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上你名字的日记》 [Chapter. 1] 折断左翼的天使 推开熟悉的房门,白倾凛只觉得满心烦躁。无数的麻烦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快要把她彻底淹没。 「白倾凛!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因慍怒而略带沙哑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没甚么好聊的。」待刚才叫喊那人跑到房间外,门锁已紧紧锁上,任凭那人如何拍打都没再打开。 「白倾凛,你还把我当妈的话就给我开门!」一下狠狠的踹门声过后,房间外没了动静。 总算耳根清静了。倒头一躺跌落在床上,白倾凛感觉脑内埋了无数个炸弹,把她轰得头痛欲裂。整个身子就像被捍麵棍压至扁平的麵糰,每一个关节都似要散开。 必须要找点事情做了。她拉开书柜,里面十有八九都是他喜欢看的书,放在正中心的一整排都是从他家拿回来,没有机会归还回去的读物。 要不是为了接近他,自己根本不会捧起书本来看。白倾凛心想。 这下是越看越心烦,她「砰」的一声把柜门推上,而后翻出手机的line滑了起来。看着通讯录上长长的名单,尽是些她嫌恶至极,但他却让她保持友好关係的「同学」,一想到这些人表里不一的虚偽面具,她就噁心反胃。 但对他唯命是从的自己,远比那些人噁心千万倍。每当这种念头冒起,那些压抑许久的、想哭的心情,又要无法控制的夺眶而出。 关掉了line,白倾凛继续滑着手机,萤幕背景、相簿、文件、日历、社群软体,里里外外都有着他的模样、他的喜好、他的痕跡。纠结之时,一个设计以黑色为主的图标从眼前掠过。 那是一个主打恐怖悬疑风格、名为《阴晴》的rpg竞技手游,因为少见的非对称竞技玩法而火红一时。当初白倾凛一时好奇,办了个帐号,可玩了一阵子就没再登入过了,就这么荒废了好几个月。 反正间得发慌,白倾凛乾脆点开了这个手游,藉由游戏打法一下过剩的时间。经过一番麻烦的登入程序,总算来到许久未见的游戏主画面,个人资料页面上,「折断左翼的天使」七个闪亮的大字掛在左上角,那是她给自己取的暱称,就如同此刻的她一样,所有的天真幻想都被现实硬生生折断,再也没有翱翔天际的可能。 就在此时,一则世界频道上滑过的留言,冷不防吸引到了白倾凛的注意,打断了她悲春伤秋的情怀。 【世界】如沐温海之人:找拥有[黑域巫女]的帐号,可卖可借,价格私讯议谈。 [黑域巫女]是游戏里的一款时装,几个月前曾经上架商城,但现在已经绝版,要想得到的话只能向别人购买现成的帐号。也因此世界频道上不时会有人留言出售自己的帐号,或者像这人一样寻找拥有特定时装的号主。 刚巧的是,[黑域巫女]这款时装她也有,刚办帐号的那几天,她在游戏里看到合眼的东西就不假思索的买下,包括那款时装在内,毫不手软。即使后来她根本没在打游戏,这些时装一直放着她也不心痛,反正这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点小钱。 只是与其让这么值钱的帐号一直间置着,把它交到想要的人手里,其实也未尝不可。思及此,她主动把如沐温海之人加为好友,对方不到五秒就通过了申请。 「我有黑域巫女。」白倾凛也不转弯抹角,在键盘上敲下这句话便按下发送。 对方也在数秒之内回覆,「麻烦你打开时装介面,截一张图传给我可以吗?」 大概怕她是骗子吧,毕竟是网络上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多几分提防也很合理。白倾凛依言拍了照片回传,对方收到后也马上回覆:「我看你这帐号里的时装也不少,而且有好几个都是绝版的。」 白倾凛还在纳闷,对方又道:「我的预算是二千块以内,不能再多了。」 原来是担心价钱的问题,她舒了口气,随后在键盘上敲下:「没关係,我不收钱。」 「!」对方只回传了一个感叹号,便足以表达其震惊。白倾凛续道:「这帐号你可以随时用,但我偶尔还是会上线看看。」就像今天,甚么事都不愿思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躲避一下。 「我瞭解了,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方传来两个双手合十的表情符号,以表感激之情。白倾凛没管他,把帐号的登入方式和密码都交给了对方,同时留下自己的line以便联络,完成简单的交接后就匆匆下线了。 把游戏介面关上后,白倾凛也不禁觉得自己疯疯的,居然把整个帐号送给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她近期做过的唯一一桩美事。 儘管这并不能弥补甚么,但还是让白倾凛的心情稍稍舒服了些,那些堵在心里、找不到出口的烦闷心情,也似乎解开了一点。 突然,手机的提示音「叮嚀」响起,萤幕上显示如沐温海之人传来讯息,「实在太谢谢了,我该怎么报答你?」 白倾凛想了几秒才回覆,「没甚么,能帮到你就好,最好能打上全服排行榜前1000。」后面那句当然是随口胡扯的。 「好的,我知道了。」这话让白倾凛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我叫江辰进,你怎么称呼?」 「白倾凛,叫我凛就好。」 虽然白倾凛说「我偶尔还是会上线看看」,但事实是后来的两个星期,她都没再打开过手游。 江辰进倒是很尊重她这个号主,每每上线前都会通知她一声,下线前也会告诉她段位上升的进度,短短十多日间,折断左翼的天使这个账号,已经从等级最低的一阶爬升到三阶了。 「其实你爱玩就玩,不用每次都通知我的。」白倾凛传讯息说道。 江辰进表示理解,之后没再照三餐传来上线通知,但天天回报最新段位的例行公事还在持续,所有跟游戏有关的事也会跟她分享。 某天,白倾凛带着满腔压抑许久的鬱闷回家,随手将line的状态消息改了改。 「我这么累,为甚么你看不见?」 原先只是想要发洩一下心情,没想到江辰进刚好传了一段游戏里的有趣影片过来。 看着片段里傻愣愣的对手,连敌人早已近在身旁都不自知,白倾凛不禁发笑,江辰进也适时的传来一句讯息,「有些人总是被遮住了双眼,若他们自己不愿改变,你亦爱莫能助。」 儘管江辰进对她的悲伤一无所知,可这话莫名说进了她心坎里。得知江辰进是故意来安慰她的,不知为何,白倾凛的忧伤就散去了大半。 「谢谢。」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白倾凛的心头溢满暖意,彷彿春日暖阳在心底照耀。 「不客气。」过了几秒,江辰进才再说道:「有话想说都可以告诉我,有些事对陌生人比较容易开口。」 看到这则讯息的瞬间,滚烫的泪珠从眼角冒出,沿着白倾凛微微泛红的小脸滑落。 那之后,白倾凛也时常分享生活里的悲喜点滴,包括学校内遇到的麻烦,包括家庭里的烦忧,也包括她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也许江辰进说得对,那些她埋葬在脑海深处的、无法轻易向别人言诉的事,在素不相识的江辰进面前反而更容易开口。 江辰进对白倾凛并不了解,听着她口里的烦心事,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只要做好安静聆听的角色便足够,也不需要给予过多的意见。 这样介乎萍水相逢与朋友之间的距离,刚好。 「辰进,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这天,白倾凛给他打来了电话,略带哭腔的尖细女声从手机里响起。 「有想法、自尊心强,很清楚自己该做甚么,只是缺乏自信和果断。」江辰进说的这些话,再一次击中她心里的柔软处。这就是她愿意跟江辰进分享一切的原因,明明是毫无瞭解的人,却像认识多年的交心好友一样。江辰进甚至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我打算找他说清楚。」深吸一口气,白倾凛带着觉悟开口。 「很好啊!距离你那天在游戏里认识我,也有差不多两个月了,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白倾凛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我有时会觉得,你好像就是我自己的分身。」 「那就好。」江辰进淡淡一笑,心中暖流四溢。 [Chapter. 2] 安魂曲 高二的课室里。 白倾凛坐在靠窗的座位,一大清早就看着铁框外的景色发愣。点点阳光穿透琉璃映照在她身上,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这句话她早已听过无数遍,可唯有是出自江辰进的口里,才没让她產生不被理解的反感。 思及此,思及这个可悲的自己,白倾凛又一阵鼻酸。 第一节就是班导的课,三十出头的班导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西装,把身材衬托得分外均称。 全班站起身来敬礼,白倾凛被迫抬头,看见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之际,胃部像被拧紧一样绞痛起来。 她曾经无数次站在离他很近、很近的位置,细细抚摸过这副深邃好看的五官,他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教她百看不厌、教她着迷。 这副容顏的魅力依旧不减,但她已经无法靠近放心触碰了。 班导的目光在课室里扫视一圈,只见白倾凛整个人缩成一团,额间冷汗涔涔,「倾凛,你没事吧?」 她连连摇头,脸色却越发苍白,班导一皱眉,只得让旁边的女同学把她带到保健室休息一下。 白倾凛一向有随身携带胃药的习惯,到保健室后服了药便躺在病床上休息,待女同学走后,她才睁开双目,眼睁睁的盯着天花板看。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保健室阿姨说下一节要到高一上课,白倾凛给了她一抹温柔的笑,示意能照顾好自己。 独自躺在数坪大的房间里,不到几分鐘,木门就砰的一声被猛然推开,班导焦急的脸庞闯入眼帘,发尖还带着一丝湿意。 那一瞬间,眼泪比话语更快的冒了出来,过了几秒才愣愣的叫唤道:「老师......」 班导一手扶着她的背,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让她躺回床上,语气中流露着关心,「倾凛,你是不是又不吃饭?」 白倾凛此刻平躺在床上,由下而上的仰望着班导写满担忧的脸,班导的身板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灯光,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胡乱抹开眼内的热泪,白倾凛以近乎哭喊的声音开口,「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班导的全名叫方冉,从高一开始担任白倾凛的班导和数学老师。 班导三十出头,已婚,容貌端正好看却并不出眾,上课的时候总是眉心轻皱,也不爱笑,没有任何可以被当成恋爱对象的条件11在旁人眼中看来如是。 「倾凛。」高一的某天午休,这句低沉的叫唤差点吓跑白倾凛的魂魄,全身一颤,手上的便当盒随即滑落。 「你在干嘛?」班导走上前来,瞄了眼被无情丢弃的垃圾桶里的饭菜,说话的语气却无丝毫责怪之意,「我留意你好几天了,为甚么要把午餐倒掉?」 「我......」白倾凛头低低的,彷彿要把地表看穿一个洞,「我不饿。」 然而这时,她的小腹很不争气的「咕」了声,不留情面地打破了白倾凛的谎言。 见状,班导的脸更沉了,「跟我来。」随后大步流星的往教员室走去。白倾凛活像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跟在他身后,心想着他要怎么教训自己。 班导领她到教员室旁边的休息室,让她坐着,自己则去取了办公桌上的便当盒过来。 「这......」白倾凛看着眼前的餐盒,不禁呆愣,「老师,这是......」 「我的午餐。」班导轻叹一口气,把手里的盒子和餐具递给她,「快吃吧。」 「那你怎么办?」白倾凛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班导闻言只是淡淡说道:「我可以自己买东西吃,不用担心。」 「我也可以自己买......」话未出口,就被班导不怒自威的犀利眼神瞪了回去,白倾凛只得乖乖接过饭盒,像麻雀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班导也不催促,静静坐在旁边看她进食,直至一粒白饭都不剩开口说道,「倾凛,往后每天你都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吧。」 「蛤?为甚么?」白倾凛像受惊的小兽那般弹起身来,「但我明天约了朋友一起吃饭......」只是这话她越说越小声,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班导的眼眸直视着她,又像是穿过她的身子投向远方,白倾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跟透明没两样,那双墨黑双瞳彷彿再说:「别说谎了,你在班上根本没有朋友。」 「总是明天中午看不见人影,我就直接开全校广播寻人。」班导说道,像是安慰似的摸摸白倾凛的发顶,「倾凛,多疼爱自己一点,明天见。」 白倾凛垂着眸没有回话,班导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的那句话却始终在脑内回响。 这句话她做不到,但说这话的人却被她收进心底深处。 隔天中午,为了缓解午饭时大眼瞪小眼的尷尬,白倾凛故意拿了自己看不懂的数学课本来求教。 班导耐心给她讲解着习题,看她听得一愣一楞的模样,班导只得叹气,「你先前进度落后太多,我给你补课好了。」 白倾凛听了,嘻嘻的傻笑着。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逢上课天的午休和下课后,白倾凛都拿着便当和数学习题跑到教员室。班导怕她尷尬,特地让她在办公室外的转角处等候。 殊不知对白倾凛而言,只要能看到班导,其他的都没关係。 假日的时候,班导唯恐她不好好吃饭,照三餐传讯提醒她进食。也因为有他,才让她没再觉得吃东西是那么辛苦的事。 白倾凛知道自己越来越依赖班导了,只要一天没有跟他接触到,就不得安寧。 有一天,两人在学校里补课到日落,班导顺道开车载白倾凛回家。 车子缓缓驶入人烟稀少的小巷尽头,趁此机会,白倾凛开口问了一直疑惑许久的问题,「为甚么你关心我有没有乖乖吃饭,关心我心情好不好,却从来不问原因?」 班导没回答,待车子停泊在路边后才开口,「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话音未落,白倾凛迅速靠近,在方冉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后,立马转身就逃。 还没来得及离开车厢,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白倾凛转头,刚好迎上方冉向她凑近的吻。他主动夺过白倾凛的唇,把女孩的娇舌圈在自己的齿颊中,女孩张着唇反抗,他一吸一吐的气息打落在女孩脸上,白倾凛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而后,方冉反身跨过座位,进一步把白倾凛整个人压制着,女孩瘫软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只能仰望着那张令她着迷的脸。 紧闭的车窗,挡不住车内的春光满溢。 翌日是週末,本来两人是不该见到面的,本来。 「你怎么在这?」方冉开门看到白倾凛的瞬间,脸上掩不住惊讶。 白倾凛扬了扬手里的课本和笔记,矮身鑽进屋子里。 人总有办法得知喜欢的人的地址,和对方的妻子何时出国。 方冉拗不过她,只能放任她进屋温习,同时再三警告道绝无下次。 在方冉的指导下,白倾凛安安静静的唸了好几小时的书。趁着方冉走开的时候,她刚好看见餐桌上有两罐啤酒。 白父酗酒成祸,往后家里从未出现过酒精,白母严厉要求女儿不能嗜酒。以致于白倾凛只闻说别人借酒消愁,却未尝过传说中酒精的苦涩味道。 思及此,她打开桌上的啤酒罐,仰头大口大口灌入喉咙里。方冉一出来看见此景,立马衝上前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铝罐。 「你在做甚么!」方冉大喊,猛烈摇晃着她纤弱的双肩。此时白倾凛的眼神已渐趋迷离,糊涂之际,一口吸吮住方冉的厚唇。 再次,一室旖旎。 这样的关係大概持续了大半年左右,在学校里,白倾凛乖巧的坐在桌前,看着讲台上自体发光的班导,便已心满意足。 她很感谢方冉,让从前不知道为了甚么而生存的她,活了过来。她不苛求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只愿把每天的美好点滴逐点累积,成为他们专属的回忆。 然而这样微小的幻想,终究迎来了插曲。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白倾凛怀孕了。 深知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他们俩的人生都将趋于崩溃。白倾凛不愿让方冉犯难,不想让他成为坏人,更不要他因为愧疚而留在自己身边。 这件事她始终没告诉方冉,只有白母陪着她到了医院。躺在雪白的床褥上,被推进手术室的途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却又平静。 手术灯的强烈亮光在她眼前照射下来,照得她眼神散漫。半梦半醒之际,耳边彷彿响起了婴儿「呀呀」的哭叫声,断断续续的,组成了一首撩人心弦的安魂曲。 白倾凛知道,所谓安魂曲全是她自己幻想的,为了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宽慰。 [Chapter. 3]像春天一样 白倾凛说着这些,十指都快要交握成麻花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乾脆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倾凛,抱歉。让你独自面对这些事了。」男人半跪在木床边,把女孩冰冷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掌里。「往后不管有甚么事,你都必须要告诉我,把你照顾好是我的责任。」 「我不要!」白倾凛顶着一双汪汪泪眼,从棉被里猛地抬头,「你凭甚么觉得自己有资格照顾我?我又不是你的谁。」 「你说甚么?」闻言,方冉的眉心皱了皱,「我比任何人都更在乎你,也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关心你。」 「我不过是个两年后就毕业的女学生,两年后你就可以去找个更年幼、更不懂事的,不对吗?」 方冉没再说话,只是稍微站起身来,把白倾凛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白倾凛无力地捶打着对方的背,身板不安分的扭动着,奈何那人死活不肯放手。 「放开我!」白倾凛哭闹着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颓然倒在男人厚实的臂弯中,「你已经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乱了,放过我好吗......」 「倾凛,」方冉把脸颊深深埋进白倾凛的颈窝里,低沉的嗓音就像大狗狗一样温顺无害,「我给不了你恆久安稳的关係,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都在。」 白倾凛喉间哽咽,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疲弱的敲着方冉的背当作抗议。 「别走,」方冉稍稍移开了身子,一双厚唇轻轻印在怀里女孩的前额上,「以后让我保护你,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单纯的作为方冉这个人。」 心里的天使和魔鬼不断争斗,两行清泪无意识的掉落,白倾凛觉得心脏像撕裂一般疼痛,痛到无法再承受失去。 「别说谎了,你在骗我......」她口里抗议着,环住对方的双臂却始终没能放开。 就算面前是个坑,她也不是第一次跳进去了。 「说开了?」白倾凛刚打开line,就收到了来自江辰进的讯息。 「嗯。」把单字发送出去后,她呆愣了几秒才又敲下,「你都不会好奇一下,到底是发生了甚么事吗?」 「会。」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讯息,「我现在在听。」 大半年来经歷的事,短短数秒内全在脑海中涌现,白倾凛两指放在手机萤幕上,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在用你的帐号打排位,你要看我玩吗?」约莫是太久没收到回覆,江辰进乾脆换了个话题。 「怎么看?」 江辰进传来了一个app,安装之后便可直接将江辰进的游戏画面和声音,分享到白倾凛手机里。 「准备开始了。」江辰进说道,他玩的是猎捕者阵营的角色「阿斯蒂莉亚」,目标是将场上四个逃亡者全部灭掉。 「开局我们可以先往后走,一号分身放到这边来,接着召唤二号分身放在左边,」江辰进边操作边给游戏小白白倾凛解说,「然后先把这个人打伤,找到机会直接打死。」 白倾凛看着他频繁的操作,角色视角换来换去、追来追去、打来打去,不一会场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把白倾凛吓得一愣一楞的。 「这里、这里场右的整片区域是可以完全防守住的。」白倾凛话是听在耳里了,脑子里却是左右分不清,「来了,直接再打死一个,游戏进行到这里已经接近结束了。」 事实上,直到白倾凛反应过来,场上早已剩下四块墓碑了。「喂,辰进?」白倾凛叫唤道,「你还在听吗?」 「在。」 「我要收回之前说的话,我以后不会偶尔才上线一次了。」她深吸一口气,「我想学打游戏。」 「好啊。」江辰进也答应得很乾脆,「不过要收学费的。」 「你不会跟我谈钱吧?」 「不会,」江辰进失笑,「我想听你的故事。」 强行给了自己一个理由,白倾凛也觉得容易开口多了。于是她把自己和方冉之间的故事,直到保健室为止的部分又再说了一遍,不同的是这回的心境又更平静了些,还多了一份安定感,只因为对方是江辰进。 「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没错,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尽早抽身,避免落入期待与现实不符的不甘心里,越陷越深。」没想到江辰进的态度难得强硬,「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段感情会有好的结果,就不要欺骗自己了。」 「嗯,我知道......」白倾凛被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吓着了,心里不禁慌乱。「辰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 「没有,从来不觉得。」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江辰进又放轻了声线。「那你们今天的谈判,有结果吗?」 「我......」白倾凛拗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的不安不断蔓延,「我已经跟他彻底斩断关係了。」 「那就好。」白倾凛听得出来,江辰进听到这个谎言时,明显的舒了一口气。 光就这个反应,就足以让白倾凛不后悔这个小小的谎。 时间一转,来到了週末。 这几天白倾凛一直看着江辰进打游戏,江辰进从旁指导她基本的观念。折断左翼的天使这个帐号被江辰进操作了将近一个月,段位不低,几乎没碰过游戏的白倾凛只好另创一个小帐自行练习。 然而这天,江辰进一早便说不会打猎捕者排位,也不会借用白倾凛的帐号。 「怎么了?你有要事?」 「约了人,答应了陪她玩逃亡者。」江辰进说这话时,字里行间溢满数不尽的温柔笑意,听得白倾凛内心麻麻痒痒的。 「是谁?」白倾凛自知这话问得多馀了,但还是忍不住想亲耳听见答案。 江辰进笑而不答,笑声有如初晨阳光穿透云层,一点点洒落心底,暖和而不炽烈。这是白倾凛难得听见他笑出声来。 于是白倾凛久违的登入了折断左翼的天使,江辰进则变回了如沐温海之人,并邀请了另一个名为寧作鎩羽落飞花的女玩家进队伍。 「辰进!」一把尖细甜美,带着明显稚嫩感的女声传来,随即注意到了白倾凛的存在,「这位是?」 「这位是我之前向你提过的,买许多皮肤放在仓库堆积灰尘的女生,白倾凛。」江辰进介绍道,女孩被他逗得大笑,「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寧羽樱。」 「倾凛姊你好,你叫我羽樱就好了。」寧羽樱收敛笑意,操控自己的女角色给白倾凛行了个屈膝礼。「谢谢你对辰进的照顾,往后也拜託你多多指教。」 寧羽樱这架势吓得白倾凛愣了下,脸上染上一抹淡红,忙不迭的摇头摆手。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江辰进当她的树洞,该是她受了江辰进的陪伴才对。 「玩甚么好?排位?」江辰进打断两人道。 「不要吧,平常都已经这么大压力了,打个游戏就还得打分数,也太累了点。」寧羽樱调皮吐舌。 「那好,我们玩娱乐模式总行了吧。」江辰进说着,进入了匹配介面。 白倾凛默默听着这对小情侣的互动,不禁有些好笑。 「你最近好忙的样子,每天只能上线聊个两句,连打电话都没时间。」等待期间,江辰进有点失落的说。 「没办法啊,这阵子晚上也要特训了,天天忙到十一、二点才睡。」寧羽樱小声解释道,「你生气了?」 「怎么会,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k国不习惯。」 「k国?」白倾凛没忍住好奇的插嘴问道,「羽樱不在国内唸书吗?」 「嗯,我目前在k国的舞蹈学院就读十年级,」寧羽樱一说起这事,语气里就越发雀跃,「先说喔,你可别羡慕,这里每天六点半就要起床晨练,吃完早餐再上舞蹈课,中午之后就像普通学生一样唸国英数,下课之后还得安排舞团特训,现在晚上也要练习,我整个人都快被榨乾了。」还不忘吐了吐苦水。 「这么辛苦,要不要回国读高中?」江辰进吐槽道。 「打死我也不回来,来这里读书、参加舞团,可是多少人的梦想啊!」白倾凛彷彿能看见,寧羽樱在说「梦想」两个字时,就连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晶莹的眼眸里盛满光彩。 她大概真的很喜欢跳舞吧。「真好。」白倾凛小声呢喃,心里的烦忧都被寧羽樱短短几句话全都扫去了。 一个飘洒希望,一个独予温柔,这两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白倾凛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她突然有了个荒谬的念头,希望能以自己似有若无的幸福,换取这两人天长地久。 三人约莫玩了两个小时左右,这天的江辰进不像平时那般沉稳认真,只把游戏当作游戏,话里满是笑语。直到寧羽樱要回去练习,三人才依依不捨的告别。 「今晚再聊?」江辰进问道。 「嗯,多晚我都在。」寧羽樱道,「对了,倾凛姊,能给我你的line吗?这样有事我可以找你。」 白倾凛不解她有甚么事需要找自己,但还是交出了自己的line。 「辰进,倾凛姊,我先走了。」寧羽樱甜甜的笑着,可爱的嗓音就像初春绽放的樱花,「有空的话,再一起打游戏。」 [Chapter. 4]赤舞 寧羽樱关了手机,身子蜷缩着侧躺在床舖上,心情闷闷的,好像被无形的石块堵着一样。 其实她今天晚上难得的不用特训,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想想自己来到学院不过一两个月,这时间却像好几年一样漫长,连带着对舞蹈、对学院生活的热情都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在这所寄宿学院里,除了起居作息,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密集的舞蹈课和训练填满。学院对学生们的仪容、言行举止以及间暇娱乐的管制尤其严格,打游戏这种事显然是不被允许的,她只能尽量挤出时间,瞒过老师的监视偷玩。 儘管学院里有一套不成文的躲监控方法,可身处如此高压的环境之中,寧羽樱早已见识过同学们的明枪暗箭。就在转学过来的当天,寧羽樱还没走进教室,就被人用整整一个水桶淋了一身。 面对眼前几张狂妄的笑脸,寧羽樱不卑不亢,拿出保温瓶拨了为首的女生一脸。 女生慍怒却没有发作,只是悻悻然的带人离开。 隔天一进教室,全班同学包括老师在内皆以疑惑的表情望向她,老师略有不悦的开口道:「你不是两星期的假都请完了?回来干嘛?」 学生每学期能请的病假事假都是有限的。寧羽樱不明所以,正想开口,却被昨天泼水的女生打断,「伤风感冒就好好休息,最好一辈子别回来传染人。」 理解过来,寧羽樱一张俏脸上怒容张狂,眼看没人有要替她作主的意思,她甩门而出直奔校务处,然而职员也只是冷冷的道,「这里不能随便销假。」 「我没有请假,是你们的程序有问题,才让别人冒充我作出了假申请。」寧羽樱一遍遍的解释道。可职员的脸色越发黯淡,「别说笑了,有谁这么无聊做这种事?」 寧羽樱差点笑出声来,谁这么无聊?不就是贵校的乖乖牌学生? 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后来闹到校长室去才解决了问题,为寧羽樱取消了假期申请,但她也因在公眾场合失态甩门,和旷课两条罪名,被罚了两星期禁足。 这罚则是校长亲自下的,寧羽樱如何上诉都没用,当晚江辰进给她打了电话,向她诉说高中生活的忙碌。寧羽樱在电话那头听着,悬着的心不禁沉了沉,江辰进的疲倦或许不比她少。 原先打算把这两天一直隐忍的情绪,在江辰进面前尽情宣洩,可思及江辰进那边已是深宵,又突然于心不忍。 「你在新学校过得怎样?还适应吗?」面对江辰进的询问,她退缩了下,淡樱色的薄唇都快被她咬破了。 「还不错啊,这里的同学们人都很和善,来到这里才发现人外有人,自己那点舞技在学院里根本算不了甚么。」后半段倒是真心话,也是学院生活中最让她挫败的地方,只是她特意掩饰自己的失落。 「你才刚转换环境,不要总想着和别人比较,」江辰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软软糯糯的,好像夏末吹过的微风,「给我选女朋友的眼光一点信心,嗯?」 「嗯。」寧羽樱轻笑,悄然滑落的泪滴却沾湿了冰冷的枕头,「我很好,不用担心。」 「快睡吧,未来的大舞蹈家。」许是因为江辰进的安慰,也许是因为她的精力早已被这两天的麻烦事耗尽了,寧羽樱下意识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昏昏入睡。 短短两天,寧羽樱早已给自己划下界线,不跟任何人深交,只保持点到即止的友好关係11包括当日欺负她的女生在内。 学院里的竞争太激烈,成绩、演出机会、未来出路,都足以让人和人无端交恶。她实在没心思去分辨哪些人是真,哪些人是假。 儘管刚开学的事让老师们对她印象不佳,但寧羽樱的舞蹈实力还是很受赏识的,不出一个月便被提拔进舞团。 舞团类似于一般学校的不同社团,虽说都是以舞为本,可其用人、风格、演出性质皆有不同,某些知名度高的舞团甚至能跟职业舞蹈团体一样接案演出,被当成品牌般经营。倘若能够进到优秀的舞团,无疑是通往专业舞者之路的最佳踏脚石。 无怪乎当老师宣布寧羽樱被推荐进入学院最强舞团aroma之时,全班惊呼声四起。 校内大部分具知名度的舞团,都是主打流行舞蹈,靠着社群经营在网络上快速窜红。而以芭蕾为基础的aroma自然是当中的异类,主打技术路线多于娱乐性,要求团员的舞技、外貌、谈吐都是舞界里数一数二的,不仅在各项职业赛事表现亮眼,更在网络上累积了不小的声势。 「怎么可能,她才转学过来不到一个月欸!」不免俗套,总有些见不得别人好的玻璃心跳出来质疑,而老师也只是淡然回应,「那就好好想一下,自己有甚么比不上别人的。」 说实话,寧羽樱自知还有许多缺点,所以惧怕被拿来当比较对象,更对别人的打量眼光深恶痛绝。 当天第一次到舞团报到之前,她突然被两男两女强行拉走,关到放置道具的仓库里,手机也被收走。直到隔天有同学来归还道具,才发现了她。 被救出来的时候,寧羽樱连自己站着都无法。aroma的团员们匆匆赶到医疗部看望她,团长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眼里有着怜惜,但更多的是无奈。 从那天起,她知道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往后她跟班上同学处得更疏离了,还好身为全校最有名气的舞团,多少还是有点特权的。即使上课期间翘课去练习,老师也多是一隻眼开一隻眼闭。 寧羽樱开始每天一睁眼就往舞团跑,一直练习到夜半三更碰到床就睡。这样的日子累归累,却比待在班上的空虚日子舒坦得多。想想她当初千里迢迢跑到k国来,不就是追求这种被舞蹈填满的充实感吗? 偶尔能让她停下脚步的,是想念江辰进的声音。但说起自己的近况,她依旧是报喜不报忧,深知彼方的江辰进再温柔、再疗癒人心,依旧无法实质的为她解决问题。与其让他徒添烦恼,倒不如少说为妙。至少她伴着江辰进的嗓音入睡之时,是最忘忧的。 在长时间的重点特训之下,寧羽樱的舞技进步迅速,不久前得到了第一次跟着舞团演出的机会。 儘管不是甚么曝光率高的大型演出,却是她十六年来给自己的最大考验。无数个渴望回国当平凡高中生的夜晚,她都是为了一个站在舞台上的机会,留了下来。 这样的无形压力悄然把她压垮,而她却不自知。夜里,她给江辰进打了电话,「我终于能跟着舞团正式演出了。」 「嗯,恭喜你。」然而江辰进的语气里却多是担忧,「你鼻音很重,没睡好?」 闻言,寧羽樱忙不迭揉了揉鼻子,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烫,「也许吧,最近都要训练到很晚。」 「好好休息,真的受不了要说出来。」江辰进语重心长的说着,「你总是这样,自己出了问题死活不告诉别人,让人放心不下。」 江辰进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寧羽樱在被窝里无声啜泣一整晚。 往后的日子,寧羽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训练上,毕竟在江辰进对她的期望之中,也只有好好练舞这一项是她能做到的了。 但舞技终究不是一两天就能突飞猛进的。眼看演出日期逐渐迫近,自己和团员们的舞蹈实力仍有不少差距。在舞团集训的时间以外,她用尽一分一秒在舞蹈室里独自练习,可每每抬手踮足,只是更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失败。 就如一个简单的递手动作,她却始终没能演绎出像别人的优雅模样。经歷第三十次失败之后,她从手提包里翻出美工刀,在瘦弱的手腕上划下一条深刻的红痕,鲜红的藤蔓混和着眼角渗出的晶莹,在保养得宜的白皙玉臂上蔓延开来,她引以为傲的舞衣渲染了一层赤色。 后来,她再一次被送到医疗部,医护人员们好不容易给她止了血,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那双澄澈的眼眸此刻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aroma的团员们依旧来了,团长把她拥在怀里,眼神依然不变,仅馀的一丝心疼藏匿在成片的无可奈何之中。 「羽樱,你的辛苦,我们每一个人都经歷过。」团长轻轻抬起她缠着绷带的手腕,「可是作为舞者,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都不能原谅。你这样做,等于抹煞了自己过去的努力,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 寧羽樱没说话,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夜里,她拿出自己偷藏的剪刀,把留了十六年的一头黑丝一小撮、一小撮的剪断。她说不上来为甚么要这么做,好像不给予一点惩罚,就对不起一直努力训练却一事无成的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她那一头如瀑般长发逐渐变得参差不齐,发顶因长期拉扯头发而透着血丝,但在一顶假发的掩盖下,外表看起来毫无异常,自然不会再有人加以阻拦。 偶尔也会想着,自己把全副身心都交付出去,换来的却是连遍体麟伤的资格都没有。 最让寧羽樱难过的事,现在她连听着江辰进的声音,都好想哭。 [Chapter. 5]他们的杀戮日记 这边厢,江辰进这阵子都当白倾凛的游戏指导。上次一时脑波弱说要学打游戏,江辰进竟就开始认真教她,白倾凛也就跟着认真学习了。 在这之前,只有她一股脑把自己的事倾倒给他,但对于江辰进是个怎样的人,白倾凛脑中只有个自己幻想出来的温柔形象。 这些天来观战江辰进打游戏的模样,才让她对这个人有了新的了解。上一秒话语里还柔如水、轻如风的男孩,只要一进入对战画面,霎时变得像机械人一样冷冰冰的。那是江辰进式的认真专注,带着一点沉稳知性的帅气。 不变的是他的细心入微,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小细节上执着,白倾凛认为这才是他屡战屡胜的原因11看得到别人无视掉的小事情,从而对局势作出最有利的判断。 「看到了吗?这个帕格身上没有跟烈娜碰面过的痕跡,所以逃跑的烈娜肯定是去找安德补给了。他刚刚是从左下方过来的,这么说烈娜应该躲在地图的右下角。」江辰进滔滔不绝的解释着思路,不觉通话那头的徒弟早已走神,「倾凛,你有在听吗?」 「蛤?有......」白倾凛迷糊低应,傻愣愣的想着,她没打算成为甚么游戏大神,也不在乎自己把阿斯蒂莉亚这隻角色玩成甚么样,她只是想要活得更像江辰进一点,跟万丈光芒更接近一点。 游戏之于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意义。而于白倾凛而言,那是一双带她离开无底深渊的、天使的翅膀。 如此简单,而纯粹。 一局游戏结束后,江辰进又变回原来开朗的样子,跟她讨论着对局里值得注意的教学点,笑意盎然。 「所以,那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啊?」某次,白倾凛鼓起勇气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比较喜欢自己不笑的模样。」没想到他不作思索便答道,「可是,要能跟别人接轨,在同一个频道里分享心情,就必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白倾凛突然多了一个想法。 或许她现在认知里的江辰进,也不是他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该是在往后的日子里,由江辰进自己告诉她的。 踏入初冬时分,江辰进的学业逐渐繁忙,上线的时间也随之减少;反观白倾凛没有课业压力,也多了不少时间待在线上,重新夺回帐号的主导权。 久违的重新登入自己的帐号,除了段位又上升了不少,另一个转变明显是自己的日记介面。 日记系统,可以让玩家保存部分对局的数据,节录某些有趣的游戏时刻,写上几句备忘或信息,保存在自己的日记本里,作为游戏中的纪念或里程碑。 而她的日记本里,数十篇写满文字的记录,全是出于江辰进之手。有纪念段位上升到特定阶段的记录,有游戏角色技巧的解说,更多的是一幅游戏对局的图片,配上短短几句的日记,写下他鲜少从口中吐露的日常小事。 那个不是游戏玩家,也不是网友,就只是作为一个平常友人的江辰进。 「今天回家路上看到一隻流浪猫,把自己缩进角落里,无论我语气放得多轻都不肯出来,一副生怕受伤的可怜相。」这是两个多月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跟某个人一模一样。」 「那隻浪猫找到领养者了,虽然牠还是很怕人,但我对主人说,没关係的,伤口需要时间慢慢癒合,那是长大的必经过程。」这是她一天到晚向他吐苦水的那段时间。 「学校里有人作弊,闹得沸沸扬扬,我倒觉得没有这种必要,那是他们人生的事,只需要向他们自己交待。」这是她向他坦白方冉的事那天。 「她说她好累好累,可是我只能告诉,她再坚持一下,不要轻言放弃,别的甚么都做不了。」这是他们跟寧羽樱组队的那天,「因为我知道,她对跳舞的喜欢胜于一切。」 一天接着一天,就好像一本心情日记,刻划着这个男生一点一滴的想法,好像揭开了那个为了跟人交流而存在的温柔面具。 窥探别人的内心,就是有种叫人上癮的魔力,让白倾凛不知不觉间沉醉在他的文字里,忘却了自己的烦忧,心间像被注入了踏实的力量,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得到了疗癒。 日记里没有提到她,寧羽樱,甚至是江辰进自己,可是若只是作为个人记录之用,大可不必放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帐号里。 或许也有想让她看见的矛盾情绪,蕴含在其中吧。白倾凛这样猜想。 把一整本日记看完后,一字一句都在脑海内不断回响、碰撞,交织出无止境的复杂思绪。白倾凛沉默许久,驀然想起自己上线的目的,忙不迭用这个帐号打了把排位。 第一次用自己的帐号打排位,用尽江辰进教她的技巧也仅是拿了个平局,可对于游戏小白的她而言,已然是莫大的肯定。她含笑把对局数据截图下来,创建了一篇新的日记,思忖片刻,在手机上随笔敲下:「师傅,我长大了,不用你天天担心了。」结尾还补上一个大大的微笑。 白倾凛又再打了几把排位,下线之时还莞尔的想着,或许江辰进看到之后也会会心一笑。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依旧在line谈天说地,但在日记系统里留下给对方的话成了他们间不成文的习惯,就像是本私密的交换日记,时而轻松,时而沉重。 江辰进还回覆了她那天一时兴起写的日记:「这么晚才开始防守,人都跑没影了。才拿了个平局就敢自称是我徒弟,你还是多练练吧。」还附上一张大获全胜的截图,挑衅意味浓厚,恨得白倾凛牙痒痒的。 嘴贫归嘴贫,江辰进对她的指导从不藏私,随着游戏技术与日俱增,白倾凛也渐渐找到电玩的另一番乐趣,那是在二次元世界称霸称神的优越感,汲取敌人俯首跪在黑亮皮鞋前的快感,享受在虚拟中掌控别人的命运,把人们的生与死握在自己手里,这种纯粹的控制慾望,彷彿能填补现实中的种种无力,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现实中的我们太过疲弱,谁都需要一点慰藉,才能推得动千斤沉重的身躯。 白倾凛把这些写在日记里,隔天收到了回覆:「我倒不这么觉得,游戏是在一个二次元的小地方里,把一件小事情无限夸大,把渺小的自己藏在胜负的洪流里,学会被规则、机制、分数推着向前。」 不管如何,他们同样在别个世界里,以截然不同的身份幸运地相遇,共同背上了一双天使的翅膀。 那双雪一般的羽翼,带着现实与虚拟的自己共同向前。 一个月后。 白倾凛今天心情好,喝了杯手摇奖励一下自己,顺便也写在了日记里。 日记上的事情越来越微不足道,也是一种幸福。 离奇的是,当晚她收到了一通始料未及的电话,萤幕上显示的是某个她几近遗忘的名字。 寧羽樱。 自从那天组队过后,寧羽樱没再上线过,据江辰进说是忙着准备舞团表演,不想她分心。 江辰进和寧羽樱之间,好像只靠着一条幼细丝线连系起来,稍一用力便会断裂。但因为是江辰进,她相信他能好好保护这根红线,细水长流,直到寧羽樱学成归来。 此刻,白倾凛颤颤兢兢的接起电话,一接通便是一句带着哭腔的呢喃:「倾凛姊,我好辛苦......」 「你怎么了?」白倾凛心一沉,胸前因女孩低鸣般的咽泣声隐隐作痛,「我帮你打给辰进?」 「不!不要!」不知怎的,寧羽樱反应极大的叫道,「倾凛姊,我求你,别告诉辰进......」 白倾凛咬了咬唇,没有应答。寧羽樱断断续续的小声呜咽着,「我想放弃了,丢掉学院的一切逃跑。」 「不要。」江辰进的话语从脑海浮现,白倾凛下意识的反驳道,「那不是你的梦想吗?再坚持一下,至少别让自己后悔啊。」 沉默蔓延了许久,通话那头才再传来声音,「倾凛姊,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辰进。」寧羽樱正色道,「不然我会去死。我真的会。」 [Chapter. 6]心之距离 那天掛线之后,寧羽樱再也没有捎来任何消息,白倾凛也信守承诺,没把这通意味不明的电话告知江辰进,这事就这么被忘记了。 白倾凛念头一起,好像也有几天没看过江辰进上线了。她不以为意,想着对方也许只是课业繁忙,或者是陪寧羽樱去了,才没把她放在心上。 直至整整一个星期过去,江辰进连几天前的讯息都没回覆过,白倾凛方惊觉异样,忙不迭给他打去了电话,铃声响了数分鐘却没被接起。她突发其想,打开《阴晴》输入了寧羽樱的帐号,盯着密码栏思忖片刻,凭猜想填上sakura0807,名字配上生日的组合,并不正确。 一转念,白倾凛像是突然想到了甚么,敲下chenjin1103,竟真的登入了寧作鎩羽落飞花的帐号。 也就是一刻的心血来潮,把她带到了眼前这幅境地,包括觉得登入这个帐号就能找到江辰进,也包括猜中帐号密码。思及此,不禁心有戚戚焉。 她乾脆顺水推舟,私讯了江辰进的本帐如沐温海之人,没想到不到三秒就被已读,还立马打来语音通话,白倾凛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接起,「......喂?」 那一瞬间,万籟俱寂。 「你不是羽樱......」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着,似是震怒,又似是痛如锥心,「你不是羽樱!羽樱到底在哪?」 「辰进,我是倾凛啊......」白倾凛一下子慌张了,顿时不知从何开口,「我......你发生甚么事了?」 「滚!你不是羽樱!滚!」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穿透大气电波,如海啸一般撞入脑门,把她仅馀的一丝理智尽数摧残。白倾凛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一颗悬着的心被前所未有的彻骨冰寒包覆着。 「不然我会去死。我真的会。」 驀地,这句话在心头不断回响,召来一场将她狠狠打倒的雪虐风饕。她发现自己真的好怕,就算两人不过是素昧平生,仅靠着江辰进这根细线连结起来,她也好害怕那句话是真的。 害怕又多了一条无法挽回的生命,把她拖进名为无力的深渊冰窖里。 夜深,白倾凛再度打去了电话。 就算对现况一无所知,倘若就此放下这事,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又或者,她只是不想放弃江辰进这个人,这个如此温柔的人。 手机的那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白倾凛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劈头就问:「羽樱怎么了?」 「我不知道。」不知是否已把痛觉耗尽,江辰进的嗓音显得空虚而疲倦,仿似一片虚无的颓垣败瓦,「她失踪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天。」 许是打出这通电话前,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建设,白倾凛比预期中更快理解过来,「这不代表甚么,可能只是压力太大逃学了,还没有消息之前,别往最差的方向想。」 「我也好想这么告诉我自己,可是做不到。」江辰进轻蔑的哼笑,语气里充满对自己的嫌恶,「她失踪的那天,是aroma舞团公演的大日子,而我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居然要透过警察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好多,她在学院里被捉弄、被关在仓库、被冷眼看待,我一概不知;她平常的压力那么大,却总在我面前装作没事、装作过得很好,就连她私下偷偷割腕、割头发自残,也是从她的舞团团员口中听回来的。」 「我自以为关心她、在乎她,但却对她真实的模样一无所知,对她的痛苦难过视而不见,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里拼拼凑凑得知的。」 「我是不是......一个离她很远很远的陌生人而已?」 失踪、公演、冷眼、压力、自残。 这些零落的词语在脑海里肆意嵌合,却拼不回那个爱笑的女孩模样,砌不出那双镶满星芒的眼眸。白倾凛的唯一念头,就是11那不是她,不是她认识的寧羽樱。 然而,那哀怨绝望的话语又在脑内响起,扑灭了一丝薄弱的盼望。 通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细碎的杂音,白倾凛缓缓开口,被咬得红肿的下唇还沁着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久前,白倾凛间着没事,把寧羽樱的帐号翻了个遍。这个帐号上线时间不长,唯一的记录只有短短一篇日记,内容图文不符。 「在你心间舞一曲繁花争绽, 在你眼底跃一夜星河逐烁。」 过去曾经有那么一刻,白倾凛厌恶着寧羽樱,讨厌在梦想里过得幸福的她,还独佔着江辰进,那能够解救人于黯然悲痛中的温柔力量。 正是因为江辰进,她才是寧羽樱。反之亦然。 然而这看似美好如画的一切,却从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裂痕,一点点斩断两人之间的连结,把他们分开至天地一方。一想到这幅撕裂扭曲的景象,白倾凛就觉得无法呼吸。 「羽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她一定会回来。」白倾凛把头埋进双膝里,尽最后一丝努力不让恐惧溃堤,「她明明是那么坚强的女生,不会的。」 三天后。 寧羽樱失踪的第八天,江辰进仍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但基本的作息已逐渐恢復。他每天都会传讯向白倾凛更新情况,儘管三天来都还没有进展。 然而这天,午夜十二时的铃声敲响,江辰进仍未传来讯息,白倾凛眼中如有光芒迸发,燃点了一线希望。 白倾凛拨通了电话,「辰进?有消息了吗?」 「找到了,她一直都在学院里,从来没有出去过。」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脏再剜出来一次,「就在舞团的道具室里,她穿着漂亮的表演服,死因是服食过量安眠药。」 「倾凛,你可以过来陪我吗?」那是第一次,江辰进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卑微的请求。 神差鬼使之下,白倾凛也不知自己是怎出门的,意识过来就已经在路上了。计程车一路行驶,车窗外久久才闪过一盏灯火,倍添幽静潦落。 来到江辰进给的地址,人就坐在社区的花园里,失神的遥遥望着穹顶如璃,繁星如鑽,忽明忽暗,变幻无常。 白倾凛兀自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肩紧紧双贴。江辰进感觉到身侧传来的温度,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她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认识多时,却从未见面的男生,视线溜过他脸颊上的小小酒窝,滑过比例合宜的鼻樑和粉唇,最后停在他细腻如画的眉目间。 还好,是她想像中的那副模样。 「倾凛,你说,天上这么多星星,会不会是她在看着我们?」他淡淡的说。 「会吧。」白倾凛抿唇一笑,「她肯定还眷恋着人间,这满地光碎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好讨厌我自己。」江辰进似是乏力了,把头轻轻依在白倾凛肩上,「明明自己是个如此失职的男朋友,哪来的顏面责怪她离我而去?」 「嗯,你挺失败的。」不知怎的,白倾凛觉得自己说这话时,眼眸亮了几分,「你欠着羽樱一条命,所以连轻言放弃的资格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冷血啊?我找你来,不是挖苦我的。」 「你又不是小孩子。」白倾凛轻笑,「我要把你骂醒,不然你看你这副颓废的样子,真让人看不下去。」 这一夜,两人并肩昂首,看着同一片晚空,不发一语。 然而白倾凛却觉得心底越来越空,像是有个无法填满的缺口,一点点蚕食她表面上的坚强。只能靠刻意的安慰话语,掩饰她的恐惧。 在她失意之时,江辰进一手撑起她的朗朗晴空。但这回,轮到她要负起他的黑暗。 她做不到。 [Chapter. 7]梦想国度 江辰进的学校,刚好有个包括週末在内的三天小连假,他就利用这段时间跑到k国一趟。儘管寧父寧母三番四次劝阻,仍没能动摇江辰进的决定。 「我想去看看她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打电话告知白倾凛,「不是从别人口里道听途说,而是亲自去瞭解和感受,她真实的一面。」 「你就不能活在羽樱口中的美好世界里面吗?」不知怎的,一听到江辰进要走,她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说话的音量也随之增加,「她咬牙掩饰这一切,就是不想被你看见她卸去梦想光环之后,朴实潦倒的模样。你何不乾脆成全她的苦心?就这么一次。」 电话那头传来细碎杂响,还有江辰进重重的吐气声,接着便是默不作声的寧静无止境蔓延,连带着窘迫的空气不断扩散。最后是白倾凛受不了这样尷尬的沉默,先掛了电话。 隔天,江辰进还是啟程了,临行前也给白倾凛发了讯息,但她还是倔强的没点开。 这是她第一次不读江辰进的讯息。 此时她方发现,看起来跟寧羽樱最没有直接关联的自己,反而是最无法轻易释怀的人。 是因为江辰进吗?是因为她们之间微薄的友谊吗?是因为她在寧羽樱身上看到自己的些许影子吗? 及至江辰进飞离了边境,她才点开讯息细看。 「我知道你也还很在乎。 因为我们眼中的羽樱,就是如此美好璀璨、光洁无瑕的一个人。当电闪雷鸣般的剧痛消散后,就会无法接受理想与现实间的认知落差,这部分的心情我不比你少。 可是我不愿意用那些牵强的理由,随意带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致命伤痛,这样对她太残忍了。记住一个人,就要连她不堪的一面都一併写进脑海里,牢牢念记。 如果让你生气,抱歉。但让我继续活在梦想世界里,我做不到。」 白倾凛捧着手机的小手微微颤抖,原本空虚的念头瞬间被掺杂恨意的厌恶填满。 为甚么他可以如此轻松?毫无负担的说要打开她的潘朵拉盒子,窥探她的真实? 明明知道里面是他们无法盛载的黑暗。 江辰进,真是一个冷血的混蛋。 寧父寧母已经早一步到达k国,处理好大部分的繁琐杂事。江辰进来到后陪着夫妇俩跑完最后的手续,总算把带寧羽樱回国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让她离开这个晦暗的地方。 还有整整一天的空间时间,江辰进按着计划来到舞蹈学院,拜访这个承载着她大半人生的憧憬之地。学院是一所佔地广大的建筑,整体看来有点哥德式的中世纪风格,华丽而不张扬。 身旁走过几位穿着舞衣的女学生,姿容艷丽,身段优雅,江辰进心想,说不定她们身上也埋葬着许多,不见天日的悲哀。 走进学院里头,他首先到了aroma舞团的专属练习室。学院里大部分都是两三舞团共用一个练习室,表现成绩特别优秀的除外。这样金字塔般阶级分明的制度,或许也是让她失望的原因之一。 敲门而进,江辰进向房间里的眾成员说明来意,坐在正中央、看起来就是团长的女生頷首表示理解,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让其他人散了,独留两人对坐而谈。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aroma的团长,你可以叫我依娜。」一头黑丝挑染成深灰,眼瞳带棕的依娜嫣然一笑,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实在的,在这所学院里,每年出现各种各样意外的人并不少,但像你这样专诚来一趟的人却不多。」 「各种各样意外?甚么意思?」江辰进愣了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有些是意外,有些是职业损伤,这在我们的圈子相当常见。」不知是否故意的,依娜一顿,「但像小樱那样不堪压力的人,也不罕有。」 江辰进没搭话,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舞者的世界,竞争激烈,但寿命极其短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如曇花,在最好的年华尽情绽放,而小樱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樱天资优秀,也很努力,只是有点天真。后来我从她的父母那边得知,小樱因为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受伤,却总摆出一副不在乎的脸孔,而很讨厌我。」 「我的确没有很在乎,因为她经歷过的,我们每个人都经歷过。现实点说,这是登上学院最强舞台的必经考验,只是她没有通过,且以一种激烈的方式离场。」 「这是正常的吗?」江辰进艰难的自喉咙深处挤出这一句,「像她这样被舞团榨乾了人生,对你们而言是正常的吗?」 依娜頷首,眼神深不可测,「正常。」 「谢谢。」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江辰进起身离座,「抱歉阻碍了你的时间,我想知道的都问完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係,」依娜忽然想起了甚么,「我们舞团有在影音平台上经营帐号,定期发佈一些小型演出或练习花絮。前阵子因为人员调动的问题,害小樱在网上被骂得很惨。」 「我们都对这种恶意的目光见惯不怪,但或许小樱放在心上了,谁知道呢?」 「我相信她很在意、很在意。」江辰进肯定道,「谢谢你说了这么多,告辞了。」 沿着练习室外的走廊一路前行,刚好路过寧羽樱日常舞蹈课的课室。他隔着窗户偷瞧了两眼,里头的数十张脸庞,或许就有一张令羽樱午夜梦回,会瞬生恐惧。 羽樱的结果,是无数的原因碎片装嵌而成的,说不定他所得知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而始于这里的,就让它在这里终结。 当晚,k国饭店内。 早在一开始,寧母就给了江辰进一篇寧羽樱的绝笔日记,用白话说就是遗书。日记里有给父母,给学院同学,甚至给白倾凛的文字,而他,在最后一段。 但他一直等到行程的最后一天才拆开来看,大概那时候,是他最能跟她灵魂交接的剎那。或许也只有这一刻,他跟真实的她之间的距离,是最近的。 「辰进,我总是觉得,你有着窥探人心的魔力,能够跟任何人的所思所想產生共鸣。这也是我最沉醉于你的地方。」 「我一直因你无法理解我的难受而怨天尤人,但其实我深切的认知到,亲手将你推到世界以外的人,是我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放弃去探知每一个人的内心,即使那里满是灰暗。」 「就如,现在竭力感知我在想甚么的你一样。」 「辰进,来生我不用再走上舞台,你要在人海里,牵起我的手。」 回国以后,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正轨。日月依样更迭,花开接着花落。 江辰进亦同往常一样,在学业跟游戏间徘徊,日子忙碌不止。唯一不同的是少了跟远方的某人联络,那些时间,就留给他独自想念。 至于白倾凛,他自k国回来后就没再与她联络过。儘管她的状况很难令人放心,但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薄冰,谁也没有主动付出融冰的温暖。 然而江辰进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她认真研究过关于k国的一切,想要试图再了解寧羽樱一点。 一日,她突然给江辰进传来的相片。他点开一看,是一幅油画,绘上满幕星辰的晚空,就如他们见面的那天。 「好看吗?」 「好看。你画的?」 「当然。我这程度能考上艺术大学吧?」 「说不定真的能。」他挑唇一笑。 至此,所有的事才算是落幕了。 [Chapter. 8]馀音 和好,原谅。 她跟江辰进和好了吗?是,也不是。 江辰进待她就如平时一般,亲近而不越界。但越是看见他与往日无异的样子,她就越发觉得心间发堵。 越发做不到轻易原谅,却又捨不得放开这急流里唯一的浮木,孤独地往下沉。倘若如此,她比当初面对方冉的时候,更没信心能一个人好好自癒,好好生存。 「辰进。」白倾凛以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为由,给江辰进打了电话。 「怎么了?」 白倾凛正想开口,话到嘴边却自己拐了弯,「我们约出来吃个饭吧?」 「......为甚么?」江辰进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我知道,我相信你。」白倾凛表情一僵,扯了扯嘴角,「当作是答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不过分吧?」 「怎么会。约甚么时间?」听见江辰进的声音带着笑意,她这才稍稍放松了些。敲定了时间地点后,还不忘提醒江辰进一句,「我那天有重要的话告诉你,你一定要来。」 这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免得她再次顾左右而言他,都最后也没能把事情告诉他。 到了和江辰进约好的星期天,白倾凛早早起床打扮,换上一袭走清纯路线的碎花连身裙,脸上描了淡妆。 看了看镜子里难得光鲜的自己,白倾凛俏脸一红,感觉自己好像要跟暗恋对象第一次约会的少女,脑海里装满了悄然萌芽的小幻想。 她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正欲出门之际,却被一个短讯拦了下来。 「倾凛,来一下?」一看讯息,白倾凛先是一愣,发讯者是一个久未记起的名字,若非这时突然出现,她早就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他的世界了。 「方老师,有甚么事吗?」碍于班导与学生的关係,白倾凛只得保持和善的回覆,语气却尽量保持生疏。 讯息刚发出,「我要离婚了。」 一年多前,她每每期盼着他会有天说出这句话,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承诺,可她从来没信心开口索求。此刻亲耳听见之时,白倾凛竟是毫无感觉,内心波澜不惊,彷彿只是听着一个无关自己的八卦,只淡漠回覆道,「方老师,你别太难过。」 「我想跟你聊一下。」眼见方冉一再坚持,白倾凛的耐心也在急速消耗,「老师,如果有任何学业上的问题,我们就在学校里谈。」 「好。」没想到方冉这么轻易便妥协了。白倾凛看了看手上的錶,距离跟江辰进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赶回学校一趟也还来得及。 白倾凛把右手覆在心脏之上,只觉心跳平稳。当初那些一时衝动的疯狂热慕早已褪去,但对于这个长久以来作为她心灵慰藉的男人,多少还是有点感激的情分存在。 如果他真的想要重新来过,不管两人的未来如何,至少她还是愿意聆听的。 两人在月梨高中图书馆碰面,方冉穿了一身庄重的正装,但微翘的发尖难掩凌乱,本就不显年轻的脸庞上更多了几分憔悴,整个人像是被一圈乌云环绕周身。 见识过寧羽樱那种内敛压抑的悲伤,白倾凛突然对这个明显潦倒的男人,有种莫名的厌恶。 「倾凛,你来啦。」男人走近她身前,伸手顺了顺她掛在耳际的发丝,白倾凛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方冉见她不语,转而从手边拿出一叠文件,拉开一抹有些刻意的微笑道,「你之前说想要的数学试题,我给你带来了。」 白倾凛接过试题,对于方冉还记得这件事倒是有几分意外,毕竟自保健室事件过后,两人除了课堂以外并没太多交集。此时方冉再度开口,「你会吗?需不需要我教你?」 「好啊,我这部分不太会。」看他态度诚恳,白倾凛也就放软了态度,正想找个位置坐下谈话,却发现图书馆内座无虚席,连一角空着的书桌都找不着。正纳闷之际,方冉见她并无拒绝之意,也就壮着胆子提议道,「要不,我们回课室谈?」 大抵是今天的一切都来得太过自然,这平静的氛围让白倾凛一时间放下了戒备,那些敢于拒绝方冉的勇气也随之而去,她眸光敛了敛,「好啊。」 来到他们班的课室,才一天没见的桌椅仍像记忆中那样排列着,只是房间里一片死寂。方冉臂间掛着她的手提袋,绅士的替她拉开座椅,这是过去为了避嫌,他绝不会在学校里做的事。思及此,白倾凛的心瓣某处又柔软了些。 「哪里不会?」方冉在她旁边坐下,语气极尽轻柔,解释着女孩看不懂的题目。示范过后,白倾凛接过纸笔自己写了一遍,顺利把复杂的数学题解出来了。 「成功了!」白倾凛难得的漾起微笑,正欲转头,却刚好撞上方冉凑过来的厚唇。四瓣交接之际,温热而湿润的触感意外地不让她感到抗拒,反倒是有点怀念。男人把她的后脑更抱紧了些,把这个吻加深,舌尖一点点撬开她坚硬洁白的城墙,从芳幽里勾出快要躲进喉间的娇舌,挑弄不止。 他的气息无法阻挡地渗入齿舌间,随着血液游走于全身,白倾凛只觉得天旋地转,体温却显然在不断上升。方冉见她整个人已晕乎乎的,立马反身压制,被桌板撞到的女孩从喉间漏出一点低吟,害他好不心疼。吸吮至通红的唇逐渐离开女孩的嘴,往下展开探索,最后来到雪纺裙下若隐若现的峰峦丘壑间。 此时,白倾凛才像如梦初醒似的,试图奋力推开将她压制的男人,可早已经晚了。方冉穿过层层叠叠的布料,缓缓驶进了她之中,把她带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迷离境界。 窗外灰雾笼罩,大雨倾盆,挡不住炽烈星火肆意蔓延,点燃了整片草原。 直到热情燃尽降温,白倾凛驀然想起与江辰进的约定,打开手机一看,已经迟到了约莫一个小时。眼见外头急雨如瀑,狂风怒啸,她有一瞬间想着江辰进或许已经回去了,可手机里静静躺着的一封短讯,全盘否定了她的猜想。 「我到了,不见不散。」 愧疚涌上心头,白倾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憎,当初骗道已经跟方冉撇清关係的是她,现在因色忘义的也是她。 明明江辰进才是她最重视的人啊,为甚么还是会这样?她十指扭成麻花,最后也只能回覆了一句,「对不起。」 「你没事吧?」像是等了她的讯息许久似的,江辰进瞬间秒回,「雨这么大,你还没到的话就别来了,危险。」 白倾凛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眸光垂得不能再低。她害他在大雨里白白等了这么久,但他还是惦记着她的安全。 自己这样的烂人,凭甚么得到江辰进的温柔相待? 「倾凛,怎么了吗?」方冉察觉异样,上前关心。白倾凛却在他走近之前,一把抓起手提袋夺门而出。 就在她踏进雨里的一剎那,江辰进像是看透了她心思一般,传了短讯过来,「我已经离开了,你也快回家。」 白倾凛无力的蹲在地上,刚好站在室内外的交界处,豆大的水滴狠狠打在前倾的半边身子上,淋湿了她精心准备的装扮。 她寧愿江辰进从未对她好。 当夜,她没再回讯息,却躺在床褥上辗转难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开了《阴晴》,登入了那个她和江辰进共同经营的帐号。见今天没有上线记录,心脏又被紧紧拧了一把。 打开日记版面,白倾凛彷彿能从江辰进留下的文字里,看见他温柔的模样。 她咬了咬牙,泪滴濡湿了枕头。 「对不起。 我去见方冉了。之前说已经跟他彻底斩断关係,那是谎话,但这段日子以来,我真的没再跟他联络过。 可是这次,我又再无法自制的相信了他,沉醉于他。 你肯定对我很失望吧,如果你不想要再管我了,可以直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知道说甚么都没用,对不起。」 按下储存的按钮,彷彿用尽了白倾凛毕生的力气。 拜託不要。 拜託不要不管我。 我毫无预兆的得到了许多,却又失去了许多。但你,是我最想要永远留下的美好。 不要,轻易走掉。 [Chapter. 9]理性的结果 把日记页面储存以后,白倾凛随即就下了线,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再登入帐号过,只怕看到他光芒万丈的模样,更突显了自己的无能。江辰进也还真的不再主动发来讯息,也没关心事情的后续,连一句「我不再管你了」都没有。 两人的聊天记录,永远停留在江辰进让她快回家去的那一刻。 这次,她是真的被江辰进彻底放弃了。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当下,只感觉胸口凝窒,想哭的心情在心脏附近縈绕,徘徊不散。 没有如以往那般爆炸性的情绪汹涌袭来,而是像一根涂了毒的银针扎进了心窝,毒性缓缓扩散,逐点逐点侵蚀心间。每一秒都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小口,不致命,却会疼痛。 仔细算来,江辰进每天在她生活中出现的时间,小则数分鐘,长则一两小时,但为甚么只是如此短暂的空档,却让她觉得好像一切都被夺去了? 这时她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的生活除了学校和江辰进以外,再无其他。 在她最低落之时,江辰进翩然出现,一手筑起了她的整片天,只让她看见晴空朗朗的明媚。而现在,美好的魔法驀地消失,徒留她一人面对呼啸的狂风骤雨。 而事实上,没有了江辰进的陪伴,日子也没有难过多少。上课的时候继续上课,不上课的时候......继续发呆。 「倾凛,专心一点。」方冉长满厚茧的指节在她桌面上敲了敲,「这是甚么?」 闻言,刚还在望向窗外神游太虚的白倾凛瞬间清醒,忙不迭用手去遮挡桌上的纸张,可说时迟那时快,纸张早已被方冉迅速抽走。 「星空图?」方冉仔细一看,不禁皱起两眉,「你不好好听课就是在画这种东西?」 「对不起。」白倾凛只得低头咬唇,道歉。 方冉沉眸看了看女孩,「下课后到办公室找我。」 下课铃声过后,白倾凛随方冉来到教员休息室,方冉面色不善的摊开她的画稿,纸张由于过度用力多了几条摺痕,白倾凛不禁心痛。 「解释一下这是甚么?」 「草稿。」 方冉扶额,「为甚么要画这种东西?」 「因为我想画啊!」白倾凛有些莫名其妙。 方冉叹了口气,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倾凛,你也高二了,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该有点分寸,别整天画这种无聊的东西。」 「你凭甚么说我无聊?」白倾凛急于澄清,也忘了是自己的不对在先。 「那不然这对你有何帮助?」 白倾凛低头,盯着纸上凌乱歪曲的线条,一阵被轻视的不甘油然而生,声音小得像是蚊吶,「我......想考考看国外的艺术大学。」 她居然,把这个深藏许久,连江辰进都没能亲耳听见的想法说出来了。 方冉却没有想像中的惊讶,沉默数秒后立马开口,「所以呢?你的课业成绩如何你自己最清楚,艺术大学也是对成绩有要求的;而且你从未接受过专业指导,光凭自己这种水准的图画就想上艺术大学?」 「它只是还没画好而已!这是在画一个看星的女孩,才不是没水准的图画......」白倾凛一把夺回画纸,急着为自己的心血辩解,但方冉显然不以为然,「有梦想很好,但没有相配的能力就只是空谈了,好好收心读书吧。」 「在课堂上不专心,是我的过错。但我不认为我没有能力......」白倾凛粉拳紧握,修长的指甲彷彿快要刺穿皮肉。 「小凛,」见白倾凛屡说不听,方冉的口气也渐趋严肃,「我知道你家境好,没有非唸好书不可的压力,但不代表可以这样任性。」 「家境好,跟考试压力有甚么关係?」白倾凛看着眼前这副熟悉不过的嘴脸,此刻只感觉不可理喻,「我没在摆烂,也没在任性,你就认定我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在为未来打算?」 她看着男人推门而去的决绝背影,眼泪无声滑落。 晚深,白倾凛在画纸上绘了一笔又一笔,总没有哪笔线条让她满意的,心头逐渐被难以言喻的不甘佔据。 漫无目标的过活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回,夜夜三更独自坐在书桌前练画、研究升学资料,这些努力却被曾经喜欢的男人,一句话烧成灰烬。 从理性角度而言,她能理解方冉对于过去浑浑噩噩的自己毫无信心;可理性以外,她无法劝服自己不难受。 而难受堆积而成的结果,就是她再次下意识的点开了《阴晴》,登入了自己的帐号,以图寻求一丝温暖。 意料不到的是,江辰进竟然回覆了她的剖白日记。 「我原谅你了。 那天冒着大雨在外头等你的时候,我想过也许你陪别人去了,也许你早已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当下我很生气。 可事后回想,我应该最清楚彻底放下一个人有多困难,困难得可以把一切理性拋诸脑后。 正因如此,我无法以恼怒作为藉口,放着你不管不顾。 既然如此,那我也来坦白一件事吧。羽樱走后,我更加努力的对你好,把时间都放在关心你身上,无条件答应你的任何请求,只为了让你习惯依赖我,好让我弥补没对羽樱好的愧疚。 现在,我们打平了。」 篇幅到此为止,储存时间是昨晚深夜。 她又再次不争气的,掉泪了。 如果江辰进有那么一刻,选择不对她那么好,他们终究只会是在网络上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可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偶然,造就了江辰进早已住进她心间的必然。 千丝万缕的幸运把他们扣在一起,被在乎的感动盖过了被利用的怒意,白倾凛由衷庆幸,在二次元的世界遇见了他。 顾不得此时已是夜深,白倾凛直接给他拨了电话。 「江辰进。」电话一接通,她劈头就是一大顿话,「我跟你说,不管你当我是白倾凛,还是寧羽樱,那都没关係,只要你觉得舒心就好。但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所以你不准走,要一辈子让我这样依赖着......」 「你睡矇了?」手机那端传来温柔的轻笑声,「说甚么傻话,你就是白倾凛,你就是你,永远都不可以被当成别人。」 不知是她心情状况本就脆弱,还是被江辰进宠得太眼浅,白倾凛一听这话,竟隔着话筒开始嚶嚶抽泣,呜咽了一阵乾脆大哭出声,哇哇不绝。 「你是小孩子喔?这么容易哭。」江辰进一时没忍着,从唇间吐出几点笑魘。 「贫穷限制了别人的想像力,富裕限制了我的心智年龄发展啦!」白倾凛掬着大把大把的眼泪,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了。 「这是甚么花式炫富的操作?」江辰进都快笑出泪水了。 于是这一夜里,两个频频拭泪的人,一哭一笑,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白倾凛也再次确定了一件事,只要有江辰进在,就一切都安好。 经歷过方冉的打击之后,白倾凛独自犹豫了两天,还是继续遵从自己的决定,并把这件事写进了日记里。 除了江辰进外,她似乎也越来越依赖日记系统了。那些在讯息里、在通话里说出来太过彆扭的事,她就全都用写的记下。不论再忙,每日上线检查日记并回覆,已成两人间不成文的约定。 「这件事本想在见面那天告诉你的,没想到后来一拖再拖,到现在才有机会说。 就是啊,我想要到国外升读艺术大学。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荒唐、很不设实际,可这次我会证明自己不是玩玩而已。我会靠一枝画笔,绘出自己想要的未来。 我连学校都选好了,今年暑假会先到那边考一次试,通过的话高三毕业就能过去入学了。 即使现在你反对,我也不会轻易收手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祝福我,好吗?」 隔天深夜,她再度打开日记查看,内心满怀忐忑。 江辰进回覆了,只有短短一句......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