痛。背上的瘀青定然触目惊心。 窗台轻响,韶之又从窗外爬了进来。 向宁慌忙拉上衣服:“你怎么——” “是不是伤得挺重?”韶之手上拿着瓶药,“我也搓伤了手臂,你一定更严重。”不由分说的坐在他身边扯下他的亵衣,向宁听到他惊讶的抽气声,嘴里骂了几句,随即便觉肩膀一凉,在韶之温暖掌心的按揉下,清凉幽香的药膏缓解了他的疼痛,也让他的心再度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韶之似乎感受到向宁的紧张与不安,手掌的动作微微一停,竟慢慢的向没有瘀痕的下方滑去。向宁背上肌肉刹时收紧,强忍着身心的颤栗问:“涂好药没?” 韶之低声道:“就快好了。腰这边也要涂点……”手感真好,不想停下来,怎么办? 向宁的后背削瘦,顺着中间凹进去的一道线直到看不到的地方,韶之忍不住轻咽口水。正当他实在控制不住,嘴唇就要落在向宁另一边未伤的肩膀时,向宁颤声道:“韶之,别忘记我们的半年之约!” 韶之的唇离向宁美好的肉体只有半分之遥,他挫败、怨愤的还是阿呜一口咬了上去,向宁痛得咬住自己的唇。 发泄之后,韶之瞧着向宁的肩上多出来的伤口又歉疚起来,狠狠的抹了层药膏,将药瓶扔给他道:“幸好骨头没断。手臂上的伤自己涂。” 向宁接过药瓶,抬头时,已经不见了韶之的影子。 韶之在窗外立了一会,侧头看着屋里的人影微微一笑:月向宁,你已对本王情生意动! 陈公公见到王爷满面含笑的回来,奇道:“殿下,月向宁没事吧?” “没大事。”韶之斜坐在软榻上把玩花丝葫芦:“那个马夫问出什么话来了没?” 番外《春景》(北月)(十五) 暂时无内容,请稍后访问! 最新内容,请阅读! 番外《春景》(北月)(十六) 暂时无内容,请稍后访问! 最新内容,请阅读! 番外《春景》(北月)(十七) 向宁没再解释,只是眼底无尽苦涩又淡漠的笑了笑,撇了他自行离去。 韶之只踏了一步就不敢再追,他似被冰水浸透了凉意从脚升到头,又仿佛被烈焰灼烧,焦痛难忍。 换作平常,向宁对他说这句话,他必定乐得寻不到北,然而却在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向宁突然间做了这个决定,怎不令韶之胆战心惊? 一时间,他猜不透向宁在想什么? 向宁离了院子,若无其事般的走出渔村,雇了辆马车,继续到海市挑选蓝宝石,傍晚时分回到行宫时,制作局内安静详合,只传来几位老师傅轻轻的话语声和嚓嚓的工具声。 向宁含笑踏进屋子,将买到的宝石给李师傅过目比较:“颜色可还配得上?” 李师傅笑道:“向宁的眼力不会差。”咦了声,“高凯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海市的么?” 向宁极其自然的道:“我们到了海市后就分开了。怎么,他还没回来?” 李师傅皱了下眉头。莫不是没找到满意的珠子所以回来晚了? 直到天黑,高凯还不见踪影,李师傅却被王爷唤去说话。他回来时,面色苍白,头冒虚汗。 向宁体贴的倒了杯温水送到他手中:“出了何事?” 李师傅张大嘴,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顺势灌了口水,道:“高凯出事了。” 其他人立即竖起耳朵:“高凯出了何事?” 李师傅深深吸气:“他今日去海市买珠子,回来时被盯着他的贼人抢了,他大约反抗得厉害,身上的伤——血流不止,送到医馆前,人便没了。” 制作局内刹时安静无声,片刻后诸人才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早上还活生生的人——” “是啊,这种事,唉!” “贼人实在可恨,夺了钱财就好,何必还要伤人性命?!” 向宁也面带悲伤的垂下眼睑:“是我不好,我该陪着他一起回来的!” 李师傅拍拍他的肩膀:“幸好你没和他在一块儿!这群人穷凶恶极,你若在场,怕也难逃一劫!”他摇摇头,“可惜了!高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我们多出点银子,抚恤好他的家人吧!” 众人无不惋惜赞同。 向宁送伤心的李师傅回到寝室,临别前李师傅拉着他的手叹道:“向宁,你是个有福的!” 向宁扯了嘴笑意苦涩不堪:他,有福?他的福气估摸在遇到韶之后,都被他耗完了吧! 回到院落里,他拴紧房门,留了窗。宫人照常为他备了好一桶的热水,他十分惬意的泡了澡,随意披着件亵衣走至卧室。 桌边,已经坐有一人。 向宁没半分意外的坐到他对面,随手倒了杯水给他:“事情处理完了?” 韶之接过杯子,浅浅的抿了口水:“嗯。” 向宁微笑的瞧着他:“我今天才发现,我之前是误会你了。” 韶之浓眉微挑:“误会我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靠着祖上功德,混在王爷身边的执绔弟子,没想到你杀伐果断,手段凌厉。让我大开眼界。”向宁的话说得实心实意,但在韶之听来却充满讽刺。 几乎要捏碎杯子,韶之勉强笑道:“今天的事——” “我已经说了。”向宁飞快的蹙了下眉毛,“今天的事我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 韶之的心非但没放下,反而提得更高,生怕下一秒,向宁就会狠狠的刺他一刀! 看着韶之紧张不安的模样,向宁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韶之突然发觉哪儿不对劲了! 之前与向宁的相处,他们间总绕着层暧昧不明的氛围。向宁与他说话、微笑时,虽然极力坦荡,但眼底的那份小心与羞涩藏也藏不住,可今日,他对自己太坦荡了,坦荡得没半分的嫙妮,只剩淡漠。 韶之心痛如绞,怒意也在蕴酿升温:“向宁,你一定要这样对我?” 向宁凝视着他的眼睛,只是微笑。有些话,他不说,韶之也该明白:这样的距离,对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韶之再也按耐不住怒意!他再没对谁有对月向宁这般用心过,恨不得掏心挖肺,他竟这样对他! 向宁在他将怒火爆发之际,握住了他双手,慢悠悠的道:“我让你晚上来找我,可不是看你发火的。” 韶之横在胸腔的怒意瞬间不知去了何处。他又不是白痴,自然听得懂向宁的意思。一时口干舌燥,瞪着向宁竟不知所措! 但是,为什么?月向宁在打什么鬼主意? 向宁见他一动不动,收回了手,淡然道:“你若是没准备好,改日也行。” 韶之猛地拉起向宁的胳膊将他按到了床上:这一幕他在梦里做了多少回?扯掉轻薄的亵衣,在他的胸前留下自己的印迹,反复的吸允品尝向宁的味道,就算他求饶也不放过! 向宁始终闭着眼睛,任由韶之在自己的身上点燃了一把火,顺着这把火,他正准备随波逐流时,韶之突然停了动作,喘着粗气,气急败坏的问:“月向宁,你是不是打算这次以后,就打发了我?” 向宁睁开眼,韶之的额上青筋暴起,爱恨交织的眼如狼似虎般狠狠的瞪着自己。他好笑的叹口气问:“你会同意么?” “你想都别想!” “嗯。”向宁也没那般天真,尤其是高凯之死让他见识到了韶之真正的实力后,他立即明白,自己是逃不过韶之布下的天罗地网的。既然如此,韶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最后他能放他一条生路。 韶之强压欲火,喉咙嘶哑的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向宁心里的打算可没准备告诉他。免得他又光火生气,还要他费心安抚。 “我在想,人不风流枉少年?” 向宁似笑非笑,眼中似有层水雾,莹润得仿佛上好的水晶,带着魔力般诱人光泽!何况这句话暗藏的挑逗之意,韶之再也忍不住,扶起了他的双腿。 开拓的痛苦不必多言,向宁觉得自己陷在了地狱中受尽刑罚。韶之已经足够温柔的动作还是让他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的往返。 番外《春景》(北月)(十八) 也不知过了多久,向宁才从情欲中清醒。意外的,身体某处清凉的感觉比之预料中的痛苦好了许多。 韶之紧张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醒了?感觉好些没?” 向宁轻轻的嗯了声,心底感激他至少没有上手后就走人,对自己总算还有几分真心。 韶之微松口气,温柔的搂着他:“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你突然肯接受我了?” 接受他么?向宁嘴角轻扯:身体的接受和心的接受是两码事。 “想明白了而已。”向宁握着他的手轻摩他的指尖,“反正我也逃不掉。” 韶之被他磨得心猿意马,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冷嘲与无奈。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还是因为喜欢我才认命的吧?” 向宁笑容更浓:“是啊!”认命。因为有过心动,所以还能忍爱身体的接触。他看着欣喜若狂的韶之,心中默道:忍忍吧!韶之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用两年,他就会回京成亲。在那之前,保住自己不沦陷于他所谓的真心里,他们分道扬镳那日,便是他解脱之时。 向宁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天假,李师傅当他因高凯之死受了惊吓,自是同意。 晚间,韶之再来时给他带来两块紫水晶。 向宁惊喜的道:“紫晶不易得。这两块质地很不错!” 韶之见他喜欢便高兴。这可是他命人在洋商那儿寻了许久才找到的:“可惜小了些。你看做什么好?” 向宁想了想:“这样的大小,做戒面正好。” 韶之瞧着他道:“那就做两枚戒指吧!” 向宁收了紫晶,脑子里还想着款式的时候,韶之凑到他跟前伸出五指:“要不要看看我手指粗细?” 于是向宁取了条软尺,圈住韶之的中指,记下了尺寸。烛光下,韶之觉得,向宁拿着软尺量他手指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勾魂使!自己的七魂六魄全被他勾了去! 向宁抬头就见到韶之动了情欲的脸,心中微寒:昨日才做过,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韶之一把勾了他的软尺,向宁的手不由自主跟着的往前一带,被韶之极快的握住拉到自己的怀里。 “两枚水晶,你我各一个。”韶之也用软尺量了向宁中指的尺码,“记下了没?” 向宁掩下心中方才刹那的慌乱:不能再为他心动了!月向宁,你难道真想万劫不复?! 韶之似乎对这把软尺玩出了兴趣。他忍笑将尺一圈圈的全缠在了向宁的手指上,然后一起取了出来:“你平时是这么整理它的么?” 向宁哭笑不得,夺过软尺道:“你想太多了!” 等他收拾好物件,韶之已经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向宁暗叹,明日又要向李师傅请天假了。不料韶之仅是搂着他嘀咕了一句:“要致富,先修路。想吃肉,先养猪。” 向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恼的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谁是猪?!” 韶之的脸埋在他胸前闷笑不止:“我是猪,行了吧?唉哟哟,别踢了,痛啊!” 两人吵吵闹闹嘻笑声不断,向宁入睡前悚然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是上扬着的! 心底涌起惊涛骇浪,他蓦地睁眼侧头看向韶之,竟然撞进了他脉脉柔情的笑眼中。 “你快睡。”韶之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睡着了,我才睡得着。” 向宁微微了张了张嘴唇,咽了下口水,闭上了眼睛。 韶之看着他笑容渐淡:向宁,无论你瞒着本王做什么打算,本王都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离开的! 清晨,韶之恋恋不舍的离开向宁温暖的大床回到寝室,心里还馋涎着向宁的睡颜,心神荡漾。陈公公送来一封信:“殿下,昨晚上送来的。” 韶之面色微变:“是太后的信!” 太后在信中关切的询问了他的近况,随后提醒他,过了年你就十七了,与孙家定下的亲事,可以准备了。 陈公公猜也猜得到太后信里说些什么,暗暗摇头。殿下此时满心满眼的全是月向宁,怎么可能同意成亲? 果不其然,王爷提笔回信:儿臣初到两广,根基不稳万事待兴,加之外忧内患,实无暇顾及亲事,亦不想娶了孙家小姐陷她与险境。望母后见谅,等儿臣整收两广的海运与官场后,再作打算。 太后收到儿子的回信,苦笑摇头:内忧外患啊!可怜的皇儿! 向宁接了韶之的私活,不好拿到制作局做,便趁休沐时,在自个的院子里干活。 他的院落偏辟,通常不太会有人经过。阳光温暖明亮,他坐在窗前案边,用蜂蜡削刻戒指的雏形。 韶之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子跃进屋来,静静的拉着椅子坐在他边上看他雕蜡。向宁揉眼时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他放下蜂蜡,好奇的问:“习惯于晚间出没的侍卫大人,怎么大白天的就光临寒舍了?” 韶之实话实说:“想你了!” 向宁不料他说开撩就开撩,面孔微红。自认比不过他皮厚,索性不理他。韶之为他端茶倒水,擦汗理发,殷勤不已。 向宁被他弄得心神不定,索性放下活计问:“你到底让不让我干活了?” 韶之附在他耳边低声问:“今晚上,能来找你么?” 向宁不解的问:“你哪天晚上不来找……我。”恍然间明白了他问题的真义,向宁止不住声音渐轻。 第一次之后,他已休养了近十来天。韶之的耐心算是极好了。 “嗯。”向宁极轻的应了声,心中忍不住想,就算真是猪也养肥了。 韶之听得清楚:“那我就不走罗!” 向宁瞪他一眼:“别打扰我就好。” 于是,韶之支着胳膊欣赏着向宁干活时的模样,眼底全是爱恋。 然而向宁在那样目光的注视下,再也没得宁静。今日怕是做不成什么事了。 起身欲走时,被韶之绊了一脚,直接摔在了他的怀里。韶之更是搂紧了他:“怎么走路也走不稳?” 空气里立即撒满了别样的味道。向宁急道:“别这样,会有人经过的!” “不会。”韶之的手灵巧的解开了他的腰带,直接探入内衣,“谁也不会过来!”他以为这幢院子是他随意让陈公公安排给他的么?就算他们在这儿大战三十回合,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向宁手腕勾着外套与亵衣,无力的撑着椅子的双柄,韶之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挑起了他的情欲。 向宁隐隐明白,今日,是场硬仗。 番外《春景》(北月)(十九) 几番的翻云覆雨后,向宁与韶之寻到了两人在床事上的平衡点。韶之虽然年少轻狂,但克制力强。向宁一旦承受不住也不会咬牙死杠。所以,最后向宁非常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床上生活竟然还挺和谐。照这样的状态,应该很容易熬到韶之成亲的时候吧? 年关将至,行宫里开始热闹起来,陈公公每日指使着内务府的宫人们上蹿下跳的筹备新年,嘴里还说着风凉话:“行宫不比北海王宫,咱就凑活凑活过吧。能让王爷高兴就行了。” 王爷现在是最好哄的时候,这个年必然过得舒舒心心。 “陈公公。”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公主、西宁公主到了!” 陈公公一拍脑门子:“怎么把这位给忘咯!快,迎接公主殿下!” 西宁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这是打算在行宫里过年了?” “公主!”陈公公颇有些不安的迎上前,“您怎么自个儿过来了呢?万一这路上要有个意外——” “无事。”西宁打量行宫,“我看韶之久不给我回信,担心他嘛!”西宁莲步起微风,“他人呢?” 陈公公忙道:“王爷在刘总兵那边视察海军。您先休整休整,我立即派人通知王爷。” 西宁嗯了声,赞道:“这处行宫选得不错,挺清雅的。” 傍晚,北海王回宫后得知皇姐来了,笑道:“我就知道她也是个坐不住的。”不觉心中犯愁:多了皇姐与她的宫人,自己与向宁可不能太过胡来了。唉,过了年后,还是寻个由头让皇姐回去吧。 制作局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西宁公主搬来行宫同住,今后有他们可忙活的了。李师傅先将向宁之前做的那套蓝宝石头面呈上,表示制作局虽然身在行宫但绝没忘记公主殿下。公主见之大喜,直言他们有心了。 初到行宫,西宁自然是坐不住的。睡过午觉闲来无事时,便带着自己的侍女在宫中闲逛。行到一处偏辟的竹林时,带路的小太监顿了顿脚步。 “公主,这里面就是个小院子,是制作局工匠的住所。”陈公公可是交待过了,除了侍候月向宁的人,其他人少往那边逛! 西宁哦了声,不以为然的转身离开,突然驻足回首:“本宫若没记错,制作局并非在这个方向啊。” “是。”小太监解释道,“此处是月向宁的住处。他来得晚,制作局那边住满了人,陈公公就将这座空院子指给了他。” 西宁长眉微挑:“月向宁?给一个区区工匠单独指个院子住?”她满腹疑惑:陈公公搞什么鬼? 她提起裙摆,踏入竹林间的青石小径。这栋院子小巧静谧,除了竹影婆娑也不见其他特别之处。竹子做的栅栏有一人多高,透过缝隙和隐隐绰绰浮动的竹叶,公主的目光渐渐凝固。小屋的窗前,坐着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专注的刻画着什么东西,而他身边的男子虽然仅露出半边脸,她却瞧得分明:韶之?! 满腔的血刹时冰冷!韶之何曾对人这般无忌的展露过笑颜?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之意瞧得公主心惊肉跳!这个月向宁是何方神圣竟然哄骗了韶之?! 该死! 公主捏紧了粉拳,悄无声息的快步离去。此事不能声张,必须暗地里解决才行。 小屋内,韶之对向宁念念叨叨:“最近行宫里多了个公主,王爷说她事儿特别多。让我们小心侍候,我就不方便每天过来找你了。” 向宁瞥了他一眼,求之不得。 “唉!”韶之一脸的悲戚,“等过了年,公主走了就好。” 向宁微觉奇怪:“王爷不打算回合浦了么?” 韶之的笑脸就那么慢慢的僵住了,带着些委屈:“你想回北海王宫啊?” 向宁笑了笑:“那倒不是。毕竟这里只是行宫,王爷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吧?” 韶之若有所思的道:“王爷要整治海军。还要收拢官场民心。估计再住个小半年是少不了的。向宁,如果真的回合浦,住在北海王宫里,我们——多有不便啊!” 向宁咬牙,勉强保持一副与我何干的淡然模样:“习惯就好。” “那怎么行!”韶之打了个响指,“我在合浦买个园子吧!每天下值后,我们也有个去处!” 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只有两人的院子,不受任何干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韶之心里各种禁制级画面层出不穷。 向宁心头乱跳:韶之太过想当然,他们怎么能住在一块儿? “这样好么?万一被人发现……” “谁敢管我的事儿?”韶之霸气侧漏。“就这么决定了!” 韶之乐颠颠的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进门,却见皇姐笑容满面的与陈公公磕着闲话,询问着他近来的状况。他听得心暖,笑道:“皇姐。” 西宁笑道:“回来啦?”她起身迎向弟弟,顺手摘去他领口间的一枚竹叶,笑道,“怎么,去竹林玩过了?” 韶之不动声色的弹了弹衣领:“嗯。”坐下捞起杯茶,“皇姐,行宫可还住得惯?” 西宁笑道:“有什么住不惯的。听你这口气,莫不是急着赶我回合浦?” 韶之放下杯子,神色肃然的道:“这边不及合浦太平,倭寇频犯。你也知道,京城那位对我还没死心,我是怕连累皇姐。” 西宁对弟弟顿生怜悯心疼:韶之这般辛苦,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有帮他剪除后患,引他重归正途! 她目光中火苗微燃:“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皇姐便是你的后盾。” 韶之不禁为之感动:深宫中,也唯有母后与皇姐对自己的情意不用他猜测防备了。 西宁回到自个儿的育芳阁,沉吟了一阵后,对侍女道:“听说我那套蓝宝石头面是制作局新来的月向宁做的?不错,手艺非常好。你传个话给他,就说本公主想做一只被中香炉,请他费个心。” 侍女奇道:“被中香炉?那是什么?” 西宁扯了扯袖子,冷声道:“你只管传话。一月为限。” 侍女心中一凛,诺诺而退。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 制作局内,收到公主指令的诸人皆吃了一惊。李师傅诧异的道:“被中香炉?这个玩意儿——” 向宁没想到公主一来就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被中香炉的大名他自是听说过的,据载,早在汉朝武帝时期,长安有位名叫丁谖的巧匠制成了失传已久的“被中香炉”。香炉中贮存着香料,点燃后放在被褥之中任意滚动,香炉内的香料也不会倾撒。 向宁也曾试着研究过它的原理,可惜未有所得。 他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当即道:“请公主恕罪,在下才疏学浅,被中香炉的奥秘不曾开解——” “是啊。还请姑娘向公主解释一二。”李师傅皱着老脸,“别说向宁,这玩意老夫几个也没参透呢!” 侍女客气的道:“既然没有参透,月先生,那便请你好好参详。公主说了,以月先生的才智,定然不会被其难倒。” 向宁愕然无语。他在行宫这么久,北海王都不曾给制作局出过什么难题,西宁公主竟然直接逼到了自己的头上,为什么? “公主说了,一月为期。”侍女年轻姣好的面容微露冷色。 李师傅等人攸然色变:“一个月?” 侍女瞧了向宁一眼,珊珊离去。 公主虽然将活给了月向宁,但是整个制作局都为之忙碌起来,一块儿翻查资料,研究模拟内部构造,好好的制作局压力丛生,苦不堪言。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韶之的耳朵里。他第一次对皇姐心生疑惑:皇姐是故意为难向宁呢,还是耍起了小性子? 入夜,他溜到向宁的屋里,果然见到向宁还伏在案前忙碌。桌边侧摆着一张太师椅是他的专座。想到有回在椅子上的放纵,咽了下口水。难免心疼的对向宁道:“这么晚还不睡?” 向宁头也不抬:“被中香炉,奥秘在于它如何保持平衡。”想起一事,“韶之,王爷之前有没有类似的物件可供制作局参考?” 韶之挠了挠头:“没。” “如果能有个实物就好了。”向宁放下手中的几块铁片。 “虽然没有实物,”韶之挥着手中一卷古旧泛黄的书册,“但是这个不知道管不管用?” 向宁总算看了他一眼:“《西京杂记》?” 韶之笑嘻嘻的翻开页面:“瞧瞧。” 向宁陡然瞪大眼睛,页册中,赫然是一张里外三圈环状物构成的名为平衡环的细图。他夺过杂记,惊喜交集的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韶之,你这回帮了我大忙了!” 韶之在他耳边低声问:“那你怎么感谢我?”这本书可是他亲自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 向宁尚在激动中,没体会他话里的意思:“我看不仅可做被中香炉,做只小巧的随身戴的香球也可以。要不,我帮你做一只?” 韶之撇撇唇,谁稀罕香球?干脆利落的将书从向宁的手中夺走扔到一边,拉着他的手腕往床边走。 向宁的目光还不舍的追随着书册,韶之怒道:“再看它我就烧了它!” “你也不至于跟本书过不去……” 两人语声渐低,换作了其他暧昧不明的声音。 西宁公主立在行宫中最高的临渊楼上,遥望竹园小筑明灭的灯光,神情闪过一丝狠戾:“月向宁,对不住了。” 十几日后,被中香炉大功告成。镂空的外球刻蝶戏牡丹,内里的三根圆环转动灵活没半分迟缓,无论它们怎么转动,中间盛放香料的小碗稳坐中心。 香炉呈上,公主大悦,好生称赞了番向宁。 制作局上下无不为向宁松了口气:幸亏向宁寻到古藉,否则还不知如何收场!向宁却隐隐不安,他总觉得,此事似乎只是个开端,后边或许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自己! 他的预感很快成真,没几日,制作局再起风波。 公主身边一个姓方的侍卫统领怒气冲冲率兵闯进制作局,目标明确,直接按住了向宁的胳膊怒喝道:“月向宁,你竟敢谋害公主殿下!” 全局哗然!李师傅惊怒交集:“向宁怎么会谋害公主?到底出了何事,还请方统领说个清楚。” 向宁近日来的不安得到了证实。公主殿下还真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 方统领怒道:“月向宁之前送给公主的被中香炉,烫伤了公主!你说,你该当何罪?” “不可能!”李师傅脱口而出。“那只香炉我们都检查过,不可能打翻香料的!” 方统领哈了声,怒极反笑:“公主受伤,难道还是假的?月向宁,你伤了公主千金玉体,罪责当死!” 向宁心中的慌乱一闪即逝,沉声道:“向宁误伤公主,不求脱罪。只求让我死个明白!” 方统领呵了声:“你小子倒有几分胆量。”他拔出长剑,对准备向宁的心口,“明白糊涂都是死——” “方统领!”向宁放声喝道,“这里是北海王的行宫,不是西宁公主的公主府!我月向宁拿的是北海王的俸禄就是王爷的人!你方统领胆敢不分清红皂白擅杀王府之人?!你该当何罪?!” 方统领被向宁这般训斥,恼怒归恼怒,但也听得心中一跳:话糙理不糙。照理说,公主得了封号,理应建府另居,但她舍不得王爷,才久居北海王府。而府内的工匠侍从,除了公主自己带来的人外,都属王爷所有。他今日杀了月向宁,恐怕会给公主和王爷带来不必要的误会。就算王爷不和公主计较,他也讨不了好去! 可是想到公主再三的吩咐,他又举起剑道:“本统领偏不信了。杀一个害公主受伤的工匠,王爷还会斥责公主?” “混账东西!”陈公公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来,情急之下,手中的拂尘直接飞砸到方统领的背上。 “陈公公?!”方统领暗道不妙,公主不是派人缠住他了么,怎么让他赶过来了?今日这事可不好办了啊。 “好啊,你们胆子够肥啊!”陈公公怒极,“敢在王府里随意杀人了是不是?” “陈公公息怒。”方统领正色道,“月向宁令公主受伤,难道不该处治?” “要处治也轮不到你方统领!”陈公公怒急。也不知公主是怎么知道王爷和月向宁的事,挖了个坑就想杀了向宁。老天爷,若真让她办成了,殿下同时痛失两个重要的人,还不得疯罗?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一) “看样子方大人是不将咱家这个内务府总管放在眼里了?想代咱家管管王府的事儿了是吧?行哪,走,咱们到王爷跟前说道说道。” 陈公公怒极,方统领不免尴尬。 “陈公公莫生气。”他只能后退一步,“是在下逾矩。不过陈公公,月向宁伤了公主是事实,您可不能包庇他!” 吐了口浊气,陈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道:“事情说明白点。公主是怎么受伤的!” 李师傅借机道:“说是被中香炉打翻了香料灼伤了公主。” “啊呀,可曾唤大夫看过?” 方统领应道:“已经看过了。” “大夫怎么说?” “——可能会留下疤痕。” “笑话。”陈公公冷笑,“公主是被香料灼烧的,那么小的伤都要留下疤痕,这大夫实在无用!” 方统领吸了口冷气:陈公公为何这般偏帮月向宁? “陈公公,不管公主伤势如何,月向宁技艺不精,今日害了公主,焉知他日会不会害了殿下?此人不可姑息。” 陈公公对向宁的手艺是有信心的。向方统领伸出手道,“东西呢?” 方统领一怔:“什么东西?” “那只闯了祸的香炉啊?总要让咱们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免得今后再出事儿啊!” 方统领迟疑道:“这个,还在公主那儿。” 陈公公瞅了眼向宁:“你们都在这儿呆着。方统领,走,带咱家到公主那边看看吧。” 方统领无奈,只好跟着陈公公离开了制作局。 向宁揉着胳膊:他是哪儿得罪了公主么?他与公主没有任何交集,之前公主收到蓝宝石头面时还十分欢喜。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思来想去,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诸韶之。 一个大胆的想法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该不会公主喜欢韶之,发现了他和韶之的事,所以对他痛下杀手? 北海王打了个喷嚏。 “刘总兵,改良过的火枪何时能送到士兵手上?” “殿下放心,保管在过年前让大伙过过新火器的瘾!” 韶之满意的点头道:“好!” 海军和火器结合,还怕什么海盗倭寇与强绅?! 平定海波,两广便稳定了大半! 他志得意满的回到行宫,才到门口,便已知向宁出了事! 皇姐竟想致向宁于死地?! 韶之心慌意乱,竟在门槛处绊了下,跌跌撞撞的冲向了育芳阁。 育芳阁内,西宁面如冰霜。她没想到,杀一个区区工匠竟也这般困难。陈公公还上门讨要香炉欲给月向宁翻案!她冷声道:“陈公公,那只被中香炉已被我的侍女砸烂扔了!” 陈公公苦恼的笑道:“公主哟。这怎么可以砸了呢?没了物证,让老奴如何判定月向宁的罪啊!” 公主冷笑道:“月向宁的罪还需要判定么?”她轻抬小腿,“我足上的伤难道是假的不成?” 伤口包得严实看不出什么,但陈公公猜测,公主的伤一定是真的!但是不是香炉所伤,那就难说了! 唉,公主发现了殿下和向宁的秘密,不动声色的弄了这么个局出来,真让人头痛! “陈伴伴,你先回去吧。”韶之立在门前,目光微凉的在屋内侍从的身上转了一圈,“都出去。本王有话与皇姐说。” 西宁微抬下巴,目光难掩恚怒。待人走光了,陈公公替他们掩上房门,方冷声道:“你知道了也好。”她注目弟弟尚算平静的眼睛,斩钉截铁的道,“月向宁不能留了。” 韶之一路想着如何跟皇姐解释这件事,各种哄骗的法子和瞒天过海的计策在脑子里溜了一圈又一圈,但话到嘴边,竟只逼出了一句:“一直以来,是本王逼迫得月向宁。” 西宁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气得眼眶泛红:“你——你对得起父皇和母后!” 韶之侧过头,声音虽轻却满是执拗与警告:“皇姐,别碰向宁。” 公主的眼底浮出泪意,她最怕的就是韶之的认真。从小饱受父皇宠爱的韶之在京城可谓呼风唤雨,许多东西来得太容易,反而让他极少对某样事物认真执着过。月向宁大概是他第一次任性的、偏执的想要得到的人。 “你喜欢月向宁!”公主凝视他的眼睛,连声质问,“因为喜欢他,所以连太后催你成亲你都不愿意!别忘记你是北海王,是皇族后裔,难道你真准备不顾体统被世人耻笑和他过一辈子?!” 提及亲事,韶之心中略烦闷。他底气颇有不足的道:“成亲的事。我另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公主怒极反笑,“你还能退了和孙家的亲事?这可是太后千挑万选帮你定的王妃!” “就算是孙家,也不会改变皇兄对我的杀意。”韶之吸了口气,“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呵。”公主气得肩膀颤抖,“为了他你连退亲的心思都有了。你出息啊!你以为你是为他好么?与其让太后发现,不如本宫现在就处理了月向宁,免得你们母子今后为他反目成仇!” “皇姐!”韶之怒踢案几,状若疯狂。“我再说一遍。月向宁你不许碰,谁也不许碰!” 公主怒极攻心:“你疯了么!”韶之这样颠狂,让她心生惧意。突然庆幸今日之事未曾得手。否则——她背脊寒气陡生。 韶之缓缓平复气息,他突然笑了一笑,用一种极轻佻的口吻道:“皇姐在瞎担心什么!说不定本王对向宁的兴趣持续不了多久,过个一年半载就会厌弃他。”他弹了下袍摆,“何况月向宁自己也会成家立业,那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哽了下,逼着自己吐出几个音:“我们自然也就散了。” 公主怔怔的瞧着他,莫名的喉咙酸痛了起来,呐呐的道:“韶之,你——”别这样! 韶之嘴角勾着淡漠的笑:“在此之前,皇姐就容我放纵一下嘛。毕竟,本王这般辛苦,月向宁还能给本王些许慰藉。总算还有用处是不是?” 公主半晌说不出话来。 “韶之。”她颤声道,“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了他不惜这样贬低自己?还要让我相信你对他只是一时兴起?” 韶之笑了笑:“是不是一时兴起,过段日子就知道了。行了,皇姐。今天向宁估计被你们吓坏了。本王安慰安慰他去。” 公主瞧着弟弟挺拔不羁的背影,失声唤道:“韶之——” 韶之侧头寒声道:“月向宁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本王的手上!” 公主心底惊骇至极:韶之对向宁的感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二) 陈公公已经安抚了制作局,扣了向宁半年的俸碌,不痛不痒的斥责了他一回了结此事。最后还放了向宁几天假,让他压压惊。 向宁自个儿也心烦意乱,趁势而下,回院休息。 他默默的想:如果此事真与韶之有关,他听闻后怕是很快就会来找自己。 他思绪杂乱,想到公主与韶之的关系,不安中更有股强烈的愤怒:招惹了公主,还来招惹他! 身后的窗台响起熟悉的动静,韶之的脚步一改往常的轻快,沉重而凝滞。 “向宁。” 向宁听得这个暗哑轻颤的声音,惊诧的回首。满腔的怨怒暂时抛到了一边,讶异的问:“你怎么了?” 怎么一股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象显险命丧黄泉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诸韶之! 韶之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一遍遍的磨梭亲吻着他的发鬓耳垂。嘴里不住喃喃:“向宁,向宁……” 向宁的心不知不觉中柔软如棉,叹息着轻拍他的肩膀安抚他:“我没事,好好的。方统领没伤到我。半点都没伤到我。” 韶之咽下眼底的泪意,笑了起来:“听说你今天可威风了?” “嗯?”向宁不解。“我怎么威风了?” 韶之裂嘴笑,注视着他的清澈的眼睛道:“听说你在方统领面前以理据争,大喊自己是王爷的人,吓退了方统领?” 向宁不好意思的垂头轻笑:“那也是急中生智。”他怎知自己这番话在韶之心中掀起异样的波澜:北海王的人,北海王的向宁。无意间,向宁触到了真相啊! “王爷提醒过公主了。”韶之歉意的道,“她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提到公主,向宁心一沉。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问:“公主为何要致我于死地?” 韶之心头乱跳,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但他这样心虚的表现,在向宁看来却是坐实了自己的怀疑。 向宁似笑非笑的问:“公主喜欢你?” “什么?”韶之愕然,脸色缤纷开了颜料铺子般。他想笑又想笑不出,无奈的斥责道,“你胡说什么!” 向宁却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可疑:“我想不出其他的缘由。你能给我合理的解释么?” 韶之吐了口浊气,哭笑不得:“别胡思乱想,我和公主不是那种关系。” 向宁心底莫名的一松,脸上笑容浓郁起来:“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傻?” 韶之被他眼底唇间的戏谑之态气得咬牙:“你就这么希望我被别的女人抢走?” 向宁笑容微僵,不好,戳到韶之的禁忌了。只是这个问题太严重,他不能忽略不计。提手轻抚他的脸颊淡淡的叹息道:“气什么?总有一日,你会是别的女子的新郎。” 韶之怒睁双目,却无言以对。半晌,他才握着面颊边向宁的手,磨搓着他指尖的粗茧,哑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向宁长眉微挑,心惊肉跳:“什么?” “我不成亲。”韶之吻向他的唇,“你也不许成亲。” 向宁蹙紧眉尖,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不是骂他荒唐,也不是心心念念的“你不成亲我怎么离开”?而是:如果他们真能一生厮守,也不错吧? 然而恋人中用情较淡的那一方,总是更加清醒和冷静。向宁被韶之弄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没多久就恢复了理智,尤其是在收到母亲的来信后,他惊慌得无以复加! 月母竟然为向宁定亲了。女方正是梅家的姑娘梅辰雪! 月母可是没想到,梅家居然还愿意与向宁定亲!故当梅夫人透露出意愿时,她惊喜万分,忙不迭的答应了。甚至没提前知汇向宁:向宁是极满意辰雪的呀!这事哪还需要犹豫?请了媒人到梅家纳了采,定下了长子的终身大事。 这次写信,是与他商量聘礼与婚期之事。向宁捧着书信双手轻颤:他现在这样子,怎能耽误辰雪?然他千思百想,竟找不到合适的反悔的理由!他自私的不愿让人发现他和韶之的关系,又不能无故退亲坏了辰雪的名声 最重要的,他怎么向韶之解释此事?无计可施下,愁绪横生。 他只能先将这封信胡乱的塞进了袖袋里,心乱如麻的开工时,钳子竟然夹到了自己的食指,沁出一块暗红的瘀血。 这只瘀血包在晚上和韶之亲热时被他眼尖的发现了。韶之惊讶又心疼的道:“怎么不让大夫看看?”还从没见向宁干活时伤到手,必然是因为公主的事心神不安所致。这点暗红瞬间便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眼神幽暗难解。 向宁勉强笑道:“这种小伤是常有的事。我还没那么娇贵。” 韶之眉一扬,翻身覆在他的身上,问:“真的没那么娇贵么?” 向宁低低的哼了声,因为那份隐隐的心虚,竟没有拒绝韶之的轻薄。 凌晨,韶之离开时,在一地的衣物中暼到了一张黄色的信纸。他随意的捡了起来,瞄到开篇“向宁吾儿”几字,便知是月母所写。他略扫了一眼,“定亲”两字如箭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定亲?月向宁竟然定亲了? 他竟敢瞒着自己和梅辰雪定下了亲事?! 想到这些日子他对自己原来是虚情假意,根本不是真心以待,背地里偷偷和其他女子定亲,他对向宁用情有多深,恨意反噬便如海啸浪吟,狂卷而来。他几乎捏碎了信纸,手背青筋暴起、五指闪电般握住了向宁的脖颈:与其自己眼睁睁看着将来有个人代替自己睡在向宁的身边享受他的款款情意和所有的风情,不如让他永远属于他! 手指微一用力,已经感到不适的向宁皱着眉慵懒的念了一句:“韶之,别闹!” 那般亲密的带着些娇宠的语调,令韶之心头忽软,手掌不自觉的松开,眉目间的戾气微散。 “向宁?”他附到向宁的耳边,“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真心?” 向宁无意识的侧身,手掌正好碰到韶之的手,很自然的便握住了放在身边。 韶之呆呆的瞧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眉目渐渐舒展,嘴角的笑意忍了又忍。 “嗯。”他自言自语,“这门亲事,我来帮你解决。” 不过,梅辰雪那个女子他还真不敢小看,向宁原本就喜欢她,她又极聪明灵敏,如果放任向宁和她在一块儿——韶之冷哼一声:想都别想!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三) 向宁醒时,发现了落在床角的信纸。揉得残破不堪的信纸令他胆战心惊。 韶之知道了!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暴怒的模样,向宁止不住的倒抽凉气! 按韶之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出来!万一他迁怒伤害无辜的辰雪——他忧虑欲狂! 胡乱的穿上衣服,他直接寻到王爷所在的春景苑,在苑外求见陈公公。 陈公公见向宁来找他,疑惑又意外的问:“月先生,大清早的找咱家何事?” 向宁急道:“陈公公,韶之何在?” 陈公公笑了两声:“哟,您找他呀!什么事儿?” “请公公传话,我寻他有急事。”韶之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雷厉风行,迟一步说不定就会害了梅辰雪! 陈公公哦了声,道:“您稍等。我去问问。” “公公。”向宁唤住他,咬牙道,“你对他说,我的事自己会处理。不许他插手!” 陈公公客气的应了声:这小两口怎么三天两头的闹别扭! 过了会儿,陈公公回来道:“那谁——咳,诸韶之正当值,现在走不开。晚些他自会来找你。至于您刚才说的事儿,让您别担心。他有分寸。” 分寸?向宁捏了把汗,韶之的分寸,他还真把握不住。略作迟疑,他取出一枚紫水晶的戒指,紫晶磨成方形,嵌了圈花丝。戒环两边是汹涌的浪涛。 “公公替我转交给他。”向宁面孔微红。“请他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陈公公接了戒指,暗道月向宁果然聪明。殿下拿到这枚戒指,必然要再三思量了。他回到春景苑的正堂,韶之磨梭着花丝葫芦,面色阴沉不定。跪在他下首的侍卫等了许久也不见王爷继续下令,不由抬头看了王爷一眼。 “你先下去吧。”陈公公给他使了个眼色。笑眯眯的对韶之道,“王爷。这事儿其实也是好事儿,至少能让公主心安是不是?” “哼。”韶之冷笑,“他倒来得及时。”差一步,他就下令设计梅辰雪另嫁他人了。 陈公公瞧着他:“您也定亲了不是?” 韶之瞬间呆滞,苦恼的转过头:“本王的亲事还能再推几年。京城那边,可不希望本王过早成亲生子。太后也知道这一点,才没逼本王。”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陈公公慢悠悠的劝他,“殿下,人间事常难两全。您要早做准备。”他奉上戒指,“这是月向宁让我带给您的。” 韶之先是一喜,随后又沉下脸道:“哼,为了梅辰雪,他也是用尽心机了!”两枚紫晶戒一人一只,这是在跟自己表示他并无二意么?但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还是为了让他手下留情啊! 向宁回去后想了又想,决定趁着即将过年,请个长假回合浦解决这桩亲事。李师傅原本就要放他回家过年,反正近期的活儿都干完了,提前几日放他回去也没问题。向宁也等不及跟韶之碰面,在竹园小筑内留了封信,收拾了几件衣物便离开了行宫。 偏偏韶之心里还在生着闷气,气向宁偏坦梅辰雪,所以晚间没去找他。当他得知向宁已回合浦时,已是次日傍晚。 竹园小筑空空荡荡,韶之习惯了每次来都有温暖的桔色烛光与坐在案前等候他的向宁,此时备觉孤独。好在向宁留信说是去解决定亲的事,他心中稍觉安慰,又觉愧疚。为了他,向宁连亲事都要退了,但他又能为向宁做些什么? 一日之前的北海,月夜宁静。驶向合浦的大黄船稳稳前行,向宁在船舱内辗转难眠。 回家后,怎么跟娘亲解释?怎么和辰雪交待? 难道真让辰雪等到自己重获自由的那一日?对辰雪何其不公! 向宁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骗婚的混账!焦虑自责中,他感觉到船身轻微的震动了一下。没多久,甲板上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向宁十分警觉,他立即从床铺上爬了起来。 和韶之同来广东时睡得是两人铺的舱位,但他临时决定回合浦,舱位定得急,只买到四人铺的票子。他赶紧推醒其余三人,低声道:“外边有动静。恐怕出事了!” 三位室友睡得酣沉,迷迷糊糊的听了会儿,道:“哪有什么动静?你瞎糊闹什么?!”转了身又继大睡。 向宁这阵子经历了不少险境,对于异常的情况已经有了一定的敏感。他见自己劝不动他们,往外跑又怕撞上枪口,索性收拾好床被,拿着包裹钻到了床下的空档里。床虽然窄,但他拉直双腿贴身靠墙,夜色中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没多久,不知是不是幻觉,向宁竟然听到几声低哑的呼叫,顿时心中一沉:海盗?! 门锁喀地一声轻响。向宁的心也随之提到喉咙口。 “这里有三个人,好好的搜。” “是。” 向宁咽了口口水:真的遇上了海盗? 终于有人醒了过来,刚刚惊讶的瞪圆眼,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没了声音。向宁听到刀砍到人骨的声音,浑身寒战。 “走吧。去下一个船舱。” 海盗轻轻关上门,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向宁咬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三个室友皆已命丧黄泉。 他倒抽一口冷气:这群人不是普通的海盗,寻常海盗没这般残忍,拿了钱财赶尽杀绝。 他望向窗外,海面平静,船还在平稳的前行。海盗登船,船长和水手怎么可能没半点察觉?这艘船已经让他们完全的控制了!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在寂静的海面上听来分外的凄厉。向宁见到一只黑鹰在深蓝的天幕上翱翔飞行,他心中微动:是韶之的那只黑鹰么? 紧接着,他在海平线上看到了一艘风帆满满的大船缓缓向他们驶来。向宁大喜,有救了!船上旗帜飘扬,大大的“北”字迎风招展。 船上响起连绵的口哨声:“快,走人!北海王的战船来了!” “行,咱们今天也赚了不少了。” “叫水下的兄弟们动手吧!” “好!” 声音渐远,向宁却浑身泛凉:他们要凿船?! 他再顾不上太多,急忙跑出船舱,一间间的叫人,直跑了十来间屋子,皆是血腥一片。他抑住心头涌起的不适,终于找到了海盗们还没下手的船舱大喊道:“大家快醒醒,船要沉了!” “什么?” “船上来了海盗,船要沉了!”向宁一把将一个年轻人从床上拉了下来,“快,帮我通知其他人去!” 年轻人还想骂向宁胡言乱语,谁知脚下轻微的一晃,他面色微变,“这种船船底分成五六个空舱,就算凿破了一个空舱,一时也不会沉的。” 话音刚落,轰的声巨响,船竟然斜翻了大半。向宁直接摔向房门滑到了过道上。 “炸药?”向宁惊慌至极,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逃一劫,反倒苦笑起来。死了也好,至少他能从韶之和辰雪间解脱了。娘亲会非常伤心,但她有向海安慰支撑,总能熬过丧子之痛。至于韶之——时光总会抹掉所有的痛苦,多年后,韶之是否还会想起自己? “快跳船,跳船!”船上幸存的乘客此时都醒了过来,纷纷从船舱里滚落而出。 向宁被人扶了起来,正是刚才他叫醒的年轻人:“发什么呆,快到甲板上去!” 向宁随着人流往高处跑,海水已经灌入船内,而远处发现异常的战船也加快了行驶的速度。 然而等不及向宁爬到甲板,船已经整体沉入了海中。 向宁屏息拼命得游向甲板,身边俱是在海中疯狂挣扎的人,不会水性的人伸手攥住向宁的腿——救我,救救我们—— 向宁无奈,只好拉着他一起往外游,然而一时心软的结果,便是更多的人缠上了他。向宁被他们拖得越来越沉无力可施,最终沉入了海底。 刘总兵的船终于赶到,士兵纷纷跳入海中,搜寻着幸存的人。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声声凄厉无比。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四) “海盗凶残,趁夜潜杀入客船残害半船近三十条人命,又炸船毁尸灭迹,致十余人失踪或已身亡。现请命追揖海盗,还两广海路的宁静、保过往商客的安全!” 韶之念着刘总兵送上的折子惊怒交集:这般凶残的海盗生平仅见。正要下令追捕,突然心头一颤,飞快的在文中寻到案发的日期,登时眼前一片黑暗! 他捂着灼痛如焚的胸口,咬牙低唤:“陈伴伴!快,去查查,向宁到合浦了没有!” 陈公公悚然一惊,急忙放飞了黑鹰。心中暗道:老天保佑,月向宁可千万别在出事的船上啊! 然次日收到了黑鹰带回来的确切消息:未归。 陈公公刹时面色惨白,双手轻颤不已!怎会这样—— 他在春景苑外焦头烂额徘徊不定,这消息,他怎么跟王爷说啊!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 “陈公公,王爷唤了您几回了。您怎么还不进去?” 陈公公长叹口气:这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过一世!他认命的踏进书房,还没开口,韶之急促的问:“黑鹰回来了没?” 陈公公抬头看着王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韶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渐渐的又露出仓惶和绝望,嘴唇轻颤着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挥手扫去案上的文房四宝,强忍住全身的战粟大吼,“命刘总兵追剿海盗!格杀勿论!” 陈公公不敢劝他,只能开解:“殿下!月向宁是有大福气的人。肯定能转危为安,您别急,别急啊!” 韶之冷声道:“陈伴伴,你随本王出海!” 陈公公苦笑:就知道会这样! 王爷要出海,必然少不得一番准备。他们才出府,西宁公主闻迅追了出来。 “韶之!” “皇姐在家等我。”韶之翻身上马,“我去去就回。” “你疯了么!”西宁急道,“你从没出过海,万一遇到那些海盗怎么办?” 韶之淡声道:“只是沿途搜人,算不上出海。皇姐放心。”轻挥马鞭,骏马疾驰而去。 西宁扶着大门,泪如雨下。 韶之似乎笃定向宁没有死,定是被人救了起来,所以只沿着出事海域附近的村庄一处处的搜寻。然而找了十几日,一无所获。 眼见王爷的脾气越来越焦燥,陈公公心安慰他道:“王爷,月向宁也不一定是漂到岸上,说不定在海上被其他船给救了呢?” 韶之眼前一亮:“对!当日有什么船经过,能查出来么?” “能啊!上各个码头查下出海记录就行了!” 韶之微露喜色:“走,先从最大的长平滩开始查!” 合浦,梅家的宅院。 辰雪已经几夜没能合眼了。 两天前,在海边渔村收购海货的大哥竟然带回了昏迷不醒的向宁! 事后才知,向宁所坐的船遇上了海盗,船毁人亡,震惊两广。巧的是,那日大哥的船正好经过附近海域,捞起了一具浮尸,不想,浮尸还没死透,竟然让大哥救回条命。更没想到的是,大哥救回来的男子,竟然是和自家妹子定了亲的月向宁。 梅夫人直念阿弥陀佛,这是多好的运气哟!月向宁若有个三长两短,女儿可就惨了!才定亲,未婚夫就出事,指不定被人暗里骂克夫呢! 她急着要去通知月母,却让辰雪按了下来。 “娘,暂时不要通知月家。”辰雪有她的打算。 “那怎么行?这不是让月家担心么?” “我派人去月家打探过消息。”辰雪胸有成竹,“月家没半分着急慌乱,显然还不知向宁出事。” 梅夫人不解:“那也不能瞒着他们啊!” 她要瞒得不是月家,而是诸韶之!她倒想看看,向宁生死不明,他能做些什么! “娘。有些事我没跟您说,怕让您担心。”辰雪抿了抿红唇,“这批海盗为何夺了钱财杀人不说还要炸了船?” “为什么?”大伙都议论这些海盗太残忍,却没想过原因。 “只怕这些海盗,是附近村里的居民。”辰雪思量已久,“他们害怕万一船上遇到熟人被认出,所以才赶尽杀绝。” “那跟向宁有什么关系?” “娘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向宁是幸存者的消息传出去,可能会引来那些海盗的追杀!”辰雪并非危言耸听,事实上她的推断十分精准。刘总兵在遍寻不到海盗的据点后才想起:这群海盗难道是化整为零,散到各村落里去了?甚至,全村的人全是海盗? 梅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偷偷的告诉亲家——” “不能冒这个险!”辰雪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事儿才是最安全的。娘,你听我一次。我又不会害了向宁!” 对啊,闺女又不会害了向宁。梅夫人心中一动,瞪着辰雪问:“你该不是为了和向宁多相处吧——” 辰雪面颊嫣红:“您想哪儿去了!”她逃似的跑远,梅夫人摇头:唉,女儿大了呀! “妹子。妹夫醒了!”梅老大叫唤,“你快来看看!” 辰雪惊喜的奔进厢房:“向宁!你醒了?” 向宁的目光落在这对兄妹身上,眼底茫然中微露惊讶。脑海里还是一片深蓝如墨的海水,痛苦的窒息感还未退散,一时间,他竟然想不起任何关于这对男女的记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你们是——” 辰雪娇颜微变,失声道:“向宁你——” “妹子别急。”梅老大忙道,“海上救上来的人经常会失忆,过阵子就会恢复的!” 辰雪轻咬红唇,突然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向宁,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梅辰雪。” 与心上人在一块儿有日子总是分外甜美。辰雪在心里数着天数,一天,两天……十天,三十天!整整一个月,她精心照料着向宁,几乎与他形影不离,从怀想童年的趣事,到后来的无话不谈,向宁看着辰雪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的温柔。 清早,辰雪对镜梳妆时,在发鬓上戴了朵花丝镶玉髓的梅花。 向宁看到这朵梅花,神情微怔,依稀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黑色的阴影!伴随一声尖锐嘹亮的叫声,辰雪蓦然心惊:这个叫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抬头看时,果然一只黑鹰在梅家的上方盘旋,随后附冲而下,停在了梅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 向宁瞧着这只黑鹰,先是好奇,渐渐的,他俊雅的面容严肃起来:“这只黑鹰,我以前见过?” 辰雪闭了闭眼睛:诸韶之,你还是找上门来了! “大哥,开门,准备迎接贵客!” 当韶之带着亲随跟着黑鹰落脚处找到梅家时,梅辰雪已然站在门前,向他恭敬的行礼道:“诸公子,别来无恙?”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五) 韶之从没小看过这个女人! 他在长平滩码头查询当日可能经过事发海域的船时发现,梅家竟然也有船出海!他带着侥幸的心理放出黑鹰搜寻向宁,竟然,还真找上了梅家! 濒临崩溃的韶之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向宁在你这儿吧?” 辰雪颔首:“是。” 韶之足底生风,直冲进了梅宅,颤声疾呼:“向宁——” “诸公子!”辰雪在他身后冰冷的道,“向宁大病未愈,您不要惊忧了他!” 韶之急切的,带着几分乞求的看着辰雪:“他在哪儿?” 辰雪轻叹,无奈的道:“跟我来。” 梅老大拉住妹妹:“他是谁?” “向宁的好朋友。”辰雪咬重一个好字。梅老大搔头道:“难怪这么紧张向宁。” “大哥,让他们俩叙旧去,我们别打扰他们。” 梅老大点点头,那少年一看就贵气逼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后院里,向宁披着薄毯坐在躺椅上,黑鹰就立在树梢,锋锐精亮的小眼珠子监视般的盯着向宁。 韶之看到的,便是向宁单薄安静的背影,那一刻他的心要炸开似的,哽咽着喊了一句:“向宁?!” 向宁如石象般僵硬,没有半分动静。 韶之激动的又喊了声:“向宁!” 向宁这才慢慢的转过头,他惘然的打量了番韶之,问向跟在他身后的辰雪:“他是谁?” 韶之瞬间如堕冰窟:“向宁?” 辰雪上前拾起落下的毯子轻轻盖回向宁的腿上,低声道:“他是你的朋友诸韶之。你还记得么?” 她目光所在,向宁的双手慢慢握紧了毯子,手背青筋暴起。辰雪心中顿时哀凉一片。 “是我的朋友?”向宁对韶之露出温和友好的笑意,“对不住,很多事,我记不得了。” 韶之怔怔的望着他,半晌,才嘶哑的道:“你,不记得我了?” 辰雪淡声道:“他也不记得我。” 他凭什么要记得你?韶之扯了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但是他与自己肌肤相亲同行相伴了这么久,怎么能忘记自己呢? “不可能!”韶之喃喃的走近向宁,拔下手上的戒指,“看,这是你帮我做的,你还记得么?紫水晶还是我寻来的,我们一人做了一个,你记不记得?” 他慌乱的拉起向宁的手,手上并无相似的戒指,惶急得犹如迷路的孩子:“向宁,你不会真的忘记我的对不对?” 辰雪勉强笑道:“向宁,诸公子这么关心你,真是你的好朋友。只是,诸公子你也看到了,向宁还未恢复——” 韶之打断她的话:“向宁跟我回去。我那边有最好的大夫!” 辰雪笑了笑:“好啊。”她拍拍向宁的手,“你跟诸公子回去修养好不好?” 向宁定定的瞧着韶之片刻,吐出一句话来:“但是,他只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未婚妻。” 韶之刹那间万箭穿心! 他胸口剧痛,揪着胸襟,竟然吐出一口鲜血,头晕目眩下身子慢慢的滑倒——“韶之!” 向宁猛的掀去薄毯跪在地上接住了韶之的身体:“韶之——” 韶之昏迷前看到向宁慌乱关切的神情,裂开嘴笑了起来:“你不会……忘记我的。” 向宁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失去了最佳的逃离韶之的机会。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困境中,再无力脱困。 “快去请大夫!”辰雪冷静的对韶之的随众下令,回头看了眼还抱着韶之的向宁,掩下心底的愤怒和怜悯,轻柔的对向宁道,“扶他到房里躺下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商量。” 韶之的随从早围等在边上,听了这话,扶起韶之跟着辰雪进了厢房。 半个时辰后,大夫皱着眉头对辰雪道:“病人虚火旺盛,忧虑过度,加上近来太过劳累没好好休息,又受了强烈的刺激,以致于气血翻涌血不归心。幸好底子强,亏得不多。补补就能回来。” 辰雪谢过大夫,对默然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向宁道:“向宁,让诸公子好好休息。” 向宁会意,随她到院子里。大树上,黑鹰圆滚滚的小眼睛左右打量两人。 辰雪长长的低叹一声,透出不尽的凄凉与无奈:“来不及了么?” 向宁神色惘然的说着:“我也不知道。”心里明白,这一次,他算是万劫不复! 听到韶之唤他的那一声起,脑海中的记忆扑天盖地的涌了出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仅仅是唤了声他的名字,却像是唤回了他的七魂六魄,原来他再严防死守,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泥足深陷。 辰雪眼中渗出泪意:“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和我退亲?” 她从小暗恋的人,一心想嫁的人,明知诸韶之对他存有异样的心思,但她相信向宁不会为其所动,向宁怎么可能喜欢上诸韶之呢?所以她说动了母亲,坚持定下了这门亲事。没想到自己仍是晚了一步! 该死的诸韶之,硬是拉着向宁走上了一条崎岖的不归路! 向宁仰头与树上侧着脑袋满眼好奇的黑鹰对视,嘴角滑过抹轻快的笑道:“我不能害了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辰雪别过头,泪水一闪即逝:“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吸了口气,“不过,还是要委屈你。就让大夫证明,你在这次的海难中,患了重疾,不宜成亲。” 向宁愧疚的喃喃道:“我何德何能?” 辰雪咽下泪意:“是我来得太迟了。”如果她早一些、再早一些,诸韶之绝对没有机会抢走向宁! 月家老宅里的月母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她整个人都懵了,天堂地狱来回游走。 先是长子在回家时被海盗劫船,险些命丧北海。命大被梅家救了回来,才松了口气,又闻噩耗:长子身子受损,不易成亲。 梅夫人也连叫晦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人救了回来,失忆了不说,好容易恢复记忆了,大夫又说向宁今后子嗣方面出了问题。她总不能让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吧?怎么办?只能退亲了。 月母也没辙啊,总不能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吧!好在之前只纳了采,婚书还没定,双方默默的将各自的彩礼退了回去,这幢亲事就此取消。 月母感激梅家的救命之恩,送了许多谢礼,梅家也不客气的收了。 梅夫人还要安慰月母:“大夫说了,向宁的病好好医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月母晓得这只是人家的安慰之辞,红着眼道:“命能捡回来就不错了。向宁,唉!怎么这般命苦,还连累了你们辰雪!” 可不是么? 梅夫人唏嘘,好在婚书没定,不幸中的万幸了。 向宁回到月家修养身体,韶之不方便来看他,自己也被陈公公逼着每日汤药不断,只好派黑鹰在夜间传书给向宁,向宁再回信让黑鹰捎回去。 陈公公瞧着只剩叹气了:“千辛万苦熬了只鹰出来,就是让你们当信鸽使唤的啊?” 待韶之恢复后,有几回到月宅探望向宁。月母还记得他在向宁相亲时捣的乱,对他态度不冷不热。韶之也不计较,每次来总是大包小包,珍贵的药物送来许多,月母看在他对长子这么上心的份上,总算对他客气了几分。 向宁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对待韶之自也与从前不同。两人往来时便带上了几分恋人间才有的羞涩甜蜜。 情到浓时,冷不防西宁公主杀了回来。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六) 韶之登时如临大敌。 公主看他消瘦许多,但整个人从里至外散发的幸福感令得他明朗如朝阳艳艳艳灼灼。她即惊且怒,对月向宁越发的忌惮。 “皇姐。”韶之笑嘻嘻的打哈哈,“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再没下回了!”他找回向宁后,立即在他身边派了暗卫。今后绝不会让向宁再入险境! 公主听他撒娇,心中微软。 陈公公借机让人送了汤药过来:“公主您来得正好,殿下还是老脾气,嫌药苦,不肯喝。您治治他!” 韶之并不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公主接过汤药,徐徐吹散热气,笑道:“月向宁平安无事,皇姐也为你们高兴。” 韶之双眸一亮:“皇姐最好了!”乖乖的接了药一骨碌的喝完,半句苦也没喊。 公主怔怔的望着他:从小吃药比受罚还遭罪的韶之,为了碗药可以哭翻宫城的韶之,现今为了月向宁,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先别夸我。”公主笑容渐凉。“我今儿个来,是想谈谈你和孙家姑娘的亲事。” 陈公公担忧的望着韶之,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慢慢退出了屋子。 韶之倒是笑容不变,目光炯炯的对皇姐道:“我娶孙家小姐,没问题。只要她能安全活着抵达合浦。” 公主也微笑道:“京城传来消息,陛下又得了一个皇子。是闵贵妃所生。算来陛下已经有三子两女。在龙裔中实属难得。太后趁着陛下高兴,提了你的亲事。陛下毫不犹豫的就命孙家准备嫁女了呢。” 韶之的面色渐渐阴沉。皇兄又得了一个儿子,还是最宠爱的闵贵妃所生。有了这三个儿子,无论如何他也该放心了。所以,总算松口同意让亲弟弟成亲了? “太后已经让钦天监定日子了。” 韶之捏紧拳头,按耐不住怒意的吼道:“要娶你娶!” 公主楞了下,竟噗赤一笑,凉凉的道:“身为皇子,你逃不过这一日的。韶之,如果你敢阴奉阳违,我就写信告诉太后月向宁的事。到那时——” 韶之浑身汗毛竖起。心中一股股的寒气飞快的散布四肢:饶是疼爱他如太后,也绝不会纵容自己为个男子拒绝成亲。到那时,除非自己放弃向宁否则向宁性命难保!但他如何舍得? “你想清楚了。”公主又笑了笑,“只是成亲而已。我听说福建那带,结了契兄弟也一样可以成亲生子。你们总还能在一块儿,对不对?” 韶之心如油煎,强压住涌上舌根的腥甜。许久,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没有选择,想要保住向宁,就必须乖乖的娶回王妃。 可是,向宁却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 韶之声音沉沉的道:“本王明白了。本王不会让皇姐和太后失望的。” 公主笑着颔首道:“那我就放心了。”顿了顿,“还有件事。我看月向宁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你可不能再瞒着他了。尽早让他明白。” 韶之心底烦燥又惊惶:他哪里还敢和向宁说实话?他连成亲的事都想瞒着向宁!否则自己有了王妃,向宁算什么?王爷的男宠?向宁外柔内刚,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本王明白了。” 公主满意而归,韶之失魂落魄。 原以为他都还能拖个两三年,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就要来了! 待向宁身子完全养好时,已近元宵。 他满怀内疚的辞别伤感的母亲,与韶之重回广东。船上,他听人议论纷纷。说是有几个村落竟然是海盗村!村里的年轻人几乎全是海盗,平时打渔捞蚌,和普通渔夫没两样,但正是他们,结成联盟,时不时出来干两笔大案,今次终于被刘总兵一网打尽。 向宁立在窗前,挥去那夜遗留在心底的恐惧,问:“韶之,这艘船好像不是去广州啊。” “嗯。”韶之笑着前握住他的手,“我们先去福建。” 向宁茫然:“去福建做什么?” 韶之提起他的手答非所问:“戒指呢?怎么不见你戴?” 在韶之的要求下,向宁用紫水晶做了两枚一样的戒指,但他也没那么皮厚胆大,敢同时和韶之都戴在手上招摇。 他稍稍扯开衣领,头颈上挂着枚黑色的皮绳编成的链子:“我挂着呢。” 韶之欢喜得心里有只猫爪子在挠,少少的痛更多的是痒。 向宁合拢衣领。 韶之不由惋惜,锁骨才瞧了一眼,怎么就掩上了呢! 向宁最惧他这种想吃人的表情,赶紧避开了他。可是船舱就这点大,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天一暗,韶之就将向宁缠到了床上。向宁实在惊惶,连声道:“在船上会被人发现的。” 韶之早扯了他的衣物啃了起来:“发现了又怎么样?谁会管我们!” 向宁只能咬紧牙关,到后来也没忍住,在韶之的百般挑逗下呻吟出声,室内春光无限。 韶之念着向宁才复原,不敢过分,饶是如此,两人也将木板床摇得嘎吱乱响。以至于次日向宁差惭得不敢踏出船舱一步! 船到福建,向宁硬是等到左右船舱全没了动静,人都走光后,才肯出舱。 韶之面上笑得邪魅,心中沉了又沉:这么腼腆又执拗的向宁,自己能在成亲后留住他么? 福建之地,比广州合浦要穷得多。向宁不太明白韶之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待他看到路上毫不避讳的形容亲密的成双结对的男子时,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人真是—— 韶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挣扎,大大方方的唤了马车:“离这儿最近的妈祖庙。” 马夫应了声:“好!两位客倌坐稳罗。” 向宁犹疑不定:“妈祖庙?” 韶之只瞧着向宁笑而不语。 此时尚是清晨,妈祖庙人不多。即便有人,也让韶之的暗卫处理了。 韶之拉着向宁的手,立在头戴冠冕的妈祖像前,取了案上的香,点燃后塞给向宁一把。向宁好笑的问:“怎么突然想起祭拜娘娘了?” 韶之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沉声道:“娘娘在上。京城朱韶之,与合浦月向宁,今日在娘娘面前结为契兄弟。原岁月长好,携手进退,永不言弃。” 向宁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错愕间被韶之拉了一下:“向宁?” “你——”向宁眼眶泛红,“你疯了么?” 韶之微笑道:“我知道我自私任性又偏执。我逼你接受我,害你退了亲,但我却什么也不能给你。连我们关系也不能公之与众。但是向宁,你要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能结伴同行走得更远。” 向宁喉咙微痛,在他明白自己已经深陷韶之的情网不能自拔是便已作足了心理准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那之前,我们各凭心意就好。” 说毕,他亦跪在蒲团上,低声道:“娘娘在上,受向宁与韶之一拜!” 韶之取了把小刀,割了腕间一道口子,向宁红着眼接过他的刀,也割破了自己手腕。两人的血流到一块儿,融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时光,大概是向宁和韶之这辈子最愉快的日子。他们足迹踏遍两广,寻山涉水,游风景尝美食。唯一发生的意外是,韶之在元宵节的灯会上被别的男人看中了。竟然死缠烂打的跟着韶之,韶之恶心得全身起鸡皮,命暗卫狠狠的揍了他一顿才消气。 那几日向宁的唇角一直是勾着的,就算是在床上,也忍不住戏谑的笑。韶之羞恼之际,突然停止了动作,按着向宁的手腕问:“我当初那样逼你时,你也觉得我很恶心么?” 向宁意外的蹙了下眉尖,回想着当初的情形,惊讶的暗想:他倒没觉得韶之恶心,惊惶与忧惧更多些。 他摇摇头:“我那时只是害怕。” 韶之得意的啄了口他的唇:“嗯,向宁,其实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向宁不知他脸皮怎能厚到这种程度,好气又好笑,懒得理他,只收紧了身子,便让韶之咬牙倒抽冷气,连骂向宁使坏! 这般逍遥快活的在外边玩了一个多月,回到行宫后不久,北海王就传下旨令:年底北海王大婚,迎娶王妃。全员返回合浦王宫,着内务府各部筹备大礼!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七) 北海王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府内兴奋的兴奋,八卦的八卦。就连制作局里,李师傅也在念叨:“王爷的未婚妻孙小姐是京城清贵人家的女儿。太后为王爷挑了许久才定下的她。貌美娴淑,才名远播。” 向宁理解太后的选择:权贵人家的姑娘指给北海王,皇帝首先就不会同意。所以这种没有实权但世袭清贵的孙家是王爷最好的选择。 西宁公主对这场婚礼十分上心,她全程掌控,亲力亲为。 制作局的担子不轻,王爷和王妃的饰物少不得要多做一些。向宁准备开工时却收到家中的消息,月母生病了。已经中了秀才的弟弟向海准备参加今年的秋试,月母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向海又是个读书人,处理不来家事又要备考,所以写信让向宁海辞工回家。 自古以孝为先,向宁虽然觉得对不住制作局的同仁,但也没其他法子,只能请辞归家。 公主闻讯后暗暗叹息:韶之这手脚做得天衣无缝!难道他以为自己真能瞒住向宁一辈子? 月母其实只是受了风寒,但病情反复,又怕过病气给向海,不得已把向宁唤了回来。 向宁重新接管两家铺子,又为向海的乡试四处打点。在韶之的提醒下,提前预定客栈,准备吃食。向海的衣食住行样样打理得妥贴。月母躺在床上,也觉安心。向宁这个长子,什么都好!真是可惜啊,遭了那等罪!今后没有子嗣,孤老终身,只能让向海多帮衬他了。 韶之如之前所说,在合浦买了幢园子,名为“随园”。离月家不远,向宁以前就睡在铺子简陋的小作坊兼卧室里,并不常回老宅。所以现下也瞒着月母和向海,每日关了铺子后就回随园歇下,早起再回老宅照看母亲兄弟。 韶之也一样,落值了就回随园,一早再回北海王宫。不过,偶尔也有夜半突发急事,被人唤走处置事务。 韶之对这样的夫妻生活,表示非常满意。 自家院子里,啥不能做?就算向宁脸皮再薄,也总能让他得逞。 有一回向宁没注意,让韶之在耳朵根后留下了一块红印。他自己没察觉,竟然让月母发现了!向宁的脸刹时通红,心虚尴尬,以蚊虫叮咬为由糊弄了过去。当晚,他狠狠的警告韶之:“不许在锁骨上方的位置留下任何痕迹!” 韶之却没收敛他的恶趣味,将印子偷偷留在其他要命的地方。向宁拿他没辙,只能每天全身检查一遍才敢出门。 转眼到了八月底,向海秋闱结束,月母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有一日,向海突然在午食时问他:“哥,你是不是在外边买了园子?” 向宁心头乱跳,故作疑惑的问:“什么园子?” 向海笑了笑:“有人说老看见你从南边的空园子里出入。” 月母放下了筷子:向宁赚的银子都是交到公中的。一栋小园子至少得花近千两。他能存得到这么多私房钱? 向宁笑了笑:“那是韶之买的园子。” 向海一心读书,并没见过韶之。也不知道他的身分。正想再问,月母皱着眉头道:“诸韶之?果然是京城来的少爷,手笔够大。” 向宁低头挖饭,不敢搭话。 不知为何,月母心底漫上一股凉气,她挟了片鱼肉送到向宁碗里:“你说诸公子是做什么来着的?” “——他是北海王的侍卫。” 向海眼睛大亮:兄长竟然结交到了王府的人! 月母哦了声:“你常到他园子里去?” 向宁咽了下喉咙里的饭:“嗯。他那园子新买的,说是要人暖房。让我多去住住。” “这是好事啊。”向海脱口而出。“哥,你也替我引见引见他吧!” 向宁哦了声:“有机会再说。” 月母原本想说什么,但想到向海的前程,又把话咽了回去。向海如果能借着这个诸韶之得到北海王的垂青,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九月初,秋闱成绩出炉,向海没能中举。月母并无失望。这是向海第一次参加秋闱,哪有可能一击即中?向海的先生也说了,今年先试个水。三年后那场才是重头戏。 向海在成绩出来后倒有些失望,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心气素来高傲。秋闱不中,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他的确擅长经营,兄长那边认识着北海王的人,这条关系搭上了,中举后就不怕没官做了。 向宁没想到弟弟还真想认识韶之,催了他几回问何时介绍他们认识。他猜出向海的心思,心中有几分不悦,但也没说破,只道:“这事儿怕是要等北海王大婚以后再说了。最近他睡在宫里,我也见不着他的人。” 向海笑容满面的道:“好!我也只是好奇京城来的人物是怎样的风采。” 向宁暗想:韶之的风采自然是不俗的。 向海又问:“他还没成亲吧?是打算回京城寻个娘子么?” 向宁面孔微僵,随口道:“这个,他倒是没提过。” “京城来的少爷们哪看得上两广的姑娘。”向海心中满是向往,总有一日,他也要上京城参加会试、殿试。如果能事先打好京城的关系,将来也不至于到了京城两眼一抹黑。 向宁勉强笑了笑。心情在弟弟的这番话后陷入了沉郁中。他几乎不去想韶之将来娶妻成亲的事儿。但他记得很清楚,韶之说过,他是定过亲的。 两人这般厮守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北海王的婚期定在十一月的初六。近几个月,坊间各种八卦全为王爷的大婚让路。从王妃的家世到才情,还有王爷迎娶王妃的流程和排场,个个说得兴高采烈。 向宁发现,随着王爷婚期将至,韶之越来越心神不定,常常望着自己发呆出神。只要在随园,就粘着他不放。 向宁以为他操持北海王的婚事累着了,安慰他道:“王爷迎娶王妃,够你们忙的。过了这阵子就好。” 韶之哦了声:“王爷大婚后,我还要忙上一两个月。估计没时间回随园了。” 向宁并不意外:“我明白,你安心办差。” 韶之捏了把手心的汗,低声问:“向宁,如果王爷不喜欢王妃,另有心上人。你说这件事儿怎么办?” 向宁吃了一惊:“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就问问。”韶之期盼的看着他,“你说,王爷的那个心上人,知道王爷要娶别人,会不会很难过,生气,然后,再也不理王爷了?”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八) 向宁难掩惊诧,迟疑了会儿道:“王爷既然早已定亲,就不该招惹其他姑娘。那姑娘品性如何?” “很好。”韶之不敢看向宁的眼睛,“是好人家的姑娘。” 向宁皱眉:“若是好人家的女儿又怎肯为妾?别说本朝王爷没有侧妃一说,就算有,也不过是个贵妾。聪明的自然是一刀两断,你嫁我娶各不相干。” 韶之身子一颤。他吸了口气,果断做了最后一个决定。 “不说这事儿了。”他无奈的笑了笑,“让王爷自个儿犯愁去吧。” 向宁惊讶的道:“王爷还真的——” “嘘!”韶之瞪大眼睛,“你可别说出去啊。我怕王爷揍我!” 向宁忍笑:“不说。” 两人亲呢了会,韶之不好意思的道:“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王爷听说东海之滨发现了几根金丝海柳木高价待沽,传话让内务府去买回来。不过大伙实在抽不出空来,制作局已经忙翻了天,人手都不够用。李师傅想着,或许可以你请跑一趟?” 向宁本就为自己突然辞工而对制作局有所歉疚,当下笑道:“小事一幢。我也想见识见识金丝海柳木。” 他突然皱眉:“但是此去东海,来回至少要七八天,我怕是赶不上王爷的大婚典礼了!”向宁颇觉失望,“我还想见识北海王和王妃的风采呢!” 韶之极快的撇过头:“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是那样呗。” “你自然不稀奇。”向宁虽觉惋惜,但还是一早整理了行装出发去了东海。 然而就在他登船之时,遇上了梅家的老大,他的救命恩人。 梅老大笑嘻嘻的与他打了招呼,凑近他轻声的说道:“我妹子要我递句话给你。务必在北海王大婚前夕赶回来。” 向宁不解的问:“何事?” “妹子说是件天大的事。她一定要跟你亲自谈。晚一天,就来不及了!” 向宁茫然间,又听他道:“妹子说了,是关于诸韶之的事。” 向宁有些陌名:“他?他怎么了?” 梅老大摇头:“我也不清楚。是我妹子这般说的。你听她的话总没错。赶紧回来就是!” 向宁被梅老大这番话弄得揣揣不安。一路有些恍忽的到了目的地,按着韶之给的大致方位寻到金丝海柳木的人家,结果这户人家跟他纠缠了五六天,最后狮子大开口,一簇海柳木要价七千两! 向宁隐隐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心中有个极不好的预感,也没有心情再跟他们扯皮:“开个实价。” 海柳木的主人见向宁姿态坚决,怕再抬杠失去这么个大客户,忙道:“虽然小了些,这可是根完整的梅柳木,五千两不能再少了!” 向宁极快的取出韶之给他的银票,接了海柳木就走。 他记着梅老大的话,一定要在北海王大婚之前赶回去!赶到码头时,已近傍晚,虽然夜船危险,他也不顾得太多,终于在十六的早晨回到了合浦。 “月向宁还真的回来了!”梅老大站在码头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上问辰雪,“你为什么一定要他在今日赶回来?!” 梅辰雪望着杯中茶水映出的半张面容,淡声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诸韶之? 辰雪忍不住冷笑:今日之后,向宁与你再无将来! 北海王大婚,路面上已经人群拥挤。放眼望去,红幔延绵如林,主干道两边的店铺皆坐满了人,等着看王妃入城的大城面。 向宁见人多成这样,连回家的路都没法走,只好将金丝海柳木直接送往北海王宫。可连北海王宫附近都人满为患,大批士兵出动维持着秩序。他进退不得,只好乖乖的呆在人群中一起等待王爷出宫迎接王妃。 北海王宫已布置一新,十里红毯,彩旗旌旌。没多久,宫人们手捧各种礼器鱼贯而出,随后,一群矫健精神的士兵步伐统一的踏出宫门,更有骁勇的骑兵开路,他们的中间,是一辆金壁辉煌的大马车。 人群中哗的声轰动起来,有人激动的喊了起来“恭喜王爷大婚!”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民百姓,能有几多机会见到金枝玉叶,这般激动也是正常。向宁自己也是好奇不安:他虽然在北海王的宫里呆了不少时间,还从无机会一睹王爷的真容,所以他也睁大了眼睛。当马车渐渐驶过时,车上珠帘浮动中,他依稀见到车内端坐着名一身红衣,面目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 向宁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随着马车的离去,他全身如浸在了冰水中,然后水一片片的结成了冰,将他冻在了冰窟里。 离得虽远,马车内的北海王面目有些模糊,但向宁怎么会认错与他同床共枕近两年的情人?无比熟悉的冷峻的轮廓与身形,曾经骄傲的对他说,他是北海王最信任的心腹侍卫的——诸韶之。 向宁木然的被人流挤到城门口,眼睁睁的瞧着韶之踏出马车,在喜庆的爆竹声中,牵起了王妃的手。 为保安全,人群与王爷王妃其实隔开得颇远,饶是如此,也让百姓们兴奋不已。 “王爷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向宁听着众人兴奋的呼喊,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绝望的淡笑。他转过身,费尽全身之力的挤出人群,勉强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散,步履踉跄的扶着斑斓的墙壁,一步步没有方向的茫然乱走。 实在走不动了,他背抵墙壁,缓缓坐至地上。 梅辰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向宁竟然如受伤的动物般,茫然无措的痛苦的寻找着栖生之地却不可求。 她眼前一片模糊。 诸韶之,他说他是王爷的侍卫,诚然,京城来的人气势不凡她能理解,但是诸韶之似乎不太一样,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辰雪还是觉得他透着些神秘与古怪。于是,她在与向宁退亲后,做了幢极大胆的事。她亲自到北海王宫前求见诸韶之。 然而王府的门卫却一脸震惊疑惑的问:“再说一遍,你找谁?” “王府的侍卫,诸韶之。” 门卫惊讶的对望一眼,正色道:“王府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侍卫!快快走开!” 辰雪不再多问,歉然告退。 两门卫待她走远后低声议论:“朱韶之?她竟敢直呼王爷的字讳!” “还说是找侍卫。我看八成是别有用心!” “这事要不要跟上面说一声?” “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一个平民女子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那时,辰雪心中便有了个大胆的假设。诸韶之恐怕,另有身份。 她心里有个答案,自己也不敢相信。 如果真如她所猜测,诸韶之若想留住向宁,绝不会让他发现自己真实的身份。果然没多久,向宁就从行宫回来照顾月母。更不出她所料,大婚之前,向宁被韶之打发出远门。 早有准备的辰雪忙让哥哥通知向宁尽早赶回。诸韶之的真实身份,还需要向宁自己去断定。 可见到向宁现在的模样,辰雪后悔无比:或许,她不该这么做。就让向宁糊涂得跟着韶之,是不是也好过他现在受尽煎熬? 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长痛不如短痛,尽早斩断和北海王的关系,才能给向宁留条生路! 辰雪吸了口气,一步步的走近困兽般的向宁。 番外《春景》(北月)(二十九) 当渡完新婚蜜月的韶之再度回到随园,随园空空荡荡,清冷得让他心生异样。 屋内的桌上家具落了层厚厚的灰。 一只小匣子静置桌面。韶之疑惑的打开盒子,里面是用金丝海柳木围镶的玉牌一枚。除此之外,竟是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紫晶戒指。 韶之顿觉惊心:戒指一直挂在向宁的身上,怎么会放在了盒子里?强烈的不安狂涌而至,指尖心头颤抖不已。 “你来了。” 他蓦地回首,向宁一身青翠的长袍站在园中,心中大喜:“向宁!” 向宁静静的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笑容明朗的男子,心中竟有瞬间的动摇,他自嘲的笑了笑,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躬下身子,声音略哑的道:“向宁参见——北海王。” 保持着大礼姿势的向宁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韶之此时的神色。意外与震惊必然凝固了他的笑容,说不定还会有些许慌恐? 韶之被向宁一声北海王唤得魂飞魄散! 向宁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他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韶之的声音飘缈得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辗转而至:“你,知道了?” 向宁轻笑道:“所幸,没有错过您的大婚。” 韶之捏紧了拳头,惘然无奈的左右四顾,深深吐了口浊气:“你这是,打算与我划清界线?” 向宁故作好奇:“王爷打算如何?”他笑容清浅,目光冷硬如冰,直看得韶之痛彻心肺。 “我——隐瞒身份是我不对。”韶之急切的握紧向宁的手腕,“向宁,我们是在娘娘前结过契的,愿岁月长好,永不言弃,你忘记了么?” 向宁慢慢推开他的手:“我也曾说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那之前,我们各凭心意就好。既然王爷凭心意娶了王妃,我祝王爷王妃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韶之的心如炭般一分分的冷灭,他情愿向宁恨他骂他,至少那代表着向宁还爱着他。偏向宁对他冷静淡漠,眼里没了半分波动,韶之心痛得喘不过气,放久才暗哑着声音道:“我已经与王妃坦承布公,她不会介意我们的事情。” 向宁轻轻的笑了起来,声音凄凉酸楚无比:“她不介意!她自然不必介意,区区一个男宠,又有什么可介意的?” 向宁的话一刀割在了韶之原本就痛不可抑的心上,登时鲜血淋漓! “朱韶之!”向宁眼底浮起雾气,“你如果真对我有情义,就不该妄图成了亲还要隐瞒身份骗我留在你身边!你自私任性偏执,无所不用其极,还自觉情深不诲,但我月向宁承受不住你这样的心意!” 韶之踉跄后退。一瞬间,他的眼底掠过了暴戾之气——向宁真的要与他恩断义绝? 向宁敏感的捕捉到他的变化,冷声道:“你还想做什么?打算拿我的家人要胁我,准备与我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韶之蓦然想起,月向宁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他若是硬来,向宁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他悔之莫急! 一时反倒惊得他立时收起了威逼利诱的心思,不禁苦笑:向宁还真了解他啊!这是摸准了他的脉,逼他放手! 向宁有备而来,韶之促不及防,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眼睁睁的看着他决绝的转身离去,他踏出随园的那一瞬间,仿佛就此走出了韶之的世界,韶之有力却无处可施,他哽咽慌恐的喊了句:“向宁——” 向宁步子微顿,头也不回的走远。心底依稀想起半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韶之独立在随园中,慢慢的,眼前的景色一分分的灰暗了下来,明明是鲜研明媚的景色,却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伸出双手,在半空中轻轻挥舞了几下,天黑了么? 北海王宫大乱! 北海王突然失明,宫里的大夫惊慌错乱,几番会诊后,只道王爷不知何事郁结于心,加上前阵子身体有所亏损,可能是导致失明的病因。 西宁猜到了几分,她撇开众人,红着眼睛问:“是不是因为月向宁?” 韶之沉默不语。 西宁气急败坏! “你疯了么?为了他,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韶之竟然笑了起来:“皇姐说得好象是我自己想变成瞎子似的。” 西宁恨道:“你敢说不是你突然抑郁难解而致眼疾?”她顿了顿,凝声道,“是不是月向宁发现了你的事?” 韶之勾起的嘴角慢慢的平复。 公主惊讶的问:“他真的要与你——断绝往来?” 韶之侧了头,翁着嗓子低声道:“皇姐,这事你别管。” 公主忍不住双眼泪光闪烁,替自己的弟弟愤怒又委屈:“他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个小小的工匠,敢触逆我等皇亲贵戚?!” 她刷的声起身,韶之听到动静,急忙喊住她:“皇姐,你要做什么?!” “我带他来见你!”心病还需心药医,韶之的眼疾,全在月向宁的身上! “别去——”韶之大叫,忽的又压低声音嘶哑道,“皇姐,你真当他是本王的男宠么?!” 公主步子一顿,男宠?!突然理解了月向宁的决定,却又为弟弟难过得珠泪涟涟! “韶之,你怎么——”这么蠢啊!皇族就没出过几个痴情人,偏偏就韶之中了招! “向宁的事,我自有打算。”韶之握紧拳头,“只要他还在合浦,我总有办法令他回心转意!” 陈公公送来汤药:“殿下,喝药吧!” 谁知韶之背过身,不理陈公公。 陈公公无奈的朝公主叹息:又来了! 公主违心的劝道:“韶之,眼睛好了,才能出宫找他啊!” 韶之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都瞎了,向宁会不会同情他原谅他? 公主猜出弟弟的心思,看来,她还是要和月向宁见一面才行。 北海王突患眼疾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民间,诸人为他担心的同时,也在寻思:这么年轻眼睛就瞎了,万一为此性情大变,那百姓可就倒霉了! 向宁听闻这个消息时,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已经往外迈了一步:怎么突然患了眼疾?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紧张慌乱的心神在目光触及手中正在赶制的首饰时,慢慢的归于平静:韶之自有大夫为他诊治,自己瞎操什么心? 他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准备好梅辰雪的聘礼首饰。 番外《春景》(北月)(三十) 是的,向宁与梅家已重谈亲事。 几日前,月母面色复杂的听着长子说自己的病已请北海王宫内的名医治好,不能辜负梅家的恩情,是以还请母亲上梅家求亲! “你可要想好了!”月母瞧着向宁的眼中有些许看不明的东西,“反反复复,你可不能害了梅辰雪一辈子!” 向宁心中微颤,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娘亲知道了他和韶之的事,看她的脸,却又平静得很。他低头道:“我自当一心一意的对待辰雪。” 月母长长的嗯了声。看来儿子跟那个诸韶之,做了了断了。也好,总比将来事情被人爆出来,向宁身败名裂,影响向海的前途来得好!一直以为向宁乖巧懂事,没想到竟然这般混账!他和男人厮混时,怎么就不想想自家的名声和弟弟的前程? 她神色淡漠,对向宁的亲事早没了热情:“梅家会同意么?” 向宁想起辰雪,心中微暖,微笑道:“娘亲但去无防,梅家必然欢喜。” 事实上,梅夫人听女儿说向宁的病治好时,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辰雪笑道:“娘没听错。” 梅夫人擦了嘴,并不怀疑女儿的话,沉吟了片刻后问:“辰雪,你还是非他不嫁?” 辰雪委屈的道:“上次和他亲事不成,女儿总落下了不好的名声,现在让人挑三拣四!向宁毕竟手艺在身,又是知根知底的,娘,我和他兜兜转转,但最后还是转了回来,可见姻缘天注定!” 梅夫人笑了笑:“你呀,就栽在月向宁手上了!” 想想女儿说的话也有道理,与其带着不好的名声让人挑挑拣拣,不如还是月向宁吧! 于是,月母来探口风时,梅家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月梅两家的亲事,就此重上章程。 清早,向宁从后院的作坊到前院的铺子时,阿良没头没脑的迎面冲了过来大呼小叫的道:“东家,掌柜的!” “怎么了?”向宁皱眉。 “铺子、铺子里来了个贵客!” 向宁心中一颤:贵客?难道是——他快步走至铺子掀起帘子那一刻,他的心松了松,又立即拉紧。 来客是名年轻美貌女子,衣饰精美气度高华。 向宁惊诧至极,意是公主?他在行宫中远远的见过公主几次,刚要行礼,西宁抬了手道:“月先生,才几日不见,怎么就跟我生疏了?” 向宁知道她来寻自己必是为了韶之,只好道:“里院一叙。” 公主轻轻颔首,步姿轻曼的随着向宁到后院。 阿良搔着脑袋喃喃的道:这位小姐的气度相貌,怎么和掌柜的那个朋友诸韶之有些像? 公主打量了简陋的院子,开门见山:“你知道韶之患眼疾之事吧?” 向宁心中微颤,冲口而道:“还没治好么?” 公主呵了一声:“大夫们束手无策。” “怎么会呢?”向宁急道,“实在不行,发榜招请名医也可以啊!” 公主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没用的。” 向宁眉头紧皱:“怎会没用?” 公主凄凉的笑道:“他是在你在跟他了断后,才目不能视。” 一股钻心的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了向宁,痛到他几乎全身麻木! “月向宁,看在你们——曾经真心相待的份上,你能帮我劝劝韶之么?”公主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她满目期望的瞧着向宁,满意的从他眼中看到几许动容与动摇。 “但是,我能做什么?”向宁喃喃的问,“我也不会医术。” “我不求你回到他身边,只要你肯偶尔陪陪他——” “不可能!”向宁转过身,“我不会再见他!” “月向宁,”公主忍声道,“韶之还这么年轻,你就忍心见他今后漫长的年月失去了最爱的人不算还要再失去光明?” 蚀心刻骨之痛令向宁痛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般的道:“我有两个要求。” 公主大喜:“什么要求?你说!” 向宁仰头望天:“我已经和梅家的小姐定亲了。” 公主怔了怔:“什么?” “辰雪对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辜负她。但是韶之执拗的性子我们都明白。我成亲后,不能留在合浦了。” 公主心惊肉跳:这两人,一个追,一个逃,怎么收场? “公主也不希望,王爷身边留着我这么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吧?”向宁嘲讽的笑了笑。 公主想起之前要致他于死地的事,面容微有尴尬。 “送我去京城吧!”向宁终于说出了口,“离他远远得,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放下我的。” 公主瞧着他哀伤凄凉的神色,脱口问道:“那你呢?你能忘记韶之么?” 向宁淡笑道:“总能忘记的。” 公主狠狠心:他们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这个决定对两人都好,月向宁也算是聪明人! “好!”公主一锤定音,“正巧,皇宫正在征集各地的能工巧匠,你试一试吧!” 向宁不由想到韶之初见他时曾对他说过:你若再想精进,不防去京城看看吧! “为什么一定是京城?”公主不明白,他们如果真要隐姓埋名,她也能为他们办到。 向宁笑容苦涩:“韶之不会允许我人间蒸发。在京城,他力不能及,倒至少能得到我的消息。” 公主也不禁苦笑:他太了解韶之了。 “你放心,你救过韶之的事我会如实禀报太后,有太后护着你,你在宫中必能安然无事!” 向宁向公主行了个大礼:“即如此,但凭公主作主!” 公主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见韶之?” 向宁想了会儿,淡声道:“我不方便出入北海王宫,你让韶之住到随园来吧。” 公主惊诧的道:“随园?”立即明白,“你们连香巢都备好了?” 向宁面孔一红,公主自知失言,忙道:“好,我让韶之搬到随园住!” 向宁送走公主后,怔怔了发了会儿呆,回到铺子里和阿良打了招呼:“我出去一会儿。” 他去找梅辰雪。如实向她交待了自己要陪韶之治眼疾的事,也告诉她,他已安排好后路,成亲后,两人便去京城皇宫就职。 梅辰雪深感欣慰:向宁心中有她!没有瞒着她和韶之往来。担忧又起:“万一他不肯放你走——” “不会。”向宁声音凝涩。“他知道我的底线。” 向宁回到随园,认真的打扫了一番后,坐在卧室的床上,慢慢的蜷缩起身体,回想着两年多的点点滴滴,忽而微笑忽而皱眉,不知不觉竟泪眼朦胧。 番外《春景》(北月)(三十一) 公主一声令下,韶之莫名其妙的被塞进马车内开出了王宫。 “皇姐,你带我去哪儿?” “我在外边寻了个治眼疾的神医。”公主微笑道,“只是他架子大得很,不肯上门诊治。我只好带你去找他了。” 韶之惊讶的道:“还有这么胆肥的大夫?” “艺高人胆大嘛!”公主口吻稍带戏谑。“待会见到神医,你收敛些脾气。要是气走了他,再请他可就难了!” 韶之哦了声,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没多久,马车停下,他被宫人扶进一幢园子内,绕过影壁,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树木青草的味道,他怔了怔,疑惑的问:“这是哪儿?” “神医的住所!”公主扶着他进里屋安顿,陈公公带着人手安排厨房等处事宜。 公主对韶之道:“我去请大夫来!你坐着别乱动。”便带着人都退出园子。 韶之心头乱跳!这处园子、这间屋子,还有他睡着的这张床,熟悉得令他不敢置信——随园? 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猛然弹直身体,失声道:“向宁?!” 韶之双眼无神,激动之下似起了层薄雾。向宁攥紧了手边的衣袍,几乎被这样脆弱又深情的韶之击打得心神俱碎! 然他很快的镇定下来,走到韶之身边,握住他急切的伸向自己的手,韶之紧紧的反握住他:“你,你怎么来了?” 向宁温和的道:“公主请我陪你治眼疾。” 韶之激动又高兴:就知道向宁舍不得他的!他不去想眼疾治好后向宁会不会离开,只要向宁陪着他,他宁愿永远做个瞎子! “陈公公说你不肯吃药?”向宁好笑的问,“怕苦?” 韶之不好意思的哼道:“听他胡说八道!药在哪儿,我喝给你看!” 向宁向屋外的陈公公做了个眼色,陈公公立即将药送了过来。 韶之干脆利落的喝完了,眉头明明揪紧了还说:“这药一点不苦!” 孩子气的韶之,萌软可爱。向宁擦了他嘴角的药汁,忍不住莞尔:“大夫说了,除了用药外还需热敷。陈公公已经备好了器皿,我扶你过去?” 韶之一边起身一边解释道:“那不是热敷,是药薰。又闷又热,味道又难闻,你在外边等着就好,别薰到你。” 向宁喉咙微酸,扯了扯嘴角:“没事,我不看着你怕你偷工减料。药效不到这罪可就白受了!” 韶之握紧他的手腕,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开口。 陈公公改造好的药房内,放了五六只药炉,药香弥漫。韶之坐在药炉前,任由升起的药雾薰染眼睛,不一会,面孔就红了。 向宁想起陈公公对他说的话:“殿下的这个毛病,大夫们都说了,眼睛没什么大问题,更多是这边——”他指了指心口,“所以,唉,有劳您了!” 向宁答应公主的请求时,已经想了许多的法子,即要舒解韶之的心结,又要让他接受自己的离开,最后他能想到的,唯有一个办法,且看能不能打动韶之了。 药薰之后,向宁带着韶之沐浴更衣。 近来韶之每日间最享受的事,就是舒服的坐躺在木桶里,向宁一遍遍的为他冲洗长发,直到发间再无药味。 他觉得,如果他今后的人生中再无向宁,这辈子到此为止也就够了。 两人时常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明明很亲密,但韶之又觉得哪儿有点古怪。他有时忍不住言出挑逗,向宁总是淡然处之,全不受他影响。但他又照顾得他无微不至,样样亲力亲为,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般风平浪静的过了十几日后,韶之心底的疑惑不安加重,他决定试探试探向宁真正的意图!于是在沐浴时,他突然拉住了向宁手,手指轻抚他的手背。 这是他过去求欢的暗示。向宁并无慌张,也无推拒,只是委婉的告诉他:“大夫说了,这段时间你必须修身养性。” 韶之笑问:“等我眼睛好了呢?” 向宁沉默了片刻,竟直接了当的问他:“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定亲的事了吧?” 韶之慢慢的放开向宁,心沉得探不到底。 他当然知道。虽然他伤心怨愤,但是,他暂时什么也没做。毕竟,他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再阻止向宁成家了。 “知道就好。”向宁微笑。 韶之以为他还要说什么,却没等到下文,不禁开口道:“然后呢?” “——然后啊!”向宁眼中略有向往,“我们都会儿女成群,孙绕膝下。” 韶之不语:他不能阻止向宁成亲,更不能让他孤老无依。 “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也已经七老八十。”向宁轻轻松松的替他挽起发髻,“我会时常回想当年,有过你这样的知己,有过一段浓烈可回味一生的感情,我也算人生无憾。” 韶之扯起嘴直笑,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这是再给我俩盖棺定论了?” 向宁扶起他,精壮赤裸的身体依旧令他面红心热,他极快的用块浴巾盖住韶之的身体,动作可能急促了些,韶之敏感的捉着他手腕:“我不信。” 向宁愕然。 韶之略带挑逗的轻声道:“你说得那般心若古井,但你骗不了你自己,你还是想要我的!” 向宁略觉羞恼尴尬,他忍着心乱道:“韶之,你看世上那么多夫妻到了最后,支撑着他们的早不是所谓的情爱。再浓烈的感情到最后也会变成涓涓细流——” “什么意思?”韶之皱眉,立即明白,“你是说,你不想和我做契兄弟,只想做我的兄弟?” 向宁低声问:“这样不好么?” 韶之的心不知飘向了何处,他默然无语了许久,神情几番变化,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月向宁,你比我狠!” 向宁心中一个激凌。 “你是不是打算离开合浦了?”韶之声音轻缓,听不到半分怒气,“你打算逃得我远远的对不对?” 向宁也不否认:“我会去京城。” 韶之唔了声。原来是去京城!他还真会挑地方! “一定要去?” 向宁微笑道:“你不是说过,我若想技艺再有长进,还须去京城学技。” 韶之苦笑,暗骂自己当初哪那么多废话!然而向宁即已做了这个决定,他再无力阻止!硬拼到最后,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你可以带着梅辰雪去京城。”韶之声音暗哑得惊人,“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向宁先喜后忧:“什么条件?” 韶之脸上带了抹邪魅的笑容:“再给我三个月,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完全属于我!” 向宁瞪大眼睛:“什么——” 番外《春景》(北月)(完) 向宁瞪大眼睛:“什么——” “你的心里必须只有我,身体也属于我。”韶之凭直觉勾住了向宁的腰,“三个月后,我就放你走!” 韶之的目的很简单:想借远遁、借成亲忘记本王?!做梦!本王偏不让你如意!就要你带着本王留下的烙印,永远的记着本王! 至于梅辰雪,她永远也别想得到向宁完整的爱! 向宁不太明白韶之的意图,只当他是最后的疯狂,无奈,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韶之心结暂解,又听话的吃药用针,在随园只住了小个半个月,眼睛已然初见光明,公主欢喜至极:还是月向宁有用! 又过了十几日,大夫确诊王爷眼疾痊愈,北海王宫一片喜庆。 向宁以京城皇宫制作局在桂林招集两广的工匠为由,欲前往一试。月母听得怦然心动:向宁若能入宫,对向海可是件好事啊!欣然应允。 辰雪已知此事,只叮嘱他一路小心。 向宁愧疚的对她道:“三个月后便能尘埃落定,你且等我。” 辰雪笑道:“我等你。”她已经等了那么久,再等三个月又如何? 向宁收拾好行囊,悄悄与韶之会合,离开了合浦。 在韶之刻意的安排下,马车尽挑偏远的路走。向宁发现问题时已然迟了,他的拒绝在他们的约定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一阵阵的冲撞下,他甚至觉得马车还没被韶之震碎了真不容易! 并不远的旅途被韶之玩出了爬山涉水的味道,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怎能不好好把握?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印子刻进向宁的骨髓,所以每一场欢爱都酣畅淋漓,每一句情话都撩得向宁身不由心,情生欲动。 向宁开始时还反复提醒自己,莫要再被韶之动摇了心志,但渐渐的,他便觉力不从心。原本他就如韶之的说,并未做到古井无波,再被他这般深情以待,翻云覆雨,没有当场改变主意,定力已算是非同寻常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玩,向宁当起了向导。韶之极放得开,竟玩得非常尽兴。 作客到瑶寨,领略了番少数民族的风情饮食,他们还在傍晚时分听到年轻的小伙子唱起了情歌:“瑶寨的阿妹坐竹排,阿哥顺着水儿漂来。水中的花儿盛开了,采一朵抛给小阿妹。” 可惜,小伙子的歌声没能得到回应,韶之惋惜的道:“唱得不错啊!”他听得有趣,推推向宁问:“后面是什么,你会唱么?” 向宁蹙眉看了他一眼:“后面是女子唱的!” “我知道啊,我就想听听嘛!” 向宁被韶之缠得没法子,只好轻声的哼唱道:“瑶寨的阿哥坐竹排,阿妹顺着水儿漂来。心中的花儿盛开了,小阿哥你快来摘!” 韶之听得咋舌不已:“瑶寨的民风可真开放!”想象京城那些规矩森严的仕女们,唱这种情歌时的模样,忍不住闷笑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学着唱了几句,唱得极认真,可惜五音不,没个字在调上的!向宁听得好笑不已,纠正了他几回后,终于放弃! 午夜梦回,向宁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反复的唱着这一句:心中的花儿盛开了,小阿哥你快来摘。唱得字正腔圆,也不知是从何处飘来的歌声。 最后几日,他们留在了漓江。 夜月下的竹排上,向宁煮茶小烹。韶之迎月独立:“生死契阔已成空,持子之手送君别。不尽漓江滚滚水,何时能入君梦回?” 入梦?向宁目光凝视春水般清透如许的漓江,面含苦笑:韶之做得太绝了!他存心让他这辈子,都不能摆脱他的控制!哪怕远在京城,时光荏苒,他都会记得与他泛舟漓江,神仙眷侣般的这段时光。 这哪是放手?分明是在他心间刻下“韶之所属”的印记,让他今后时时受一番相思的刻骨之痛! 三月期满,两人各自分离。韶之大步而去,向宁步履微迟。忍不住,他回首观望,却见韶之笑容满面的站在不远处,朝他伸出了手。 那一刻,向宁有种抛开一切世俗偏见金规玉律,奔向韶之的冲动,然而只是瞬间,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险些陷入了韶之的陷井!他咬牙回头,衣袂生风,再无顿足。 韶之笑容渐逝,眼底浮上层雾气:终究还是放他走了啊! 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向宁会重回他的身边! 五月中旬,向宁风光迎娶辰雪。不久,夫妻拜别父母亲人,远上京城。 向宁已得李师傅指点,虽年轻却工艺精湛,又深通宝石之道,故在制作局中很快便有了立足之地。 他对辰雪竭尽力以心相待,但总有走神的时候,辰雪并不计较,她即选了向宁,早知这条路难走!只是她初到京城,水土不合,身子一直不适。向宁焦虑之际,辰雪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是夫妻间最好的感情纽带,辰雪自是欣喜若狂,但大夫却道她身子还未养好,突然怀孕,怕是有伤母体。 向宁听得心惊不已,大夫的意思是,这一胎,还是算了! 他好不容易劝动辰雪,孩子的事来日方长,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不料在吃药前,辰雪不舍得又请大夫诊了回脉,大夫说,竟是少见的双胎! 一碗药下去,落掉两个孩子!机敏冷静如辰雪,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在她的坚持下,向宁只好同意保胎。 最后,明珠明华虽顺利出生,但辰雪的身体还是因此严重亏损,连绵病了近一年后,撒手人寰! 离世前,辰雪拉着向宁的手怆然落泪道:“我对不住你!说好了要陪你到最后,那么快就撇下了你!” 向宁早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没有辰雪,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辰雪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是辰雪不计较他心有所属旧情难忘包容着自己!不知不觉间,辰雪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 “向宁,如果来有世,我一定比他……更早……” “若有来世,我只等你一人。” 以还今世之情! 京城的凄风冷雪中,向宁拖着两个孩子送辰雪的骨灰回乡安葬。 月母唏嘘不已,暗道辰雪命薄。梅夫人伤心大恸,几度昏死过去,还是明珠和明华两个孩子口齿不清的叫祖母祖母,才让她想起:辰雪还留下了两个孩子,稍为振作。 向宁在东山寺为辰雪供了牌位。返京前夕,他又到寺内告祭辰雪。离开时,在东山寺门前,见到了久违的北海王的车驾。 陈公公欲上前与他招呼,向宁却向车中的人行过大礼,不发一言,黯然决绝而去。 韶之目送他背影,磨梭着指间的紫晶方戒,自语道:“世上安得两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番外完 番外《海狼之吻》木夫人郑涸 (上) 狼牙修的一座码头,船来船往,热闹不凡。 沿途靠岸补给鲜肉果蔬的船员水手手舞足蹈的与当地人讨价还价,混杂着妇儒孩子们哟喝声、海上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一艘挂有“穆”字旗帜的大船上,走下一行人来。 为首者分明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男子立领窄袖的海蓝色的长袍,腰间玉带勾勒处她丰饶的胸脯与纤细但结实的腰肢。乌发盘髻,戴着顶黑纱软脚幞头。生得一张饱满明艳的娥蛋脸,淡扫脂粉,长眉入鬓,俊美逼人。 码头上有不少认识她的人:“木夫人!您又来啦!” “木夫人,看看我们的水果,又甜又新鲜!” “木夫人,咱们的蔬菜才好哩,早上才挖的!” 穆海瑛含笑点头,目光往他们的果菜上掠过后,头也不回的便即走远:这些当地人,多少年了都没些长进,永远是这些难吃又难看的菜品! “老大!”黑黝黝的年轻汉子快步奔向一个蔬果摊。“木夫人的船到了。人已经在集市上了!” 垂头嗑睡的男子蓦地摘了遮阳的草帽,露出一张胡子拉碴也藏不住眉目俊朗的脸。他立即收了眼底的不羁,夸张了举止,摇着蒲扇大声呼喝:“新鲜的蔬菜哟,水果哟。猪肉羊肉都有勒!客倌们不要错过哟!” 他附近摊位的人猛地里听他哟喝,皆吃惊的表示:哟,这几个大明的人在这边占着茅坑不拉屎十天半月了都,总算想起要做生意啦? “应有尽有勒!是新鲜的啊。不新鲜不要钱,快来看看呐!” 木夫人听到他的哟喝声,饶有兴趣的循声而至:“难得,还有大明人在狼牙修卖菜?” 摊主咧嘴一笑,笑容竟不逊色与头顶热烈的阳光,恍得木夫人也一时为他挑眉怔忡。 “这边的人哪懂咱大明人的口胃?他们连菜也种不来!瞧瞧我家兄弟们种的菜!”一水的鲜淋淋的小青菜、卷心菜、嫩黄瓜,桔红的胡萝卜还带着土,光看卖相果然上佳。 摊主见木夫人长眉微扬,颇有满意之色,忙殷切的拿了根黄瓜,手脚极快的削去皮,递给她:“您尝尝。甜不甜?” 木夫人见他指甲里的黑泥,哪吃得下他的黄瓜?但已闻到了那股子清甜的香味。她身边的水手接过摊主的黄瓜,咬了口道:“夫人,又脆又甜。” 摊主笑得眼都弯了:“我们从大明带来的种子,味道和大明的一个样吧!” 狼牙修四季温暖,许多菜一年可以多收。木夫人暗暗寻思:“倒也是个不错的赚钱的法子。” “你不是说还有肉么?”木夫人没在摊上见到肉,奇怪的问了一句。 “肉啊。”摊主笑容更浓,“牛肉羊肉猪肉,都是现杀的,所以论只卖。您要几只?” 两名水手激动起来:“现杀的?” 摊主笑道:“那是。不过咱家的生意才做起来,牛羊养得还不多。您不要嫌弃我们小本生意。所以这个价格嘛,呵呵——” 木夫人微笑道:“你的牛羊养在哪儿?” 摊主边上的汉子忙道:“不远不远,就在附近。” “阿路,你跟这位小哥去看看货色。” “好勒。” 摊主笑骂道:“早叫你们几个多打扫猪圈,今儿个要把客人薰着了!” 木夫人难掩好奇:“老板怎么想起在这边种菜养猪?” 摊主愁眉苦脸的道:“实不相瞒。在下原藉广东。族中多事,我们也是没法子,才被迫远离故土,在外国他乡讨个生活。” 木夫人哦了声:听他措辞遣句,应该还是读过几年书的人。 “这位夫人。”摊主笑道,“您看东西要是合适,咱们定个价钱先?” “不急。”木夫人轻摇折扇,“只要东西好,你的菜,我包了。猪羊牛各来一只。”船上的兄弟们吃起肉来,都是天吃星投胎。 她只需片一碟羊肉一碟牛肉涮锅过过瘾头就好。 半刻钟后,阿路跟着老板的兄弟回来了,阿路喜滋滋的道:“夫人,猪养得可壮呢!牛羊都好!” “好!”木夫人满意的拍了拍手中的折扇,“按我刚才说的,老板定个价。” 摊主欢喜异常,掏出把算盘打得叭叭响:“您是我第一个大客户,我给您打个折。今后,您可要多和朋友介绍我们的生意啊!” 木夫人微笑颔首问:“老板贵姓?” 摊主抬眼看着她,目光灿烂若星。抱拳笑道:“在下姓郑,名涸。非三宝太监之和,而是涸澈之鲋的涸。” 木夫人又怔了怔,暗道此人的气质着实有些不同寻常,而且这个名字也有些古怪。面上笑道:“那就有劳郑老板了。” 郑涸一脸财迷的道:“我地里约摸有三百斤的蔬菜,一共就算您九十两银子!贵是贵了点,但是物以稀为贵啊,这边也只有我才种得出大明的菜,对吧?” 木夫人忍笑:“不贵。” “和夫人做生意真是人生一大乐事!”郑涸收了算盘,“走,带你们杀牲口去!” 木夫人忙道:“那就不必了。老板杀完牲口后,直接将菜肉送到我们的船上就好。”说完递了块二十两的银子给他。“这是定金。” 郑涸接了银子,目光飞快的从她白晰红润的指尖掠过。暗暗咽了下口水。 阿路大声道:“咱们的船姓穆。岳武穆的穆。你可要仔细些!” 郑涸掂了银子道:“好勒,没问题!今天傍晚前一定送到!” 木夫人赞许的点头。郑涸瞧着她高挑的背影,脸上所有夸张的表情渐渐消逝,换作沉稳和凝重。只是眼底忍不住闪过兴奋和得意的光芒:木夫人,在下可是恭候你多时了! 傍晚时分,郑涸来来回回赶了几趟车,才将蔬菜和鲜肉送齐。 他数着银子,连声对阿路笑道:“别忘记多和大明的船商介绍介绍我啊!我可是免了你们杀牲口的钱呢。” 阿陆瞧了眼红红白白的肉,一看即知是刚宰杀的鲜肉,自是十分满意:“没问题。” 郑涸最后还拎了两桶猪血:“这是新鲜的猪血,晚上你们就可以下火锅吃了。别浪费。” 阿路赞道:“老板做事实在!”高高兴兴的送到船上。“咱下回再见!” 郑涸扬眉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回见!” 番外《海狼之吻》木夫人郑涸 (下) 这一夜,木夫人船上的水手们大块朵颐。 甲板上架上了烤架,新鲜的羊肉串牛肉串,洒上一路寻来的各种香料,浓厚的香味在海面上四处飘逸,勾引了其他船的水手跟他们靠拢招呼:“兄弟们,你们也太舒服了吧!” 阿路扔了几串肉给他们:“得了,尝过就散了吧!别挡了咱们回家的道!” 船舱里,木夫人的桌上支起了小铜锅,熬了半日的大骨汤做底,翠绿的蔬菜围了一圈,外加一小碗猪血和三碟牛羊肉片、五花肉点缀其中。 木夫人吃得极其惬意,蔬菜入口,感觉这些菜是活的般香甜。牛肉入口即化,羊肉没半点膻味、五花肉肥瘦合宜、猪血又嫩又香。 这个郑涸,还真是个人才,说不定将来可考虑与他合作办个农场。 或许是吃得太饱,水手们早早的就萌生了悃意,个个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木夫人也不例外,还未梳洗,她便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心中的不安没来得及生起,便已陷入睡梦中。 待她醒来,张眼见到周遭陌生的景致,惊骇至极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抬眼间,见到了坐在前方圆桌前的陌生男子,她这辈子没这么慌乱狼狈过,惊声怒喝:“你是谁?” 男子抬起头,一张干净斯文的脸,黑亮的双眸中微露委屈之色:“木夫人,这么快就忘记在下了?” 这个声音——木夫人不可思议的瞪着他:“郑……郑涸?” 刮干净了胡子,梳整齐了头发,还换了身文人的儒衫,粗俗的摊贩老板摇身变成了儒雅的书生。但藏不住他眼底如狼似虎的凶狠——海盗?自己纵横海上那么多年,竟然遇上了海盗而不自知? 郑涸轻轻笑了起来:“正是区区在下。” 揉了揉太阳穴,木夫人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强自镇静:“我的兄弟们呢?” 郑涸微笑道:“夫人真关心下属。他们的死活,全在夫人您的身上!” 木夫人不动声色的问:“你想要什么?钱财货物,我都可以给你们。” 郑涸摇头,走至她的身前,凝视她美艳的面容:“钱财我不在乎。” “那你想要什么?”木夫人不解。 郑涸伸手揽起她的一缕青丝,不顾她的躲闪附身在她耳边道:“——你。” 木夫人惊慌错乱,目瞪口呆。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变成海盗的目标? 郑涸欣赏着木夫人由震惊仓惶变成镇定淡漠,任由自己把玩她的丝缕,反问他:“就这么简单?” “简单?”郑涸讶异的望着她,笑了起来,“夫人不嫌郑某手段卑鄙,用心险恶么?” 木夫人冷冷的道:“你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 郑涸笑得不停:“夫人真爽快!” 木夫人闭上眼睛,咬牙道:“你动作快些。” 郑涸笑容顿收,木夫人一句话,便撩起了他腹下三千欲火。 他松了指间的青丝,手指在木夫人的颈间滑落,触到她柔嫩的肌肤时,他连呼吸都为之一窒,瞧着木夫人紧抿的红唇,忍不住在唇上印了一吻,还不敢太放肆,只舔了舔而已。木夫人身子轻颤不已,竟觉得他的舌尖带着尖刺,还是倒勾的那种,才舔了她一下,她已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饿狼的餐前小佐! 梦里想了千百回的美人就在自己的身边,郑涸动作轻巧的褪去她的外衫,露出一抹水红的抹胸。高耸的乳峰轮形毕露。郑涸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手掌探入之时,木夫人紧紧的咬住嘴唇,唇间顿时血印斑斑。 郑涸突然收回了手。虽然无比流恋那丰满柔腻的触感,但他怎么舍得见木夫人受伤? 木夫人只觉身上一暖,外衫已披回肩膀。她意外的张开眼。 郑涸正色问:“夫人可知,为了捕捉到您和您的船,我在狼牙修布局了多久?” 木夫人心中一凛:“多久?” “还好,不过一年而已!”郑涸笑着将木夫人的青丝缠在自己的指尖。“就是之前观察您的踪迹多费了两年。我发现,你每次出海回来,必要到儿狼牙修的码头补给新鲜的食物,又吃不惯当地的菜。所以我才让兄弟们在那边借地种菜,养猪养羊。夫人可还满意它们的味道?” 木夫人惊觉不妙:“你——”他这样费尽心思,计划周详,不可能只为了与自己一夜春宵吧? “所以。”郑涸展露笑颜,“瞧在我用心良苦一片痴心的份上,正好夫人您未嫁,我未娶——” “你疯了么?”木夫人算是惊骇至极,“我、你——我早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过半老徐娘而已。你,我看你比我年纪还小,怎么尽说这些荒唐话?” 郑涸老老实实的道:“我比姐姐小五岁。” 木夫人美目圆瞪,立时捏紧衣衫从床上逃到了墙边:姐姐?他、他怎么喊得出口? 陪他一夜风流,今后各不相关,她还能接受。但他竟然想娶她?!这怎么可能? 郑涸早知她会如此反应。脸上露出伤心之色:“姐姐觉得我配不上你么?” “你疯了!”木夫人咬牙切齿。然想到自己一船弟兄的性命,只好平缓了口气,“你换其他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郑涸皱眉笑道:“好啊。姐姐要是真不肯嫁我,陪我一辈子也行吧!” 木夫人头痛欲裂。 船舱外响起敲门声:“老大,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郑涸扬声道:“让大伙儿再等等。” 他打开衣柜,取出一套红色的喜服。 木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方面惊恐于他竟然连喜服都备好了。另一方面,这套喜服的料子一眼即知的十分昂贵,绣工非凡,珍珠水晶不知堆砌了多少。由此可见,这位郑涸并不是个普通的海盗,至少是个极富有的海盗。但是,好歹她在海上行了那么多年的商,大大小小的海盗都打过招呼,什么时候冒出了他这号人物? 再联想到他之前所说的话:族中不容,落魄至此。难道,还真是哪家的贵公子落海为寇? “姐姐?”郑涸一脸期盼,“要不要我为姐姐梳头?” “你——”木夫人咬牙切齿的道,“我们真的不合适。” 郑涸想了想,放下喜服。眼底邪魅四射:“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和姐姐洞房,有了孩子之后再补婚礼也不迟!”说毕,他一手揽住木夫人的腰,一手勾起她的腿,又将她送回了床上。 “不要——”木夫人羞怒交集。“姓郑的,你再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就算给了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你船上兄弟的性命不管了?”郑涸手指已经扯开了她的抹胸,又往她腿间探去。木夫人立时红了眼眶,胸膛起伏不定。知道他这回怕是要来真的了!连声叫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 郑涸暗道可惜:先上船后补票的机会错过了。 木夫人趁他失神的档口,飞快的扯过衣服盖住了几近赤裸的上身。 “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郑涸收回目光,问:“什么?” “我、我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在两广商行也算小有名气。做不出无媒苟合之事。”木夫人灵机一动。“所以,我答应你的亲事。但,该有的流程不能少,你还需回两广向我母亲提亲。” “你母亲远在英格兰。什么时候回来?” 木夫人更是惊惶:合浦大概也没多少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郑涸,竟将自己调查得这般彻底。 只好咬牙道:“我立即写信给她,请她回国。” “无事。就算她不回来。我也可以向你外祖母家求亲。”郑涸掏出一枚鱼形的玉佩,换下她松散腰带上的一枚玉环,道:“这是交换信物。” 他至案边,磨墨写字。 片刻后,两封婚书写就。送至木夫人手边。 木夫人无奈,只好翻出荷包里的红泥按印签字。 郑涸欢喜无限:“好姐姐,我就随你回合浦!” 木夫人欲哭无泪,捏紧了手指暗道:等回了合浦,我再让你知难而退!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