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强国之末代公主》 第1节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强国之末代公主 作者:果核之王 文案: 她的兄长是末代帝王 当帝制将被废除,而国家处于混沌不明的黑暗之中 作为一名只想混吃混喝等死的穿越者 瞿凝忽然发现,她能做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因为她是最后的公主 这就是一个末代公主嫁给了军阀之子之后发生的故事。 作者恶趣味,无虐,双处,无金手指爽文。he,1v1。 架空民国文,不考据。 一切人物/背景和历史无关。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重生 主角:瞿凝,唐终 ┃ 配角: ┃ 其它:伪民国架空,强国 ================== ☆、第1章 风流云散(1)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饱蘸浓墨的狼毫缓缓在纸上落下最后一撇,前面的字体个个俱是端庄工整而秀雅,偏生到了这最后一个“家”字,皓腕微微一顿,尾巴便拖得细细长长,显然这写字之人的心情并不如这斗室之内的气氛一样平静。或许她是想借由练字来平静自己的心绪,但显然,并未成功。 之所以这般心不静,神不宁,或许是因为这首诗对她来说,正切中了她内心的忧虑和不安吧。 “凝儿……”皓腕仿佛是闻声微微一抖,笔上饱饱蘸着的浓墨便在最后一笔上微晕开---这下可好,整幅字都坏掉了。 被喊做凝儿的女孩子轻叹一口气,搁下了手中狼毫笔,转过身去,向着推门进来的女子轻轻点了头:“嫂子。” 这本是神态静谧的运笔的女孩儿拥有着一张得天独厚的娇美脸庞。 她的面容恬美,眼神清纯而水灵,骨肉均婷,身形却瞧着柔若无骨,行如弱柳扶风。 那一身皮肤白皙如雪,却又兼有一种玉一般的质感,不显苍白。 许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了她身上福慧天成却又不带骄矜浮躁的贵胄气度。 “嫂子之前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这说话的女子秀眉紧蹙,额头中间瞧得见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睛底下一圈青黑,眉宇之间笼罩的烦躁和疲惫,令得她本来极为秀美的容颜笼上了一层黯淡。 女孩儿没有急着回答。 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眼光却落在已经被墨点晕开毁掉了的句子上头。 王榭堂前燕还有飞入百姓家的可能,偏生曾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偌大家族,却一早风流云散,那些曾经如皎月如烈阳的天之骄子们,只余下历史之中的淡淡笔墨,后人口中的谈资。 个人的力量,家族的力量,血脉的传承,在滚滚的历史车轮底下,什么也不是。 面临着一个巨大时代的变迁,她瞿凝一个人的小小心结,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一早受了诰封,又吃了十八年民脂民膏的供奉,受了皇室十八年的恩养,现在他们养肥了她,要宰了她吃肉---她又有何力量说这一声“不”? “嫂子,”她慢慢的开口说道,“哥哥……不……陛下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 她换了称呼,毕竟在这件事上,那个男人已经不是她的哥哥。他的立场,是皇帝。 女人一怔,顿了一顿强笑道:“凝儿,你别误会,嫂子也就是先来跟你商量一声,这本就是女儿家的终身事儿,你哥哥这不是怕你小姑娘家家的害羞,所以才托嫂子来问的么?” 商量?有这样的商量? 瞿凝心里一声冷笑,最后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以来,面对日趋紧张的时局,她其实已经将所有一切放在了天平上反复衡量。而最后,则是在日复一日的辗转反侧里接受了这件事,以及细细思虑过了之后可能有的结果,但她不敢肯定的只是,那个结果会不会如同这些人的考虑一般,又或许,最终的结果,会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砸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而她能接受那样的结局,但不知道,那些如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的人,到时候能不能接受想象和现实中的巨大落差:“嫂子,这是关系我一生的大事。哥哥到底也疼爱了我这么多年,现如今要决定我的终身,这件事,你还是让他亲自来对我说吧。”瞧着女人又一次锁紧了眉头,瞿凝微微一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凡是哥哥说了,我就答应。” 女人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眼,瞧见了她眉宇之间的坚决,最后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却还是安慰了她两句:“凝儿,我们也不是没为你细细想过,说实在的,那位唐少帅,风仪人品俱是出众,绝对是位佳婿。凝儿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后悔的。” 瞿凝点了点头,淡淡含笑不语:我怎么会后悔?我从来不做可能会让我后悔的决定。 *** 大约真是迫不及待了,皇帝第二天就来亲自找了瞿凝,名义是赏景。 已经月余未见的兄妹二人坐在已经草木凋零的水榭内,四周是已经肃杀了的秋色----瞿凝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好笑:非得如此做张做势?这时候有什么景色好赏的? 不过也对,皇家的尊严,在这时候也只剩下了贴金的一层外表了呢。若是连这层金箔都没了,露出里头的败絮,那些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人,又怎么接受得了? 但瞧见年轻的皇帝憔悴的面容,瞿凝心里却又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叹息。 他从懂事起就是太子,身边的人耳提面命就是他的肩膀上担着整个帝国。 即使谁都知道,帝国的江山早就在风雨飘摇之中,但对他来说,那责任就是他的性命了。 有些担子,背了一辈子,如今骤然要放下来,怕也是不习惯的吧? 毕竟……他不是她,两世为人,什么事都看的开了。人,最怕的就是习惯,最怕的就是在习惯之后的想不开。 想起年少时期他对她的疼爱,兄妹之间相濡以沫的亲情,瞿凝的心渐渐的软了下来:“哥哥。” “妹妹……”不妨她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皇帝眼眸一颤,和她相似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瞿凝准确的在其中看见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 这就足够了。 瞿凝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哥哥,嫂子都跟我说了。婚事,我应了便是。” 皇帝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但他旋即垂了眸子掩去了眼底一圈圈泛起的伤感:“凝儿,你别怨哥哥。”他抬头望向高高的红墙,眸子里添了几分狠戾,“你也瞧见了外头的那些大头兵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说是守护我们皇家的安全,实际上他们是做什么的,谁都清楚的很。前几日你小嫂儿身边的初夏还……”他说着皱了眉头。 瞿凝的身体震了震。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宫里和景山上的那些守卫,按着国会的要求,将皇宫和景山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屈指数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而随着皇室和国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那些人的作风也是越来越粗暴。 前几日,皇帝的宁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初夏,受命出宫去替她买些惯用的胭脂水粉,却被人拖进了巷子里。 待得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几乎体无完肤。 官方的说法是遇到了暴徒,那些人还拿了个血淋淋的人头丢过来说是凶手,但实际上,哪怕是不关心政治的她也知道,这是国会对皇室小动作不断的下马威。 今天遇到这件事的人不过是个宫女,但谁又能保证,明天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这些贵女,甚至是妃子皇后身上?若真到了那一步,退一步,皇室就再没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进一步,他们手里无权无兵,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皇帝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既是一种提醒,却也是一种逼迫和警告。 瞿凝沉默片刻,骤然抬眸,她的脸上很少见的浮起了一层坚毅---这一世,她表现出来的始终都是温柔敦厚,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像是出鞘利剑一般的尖锐:“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那位唐少帅威名在外,也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能嫁给他,也算是我的荣幸。但有几件事,我实在不吐不快。” 她唤他陛下。 皇帝的眼眸落在他这个唯一的亲生妹妹身上,嘴唇痛苦的哆嗦了一下---威名远扬?和他的威名一样远扬的,是那个男人的暴戾和冷漠。 把妹妹嫁给他,他也知道许是害了妹妹的一辈子,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虚有皇帝的名号,其他什么也没有,甚至可能连这个名号都保持不了多久,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甚至于,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身份,还是他们几番谈判,才能谈下来的! “但凡哥哥能做的,我都决不推辞。”皇帝执着的自称“哥哥”。 瞿凝沉默片刻,微微展颜一笑:“罢了,其实……我没什么可说的。对了,他们什么时候来来过礼?婚礼是西式还是中式?”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无数叮嘱,或者也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叮嘱,瞿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那些谏言,是想说给如今处于“废除皇帝存在”的浪潮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帝听的,但作为妹妹,她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他们一家子的性命而已。至于谏言,她明知道皇帝有多固执,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人之所以为人,就是那些执着和梦想支撑起来的啊。她接受现实,不代表她就有那个权力,去打破别人的幻梦。 所以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明知道是皇帝暗中的小动作不断才惹得那些军阀们动手警告,明知道皇帝心有不甘,明知道她嫁过去也许只是他们博弈的其中一步,但或许正因为这种对自己处境的心知肚明,她才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唐少帅今年也二十八了,唐大帅急得很,如今妹妹既然应了,婚期便定在下月十三。”她应不应,他们不都已经商量好日子了么?“婚礼是中西合璧,唐少帅也是留洋回来的人,据说还入了那个什么基督教,受了洗,你们到时候是要在神前发誓的。对了,让你嫂子带你去多做几件西洋衣衫……” 瞿凝侧耳细听,时不时的点点头。 这一世的终身,就这么定下了呢。 ☆、第2章 风流云散(2) 瞿凝几乎是心力交瘁的回到了她所宿的寿康宫。 皇室这时候虽说是已经处境窘迫,但宫中依旧是有太监近五百,宫女过百人。 瞿凝作为皇帝唯一同母所出的嫡公主,身边按照规格,也还有两个大宫女素琴和宝琴,以及一个老嬷嬷福春伺候着起居。 宝琴较素琴年长两岁,是辗转了数个宫殿,在瞿凝十岁的时候才来她身边服侍的,许是因着经历坎坷,平日便愈发谨言慎行,话语不多。 倒是素琴,一直就是个比较活泼的性子。这会儿天色已晚,福春嬷嬷年纪大了,便早早去休息了,只素琴和宝琴掌着灯等她回宫。 瞧着瞿凝面色疲惫,看不出喜怒的脸,平素更活泼一点的素琴壮着胆子上前开口:“殿下,您……” 话音未落已经被宝琴急急打断,她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殿下,今儿个累着了吧?奴婢一早就备下了洗澡水,您要不要先沐浴更衣,松泛一下?” 倒是乖觉。 瞿凝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三人进了雾气腾腾的沐浴间,缓缓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里,瞿凝这才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第2节 在静谧的水声里,心情渐松的瞿凝忽然开口说道:“素琴,本宫知道你想问什么。本宫今日同意了婚事,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三。” 素琴低低一声惊呼,手里捏着的瓢子“啪嗒”一下摔在了桶里,溅起了两道水花。 宝琴虽是竭力镇定,原本在细细擦拭她背部的手却也微微一顿,片刻这才掩饰性的重新缓缓动了起来。 都是这样的表现啊。 素琴刚回过神来,就抖着手去抓瓢子,那双手却不停的颤抖着,抓了好几下这才抓了起来。 瞿凝低低叹了一口气。 素琴定了定神,声线颤抖而带着明显的哭音:“陛下不是最疼您的么?婚事……这样的婚事陛下怎么能应呢!这不是活生生把殿下您往火坑里推么?殿下,要不您去求求皇后娘娘?不不,要不去求求老太妃?” 果然是乱了心神。 瞿凝的眼眸缓缓落在了素琴的身上,她的声音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素琴,君无戏言,我和唐少帅的婚事,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旁人不将哥哥当皇帝看,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那是他们各有各的野心和算计。可我这个做妹妹的若也如此,便枉负了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的疼爱和皇室对我的养育。不过你和宝琴,与我不一样。我和唐少帅的婚礼,会是‘自由结婚’,到时也不需许多人陪嫁。这些年多得你和宝琴的陪伴,但既然唐家是个火坑,我们也不必一起跳进去,我出门之前,便去求哥哥,将你们两人放出宫吧。” 她这话一出,素琴和宝琴立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素琴哭道:“殿下,您万万别这么说,奴婢自打进了宫,就一直在您身边伺候。说句高攀的话,奴婢是万万不舍得离开您的,您对奴婢来说,就像亲人一样这么亲。奴婢是着急,是担心,但不是为了奴婢自己,是为了您啊!像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却要嫁给唐少帅那样的匪首,奴婢实在是……”素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瞿凝本是侧耳静听,但当素琴说到‘匪首’两个字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匪首,哈哈,匪首……”瞿凝一边笑一边摇头,手指了指本是放在浴室里一侧,她有时候边泡澡边看的报纸堆,“你把最上头一张拿来。本宫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素琴一愣:那一堆纸有什么好分析的?只公主每次收到那什么报纸,看的津津有味就是了。 倒是宝琴动作快,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拿了最上头的一张,瞅了一眼递给了瞿凝。 瞿凝笑着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第一版正中,就是一张黑白的男人头像。 她指了指那张相片,笑了一笑:“你们见过这么俊的匪首么?” 相片一侧一行字里,有八个字,道尽了这位唐少帅的外表: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何等气魄!何等阳光! 素琴和宝琴都不识字,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视线瞬间便聚焦在了那张虽然只是黑白色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腰侧挎着枪,手按在枪上,嘴角紧抿,眉毛微挑,整个人杀气腾腾---但饶是如此,依旧掩不住他俊美的容貌,和那仿佛要透纸而出的英气。 素琴一声低呼:“这位……这位是唐少帅?” “就是那位匪首啦。”瞿凝耸了耸肩膀。 唐家起家,很有点儿“起义”的神话色彩。唐大帅祖上不过是文臣,但家道半途中落,现如今的唐大帅在起义之前,不过是个家有余粮的乡绅罢了。而唐少帅,在回国之前,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留洋学子。 屈指数来,那次爆发的最终引动全国风云变化的起义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儿了。 唐少帅那时不过是十八岁,彼时刚从美*校回国,并无半点经验,却已经独掌一军,开始了他金戈铁马,决胜沙场的军事生涯。 相比之于居中策应,算得上“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唐大帅,唐少帅的战功更加显赫的多,比如二十八天转战二千余里,其间连续攻克岳阳,武汉,武昌,金陵等等大城,所到之处,朝廷军马闻风丧胆,莫敢与之一战。 而对于这样传奇色彩的少年英雄却偏偏站在朝廷对面,也实在难怪,朝廷这边但凡提起唐少帅,全呼之为“匪首”了。 匪首与少年英雄的差别,不过是在立场而已。 当然了,承认自己反复输在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手里,还不如承认自己是输给了一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还杀人如麻心如铁石的大魔头手里,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越来越是夸张可怖,于是传到了宫中,就变成了……唐大魔王唐大匪首。 瞧着素琴和宝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样子,瞿凝摊了摊手:“不过别看他相貌英俊,你们之前的担心,却也是没错的。”她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照片里头,细细的分析了起来,“你瞧这男人,唇薄无肉,怕是淡寡薄情。眉毛够粗够长,但眉间距离略短,怕是睚眦必报,心胸不阔。再看他的眼睛,啧啧,这可是典型的桃花眼啊,”怕是这位唐少帅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终日板着脸装冰山,不愿稍展笑颜,“这样的面相,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呢。” 这大起大落的,先抑后扬再跌下来,倒叫素琴和宝琴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如何了。 先前憋着的那股子劲儿一泄,这会儿听公主殿下一番分析,好像……殿下嫁给他也不是那么坏?最少,没有她们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怕吧? 素琴忍不住嘟了嘴:“殿下您说了这么多,说的奴婢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奴婢就是没听明白,您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呢?” 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瞿凝笑而未答,心里却掀起了层层波澜。 的确,重点从来不在这位唐少帅到底有多好,或者多坏。 对她来说,真正的重点只在于她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所有的分析只是理性的客观,但就感性的主观来说,瞿凝忍不住的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想不想嫁给那样的男人?她有没有那个把握,自己能克服重重的阻碍,把以后的生活给过好?有没有那个盼望,能慢慢磨合,最后将生活过成蜜里调油的甜? 毕竟,现在的她,能看见的只是千山暮雪,两人之间必然横隔的重重鸿沟和阻隔。 时势维艰,感情的份量,又能有多重呢?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不管怎样,我都快嫁给他了。” 是啊,我就要嫁给你了,唐终。 *** 婚礼虽是按照男方那边---主要是唐少帅的意思,准备走文明婚礼,也就是西式婚礼的样式。 但按照皇室的意思,三书六礼,依旧是不能省的。 古礼,一方面是皇室的门面,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女方入门之后的待遇。 可是临到要准备嫁妆的时候,却横生了枝节。 而瞿凝所面临的处境,可能是---她可能会一毛钱嫁妆也没有,一抬嫁妆也抬不出去! 因为这宫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国会单方面决定,列为了“国民所有”,他们皇室,从此之后只有使用权,没有处分权! 皇帝和皇后很早以前就为她准备的嫁妆,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和那些足以传家的倾世古董自不必说,通通大条子一贴封上,其他那些其实价值不高的衣服布料家具,竟也被列入了“国民所有”,反正一句话:全都别想动! ☆、第3章 风流云散(3)修字 这天早晨,瞿凝还在床上高卧未起呢,就听见外头纷纷繁繁的嘈杂声不断,其中那道女声尖锐:“姐姐呢?出大事了啊,别拦着我……” 然后是宝琴和素琴熟悉的阻拦声:“四公主,四公主您留步,三公主还未起呢……” 门口那些人纠缠了好一会,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看一眼天色不过微熹,心知对方迫不及待的心情,瞿凝就是再想继续在被子里装鸵鸟,这会儿也实在睡不下去了。 她慢吞吞的带着晨起的疲倦从床上支撑起身子,伸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往门口看了一眼:“宝琴素琴,让四妹妹进来吧。” 这会儿急匆匆跑进来的四公主单名一个欢字,是如今住在重华宫的荣慧太妃所出。 不同于和皇帝同母所出,更有底气不必事事争抢,继而造成了平日懒散随性的瞿凝,瞿欢的性子相对来说要尖锐的多,毕竟对她来说,若是不争不抢,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这会儿步履匆匆,眉目之间一片焦灼,眼瞅见瞿凝不疾不徐的样子,她忍不住的在床边上跺了跺脚,皱紧了眉头:“三姐姐您还睡呢!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睡得安稳?” “……”瞿凝默了默,抬头看向瞿欢,揉了揉太阳穴,“四妹妹,恕姐姐没弄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这么焦急?” 看了一眼瞿凝的脸,瞿欢面上的神色渐渐从焦灼转为了惊讶:“三姐姐,你真的什么也没听说?” 瞿凝摇了摇头。 瞿欢咬了咬嘴唇,叹了一口气:“姐姐,那我可就说了,你平平气,听了可别太着急。我呢也是听人说的,国会那群乱臣贼子昨夜连夜办了一个什么委员会,出了条例,将一应宫中财务划归国有,这其中,也就包括本是给姐姐你准备的嫁妆!” 瞿凝神色沉静的听她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微微垂下的眸子里仿佛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嫁妆单子前几日皇后已经来给她看过了。算不得厚,但其中有几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她是势在必得的。何况那张嫁妆单子上头并没有什么违制品,只是她日后生活的一种保障。要将这些也划为国有,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当她抬眸的时候,眸子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嘴角甚至有一个隐隐的笑涡:“四妹妹,按照我们的身份,出嫁都算是下嫁,能有多少嫁妆,真的很重要么?四妹妹别为我担心了,我想,哥哥他们总不会真让我光着身子嫁出宫的吧?” 瞿欢“啊”的一声张了嘴,她看着瞿凝欲言又止,半天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瞧着姐姐竟能这般淡定,我这会儿是信了,姐姐什么也没听说过呢。听说那位唐少帅昨儿个在报纸上放了话,这会儿怕是全京城看了报的人都知道了,说是他绝不接受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尤其,绝对不会娶一个旧朝公主,和腐朽的旧时代联姻!要娶姐姐过门,据说是唐大帅在夫人的枕头风底下做出的决定,如今准备下聘了唐少帅才来玩这么一出,姐姐若是没了嫁妆又没有男人的宠爱,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义愤填膺。瞿凝的手渐渐颤抖着,慢慢往上,最后完全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是为了堵住自己的眼泪,或者随时可能会脱口而出的呜咽。 瞿欢眼瞅着她最后像是接受不了一般的,双肩剧烈起伏,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一番话应该足以让她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了,这才叹了一口气,意思意思的安慰她说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了,像姐姐说的那样,咱们到底是公主,想那唐大帅,几经周折才能为儿子娶到姐姐这样的媳妇,娶回家供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的不善待姐姐呢?只是这嫁妆的事儿,姐姐也要心里有数才行……” 好生安慰了一番只捂着脸双肩剧烈颤抖的瞿凝,瞿欢看着她情绪不稳,最后这才暗自满意的起身告辞。 她一走,宝琴和素琴刚要上前安慰听到这个消息正痛哭不止的公主,却瞧见瞿凝已经放下了一双手,静静抬起了头---她脸上一滴眼泪也无,相反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只带着轻嘲之意的冷笑。 两婢一愣,却听得瞿凝已经自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想让我做她手里的刀,做梦!” 回头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两位大宫女,想着昨日一番试探之后,日后定是要带着他们一同出嫁的,瞿凝便难得的对她们解释了一番:“不明白?嫁妆的事情,影响最大的不是我。而是宫中除我之外,唯一还没有出嫁的四妹妹。” 素琴微微蹙眉显然不太明白,反而宝琴仿佛若有所悟,瞿凝笑了一笑:“四妹妹说的对,我是唐家求着嫁过去的。不管我有没有嫁妆,有多少嫁妆,他们都得善待我,因为对他们来说,我其实是一种象征。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变化,我的生活就必然安稳无忧,但四妹妹就不一样了。她如今的婚事还没有谈妥,而哥哥对她又不甚重视,我若没有嫁妆,相对的她也未必能有,以此类推,她日后要谈婚事的时候,就要少一样重要的筹码。若她求的是富贵荣华,那么这一样筹码,对她来说就至关重要了。所以她希望我去闹一闹,成了固然好,若是不成,坏的也是我自己的名誉,说不定给哥哥添了麻烦,哥哥还会疼爱她多一点,当真是一手如意一手算盘,两边都不吃亏呢。”何况,等瞿欢谈婚事的时候,时局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 素琴这时候低低“啊”了一声,怒道:“四公主这也太……” 瞿凝一笑:“自私?阴毒?” 素琴低了头。有些话主子能说,她们却是不能说的。 瞿凝撩了撩自己长长的头发,懒洋洋的笑了一笑:“她也是可怜人。”可惜太蠢,却又把别人全当做低能,“但有一件事咱们得感谢她,好歹,没让我成了全京城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可怜人。”唐少帅在报纸上说的话,谅她也编不出来,作为将要嫁给那个厌弃自己的男人的可怜人,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了? 虽然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尖刀,但有些关乎切身利益的东西,却不得不好好争取。 一念及此,瞿凝皱了皱眉:“昨天的报纸还没送来吧?” “啊,”素琴这会儿才想起平日里每日送报不辍的小太监昨儿个告假了,她点了点头。 “果然,”瞿凝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事儿不简单啊。” 报纸既然没送来,瞿凝就高价找宫中平日里进出送日用品的买办亲自买了一份在京城里如今销量最好,也最权威的京都日报。 还带着油墨味道的报纸一打开,第一版正中央,就是那位唐少帅绷着脸的照片。 他这一次在镜头面前,表现的更加杀气腾腾---瞿凝对着那个威仪天成的男人撇了撇嘴,这是想吓谁呢? 头版,实际上就是对唐少帅的专访。 或许是因为唐家如今统治北方,唐少帅手掌数十万兵权的缘故,这一整个版面,全部都奉献给了唐少帅。 里头事无巨细的写了唐少帅的生平,唐少帅的志向,以及他对于和皇室联姻这件事的看法。 看着看着,瞿凝忍不住的又笑了一笑:感谢头版头条,她好像,忽然知道应该要怎么办了呢。 *** 皇帝和幕僚们如同平日一般的聚在他的御书房里正御前会议呢,日头刚到了正中,就听得门口伺候的小太监来报,三公主到了。 皇帝瞅了一眼自己最亲近的幕僚孔景豪脸上骤然浮出的震动神色,对这个左膀右臂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的皇帝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屏退了其他人,却对他招了招手:“爱卿也不是外人,就留下来吧,一会和朕一块儿吃顿便饭再出宫吧。” 孔景豪脸上的喜色和悲意交替,却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刻后,一身家常打扮,瞧着和一般勋贵人家女儿没什么不同的瞿凝走了进来。 看见孔景豪垂首立在皇帝身后,她略略一愕,便朝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却略过了他瞬间变得幽深难测,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的眉目,向自己身后招了招手:“皇帝哥哥,想着我出嫁在即,能和你相处的日子也不多啦,今儿个我特意为你做了蜜糕,哥哥尝尝味道如何?” 皇帝点了点头,招呼着孔景豪在御案旁边坐了下来,方才对瞿凝说道:“你也知道婚期在即啊?这婚事本来就定的急,屈指算来,也就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朕还以为,妹妹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忙着绣嫁妆呢,今儿个竟有时间来看哥哥?” 瞿凝笑吟吟亲手端出了蜜糕,香甜的味道在房里弥漫开来,她的眼眸笑的弯弯眯眯的:“哥哥要再取笑我,我却是不依的。男人哪里比得上哥哥重要?再说了,婚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她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皇帝瞬间板了脸孔,御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仿佛是降到了冰点。 皇帝脸上本是一派温和的神色扭曲了一下,他眯起了眼睛看向瞿凝:“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瞿凝微微一笑,坐直了身体:“哥哥何必瞒着我呢,唐少帅不想娶我,说父母操办的旧式婚姻无效,我都知道了呢。” 第3节 ☆、第4章 风流云散(4) 瞿凝的最后一个音刚落,皇帝的脸色就转为一片铁青,到底是年纪轻,养气功夫不够,露出了几分真情。在他难得流露出了短短片刻的,大约是针对未来妹婿真正的情绪---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冤憎过后,他的脸上飞快的划过了一丝愧疚,看向瞿凝的表情也有几分淡淡的不自然:“妹妹,你都知道了?”谁的手伸的这么长?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答应了婚事,这事关乎大局,其中牵扯甚多。他竭力将一应消息瞒住这个妹妹,就是为了不至于在婚事前夕在起什么不必要的波澜。 瞿凝坦然点头:“皇帝哥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听说了,唐少帅不想娶我。”她神色并不见丝毫忧伤,却只余下一片仿佛深潭一般的淡然。 皇帝不由的为她此时的镇定有些讶然---大凡女儿家,有几个能在听说婚事不顺的时候既不羞怯也不难过的? 这倒是出乎了他意料之外。沉默片刻,皇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自从答应了婚事之后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饶是心底惊讶,他定了定神却摇头说道:“三妹妹,别担心。这件事自有朕为你做主。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儿女的自说自话的?那姓唐的若真敢负你,便是不忠不孝,到时候自有人讨伐。”皇帝的眼眸仿佛漫不经心的刮过孔景豪的脸上,如愿的在其上瞥见了一抹沉思,他这才缓缓说了下去,“妹妹你回宫安心待嫁便是,余事一概莫忧。” 瞿凝闻言却摇头笑了笑,颊边酒窝深深:“哥哥,若真这么简单,你就不必封了我的宫门,不让人送报纸进来啦。”不待皇帝开口反驳,她已经笑吟吟但不容人拒绝的说了下去,皇帝本不愿她多说,但偏偏听着好像是似模似样,内容也不像他之前想的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吵着闹着要退婚,居然便听她说完了,“唐少帅这人,按照报纸上说的,自打他归国开始闹起义闹革命,到现在也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头,和他父亲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纷纷都开始广选美人,娶妻纳妾生子。但偏偏,唐少帅洁身自好,从不参与,身边连个通房小星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皇帝和孔景豪几乎面面相觑:这能说明什么?那唐少帅据说留学时候信了那什么基督教,那可是不兴纳妾那一套的。洋人的那一套,可不就是一不纳妾,二不讲传宗接代,三不讲君臣父子么?姓唐的背祖忘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瞿凝一笑:“这说明了唐少帅是一个有自制力,也有远大目标的人。”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朝功成名就,一脚踏进了花花世界,却全不为所动,生生隐忍十年,在周围人纷纷开始享乐主义抬头的时候他却独立独行,在一连串交际花名媛女学生纷纷示好的情况下连一点儿拈花惹草的苗头都没有,这已经不是简单一个“自制力超群”能概括的了,若一切如报纸上的‘花边新闻’所写的那样,那么这个人的坚定就让人动容,相对的,他的目标,也必然极为远大。 “……”妹妹/公主殿下这么为那个匪首说话,真的还好吗?皇帝和孔景豪的脸都扭曲了一下。 瞿凝的手指轻轻一敲报纸,笑着开始清数:“过往对他示好的那些人当中,仅仅就报纸上写的,就有许多常人不太会拒绝的诱惑了,”她低下头来数了数,嘴角的笑容熠熠,仿佛那个被花蝴蝶们环绕的不是她的未婚夫,“跟他一样背景,或许会有共同语言的留美学生,美丽的让普通男子追逐的城中名媛,进步学生,革命同仁,哦,还有唐大帅左膀右臂的下属的女儿,分别是各种不同类型的莺莺燕燕,这么多却一概未入他唐少帅的眼啊。皇帝哥哥,那些美人他一个没看中,迟迟不婚,现在却要娶我,他会心甘情愿么?”这男人,在她看来只有八个字能够概括:毅力如钢,心如铁石。 皇帝一拍桌面,神色震怒:“朕的妹妹,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他敢不心甘情愿?!”他身后的孔景豪也微微颔首,显然深以为然。 得了吧,我的好哥哥,这种话也就是自欺欺人罢了。瞿凝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这副身子的样貌是不错的,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在某些人眼中可算得是奇货可居,但对唐少帅来讲,女子美貌约等于粪土,而另外那些身份上的所谓优点,怕偏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事实大约是,她如今的身份越尊贵,越显赫,那个男人就越是不想娶她吧。 无力的挥了挥手,瞿凝叹道:“好在如哥哥多说,唐少帅想不想娶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这种洁身自好和节制,在他的亲人和关心他的人眼中,变成了他的‘无能’甚至是罪过。所以唐大帅要匆忙逼着他娶我,还将婚期定的这么急。另外一方面,在一些和唐家有矛盾,又看重我们皇室身份的人眼里,却是希望这桩婚事不成的。所以唐少帅自己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的脸面,以及这桩婚事上所附带的价值。”可怜唐大帅非要用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过礼,分明就是不想给唐少帅一点反应的时间啊! 唐终自己不急着结婚生子,甘愿想着要为理想献身,但他身边的人却急不可耐了。 虽说相比之于过去,国门已经打开了,西方的自由主义之风已经吹进了神州,但说到底,传宗接代的思想还在。在她的前世,这种想法甚至到二十一世纪都还有人深受荼毒。 唐终的进步对比之于他身边人的焦急,简直就是一桩悲剧啊!进步于时代的人,总是很难被人理解的吧。 “和唐家有矛盾的人……”皇帝轻轻重复着这句话,面上显出了几分沉思。 他旋即了然:“妹妹你说的是冯家?” 唐家执掌东北,冯家坐拥西南。两家几乎划江而治,在国会里,也拥有着几乎相等的席位。若说谁最不想看着唐少帅结婚生子,谁最希望唐家断子绝孙再无后嗣,怕非冯家莫属。 倘若唐家和皇家的婚事不成,那么暗中额手称庆的人,第一个,怕就是要数冯家了。皇帝先前只想到这件事伤了皇家的颜面,瞿凝一提醒,他这才骤然发觉:原来更着急这桩婚事的,应该另有其人才对。 “所以,这一次要将我们整个皇宫的所有变为公有化,要逼得我光着身子出门,又会是谁家的意思呢?我出嫁的时候空无一物,打的又到底是谁家的脸面呢?”瞿凝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话里的诱导之意十分明显。 皇帝的眼眸倏然亮了起来,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兴奋的站起来反复踱步,重重一击掌:“对啊,朕怎么没想到呢!”他没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虎着脸回了头,“谁说妹妹你要光着身子出门的,这种话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怎么能随便挂在嘴里呢!好了好了,这件事自有哥哥为你处理,你还是早点回去准备你的嫁衣吧。” 瞿凝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帝自有他的办法能让唐家去为他们出这个头,她相信,别的东西不敢说,她至少是能拿到等同于聘礼价值的嫁妆的。 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本不想找事儿的,可惜嫁妆直接关乎了她日后万一要离婚的日子的好坏与否,这事儿她没法推,也不能让。至于幕后主使到底是不是冯家?重要么? 只要唐家那些人信了是冯家在背后做的手脚,哪怕是为了唐少帅自己的脸面,他们也不可能退缩,他们就必须得代她得出这个手,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门。 这就足够了。 目的达到,她便没再纠缠,笑着福了福身子,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蜜糕:“哥哥,记得要尝尝哦,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妹妹的手艺和心意,我一定不会浪费的。”皇帝点了点头。 瞿凝这才安心的告辞出门。 她跨出宫门闲闲散散的准备逛回寿康宫去,半途上刚经过御花园,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高声的呼叫:“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是男人的声音。 还好这时候宫中的太监侍卫宫女早就放出去了一大半,这路上也没人守着,否则这可就成了一桩大丑闻。被这呼声搅扰,瞿凝隐隐蹙着眉头转过身,对上正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声音淡而冷:“孔先生。” 她的声音不是一贯的温柔,相反的,在秋风里仿佛带上了几分肃杀。 孔景豪只觉得自己遍身的燥热都像是倏然之间一盆冰水浇灭,但他都已经跑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半途打退堂鼓,毕竟有些话,他已经暗中反复练习过很多很多遍了。 实在像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殿下,您受委屈了。”他叹息着说道,“嫁给那样的反贼,实在是委屈了您这样的金玉之躯。只恨微臣人单力薄,虽有心杀贼,但无力回天。您且忍耐几年,若一朝有机会……” 他的声线靡丽,声音里仿佛含了无限的呵疼恋爱。 若是落在一般女子耳中,或让人心神摇摆,难以自制。 但孔景豪面前的女人却只是挥了一挥手,轻轻屈膝:“孔先生,有些话您自己也知道不该说。既然如此,那恕我不便听下去了。告辞。” 孔景豪怔愣,他伸手就要去抓那女子仿佛是游鱼一般要从他眼中滑脱的衣摆,口中急急说道:“殿下,您是生微臣的气了吧?臣也不想让您受那样的委屈……”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瞿凝无奈的转过头来,看向这个男子端正俊秀的脸庞。 面前的孔景豪身上一身长衫,容貌清俊,出身山东孔家嫡支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文秀的书生气---没错,说的好听点叫做书生气,说的难听点,叫做迂腐。 他自十九岁起入宫做皇帝的幕僚,因如今宫闱不秘,加上皇帝有心,故而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少。而瞿凝,作为皇帝和他眼中“国内最尊贵的女子之一”,随着她的发育和容貌渐转成熟艳丽,也毫无意外的,很多次在他眼中捕捉到过挥之不去的执着和代表欲念的火焰。 这人对她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可偏偏以前他什么也没说过,到了今日……瞿凝心里忽有所悟:或许,是因为受了“有人争”这件事的刺激吧。 对于这样的书生,或许她不把话说透了,他是不会明白的吧? 瞿凝默然片刻,叹息一声开了口:“您以为您现在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么?还是你以为您是范蠡,我是西施?您以为,您和我的好哥哥背地里在策划什么,我真的一无所知么?”她稍稍一顿,或许是因为这些话也在她胸口憋闷了太久,而四下里无人,只余下蝉鸣声声,掩住了他们这里说话的声音,她的语速便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越来越快,“哪怕是范蠡和西施,最后的结局也不可能是泛舟西湖上!破了的镜子,又怎么可能再圆!孔先生你知道我最佩服前朝什么么?” 这是一句反问句,当孔景豪慑于她此时越来越亮的眸光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给了答案:“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有国二百七十六年,一直到末代皇帝死在煤山,他们做到了。你们呢?” 瞿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她没法忘记,当自己第一次听见他们商量割地赔款时候,自己失手摔烂的茶杯。 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对她的哥哥进言,说‘欲攘外,必先安内’。又说‘宁与外人,不与家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为了保住她哥哥的皇位,殚思竭虑---最后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和列强签订一系列的合约,把土地财富拱手让给外人,换取他们对他皇位的支持。 她劝过哥哥,但女子的呼声,被彻底的无视了。 有一些话,她憋在心里太多年,如今一朝面对这个男人,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流畅的一点也没有停顿:“孔先生你知道我们国家现在剩下的面积还有多大么?你知道多少国宝就此流失,再找不回来么?你知道就因为你们的卑躬屈膝,我们的国人在那些洋人面前都是下等国民么?戊戌年的赔款,庚子年的割地……哪一桩不是你在背后的策划?孔先生,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就算我最后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我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总有一天,你会被历史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为了你的那些所谓的权宜之计!孔先生,你叫唐终贼子,你在我面前自称微臣,但实际上,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大的卖国贼!而我,宁可睡在一个贼子的身边,也绝不会和一个卖国贼为伍!孔景豪,你听清楚了么,你和我,绝对不可能是一路人!我不爱你,不会爱你,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 这是瞿凝第一次,在孔景豪面前露出她真正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她话里显而易见,毫无伪饰的激烈愤恨,又或者因为她眼中燃烧着的灼灼火焰,那种难以掩饰的厌烦,孔景豪竟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在他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公主出嫁之前和她表白心迹之前,他绝对没有想到,他得到的会是这样一番劈头劈脑的怒骂。 没有脸红。没有心跳。没有感动。 有的只是憎恨和厌恶。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们不是应该……不应该是有着一样的目标和追求的么?她难道一点也没有喜欢过他么? 他们孔家,可是最坚定的保皇党啊! 孔景豪顿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可若不是我和一干同仁们在其中周旋,陛下早就逼着退位甚至被逼出皇宫了,甚至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瞿凝长久的凝视着这张脸庞,最后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如果哥哥因为不肯签那些屈辱的卖国条约死了,我愿意陪他一起死。又或者,若我侥幸得脱,我愿倾尽全力为他复仇。但现在……”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虽然劝不动他,也不能伤害他,可我心里……”大义灭亲,这个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人终究是有感情的动物,“所以我只能当自己死了,不看不听不说……”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了几分复杂,摇了摇头,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又回到了最初淡然平静的模样,仿佛方才像是咆哮一般指责着这个男人的人,并不是她。数年沉寂数年静默,不过都是因为,她和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言尽于此。男女授受不亲,以你我关系,日后最好不要再见。”瞿凝的话很冷。 孔景豪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凝望着她袅袅娜娜离去的背影。 这是他一见倾心的女人,是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她表白心迹的女人。 不,这种结局,他无法接受! 孔景豪在树荫下攥住了拳头,将关节压得啪啪作响,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瞿凝……你等着,我一定会娶你。” 不,若你和我不是一路人,那么你又能和谁,是一路人呢?在这世上谁能像我爱慕着你那样,日后还接受你入门? 等唐家倒了,皇帝自会将你许配给我,到那时候,我自然会扭转你如今扭曲的想法…… 孔景豪神色阴鸷的走了。待得这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一旁的红墙之侧,走出了两个军装打扮的男子。 前头一个面色沉冷,后头一个嬉皮笑脸。 只见后头那个给了前面那人一肘子:“提早见你媳妇的感觉怎么样?” “……”男人闪身避过,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后头那个瞬间愕了一下:“欸?你不是哭着闹着不要娶她么?”怎么这会儿听他说媳妇两个字居然没炸毛?然后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笑了起来,“难道说,这么一见就喜欢上了?不说是跟封建腐朽联姻了?” 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声响低沉而平稳:“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不是封建腐朽。对,我会娶她。” 他转身斜睨了身后的男人一眼:“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来退亲的么!!”早知道见一面就能打消了他的想法,他又何必想尽办法的求人让他唐少帅能进宫啊! “不退了,我们回去吧……” “你不怕她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啊?” “谁能教她说出这样的话?小皇帝?还是那个孔景豪?” “……” 抗议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风里,御花园重新恢复了平静。 ☆、第5章 风流云散(5)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瞿凝冷静到几乎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的态度,皇帝终于不再隔绝她对外的信息---每天的报纸,按时准点的继续送进了寿康宫。 第三天,当如常拿到了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很随意的扫了一眼的瞿凝,却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她心里忍不住的喊了这么一句话:我没看错吧? 头版头条。 唐少帅大闹国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一眼扫下来,瞿凝却撇了撇嘴:这篇报道,要是放在她前世,大概只能放进“娱乐新闻”里吧,头版头条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毕竟文中带着太鲜明的个人感情特质,瞿凝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的往最后看去---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 底下三个字:乐傅雯。 果然是个女人。瞿凝的唇角微微一弯:果然,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羡慕嫉妒恨”的口气说起这件事啊。说唐少帅“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她这个未婚妻子讨要嫁妆,那字里行间的醋味儿,她几乎能隔着报纸嗅出来了呢。这报道里头含着的将她比拟为褒姒妲己的恶意,也没瞒过她的眼睛。 她嘴角的笑容还没褪去呢,她嫂子,也就是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陆清妍已经进了门来。 一眼就看见她拿着报纸在读,陆清妍几乎是瞬间就皱了眉:“三妹妹,报纸上都是半真半假,哗众取宠的。你看看也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瞿凝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嘴角的笑涡若隐若现,笑容真切而不带伪饰:“怎么办呢嫂子,我真往心里去了。” “啊?”陆清妍一惊,她急忙皱眉劝道,“写这报道的乐小姐,据说和唐少帅以前是一起受得洗礼,但不管如何,唐少帅要娶的人是你。现如今唐少帅为你争取了这许多的嫁妆,至少你嫁过去地位就有了保障。妹妹且把心胸放宽了,你只要坐稳了大房的位置,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第4节 瞿凝有些疑惑的看了她嫂子一眼。 半响,她摇头笑出了声。 “嫂子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将少帅为我出头的这件事儿,往心里记着了。至于那位乐小姐她和唐少帅以前的事儿,你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呢。”瞿凝顿了一顿,笑容未敛,“我很感激他亲自为我出头,至于唐少帅和这位乐小姐的关系,很重要么?” 唐终肯亲自为她出头,她受宠若惊。 前日和皇帝说起冯家这件事的时候,她就估计到,自己肯定能带着不少嫁妆出门了。毕竟,要是觉得冯家出了手,那婚事能不能成,就不再是小儿女的j□j,而是变成了政治上的考量,也变成了男人的脸面问题。 但她没想到的是,唐少帅竟然亲自出马,为她争取到了国民权利。 报纸上说唐少帅冲冠一怒为红颜,但在那些无法被歪曲的事实里,她却看到了唐终所采用的策略:那个男人并没有采取最简单的武力解决的方式,而是据理力争,将她也归为国民的一份子。 中间的一问一答颇为有趣。 “宪法之中难道有规定,说公主便不是国民了么?” “……公主当然是国民。” “那么国民的财产权利不是应该受到保障的么?” “是,但是那些财产都是不义之财……” “崔议员,我记得你家有三房太太,几百顷地,你能一一交代你家里每一件财物的来历么?我若没记错的话,崔议员昨日还送了你三房姨太一只金凤点头簪,崔议员不妨交代交代,这簪子价值几何,你又是从哪里来的钱买的?议员一个月月薪不过二十块,这簪子却要数千大洋!” 哑然无声。 唐少帅并未就此罢休,平日里话语不多的他步步紧逼:“何以我们对其他公民们的过去既往不咎,却不能对一个小小女子从宽?是因为她将是我的太太么?” “……不敢。” “我唐某人的太太,难道还不如你崔议员的太太有地位么?” “……”谁敢说不如,你捏着的枪是摆设么? 议员们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哪怕他们被唐终的话吓住了,也总得对冯家那边有个交代。 于是最后来来回回,将三公主瞿凝出嫁时候的嫁妆,定为一百二十抬之数。当然,这一百二十台之中,不得有各种违禁品。 这一番拉锯的对话,被诚实的记录了下来,而瞿凝就是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她很欣慰的发现,自己在唐少帅眼里,并不再是腐朽时代的代言词,相反的,自己在他眼中,也是普通国民的一员!假如这是他的真正看法的话,那么是不是,她也可以稍稍的对婚后的生活期待一下了呢? 此生中的前十八年,她一直是作为一个公主的符号存在着的。 做一个普通国民,或许……比做公主更幸福。 眼瞅着小姑子的眸子里有了闪闪星光,皇后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小姑子素来是个淡然无争的性子,这会儿像是掉了眼泪?她一定是眼花了。 “妹妹,妹妹?”陆清妍忍不住的轻唤了她两声。 瞿凝一震回神,仰了仰脸,弯了弯唇角:“对了嫂嫂,今儿个怎么会有空来我这儿?” 总不会说是担心我吧? 皇后瞧着她面上恢复了娴静温柔,便怀疑自己先前果然是眼花了,不再提这件事,从袖子里取出了单子来,笑道:“三妹妹,既然少帅为你争取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那我们自然要大操大办,绝不能让妹妹失了身份。这嫁妆单子,嫂子跟你商量着办。” 瞿凝的眉间微不可见的轻轻一皱。 皇室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徒有虚名,徒有其表。 民间的税收早就不再上缴到宫中,内帑刚刚仅够皇室的开销,本身便是捉襟见肘,一百二十台……要填满,怕是难吧?她本身想要争取的嫁妆也不是白银黄金,也不必真金白银。 瞿凝心里想着,却不动声色的把单子接了过来---只一眼,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轻轻将单子放在了桌上,轻轻一推,摇了摇头:“嫂子,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皇后顿时急了:“为什么?” 瞿凝的眸子沉了一沉:“太重了,我要不起。” ☆、第6章 风流云散(6) “要不起?”皇后的瞳孔缩了缩,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仿若讶然问道,“妹妹怎么会说要不起?” 瞿凝抬头对上了陆清妍的眼眸,她的眸子里,是一种镇定的,绝非虚张声势的了然之色:“嫂嫂,别骗我了。” 陆清妍瞬间怔了一怔,她垂下了头,半响才长叹了一口气:瞒不过去了么? 瞿凝指了指那张单子里头的几样名贵饰物,轻轻叹息着挑破了这层纱:“嫂嫂,这几样或者是早年哥哥送给你的,或者是你自己自家里带来的爱物。嫂嫂你虽是出于慎重和爱惜,将那些珍而重之的束之高阁,没在我面前露过几次,但有几样是我亲自陪哥哥挑的,我又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早年当外界的压力还没这么大的时候,皇帝也是有过风花雪月的心情的,也曾满面喜色的对她说起过,他一一送给过皇后什么什么珍玩。 皇帝当时只是对尚在孩提时代的她随口一提,许是自己都不记得了,但她却还没忘。 瞿凝摇了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东西,我真的要不起。” 皇后的手微微一抖,皱了眉,却强笑着柔声劝她:“妹妹言重了。我和你哥哥也算是少年夫妻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我也不年轻了,这些身外之物,更适合你们小姑娘,但对我来说也不过只有束之高阁的用处罢了。其他的虽说精致,但或有违制或有忌讳,这几样却是精挑细选的,给妹妹用再衬你不过了,妹妹带去,若能得少帅的宠爱,便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瞿凝闻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嫂嫂这话,我却是不爱听的。” 皇后一怔。 “唐少帅这回肯为我出头去谈嫁妆的事情,我虽不知他是为何改了主意忽然准备娶我了,但若我当真带了稀世珍宝嫁入他府中……怕才真是只有老死后院的结果了。”老死后院四个字可能说的重了一点,但唐终必然不喜,却是必然。 一个像唐终那样,对旧朝充满了厌恶的男人,若看见自己的太太终日做怀旧之态,怕是不会太开心的。所以这些东西,就算她真的能带走,却也依旧是只有明珠蒙尘的结果。与其那样,还不如让这些留在皇后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瞿凝轻叹一口气:“嫂嫂,其实归根结底,我日后生活幸福与否,只在于少帅究竟待我如何。虽说作为公主,我并不必特意做张做势的去讨男人的欢心,但也不必犯了他的忌讳,惹他厌烦呐。何况这几样……”瞿凝的手指在单子上的另外几样东西上稍稍一停,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讥讽,“是孔家的东西吧?那我就更不能要了。” 她实在想不到,在她那样决绝的一番话之后,孔景豪却居然还能厚着脸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想要在她的嫁妆里掺沙子! 当真是见不得她婚后日子过得好了啊! 那几样东西,全是山东孔圣人家才可能代代相传的! 她虽不知孔景豪是如何说服了家里人或者是偷蒙拐骗的才把这几样东西给掺进了她的嫁妆里,她只知道,只要唐终还是个有血气的男人,他一朝发现自己夫人的嫁妆里竟能有别的男人的信物,他就定会怀疑她的过去,若是心胸狭窄些,怕是……勃然大怒。毕竟他们之间,是盲婚哑嫁,而且是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盲婚哑嫁,感情的基础,实在太单薄了,经不起半点挑衅。 这,就是孔景豪要埋下的定时炸弹么? 皇后不防她一眼看穿,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急道:“三妹妹你别生气,其实这几样东西都算是价值连城,孔先生也是一番好意,想着给妹妹添妝的。何况,那贼酋少时留洋,对我们国家真正的国粹一窍不通,也未必认得出来……” 瞿凝只坚决的将单子推了回去:“嫂嫂,这些东西,我不能要。”她的眸光深邃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嫂嫂若念在咱们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想着让妹妹能安心放心的出门,就求您,允了我这最后一点念想吧。” 她说着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这在她还是这辈子的头一回。 皇后慌忙伸手扶她:“妹妹万勿如此,有话好说。” “我只求您,别的嫁妆我一样不要,您只让我捡一些不值钱的古物和书册出门,便足够了。”她眼中流露出了盈盈的恳求。 皇后和她年岁差了将近十岁,几乎是亲眼看着瞿凝长大的。 她和皇帝没有孩子,一直以来便对瞿凝很是疼爱,这一回要亲眼瞧着自己的孩子嫁给那样一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粗鲁不文的男人,已经像是割肉一般了。现在瞧着她眼中隐隐有泪,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心里想道:若是陛下有什么责怪,我一概担着就是了。三妹妹的命已经够苦的了,自己作为嫂嫂的,外头的事儿实在无能为力,别的能帮的,还是帮她一把。 眼瞅着皇后答应了,瞿凝一抹眼皮,脸上绽开一抹喜色:“嫂嫂应了么?” 皇后重重点了点头,疼爱的揉了揉她的脸:“凝儿,只是这样……到了入门后要晒嫁妆的时候,可实在是委屈了你。” 要真是拿了先前那张单子上的嫁妆,她才有的委屈呢。嫁人之后,真正决定她命运好坏的,并不是嫁妆的厚薄,而是她在那个男人心里,究竟能有多重。 那张看似殷实的嫁妆单子,却可能毁掉她的婚后幸福,孰轻孰重,不问可知。 瞿凝微微一笑,顺势站了起来:“嫂嫂,谢谢您。”真心的,谢谢您。 宫中书册和古物甚多,毕竟历代珍藏,俱集于皇宫,献于帝王玩赏。 但其中贵重的那些,都是登记在册,有数的。 比如像是二王真迹之类,在后世能拍出上千万价值的古董,在这个时代,也同样是无价之宝。 这些东西,当然是不可能带走的。 国会那些议员们还盯着呢,宫里头的太监宫女们还看着呢,她就是垂涎万分,瞪的眼珠子都凸出来,想要顺走也不可能瞒过这么多的眼睛。 还好,瞿凝想要的也不是那些。 她看中的,是现在还不太值钱的那些小玩意---比如在这个时代还没绝迹的前朝青花瓷,这个时代还不受人重视的翡翠和琥珀,绝版的邮票和银元。 历史有它的惯性,在瞿凝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空里头,那些东西在当时也并不受人重视,但短短数年之后,便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价值连城。 当然,以她过去的身份,未来的身份,瞿凝相信,若她真的想,应该也能引领起使用青花的风潮。 而带上这些看似并不起眼的嫁妆出门,一来可以麻痹外人,二来,省下了皇后嫂子的大笔支出,营造懂事的形象,交好与人,三来,自己又得了实惠。一石三鸟,绝对是有赚无赔。 和皇后细细商量过之后,在帝后的默许之下,瞿凝还从宫中的库藏当中,挑出了藏品当中最好的那一部分---当然,在这个时候,哪怕是最好的,也还并不值钱就是了。 唐大帅那边很快的就来下了聘礼。 婚礼当日,准备行的是新式婚礼---会有花轿嫁衣,但不会有拜堂。可是在婚礼之前,或许是考虑到了女方的身份地位和颜面,唐家的聘礼下的极厚,显然极有诚意。 对比一下算得上“寒酸”,“微薄”的嫁妆单子,皇帝几乎都觉得,自己的袖子里放着单子的位置烫手的厉害,让他觉得脸红心跳,差点拿不出手了。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当他定了定神将单子递给面前亲自前来下聘,始终冷着一张脸几乎不发一言的唐少帅的时候,那军装男子细细一看,却好像是隐约弯了弯唇角。 当皇帝诧异望去的时候,却再找不到面前人有半丝笑模样。果然是看错了么?笑?这个苦瓜脸怎么可能会笑?皇帝在心里愤愤然的想道:下聘还用这张脸,你也不怕日后天天在房间里哭? 唐终当然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他指挥着唐家那些大头兵么放下了几乎要堆满一整个偏殿的聘礼,看着满地的珍宝绫罗,举手向皇帝行了个军礼,几乎是随性的点了点头:“五日之后,我亲自来接她走。” “……”这就是你对大舅子的态度?这就是你对皇帝的态度?她?这就是你对公主殿下的称呼? 欺人太甚!简直是毫无君臣之仪! 聘礼再厚有什么用?朕和公主在乎你的钱粮么?朕要的是你唐家的臣服,朕要的,是你唐少帅的支持! 皇帝在心里愤愤怒喝,攥着椅子的手握的咯咯作响。从唐终进门开始,就始终站在皇帝身后一步未动,定定看着年轻的帝皇面上寒霜笼罩,也同样神色不善,只是刻意收敛了敌意的孔景豪轻轻拍了拍小皇上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陛下,戒急用忍。” 皇帝回身看了他一眼,半响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渐松,声音仿佛低不可闻:“要不是没有办法,景豪,你才该是我的三妹夫啊。” 孔景豪身子一震。 他沉默了好一会,答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便是明珠蒙尘,也还是珍宝,还是明珠。臣,自认是慧眼识珠之人,臣,不介意。” 皇帝仿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像是终于确定了他的诚心,这才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轻声说道:“若真有那一日,那朕也就放心了。” ☆、第7章 婚事(1) 撇开皇帝心里的不甘不愿,十一月十五日,还是如期的,很快的到来了。 在十五日这天清晨,唐少帅一身戎装,坐在新式轿车里在前开道,后头是难以计数的,队列齐整的扛着枪骑着高头大马的手下。浩浩荡荡,引来观者无数。 有京都的老居民围观着忍不住的感慨:“这真是这个世纪以来最豪华的婚礼了。” 第5节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皇宫正门前,唐少帅这才从轿车里走了下来,在他身后,军容齐整的大兵们齐齐排成两列,立在皇宫正门外两侧,将枪扛在手中向天。 唐少帅缓步走到紧闭的宫门前,还不待他伸手,宫门便仿佛是和他配合好了一般,从内缓缓打开----迎面朝向齐整肃然的军容队列的,是门内已经打扮停当,被皇帝牵在手中,盖着盖头看不见容貌,只能让人感觉到身材修长袅娜的新娘和她的侍女一行人。 皇宫内和皇宫外,好像完全就是两个世界---文明对比与落后,进步相较于腐朽。 唐少帅身上的束身戎装仿佛带着一种铁和血的味道,女孩儿遮住头脸的旧式婚服保守而矜持,但奇妙的是,在所有的围观者眼中,正一步一步接近唐少帅的娇柔女子,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契合感。 在一轮初升的朝阳之下,皇帝沉着脸,牵着手里女孩儿的柔荑,引导着她终于走出了她这辈子还一步未曾迈出过的宫门,然后,最终亲手将她交到另外一个男人手里。 红色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盖头底下,瞿凝的视线只能望见脚边的小小空间---刚刚够她小碎步不会绊倒而已。 当感觉到牵住自己的人换了一个,自己的脚边能看见另外一双穿着皮鞋的大脚的时候---被换手的瞬间,瞿凝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 男人若有所觉,并未停顿,却只是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柔荑。 他牵着她上了车,听见车门被关上,车子启动的声音,饶是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的瞿凝,在这一个瞬间,也几乎是心生茫然。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心乱,瞿凝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密闭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我们现在是去西摩路的圣三一大教堂,先举行西式婚礼。牧师和嘉宾都会在那里等我们。”这一番话,显然不是说给一直沉默着驾车,好像不存在一般静默无声的司机听得,而是专门说给她听的解释。 瞿凝的心里微微一颤:假如说当日在看见唐终亲自去给她谈嫁妆的事情的报道,她还觉得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的话,那么今天他对她的态度,就实在已经友善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这是她以前没想到过,会从这个男人这里得到的善待。 瞿凝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一颤,紧闭的嘴唇微微一抖,她原本有些惊疑不定的心,渐渐被对方镇定的情绪安抚下来。 唐少帅说完,顿了一顿,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微微侧过头:“一会儿你的侍女会伺候你先换一套衣服,虽然你还没穿过,但我看着,尺寸应该是完全合适的。” “……”半天才回味过来自己被轻微的‘调戏’了一把的瞿凝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唐少帅,你今天是在刷新你在我心里的下限的么? 看一眼就知道女人的尺寸什么的,你的经验有多丰富啊,唐大魔王? 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新娘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是白色的婚纱么?” 那声音又软又糯又娇又甜。 尽管和那天他听见的,带着怒意的声音是同一把声线,但听着,却竟像是截然不同。 她是在讨好他,所以才软软糯糯的故意用这样的声线说话么? 唐少帅忍不住的微微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抑住了自己忍不住高扬起来的心情,紧紧握着她的手偏头问道:“哦?你也知道白色婚纱?”顿了一顿,他若有所思的问道,“该不会觉得不吉利吧?别担心,一共给你准备了两套,一套是按照西方礼仪的纯白色,一套是喜庆的红色,若是怕不吉利……你穿那套红色的就是了。”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却添上了几分淡淡的遗憾。 “咦?为什么要穿红的?难道你想暗喻我不够纯洁,不能披纯白色嫁衣?”盖头底下忽然传来了闷闷的,像是不高兴一般的这么几句话。 瞿凝带着几分挑衅的话刚出口,便感觉到拉着自己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也随之震动了一下,显然心情极好。 他伸手居然揉了揉她本是梳的齐齐整整的发鬓:“公主殿下果然博闻强记,连圣经也看过,是唐某人小看你了。” “……”明明只是被揉了揉鬓角,但盖头底下,瞿凝却倏然觉得脸颊如火烧。 她能感觉到身边人愉悦的心情,还有,从这个小小动作里透露出来的淡淡的宠溺味道。 瞿凝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像是五味杂陈:身边的这个跳脱的甚至带上了些许轻佻的男人,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十八岁领军,战无不胜的匪首唐少帅? 为什么和她想象当中,完全是两回事呢?她就算没有在脑子里“黑化”过唐少帅,但也没把一个沙场征战过,满身戾气的将领想象成一个普普通通还对她温柔客气的邻家少年啊! 宠溺温柔是很好,但真的就像做梦一样呢。 她嗫嚅了一下正待说什么,车子这会儿忽然停了下来,男人牵着她的手下了轿车,然后喜娘过来带了她过去换衣服。 终于能拿掉盖头,仿佛是顿然之间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天清气朗,气爽神清,瞿凝刚回味了一下“自由”的滋味儿,周围一看,却只见她那两个忠心的陪嫁侍婢,宝琴和素琴都苦着一张脸。 其他人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公主殿下梳洗换装,眼见着四周没有旁人,瞿凝微微拧了拧眉:“宝琴,素琴,你们两这是怎么了?”出皇宫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儿就情绪不佳?难道是被那些当兵的冒犯了么? 素琴看了一眼她手中托着的白色婚纱,脸上显出了几分难过和痛恨:“殿下,大喜之日穿全白,您可是唐家亲自求着嫁过来的,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她愤愤然指了指旁边的另外一套大红色喜服,“好在他们还准备了另外一套,殿下您便是想要委曲求全,讨好那个姓唐的,在这件事上,也万万不能纡尊降贵,不能犯了忌讳啊。” 瞿凝安静的听她说完了。 她的神色渐渐的沉重起来,揉了揉额角,她挥手止住了素琴还未说完的长篇大论。 她怎么就忘了呢,在这个时代,婚礼身穿白色婚纱,是一件太过标新立异的事情。 怪不得唐终方才要特意对她说明了,怪不得……唐终会觉得她的回答有趣了。 素琴和宝琴的态度,就代表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对西化的态度:排斥的,不安的,视之为悖逆和反骨。 到底是要顺从这个世界的准则,乖乖的穿上那套代表者喜庆的红色嫁衣,还是穿上能和他风格交融,却违背时俗的白色婚纱,这个选择有着巨大的代表意义。 “宝琴,你也是这么想的么?”瞿凝转过头去看自己另外一个忠心的侍女。 宝琴微微低下头,想了好一会,这才福身对瞿凝回答道:“殿下的肌肤如玉,气质清雅,平日里穿白色就比穿红色更好看。” 瞿凝闻言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微微摇头叹息:“你啊,这可真是个滑头的答案。”夸了她一记,却偏说平日里穿白更好看,岂不是委婉的在说,今日最好不穿白? 这两个对她最忠心的,凡事多半都站在她立场想的侍女都这么说,她大概就能猜到今日她穿这套白色婚纱和他在神前起誓,会有什么样的场面了。 宾客们的眼光,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殿下还是要……”素琴瞧着她已经伸手去拿那套白色的婚纱,忍不住的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们啊,听说过红男绿女么?”瞿凝伸手将婚纱抖开,端详着上头精致的蕾丝手工,忍不住的摸了摸。 “红男绿女?” “以前婚礼,男子穿红,女子着绿。成亲的那一天,女人要穿深色,代表女子德贵专一。”瞿凝看了一眼她的侍女,笑着说道,“但现如今,红色才代表了喜庆。反而是绿色,渐渐被忘记了呢。” 看了一眼茫然的两人,她下了定论:“所以世易时移,随着时间的更替,我们的习惯,也应该随之改变,至于我日后到底能不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一切只在于我自己,却又岂是一件嫁衣能够决定的?” “可从未听过婚礼穿全白……您瞧这件衣服,一点儿别的颜色都没有……”素琴委屈的不得了:全白,那可是服丧的颜色!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白色是好看,但实在是穿不得啊! “没人穿过岂不是更好?以我以前的身份,嫁给唐终以后的身份,今日婚礼,必然记者云集。今日之后,说不定啊,我就能引领潮流了呢!”这倒让她想起了一句广告词,“我不追流行,让流行来追我”。以她的身份地位,现在说这句话,果然有了底气呢。 素琴和宝琴还要再劝,瞿凝已经偷偷手上用力,将那件同样阵脚细密的红色嫁衣给勾在了旁边的钩子上--只听得“刺啦”一声,上头竟然被她故意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瞿凝惊讶的看了一眼那件衣服,无奈的摊了摊手:“好了,这下没得选了。” 瞧着自己顿时哭丧了脸的两个小侍女,她忍不住的抿唇微笑:“别这么难过了,这件白色婚纱,一看就知道,是唐少帅精挑细选的呢。”款式很符合国人审美的保守,但完全的衬出了她的曲线。尽管包的紧紧的,却有种别样的妖娆。 作为刚刚成年的东方女子,她的曲线本来并不算很突出,但这件衣服却让她显得格外□,这一穿,浑身上下都像是多了无数的费洛蒙。 手工精细自不必说,那白色的料子里,好像还掺入了无数闪着银色光泽的东西,估计在一会会频频谋杀菲林的闪光灯底下,那光影能衬得她格外妖娆动人。 这会儿眼看着公主已经动手在自己把衣服往身上套了,情知再无选择,素琴忍不住的嘟囔了起来:“……精挑细选又怎么样,这倒霉的颜色……” 瞿凝轻轻瞥了她一眼,看了一眼镜中含情浅笑的女人,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忍不住的,期待起了接下来的精彩。 果然,和唐少帅在一起的日子,想必绝对不会少了乐子的呢。 她也不必再像在宫中那样,言行细谨,心如朽木了。 ☆、第8章 婚礼(2)修字 两位侍女一左一右,从瞿凝的后方,托着婚纱长长的尾翼。 脚下蹬着足有七寸的银色高跟鞋,让瞿凝显得愈发端丽修长。 尽管这一世是第一次穿高跟鞋,但她没走几步就已经重新找回了前世的感觉,从更衣室缓步走出来踏上长长红毯,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 同样已经换了衣服,褪去戎装,穿着一身燕尾服系着领带的新郎笔直的站在红毯彼端等着她,尽管脸上薄薄的披了面纱,但瞿凝却依旧觉得,那个男人的视线几乎是毫无阻隔的落在她的脸上,穿透了薄薄的面料,那眼神灼热的像是要把她被注视着的皮肤燃烧起来一般。 可是当她终于抬眸望去的时候,却只是对上一双醇和的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那双眼睛静如深潭,那里面专注的映着她的模样,也像是只映着她。 那一瞬间,周围的喧嚣,婚礼进行曲的音乐,甚至是宾客席上金发碧眼来客们打量的眼光,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旁观席上镁光灯闪耀的咔嚓声都像是变成了背景,只有他们胶着的眼神,才是穿越了时光的永恒。 在那边朝着她伸出手来,穿着正式的燕尾服,打着领带和皮鞋珵亮的男人比她曾经在报纸照片上见过的更加英俊,一身黑色的西装仿佛是掩去了他身上以十年沙场生涯铸就的戾气和血勇,在这一刻看上去,清俊温雅的和她前世见过的那些绅士们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在他们对视的这一刻,时光仿佛交错,穿越了百年时空,让人无法分清是幻是真。 这是哪怕在瞿凝前世,都会被无数女子羡慕的婚礼。 这个立在神坛面前,面容俊朗身材挺拔,几乎可以称作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一般的新郎,也是无论任何女人,怕都会一见就迷恋上的男子。哪怕心知肚明这场婚礼背后的意义,白色婚纱真正的含义,甚至是他西装领带里想表达的政治倾向,瞿凝却依旧觉得,自己的目光很难从他脸上真正挪开。 新郎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一弯,瞿凝便像是被他的笑容无端迷惑,鬼使神差一般顺着他的意思被他牢牢牵住了手,两人手挽着手,以一种极端亲密的契合态度在神坛前立定,一起转头对上了十字架上高高钉着却慈悲的看着世人的耶稣,和满面笑容的看着这对新人的神父。这场婚礼,是神前的见证,但看着他们的却不只是神,更重要的是台下一眼望去中西驳杂的宾客,但以西方人为主的客人们---各国的使节和他们的夫人,大商人和一些有着爵位的国外来宾,还有新郎曾经留学时候的同窗好友。 瞿凝垂下了眸子,她的心随着渐渐淡去的音乐声平静了下来。等到终于静了心,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被牵着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和隐隐的湿意,那男人的指尖竟是也有微微细汗渗出---看来这个男人,并不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镇定和淡然。 这很好。她在心里说。最少,我不是唯一一个在紧张的人。 神父看着他们立定了,而底下一度交头接耳的,或穿西式晚礼服或穿长衫,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语言并不互通,也并没有互相交流的宾客们也安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过了先前由小花童送来的对戒,分别递给了新人,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互相将戒指戴上了无名指。 然后,金发碧眼的牧师拿起了神坛上供着的圣经,开始了誓词。 牧师的开场白,比瞿凝前世听过的略长一些,但似乎也更有诚意。 “各位来宾,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一起来参加唐终先生和瞿凝小姐的婚礼。婚姻是爱情和相互信任的升华。它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今天唐终和瞿凝将在这里向大家庄严宣告他们向对方的爱情和信任的承诺。” 牧师转向两人,敛去了和善的笑容,严肃的说道:“唐终和瞿凝,现在请你们向在座的宣告你们结婚的心愿。” 稍稍一顿,转向新郎:“唐终,你是否愿意娶瞿凝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唐少帅毫不犹豫,语调沉沉:“我愿意。” 牧师褐色的眼睛转而看向了新娘:“瞿凝,你是否愿意嫁给唐终作为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毫无保留的相爱,永远的忠诚。 发了誓言,就能做到么?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最容易被撕毁的,就是承诺。何况,自己要嫁给的这个男子,不仅仅是一个军人,还是一个有野心的政客。在这个本来就充满了变乱和战争的年代里,人心易变,世事难料。 这一刻的誓言,又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尽管,以她今日之后的身份,不管是否必须在此起誓,她都必然,也必须对这个男人忠诚。 所以誓约真正束缚住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多么不公平,又多么可笑。 瞿凝的唇角带着几分轻嘲微微勾起,声音淡了下来:“我愿意。” “那么现在,我宣布,唐终和瞿凝结为夫妻。现在,新娘和新郎可以亲吻对方了。” 瞿凝垂下了眼眸,神态安静的等待着这个契约之吻。 唐终慢慢伸手过去,一点点缓缓揭起了她脸上桃花形的的镂空面纱,深深注视着面前他娇嫩美丽的新娘:她很美,也出乎他意料的适合这件白纱。 白色的婚纱是他亲手挑的,也是他之后亲自指挥着人赶做的。 但真正看见婚纱穿在她身上,她缓缓朝着他走过来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这件婚纱被她穿活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的就感觉竟会这样好。 也许在今日之后,那些照片在报纸上刊登之后,她就会开始引领这一个时代的风潮。 第6节 他很高兴她选了这一套---不是因为之前的那些政治上的考量,而是因为这一刻,她夺人眼球又让他沉溺的美丽。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让他心动的女人,但他听得出来,在婚礼致辞的时候,她依旧神游物外,心不在焉。 她说着“我愿意”三个字的时候,有诚意,但没有真心。 婚姻对她来说是什么?他对她来说,又是什么?唐终忽然觉得,他并不满足。 他想要更多。哪怕是她那一天愤怒的谴责的伤心的表情,好像也真实过她现在脸上挂着的微笑。 对上她微微垂着的的眼眸,唐终微微皱了皱眉头。 瞿凝的心跳的很快,他渐渐靠近,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然后越靠越近,看的她紧张心跳不已,但那个男人却很是恶劣的,在她等待到忐忑的心情里,没有立刻吻上来。 就在两个人吐息互闻的那一刻,唐少帅忽然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一日不负我的神,便一日不负你。” 不防他忽然补充了这么一句话,瞿凝怔愣,这时候才抬眸怔怔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触,看见了她眼中的复杂,唐终这时候才伸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嘴唇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碰。 唇一触即分,瞿凝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慢慢恢复了神智,她看向那个夺去了她这一世初吻,只是转瞬间面色就恢复了平静冷淡的男人,在一片说不出口又理不清楚的心绪复杂纷繁里,她听见自己不由自主的低声对他补充了一句话:“那么,我一日不负我的国,也就一日必不负你。”这是我回给你的承诺。 听见了她的誓言,唐终讶然看向她,在看见了她眼中的执拗专注和毫不服输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果然是出人意料的,他亲自答应娶回家的新娘啊。 这才是他们真正给予对方的,彼此交换的真实的誓言。 *** 在西式婚礼之后,还有一场在唐家大宅里举行的中式婚礼。 好一番折腾下来,夕阳早已落山,从前一日午夜就开始忙碌准备了的瞿凝几乎觉得自己要被这些繁文缛节给折腾的散了架。 好在有唐少帅的煞气镇着,没人敢来闹洞房,她被簇拥着进了布置停当的新房,这一日的忙碌总算是即将结束,她好歹也能够喘一口气。 还好,这一生应该只需要成这么一次婚。 终身已托,盼不相负。 被扶着在床边坐下来,瞿凝看着那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 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只是想一想他捉摸不透的眼神,瞿凝就止不住脸红心跳,面颊上隐隐泛起一片潮热。 那个男人就算现在人不在这里,但呆在这个一片好像是充斥着男性气息的红色海洋里,却还是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瞿凝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命令自己定了定神。 方才虽说是举行中式婚礼,但实际上在这个时候,相较于几十年之前,婚礼仪式已经被大大简化过了。 所以中式婚礼大致也就是拜堂,敬酒,送入洞房。 这会儿唐少帅还在外头招呼客人,在新房里也隐隐能听见前院传来的喧嚣的人声。 估计,距离他真正回来“洞房”,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让她独处吧,正好,她也需要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冷却一下被男性荷尔蒙搅乱成了一锅粥一般的脑子。 瞿凝回顾了一下今天充实的一整天,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 真正嫁过来才发现,她枯坐皇宫之内所想象的这个世界,到底是和真正嫁过来之后发现的,大不一样啊。 就好像,她自己描摹过的唐少帅,也和真正的唐终,并不一样。 但不管如何,既然都已经嫁过来了,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他们暂时是有一个不错的开端,之后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都只在于她自己如何经营。 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第9章 婚礼(3) 端正的坐在床边,瞿凝还没来得及完全的理清纷乱的心绪,她便已经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还夹杂着女子清脆的笑声和谈话声。 有人来了。声音听上去,像是年纪很轻的女孩子。会是什么人? 脚步声此时已经在门外停下,笑着的声音微微一断,接着有人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瞿凝适时抬头,看见了进来的是三个手挽着手的女孩子。只打量了一眼,她心里就隐约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唐家的小姐们,而不是什么姨太太之流。 匆匆一瞥之下,三个手挽着手进来的女孩子不过都是十来岁的样子,乍眼一看去,彼此间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显出她们血缘上的关联。 站在最左边,方才第一个伸手推开门,这会儿正把手缩回去的那个女孩子容貌格外艳丽,身材丰满圆润,是那种象征着*的美丽。她身上那种凹凸有致的秾丽大约是男人们更喜欢的那一种类型,而同样的,她也是三个人当中轮廓最深,最引人注目的。许是知道自己的优点,她身上的衣服也做的偏向于贴身,一眼望去曲线毕露。 而这会儿站在中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被一左一右夹着的女孩儿只在进门的时候怯怯抬了抬头。她有着一张下巴尖尖的,巴掌大的小脸,气质上来说,十分惹人怜爱。但她始终垂着眼皮不看人的姿态却有些畏缩,若不是那张和唐终有四五分想象的脸,几乎完全不像是个军人家族出生的小姐。瞿凝想象了一下唐终那张整日板着的严肃脸上显出这种怯生生表情的样子,忍不住的就微微弯了弯唇角:太惊悚了。 相比之于这两位,右边那个自打进门之后就一直笑吟吟,嘴角笑涡深深的女孩子就显得分外沉稳,她的容色虽然不是最出众的,但身上那股书卷气,却有种旧时代淑女的范儿。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像是专门练过似的好看。 三位女孩子各有特点,虽都穿了一色儿的鹅黄色衫裙,但一眼望过去,绝对不愉自己会认错人。 一眼对上坐在床沿的新娘子,左边那女孩子笑眯眯开了口,声音清脆的像是黄莺似的:“见过嫂子。现在前头正忙着呢,大哥怕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大哥一边忙着招呼客人,却又担心嫂子一个人坐在这儿枯坐无聊,就让咱们三姐妹来陪着嫂子说说话。”这一串的话下来半点不打嗝儿,显然嘴皮子利索的很。 她略略一顿,拉了拉中间那紧紧抿着小嘴不开口的女孩子的袖子,笑眯眯的福了个身,指了指自己:“我是家里的老四,闺名唤作湘琴。这是我的三姐姐,单名一个钥字。” 最右边的女孩子听她已经介绍完了,也就对瞿凝见了个礼:“四妹妹性子活泼,是个自来熟的,她素来就话多,嫂子可别被她吓着了。我是她们的二姐依柔。” 瞿凝静静听她们介绍完,便笑着点了点头,招呼着素琴和宝琴拿来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小礼物,往一人手里塞了一件:“多得你们照应关心了。三位妹妹,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看,便把她递过来的东西接了。沉稳的唐二小姐接过来就拢在袖子里说了声谢谢,唐钥接过来握着默不作声,唐四小姐则是小心的捏了捏红封,嘴角微微一垂。这三人……不愧是宅门闺秀,心机深的很呐。 瞿凝微微眯了眯眼睛: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唐家的后宅,看起来并不简单啊。 左边那女孩子排行第四,闺名是个双字,叫做唐湘琴,而右边那个走成熟懂事大小姐范儿的则是叫做唐依柔,也是个双字。这两人都活泼外向又讨喜,会说话又会来事儿,怕是很得宠的。这点,从那唐湘琴明明年纪最小,却偏偏先开口说话,先动手推门就看得出来。平日里怕是拔尖要强的很。而被两人夹在中间,话特别少,甚至像是有些自闭症的那个女孩子却偏偏是个单名,叫做唐钥,从进门到现在只敢偷偷从眼帘下怯怯瞧她,却不发一言。这性子绝非一日之功,而她论排行又恰恰夹在姐妹之间,假若她这腼腆沉默的性子不是装出来的,那平时怕是就不太受重视,以至于连介绍,都要开朗活泼讨喜的妹妹来一手包办呢。 这两个讨喜一个内向,内向的那个大约是要吃点亏的。 但事情,本却并不该如此。毕竟大家族里取名字,是极有讲究的。 单字为嫡,双字为庶,这是因古代单名为贵,双名为贱而延续下来的说法,也就是说,那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唐钥,才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本应该最尊贵最得宠的那个,也是绝不应该养成这种怯生生性子的那个。 唐终的本名叫做唐熙,他是后来起义的时候,这才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一个终字的,终,代表着旧时代的终结。但不管怎么改,都还是个单字名。 以单双名作为基准来判断的话,这个叫做唐钥的女孩子,才该是唐家的正经嫡出,才该是唐终的亲生妹妹。 这位本应该尊贵而受宠的嫡女,又到底是怎么被养歪了,变成这个样子的? 唐少帅呢,他对此到底知不知道?难道那个对外性子坚毅果敢,杀伐果断的男人,却竟然护不住自己的亲生妹妹么?一个男人不管在外面有多厉害,要是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那也是半点用都没有的!别说男人不懂后宅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是连齐家两个字都做不好,那还何谈平定天下? 假如是这样,那她真的应该重新评估这个男人了。 另外,他让她们来陪她,到底是真的怕她寂寞无聊,还是为了让她先见一见自己的这三个妹妹,好对唐家的情况有所准备? 瞿凝的心里一瞬间就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念头,脸上却没怎么露出来,只笑吟吟牵了几个女孩子的手:“既然是咱们姑嫂几个说说话,那嫂子也就不跟几位妹妹见外了。我自打生下来就没出过宫,不比几位妹妹见多识广,不知道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消遣呢?” 说着转向了唐依柔,眨了眨眼:“不如就从二妹妹开始吧?” 唐依柔中规中矩的回答倒是没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其实咱们也没什么太多的消遣,我平日里也就是和各位妹妹们绣绣花,读读书,没什么特别的。”这回答很符合她旧式淑女的气质,不过唐依柔旋即补充道,“不过倒是三妹妹,一直很是喜欢弹奏西洋的钢琴呢,若说咱们家里有什么特别的,第一条就要数这钢琴声了。嫂子有听过钢琴么?” 钢琴?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却有点多了。也不知这唐依柔是有意或者无意---不过,一个深宅女子能接触钢琴,肯定是受到男子首肯的。而最有可能帮助唐钥接受弹钢琴方面教育的人,就是曾经留洋的唐少帅了。这么说,至少在唐少帅心里,他这个亲妹妹,还是很重要的吧。 “钢琴?”瞿凝转向了唐钥,饶有兴致的笑道,“不知道三妹妹学了多少年钢琴了?嫂子还从来没听过人弹奏过钢琴呢,只听人说那是西洋乐器中的帝王。若是三妹妹有时间又不嫌弃嫂子的话,改日嫂子洗耳恭听?” 或许是因为说到了钢琴,唐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自打进门之后,她第一次开了口,正正的看向瞿凝的眼睛,微微偏头问道:“嫂子对钢琴有兴趣?”但旋即,她那口气就泄了下去,又垂下了眼皮,拨了拨自己修长的手指,“可我……我弹得不太好。” 还肯开口,看来并不是完全自闭,怕是有些“社交恐惧症”吧。 瞿凝嘴角的笑容更深:“三妹妹可别谦虚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等天气晴好,我就去找你听你弹琴,说不得啊,还得向三妹妹请教一下,哪怕会弹那么一点儿也好啊。” 没给她再谦虚的时间,瞿凝立刻就定下了下一次‘约会’,旋即和她们又聊了一小会,便听见房门外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那是男子沉稳的步伐。 窗外,夜已经深了。 前院的喧嚣这时候也已经渐渐安静,像是前院的客人都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 唐依柔就笑着起身告辞:“嫂子,怕是哥哥回来了。咱们姐妹的任务完成,就不在这儿耽搁嫂子休息了。” 说罢,拉着两个妹妹就准备走。 她打开房门,果然瞧见了唐少帅正在门口准备进来。这会儿瞧见三个妹妹,他点了点头,然后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把喜糖。 男性磁性悦耳的声音低沉的响起:“辛苦你们陪着你们嫂子了,都早些回去安歇吧,路上多加小心。”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哥哥客气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去,唐少帅跨进门来,挥退了要上来替他更衣的两位侍女,反手关上了房门。 大约喝的不少,隔得远远的,瞿凝还是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但他大概是喝酒不上脸的那种,乍眼看去,除了带着血丝的眸子,他脸上倒不见丝毫红色,脚步也还算稳当。 模糊瞧着一身正红色的新娘子要过来扶他,唐终揉了揉额角:“且等我一会,我先去洗一洗。” 说罢就微微摇晃着就走进了净房。 ☆、第10章 婚礼(4) 有志于适度讨好一下未来的老板,瞿凝想了一想,从柜子里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净房。 原本在浴桶里安静的闭着眼睛的男人大约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颇为警觉的骤然睁眼。 一直到看见是她进了房间,他眨了眨眼睛,像是用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略有些迟缓的开口,语气十分平静:“怎么进来了?不在房间等我?” “你既然不要侍女来服侍你,现如今你我又成已夫妻,那么我伺候你沐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瞿凝听着他口气无喜无怒,便笑了一笑,语气柔和的笑道。 一般人在洗澡的时候,是神经最放松,也最容易露出真实情绪的时刻。 毕竟,赤.身裸.体,少了一层衣料的保护,也像是被剥掉了一层伪饰和假装。 所以一般人,若是在沐浴到了一半被陌生人闯入,总会露出些真实的情绪。 唐终却没有---也不知道是真的对她没有防范,还是他已经确定自己连沐浴的时候都穿着24k的黄金甲呢? 唐终和她对视片刻,在她心里略有忐忑感升起的时候,却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背,朝她点了点头。 “有劳夫人。”他声音淡淡的说道。 他态度坦荡,瞿凝却忽然觉得紧张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他身后,待得手指触上对方背部光滑的古铜色肌肤的时候,她忍不住的微微一抖。 第7节 好在唐终适时开口,声音安抚了她略带紧张的情绪:“方才你见过我的三位妹妹了?” 一说起那三个女孩子,瞿凝便是一凛。 她打叠了精神,一边轻轻拿毛巾擦着他的背脊,一边回答:“嗯。看起来,二妹妹和四妹妹要活泼一些,三妹妹就……像是有些腼腆?不过,听说三妹妹擅长弹钢琴,我还没听人弹过呢,方才便说了,过几日就去找妹妹顽,顺便向她请教一二。” 唐终沉默的听她说着,似乎微微颔首。 半响,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十四岁出国留洋,那时候钥儿才五岁,还是个在母亲怀里天真无邪的孩子。但等到我十八岁那年回来奔丧,母亲病逝,钥儿也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钢琴是我请人教她的,好在她还喜欢这个。你若想和她多加接触,说一些钢琴方面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唐终十四岁出国。先是去了日本士官学校,然后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在日本的时候可能还好一些,毕竟离本土比较近,最少还能信件往返。但美国离大陆这么远,怕是信息隔绝,只怕他就是有心,也未必能查得出来,在这四年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果然,如她先前所怀疑的那样,唐钥的沉默,绝非天性如此,怕更多的还是人为。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唐终亲身母亲的‘病逝’,又是否真的是病亡? 唐终会特意跟她说这些信息,一方面是为了能让她更了解一些唐家的现状,另外一方面,却也是他希望,她能多多和他妹妹接触吧?却说的这般隐晦。 心里这么想着,瞿凝却只微微一笑:“唐……夫君放心,其实我小时候也不太喜欢说话,你瞧我现在,不也好端端的么?” “唐夫君?”原本任由她伸手抹拭着背部的男人忽然莞尔摇头,一下子转过身来,一双黑峻峻的眸子直直落在她的脸上,直看的她有些局促不安垂首低头了,半响,他忽然“哗”的一下带着一身水珠站起身来,反身就拿过了架子上的大毛巾,脸上酒气已散,目中一片清明,“日后唤我的字谨之吧。” “……”瞿凝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怔了一下这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谨之。总觉得对于唐少帅来说,是一个有点文气的字呢。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唐终看了她一眼,开口解释道:“我的字是爷爷起的。父亲……”他顿了一顿,“素来是不管这些事的。” 这么说,唐家的后宅,存在继承权的问题么?唐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铁板一块?可他又怎么会这么简单的,把所有的信息都透露给她? 瞿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僵了一僵:“好,我以后就叫你谨之。嗯,可惜我是个女子,还没有取字。” “嗯。”唐终点了点头。 两人这时候已经回到了房间,气氛登时暧昧起来,唐终若无其事的走到桌边从杯子里倒了酒---这时候桌上放着的,自然是合巹酒。 他斟满两杯,递了一杯过去,自己将另外一杯一饮而尽,待她也掩着袖子喝完了,他便过来牵了她的手,往房间里的床边走去。 被子上绣着交颈的鸳鸯,桌边的龙凤喜烛偶尔发出“荜拨”的声音,一片的喜庆。瞿凝只觉得喉间干渴,方才喝了的一小杯酒,像是化成了一道烈火,在身体里上下的四窜。 唐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在床边看着她无法克制的抖着手在解自己的纽扣---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和自己身上的第二颗扣子奋斗了半天最后却把头发缠紧了扣子,半响忽然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终于偏身过来扣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沉沉的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对了,你人还没嫁进来,就已经有记者往我们家里下帖子,近日要约你做访问了。” “这么早?”瞿凝有些惊讶。 唐少帅的手慢慢的解开了缠紧的头发,一颗一颗的往下解扣子,拨出衣料底下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的呼吸渐渐重浊,说话的速度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是啊,这么早。你以前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么?” 瞿凝闭了闭眼不去看他,眼光落在房间里其他的位置上,这才觉得脸上的烧意好了一些:“皇室讲究的是古礼。哥哥一贯对我看的极严,像记者这样的外男,等闲是不会允我见的。” “哦?”唐少帅不置可否的轻应了一声,他这会儿已经剥掉了她的外衣,开始解最后一件中衣了,大片大片光润的皮肤渐渐暴露在空气里,任由男人玩赏。他俯身低下头去沿着她的颈侧向下轻吻,一边低低一笑,“不过记者也不都是外男。这一回要采访你的,是个女记者。” “女记者?”瞿凝被他的浅吻弄的又痒又乱的心瞬间一紧,许是心乱了,她骤然脱口而出,“是不是乐傅雯乐小姐?” 唐少帅的手微微一停。 实际上,瞿凝这时候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下裤挂着了,几乎是衣不蔽体,颈侧有几个草莓印,还泛着隐隐的水光,看着十分淫.靡。 这时候乐傅雯这三个字一出,唐终却忽然停了手。半响,他神色带着诧异的看向她:“为什么会以为是乐傅雯?” 瞿凝偏了偏头,忐忑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她?我以为她是你的御用大记者和发言者呢。毕竟,你最近的那些新闻,都是她亲手负责的不是么?” 唐少帅摇了摇头,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本来是想转移一下夫人的注意力,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公主殿下,请躺平吧。” 瞿凝被他按着肩膀放倒在床上,唐终坐在床边自己极快速的脱的一干二净,又爬到了她的身体上。 方才他在沐浴起身的时候,她隐约看见过的硕物几近于狰狞的竖着,瞿凝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的伸手出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唐少帅倒是不以为忤,一手握了一只白嫩嫩的小兔子揉了几下,又凑过去在兔子上头舔舔亲亲,小心的咬一咬用牙齿吸着拽拉起来,玩的白兔变成了沾着水渍的粉兔子,又等到瞧着她盖住自己头脸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抠紧了,这才像是满意了一瓣松开了她的上半身,转而伸手去摸她的下头。 j□j里头已经润润的出了些水,摸着不太干燥了,唐终勾了勾唇,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忍住。” 语音未毕,那巨物已经挤开了层层叠叠拢着的花.唇,慢慢的往里头深入进去。 *** 芙蓉帐里一夜*。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瞿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神色平静的熟睡着的男人,神色瞬间不好看了。 他倒是神清气爽睡的安稳,可怜她现在只稍稍一动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棒子捅了一晚上,浑身都像是要裂开了。 昨儿晚上她后来疼得死命抠他的肩膀,可惜她没留长指甲,估计抠的他不疼不痒,反而动作更加的激烈起来,几乎是把她往死里折腾。 两个人换了四五种姿势,最后大概是他要准备射了,将她整个人翻过来从后头压在床上肆意进犯,最开始的跪姿做的她整个人膝盖都软了,跪都跪不住,摊平在床板上怎么也逃不开他的捣弄。瞿凝还记得自己终于忍不住,松开了咬的要出血的嘴唇,求了他一句“好疼,放过我。” 男人稍稍一顿,她还以为他起了好心,结果他只是少少一停,旋即却重重死命往里一顶,她嘶声未尽,他已经笑意盎然的在她耳边呢喃道:“疼么?我却很舒服啊。公主殿下,要好好服侍你的夫君哦。” “……”尼玛!这男人难道是传说中的鬼畜么? 对了没错,瞿凝想起来就更愤怒了:他的鬼畜,还是从她说了乐傅雯这三个字之后开始的。 假如说当时说这三个字不过是鬼使神差的话,在这么“折腾”的半死的一夜之后,她却愈发肯定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可能真的和那位乐小姐,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就在她愤怒的瞪着他的时候,男人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睛缓缓睁开。 他醒了。 ☆、第11章 新妇(1) 当唐少帅眼神清澈的看向他的新妇的时候,女人已经垂眸敛去了原本复杂的眸光,面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温顺柔和,就像是上好的唐三彩的仕女一般。 在透窗而入的晨光里,她的轮廓显得格外的圆润柔美,有种楚楚动人的风致。但这样柔顺的美丽,却远远不如她昨晚泣叫时候来的动人和真实。 瞧着正若无其事一般的转开眼眸准备起床的女子,唐终心绪一动,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又将头贴在她的肩膀上---亲昵的姿态,彼此切近的呼吸,让新妇瞬间绷直了腰部的肌肉。 他恍若未觉,声音慵懒的说道:“这么早就醒了?急着下床?” “今天不是应该给舅姑们奉茶的么?若不是您昨晚闹我,怕是该起的更早些才好呢。”她伸手去整理了一下头上凌乱的鬓发,轻轻咬唇有些嗔怪的看向他。花瓣一样的嘴唇一张一合,粉糯糯的唇色,让清晨本就*勃发的男子暗了暗眼眸。 掌下的心跳的很乱。她虽然含羞带怯的糯糯说着话,但实际上,却还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凑得更近了些,那灼热的吐息打在她的耳畔:“你迫不及待想见我们唐家人么?重要的那些,不是昨晚都见过了么。父亲亲自为你我定的亲,必然是向着你的。其他人么,都不重要。还是说,你其实精力旺盛,我让你休息的太久了?” “……”瞿凝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调笑,不,调戏也该有个度吧? 他们虽是夫妻,也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情,但对彼此的了解,几近于零---哦,身体的了解除外。 在她嫁入唐家之前,除了在报纸上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听宫人们提起过这个“匪首”赫赫的战功之外,实际上她对唐家的内务,几近于一无所知。这不单单是因为她被困在深宫之中,要守男女之别的原因,而更多的,是出自于政治上的考量。 因为皇帝虽然盼着她嫁给了她,但实际上,皇帝自以为是的自尊自大,从始至终,并没有视他为真正的妹婿---这也是为什么不管在西式婚礼上还是中式婚礼上,皇帝都没有亲自出现的原因。若是真的重视她的幸福,做哥哥的,又怎么会不牵着妹妹的手,好好的看着她做一个幸福的新娘呢? 正因为这只是一场利用,而不是真正的结姻,并不是结两姓之好,也正因为皇帝没将他视作妹婿,所以不希望他们琴瑟和谐,不希望她在这场或许是注定会分开的婚姻里投入太多的感情,所以他巴不得她在唐家过的不好,因此,什么信息也不给她。导致了她对唐少帅这个人,只知外表,不知内里。 皇帝或许是希望她在唐家撞的头破血流,好了解他们之间深刻的鸿沟,这样日后才好将她卖给另外一个下家吧? 但另外一方面,虽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又是为什么同意了这桩婚事,但总不会是因为喜欢她吧? 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看着她原本有些迷乱的眼神渐渐清明,男人微微撇了撇嘴,松开了原本桎梏着她腰肢的手,轻轻巧巧的虎跃下了床,自己拿起在床边的衣服穿了起来,动作十分迅速,有种军人气质的雷厉风行。 未料到前一秒还在跟她调笑的男人,下一秒就板起了扑克脸,身上的气息像是瞬间转为冰山天然制冷机,让人瞧着就觉得不好亲近,瞿凝也是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夫君,让我伺候你更衣吧?”她试探性的看了一眼正在套衣服的男人,偏头看着他身上紧绷起伏的肌肉柔声问道,却迟疑着没有真正凑上去。 之所以会开这个口,是因为从昨晚他醉醺醺的回房开始,这人身边就没带着小厮和侍女---这在大家族里头,实在是很罕见的,但对一个长期要打仗的军人来说,却又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她带来的两个大宫女,他也没要她们在房中伺候,另外今天也没有姨娘或者通房来找她的麻烦,看起来他昨夜虽然“业务娴熟”,但并不是在女人身上练出来的。模模糊糊的,她还记得昨晚上两人合欢,她完全累瘫了之后,他尽管要了水给两人擦洗了,但却也没让服侍的下人进房来,更没让别人碰他们的身体。这个男人,有些方面出人意料的……讨喜呢。 这会儿瞧着他自己穿衣自己打理起居细节,她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谨之。”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重复了一句,“唤我谨之。” 不喜欢被叫夫君么? 他顿了一顿:“我娶夫人回家,不是为了伺候我这些琐碎事情的。何况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让殿下伺候我,岂不是折了我的福气?我自己有手有脚,简简单单穿个衣服还是会的。”他伸手将旁边架子上摆着的衣服凌空抛给她,挑了挑眉,“当然了,若是殿下非要做,我也不能拦着你的情趣。不过,你还是先穿上你自己的衣服吧,大清早光溜溜的在我面前晃悠……” 瞿凝的脸被他最后一句话说的瞬间红透了。 她身上除了抱着的被子之外,的确不着寸缕,但那不是对方昨晚上剥的么,现在他淡淡的说上这么一句,听着却好像是她大清早的就在勾引他一般。 而他喊她殿下,更是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因为这个称呼,实在没什么尊敬的意味,从他嘴里打着旋儿绕出来,反而多了点调笑的意味---但看他的脸却又冷冷的,实在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谨之,”她一边低了头乖乖的去捡起衣服来往身上穿,一边轻声说道,“也请谨之你不要喊我殿下了,我单名一个凝字,平日里喊我的名字就好。” 眼瞅着她已经穿上了衣衫,准备招呼侍女进来洗漱打扮,知道女人今日必然要盛装正容,唐终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出声提醒她:“平时我在家里的时候,房里头不必留人,我不喜陌生人近身。另外今天有的你忙的,首饰什么的,少带一些。衣服也尽量穿的轻便一点。” “轻便一点?”瞿凝一怔,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今日你还有安排别的行程?” 唐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他这会儿已经伸手推开了房门,外头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侍女们已经端着水盆站在房门口等着进来伺候她梳洗了。 天色不过刚刚微熹。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娇弱的新妇,在晨光里,正对着落地镜梳妆的她,有种让人屏息的美丽。但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 唐终便只是大步跨出了门:“我先去练一套拳,你梳洗停当了使人来唤我同去吧。” *** 素琴和宝琴端着盆子进来了。 两个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待得替她挽发的时候,宝琴瞧见了她颈后的红痕。 那密集的痕迹,带着青紫的瘀斑,让忠心的侍女微微一愕---唐少帅这是热情,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有些忐忑不安,抖着手皱了眉:“殿下……” 刚唤了一声,还不及说话,瞿凝便开了口,纠正了她的称呼:“如今还是唤我少夫人吧。既嫁了唐家,称呼还是入境随俗的好。” “是,少夫人。”宝琴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听了她的意思快快改了口,“今儿个您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奴婢帮你涂点儿去瘀伤的药,再帮您捏一捏?” 瞿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她下半身现在还是疼痛的酸胀的,那种好像被巨物撑开的火辣辣的感觉,让她现如今两腿都夹不紧。她虽然看不见自己背后的痕迹,但想必以他昨夜的癫狂程度,许是落红处处,看着就吓人了。捏一捏?哪里够!她最想的,是一头栽进床铺里不起来! 可方才唐少帅已经特意提醒她了,今日的行程满满。 她嫁给他,不只是小儿女的婚嫁,而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甚至是可能关系到国家走向甚至于政体变革的大事件。 而这一场盛大的戏剧,从婚礼上,或许是他特意挑选的那件白色的婚纱就开始拉开了帷幕。或者更早,从唐少帅亲自为她去谈嫁妆的事情,就已经开始了。这幕戏,他们都是粉墨登场,各有角色的戏子,而台下的观众,是四万万人民,是诸国列强---而那其中,有他们的同盟,也有他们的敌人。 第8节 昨日她是新娘,哪怕是在西式婚礼上也是盖了面纱的,好歹还有些可以推脱旁观的余地,但今日,她已为新妇,便必须得去面对扑面而来的惊涛骇浪了。 瞿凝轻叹一口气:“不必了,将我的头发挽起就罢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宝琴巧手替她挽了个揽月髻,只是待得要往她头上插钗子的时候,瞿凝只让她简单插了一根,就阻止了她准备将她打扮的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的行为。她连衣服都只是捡了一套居家舒适的款,弃了十分繁复的宫装---今日还不知会有多长呢,若是把自己打扮成了活动圣诞树,顶着满头珠翠满身叮当,那到时候,苦的还是自己。 宝琴像是对她的简朴有些不安,瞿凝瞧了她一眼,却只是笑笑,没解释下去。 待得梳洗打扮停当,天色已经大亮。整个唐家宅子,都仿佛醒了过来一般,各处的零件开始工作,下人们开始来来往往,有了人声。 瞿凝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脂粉匀称了,便使了人去把唐少帅喊了回来,两人挽了手,前去了正厅。 *** 还没走到厅里呢,里头纷乱嘈杂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中间有一把女声颇有些尖利:“老爷,你倒是瞧瞧,今儿个的报纸上是怎么说的?数典忘宗,卖国求荣,这种姻亲,咱们认不起!这皇室嫁公主的日子还要给人心里添堵,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啊!现如今好了,被报纸上曝了光,闹的满城风雨,我可还不想一上街就被人砸臭鸡蛋呢!” “三姐姐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儿,”另外一个女人笑吟吟的声音传过来,明明是带着笑的声音,却有种阴测测的味道,像是笑里藏刀,“亲事可是咱们少帅亲自首肯了的,你一个做姨娘的,好好守着你的本分就是了,外头的那些事儿啊,都是爷儿们管的,咱们说的好听是长辈,说得不好听就是服侍爷儿们的女人,这姻亲不姻亲的,你还高攀不上呢。” 尖利的女声倏然像是凄厉起来:“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儿了?她嫁进了唐家,在外人看来就是咱们唐家妇,她哥哥做的那叫什么事儿!牵累着我不要紧,牵累到咱们老爷,咱们少帅,那可该怎么办啊!姐姐死得早,也就没人管管了?公主,什么公主!还不知道能做多久的公主呢!还没进门呢就穿一身孝,咒谁死呢?是咒我们大帅早死么!” “姨娘,别说了。”这是弱弱的带着脆生的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瞿凝的脚步在门外停了一停,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板着脸微微皱着眉头的唐少帅,挑了挑眉,一言不发,最终却只是摇头低低一笑:真热闹。这两个姨娘一唱一和,真是好大一场戏啊。 唐终微微皱眉,足下不停,推开了原本不过是虚掩着的房门,他刚走进去,里头的热闹就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留声机一般顿住了---里头原本正吵吵嚷嚷的两个女人立马站直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方才说话的不是我”的表情。 屋子里头另外的男男女女齐刷刷的望过来,在一阵诡异的安静里头,坐在上首的,穿着一身酱色系,打扮普普通通的跟这个时代的寻常乡绅没什么区别,手里拿着旱烟袋原本正眯着眼睛吞云吐雾的中年男子咳嗽了一声,挪开了手,慈和的瞧着唐少帅开了口:“谨之跟你媳妇来奉茶了?”挥了挥手让下人去把准备好的茶盘子送上来,他续道,“先给你娘的灵位磕个头吧。”倒是对方才他们听到的一番话,只字不提。 瞿凝的眼光落在他身侧放着的灵位上头。 唐门邹氏几个字格外鲜明。对了,唐少帅说过,他母亲在他归国那年病逝。现如今既然公爹旁边坐的是灵位一副,那么也就是说,唐大帅并没有续娶了? 不待她细思,唐少帅已经拉着她,袍角一掀跪了下去:“儿今日带媳妇来拜见娘亲。” 两个人跪在垫子上头,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末了瞿凝拿了茶杯来给公爹敬了茶,收获了鼓鼓囊囊的红包一只。 至于另外的人,就不需要她跪了,只一个个各自论辈分见了礼---好在唐家看起来还算人口简单,除了和唐少帅平辈的姐妹们,她头上是没有压着正经婆婆的,至于唐大帅那几房姨娘,方才倒是叽叽喳喳的,这会儿当着她的面,倒是个个客客气气,仿佛方才说那些酸话怪话的人,不是她们一般。 这一圈下来,瞿凝的心里就有了点数:看起来,后宅虽然是有点问题,但只要她小心别着了旁门左道,但凡是明刀明枪的来,这些人是不敢的。 那几个姨太太对唐少帅的态度,现如今只有两个字可以概括了:恐惧。 “长辈”对晚辈的恐惧感,不问可知,肯定是唐少帅曾经做过什么好事儿。 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相公的确不错,至少,她日后要做什么事儿,能事半功倍了。 ☆、第12章 新妇(2) 唐大帅对瞿凝的态度,不远不近,不好不坏。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抬举着她,但实际上,带着那么几分审视以及考量,态度虽则客气,但并不算亲近。显然,娶是娶进门了,好感度还是不够的。 不过大帅到底是大帅,这位打扮像是乡绅的大叔出手十分大方---给儿媳妇的见面礼红包当时捏在手里就是厚厚一叠,事后打开一看,红包里头是一叠渣打银行的三万两见面即兑的无记名票据,这数目之大,倒是叫瞿凝大吃一惊。 唐少帅看她微微拧眉,过来一看却不以为然,瞧着她似是忐忑不安,只拍了拍她的手,淡淡说道:“父亲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就是了。长者赐,不可辞,你要想着推拒,才是不给父亲面子。可惜娘亲不在了,不然她素来最是慈和,又心恋旧朝,必然会极喜欢你。” 瞿凝默了一默,便将红包珍而重之的放进了袖子里---三万两银子,比她全部的嫁妆还值钱了,唐家出手实在不薄。不过唐少帅的母亲心恋旧朝?自家那位过世了的婆婆……她沉吟了一下:“我方才便想问你了谨之。你娘亲姓邹,可是前朝邹阁老那一脉的?” 算起来,邹家在数百年之前,也算是旧朝有数的清贵家族。 只是后来变乱颇多,有守备力量的军阀和勋贵家族还好一些,总算是在离乱之中保全了家族性命,可另外那些徒有清贵之名的大家族就没这么好了,比如曾经出过好几位翰林学士的邹阁老这一脉,百年之中,渐渐的消声觅迹了。 假若邹家尚存,以他们深受孔孟之道的熏陶而言,必然是极坚定的保皇党。 可是以唐大帅当年不过是乡绅的身份,又怎么能娶得了邹氏的女儿呢?唐家的水,果然是很深的啊。 唐少帅睨了她一眼:“我母亲不大爱提家人,平日也不见她的家人上门走动,具体情况如何……大约只有我爹清楚了。”他微微一顿,“不过依照母亲言行举止里漏出来的信息,据我猜测,她可能真的是邹家的嫡脉。” 邹家嫡脉,传承数百年。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又为何要对身世讳莫如深? 瞿凝默然,眉间微微蹙起:事情颇有些不同寻常啊。 亲戚之间来回走动,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听唐少帅的语气,这位邹夫人生前,几乎完全不跟亲戚往来,直到她中年撒手而逝。 结合唐钥的自闭,唐大帅的姨娘们对唐少帅的恐惧,十年事情,唐家后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瞿凝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面上笑了笑转了话题---现如今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何况,唐少帅若知道真相,以他的性子必然一早报了仇,若他不知道真相,那么她问也无用:“对了,方才三姨娘说起我哥哥,又说卖国求荣数典忘宗,这罪名实在太重了……”她脸上的笑意敛了,神色严肃起来,正正看着唐少帅,一字一顿的问道,“谨之,出了什么事?” 唐少帅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她的眼眸幽深,面上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忧,有的只是一种肃穆的郑重。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那天听见的那番话。 于是他便没有再迟疑,只问她:“不知夫人你在宫中的时候和福贵妃的关系如何?” “福贵妃?”瞿凝的眉头一皱。 尽管这帝国江山已经到了如此风雨飘摇的年代,皇位有若风中残烛,但在她哥哥身边,依旧按制有一后,一贵妃,两妃,外加陪侍数人---在什么年代都不会缺了投机者,这些人除了她明媒正娶的嫂子之外,都是因为各种关系和利益,而聚在她的哥哥身边的。 福贵妃,就是仅在皇后之下的,现如今宫中位份最高的女人。不是家世最好,不是地位最高的,可却是后宫里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如果她没记错,福贵妃最初只是裕亲王送入宫的舞姬,后来不知如何讨得了皇帝的宠爱,颇得欢心,一再晋位,短短四年里,就坐到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的位置上。或许坚定的保皇党兼皇帝的亲叔叔裕亲王是最初皇帝宠幸她的原因,但福贵妃自己的手腕,怕才是她能坐稳这个位置的真正理由。 可这个福贵妃,和她并不对盘---除非是某些三观不太正常的女孩子,否则没有一个女人会跟自己哥哥的小妾关系比跟自己的嫂子更近的。 更何况,这位福贵妃结好的,认作干爹的裕亲王,早年留学日本,是十分坚定的亲日份子。这位福贵妃虽说看上去贤良淑德,深居简出,但她背后的背景,却依旧让瞿凝不愿与之深交。 她便实话实说。唐少帅点了点头。 “皇帝昨日被瞧见乔装打扮和日本人碰了面,日本方面,有意与我们重签二十一条。” “二十一条?”瞿凝的眸子紧了一紧,她的下颚绷紧了。那是j□j裸的卖国条约啊。当年为了签这个,闹了好大的风波,但也使得皇室能在风雨飘摇之中继续存续。皇帝竟然有意再行续签? 一直以来,皇帝为了抗衡国会,一直在处心积虑的交好实行君主立宪制的日本。而现如今虽然皇帝只有名义上的皇权,但以他的身份,一旦白纸黑字的定下了条约,就是代表了四万万国民,将国家的利益拱手送人。 在十年之前,为了保住这个皇位,皇帝已经和日本签下了二十一条卖国条约。其中影响最大的几条,就是日本在关东州的铁路使用权和所有权,以及煤铁等战略物资的开采权。彼时条约一经披露,几乎是举国哗然,甚至有进步学生以死明志相抗,工人罢工,到处都是反对的声浪。皇帝迫不得已,便声言不会再行续约。今年,正是前次的条约到期的日子,而皇帝却秘密和日方接触,也难怪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了。 唐少帅看了一眼身边垂眸沉思,面色难看的女人,他挑一挑眉,问她:“这件事,你怎么想?” “……”这算是考验么?还是只是商量? 瞿凝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半响,她睁开了眼睛,叹了一口气:“我想,这件事的真实性应该无需再怀疑了。”趁着她成婚的日子办这件事,皇帝哥哥你好狠的心! “哦?” 他偏了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听她的分析。她却不肯再说,只回望他,抿唇问道:“谨之,你希望我怎么做?” 唐少帅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勾了勾唇角,这回笑的居然有几分真切了:“不,现在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做。是你想要怎么做,以及想要我怎么配合。” 瞿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唐少帅现在的外表,就好像全然无害的好相公,仿佛是收起了尖利爪子的野兽,但她清楚知道这个男人的铁血的过去,也知道,他现在的包容,是有她的限度的。毕竟,他是个男人。是个有热血,有理想,有目标的男人。 好在,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她闭了闭眼,想了一想,旋即问道:“谨之,你提过,有记者想要采访我?不知道帖子在哪儿呢?” “哦……”唐少帅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些,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帖子,递给了她,“呐,给你。” 早就判断了她会怎么做?所以才会把帖子也带在身上? 这男人是有多了解她啊!这种笃定的,仿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嘛! 瞿凝呆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帖子给接过来了:那帖子上的署名,是国民日报金允珠几个字。 *** 瞿凝和唐少帅回了房,他们各自前去更衣。 等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一看对方,心里都有些讶异:完全没有事先说过,但是这样的默契…… 唐少帅身上是铁灰色的一身束身的军装,眉目之间英气勃勃。 而瞿凝并没有穿她上午穿着的新妇打扮,而是换了一身浅灰色的骑马装,箭袖窄筒,下半身也是靴裤配长靴,倒有种雌雄莫辩的俊美。 她站在他身边,略略矮他半个头,看上去极其般配,她的柔和配上他的锐利,像是最完整的圆。 他们两个是在唐少帅的书房接见的记者金允珠。 这位留洋回来的女记者剪着一头极短的头发,眼睛大而目光锐利,一身裤装利落,倒有几分瞿凝在后世见惯的职业女性的感觉。 眼瞧着唐少帅和少帅夫人手挽着手走进书房,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金允珠迅速的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朝着瞿凝伸出手去,脸上的笑容很是职业化:“少帅夫人么?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国民日报的金允珠。感谢您,今天能给我这个机会,来接受我的采访。” 瞿凝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怔了一怔--这个礼仪真是久违了。 慢慢的,她这才微微一笑,向着对方伸出手去,在空中轻轻一握。 两人握了手,金允珠向她笑了一笑,指了指她身后的扛着照相机的男人,又转向唐少帅:“两位,不知道能不能拍一张你们今天的照片?不要误会,本来呢,我们没有打算非要让夫人上镜的,但是少帅和夫人今日看上去真是般配,我便想着,冒昧问问二位是否愿意了。” 唐终和瞿凝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 “当然……没有问题。” 在镜头面前摆好了姿势,“咔嚓”一声,一道白烟升起,一对金童玉女,便在胶卷上留下了永恒的影像。 这段小插曲之后,金允珠这才笑吟吟的开始了她的正题:“少帅夫人,其实我今天想要问的问题很多,不过,作为一个女人,我就从女人一定会关心的话题问起吧。” 瞿凝点了点头。金允珠这才开始了真正的问询:“其实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要问少帅的。那就是你们的婚姻,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少帅您自己也点头了的决定?” “……”全国人民都知道那是他爹非要他娶我他才娶的好嘛!你这么问岂不是当面打我的脸? 瞿凝本来带着笑意的脸僵了一下。 在别人新婚第二天跑来采访问这么没……没眼色还揭人家女主人画皮的问题,这位金小姐您真的不是来得罪人的么? 谁晓得唐终却隐约的低声笑了一笑,伸手揽住了身边女人的肩膀:“既是得到家人祝福的婚姻,且又是我自己一眼就看中了的,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不是天作之合么?” 瞿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他,正正对上他专注的,像是星夜一样的眼眸。 好吧,我懂的,你其实是在给我做面子。 多谢。 她心里叹息着这么想着,但面上却已经做出了柔和的笑,轻轻斜身靠进了他的怀里。 金允珠瞧着他们两人,也笑了起来,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就松了些许:“可我记得,就在刚刚订婚的时候,唐少帅还对全国人民说过,您不会娶封建腐朽,不会和旧时代联姻。男人,讲究一口唾沫一个钉,一句话就算一句话,难道您说过的话,您自己转眼就忘记了么?” 她的眸光狡黠,笑容仿若真诚友善,但这番话,却绵里藏针,恶意的让人心寒,瞿凝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一沉。 没错,她说的都是事实。她提起的,唐少帅曾经说过的话,也是事实。 可这天下有几个人,敢当着唐少帅的面,说他说话不算话,说他不像个男人? 第9节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13章 新妇(3) 室内的气氛尴尬的僵持起来。 在这种像是冰封一般的沉默里,瞿凝悄悄的偷眼觑了一眼在某种程度上被言语冒犯了的唐少帅,却见他虽是眉间微蹙,脸上却瞧不见多少真实的震怒之色。 她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转念一寻摸,却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神色黯了一黯,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甜美起来,挺直了胸膛,轻轻挑了挑眉毛:“听金记者这话,难不成金记者竟然是血统论的支持者么?”挺惊讶的反问。 这实际上是个很刁钻的问题。所谓血统论,也就是血缘决定一切,其中最具有时代意义的一条,便是皇权天定,受命于天。 在采访开始之前,瞿凝早就特特命人寻了些金允珠之前发表过的“豆腐块”来看,字里行间十分清晰的表明这女人是民主,立法和国会的鼓吹者,同时也是反对皇室统治的急先锋之一---两个字来概括,本时代愤青一枚。正因为清楚知道金允珠的立场以及她的回答,她这才会故意问出这个问题来。毕竟,在她常年深居简出,谨言慎行不让人抓小辫子的行为下,唯一能证明她是封建腐朽的,只有她的出身而已。 “血统论?”金允珠怔了一下。那个尖锐的问题其实是冲着唐少帅去的,但最后不答反问的,反而是并非当事人的少帅夫人。是以她有些错愕,只待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我始终觉得人的成就如何是由自己在后天的努力决定的,但……”这和您是否是封建腐朽,不能挂钩吧?她话音未落便已经被瞿凝挥了挥手打断了。 “那便是了。”瞿凝微微一笑,“若金记者支持血统论,那么以你的出身,现在也该是在哪家的后宅相夫教子吧?又怎么可能支持国会跟立法呢?”对上金允珠略带诧异的眼光,她淡淡说道,“好了,我并不是数落金记者你背弃了自己的出身家族,只是既然金记者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你已经跟旧时代划清了界限,那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呢?是不是我这个人个性如何,想法如何,行动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的出身呢?还是说,在金记者眼里,少帅娶了的并不是我,只是一个披着公主壳子贴着名为公主标签的玩偶娃娃?” “……”金允珠怔了一怔,待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渐渐敛去了脸上原本带着些玩味的笑,神色严肃了起来,“少夫人的意思,是您其实也不支持血统论?” 一边问出了这句话,金允珠心里已经想好了自己将要发表的,这一篇新闻的题目。 连皇室公主都不支持血统论,都认为皇权并非受命于天,那皇室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脸面?那群整天还想着拥戴皇室的遗老遗少们,要是知道了他们心心念念的高贵公主也觉得皇室应该下台,他们还有什么可以蹦跶的? 她心中暗喜:自己这篇新闻一发表,必然能让自己名扬天下!这才是她想要的新闻,这才是真正具有爆点,能引起深层震动的炸弹! 心里的喜意还没散去呢,面前的女人却已经笑了笑,摇了摇头。 瞿凝朝外头招呼了一下,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宝琴,让她从自己的嫁妆里拿了几件出来,手里托了一件展示给了金允珠看:“这一件,是本朝熙帝时候的青花山水人物纹盖罐。金小姐觉得这罐子可美?” 金允珠凑过来,细细的端详了一下。 熙帝距今不过百年,这盖罐论价值应当不算极高。但这娇艳青翠,色泽清新明快如水墨画一般的小小盖罐托在女子白皙如瓷一般的手中,却有种相得益彰的美丽。 那是一种像是经过岁月浸染却仍旧不会褪色的优雅。 金允珠抿了抿唇,却到底是不好违心的说话:“胎精体重,洁白细腻,的确不错。”稍稍一顿,“不过青花瓷却是远远不如粉彩的珍贵呢。” 时人更爱粉彩,爱其色泽艳丽,精细优美。 可若按照历史走向,待得短短十数年之后,青花瓷便在那些洋人当中掀起了一阵一阵抢购的狂潮,价格也步步走高,到后世,更是比粉彩珍贵的多,全因那种内敛之美,才更加代表了东方的神秘。 这些,面前的女人却是不知道的。 瞿凝的眸光渐深:“但不管是青花还是粉彩,都是前人遗泽,也都是旧朝瑰宝。若一味只求新求变,那么这些东西,通通都该被扫进垃圾桶里去。可金小姐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它们是美的。实际上在我看来,皇室也是一个道理。若是皇室和我拦在了我国进步和富强的道路上,那么我们就是封建腐朽,而反之,那么皇室也是存在自己的价值的。至于皇室,联系我们的并不只是血脉,若要论血脉,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我们四万万人民,还都是一家猴子变化来的呢。” 她开了个小玩笑,金允珠和唐终却都怔了一怔。 唐终侧头看她:“你读过进化论?” 瞿凝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在我看来,真正维系皇室存在的,是我们之间共同的信仰,信念和责任。这是比血脉更牢固的东西,也是真正不会垮瘫的基础。或许,这也是维系我们国家的真正纽带。” 金允珠听怔住了。 这一套借物喻人的手法,听上去逻辑严密,她一下子找不到反驳的漏洞,想了一想才勉强笑了笑:“信念?责任?说起来很好听啊。但我们看到的,却是皇帝想重签二十一条,想把我们国家的关东州再卖一次,为了皇室而卖个好价钱,这就是公主您说的,对国家的信念和责任么?!”关键是,有着这样的信念的皇室,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瞿凝的脸容凝重了起来,先前打趣的幽默荡然无存:“重签二十一条,如今还只是一个风声。事实真相如何,现在我们还无从判别。但我必须重申一点,在我看来,如果所谓的旧朝腐朽被赋予了正确的信念,那么腐朽,也是有它存在的价值的,”她抿了抿唇,敲了敲手里的青花瓷,“就好像这些现在并不起眼,也并不昂贵的,甚至代表着旧时代的东西,金记者能想象,它们有朝一日会价值连城么?”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在她曾经经历过的历史上,这么一个完整的瓷器,能拍卖出上千万的天价。 金允珠皱了眉:“……价值连城?”她诧异的看了看面前女子手里的东西,拨浪鼓似的摇头,“要说能卖出一定的价格我是信的,但价值连城,就未免夸张了吧?” 这么一说,瞿凝却笑了起来:“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让四万万民众来做见证人,若一年之内,青花瓷能卖出远高于它自身的价值,那么就证明我的理论才是正确的。反之呢,我就随便金记者你写啦。” 青花瓷能卖出高价? 金允珠微微皱了眉,她虽然觉得这个赌约自己能赢,但心底某处,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浮了起来。 不过想了一想,她还是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输,张了张嘴她就要答应下来。 这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唐少帅轻轻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开了口:“金记者,我的夫人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之前那个问题,还是我来给你答案吧。”瞿凝的眸光一紧,却听他已经语意柔和的开了口,“在没见过内人之前,她在我心里的确只是封建腐朽的代表,但在真正见到了内人之后,我却能看得出,她有着何等珍贵的内心。是我曾经被她身上的光环蒙住了眼睛,这才会说,我不愿娶她那样的话。”他脸上的温情,似是能让瞧见他的女人都被迷惑,“她这般美好,所以我宁可违背我自己曾经的许诺也要明媒正娶。” 金允珠仿佛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拍了拍手:“我倒第一次知道,少帅竟还有一副侠骨柔肠。果然两位是天作之合呢。” 金允珠从头到尾也就问了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后来的一些问话,倒多是一些风花雪月,和时局并不相关。 后头的一问一答,也没再有了针锋相对和宾主矛盾,只是瞿凝却偏偏有些心不在焉了。 待得金允珠起身告辞,瞿凝和唐少帅目送她离开之后,她便瞬间甩开了两人交握着的手。 唐少帅一怔。 瞿凝瞥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谨之,你让我很失望。” 唐终皱了眉头:“为什么?” “我会同意金允珠的采访,最开始,我的确是想对二十一条的事情,做出一个表态的。”瞿凝深深吸了一口气,“二十一条的确丧权辱国,我也同意你的想法,续签绝对不可能---这种卖国的事情,是任何一个国人都无法坐视的。同样的,居中牵线,策划这件事的人,也应该得到惩罚。但我没想到的是,谨之你竟想利用这件事,让我彻底跟皇室断开联系。”她说着,脸色渐渐苍白。他说的那一番话,是证明了她的与众不同,但另外一方面,却也是一样说明了皇室其他的成员,有多么的糟糕。 “金允珠的那个‘不会和旧时代联姻’的问题,是你让她问的吧?”她的目光灼灼的落在了唐终脸上,话语流利,心却渐渐冷了,“你的回答,也是你事先设计好的?想让我知道你其实是看重我的,但你对我的看重,多不过你对皇室的厌恶?若是我想和你携手归老,举案齐眉,最好是早早切掉我身上的封建烙印?你想让我知道,娶了我尽管有种种不利,但你其实并不讨厌我,最好你的‘牺牲’能让我十分感动,进而自己知情识趣,主动表明和皇室划清界限的意图?” 金允珠一问出那个问题,她心里就觉得不对了。 这记者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捺少帅的虎须啊! 可偏偏唐终并不生气,相反的,还好整以暇等她来主动回答:为什么? 行,她也回答了。可偏偏等她真的扭转了局面,激的那金允珠要和她打赌了,他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生生帮了那记者一把,又看了一场好戏,这么一来一回,她又不是真的单蠢,哪还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分明他就是故意的! 唐终顿了一顿,终于看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起来:“很聪明嘛。”态度不置可否,但分明没有否认。 瞿凝心里越来越冷,他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判断:“血缘的纽带,就好像那位金记者说的,是断不了的。你若真的介怀我的公主身份,当初大可以跟唐大帅说不要娶我,您可是威名在外的唐少帅,难道唐大帅还会按着你拜堂?既然当初没反对,如今你我已成夫妻,你又为何要如此逼迫设计于我?”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若是她自己立不起来,便是如今做事讨好了他又有何用,生死荣辱操之于人手,好坏皆不过是他一念之间,这样的日子,当真才是难过!何况她是皇帝是血亲,这血缘关系,是割裂不了的。 “瞿凝。”唐少帅忽然微微笑了一笑,唤她名字的声音亦是多了几分宠溺,他本来一直板着脸,这会儿柔和一笑,便如同乍泄的春光,引得瞿凝目光一滞,便是愤怒,也被他的男色给硬生生引得消了三分,“你我虽是夫妻,但成婚至今不过第二日。婚前,我们从未见过,”这话却是骗她的,“你的性子如何,喜好如何,想法如何,我一概不知。”他摊了摊手,表情格外无辜,“不能怪我不了解你,因为想必,你也是与我一样的。若我说我全然信任你,对你毫无防范,那才是哄骗你的。可偏偏你既然做了我的妻子,便从此与我休戚相关。你的想法和表态,在某一方面来说,也同样代表了我的立场。” 他的声调柔和,表情真诚,说话又斯文而有条理,十分的有说服力,瞿凝心里的火气被他一番话说的不由自主的降了下来。 唐终偷眼觑了她一眼,瞧着她神色渐渐柔和了,便暗自一笑---他果然娶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妻子:“我的确想让你和皇室划清界限,但这本也是为了你着想。夫人该知道,我日后出门打仗的日子,怕是比在家里的要多的多,我虽是没有姨太太,但父亲却一个接一个纳了小星,家里人事关系复杂,外头又是多事之秋,我只怕你的身份日后累了你,我却鞭长莫及。”唐少帅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知道,如今二十一条的事情爆了出来,听说恭亲王昨日外出,轿子都被人给砸了,叫人丢了一头一脑的臭鸡蛋,这也是那些激进的学生见不着在宫中的皇帝,拿皇室的旁支泻火呢。恭亲王尚且如此,你若是有朝一日也同样受了这般连累,我却是要心疼的。这才有了今日的事。” “……”话说的真是好听啊。 她心里依旧不悦,原本极是阴沉的面色,却不由自主的渐渐松了。 唐终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我若早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手段,那便不会如此安排了。夫人,别怪我我了,嗯?” “……”瞿凝抿着嘴唇,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她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他话里的漏洞,只好低了头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你要我不生气,也行。别的你们要怎么报道我管不着,只那件赌约,我盼着一切照旧。”哼,算计都被算计了,要点儿补偿不为过吧? 唐少帅目中异色一闪,却点了点头:“好。” 说着极是自然的将她搂进了怀里,坐在他的腿上,照着她的额头轻轻印了一吻:“好了夫人,别气了。咱们如今才是新婚第二日呢,夫人且饶过我一回吧,若是日后再犯,夫人再罚也不迟啊。” 便是天大的怒火,也被他这一派做小伏低给弄得发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唐少帅这等身份的笑脸人。 他现在肯哄着她,也算是给面子了,说到底,他们到底已经是夫妻。再加上她被搂抱着坐在他腿上的姿态,就是要做出个坚贞不屈,刚烈果敢的样子,也实在是‘妾身做不到’啊。 瞿凝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唐少帅的眸中幽光一闪,却又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她:“对了夫人,你还没答我呢,你什么看过的达尔文的进化论?” “……”这货记性这么好做什么? 瞿凝干笑了两声:“大概……是在宫中的时候随手看的吧。” “哦。”唐少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14章 新妇(4) 所幸唐少帅似乎不过是这么顺口一问,并不像十分在意的样子,瞿凝松了一口气。 拿进化论做比方,其实是故意的。 就和西式婚礼上,唐少帅让她穿白色婚纱一样,都是十分有目的性的。 好在,他们的目的算是殊途同归。 毕竟,一个西化的,能接受新兴科学的少帅夫人,比一个只知道德言容功三从四德的旧时代公主,能起到的作用可是截然相反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唐少帅忽而微微沉了脸:“夫人,我在家中陪伴你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多了。” 瞿凝怔了怔。 “皇帝有意重签二十一条,国民必然不能认同,但日本方面,势必会对此大做文章。”唐少帅缓缓说道,“而我……绝不会坐视二十一条的重签。” 闻弦歌而知雅意,瞿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她一震:“你这是要打仗了?” “如果光凭说话无法表达我们的决心,那么等到行动成功之后,日本人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唐谨之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夫人可会怨我?” 瞿凝笑了。 怨你?怨你新婚就要准备见血光?怨你和我的哥哥立场相悖? 还是怨你,以国为重,却能让我以你为荣? 她只是微笑道:“若真有必要,谨之你就去吧,家里的事情,后方的事情,只要你放心,一概交给我便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场面话的意思。唐谨之自己也说了,他们婚前素昧平生,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几近于零,在瞿凝想来,若唐少帅不几日便要离家的话,她大概就能完善她自己的计划了。 却不料唐少帅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有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句可能还是场面话,谁知道唐谨之却继续说了下去,说的瞿凝脸色都黑了:喂喂喂,能不要打蛇随棍上么,“夫人,我们成婚当日,我有几位旧日同学和他们的妻子,也来了观礼。过一两天,我会邀请他们来做客,到时候正式将你介绍给他们。”稍稍一顿,他牵了瞿凝的手,到旁边的书柜旁边去翻出了一本相册,打开了细细对她指点。 在这本相册里,有整整两页,收录的全是他在美*校时候的旧相片。 黑白色的相片上,俊朗的少年身着军装,站在比他略高壮一些的几位白人中间,那时候的唐少帅,还正是青春少艾,仅就照片看去,全无现在沉厚的稳重和不好接近的冷漠。 瞿凝看着照片竟幽幽出了神:那照片里的少年笑的开朗阔达,甚至露出一口白牙,这看上去极俊朗挺拔的阳光少年,真的和自己面前的是同一个人嘛?是他当时在伪装成容易亲近来扩展人脉,还是说,他性格的改变,是因着回国之后……在唐家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呢? 十年军旅,十年风霜。 照片里这个热情开朗的少年,还藏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么? 唐谨之看了她一眼,暗暗弯了弯唇,却没说什么,只伸手点了点照片中站在他身边左侧,伸手拍着他肩膀,看着十分亲近的男人:“这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约瑟夫。他的姓氏,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是罗德斯特。” 瞿凝一震:“罗德斯特?”她的瞳孔缩了缩,“是那个罗德斯特家族?” 唐谨之点了点头:“嗯。” 瞿凝眯了眯眼眸:“……好。” 第10节 他一说美国,又说罗德斯特家族,她立时就想到了那个现在就已经很有名的财阀罗德斯特。 唐少帅远渡重洋,所就读的美国陆军军事学院,在当时被称之为是陆军军官的摇篮。 但凡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基本都会获得中上校的军衔。 唐少帅能就读这所学校,他的同学里,应该有不少……人脉很广,出身不错的吧。 “约瑟夫虽然出身罗德斯特家族,不过他是不受重视的旁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着上战场以作进身之阶。”唐少帅娓娓道来,“约瑟夫四年多以前退伍之后,凭着他当年攒下的人脉,以及退伍军人的便利,开始打理起长辈传下的生意。” 唐少帅微微一顿:“而罗德斯特家族最发财的,就是军火贸易。当然,卖给远东的军火,并不是他们家族最好最时新的,也不是占利润的大头。不过比皇室从日本那边拿到的货,是绝对要高档的多了。”说到‘日本’两个字,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戾气。 瞿凝的眉心隐隐一跳:唐少帅十年前回国之后,不多久立刻参与起义,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唐家在其中的地位不高,军队并非最为庞大,他也并不是起义军里最强大的一支。 但不久之后,唐家军屡战屡胜,虽人数不多,但战斗力极强,更兼配备的火器十分先进,便渐渐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唐少帅的威名,也越发显赫起来。 朝廷那边固然嘴硬说他能常常得胜,不过是仗着火枪炮利,但他能买得到货,将自己的军队武装到牙齿,这也是能力的一种。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所依赖的关系,却是他的旧时同学---这事实,若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怕是没多少人能查得到吧? 一方面,约瑟夫靠着从他这里卖火器的收益提高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另外一方面,唐少帅也靠着这些火器,得到更广大的地盘,只是不知道强强结合的关系,到底有多稳固? “我本还担心夫人没怎么和美国人打过交道,会有沟通上的不便,但夫人既然连进化论也看过了,那么英文必然不成问题,想必定能跟他们相谈甚欢的,为夫看来是白担心了。”唐谨之瞥了她一眼,玩味的勾了勾唇,下了定论。 “……”瞿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她先前半开玩笑的说起进化论,完全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这时代可不比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何况“人是猴子变的这样的书”,是绝对不可能在国内大范围流传乃至于在宫中有传译本的。她说自己读过进化论,那在他们眼里,那可就妥妥的是看的原文书而不是译本啊。这不就直接暴露了她会英文的事实么? 现在改口说自己没看过还来得及吗? 抬头看向唐少帅显得有些促狭的表情,瞿凝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该死,这只老狐狸。 还好自打熙帝起,宫中就是常有传教士来往的,她从某些渠道也的确接触过英文,否则的话,很多事情就解释不了了。 *** 若说唐少帅说起交际的事情可能还是一时兴起的话,那么第二天发生的事,就表明了他的决心。 也不知道唐少帅是怎么和唐大帅沟通的,第二天早晨,瞿凝刚刚睡醒,宝琴和素琴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就来报告她:“少夫人,管家和一些婆子们候在院子里,说是要将往来的账册交给您处理。” “另外,二房太太也派人来交家里库房的钥匙了。” 瞿凝原本的瞌睡虫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本来十分疲惫,浑身也酸疼的厉害---昨儿晚上唐少帅又闹了她一夜,如此连续两天下来,简直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虽然她最后也的确有舒服到,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被过度使用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 交钥匙?交账册? 她很肯定,以昨日见唐大帅时候他疏远考量的态度,要说唐大帅准备将管家权交给她,肯定是假的。 嫁进唐家之前,考虑到自己尴尬的身份,她也想过,最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会面临一种不上不下的境地。 她也做好了面对重重考验的准备,但现在唐家却直接将管家权交到她手里---不问可知,这必然是在昨日的谈话之后,唐少帅断然做出的决定。 他竟忽然之间对她交付了信任? 一时之间心绪繁杂,瞿凝微微皱了皱眉头:“好,我知道了。”顿了一顿,“少帅呢?” “一大早,他的传令兵就来把少帅请走了。”宝琴回答,“据说,是军中有事。” “哦。” 瞧着她情绪似乎不高,素琴凑趣的笑道:“少夫人是想着少帅了?少帅临走前啊,还特意提醒奴婢们,让我们千万别吵醒您呢,他说,钥匙和账册不会长脚自己跑掉的,让您休息够了再见那些人就行。” “……”可不是会不会跑掉的问题,是唐少帅压根没给她心理准备,就往她肩膀上丢了好沉的担子好嘛!她本来的计划,结婚之后是要趁着或许被冷落考量的空白时期,优先把自己的买卖摊子做起来的,现如今却被丢了一大堆的任务,她哪还有那么多的私人时间? 计划完完全全的被打乱了啊! 瞿凝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的抓紧时间洗漱起来。 素琴和宝琴面面相觑:唐少帅在他们看来,这两天表现的可是足够的温柔体贴了,但为什么,公主殿下却像是完全不高兴? 门口候着的那些人,手里捧着高高的册子,虽然数量是多了一些,清点起来怕要一些时间,但另一方面不也说明了,唐家光是后宅应该油水就不少。殿下在宫中日子过的清苦,嫁妆虽多,却也并不值钱,如今能手握唐家后宅的大权,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素琴却是有些想不明白殿下的心理了。 反而是宝琴,知道自家公主有多喜欢躲懒,她倒是偷偷的抿唇笑了一笑。 ☆、第15章 蹊跷(1) 时已深秋,檐下的菊花瓣上都已经染上了霜色。 北风呜咽,清晨的空气是刺骨的寒凉---对于自打太阳还没露面就已经候在屋檐下的管家婆子们来说,跺脚搓手都依旧觉得通身寒冷。 这些婆子在唐家伺候多年,也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但唐少帅开了口,要她们在这里等着,哪怕每个人心里不服气,却没有人,敢喊一声寒。 瞿凝在侍女们的伺候下净面洗漱,她望了一眼窗外隐约的霜色和怒放的寒菊,沉吟着问了一声宝琴:“外头的那些婆子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候着的?” 宝琴看了一眼房内落地的自鸣钟---在宫里也有这个,陛下曾经十分爱惜,据说是随着外洋的海船运送的舶来品,但现在殿下房里的这个,比陛下爱不释手的更精致更华丽,而她只花了少少时间,就学会了看自鸣钟上的时辰:“少夫人,她们大约是六点一刻就陆续来候着了。” “六点一刻么?”昨晚上被少帅闹了一夜,她约莫是听的钟声响了两下这才被“允许”入睡的。 而唐终一早就已经逼着她们过来候着了,他得是起的有多早? 瞿凝的心里微微一暖,旋即选择忽略了心底的异动,对素琴吩咐道:“请她们进来吧。这个时节,在外头候着也不容易。” 素琴应了声是,掀帘子出了门,瞿凝坐在上首,微笑着看着一众婆子们抬脚进了门。 屋内的熏笼里燃着火,暖的像是春天一般,和外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唐家的下人何其会察言观色,这会儿打头的崔婆子四下里小心一瞅屋内的陈设,不敢抬头细看上首公主的容颜,心里便已是有了定论:那个少帅亲自点了头要娶公主的传闻,怕是真的吧。 他们这些打小在唐家服侍的婆子们都知道,唐少帅最是独断专行,他定了的事情,就算是老爷,也得掂量一二。 想当初,大帅拍板定了这桩亲事,少帅本是极不满意的,虽没吵着闹着要定亲,但在报纸上放了那“拒娶”的风声,他们便想着,婚事绝对是成不了的。正打着赌说要看少帅后续的手段呢,谁晓得少帅却莫名的忽然转了主意---倒是亲自把这位娶回了家。 他们这些积年伺候的老人,都晓得少帅自打夫人去世后,便是个格外清冷的性子,原道他哪怕勉强娶了亲,也和少夫人未必有多亲近,但这会儿瞧着房间里到处都是少帅的物品---屋子里梳妆台上放着的法兰西的香水,市面上是买不着的,倒是少帅自有渠道入手,衣架子上搭着少帅的便服,书柜上摆着好几本原文书,连床头的床头柜上,都放了一本洋文封皮的大部头,上头还夹着一支镶着金星显得极气派的钢笔。 再加上少帅亲自替少夫人讨来了管家的权利,这么一看,崔婆子她们心里就有了数:这可是尊真佛,得好好的供着才行。 崔婆子心里正忐忑不安,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原计划呢,就听得那坐在上首的女人轻轻开了口,声音十分柔和,完全没有她们想象中皇室嫡公主的傲慢:“宝琴,你先把大家手里的册子接下来吧,瞧着厚厚一叠,她们这么托着,我瞧着都怪沉的。另外给几位一人准备一个手炉子,再准备一杯姜茶热热的饮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冻病了才好。” 又对下面的几个婆子笑道:“都怪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交账册,这不知不觉,就从了在娘家时候的习惯,睡的晚了些。可别见怪才好。” 倒是唬的几个婆子慌忙跪下:“可当不得少夫人这话。少帅交代了,不得扰了少夫人休息。奴婢们自来粗生粗养,不过等了一歇儿罢了,又哪里能有什么事了?” 话是这么说,崔婆子却在心里琢磨着:这位少夫人,到底是真好性儿,还是初来乍到,不过做个面子情呢? 说话的当儿,底下人已经送了烘得热热的手炉上来,再每人上了一杯姜茶祛了祛寒气,婆子们登时觉得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上头坐着,始终嘴角噙笑,一派温和的瞿凝也已经一页页随手翻了几本账本,心里立时便已经对唐家后院的格局有了些数。 她妙目一扫底下,温声开口:“诸位且别紧张。”她笑一笑,“大帅和少帅看得起,让我打理家中诸事,不过呢,我虽出身皇室,但一则我这人性子疏懒,从没管过家事,这千头万绪的,也不知从何做起,还需各位鼎力配合,二则皇室这些年,入不敷出,也就是个名声好听,面子好看罢了,我瞧着这许多数字,不瞒你们说啊,我这心里还发虚呢。”她笑吟吟谦虚了一句,瞧着底下的老婆子们都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暗暗咂了咂舌,续道,“若论管家的手段和经验,我怕是远远不如故去的婆婆的。既有成规可循,如今瞧着这账册井井有条,诸事也平稳安定,我既初来乍到,便无需再多做更动了,一切只依着旧历便是。” 她说话客客气气温温柔柔,但底下的婆子们心里都有数:那句“初来乍到无需多做更动”,便是一句重重的敲打。 如今虽是初来乍到,但总有一日,会有不是新人的时候。 少夫人心里记着帐呢,现如今不计较,不过是大家彼此给新宾主一个面子,要是不识趣,日后清算,有的是吃亏的时候。 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她话说的如此客气,她们也只敢回一句“不敢当”了。 瞿凝让她们各自琢磨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现如今连人都认不全,各位嬷嬷且给我个面子,”她招呼了一句宝琴,让她拿了笔墨给她,“各位先将个人的姓氏,以前在哪几个地方干过活儿,还有家人都在哪儿一一报上来吧,我先记一笔,免得日后两眼一抹黑。” 几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心中一惊:这位虽则口里谦虚着“没经验”,这三个问题却问的很是一针见血呢。 这后院的事儿最是盘根错节,若说这些卖身了的婆子们比外头雇来的最有优势的,便是她们已经在唐家服侍了几十年,甚至有些是祖孙三代都是府中服侍。 若不是唐家早年底子薄,像京中的那些王府侯府的,怕是还会出现互为姻亲的家生子们呢。 之所以有个词儿叫做“奴大欺主”,便是因着这些家生子们互为犄角,关系织成了细密大网,乃至于人多壮大了自己的胆子,这才将主子们架空了。 但只要看透了这其中的节点,这网便绝不可能将主子套在里头。 几个人互相使了个颜色,由崔婆子带了头,一一上前禀告。 “奴婢姓崔,如今是管着大厨房的,”崔婆子恭恭敬敬,说的详细,“奴婢自打十岁那年卖身进了府里服侍,到现如今已经三十四年了。因着奴婢在家时候做的一手好针线,最初老奴是针线房里服侍的,后头这得主子们赏识,调到了大厨房。外子是外头王府大街绸缎铺的管事,我的孙女儿秀红也得了主子的青眼,如今乃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二等丫头。” 有了她打头,后头的婆子们一个个按着这个格式回禀,瞿凝遂凝神听着,将所有的细节一一记录了下来,最后画成了一张表格。 这么一来,唐家后院的情况,便十分简单明了了。 这下头跪着的,崔婆子是管大厨房的,孙女儿在二小姐唐钥身边做事。这婆子瞧着就是个精明能干的,方才回话也是她带头,人生的面善,又有一张巧嘴,在家里怕是十分得主子信任的。 浆洗房的管事姓冯,她瞧着倒是个忠厚的面相,说话很是老实,一板一眼的。 针线房则是个姓陆的总管,据说做的一手好绣活,丈夫早死,女儿也一样在针线房里做事。 采买的管事姓何,在她面前话少的很,但能得到采买这个油水丰足的职位,平时怕不是这个性子吧。 不过,甭管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心里转着什么主意,在瞿凝面前,个个都是垂首静立,半点不敢起刺儿的样子。 瞿凝瞅着表格出了会神,心里明白唐少帅已经帮她开了个好头,半响这才笑吟吟对着在底下跪着回话,满心忐忑的婆子们道:“诸位的忠心,我已尽知。各位辛苦了,”她拍了拍账本,道,“这些我先收着,等来日细细查看。宝琴,你送各位嬷嬷们出去吧。” 宝琴笑着送了她们出门回来,只听得门内素琴问殿下道:“少夫人,这账本可有什么不对?” 宝琴一震,疾步走进门,却见殿下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嗯。”瞿凝细细的一页页看着,良久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这天下最可怜的,就是没娘的孩子啊。” “诶?”素琴没听明白她的感叹,宝琴却对此敏锐的多,一下子就明白了公主在感慨什么。 瞿凝瞅了神色各异的侍女们一眼,抿唇一笑,没多就这句话做解释,只细细验看了这个月的账本,直到翻完了,这才闭了闭眼睛:“少帅早上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家来?” 有些事儿啊,她还是和那个男人商量着办吧。毕竟,这其中涉及到的是他的亲人。 ☆、第16章 蹊跷(2)修字 唐少帅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瞿凝和衣斜倚在贵妃椅上翻着账册,瞧见他一身军装进了门,便反扣了手里的东西:“少帅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么?” 唐终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已经干干净净的桌子:“夫人该用过饭了吧?让厨房随便下点面来就是了。” 他一边脱下自己带着寒气的大衣往衣架子上挂,一边将袖管卷起了起来。 多年军旅,脱下了厚厚的军装大衣,唐少帅的身材完全就是一副衣服架子。 肩膀宽宽,腰背宽厚而腰部瘦窄,皮带紧紧勒在腰间,哪怕是此时领口被自己拽的松开,也有种格外挺拔而劲瘦的韧气。 第11节 瞿凝瞧着他的背影,从贵妃椅上圾拉了一双软底鞋子下来,到门口去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给少帅下面条,方才笑吟吟走到了他身边。 嗯,没有脂粉气。 也没有酒气。 倒是有种……尘土和呛鼻的硝烟味。 瞿凝暗自一笑,将手轻轻搁在他肩膀上,试探性的捏了捏,他肌肉一紧,旋即松懈下来,微微闭上了眼睛,她便敲了敲他的肩膀,然后开始轻轻的捶着,慢慢开口:“谨之,三妹妹身边的人,我想尽快给她换上一批。” 唐少帅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声音沉沉的:“内院的事情,我已经跟父亲禀告过了,一切全部交给你处理。妹妹身边的自然也不例外。”顿了一顿,“你是她的大嫂,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瞿凝闻言笑了起来,手上一停---他倒是不满的轻哼一声,真会享受:“少帅信任我,那是我的荣幸。不过大帅那边……” 她话音未落,唐终已经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他原本微微闭着的眼睛倏然张开,回头紧紧看着她,黝黑的眼眸里像是燃着不灭的火焰:“你我既是夫妻,本就是一体。我的地位,就是你的地位。至于父亲的妾侍姨娘,不过是些小猫小狗,玩意儿一样的东西,要打要卖要整治,一切自有我给你做主。” 瞿凝本是怔怔的听着,直到他说到“玩意儿一样的东西”,她这才眉心跳了一跳,心里阴翳一闪。 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吞了下去,她想了一想,强笑道:“话虽如此,有些事儿,我还是和少帅打个招呼的好。”说话之间巧妙的将手抽了出来,她走回到桌边拿过了账册,翻到这个月的账目。 手里温香软玉的触觉还残留不散,偏偏那女人已经像游鱼一般的滑出了他的怀抱。 唐少帅的脸上,不渝之色像暗云一般笼罩下来,但当瞿凝将账册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静静的垂了眼眸,随着她的意思看了一看。 那上头的数字密密麻麻,他微微蹙了眉头,却实在没看出什么具体的蹊跷来。 这和那个女人郑重其事的说法,十分违和。 “少帅且看,这些是三妹妹院子的支出。”瞿凝笑着睇了他一眼,手指一个个的将数字指点给唐少帅看:这位大爷显然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的,每次打仗回来,总会带一些珠宝原石,貂皮绸缎,养身的药材以及一些舶来的消耗品回来----大约只有一部分记在帐内,但光是这个部分,就已经昂贵的叫人咂舌了。 他给的并不只是东西,而是一个哥哥对一个妹妹的疼爱。 至于其他两位姑娘那里,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虽然也有些东西,但数量和质量上,那是天壤之别。 若说给了三姑娘唐钥的是花了心思有着情义的,那么给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就像是鸡零狗碎的面子情而已。 “家里头若是要让大厨房做一些特殊的补品,是得自己掏钱的。让外头的铺子加工原材料,也是一样。”她细细解释道,“再有,每位小姐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是十两,您且瞧瞧,三妹妹上个月的这些零零碎碎的支出,是多少钱?” 上头记载的明明白白,唐少帅这时候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将那个数字读了出来:“八两。” “那您再瞧瞧二妹妹,上个月又花了多少?”瞿凝笑了一笑。 “二十两……”唐少帅闭了闭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三妹妹才是我的亲妹妹,很多东西,我是只给她准备独一份的。这也是嫡出和庶出的不同,何况亲疏本就有别,须怨不得我。”他眼中戾色一闪,“钥儿有我源源不断的给她准备这些特殊的食物和材料,”燕窝,鹿茸,鲍鱼乃至南洋的各色蔬果,但凡他见着好的东西,总会想着自己的妹妹一份,“她一个月才花了八两银子在‘处理’这些吃食和材料上,那二姑娘和四姑娘她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姨娘们在入门前也家底单薄,竟能得的比我给的还多?” 到头来,难道他这些年精心的准备,竟是喂给了别人? “我知少帅您的一片疼爱妹妹的心,”看着账册上那些入账的贵重材料就知道了,“但这其中牵涉到的到底是您的家人,我不得不慎而又慎,这才多说了几句,谨之你可别嫌我语多纷繁。”瞿凝笑道。 她话音未落,唐少帅已经轻轻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瞿凝一下子怔了一怔:她自认为一番话说的挺有水平又挺尊重他的,这男人还不满意,到底是想要她怎样嘛! 唐少帅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朝她伸出手来:“来。” 这种叫小猫小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瞿凝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却还是朝着他走了过去,唐谨之朝着她伸出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这才要旁敲侧击的询问我和他们的关系。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十年之前。你想知道,但在这个家里,若不是我,便没人敢说起十年前的那件事。” 他的手微微一紧,声音沉了下去:“我母亲的逝去,并不是病故,而是人为。当时家里头请来的大夫都说,母亲是忧郁成疾,加上身体常年血弱,这才撒手人寰。但我回国之后,并不相信这个诊断。或者不如说,是当时的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我在母亲下葬之前,偷偷叫人取了一份母亲的头发和肌肤的样本,送到了国外的实验室去做化验。”他顿了一顿,神色带上了几分森然,“化验的结果……母亲的血液里,的确有些药物的成分。那才是母亲早逝的原因。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唐家的后院……当时不管是有证据没证据的,凡是沾手了这件事的,全部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轻哼一声,薄唇之间只吐出了一个字,“死。” 瞿凝听他说着这件事,心里悚然一惊:倒不是为了他的雷厉风行和霹雳手段,她确实未曾想到,唐家曾经经历过那么凶厉的宅门之斗。眼下看着一团和气,她虽从蛛丝马迹怀疑过底下白骨森森的内里,但没想到,事情真相如此严重。他的母亲是叫人毒死的,他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杀人手段行报复之事,那他和唐家后宅剩下的这些人,的确不能再算是亲人了---能勉强维持个面子情,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谨之……”瞿凝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抚上他紧皱的眉间,“可我从没听说过你在家中杀了人啊……” “不是你想的那种。”唐少帅看了她一眼,瞧着她神色微含悲悯不见讶然,便挥了挥手悠悠说了下去,“那一年我们随军起义,因着时间关系,父亲率先揭竿而起,接着便挥师北上,让我坐镇家乡,继续招募人马。当时朝廷要围剿我们的部队,情势万分危急。我便带着大部分人撤退,剩下的那一部分……”他轻哼,“就让他们为了父亲的大业,出一份力死守本家吧。” 瞿凝是知道朝廷当年是怎么对付革命份子的,她微微一抖:“当年被活捉的,被吊死都是轻的,至少给留了个全尸,更多的是凌迟处死,甚至有女人被游街骑了木驴的,活生生折磨三天三夜方死……”她在宫中听说的时候都觉得惨无人道,只京城那年的人血馒头,卖的格外的好。菜市口开的铡,流的血,能染红一整条街。 唐少帅,好狠的心,好利的手段! 如此恩怨分明,却又如此睚眦必报! 还好,还好他们如今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否则,和这样有手段有决心有毅力的男人为敌,她真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父亲无心治家,一概的放任后院乱成一团糟,放任那些姨娘们尊卑不分,甚至放任她们对我的母亲下手。”唐谨之缓缓说道,“所以后来,我将他们那些人留下,他也是一般的不在意。”他伸手握住了瞿凝冰冷的手,“夫人你放心,在父亲心里,我和你,不论地位和用处都比她们重要的多了。有风尽管使尽舵,现如今但凡你有看不惯的,想处理的,只管放心动手便是。父亲,绝不会对此说半个不字。何况,我说了凡事有我,只管放心。” 瞿凝的心里十分复杂:她之所以故意跟唐少帅说这件事,一方面是为了推卸责任,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旁敲侧击一下,试探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当真正知道了唐少帅的过去,知道了他清冷性子的由来,也知道了唐三姑娘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怯懦性子的原因,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成功卸掉了责任的愉快感呢? 相反的,好像当探知了他的过去,反而让她背上了更沉重的担子。那种心中微堵的感觉,难道是传说中的同情心么? 明知道这个男人强大的不需要她的怜悯,她却无法自抑的,轻轻回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瞿凝偏头冲着他微微一笑:“谨之,我知道了。” ☆、第17章 蹊跷(3) 她的微笑点亮了他的眼眸。 唐少帅的呼吸隐隐一乱,但他抑下了多语的冲动,旋即只是弯了弯唇,紧紧握住了女人娇嫩的柔荑:“夫人的好奇心满足了么?那我们早点休息吧。夫人可别忘了,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你我……”他脸上的悦色随着渐渐低沉的语意散去,“循例可是要进宫面圣的。” “面圣”这两个字,读音咬的格外的重,语气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这人要不要这么难伺候,这么阴晴不定啊! 瞿凝心里忍不住的吐槽,但手还在他的手里,她便也只好由他握着,应了一声好。 *** 这一晚,瞿凝难得的睡了个饱觉。 自打新婚夜开始,连续两晚,唐少帅都算是“旦旦而伐”,但这一晚,可能是考虑到要进宫,总之他总算没榨干她所有的精力,不过是搂着她睡了一夜而已。 两个人一大早起来,先去正厅见了唐大帅。 这位大叔倒依旧是那么一副和蔼的,中年乡绅的打扮,手里托了一副水烟袋吞云吐雾,瞧着儿子媳妇并肩走进来,也只是笑眯眯的对瞿凝笑道:“今儿个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你们小夫妻是要进宫的吧?媳妇儿今儿个倒是气色不错,小子,好好一路护送你媳妇儿,可别磕着伤着了,知道不?” 他脸上带着皱纹的像是一朵菊花一般的笑容里仿佛藏着某种深意,就连冲着唐少帅挑眉嘱咐的样子,眉梢眼角也像是藏着某些“只有我和你知道”的暗号一般。 唐谨之沉默着点了点头。 倒是瞿凝笑眯眯开了口:“公公您放心吧,有夫君和我一起,我去哪里都不害怕的。” 唐大帅“哈哈”大笑,磕了磕烟袋,冲着唐少帅摆了摆手:“小子,该给你大舅子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吧?可别像你往日那样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对皇室失了礼数。”说着说着就板起了脸来,十分慎重的样子。 唐少帅沉稳的点头回答:“早就安排好了。” “嗯。”唐大帅这才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转头对瞿凝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出门吧,对了,代我向陛下问安。” “好的。”瞿凝福了福身。 唐少帅转头牵了她就出了门,一直到走出了门槛,瞿凝却依旧觉得,唐大帅的视线,像是要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烧出一个洞来。 自打她入门第一次见过唐大帅,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就一直在改变。 拜堂的时候,满堂的热闹里,一群人拥在她的公公身边道着恭喜---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她公公的人缘,好的有些不可思议。尽管结合他曾经的起义军领袖,如今的大军阀的身份来说,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冷酷,但她那时候还没意思到,这不过只是一层非常肤浅的表象。 然后是第二天新妇奉茶的时候,唐大帅那一日从打扮到几乎从头到尾的沉默,都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反而是他的几个妾侍,叽叽喳喳的夹枪带棒,十分热闹---那时候瞿凝心里甚至有几分淡淡的轻视,毕竟,以唐大帅的身份,后院怎么会乱成这样?毫无尊卑长幼,这显然是治家不力的典型了。 最后就是昨天,从唐少帅的话里,她却意识到了在他眼中,这个父亲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一心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好往上爬,无心打理内宅,女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纳,但纳了回家又不管,对后院一概的放任。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个手段---试想,唐大帅当时率先挥军北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气性子么?他真的不能预见,自己的女人们会有什么下场么? 不可能。 他只是放任了唐少帅在那些人身上发泄他的怒气,他或许还想着,看一看儿子的手段,再掂一掂他的能力。 至于那些姨娘们的生死? 他不是不能保全她们,他只是根本不在意! 这样一个连为自己生了嫡子女,为自己操心后宅事几十年的结发妻子都不在意的男人……唐大帅,是比她哥哥更可怕的男人。 后宅,并不只是女人们的后宅,真正掌握着她们生死的,其实是压在她们头上的男人们。 或许,唐谨之就是清楚看到了这一点,他才会对她说,下手请随意,千万别留情这样的话的吧。 瞿凝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面庞轮廓若刀刻斧凿一般鲜烈的男人,在心里默默描摹了一下他们一个因为酒色而侵蚀了的身形,和另外一个正当盛年英气勃勃的轮廓,忍不住的暗暗叹了一口气:一个已如落山的暮色,一个却正是初升的朝阳,在自己这样一个儿子光芒的映照之下,唐家这两位之间,还剩下多少真正的父子之情呢? *** 两人入了宫,皇帝便派人招了唐少帅去说话,而瞿凝则被唤去了皇后那儿。 分开之前,唐少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那热度仿佛还残留在她的手心。他并没有太多叮嘱,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径自离去。 瞿凝跟着小太监去了椒房殿,皇后彼时正和一班妃嫔们坐着聊天,听着小太监通报,立时拊掌笑了笑:“咱们大公主回来了呢。” 一进门就是一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瞿凝眉心隐隐一跳,在室内扫了一眼,心中一动,身体却已经福了下去:“见过嫂子。” 皇后急急过来拉了她的手让她起身免礼,又让她坐在自己身畔,轻轻拍着她的手,端详着她泛着粉糯的润红的面容,笑道:“咱们大公主瞧着气色不错啊,怎么样,唐家没有慢待你吧?” “少帅对我还算好。”瞿凝仿佛是含羞带怯的回答道。 皇后像是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本是委屈下嫁,若是唐家还敢慢待于你,你且随时进宫来告诉我和你哥哥,一切事儿,自有陛下为你做主。” 瞿凝只是含笑不接话茬,厅内一下子沉默下来,却听得那坐在皇后下首的女人忽然一声娇笑:“质妹妹可千万别把委屈压在心里,有事儿别瞒着咱们,要知道,我们才是妹妹真正的亲人呢。咱们可都看了报纸了……早上皇后娘娘还在说呢,担心大公主哪怕有了什么事儿,也不敢跟咱们讲……妹妹放心,这儿都是自己人,就算妹妹熬不住了要诉诉苦,也决计是传不出去的。”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直指“唐少帅出轨”,就差没直说,她如今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瞿凝仿佛是怔了一怔,这才转向正脸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女人。 她的脸色沉了一沉:“福贵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话,可有什么凭据?” 福贵妃怔了一怔:“妹妹当真不知道?”瞧着她摇了摇头,她便叹了一口气,随手将旁边茶几上放着的报纸抛了过来,皇后仿佛阻之不及,便摆了摆手,皱起了眉头,却也只好看着瞿凝翻开了报纸,仔仔细细的将新闻看完了。 殿内沉默着,所有人都看着公主的脸一点点泛了白。 皇后嗔怒的瞅了一眼福贵妃,叹了一口气,柔声劝慰瞿凝道:“妹妹,报纸上也就是些捕风捉影的报道,你既然觉得少帅对你好,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有的没的,且别往心里去,啊?” 瞿凝低了头。 眼看着她的眼眶泛起了红,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晕湿了报纸上的标题:唐少帅新婚密会情人…… 她的情绪不稳,皇后便立时挥退了左右,莺莺燕燕一散,她这才持了手帕坐在瞿凝身边,给她擦了擦眼泪:“妹妹先前真的毫无察觉?” 瞿凝哑声说道:“少帅昨儿个确实不在家里,”她的声音嘶哑,眼睛红红的,配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这会儿瞧上去格外楚楚可怜,“我还道他是去了军营,却原来……是去见旧情人了。呜呜,他竟半点没把我放在心里……”说着又开始盈盈的掉了眼泪。 第12节 皇后陪着她难过了好一会,安慰她良久,直到劝得她收了眼泪,这才叹息道:“早先陛下决定要将妹妹许配给唐少帅的时候,我就一意阻拦,只拗不过时局艰难,我们皇室也是举步维艰……”说着哽咽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如今妹妹不过新婚,那匪首却竟已经在密会情人,还不知会妹妹一声,这岂止是不将妹妹放在眼里,这是不把我们皇室放在眼内了!”她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听上去十分气愤的样子,“凝妹妹,你可想过,若少帅要纳妾,你要如何自处?”她轻轻点了点报纸上,照片里和唐少帅语笑嫣然的美人---那是瞿凝的熟人了,正曾让唐少帅曾经露出过异样神色的记者,乐傅雯。 “纳妾?”瞿凝嘴角的肌肉微微一抖,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眼泪将落未落,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手足无措的,可怜兮兮的看向了皇后,“嫂嫂,我也不知道……呜呜……我接受不了。” 皇后眼瞅着她已经像是六神无主,这时才叹了一口气:“妹妹放心,陛下肯定会好好敲打唐少帅一番的。只是你既然已经嫁了,咱们家里人想帮你,也实在是帮不了多少,还得你自己立的起来,能自己拿主意才行。” 瞿凝这时候仿佛才眼前一亮,像是抓住浮木一般的抓住了皇后的手:“嫂子,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帮帮我吧?皇兄这么多年对你十分尊重,你该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吧?可千万不能对妹妹我藏私啊。” “我哪有什么诀窍啊。”皇后苦笑道,“不过是因着我父兄这么多年对皇家忠心耿耿,陛下方多给我几分薄面罢了。”她轻叹一口气,“不过我和陛下是结发夫妻,总也有几分互相尊重,这么多年了,陛下别说是在外头风流快活的事绝对没有,就是迫不得已为了政事要纳哪家的闺秀,总也会先问过我的,这就是夫妻的尊重之道了。若我没有一个得力的娘家……”她瞧了瞿凝一眼,意味深长。 瞿凝立时“悟”了,重重点头:“没错,若我不是皇室公主,唐谨之又岂肯点头娶我!”她仿佛越想越明白,咬牙道,“是了,只有哥哥和嫂嫂处境好了,皇室的情况转安,我在唐家,也才能过的安安稳稳。”不过她旋即微微皱眉,“不过我今儿个和唐少帅入宫的时候,瞧着这宫城门口围着的警卫员又多了?我跟少帅进来,还要被搜身呢……”她拧紧了眉,十分不悦,“虽说只是一群嬷嬷在我身上稍稍看了看,但此等无礼的做法,又是谁想出来的!” 这话仿佛是戳到了皇后的伤心处,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妹妹你是不知道啊,国会那边,越来越得寸进尺,最该死的就是那些革命党人,现如今他们闹着要陛下将福贵妃交出来呢,说她通敌卖国,真是天大的冤枉!福贵妃日日困坐宫中,又能碍得着谁的眼呢!却要她一个小小女子出来填命,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啊!” 瞿凝心里轻轻道了一声“bingo”,原来这才是今日这一番戏肉的目的啊。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前后,面上却吸了吸鼻子,握住了皇后的手:“嫂子,贵妃是哥哥的身边人,若是将她交出去了,哥哥的颜面何存?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皇后闻言微笑了起来:“妹妹,为了皇室的颜面,为了你自己日后的幸福,你且劝一劝少帅,让他帮着说服唐家嫡系,同意咱们和日本签订二十一条吧。只要唐家不反对,那其他人,也就没了反对的理由。”因为二十一条卖掉的关东州,正是位于唐家的大本营东北三省上方。 假若唐家都不反对,那其他军阀事不关己,也就自然能够高高挂起了。 瞿凝微微皱起了眉头,畏缩起来:“可……可我对他实在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啊。” 皇后摇了摇头:“妹妹可别妄自菲薄,你既然嫁入了唐家,夫妻本就是一体,你说话,自然和唐少帅说话一般无二的管用……下一次报纸采访的时候,你只要稍稍透露一点这么个意思,底下人自然就心领神会了。” 她话音未落,本来还仿佛侧耳静听的瞿凝,已经冷冷笑了一声。 瞿凝收了眼中的泪,脸色冷的像是新雪一般冰寒:“嫂嫂,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今天是我三朝回门,你们竟不盼着我过得好,竟是千方百计的要给我添堵,好,好一个一家人!好一个好哥哥,好嫂嫂!” 她稍稍一顿,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看向皇后:“就算我跟唐少帅真的夫妻恩爱,我若放了这个风声,从此便和他形同路人!嫂嫂,你竟盼着我把日子过成日日孤灯寒衾?你们竟不惜……毁掉我一生的幸福!”她“呵呵”嘲讽的一笑,“抱歉啊,嫂嫂,二十一条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皇后明白了她瞬间的情绪转变,神色惊怒交加:“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嫂嫂也是为了你好!你当是我们想给你添堵?你可还记得,当初唐少帅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说他决计不会娶你过门的!若不是你哥哥终于松了口,对唐少帅保证,说他总有一天会以一个普通国民的身份退下来,带着我们这些妻儿出宫,自食其力放舟江海,叫少帅只需确切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和个人财产。你当少帅会肯娶你,你当少帅会忽然改口,说你也就是个普通国民!他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逼着你哥哥自动自发的和平退位而做的!他肯娶你本就是为了政事,你以为那唐少帅,就是能是你的良人了么!” 她这番话一出,瞿凝便彻底呆住了,一张脸,瞬间刷白的像是全无血色。 ☆、第18章 抽茧(1) 皇后看着瞿凝几乎是瞬间刷白的脸,和强自压抑情绪,死死握紧拳头却依旧略略颤抖着的一双手。 她几乎是眼看着瞿凝长大的,对这位公主的感情,也像是如姐如母一般的复杂。 现如今瞧着她情绪不稳,皇后陆清妍的心里,不是没有怜悯和感慨的。 但她旋即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潮,轻轻将手搭在了瞿凝背上,柔声问她:“凝儿,不是嫂子想要泼你冷水,而是在嫂子想来,要是你心里对真相全无所知,毫无准备,那才是真的害了你。” 任她好说歹说,瞿凝只低着头不出声,除了先前听闻“真相”的时候脸色刷白,后来就只默默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从始至终抿着唇不发一言。 皇后说的口都干了,便有些着急起来,还待再劝,殿外小太监却已经匆匆过来通报,说唐少帅到了。 皇后脸上的笑便滞了一滞。 利诱威逼都说完了,但眼瞅着想要得到的保证却还未到手,这最好的三朝回门的机会都敲不定这件事,她又有何脸面,去面对她的夫婿,和她虽然满心厌恶夺了她的宠爱,现如今却托庇在她麾下的福贵妃? 更重要的是,她全家的身家性命富贵前途,一概是全部压在皇帝这边的,要是帝制果然被废,皇帝带着她们一家老小出了宫,那她全家,还能有此时的荣华富贵么? 将筹码们一一放在天平上称量,心里对瞿凝处境的那点小小怜悯,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眼看着唐少帅人已至门口,她再多说,被听到了反而不好。毕竟,皇室现在并没有和那个男人正面相抗的能力。 但皇后到底不甘心,想了想,便凑到了瞿凝耳边:“凝儿妹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少帅允婚的这桩事,知情人虽然不多,嫂嫂也只是听你哥哥大略一提,但嫂嫂却知道,有个人,对此知之甚详,甚至少帅和你哥哥谈论的时候,她也在场。” 她话音未落,瞿凝原本微垂着的眼眸已经带着疑惑落在了她的脸上。 陆清妍微微一顿,轻轻吐出了三个字:“乐傅雯。” 瞿凝微微一震。 陆清妍瞧着她神色震动,便轻声给了建议:“你是他三媒六聘正经娶进门的妻子,要见一个还没名没分的外室,自是名正言顺。妹妹若有疑惑,就让那女人替你解答便是。至多许她一个良妾的名分,至于别的,她但凡进了门,还不是随便妹妹你拿捏?” 瞿凝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皇后又垂了眼眸,轻声说道:“我自然会弄清楚的,嫂嫂。” *** 皇帝和唐少帅一前一后走进殿内的时候,皇后和瞿凝已经言笑晏晏的端着杯子相谈甚欢,一派和气了。 皇帝跨步入内,笑吟吟的说道:“妹妹和妹婿果然是鹣鲽情深,一刻难离啊。方才妹婿的人是在朕旁边,心却已经跑到妹妹身边去了。朕这个做哥哥的,又岂能不知情识趣?妹妹快过来给少帅看看,可有少了一根寒毛?” “哥哥你这话就太促狭了。”瞿凝娇嗔着不依,眼光在少帅被打趣了一番却依旧沉静淡然的脸上一划而过,“怕是您自己想着嫂子了才对,却非得借我的名义,哼。我这就把嫂子还给您!” 说着她轻轻一推皇后的背后,皇后被她一把轻推进皇帝怀里,登时羞红了脸。 瞿凝拊掌笑起来:“瞧,这才是真的鹣鲽情深呢!” 几个人笑闹了一番,唐少帅虽说是一贯的沉默少语,但却极其照顾她,又始终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畔,瞧着竟也有了几分恩爱夫妻的架势。 看着他们的关系亲近,皇帝和皇后对了个眼,瞧着皇后微微颔首,皇帝心里这才冷笑了一声:有些嫌隙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他这个妹妹的性子,他很清楚。外柔内刚,眼里揉不得沙子。她就是对他这个哥哥的妃子们都隐约有些不待见,何况是对她自己夫婿的情人呢? 现如今越是恩爱,唐少帅越是让她心动,日后要反目成仇,便越是决绝果断。 何况唐少帅那等少言寡语的性子,也不像是个会对女人伏低做小,细细解释的。 且瞧着吧,这对从身份地位到过去经历都并不般配的夫妻,还能如此亲密到几时! 皇帝心里算的如意,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真诚。 眼瞅着天色不早,笑语一番之后,唐终便带着瞿凝告辞离去。 两人坐上了回府的汽车,德国造的车子十分平稳,车内的气氛,却像是沉寂了好一会。 唐少帅瞧着身畔的女人一坐上车就敛去了笑容,轻轻蹙着眉头,心里便有些“咯噔”了起来。 方才面圣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了。 首先入宫之后,皇帝特意遣人将他们两个分开,宫中这时候并没有外男,他若当真是为着妹妹的幸福要瞧一瞧他们的夫妻相处情况,又何必非要他们夫妻分开拜见帝后呢? 那必然是有什么他们夫妻不能一起听的私密话要嘱咐了。 既然皇帝不过和他东拉西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那么就必然是皇后那边,要对她有些“不可告人”的说话了。 再加上他和皇帝的关系不过是面子情,可皇帝却一味拉着他闲话,便是气氛尴尬,也不肯放他离开。这么一来,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其间定有蹊跷? 只是到了这一刻,看着身侧打扮精致服侍华丽,眼眸深处却含着几分淡淡寂寥的女子,他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沉默片刻后,却是瞿凝忽然主动的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只她问出口的问题,却大大出乎了唐少帅的意料之外。 “谨之,现如今英国,日本,挪威等国走的是君主立宪制的道路,美国法国等等,却并没有皇帝在上。但我瞧着,英国日本等国家的国力,竞争力,在国际上并不弱于美法。若要辩论好坏,我一个妇道人家,恐是说不出多少子丑寅卯的,只知‘各有千秋’四个字而已。可谨之你见多识广,不比我是纸上谈兵,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看待当今陛下的?” 唐终浓眉一挑,神色倏然间严肃了起来。 他看向身侧本来是垂眸静坐的女子,看着她如今带着笑意的脸孔,他忽然发现,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这个女人,就一次一次的,刷新了他对于女子的认知。 这才是他自己定下来,只见了一面就决定要娶回家的女人! 其实他猜得到,皇帝皇后可能会对她灌输了些什么,又希望她做什么,但她现在问他的话,着眼的却并不是他们之间的小情小爱,而更多的,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整个华夏的气运,是整个国家的命途。 唐谨之深吸了一口气,对坐在前面,本来一言不发装聋哑人的司机开了口:“先把车停在路边吧,你且去吃口热的再回来。” 司机点了头。 眼瞧着他下了车,到了旁边的豆腐花摊子去要了一碗豆花往嘴里塞,唐少帅这才伸手紧紧握住了瞿凝的手:“我且向你说个故事吧。一百多年之前,我们国家的水师还远远先进于日本。那时候我们国家的致远号,是世界上最先进,最昂贵,造价最高的舰船之一。为着炫耀我天朝上国的国威,致远号那时候常常远航周边小国,炫耀军威。这其中,也就包括了日本。致远驶进日本横滨港的那一天,码头上聚满了人,就连天皇,也仰头张望着他面前的庞然大物。几乎是所有人,都被这种强大所折服,也意识到了他们和我们国家之间的巨大差距。”唐谨之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这一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满布的那些银行面前飘着的各色国旗,“就好像我们现在看着这些外国银行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炫耀着他们对我们国家的控制一样,那时候的日本,也是这样的仰望着我们的。” 瞿凝渐渐的垂了头,她也只有一声叹息:“现在,却换我们要向那些日本人卑躬屈膝……” 唐谨之抿紧了嘴唇:“日本皇室那时候一方面是惊慌失措,另外一方面,他们却全力战备,皇室将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天皇一天只吃一顿饭。举倾国之力,他们和我们终于有了决定国运的那一战。”结果瞿凝也知道,国运在百年之前的那一战陡然扭转,那一战后至今,庞大的,有着上下五千年灿烂历史文明的华夏,竟一直输给了日本这么一个弹丸小国! 唐谨之并没有直接说他的意见,他只是问了瞿凝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在三个月之前,国会下议程削减皇室用度之前,你身边,有多少宫人服侍么?” 瞿凝垂了脸:“……八人。” “在削减用度之前,宫*有服侍者两千余人。”唐谨之缓缓报出了数字,“皇太妃身边就有十二个宫人,皇后身边十人,皇贵妃贵妃身边八人,而每一位妃嫔每一顿饭,要花掉十数两白银,你可算过,一年下来,皇室用度要花掉多少?” “我知道。”瞿凝深吸了一口气。 车外,天空蔚蓝。人流来来往往,鳞次栉比。然而在这块华夏的枢纽,帝国的中心,却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牛皮癣。 膏药旗,日不落旗……那些外夷的国旗,就如此堂而皇之的飘在了帝国的土地上,炫耀着他们国家对这个帝国的殖民和侵略。而她的哥哥,在用很多妇人才会使的手段,在用党争里让人不齿的方式,想要攫取更多的利益。亲情或许还有三分,但她血犹未冷,她说到底,不只是这没落皇朝的公主,她……更是华夏子民! 她沉默着,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他的手上,有细碎的疤痕,有粗糙的茧子。 那是他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留下来的印记。 “谨之,别担心我,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请你信任我,会始终站在你身边。”瞿凝看着他沉沉的眼眸,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19章 抽茧(2) 瞿凝这般说话,原也没什么底气,能确定这沉默寡言的男人会给她什么直接的回应。但她很清楚,像今日这样的挑拨,在之后可能只会更多。 或许是内部的,或许是外部的。或者是糖衣炮弹的诱惑,或者是暴力手段的威胁。 她只是想……是不是如果他们之间能多一点信任,那么在面对那些关卡的时候,就会简单一点呢? 唐少帅却只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良久,他这才哑声说了一个字:“好。” 等到司机喝完了豆腐花回来,坐在车内的男女少主人已经手牵着手相对而视,气氛仿佛是融化一般的含情脉脉起来。司机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感觉出错了吧?温情脉脉……那种词,也是能用在杀人无算的唐少帅身上的?他打了个抖,再不敢看后视镜一下。 唐少帅这一日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逛遍了京都,看天津桥上的小贩子做面人,吃了糖葫芦,看了杂耍表演,两个人在外头晃悠到了暮色四合,这才悠悠然回了唐家。 一回到家,唐大帅就把唐少帅叫了去---留下新妇准备独自走回房,半路上,却隐隐约约听见庭院深处传来的柔和的钢琴声。 在已经安静下来的暮色里,钢琴那种独特的清脆的音色十分鲜明。 瞿凝微微一弯唇,便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沿着小径,走到了那传来乐声的院落之外。 她伸手扣了两下门扉,里头的琴音便倏然骤停。 没一会,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了,小丫头从里面弹出脸来:“谁呀?” 一见她含笑的,带着陌生的脸孔,再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小丫鬟倏然一惊,便立时蹲身下拜:“公主殿下怎么……”话音未落,对上她倏然凌厉起来,带着隐隐责备和不满的神色,她立时才反应过来,急急改口,“奴婢见过少夫人。” 许是她的声音因略带惊讶而稍稍拔高,原本在练琴的女孩子听见了,便匆匆从里头跑了出来。 “嫂……嫂嫂?”唐钥的声音里带着惊诧,她看了一眼已经几乎完全暗了的天色,有些惊讶的冲着外头张望了一下,满面不解的开口问,“嫂嫂怎么会这时间来我这儿?您没陪着哥哥么?” “……”瞿凝没急着回答,先冲着她安抚的笑了一笑,心里倒觉得有些郁闷了:没了亲娘的孩子,教养上的确是要稍逊一些。唐钥虽是嫡出,但按照她现在这不会来事儿,没什么说话技巧的性子,就算是真靠着她哥哥的势力定了一门好婚事嫁出去了,这管家怕就是一件大大的难事了。好好的嫡女被教成了这个做派,唐大帅实在心狠的很啊。光听她这几句话,在这儿的要是换了一个想法多的女人,怕就该不高兴了吧。毕竟,这话里话外的,一派的不愿意她出现在这里的意思。瞿凝倒是知道她性子内向腼腆,没说话技巧的,可要是换了个不知道的……这兴致勃勃的来,被当头一盆冷水,怕是非得生出芥蒂不可。 瞿凝牵了她的手,轻轻往里头走:“我和你大哥是方才刚刚回来。妹妹可是在练琴?我听着这琴声如诗如画,便不由自主的随着音乐走过来了。是不是打扰了妹妹练琴?” 第13节 “没有呢,我本来也就练得差不多了。”唐钥任由她牵着手,腼腆的低了头,摇了摇头回答,“不过我其实弹得并不好。何况……大家都说,钢琴毕竟是……夷人的东西,见不得台面……”她越说声音越低,渐渐低了头,没什么自信心的样子。 瞿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其实方才短短一段乐曲,她就已经听出来了,弹奏者指法娴熟,技巧度很高,那一整段乐曲如流水潺潺,该断的地方毫无凝滞黏连,颗粒清脆果决,若在此道上没有数年的功夫淫浸,怕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要是弹者心有旁骛,怕也是达到不了这种充满了画面感的境界的。唐钥说话的时候,却像是实心实意,全然不是个谦虚的味道---她喜欢钢琴,却没有自信,这可是大忌。或许,培养她的自信心,也该从她最喜欢的东西入手?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瞿凝一边左思右想,一边已经拉着她在黑白键旁边坐了下来,“不管是哪种乐器,说到底不过都是给人欣赏的,学钢琴,本也是为了陶冶情操。何况钢琴在我们国家是个稀罕物,会的人很少,像妹妹这样能流畅完整演奏的,就更难得了。再者,我听着,妹妹是弹得极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室内。 大多数的丫鬟们都低眉顺眼,只有方才来给她开门的那一个,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打探些什么,满面的焦灼。 “可嫂嫂也不懂钢琴啊,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看门道……”唐钥低声咕哝了一句,说完了才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急急摆手,“嫂子您别误会,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瞿凝已经哑然失笑:“三妹妹心直口快,我当然不会介意了。”她稍稍一顿,“不过三妹妹这话,却不对。我听说过,在维也纳,这世界上最厉害的那些音乐指挥家们,他们可未必个个都会弹钢琴,但他们就是知道如何让钢琴弹奏出最好的配合,如何指挥出最完美的交响乐来。妹妹真的觉得,只有会弹琴的人,才懂欣赏琴么?” “是这样么……”唐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瞿凝,“那嫂嫂是真的觉得我弹得不错?” “嗯,那是当然了,我觉得妹妹很厉害呢,像我,对琵琶古筝洞箫等等都一窍不通,更别说西洋乐器了。”瞿凝微笑道,“好羡慕妹妹,还会弹钢琴呢。” 说到了这个话题,唐钥便有些兴奋了起来,她指了指不大的室内,占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地域的三角钢琴:“是哥哥托人给我带来的。对了,嫂嫂要是喜欢,我改天教你?” “那敢情好!”瞿凝一拍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托腮想了一想,忽然偏头问她,“这样吧,三妹妹,嫂嫂托个大,有件事儿,要拜托你。” “嫂嫂只管吩咐。”许是因着面前的大嫂像大哥一样说了一些鼓励自己的话,她的肯定又如何真诚,而面前女子温柔友善的形象,和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哥的形象,忽然有了些许的重合。唐钥的心里,不知为何竟忽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孺慕。所以一贯来极其腼腆的她,这句话便答应的十分爽快。 瞿凝笑道:“大约半月之后,我要在家里办一个晚宴。到时候估计来往的都是西洋的宾客们,正好我们缺一种西洋乐器来伴奏,不知到时候,妹妹可愿意来献上一曲?” “欸?”唐钥怔了一怔,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 “这怎么行啊。”瞿凝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边那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已经急急跪下出了声,“公主殿下您别开玩笑了啊,主子可是唐家嫡女,怎么可能屈尊去做一个乐师,在那些洋人面前卑躬屈膝的为他们娱乐演奏?殿下这是要把我们主子的身份降到什么程度啊!” 瞿凝的脸色倏然一沉,她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神色阴翳的望着面前的小丫头。 直到看的对方忐忐忑忑的终于低了头再不敢出声,瞿凝这才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冷然的挑起了她的下巴:“好大的胆子,主子们在这里说话,你一个小丫头是什么身份,竟也敢擅自出声代主子做主了。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你母亲崔娘子,是怎么教你的?” 她面上虽无怒色,眸光也算平静,但一番话里,却全是满满的杀意。丝毫没有任何给面子的意思。 那小丫头一番话说完,原想着自己不过是“好意”提醒,又岂会料到这位方才还温柔友善的少夫人竟瞬间冷了脸,这会儿还连她的母亲都说了出来,显然对她的家底了若指掌,这会儿被她的杀气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腿软的不停发抖,求救的眼光也落到了唐钥脸上。 唐钥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嫂嫂……”似是带着点儿不赞同的唤了瞿凝。 瞿凝看着那始终不敢跟她对视的小丫头,勾了勾唇,冷冷一笑,转向唐钥的时候,面上神情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三妹妹,你可别觉得我越俎代庖,这丫头按照规矩,难道不该罚么?我先前已经纠正过一遍她的称呼了,她却还要唤我公主殿下,嗯,若然当我是公主,那怎么先前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何况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这么没规没矩的擅自打断,妹妹,你告诉我,她这是第一次么?” 唐钥听着也就低了头,长叹一口气,有些自责的叹息:“我这里也没几个得用的丫头了。秀红自打我五岁起就跟着我了,到现在也有快十年了。算起来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规矩上也就松了一些……”她说着抬了头看向瞿凝,十分诚恳的对她说道,“嫂嫂,要不这样吧,我答应你替宴会伴奏,你且放过秀红这次吧,好不好?” 瞿凝心里简直觉得啼笑皆非,一边十分头痛自己的将来责任十分重大,一边便苦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成长时期没了娘,虽然有个应该算罩得住也有心的大哥,但很多事情,男人是教不了她女人的手段的。 唐少帅越是护得紧护得多,她吃亏也就不过是吃一点点小亏,不疼不痒,便也什么都没学会。 算起来,这种呵疼还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或许还真不如,让她狠狠摔一跤,摔疼了,可能也就看的明白了。可惜但凡唐少帅在一日,不失势一日,这还真的……只能是想想而已呢。 瞿凝刚无奈的点了头答应,却听得院里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旋即,响起了守在门口的,丫鬟的通报:“三小姐,二小姐来看您啦。” 瞿凝眯了眯眼,目光复杂的,落在了面前脸色倏然苍白的秀红脸上。 她弯了弯唇,不待唐钥出声,便已经扬了声音:“二妹妹也来了,这下热闹了。请她进来吧。” *** 看见瞿凝的一瞬间慌乱过后,便一步一步提着食盒子稳稳的走进来的,正是唐家的二小姐,唐依柔。 她行动如弱柳扶风一般的好看,身材又是那种文人雅士喜欢的像是风吹一吹就会倒的纤瘦,这会儿一步一步的走进来,步态里便格外有种秀雅的韵致。 她到了桌边,放下了手里的食盒子,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这才笑吟吟的,礼数周全的对瞿凝福了福身:“见过嫂子。我方才正好在厨房给病了的姨娘熬汤,却恰好瞧着到了饭点,三妹妹的饭食也好了,想着妹妹还没用膳,便给妹妹将饭食提过来,顺便凑个热闹,想着在妹妹这儿拼一桌。” 唐家,没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也没有一家人非得在一块儿用晚饭的规矩。 一则因着唐大帅和唐少帅都很少呆在家里后院,等他们用饭有时候不知道得等到几时了,二则唐家没有主母,之前连后院的事情都是二姨太太在打点着的,没个正经主子,也就没了条条框框不能打破的规矩。 个人都是在自己房里用饭的,而吃食的好坏,其一取决于唐大帅的关心程度,其二则是取决于手头上的宽裕与否。 以唐钥的身份,她的吃食,当然是小姐们中间,最好的那一份。 ☆、第20章 抽茧(3) 唐依柔轻轻将碗碟一样样从食盒子里拿出来,琳琅满目,生生摆了一整桌。 菜色,显然是大厨房那边用了心思备至的,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瞧得出来,这是没有人从中克扣,以致短斤缺两。 丰盛自不必说,其中几盅瞧着黑漆漆的汤水,瞿凝一闻就脸现讶色:是宫中独有的暖宫秘方,对女子调养是极好的。当然,十分昂贵,又很花时间。 宫中前些年裁撤仆役,当中也包括了积年了老御厨,这些秘方,怕是那时候才传出来的,不过饶是如此,光这秘方里头的几位药材,就得花老大功夫了。 长期食用,也只有一方诸侯这等豪富,才能供得起。 她既看出来了,便也指了指桌上,笑眯眯:“妹妹这儿的饭食比我那儿的都好呢,我瞧着真是馋得慌,妹妹不介意,我也来蹭一顿吧?” 唐钥有些惊讶,却还是点了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亲昵的笑意。 因着瞿凝说也要留下来用饭,侍女就多送了一份碗碟上来,姑嫂三人便分宾主在餐桌旁坐下了。 唐依柔除了进门的时候瞧见瞿凝有些讶异,因而露出了片刻震惊的神色之外,后头倒是一概的笑语盈盈。她虽是排行第二,比唐钥年长,在餐桌上却一派大大方方的帮唐钥布菜,因着举手投足十分大气,明明是颇有些伺候人意味的举动,在她做来,竟也不显得卑微,只看着让人觉得亲近。 只是在盛汤的时候,唐钥却皱着眉头将汤盏略略推开了。 一直到诸人吃完了饭,那盏汤,还是可怜巴巴的被一口没动的放在一旁。 瞿凝一边在和唐依柔说笑,一边却在注意着唐钥的饮食习惯。 这一看之下,她就发现了不少蹊跷。 唐钥的饮食习惯,偏向于清淡,桌上的大荤肉食,她几乎是一口没碰,便是其他那些荤素夹杂的菜,她也只捡了些素的入口。就是那碗汤,怕也是因着药材味道略浓,加上里头含着鲍鱼汁之类大荤的东西,便被她弃之不食了。 实际上大厨房若是真的是为了唐三小姐做的这桌菜,以他们连宫中秘方都拿得出来的手艺,又岂会做不到,将荤食掺入素菜之中?这种小手脚,也只配糊弄糊弄看不出来的人而已。 再瞧瞧唐依柔,不挑食不偏食,在桌上毫无偏颇的每样菜都吃了不少,就连那碗汤,也被她喝的干干净净。 无怪乎她虽然看上去身如弱柳,但气色红润,显然身体的底子相当不错了。 瞿凝心中暗恨,只是瞧着唐钥毫无所觉相反还跟唐依柔十分亲昵友好的样子,便只暗暗蹙了蹙眉,却什么也不好直说。 她在唐钥这里用了饭,眼瞅着天色已晚便告了辞。 唐二小姐作为客人,自也不好多留,遂和她一起出了门。 刚走出没几步,秀红就匆匆忙忙提了一盏灯,追上了唐依柔的脚步,她的脸上满布着惊惶:“二小姐,今儿个的事情可要怎么办才好?您说,少夫人她到底看出来没有?” 唐依柔浅笑盈盈的脸上立时闪过了一丝阴霾。 她皱了皱眉头:“怕成这样做什么?还没出大事呢!看出来什么?我们有做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儿么?”那位嫂子就算是再能干再厉害,也不能为了种种捕风捉影的小事儿而重罚下人的。她们做的事情,本便是叫人只能吃哑巴亏的小事儿,那位嫂子又能把她怎么样? “可是……”话虽说这么说,秀红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起来。 她想起那位公主殿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起她在大厨房管事的母亲---既然都这么说了,难道少夫人真的是对她们暗中的那些小手段一无所知? 唐依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撇了撇嘴:真是胆小如鼠。 假若不是她有个那么能言善道又善于见风使舵的母亲,她如何能有现在这么个好的肥差? 谁都知道,唐三小姐性子糯软,手里又宽松,从不责罚下人。秀红能成为她手里的大丫鬟,还全是靠了她娘的谋划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看在那位崔大娘的面子上,唐依柔还是破例的安慰了她几句:“你慌什么?咱们又没对她做什么大手脚,既没动她的私房,又没动她的嫁妆。不过是和她搭伙吃个饭而已,至于她的口味,她自己不说,谁知道?咱们又没有读心术,对不对?再说了,那些衣服料子小玩意,全是她自己不喜欢送给我的,又没偷没抢,能有什么错?难道自家姐妹亲近还亲近出岔子来了?” 秀红渐渐这才镇定下来,咬住了嘴唇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记住了那便回去吧。你这么急慌慌的来找我,不管不顾的被人看到了,那反而才是天大的错了。”唐依柔伸手拍了拍面前奴婢因为奔跑而微微红了的脸颊,轻笑着说道。 只是看着夜色里秀红匆匆消失的背影,唐依柔的脸,却渐渐沉了下来。 她将吃空了的食盒子丢到身后跟着的侍女梅香的手里,想了想,低声说道:“去告诉崔嫂子,这些日子只要大哥在家,那些小手段就先停了吧。免得出了岔子。我那位好大哥,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呐。”以前发生的事情,虽说家里没人敢提,但经过过那段时日的人,都是知道的。唐依柔的母亲是二姨太太,自然也很清楚。所以,告诫过她,用些小手段不妨,但若是真的触及了某些根本利益,是绝对会把那个男人惹毛了的---而后果,她们谁都担不起。 梅香点头应了,唐依柔却站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呢,那该多好……” *** 瞿凝回到了房里的时候,唐少帅已经进了净房洗漱。 没一会,他头发微湿的走出来,却看见瞿凝正拿着一本原文《圣经》聚集回神的半倚在床边看着。 两个人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懂洋文,但圣经上头很多词句用的还是古英语,便未免有些晦涩难懂,何况她看的是旧约,上头最多的就是“天罚”和征战,动不动便是上帝惩罚某族灭族,某城屠城之类的故事,杀戮和血腥是其中的主题,反而没有多少新约里的慈悲。是以他也未料到她会看的津津有味,竟连他的动静也一概忽略了,心中一动,本来的不悦便倏然散去,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调笑道:“夫人对这个有兴趣?” 瞿凝这时才从书册上收回了自己的眼光,抬眸看了一眼他在灯光下,因为略带水汽而显得格外柔和俊美的眉目:“不单单是有兴趣。我读这个的原因,和谨之你要受浸礼最初的原因,怕是大致相同的吧?” “……”唐谨之挑了挑眉,“你说我最初受浸礼是什么原因?”饶有兴味的样子。 瞿凝听着他出来的脚步沉沉,便已经猜到了他怕是心情不悦。 既然知道他先前是被唐大帅叫了去,那么他因何回到家中就忽然心情大变,她便也同样有了猜测。 既是他心情不好,她便想着避其锋芒,所以这才故意找了一个可能会转移他注意力的话题,想着先转开他满脑子的不开心再说。 “唔,少帅意欲交好欧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吧?”瞿凝挑一挑眉,笑吟吟的看向他。 唐谨之哑然失笑,他最初会入基督教,的的确确是为了更快的打入他们那个圈子。 毕竟,罗马在这个时代虽已式微,但对于欧美人来说,华夏这篇广瑞无垠大地的掌权者,假若是一个教徒,那对他们来说,的确更显得亲近,和其他连句英文也不会讲的腐朽军阀们,以及还要摆天朝上国架子的朝廷相比,他们更容易选谁做代言人,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瞿凝又抿了抿唇,却将手里的圣经放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他微蹙着的眉心:“谨之,有什么烦心事么?” 唐少帅长叹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和她说,或者,要怎么和她说。 *** 唐大帅一见唐少帅进了门,便笑眯眯的放下了手里的水烟袋。 “谨之,去见了你大舅子了?东西都送到了吧?”这东西,指的是他先前给儿子准备的,三朝回门的时候,去讨好小皇帝的礼物。 昂贵,精致,尽管对于现如今的唐大帅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大花销,毕竟战争是花钱最多,也最赚钱的。 但对于已经是日薄西山的皇室来讲,却的确价值不菲。 何况这时候送的礼,和聘礼又不一样---聘礼,皇室为了面子也得还上一份等同价值的嫁妆来,故而不好给的太重太多,但这时候的礼物,那就真的是“礼物”而已了。 再加上唐大帅准备的又是立刻就能换成钱的硬通货,不是那种只能看不能使的架子货,也算是下了本钱的。 唐少帅点了点头,他几乎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面前和蔼的唐大帅,心里的不满,半分也没流露出来。 唐大帅瞧着他点了头这才放了心,拿起了烟袋,想了想却又粗声嘱咐道:“谨之,皇帝那儿,既然搭上了线,就得常来常往才好。咱们家本来就算是半个保皇党,如今你又是皇帝的妹婿,这关系,总得比别家更亲近才是。你和小皇帝年纪相当,应该有些话聊,且别端着架子,好好问问你夫人,得把小皇帝的喜好什么的,弄个明白才行啊。” 第14节 一边连声“陛下”也不称呼,另外又是靠着起义发的家,如今竟能说自己是保皇党。 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唐谨之几乎一听,就已经十分明白了。 实际上……或许自从唐大帅要他娶瞿凝的时候,他的意思就已经明明白白的流露出来了。 想洗白……哪有这么容易! 唐大帅瞧着他又是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儿子沉默寡言的性子,他拿起烟袋来吸了两口,方才眯着眼睛说道:“对了,冯家派来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怕是没多久就能到京都,你且给他们安排一下,他们派来的是自家的小辈,我就不出面了。” 唐谨之微微一凛,点了点头。 ☆、第21章 抽茧(4)修字 唐少帅稍稍停了一停,回过神来便把冯家要来的事情对瞿凝细细说了。 “南方的冯家?”在得到了唐少帅的点头之后,瞿凝低低抽了一口气,心情登时复杂起来:如今京城事情频频,又正处在革命党和皇室矛盾最激烈的时刻,要皇帝下野的呼声,几乎不绝于耳。在这种多事之秋,冯家选这个时间点派人来上京,其心可疑啊。 毕竟如今国内最大的两家军阀,就是唐家和冯家。 尽管皇帝依旧还未退位,但如今不过是粗粗搭了个草台班子,暂且只有个框架而没有其灵魂的国会,几乎是全由两家把持。地理上来说,冯家据有东南,唐家虎踞东北,而上京,则是唐家的大本营。和现在娶了瞿凝做儿媳妇,因儿女亲事和皇帝成了天然盟友的唐家不同,冯家可是坚定的倒皇党,在这时候来上京,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但唐大帅明知其中可能有古怪,却也不能拒绝对方的要求,因为占据了南方富裕土地的冯家,几乎把持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唐少帅苦笑了一下:“江南鱼米之乡,本就富裕。北方东三省,比较之下地广人稀,若是南方断了每年通过运河运入北边的粮食,织物等等,怕我们这里的经济,就要大乱了。于情于理,父帅都不能一口将对方拒之门外。” “嗯。”瞿凝点了点头,但她脸上的神情,却颇有几分古怪:其实纵观华夏历史,坐拥北方而后席卷全国的大有人在,但有南往北打进而收复全境的,自古以来也就只有明朝的草根皇帝朱元璋一人。由此可见,北方在华夏地理上,其实远远比南方更重要,这或许,是因为南北的民风以及工业基础不同而所决定的。不过现如今,本是亲如一家的华夏已被列强和军阀分割的支离破碎,无论谁想要统一全国,冯家到底也属我华夏一脉,假若能拉拢,总好过自己人打生打死,将大好头颅,一腔鲜血洒在自己人内战的战场上。 “但冯家使团必然另有古怪……”唐少帅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这趟被派来谈和的不只是冯老头的儿子,还有他那个被宣扬成了将门虎女的女儿。” 瞿凝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也听出了他话音里对“将门虎女”四个字的不屑。 这几日下来,她已经看出唐少帅并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上头的男人,那么他之所以会有这等不屑的情绪,怕是这“将门虎女”四个字当中,水分甚大的关系吧? 心中一动,她便笑着偏头问他:“将门虎女?冯小姐上过战场?打过仗?那可真是了不得啊……”感叹一声,她笑着问唐少帅,“谨之在战场上遇到过她么?” 唐少帅点了点头,冷笑道:“夫人以为她那将门虎女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呢?不过是会耍一手好双枪,再加上参赞过几回军务罢了。不过双枪和腿脚功夫,也就是花拳绣腿,表演的花架子,不值一提,至于女子里真正会玩枪的高手……哼。”他轻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说的这般清晰,瞿凝心里便已然勾勒出了一个“腰挎双枪英姿飒爽眉目含煞”的女子形象:虽说会耍双枪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是挺了不起的,但真正让这位冯小姐能这样出名的,怕还是靠着她背后的舆论运作吧? 要把一个女子打造成“将门虎女”的形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冯小姐自己的性格要坚毅果断充满野心,同时,也要有冯家掌舵人的配合。否则,一个女人上了战场,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何况是给自己踱上一层金边呢? 这样集多年心力才调.教出的女子,又岂会被视为一颗废子?派她来京都,又岂会只是来和谈这么简单? 瞿凝沉吟道:“特意派女人来,莫非是为了联姻?可联姻的对象……” 她和唐少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联姻依旧是最快表达政治立场的方式之一。 可现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地位可堪匹配这位“将门虎女”的两个男人无非是皇帝和唐终。皇帝一早已经成婚,唐少帅也已经娶了她进门,那么这位冯小姐,看中的又会是谁呢? 瞿凝沉思片刻,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让她嘴角抽搐的可能: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唐少帅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暂且不论儿女亲事,会派这位小姐出马,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想着联姻吧。”唐少帅的面色冷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夫人且想想,他们那边既然派了女人出使,那我们这边接待的人,也自然不能全是男子。她若要来后宅……”他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脸上,“家中身份够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一人了。”姨太太们身份不够,小姐们阅历不够,算来算去,若是要走内宅交际,那么就非要她坐镇了。 冯家要秤一秤她这个新任少帅夫人的斤两?顺便看一看他们的夫妻关系?既然嫁了唐少帅,这些试探,总是免不了的。 瞿凝嘴角的笑容渐深:“好,我知道了。” 唐谨之轻叹一口气:“到时候让几位妹妹帮着你吧。” 说到这件事,瞿凝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下。 她长叹一口气,将今日自己在唐钥那边发生的事情大略一说,唐少帅的脸色就沉了沉,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好大的胆子!” 瞿凝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谨之且别动怒,”她想了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柔声说道,“我想劝一劝夫君,别插手这件事,交给我全权负责。” 唐谨之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只待视线转到她的脸上,这才渐渐松缓了颊边绷紧的肌肉。 瞿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语调温柔:“夫君,女儿家总有一天是要出嫁的。在唐家你护得了她半生,却很难护得了她一辈子。若三妹妹自己立不起来,不懂得如何处理家中的关系,你这做哥哥的就是为她耗尽了心血,撑起天一样宽阔的保护伞,也很难护她一世幸福安康。因为人心难测,非人力所能及。” 唐少帅的面色渐软。 良久,他原本饱含杀气的眸光渐渐回暖,仿佛是春水碧波一般的在她颊上流连:“凝凝,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对妹妹是保护过度了。不过我总想着,但有我一天在,必不能叫妹妹受我母亲受过的那种罪。你不知道……我当时万里奔丧,匆匆回国,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下了码头的第一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妹妹带着孝的,苍白的好像完全没有血色的面颊。我还记得她小时候会软软糯糯的向我撒娇喊我哥哥的样子,可自打我出国再回国,她再也没腻在我身边有过撒娇那种亲近的动作。假如当时不是我执意不留在日本陆军学院,执意要去美国深造,或许也不会……让妹妹当时孓然一身孤立无援,你知道么,她当时也中了铅毒,差一点就要随母亲而去!” 瞿凝无声的,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感觉到了她的安慰,唐终轻叹了一口气:“凡事总是知易行难。我也知妹妹秉性天真,这些年被我牢牢护着,更是全然不知时势多艰,日后容她以这样的性情出嫁,才更让人无法放心的下。但作为她的哥哥,总是想着能多护着她一日是一日,如今……只得辛苦你了。”他声音里愧疚满满,俊美面容一片真诚。 听得出他话中满满的无奈,瞿凝只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却透出了几分复杂:像他这样的,不会拿自己妹妹去联姻,去获取更大的利益,只是一心为她的幸福着想。这……才是#感动时代的好哥哥#系列吧。 她握着他的手,弯唇微笑:“这本就是我作为大嫂该做的事儿。若和我说辛苦,那才是见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终便点了点头。 他忽然站起身来下床,走到书桌旁边,打开了左手边的抽屉,郑重其事的从其中拿出一只匣子,递过来给了瞿凝。 她打开匣子一看,登时愣住了:里头是一把雪亮的手枪! 唐终慎重的将手枪递到她手里:“这是今年才开始投产的勃朗宁。”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演示如何使用,枪身在他手里,像是玩具一般的轻巧听话,“你且收着它,此枪但凡五十米之内,置人于死地不成问题。这是可卸式弹夹,这是保险,这是击锤,这把勃朗宁的容弹量有十发,”他看着她,“内宅之内颇多风险,可一应阴谋阳谋,但凡你有足够力量,尽可一力破之!日后若有何人敢在你面前不恭,敢不听号令阳奉阴违,你只管开枪。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瞿凝几乎是有些恍惚的被他把手枪塞进了手里。 她默默的几乎是机械的学着他的样子试着填弹,卸弹,再试着扳动保险扣动扳机,在他的教导下牢牢记住如何开枪的每一个步骤,她过了好一会这才从那种仿佛云端之上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只是小小的宅斗啊,要不要动辄开枪这么……刺激? 但心底深处,却又泛出一种无法名状的甜。 她轻轻掂了掂份量,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怕是还不到两斤重吧?很轻……”连她都能简单握住拿动,随身携带。 “本就是专门为你定制的。”唐终看着她,却忽然轻轻笑了一笑,“我很高兴,你喜欢它。”他稍稍一顿,“我只愿此生再不发生像我母亲那样的悲剧。若你拿它杀了人,总比让我再有一次毕生难圆的悔恨好。” 瞿凝看着他黑的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恍恍惚惚之间,默默的点了点头。 *** 这么在床上简单的教一教,对于从来没真正开过枪的瞿凝来说,自然是不够的。毕竟哪怕枪身不重,开枪时候的后座力,射击时候的精准度,也是需要适应过才行的。 哪怕是“专门定制”的利器,也要在会用的人手中才能真正发挥功能。否则的话,伤人不成反伤己,反倒不美了。 所以待得瞿凝收下这件礼物的第二天,唐终就将她拉去了后院的射击场,手把手的开始教着她如何射击。 这样的情况,唐家成员,俱是看在眼里。 不过这会儿可没人把唐终教她射击的可能性算进去,所有人只以为,这是少帅夫妻新婚燕尔,一刻也离不得对方,是以这才连少帅练枪练拳,少夫人也形影不离而已。 ☆、第22章 抽茧(5)修字伪更 没过几天,报纸上金允珠对于少帅和少帅夫人的访谈,便白纸黑字的登上了头版。 在这篇报道里,通篇都对这位少帅夫人充满了溢美之词。在她笔下,这位曾经的公主殿下,新嫁做人妇的少帅夫人,赫然是一位开明,聪慧,平易近人,同时兼具东方传统美德却又善于接受西方先进思想的女子。金允珠甚至是用一种十分羡慕的语调,说起了少帅夫妇当日的“夫唱妇随”留给她的深刻印象,她以一种有别于男性新闻工作者的感性态度,表达了她对这位女子的欣赏和对他们婚姻前程的看好。似乎在她眼中,这对夫妻就是代表了华夏未来先进与进步的曙光。 瞿凝手里持着今日早上刚刚新鲜出炉,油墨味道都还未散的报纸,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一弯:媒体一直都是政府的喉舌,后世尚且如此,又诳论如今? 何况金允珠所代表的国民日报,要在京都舆论之中占据主导地位,她发出的文章,又怎么可能不经过唐少帅的审阅? 而这篇通篇充斥着溢美之词的报道,似乎内中还藏着更深更远的意味……在她看来,倒更像是在那个男子的审阅后才通过的情书了。 所以她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上翘,从一早上开始,心情就十分的美好。 借着这股东风,瞿凝旋即开始向那天来参加了他们西式婚宴的外国来宾们,一一的发出了她亲手撰写的宴会请柬。 法国公使夫人,就是在这天中午,接到了仆人送上来的这一封精美请帖。 正在阳光下饮着下午茶的公使夫人爱丽丝漫不经心的接过了请柬,她的眼眸在上头轻轻一扫,便轻“噫”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请柬上头用的并不是这时代人喜欢的代表热闹喜庆和身份的正红色,相反的是极其素淡的水墨画黑白色底子,在请柬的正面,还有一圈黑色的蕾丝点缀,又在上方用深黑色的缎带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整一个风格,是十分素淡的中西结合---出乎意料的和谐,但同时又兼具了东方的那种神秘感。简单一个请柬,竟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那送请柬来的主人。 蕾丝的边框十分精致,比公使夫人身上穿着的白色蕾丝宫装裙更加阵脚细密,那是一种贵族式的不动声色的精美。公使夫人不由的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那个可爱的蝴蝶结,丝缎的柔滑触感,让她想起了她参观过的那场奢华的婚礼,和婚礼上那位娇小美丽的新娘,如今回想起来,那新娘的肌肤也是这样如丝如缎的顺滑,她的保养……难道是有什么东方的贵族式的秘方吧? 毕竟,那些华夏皇族,据说每一顿要用六十几道主食,三十几种茶点,一百多道佳肴,有些皇族特殊的秘方,也不奇怪呢。 光是想想那流水一般的菜肴,爱丽丝就觉得自己的唇间开始分泌唾液了。 她又低了低头看了看她自己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皮肤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的体毛---对美丽的向往,对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就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了。再想起那位据说会英文,读过进化论,虽然身居宫中,精通中国贵族式的优雅,但据说同样十分了解西方的新任少帅夫人---或许,那位华夏公主会愿意和她交流一些保养方面的问题?而不是……对她的礼仪做派指指点点,暗中不屑? 爱丽丝以前并不喜欢去参加那些中国人的party。虽然中国美食很好吃,很多时候好吃的能让她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但繁复的根本记不住的用餐规矩,还有根本用不惯的,很多时候让她恨不得上手去抓导致根本吃不了多少的餐具,频频被相劝据说还不能拒绝的灌酒,还有那些腐朽的不会洋文让她根本没有共鸣只能埋头苦吃的中国人,都让她宁可在家里拿刀叉自己独个儿吃改良过味道的中国菜,也懒得出门去参加那些原汁原味的,中国人做主的饮宴。 但或许…… 本已经到口的拒绝被吞了下去,爱丽丝看了一眼请柬内部显然是手写的英文花体字,最后再瞟了一眼和上头字迹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代表了邀请者诚挚态度的签名:标准的英文ning qu几个字,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躬身等着她回应的仆役吩咐:“去拿一份回帖来。” *** 答应会前来的宾客数量几乎占了十之*,几乎是除了时间有冲突的,其他人都一口答应了,这一点,并没有出乎瞿凝的意料之外。 有那一场西式婚宴打底,有这一份报纸的鼓吹在前,再加上她的身份帮助,想必那一些外国人,都会期待她的首次party的。 她不会让他们失望。毕竟,这些在各自国内有爵位,有人脉,有地位有钱还有闲的夫人们,也就代表了她的目标客户群。想要推广青花瓷,进而推广更多如今被他们拒之门外的土特产品,赠送试用品是下策,铺天盖地的广告是中策,创造一种让她们上赶着来求的氛围,那才是上策。 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却还有一个问题:她手头,实在缺一个人。 素琴看着她微微蹙紧的眉头,便善解人意的问道:“少夫人,您可是为宴会的事情发愁么?” 她筹备宴会的事情在身边人来说,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瞿凝将手里答应前来的回帖放在了桌上,轻叹一口气:“素琴,你去把少帅的贴身小厮叫过来。” 唐终平日里不用侍女,就连家里给他配的小厮,或许是因着军人作风喜欢自己打理生活起居的关系,他也很少带在身边。 素琴很快的答应着去了,将这位叫做徐锦的小厮唤了过来。 这位眉目乖顺清秀的小厮在瞿凝面前俯首帖耳,许是有过唐少帅的警告,对她完全是代之以最高规格的主母之礼:“少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你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么?对京城的大小事情,知道多少?”瞿凝也没客气,直接便询问他了。 她和素琴他们虽也是京城土生土长,但和这些素日里在外头跑的男人们不一样,他们对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的人事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要了解,怕也非一日之功。 徐锦本是十分谨慎的脸上立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点头回答:“别的小的不敢夸口,可若问起京城风物,或者最近有什么大小事件发生,这些事儿啊,问小的,那您就找对人了呢。” 瞿凝被他点头哈腰的姿态逗得微微一笑,仿佛漫不经心的感叹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八卦的。”唐少帅的性子竟会容忍这么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 “嗨,可不是少夫人想的那样,”瞧着她被逗笑了,徐锦赶忙凑趣的解释道,“只不过少帅长在军中,在家里的时候又素来不带着下人,咱们的时间也就经常是空着的,小的自不能多嘴,那也就只能多看多听了。” 瞿凝又是一笑:这徐锦的话倒说的十分巧妙,“不能多嘴”四个字,便是对她赤.裸裸的投诚啊。 如今他既然识时务,她便也不客气,直直问道:“那好,如今我还真有一桩事要问你。” 瞿凝稍稍一顿,敛了脸上的笑,肃然问他:“你可知道,京城里可有,会洋文,会来事儿,长的漂亮又能让人赏心悦目的女人?嗯,关键是,这样一个女人,身份还不能太高……” 第15节 这事儿和她的计划紧密相关,只这么一个人,却不好找。 她自己的身份,决定了她虽然完全吻合这些要求,但她无法长期的把时间花在她的计划上,毕竟既已成婚,在这个时代里,总是免不了要相夫教子打理后宅的,于是,为了未来着想,提早找这么一个人,也就眼看着提上了日程,几乎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 徐锦倒是没让她失望。 他略略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正张了张口,却又皱起了眉头,仿佛是中间有什么为难一般。 瞿凝立马察觉,追问:“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对不对?” 徐锦张了张口,瞧着她眉目之间的急迫,受不住一般的低了头:“不敢瞒骗少夫人,小的的确知道有那么一个女子符合您的要求,但这个人合不合适……小的却不敢说了。” 知道其中另有蹊跷,瞿凝微微一笑:“你且说出来让我自己判断吧。” “是。”有了她这么一句话,徐锦便流畅的开口说道,“我说的这位,名唤做曹淑琴,又有个花名,叫做赛金花。” 这“赛金花”三字一出,一旁边的侍女们就立时黑了脸,素琴甚至立时上前一步就要呵斥,只被宝琴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手这才作罢。 赛金花,一听这花名便是女姬的名字,除了爷们去消遣的八大胡同那种地方,又哪里出的了这样的名号? 徐锦小心的瞟了一眼瞿凝,将她神色不动只凝眸静听,这才壮着胆子说了下去:“这位赛金花,说起来也是个奇女子。她未嫁时就十分有名,乃是当时的苏州花魁。后来,这位花魁娘子被当时已经官居二品的徐大人赎了身,做了徐大人的如夫人,而徐大人呢,就是后来皇帝任命,出使葡萄牙的公使大人。这位如夫人,当时也恰逢其会,跟着徐公子一起出过洋,据说啊,这位当时去了一年便学会了洋文,还十分长袖善舞,在当地的饮宴里,很受葡萄牙贵族们的欢迎,一直是那些贵女们的座上宾呢。” “倒是有些意思。”瞿凝点了点头:“但我恍惚记得,徐公使似乎早几年就去世了?” 官居二品的徐公使,当然年纪已经不轻了,当年既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少妻的搭配,那么他撒手人寰之后,这位曾经的“如夫人”,怕是重又继续沦落风尘,倚门卖笑了吧?否则,又何有今日的赛金花? 果不其然,徐锦点了点头:“徐公使早几年过了身,他一死,他的夫人和赛金花积怨已久,还没等他下葬,就将这位赛金花重新卖去了八大胡同,这位赛金花倒也光棍,直接挂出了公使如夫人的牌子,很快的就红透了半边天,不瞒您说啊,她这牌子一挂出来,想着要尝尝公使夫人味道的男人就……”徐锦眉飞色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也太糙了,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倒了,这才戛然住了嘴,脸上登时现出了几分尴尬。 瞿凝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素琴一笑道:“赏。” 素琴会意的把银票塞在徐锦手里,徐锦千恩万谢的退下之后,瞿凝这才兴味盎然的挑了挑眉:“赛金花吗……我倒是有意思,要见一见她呢。你们说,若是以少帅的名义约她来一晤,她会欣然前来么?” 宝琴苦了脸:唐少帅可是出了名的讨厌花边绯闻,少夫人您这么败坏他的名声,小心晚上少帅回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只这一刻,谁也不敢阻拦明显来了兴趣的少夫人。 ☆、第23章 剥丝(1) 瞿凝当然不是说笑。 她当即就叫人开了家里的轿车去八大胡同接赛金花,另外她一面去叫人约了唐钥前来,却又只放她一人入内,将一众前呼后拥的仆役们一概挡在门外。 秀红一众当然不满,但瞿凝这里的婆子,小厮和丫鬟们已经很清楚她在少帅心里的地位,谁也不敢怠慢,于是三姑娘只身入内,众人只好在冷风里等在了门外。 瞿凝把事情笑嘻嘻的对唐钥一说,唐三姑娘当即吓得面色发白:“嫂嫂,这……这不太好吧?”一边说话一边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 瞿凝微一挑眉:“为何不好?”她笑道,“我听说,这位赛金花可是京里不少高门大户上的常客,就连庆王府,庄王府,她素日里都是常来常往的。她的寓所,也当真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那些才子名人们都见得她,我们为何见不得?难道三妹妹觉着,我们要低了庆王庄王一等?” “可嫂嫂……”唐三姑娘皱了眉头,“和那种女人相交,总是对名节有损的。” 换了别的年代或许如此,但这个时代,并不是这样的。 瞿凝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唐三姑娘---她就是想要这位一直被拘在府中的唐三小姐见一见常在外头走动的欢场女子,直面一下,这个波澜壮阔,有着无限可能的大时代。 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经历的事情越多,波折越多,便也有更多面对突发事件的勇气。 唐三姑娘一直以来被保护的太好,那么对她来说,现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多接触一些外宅的人---接触男子或许不便,但多接触一些女人,却是不妨的。 瞿凝一笑:“妹妹放心,是借了少帅的名义邀请的她。你不说我不说,少帅和赛金花不说,有谁会知道?” 唐钥哑然无言。 瞿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这位赛金花,当初可也是那些欧洲贵族们的座上宾呢。据说啊,在她的寓所里,还挂着她和法国公主,德国伯爵夫人们的合影。那些洋夷女子们都能和她相谈甚欢,待之如上宾,难道我们和她说说话都不可以么?” “欸?还有这样的事情?”唐钥张大了小嘴,“那赛金花此等身份,竟能让那些公主们待她如上宾?” “这就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魅力了啊。”瞿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三妹妹,我们女人,活在这世界上,最初也最重要的当然是投胎。投胎的投好,父母选得好,命生得好,自然就会让我们之后的人生,事半功倍。”好比你我,出身都比那些草根女子来的好得多了,“但投胎是命运的抉择,并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改变的。最初的命数已定,而我们自己真正能把握在手里的,是我们能和什么样的人为伍,能够获得什么样的朋友,能够获取哪些技能,进而如何靠它们改变我们的人生。” 唐钥垂了眼眸,声音细弱蚊呐:“嫂嫂的意思,是那位赛金花小姐,靠着她自己的本事成了公主名流们的座上宾?” 瞿凝嘴角的笑容变深了:唐三小姐的天真单纯,腼腆内向,让她现在几乎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一张可以让她慢慢调教以及改变的白纸。而白纸,总比已经乱七八糟,被灌输了一大堆陈规陋习的彩色纸来的好得多。 “我说了不算,”瞿凝轻轻摇头,“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妹妹一会自己亲眼见了,岂不是就很明白了?” 唐钥想了想,终于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 姑嫂二人坐在厅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顺便等那位赛金花小姐到来,谁晓得时间还没走半刻钟呢,赛金花人还没到,外头倒是率先叽叽喳喳起来,一片女声吵吵嚷嚷的很。 门接着被人重重推开,几个瞿凝先前见过的姨太太们牵着二小姐和四小姐一起走了进来。 唐钥一震,有些惊慌的看向来人,正待起身说什么,瞿凝却只是端坐上方不动,反而是好生镇定的拍了拍她的手,定了她的神,这才转头看向本来守在门口的宝琴:“宝琴,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人进来打扰的么?”声音带上了少见的严厉。 宝琴立时跪了下来,秉道:“少夫人,奴婢已经尽力拦着她们了,只是姨奶奶们非要进来,就连二位小姐也劝不住……” “这么说,你已经尽力拦着了,是么?”瞿凝点了点头,眸光落在她红肿的面颊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罢了,这回你的失职,既然已经有姨奶奶罚了你巴掌了,我就不另罚了。” 宝琴这才支起身,谢了她,旋即退到了一边去垂手而立。 瞿凝脸上重又浮起了淡淡一层笑,看向来人:“三位姨娘怎么来找我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好让我迎你们一迎,免得像这般,当真是好生怠慢了。” 唐家后宅,在那场变乱之后,如今在世的共有五位姨太太,其中三位的“年资”较长,正是现在站在厅里的二姨娘,四姨娘和五姨娘。她们都育有子女,自然说话也比另外两位更有底气。 其中四姨娘是当年唐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她的女儿是唐家大姐儿,三年多以前便已经在唐大帅的示意下,嫁入了南方的书香世家做嫡长子的正妻。只如今南北不过是表面和谐,暗中却纠纷摩擦频频,唐大姐儿这些年也就只有书信往来,人却是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不过根据传来的消息以及唐大姐儿常年送厚礼来的状况,她嫁进去三年抱了两,有子有女,一早地位稳固,颇得夫婿的宠爱,据说夫君也没纳小,只椒房独宠,夫妻和顺。是以四姨娘虽只有个女儿,但说话做事,总平白比另外几位多几分底气。不过四姨娘是婢女出身,素来谨小慎微,做事讲一个“和光同尘”,平日里却是不爱出风头的。 她这会儿冲着瞿凝笑的客气而尴尬,脸上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显然是被强拉来的----自然了,她也决计不是宝琴脸上那个巴掌印的主人。 瞿凝的眼眸转到了面色冷傲,微微仰起了下巴的二姨太脸上---这位和唐二小姐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迥异,一者跋扈一者谦和,若不知底细,怕是没几个人看得出她们竟是母女。 瞿凝暗中冷笑,旁边唐二小姐却已经冲着她福了福身,温声开口:“嫂嫂切勿见怪。姨娘们也是为了嫂嫂的事儿着急,说到底,她们其实也是一片好心。因着如今哥哥还在新婚,却居然叫人下了帖子要去招八大胡同那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女人进门,这等烟花之地的女人,我们唐家家风严谨,素来是容不下的。嫂嫂且放心,不管哥哥是为了什么要招那等女子来,咱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肯定不会容那女人入门。”她声音平淡谦和,温柔的像是涓涓细流一般的叫人一听就觉得舒服熨帖。 唐钥的眼眸渐渐张大,她坐在椅子上似乎坐立不安,张嘴嗫嚅良久,却慑于瞿凝按住她的手,不敢站起来解释。 瞿凝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这么说,姨娘和妹妹们,如此兴师动众,竟是怕我吃了亏,要来替我做主了?” 听得她语意不善,几个人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二姨太这时候低声嘀咕了一句:“还装什么腔做什么势?自己留不住爷们的心,还新婚呢就让咱们素来不沾女人的少帅亲自下帖子招妓入门,这会儿倒跟咱们摆起谱来,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是嘀咕,但那声音,整个厅里都能听得明明白白的。 瞿凝眼皮子也没抬,完全就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更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挥手招了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宝琴过来:“且给本宫查一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在背后打咱们少帅的小报告!”她冷笑着扫了一眼厅内,“今日敢说我们少帅招了谁进门玩乐,那明日,是不是连军机要事也敢泄露出去了?此等吃里扒外之徒,留着何用!” 姨太太们和小姐们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只她这会儿已经自称了“本宫”,公主的气场全开,一时竟无人敢多嘴一句。便是方才嘴里对她嘀嘀咕咕的二姨太,这会儿也只皱了眉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却半句不敢再多说。 宝琴没过一会就叫两个婆子压着秀红进来,在她膝盖后头踹了一脚逼着她跪在了青砖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那是膝盖骨头被硬踢了软倒下,磕在地上的声音:“殿下,查清楚的了,就是这小蹄子,方才忽然说要去如厕,有人瞧见,她是去见了二姨奶奶身边的青柳。” 瞿凝弯唇一笑,看向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唐三小姐:“钥儿,秀红是你的侍女,这事儿嫂嫂可不好越俎代庖。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妹妹的面子,做嫂子的总是要给的。妹妹你来说,这个侍女,该如何发落?” 她的笑容很亲切,而秀红在底下发着抖,唐钥的眼光在她们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咬着下唇,迟迟不语。 唐钥并不蠢。她听得明白,方才自己嫂子说的是多大的罪名,自己身边这个侍女,犯下的又是何等大错。做人婢女的,最怕的就是代替主子擅自拿主意,最该死的就是吃里扒外,而上一次嫂嫂已经对这秀红颇为不满了,这一次又被抓了个正着,就是像她这样讨厌是非的也知道,这侍婢是留不得的了。 可是另外一方面,要她亲自把该给的处分说出口,看着秀红害怕的,颤抖的身体,和带着希冀的瞅着她的水眸,想到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主仆感情,她却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第24章 剥丝(2) 唐钥沉默,犹豫了很久。 久到瞿凝的心底都闪过了一丝失望,她这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不看秀红此刻带着糅合着哀求和可怜的眸光,开口道:“嫂嫂,吃里扒外的奴才,我身边也要不起。秀红的高堂长辈都在世,家里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不如就放了她出府,自寻生路去吧?” 一句“吃里扒外”,肯定了瞿凝之前的一番话,也算是把这件事定了性。 但最后的处置,却又露出了心软的本性,但不管怎样,总算是将这秀红逐出去了。 唐三小姐看起来并不是个糊涂的,性子是软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调.教。 瞿凝点了点头,笑道:“妹妹的奴才,妹妹自己处置,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她转向还待磕头求饶说些什么的秀红,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嬷嬷喊道,“去把大厨房的崔婆子找来,让她把自己的孙女儿领回家去吧。” 三下五除二把这件事做了定论,一旁边旁观的三位姨娘和两位小姐,神色都凝重了起来:原本瞿凝在宫中就是个默默无闻的隐形人,入了唐家门,虽是执掌中馈,但却始终没清理过一件人事,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好性儿的。却不料她今日却处置的如此麻利,又有些点拨教养唐三小姐的意思,几个人心里的警钟,竟是都被敲响了:唐家后宅的格局,看来是要变了。 二姨娘这时候讪讪的笑了一笑:“少夫人啊,看起来咱们倒是好心办了坏事。原是想着听说少帅要招妓入府,咱们虽是妾侍,但也总是好人家的女儿,这么多此一举,本也是为了家风担心不是?现如今既然少夫人自己都不急,那看来咱们这些做人庶母的,还真是白操心了一场。”说着轻轻扇了自己一巴,赔笑道,“也怪我,听风就是雨的,没多想想,少夫人可就别生我的气了。” 瞿凝摇了摇头,笑着站起来,只铿锵有力的答道:“姨奶奶,您便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少帅啊。少帅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心里没数?不管是唐家还是邹家的教养血脉,都不会教出一个沉溺醇酒美人的风流公子来的吧?这点,众位姨奶奶们还真是多虑了。” 众人心里忍不住的嘀咕起来:就是因为知道少帅不会招妓入门,我们才好奇你找人去八大胡同,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谁又知道她如今一顿夹枪带棒的,倒是说的一堆人哑口无言了,事到如今,还真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依旧没打听清楚不说,反倒还赔掉了一颗上好棋子。 她都说了无事,众人也就没了借口硬是赖下去,便只好告了辞。 瞿凝瞧了一眼坐在一旁边从头挺到尾,怔怔的仿佛若有所思的唐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冲着唐钥温和一笑,问道:“三妹妹都看出什么来了?” 唐钥这会儿仿佛才清醒过来一般,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身体软在了椅子上:“嫂嫂,可吓死我了。我还怕,姨娘们气势汹汹过来,要是发现竟然是我们要和堂子里的姑娘说话,她们告到父亲那儿,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啊。”她拍了拍胸脯,不甚恐惧的样子,“还好嫂子你厉害,三言两语就带跑了她们的思路,呼,要是我,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瞿凝捻起旁边果盘里的橘子拨开,又给唐钥剥了几瓣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摇了摇头:“三妹妹,你可还记得,二妹妹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唐钥“噫”了一声,偏头回想了一下,她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渐渐皱起了眉头,脸上浮出了深思的神色:“嫂嫂的意思……难道气势汹汹只是表象,实际上……姨娘们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瞿凝终于赞赏的点了点头。 “其实咱们女人的地位,几乎完全就是取决于男子。只要你哥哥一天不失势,只要我一天还是唐家的少夫人,她们就是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依旧动摇不了我的根基。但凡告我不倒,我之后的报复,她们可就未必承受的来了。”毕竟唐大帅那般寡情,怕是不会为了她们出头的,而唐少帅更是对几个姨娘庶女没什么好脸,“兴师问罪,呵,她们是什么身份?能兴得了师问得了罪么?我瞧着,这倒更像是一场戏。”瞿凝冷笑了一声。 她昔日在宫中,这等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 她是皇室唯一的嫡公主,皇帝是她的嫡亲哥哥,这血脉至亲,是斩不断的关联。 宫里头的太妃和其他的几位公主,也知道她们很难动摇这对嫡亲兄妹之间的感情,于是她们要利用她的做法,就很是巧妙了:太妃们对她冷淡甚至是略带敌意,而她的姐妹们则是居中调停,甚至做出各种为难的态度,来换取她的“友谊”。好像需要她去闹嫁妆的时候,瞿欢不也是在她面前表现出完全就是为她着想的焦急神色的么 今天这些姨奶奶和小姐们之所以以这种态度出现在她面前,也正是一样的算盘。 一场大戏,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吧? 唐钥这回想了很久,到最后脸上依旧是有些淡淡的懵懂,细白的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的看向瞿凝,显然是还想听她细细解释。 瞿凝便笑了起来,伸手将橘子往她那边推了一推,笑道:“妹妹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妹妹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在这后院,谁才是最疼你的,谁才是你最该亲近的,你又能真正相信谁,这就够了。反正你哥哥啊,在你的事情上,他可就是一只老母鸡。” 可不是么,紧紧把她护在翅膀底下,生怕她受了一点损伤。 唐钥的脸僵硬了一下,忍不住的跺脚娇嗔道:“嫂嫂!” 瞿凝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 唐钥也笑了一下,旋即这才点头叹道:“嫂嫂,我也知道哥哥才是最疼我的,但我总想着,大家到底是亲兄妹,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恩小惠,便是让一让,也是无妨的。何况二姨娘他们,当年没参与针对我母亲的阴谋,总也不算是太过心狠手黑,我也就软了心肠……”她说着低了头。 说到了这件事,瞿凝的脸也严肃了下来。 第16节 她微微皱了眉:“婆婆的事情,少帅含糊和我说过。但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位故去的婆婆,出身江南大族的邹家,以邹家曾经金马玉堂的门第,教出来的女子又育有了嫡子嫡女,又如何会被几个妾室联合起来下毒害死? 她当时听得时候,只是觉得这些妾室敢如此算计正室,当真是狗胆包天,但反过来想一想,若要令人疯狂,必定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当时唐家后院,只有唐少帅这么一位嫡子,那些妾侍,就算是成功毒死了唐夫人,又到底是图个什么呢?总不能,只是因为她们有“丧心病狂的反社会人格”吧? 唐少帅到底是男子,想着将这些人一并除去便出了一口恶气,但她站在女子的角度,却总觉得,内里的真相,必然还有什么……唐少帅并没有查清楚的疑点,而这个疑点,可能还会对她未来的生活,造成某种程度上的阻滞。 唐钥闻言却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唰”的失了全部的血色,咬住了下唇,再不肯开口了。 良久,瞿凝才听到唐三小姐细细弱弱的声音:“嫂嫂,我……” 话音未落,门口的下人却进来奏报,说赛金花已经到了。 瞿凝就势握住了唐钥的手,安抚道:“三妹妹,不着急。这件事,咱们日后再说。” 唐钥有些不安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 当赛金花走进门来的时候,瞿凝和唐钥都是微微一愕:这位八大胡同里如今最红的姑娘,竟然是一身男装打扮,手上甚至还持着一根马鞭,头上戴着瓜皮帽,十分潇洒俊朗的样子,却着实没几分她们想象中,红倌人该有的脂粉气。 瞿凝只是一愣就回了神,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赛姑娘,坐。”她笑着让下人去奉了茶,“赛姑娘瞧见是我们在这儿而不是少帅,好像也没多少诧异?我冒昧的问一句,难道赛姑娘是一早就猜到了么?” 下人送了茶水上来,赛金花也不客气,笑吟吟接过来就喝了几口,扬了扬下巴这才开口说道:“难道公主殿下不知道,除了几家熟客,我素来是很少出台的么?” 瞿凝一怔,待得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越发觉得面前的男装女子有意思了起来。 她想了想,忽然改用英文问了她一句:“赛姑娘现在,身价几何?” 赛金花一愕,回过神来便也用英文回答她:“价值千金。” 瞿凝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既有千金之数,为何还要呆在八大胡同,做伺候人的生意?” 赛金花看了一眼坐在瞿凝身畔,和她一比就显得颇为怯生生的小姑娘,勾了勾唇角说道:“在八大胡同,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可以挑男人。但我要是要嫁出去,靠男人生活靠男人混日子,那就是那些男人们挑我了。说不得,不止要受男人的气,还要受女人的气。说到底都是服侍人,我何不选现在的这种日子?” ☆、第25章 剥丝(3) “但赛姑娘的身份,到底……”唐钥听着她们说话,忽然插了一句,却又没说完,半途住了嘴。 赛金花抿唇一笑:“唐姑娘是想说,到底低人一等,见不得光?” 她笑容坦荡,不见阴霾,唐钥不意她是这等反应,愣了一下这才抿唇点了点头。 “那唐姑娘觉得,我这等身份,能嫁给别人做正妻么?”赛金花自问自答,摇了摇头,“便是我还是当年的清倌人,扬州花魁,照样没有哪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肯娶我回家做正妻,又诳论如今了呢。嫁人做妾,非但要伺候相公,还要伺候正妻,照样是全家最低等之人,便是生下儿女,也不能叫自己做母亲,倘有一个不好,被典被卖,乃至转手送人甚至迎客寻欢都是有的,所谓低人一等,难道做妾不是更加低人一等?”她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讽刺,“我不是没嫁过人,任我当时如何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唐钥闻言微微蹙眉,嘴唇动了一动,最终却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最后只看向瞿凝:“便是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但总也有例外的,想来,哥哥必不能让嫂嫂失望的,我父亲娶了母亲却又一个两个的纳妾,这才有后来的惨变,我想哥哥总不至于……重蹈覆辙。” 瞿凝的唇角隐约勾了一勾:小姑娘还挺恋兄啊。 她其实很想说,唐少帅是否薄幸,现在并不至于叫她难过。一则他们的夫妻关系,从开始就是基于利益。二则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那么也就谈不上失去。只有有过希望,才会有所谓失望,假若一开始就没抱着过度的希望,又何来失望一说呢? 但她想了一想,倒是没出言反驳:就让小姑娘对她哥哥存一个崇拜的心态又有何妨,毕竟是亲兄妹嘛。 她笑一笑带开了话题:“赛姑娘,今日冒昧找你前来,一则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确精通洋文,毕竟这对我的计划来说十分紧要,二则,也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赛金花拍了拍手,笑的豪爽,一扫先前谈论到情事的阴霾:“公主殿下自己也通洋文,这么说,方才是考我来着?至于帮忙不帮忙的,殿下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就是。” 瞿凝又笑起来,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真心:赛金花能在京里吃得开,在西洋那边也吃得开,实在很是识时务啊。 她什么身份,赛金花什么身份?她说帮忙,是抬举对方。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但若是赛金花真的不识抬举真把这个当做是“帮忙”,那可就不是结善缘,而是不识相了。 对方识趣,她自然也该当投桃报李---要人家做事,好处必然也是要给的。 “这个忙,其实很简单,和赛姑娘当年在欧洲做的事情,差不多。”瞿凝笑眯眯的说道,“我过几日要办一场大party,到时候来来往往的,都是欧洲的贵族女眷们,听说,你很有些和她们打交道的经验,这几日就要拜托你,为我参谋一二,到时候再为我周旋一二了。当然,这件事办得好了,绝少不了你的好处。”她笑道,“八大胡同迎来送往,到底是朝不保夕,我知道你为何不肯赎身,可是我庆王叔那边,对你有所图谋?这件事办好了,我保证帮你解决了庆王叔那边的麻烦便是。” 赛金花一愕:“殿下连这个都知道?”继而又微微皱起了眉头,“可庆王到底是殿下的叔父,哪怕是殿下,要插手他的事情也要费一番手脚的吧?” 瞿凝笑而不语,但神情十分笃定,瞧着就叫人定了心。 赛金花瞧了她一眼---再不敢像先前刚进门的时候那般大喇喇的小觑这位始终笑容温婉的新婚妇人。她便敛了眉宇间张扬飞艳的神色,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敢不遵从殿下吩咐!” “那好吧,我们来参详参详,要如何办这场party。”瞿凝笑道。 几个人笑谈了几句,瞿凝就叫她的侍女去开了她的嫁妆箱子,将一件件精美的青花瓷器摆放出来。琳琅满目,件件俱是珍品。 赛金花是何等眼力,一件件看过去,便笑问:“这些,该都是宫里珍藏的精品吧?是殿下您的陪嫁?” “嗯。”瞿凝点了点头,轻叹道,“都是本朝的瓷器,还是民窑造出来的。虽说都是好东西,但到底是比不得元青花。不过元青花是稀世奇珍,存世不多,便是我能带的出宫,我也不愿卖给那些外夷,就是这些,我也想着,要让它们卖出在我国十倍百倍之价。”唬弄唬弄外国人,需要什么元青花?有本朝的青花瓷,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这时代的洋夷,只要用对了方法,他们脸上简直就是写着#人傻钱多快来抢#好嘛。当然了,前提是一定要用对了方式。 说着,她目光一转,凝睇在赛金花带着讶色的脸上,“赛姑娘,你说,这件事能做得到么?” 考题!这才是她今日真正想问的问题! 赛金花心里登时有了数,这是这位美妇现场给她出的题目,只有她答出了这道题,她才有资格,参与她的盛大宴会。否则,今日就是她们关系的终点了。 不过这件事,她还真的不怂。 她笑的胸有成竹:“我且给殿下和唐姑娘说个笑话。一百多年以前,大航海时代刚刚开始,那时候在遥远的西方,人们刚刚开始风行喝绿茶,用瓷器。而东方,在他们眼里,就代表了富庶和神秘。也是那个时候,在如今的日不落帝国,英国,忽然出现了一位从遥远的东方逃难过来的公主。这位公主被所有的贵族奉为座上宾,英国女皇甚至还亲自授予了她爵位,她的追求者,包括了公爵男爵伯爵。她在英国赚的钵满盆溢,简直是吸金无数。但这位公主殿下……实际上呢,只是一位在中国走投无路,差点活不下去的妓女!她一直到死,都没被人揭穿!” 妓女被当做公主!她是怎么办到的?那些欧洲人就这么蠢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一位真正的,华夏帝国的公主,会有什么样的排场,又怎么可能流落到英国去? 唐钥震惊的张大了眼睛。 瞿凝微微点了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神秘感,就是我们可以做的文章了。” 几个人商量了很久,最后日头西斜,赛金花终于懒洋洋的起身告辞。 瞿凝和唐钥送了她到门口,望着赛金花离去的背影,唐钥有些犹豫的看向瞿凝:“嫂嫂……您这样……哥哥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 “嗯……”瞿凝微微拧起眉头,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瞧见大门一开,少帅的车子从外头驶了进来,他恰好和赛金花擦肩而过,坐在车里的唐少帅,似乎心事重重,连眼尾也没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车里瞟一眼。 唐钥眼瞅着唐少帅从车里龙骧虎步的走下来,直直朝着她们这儿走过来,笑的有几分促狭的拽了拽瞿凝的袖口:“嫂嫂,我就不阻着你和哥哥相聚的时间了。我且先回房了。” 瞿凝阻拦不及,眼瞅着她跟一只小兔子一样的就从后头跑掉了。 唐少帅直直走向她这边,抬起手腕来看了一眼手表,浓眉轻轻一轩:“方才三妹妹在你这儿?还有,姨太太他们来闹事了?” 瞿凝闻言笑起来:“当真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啊,咱们少帅不在家里,家里的事情竟一样也瞒不过你?”她走上前替男子整了整沾上了泥土的衣领口,轻轻拉了他的一侧胳膊挎着他回正房,“少帅既然知道这件事,那肯定也知道,我半点也没吃亏吧?” 她的笑容神采飞扬,唐终瞧得一愣,眯了眯眸子,点了点头。 他轻轻“恩”了一声,脸上却显出了几分犹豫的迟疑。 瞿凝敏锐的察觉到了,停住了脚步。 能让这个男人迟疑开口与否的,会是什么事? 她偏头看向他的脸,询问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颊边。 唐少帅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隐瞒:“皇帝已经知道了冯家派人入京。所以……他也已经决定,一意孤行,签订二十一条。” 瞿凝的眼睛瞬间张大了。 唐终骤然握紧了瞿凝的手,他的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凝凝,大概,要打仗了。” 瞿凝顿住了。 冯家派人入京,两家就是为了就皇帝下野,改变国体的事情达成共识。 帝制之前尚能苟延残喘,就是因为还有个“君主立宪制”的美梦挂在上方,也正是因为唐家和冯家彼此投鼠忌器,这才有皇帝在夹缝之间摇摆存活的余地。 但如今若是冯家和唐家和解了,那么下一步,就必然是帝皇出宫,国体改变。 而这,是当今无法坐视的未来。 皇帝一直亲日,但他之前付出的价格,还不足以把日本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只是二十一条一签,东北利益被卖掉大半,又给了日本“大义”能和唐家开战的名分,那个从来对华夏虎视眈眈的国家,如何会不趁虚而入? 就是为了他们自己在关东州的利益,日本也必然会站在皇帝的一边。这么一来,唐家等于是……腹背受敌。 瞿凝也听见了她自己仿佛凝滞一般的话语:“等等,皇兄怎么会知道冯家有人来上京?不对,我的皇嫂,当日也知道我跟你的种种相处状况,难道,”她的语意艰难起来,一抬头却对上他仿佛含着淡淡悲悯之色的眼眸,“我身边,有内奸么?” ☆、第26章 剥丝(4) 瞿凝脸上那一瞬间划过的情绪,包含了酸楚,难以置信,黯然,神伤,种种复杂的让她身边的男人隐隐动容:明明她是他的妻子,但或许在这时候,她对自己侍女的感情,都比对他来的深吧?毕竟,这是多日以来,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负面情绪这个东西。 唐少帅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名的手拨动了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被他自己咽了回去,他迟疑片刻,方才开口:“也不必太担心,不一定是你身边的人,或许是我们家后院,又或者我身边有人传递消息也未定。”开始说这番话的时候还因着违背了原本心意的关系而微微凝滞,到后来既然已经开了口,大约是破罐子破摔,想着本意已变,他的话语索性便十分顺畅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消息,不妨事的。” 瞿凝的眼神转为古怪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她低低的呢喃钻入了他的耳膜,叫上一秒还心怀安抚和宽解之意的男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要是打仗的时候信息被人家盗了,你也能这么说?” 瞿凝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唐少帅还来不及气的变脸,她就已经骤然“噗嗤”一声轻轻笑开了花,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我的少帅,我知道你的心意。后宅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交给我处理吧,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她说着敛了笑,“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我的少帅?”来不及为“你的心意”这样的曲解辩解,听得这样的称呼带着几分亲昵的从她嘴唇里吐出来,唐少帅的眉毛一挑,“夫人今天心情很好?” “为什么不好呢?”瞿凝笑的很动人,眼眸深处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意味,“有人在我身边埋棋子,那岂不是说明,我还很重要?被这么看得起,难道不是我的荣光?” 唐少帅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啊,夫人!” 瞿凝微微一扬下巴:“何况我也当得起这种看得起,”她把今儿个和赛金花的交谈细细对他说了,然后笑道,“当年既然连妓女都能混成公主,做出这种鱼目混珠的勾当,难道我堂堂一个真的公主,还不能把鱼目卖出一个珍珠的价钱?” 唐少帅瞧着她下巴微扬,带着骄傲的样子,心里隐隐一动:“原来今日夫人借了我的名头去邀赛金花过来,是为了这个。”他想了想,眉目间却浮出几分微妙的感慨来,“但有一点,夫人可别忘了。或许百年之前,那些洋人是习惯了用真金白银来和我们换好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尝到了甜头,若是利益巨大,那么他们更习惯动用的就是火枪大炮了。这点夫人不可不防。” 瞿凝斜睨着他微微一笑:“不得不防?那请问夫君,我既然嫁给了你,难道火枪大炮面前,保护我不该是你的职责么?” 唐少帅这会儿才真的笑了起来:“好好好,那就交给我吧。”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饭桌旁边,唐少帅在外头忙了一天,也的确是饿了,便匆匆用了饭。 *** 第二日晨起,不出意外的,枕边人已经不在床边了。 瞿凝想起他们昨天的猜测,原本还带着瞌睡的眼眸瞬间清明。 她清了清嗓子,本就候在门口的宝琴和素琴许是听见了她出了声,便匆匆端了水和洗漱的盆子进来,候在她的面前。 床上的新妇慢悠悠的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胳膊,白皙的皮肤上却到处都是青青红红,斑斑点点。 那一块块显然是被啃咬留下的痕迹,在嫩白如玉的肌肤映衬底下愈发显得可怖起来。 瞿凝身上虽然已经套了小衣,却也还是有更多遮不住的青痕,延绵的往布料遮住的更深处延伸。 “殿下!”素琴一眼之下一声惊呼,连称呼都忘了,更沉稳一点的宝琴虽然也有些吃惊,但她用手捂住了嘴,蹙了眉头却没发出声来。 第17节 她们这样的陪嫁侍女,按照规矩,都是要听房的。 只少帅和少夫人不喜欢房事有人在旁伺候或者听壁角,她们也就略略避得远一些。但饶是稍稍避开,总也不至于什么都听不见,昨晚实际上……床的咯吱和女人的低吟,几乎就响了一整夜。 但殿下身上的痕迹,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虽说女子肌肤柔嫩,可过了一晚痕迹还这样重,那人昨晚难道没控制手劲么? 瞿凝龇牙咧嘴的从床上慢吞吞的抬手抬脚,要了水。她低低“嘶”了一声,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倒是面上红了一红。 唐少帅这人,还真是经不起撩拨。 昨儿个晚上她的确是故意想要留下些痕迹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平时斯文冷淡的男人,一到床上再被她一撩拨,就跟头没吃过食物的野兽似的,那叫一个如狼似虎,那叫一个不会怜香惜玉。 下嘴下手都毫不留情,到这会儿,她虽有七分夸张,但剩下的三分,却是真的酸疼。 好在身上的痕迹虽深,却并没破皮,养几日也就是了。 瞿凝一边将身体浸入水里,一边任由两个侍女给她擦洗背部,只在她们偶尔碰到痕迹的时候“嘶嘶”的倒抽凉气。 素琴到底忍不住,急急就出口怨了几句:“少帅也太没轻重了!主子这身冰肌雪肤,他也下得了这样的手!这得养多少天才能好啊。” 瞿凝幽幽叹了一口气,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十分无奈:“到底是曾经的匪首,打仗出身手劲大,他这恐怕已经是留了几分力了,他要是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现在能不能起的了身都是问题呢……”闭口不言,眉梢眼角却像是多了几分感慨,她旋即长叹了一口气,“但这样下去,我的身子骨实在是吃不消的……或许,应该为少帅纳个通房来分担一下压力?”她仿佛感慨一般的低声说道。 闻言,宝琴嘴角一抽,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憋了回去,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 瞿凝几日后约了一家王府井专门销售瓷器的店家谈生意方面的事情,因是一早就约好的,瓷器店的地点也不是什么僻静地儿,她也没就多带人,只带了两个侍女,就轻车简从的去了。 结果一进店门,往里头一看,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瞿凝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坐在里头看样子在等着她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孔景豪! 男子一身旧式儒衫,面容斯文,手上还拿着一把花鸟扇子轻轻扇着,也不管这已经是十月的天,凉的很了。 另外一边放着一杯茶,时不时的呷上一口,倒是好整以暇的样子。 瞿凝想了想,顿住了脚步,自嘲的微微一笑,竟是刚跨进门一步转头就要离去。但显然,孔景豪已经瞧见了她,眼瞅着她转身要走,他如何能容? 当即大步迈上前来,手一伸扇子一挡,身体弯了下去深深一揖:“大姑娘,好久不见了。”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全是热切的光,那双眼睛在她身上滑来滑去,将她全身上下隔着衣服像是看了个够,他这才叹息一声开口道,“大姑娘瘦了呢。”仿似怜惜,实则放肆的口吻,“为何见了我就要走呢?孔某难道真的这么让人讨厌么?”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瞿凝的嘴角依旧是抽搐了一下。 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唇,瞧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仿佛不知所措的两个侍女:“孔先生不会是想跟我说,这是偶遇吧?”他既然拦在了身前,她再要硬走,便要和他有肢体接触了。两个侍女又像是丢了魂一样站在那边不知所措,她心里有数,看了一眼店里清静的铺面,便索性不再离去,反而顺着他的意思走进了门,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孔景豪一默。 他倒是听得出来,她话里冷冷的嘲讽。 那一天看着她穿着正红色嫁衣从宫中被吹吹打打的抬出去的样子,仿佛又叫他的心绞痛了起来。 忍字头上一把刀。看着她出嫁的事儿他都已经忍了,现在她一两句含怨带怒的嘲讽,他又怎么会承受不下呢? 孔景豪索性光棍的认了,他点一点头:“不瞒大姑娘,这家瓷器店,正是我家族的买卖。我山东孔家传承近千年,在京中也是颇有几家生意的,大姑娘要是想要买卖瓷器,便是看在……”他朝天拱一拱手,“那位的份上,在下也自然有求必应。大姑娘既然来了,就还是跟孔某直说吧。”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骄矜的得意---那是一种因为底气,像是雄孔雀一样开屏一般的得意。 孔家,孔家,孔家! 瞿凝的瞳孔却紧紧的缩了一缩。 山东孔圣人家,偌大名头,传承千年。 既有名头,又有底蕴,哪怕是战乱年代,但凡统治者没失心疯,也是会给孔家三分面子的。 便因如此,孔家将他们的根,牢牢的扎在了皇权统治的根基之上。 而革命,要革掉的岂止是皇权,革命所针对的,更是这些在皇权之下的既得利益者们。 所以她,现在其实已经站在了……那传承千年的庞然大物孔家的对面。 孔景豪展现出来的财富越多,人脉越广,她的心里,忌惮也就越深。 是怕么?畏惧么? 或者是知道她们在她身边也安插了人的时候担忧么? 或许都有,但更多的,还是在她心里熊熊燃起的战意。 ☆、第27章 剥丝(5) 心中越是忿怒,瞿凝面上的笑容,却越是甜蜜动人起来。 有时候笑是一种武装,尤其是在清楚知道面前男人对她企图的前提之下。 “既然孔先生问了,我也不隐瞒了,”瞿凝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做出竭力提振精神,却终于失败的疲惫容色,“我在唐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则皇室给我出的嫁妆不多,在唐家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是以唐家女眷,对我并无多少尊重。二则,现如今因二十一条之故,皇室声势衰微,唐家后宅,亦对此议论纷纷,便连我,亦因此而受连累,颇受排挤。三则……”她顿了一顿,苦笑道,“我总觉,少帅心有别恋,当日婚礼对我的尊重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日子,我虽一心待他,但总觉……日渐心寒。”她叹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孔景豪目光闪闪,钉在她秀丽的脸上。 他并非短智之人,当然不会就凭这一番话,便信了她话里透出的内情。 但以瞿凝身份,竟欲行商贾之事,加之她身边至今不过二婢,唐家对她慢待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再加上从线人处传来的消息,唐少帅本身的性情……一番联系之下,孔景豪旋即打消了三分心底的疑惑。 然而他并未着急,只是轻轻一拱手:“大姑娘切莫心急。夫妻乃是三世之缘,能同床共枕,本就是三世才能修到的福分。何况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姑娘既然嫁了,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婚前我说过什么,都不作数了。现如今你已为人妇,便好好过日子罢。 瞿凝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看向他:“你也觉得该劝和不劝离么?还是……我当日所言……”伤到了你的心? 孔景豪看着她隐隐带着失望,却又潜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冀的脸,眯了眯眼睛,半响这才在心里隐隐自得起来:还不够,她的绝望和痛苦还不够,磨砺和波折也还不够。时机未到……上一次自己的轻举妄动,已经让她对自己有了无法弥合的恶感,也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事后反复自省,也觉自己是被情感冲昏了头。 有些计划,早早让她知道并不是好事。相反的,等事成之后再告诉她,反而才能让人欢欣鼓舞。 现如今木已成舟,倒不如……先行顺水推舟的好。 瞿凝瞧着他缓缓点头的动作,目光中似是流露出了几分绝望。 她想了想,方才低了头说道:“你的意思,怕也是皇兄的意思了吧?好!”说到最后竟是愤愤然的咬了咬牙。 她脸带愤然的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只向孔兄要一个帮助,孔兄可能允我?” 孔景豪带着怜意又仿佛很无奈的看向她,他此时终于放柔了声音:“只要是孔某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有负大姑娘所托。” “好!”瞿凝一拍桌子,“我过几日要宴请各国公使夫人。到时候,我会在宴席上推广青花瓷。假若我计划成功,那么青花瓷必能就此卖出高价,”她看向孔景豪,“但当日的货源来自于我的嫁妆,之后的供货,可能却要依赖于孔兄了。” 孔景豪眉心一跳:宴请公使夫人? 不过他的神色旋即舒缓下来:她肯跟自己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进了一步的表征。 最少,比她当初冷眼以对,甚至冷冷指责要好得多。 在美人面前,他自然不会让她失望,便自得的笑了一笑:“目前国内最好的窑厂,在陕西渭北。而我们孔家,在当地的窑厂占了大约四分的数目。既然大姑娘开了口,孔某必定尽力而为。” “但我……”瞿凝说着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手里银钱不足……” “大姑娘这么说,便见外了,”孔景豪凝睇着她的脸庞,“且不论我和你兄长的关系,就是以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友谊,我亦不会在这件事上,对大姑娘有所桎梏。” *** 谈妥了这件事,瞿凝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她所要的青花瓷,是一种专门用之以“外销”的产品,和国内现在卖的最好的那一类,是截然不同的。毕竟为了适应欧洲民情的需要,外销的瓷器,也必须得有自己的特色。 就好像百年之后,在欧美唐人街的餐饮,都变成酸酸甜甜,具有“欧美特色”的中国菜一样,假若想要让青花瓷更快的在欧美掀起流行的风潮,那么为之专门打造一批瓷器,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而欧洲国情,一则寄托于基督教,二则寄托于骑士和欧美神话,而这两种,也会造就这批瓷器独特的外观风情。 要烧制这样一批瓷器,对技术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市面上还从未有这样的瓷器出现过,便必须要专门定制才行。 可瞿凝现在手里的银钱并不多,第一步推广,她已然胸有成竹,但后续的订单,她却怕自己接不下来了。 如今孔景豪这个冤大头自己跳上她的船来,她又为何不接? 为此,倒是反而要谢谢她身边的这位内奸才好---若没有对方事无巨细的将她和少帅相处的详情透出,孔景豪如何肯下这样大的血本,让她空手套白狼? 瞿凝瞧了一眼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陪聊着的孔景豪,眼珠一转,忽然眯了眯眼对他说道:“上次三朝回门,皇嫂对我说了个消息。”她顿了一顿,孔景豪骤然抬头,两人目光一对,“她说少帅和京都时报的乐傅雯乐记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如今私心里就想,少帅心有别恋,是不是,就是这位乐记者呢?毕竟,听说以前就只有这位乐记者,借着采访的名头,跟着少帅军同衣同食同寝过一段时间,而少帅并没有别的绯闻,若她真的心有所爱,我想,大概也就只能是这位乐记者了吧?”瞿凝咬了咬牙,“我能容忍少帅有一日娶一个姨太太入门,但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将我视作替身!甚至,有朝一日,让别的女人取代我!我是公主,也必须是正妻。否则,这世上无我容身之所矣!” 瞿凝斩钉截铁的说完,定定看着孔景豪:“孔兄,你告诉我,那位乐傅雯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比我好么?比我美么?比我能干?还是比我家世好”一连串的疑问,像是深陷在感情困扰里的女子。也像是……真正的妒妇。女人,不都是纠结这些么? 孔景豪怜惜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暗喜,面上却只是一片叹息之色:其实他们的分析,和瞿凝如今说的也差不多。毕竟在这些男人们眼中,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必然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唐少帅正值壮年,血气方刚,不可能没有*,但他偏偏多年不婚娶,就只有一个解释,是心中有人,故而要虚位以待。 “乐傅雯这个女孩子,无父无母,我们也没查到她的身世。”孔景豪慢慢的说道,“她三年以前才从西洋学新闻回来。这一回国,就和唐少帅交情匪浅。她也一直是唐少帅对外的‘御用’记者,最开始能让她站在多半都是男人的报社里站稳脚跟的,也正是因着唐少帅给她的各种独家和便利。”他轻轻凑近了正在沉思的瞿凝,语带诱哄,“妹妹想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关系这样暧昧,除了男女之情,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但男未婚女未嫁,若这么多年真有感情,又为何偏偏耽搁到娶我入门?”瞿凝一挑眉毛,反问道。 这倒是个问题。孔景豪一时噎住,想了一想才回答:“许是唐老爷子不许?毕竟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乐傅雯没有家族没有就嫁妆,唐老爷子如何能容许唐少帅娶个这样的女人?” 最开始讨论这个“乐傅雯”,瞿凝还是带着一种忽悠孔景豪的心态。但两个人往下讨论,她心里却也浮起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不过对于孔景豪说的这个选项,她并不认同:以她对唐少帅的了解,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肯娶她,也不是因着她的家世。唐少帅那个人,只会娶他愿意娶进门的女人!唐大帅那边,反而是不会强求这个儿子的。毕竟自打邹氏过身之后,他们之间的裂缝,就已经决定了唐大帅会更多的讨好这个儿子,而不是将这道裂缝,越扩越大。在她看来,在两人之间,更加强势的反而是做儿子的,而不是做老子的。 只是这会她却不好将这番话宣之于口,她只是悠悠然点了点头:“或许吧。” 她旋即冲着孔景豪一笑:“这样吧孔兄,改日我们一起去见一见这个乐傅雯?这不也是皇嫂对我的吩咐嘛?” “……”孔景豪干咳了一声:最初怂恿她去找乐傅雯,是为着上演一出“大妇暴打外室”的好戏,但若是将他也牵扯在内,唐少帅知道了,就不好办了。 但现如今,对上她亮晶晶的,像是闪烁着信任的眼睛,不知怎的,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了。 孔景豪顿了一顿,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刀山火海,我也陪着大姑娘去一趟便是。” ☆、第28章 尔虞(1) 京都时报所在的是一幢在青竹包围之中的小楼。 地处近郊,虽不算偏僻,却十分清幽。竹林的占地面积颇大,能在京城有这么一片绿意,实属不易。再加上此地怕是多年未经过战火了,在这乱世年代,竟像是世外良苑一般的安静和出世。鹅卵石小路曲径通幽,风声吹过竹林,竹影摇晃,一片绿意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自然是让人心旷神怡的。 瞿凝和孔景豪带着婢女小厮,踏上这条鹅卵石小路,他们来时的轿车,停在竹林外头就不敢进去了---随着瞿凝来的司机一听是来找乐傅雯小姐,立时很是惊诧又警惕的看了一眼瞿凝,便是听了她的将她送到了这里,也再不肯往踏进一步了。 司机甚至有些吞吞吐吐的劝了她一句:“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吧?明日再来,也不迟啊!” 半是做戏半是认真,瞿凝瞪了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旁边宝琴立时加上一句,“少夫人去哪儿,还轮不着你来过问!便是少帅也没说要禁咱们少夫人的足吧!” 司机这才瞪了一眼旁边跟着,含笑而立的孔景豪,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孔景豪凑过头来:“妹妹,唐家的下人,看来是要更加好好加以管束才行了……”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显然的,更加肯定了“她在唐家没地位”的事实。 瞿凝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两个人到了地方,下了车走到小楼前头,看着这幢一看就是精工细作,带着几分西洋风格的红砖房,瞿凝这才咬牙一掌拍在了身边的一棵翠竹上:“欺人太甚!他对一个外室如此周全周到,我呢?!置我于何地!” 第18节 在这年代,这种西洋风格的小洋楼造价不菲。显然不是一间报馆负担的起的。 她发火,自有道理---因为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唐少帅特意为乐傅雯而造的,而前提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殊不简单。 这会就连原本十分相信唐少帅“贞操”的瞿凝,也在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儿,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也“咯噔”了一下:唐少帅和乐傅雯,到底是什么关系? 孔景豪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不语。 一行人终于到了楼前,宝琴上去敲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打扮有些邋遢的,嘴里叼着根香烟的中年大叔,他探了探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这一行人,直到目光落在瞿凝脸上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噤。 显然,是认出了她。 他惊惶的看了一看这怕是“来者不善”的一群人,又惊惶的看了一眼楼上,手一合竟就要关门,孔景豪如何能容?眼色一使,他带来的小厮便上去抵住了门扉。 瞿凝上前一步,假笑着故意高声喊道:“乐傅雯乐小姐,可在?” “这……”大叔还来不及回答,楼上已经传来了“蹬蹬蹬蹬”的小跑的脚步声,旋即,一个穿着鹅黄色衬衣,黑色长裤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内。 她面如寒霜,神色冷然,尽管容貌艳丽,但脸上年纪轻轻就带着一种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便是穿着暖色系的上衣,也融不化她脸上的冰雪,她看了一眼门外来人,倒不愧是“无冕之王”的记者,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瞿凝。她顿了足:“少帅夫人贵脚临贱地,所为何来?” 声音冰冷,毫无客气之态。 眼见这女子如是无礼,宝琴和素琴看不过眼,互相对了一眼,素琴上前一步呵斥道:“既然知道是公主殿下,少帅夫人,这就是你这女子的待客之礼?” 女人对她们并不假以辞色,词锋锐利如刀:“不速之客,何谈待客之礼?”她微微一顿,“少帅当日可是当着国会说的,少帅夫人也就是普通国民,还是说,少帅夫人自认为凌驾律法,国会,乃至你夫君的意志之上?若你自认高我一等,你自认这天下土地都是你家的,那行,我乐傅雯跪地请你入内,否则,你便是上我门做客,做客,就该有做客的态度!” 瞿凝眨了眨眼睛。 她心里也是诧异的。 这乐傅雯的态度,实在叫人吃惊啊!她自穿越到这个朝代以来,所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哪怕是再讲平等的那些留洋学子,对她这个公主殿下,也会不由自主的多三分尊敬和礼让。 但这乐傅雯,是实实在在的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是那种惺惺作态,而是真真正正的,没将她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倒是奇怪了,她的底气来自于何处? 那来开门的中年大叔一看这中间气氛简直是剑拔弩张,那对峙的女人们分寸不让,他却只好赔笑:“小乐啊,怎么说话的呢?少帅夫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这姑娘留洋留的满脑子都是自由平等那一套,嗨嗨嗨,太不会说话了,您请进,请进,”边说边去拉门,点头哈腰赔笑,“我代她道个歉,您是贵人,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您能来,可是蓬荜生辉,哪有不欢迎的道理?不过,少帅夫人今儿个来,可是有什么消息,要便宜咱们时报?” 瞿凝这才用正眼看了看他。 这番话倒是绵里藏针了:尤其最后一句和称呼,若她今日前来不是别有计较,当真只是为了争风吃醋的话,那她现在肯定就该想着退让了。 瞿凝微微一笑,止住了还要喝骂的素琴:“这位大叔怎么称呼?” 那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朝着她点了点头:“敝姓严,单名一个胥字。如今是这时报的主编。” “严胥么?”瞿凝的眼眸在他脸上微微一凝,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道精芒,“我记得你了。” 丢下这么一道意味不明的话,她往前跨了一步:“乐小姐,敢问可能借一步说话?” 话说的客气,但她人已经往里走了,严胥就算原本撑着门,在清楚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也决计不敢挡她的去路---何况别人正妻要找“外室”的麻烦,他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主编,就是言语上能挡一挡,别的,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难道还真能死死拦着门,把她挡在门口不成? 他敢么?他能么?就算她这事儿不地道,她一天是少帅夫人,她就一天必须得被尊重。 这就是名分! 乐傅雯显然也很清楚知道这个道理,她屈辱的咬了咬下唇,气呼呼的指了指瞿凝身后的那些人,又指了指楼上,眯了眯眼睛:“只许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全部留在外头!” 瞿凝顿住了脚步,半响这才回头对身后想跟上来的人冷冷吩咐:“在这儿等我。” 她们一前一后上楼还没片刻,楼上就传来隐约的哭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被拍巴掌的“噼啪”声。 严胥最后简直手足无措,想要出门,却被在旁边看好戏看的脸现笑容的孔景豪指挥人牢牢按住,他声音里仿佛是淬着毒:“严主编,您还是在这儿等着就好了。有些事儿啊,咱们外人是不适合搀和的,对不对?何况您这份报纸想要办下去,就算要讨好一方,也不能将别人惹得太僵了。否则,后果,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您还得靠着这份报纸养家糊口呢,对不对?” 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严胥心有不甘,却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你是?” 孔景豪微微一笑:“孔家嫡子,孔景豪。” 清楚知道孔家有什么样的财力和政界力量,严胥僵了一僵,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无力的瘫软下来,小厮们这才松了手,他看了一眼还在传来乒乒乓乓声音的楼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没过多久,发鬓微乱的瞿凝,这才从楼上大步走下来。 她脸孔绯红,十指绞起背在背后,看了一眼底下僵持的气氛,冷笑了一声:“孔兄,咱们走吧。” 清楚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的孔景豪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别太伤心了。” “伤心?”瞿凝冷笑道,“谁让我伤心,我就叫谁伤身!现如今伤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 坐在回家的轿车上,瞿凝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看似瘫着脸,心情却是十分愉快的。 她旁边坐着的两婢,瞧着她黯淡的容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劝一句。 公主是何等刚强之人,如今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吧? 在瞿凝静默的外表之下,却在反复的回味着,她方才和那位乐傅雯在楼上短暂的交锋。 一上楼,她立时就抓起几只花瓶砰砰砰砸了个烂,乐傅雯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本来如冰封一般的脸上旋即绽开了一抹像是春花一般灿烂的笑意,她压低了声音,瞧着她自顾自的将花瓶砸了个烂,一边配合的开始惊叫:“夫人,夫人!住手!你太过分了!你这是干什么!住手!” 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手臂,做出一种像是巴掌着肉的声音。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之间,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第29章 尔虞(2) 瞿凝在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里,将自己的嗓音压到了最低:“抱歉,乐小姐,要借你过桥。” 乐傅雯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一直等到她把楼上的摆设都砸的差不多了,原本装饰雅致的室内一片狼藉,两个人这才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乐傅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最开始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她低低问道:“少夫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瞿凝低了头,她没有直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真的很抱歉,为了我私人的原因将你牵扯进这件事里。这里的损失,你派个人来报给我,能赔偿的,我会尽力赔偿。” “我和少帅的关系……”乐傅雯低低倒抽一口冷气,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秀丽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犹豫之色。 她显然是准备对她解释了,但她的犹豫却也落在了瞿凝眼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瞿凝既然没打算把自己的盘算告诉对方,又怎能强求她,将她的*一概告知?她……不能如此。对唐少帅的亲近人,她只能拉拢,却决不能得罪。因为她在唐家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外界人想象的那么高,相反的,她可以说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根基太脆弱,感情基础太单薄,所以她只是温柔的笑一笑摆了摆手:“乐小姐不必说。” 顿一顿,瞿凝柔声说道:“很感谢你的配合,其实我没有立场,也没有心思在意你们的关系。” 乐傅雯倏然抬头,她脸上赫然闪过了一丝愕然。 “你是他的妻子……怎么会没有立场?” 瞿凝没有回答,但她的一声长叹,已经道尽了她的无法启齿。 乐傅雯没有再问。但她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沉思:“少夫人,恕我多嘴多说一句,您借我过桥,我不介意,我也可以不问原因,但你们既已经是夫妻……您总有得交代的人。” 瞿凝凝视了一眼她轮廓秀丽的脸孔。 乐傅雯说这番话的时候,有种风光霁月的坦然---实际上借着这么几句话和她们之前方才颇有默契的配合,乐傅雯已经十分鲜明的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和少帅,或者真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但并不是外界人猜测的那种关系。 瞿凝心底甚至有些隐约的羞愧:为着自己最初的不该有的猜测。 她之所以会直接在乐傅雯面前砸东西,就是一种试探。毕竟,若乐傅雯真的尖叫不配合,她也能迅速转变,将这种做戏式的砸,变成真正的打砸。 但当真的发觉乐傅雯和唐谨之并没有“那种”关系的时候,她之前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便变的有些龌龊起来。 这果然是……长处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长处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了啊。 瞿凝的眉目渐渐黯然,长长一声叹息。 她的表情落在两个侍女眼里,便变成了懊悔,担忧,甚至于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少帅交代的神情。 两个侍女互相对了一眼,素琴便在心里下了决心:若少帅当真要为此对公主发难,自己必然会将这件事扛下来! *** 瞿凝回家不久,日头刚刚西斜,唐少帅的车子,便驶进了唐家门。 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步子又沉又重,脸色十分难看。 瞿凝并未被他身上那种外放的杀气所慑,但她那两个原本下定了决心要“承担”这件事的侍女,却看着唐少帅冰冷的神色,心里忐忑难安起来,原本要跨出去请罪的步子,也有些迟疑了:唐少帅腰间还别着枪呢。他可是杀人如麻的匪首啊!公主认罪,怕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一顿吵闹而已,若是自己认了罪……那暴戾的男子,会不会直接拔枪,一枪爆头? 他们夫妻关系本就不睦,再吵一架,有唐大帅扛着,总也不至于死,可自己就……人微言轻,这死了都不知道有没有块地儿葬啊! 宝琴眼珠子转了一转就退后了半步,素琴想了一想,却重重咬了咬牙,她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少帅,您别责怪少夫人!今天的事儿……” 唐终顿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忠心侍女。 半响,他这才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般的嗤笑了一声,抬眸看向坐在饭桌边的新妇:“夫人没有话对我说么?” 瞿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一般,还带着隐约的颤抖:“宝琴,素琴,退下吧。”她长叹一口气,“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来承担。” 素琴一愣,还待再说,宝琴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给瞿凝磕了个头,这才不顾她的挣扎,死抓着她往外走了。 两人到了门口,素琴甩开宝琴的手,怒道:“你这是干什么!那匪首……” 宝琴的眼中冷芒一闪:“你想承担?你承担的起么?你以为,唐少帅是那么好瞒骗的人?你认了罪,他杀了你,照样可以寻殿下的不是!我们两个,是殿下唯二带出宫的陪嫁,你若死了,以后唐家薄待殿下,谁来为殿下端茶送水,谁还能替殿下说话?我们两必须得留了有用之身,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素琴还是不放心:“可是那人这么凶,便是没事还把殿□上掐的红一块紫一块的,这……” 宝琴摇了摇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何况公主年轻貌美,不过是寻一个外室的事儿罢了,怎么也罪不至死的。可咱们就不一样了,做仆役的怂恿主人,是死罪啊!” 素琴心里虽还觉得有些不妥,但如今宝琴已经死死拽着她了,她失了先前的血勇,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侧耳附在了窗纸上,细细的静静听着室内模糊的动静。 *** 待得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瞿凝这才一抬头对上唐终黝黑深邃的眼眸,有些挑衅的抬了抬下巴:“唐少帅想怎么处置妾身?” “怎么处置你?”唐终似笑非笑勾了一勾唇,看了一眼室外,“我聪明漂亮善于揣测人心的好夫人,不如给我一个建议吧?吊起来打一顿呢?还是让我虐待你一晚上?或者,叫人赏你一顿家法?” “……”瞿凝无语凝噎了。 实际上唐少帅故意瞧的那一眼,以及他带着玩味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必言语的默契。 她对了对手指,嘤嘤假哭了两声,嘟囔道:“少帅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了?”唐少帅反问道,“知道你把我形容成会暴打夫人的丈夫?还是战争之后杀人如麻,导致会欺凌自己妻子的男人?” “……”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嘛!魂蛋,我就不相信他们会在我们身边安插间谍,你就没在他们身边安插间谍! 作为一个很有肚量的男人,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当面让你的夫人难堪嘛! 唐终看了她一眼----他心里实在有气。 第19节 瞧着她一副反省的样子,他心里就更加来气,他想了一想,大步上前,冷笑了两声:“夫人既然做了戏,那为夫自然不好不配合。来,为夫帮你,把传言坐实了吧。” 先前在床上,她故意诱惑他,导致他失控,在她身上留下了颇为深刻的痕迹---那些不过是稍稍过于用力舔吻吮.吸这才留下的吻痕,不痛不痒。 现如今他暴虐的名声都传出去了,他自己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他索性不必压抑自己的欲.望了,反正,这不是她希望的么? 唐少帅似笑非笑的样子,闹的瞿凝的心慌乱的跳了起来。 为什么,有某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他不是大度体贴,善于接受外事外物,开明通达的人么? 喂喂喂你别过来啊! “呜呜呜……” *** 贴在窗上偷听的两婢,没多久就听到了室内传来的凌乱的声音。 女人低低的哭叫,求饶,还有*剧烈拍打的响声。 那声音越来越响,到后来几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哭泣。 殿下哭了? 素琴听得又气又急----她们伺候瞿凝这么多年,还没见她掉过眼泪呢。 只是被宝琴一把拉住:“干什么?” “殿下她……”她急着想要冲进去。 宝琴摇了摇头:“他们是……夫妻。” 只这么一句话,就生生的止住了她的脚步,素琴急道:“那难道我们就坐视殿下被他这样侮辱不成?” “再怎么样,只要殿下一日是他的妻子,我们做奴婢的,就只能坐视。”宝琴叹息道,又谨慎的偷瞧了她一眼,及至看见她脸上的愤愤之色,这才心底暗笑,顿了一顿怂恿道,“除非,有朝一日他失了势,或者,殿下和他和离,到时候……我们才有立场。”她想了一想,“我听说,现在外头离婚的人不少,离婚了再嫁的也不会被阻拦……新时代了嘛,以殿下的身份,要离婚或者要再嫁,应该都不是难事吧。” “和离……对……和离”素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 ☆、第30章 尔虞(3) 显然了,被压在床上压了整整一夜,哭哭喊喊求饶求到嗓子哑了,到天亮时分完全变成了一条“死鱼”的瞿凝,现在很清楚的了解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唐少帅虽然没有生气,但为了坐实某个传言,他下手丝毫没有轻,一点也没有留情。 跟之前的失控相比,他这一次是十分清醒的,把自己的夫人好好的“收拾”了一顿。 当被对方抽出本是在腰间系着的皮带绑起双手,再像待宰的猪猡一样绑在雕花大床的四边床柱上动弹不得的时候,瞿凝的心里忍不住的有点儿后悔了,看着对方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惧。 总觉得,在床边上看着她乱扭想要挣脱皮带,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神情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像恶魔---这时候倒是真有点儿,官方通告里“匪首”的意味了。 唐少帅慢悠悠的在床边上脱衣服,一件一件还刻意折叠整齐,再一步步走回到她身边,抚摸着她已经被完全剥光,又因为自己的扭动而汗湿了的酮.体。 “夫人……”他慢条斯理的轻轻扭转了两下雪白*上的两颗红梅,上嘴去重重吸吮了一下一侧的一颗,直到小粒儿完全鼓起了这才瞅了她一眼,凑过头去重重一咬---瞿凝当即一声忍不住的痛呼,“疼!” 她的眼睛里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白兔上都已经留下牙印了啦! “疼了才好呢。”他笑眯眯的,伸手揪拧着另外一边,另外一只手则是往下延伸,以一种完全不容抗拒的力量分开了她的双腿。 瞿凝眼中的泪花还没散呢,立刻又是一声痛呼---下面还没全湿,微微干燥的地方被他直接伸进去了两根手指,抵着花瓣探索,甬道被重重扩张,传来一种火辣辣的涨热。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细语:“有人在听呢,夫人。” 瞿凝立时咬住了嘴唇,窗棂上,侍女的影子十分明显,即使透过红绡帐,也能看的清楚明白。她们在听。她现在的呼喊,甚至是身体里的水声,她们全都尽收于耳。 被窥视的羞愧,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夹紧双腿,但他的腿还坐在她的身上,重重一夹,却只是让腿间鲜明的胀痛变得愈发的分明起来。 “夫人,别夹了……”他轻轻一声笑,笑声里似乎藏着几分淡淡的轻蔑和羞辱,“为夫是在侮辱你啊,这是被绑着的人该有的反应么?” 瞿凝死死的瞪了他一眼。 含着水泽的眼睛,这一眼明明是瞪,在他眼里却跟媚眼横飞差不多---那秋波晃了一晃,倒是叫他心里本就不多的怒气全然消解了下去,心情却荡来荡去,原本就已经勃发的*,愈发炙热的掩盖不住。 他心里明白,怒意本就只有两分,反而是偶尔升起的玩心,占了八分之多。 她越是羞愧愤怒,下面却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唐少帅就松了原本揉捏着她另外一只兔子的手,一只手插在花.瓣里轻轻模拟着交欢的节奏抽.插,另外一只手则是沿着萋萋芳草往下,准确的找着了另外一颗藏在花.瓣里的小豆子,反复而有技巧的磨痧起来。 羞花在主人羞愧又紧张的心情底下拼命的颤抖着夹紧了中间的手指,但这种收缩完全奈何不了在往里头反复进出的硬物,潺潺流水越来越多,将整块谷地连同手指全部染湿,澤澤水声不绝,眼瞅着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慌变成后来慢慢的挺起了腰部不由自主的把下半身往他手指上送,唐少帅嘴角的笑意越发邪魅起来,忽然一眯眼睛,原本揉玩着小豆子的手抽了回来,五指变为掌风,往那块脆弱的地方一巴掌拍了下去。 重重一声“啪”响彻室内,*拍击的轻微痛楚使得下半身拼命的收缩起来,死死吮住手指不放,那两根长指显然是故意的,在此时深深碰触到她体内最敏感的软肉,再这么一夹,她体内立时抽搐着无法抗拒的涌出一股水来。 等到他终于邪笑着把手指抽出来的时候,被绑着的女人已经瘫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只有喘气的份儿了,下半身像是浸透在了水里一般。 “夫人喜欢打人,也喜欢被打么?”唐少帅分明是故意的,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屋内还是屋外的人听的,轻轻松松把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女人翻过来,逼着她跪趴在床上,他笑眯眯的瞧着她起伏不定,却水泽蔓延的臀部,乃至呈现出葫芦型在中间细细收窄的腰身,接着又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 刚刚才到过极致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样故意的亵玩,瞿凝甚至觉得本来只在内部凝聚着的水都流到了大腿上,她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嘴里溢出了一声闷哼。 “夫人是不是觉得很舒服?”随着火热的呼吸喷到她耳畔的是他低声的絮语,他抚摸着不堪折辱已经红透了的臀部,轻轻摸了一会接着又是重重一巴掌,本来已经被抚慰的有些舒缓起来的软肉登时重重颤了颤,瞿凝愤怒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混蛋! 唐少帅这才恶趣味满足了一般的笑了一笑,再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人影的窗外,这时候才跨上她身体,从后头深深入进去。 *** 云收雨散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瞿凝完全被折腾散了架,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唐少帅这才又把她绑起来吊着,然后唤了她的侍女送水进来,送药过来,再收拾残局。 侍女们换被褥和收拾一塌糊涂的屋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泡在温暖的浴桶里,唐少帅这时候上下抚摸着她的身体,替她打着肥皂,轻轻亲了一口她珠贝一般可爱的耳垂,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偶尔来这么一次,好像也不坏?” “……”瞿凝白了他一眼,已经累的没力气回他这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了。 魂蛋,这回给你得了便宜,是我自己自作自受,还得倒过来感谢你肯配合。 下一回……你等着瞧。 唐少帅一声低笑,哪里不知道她已经再没有之前那种倔强的力气了---实际上方才他数着呢,她一共高了五次,以她的体质,估摸着这会儿能坐在这里坐的好好的,都已经耗尽了力气了。 他将她的身体摆正了过来,轻微的水声里,他问她:“夫人想知道我和乐傅雯的关系,为什么不知道来问我?你问我,我一定会答。” 瞿凝享受着他这时候在她背上轻轻的揉捏和按摩,闭着眼睛也把声音压到了最轻:“你我的婚姻……来得太快。我们之间隔得也太多。就算你对我好,我也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对我好是你给的,但我不敢……也不能伸手去问你讨要。”她的声音是哑的,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淡淡的,挥不去的悲伤。 唐终沉默下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然后他忽然开口问她:“你不信我么?” 瞿凝无力的弯了弯唇角:“那么你呢,你又完全信我么?” 唐少帅深深望着她那抹无力的笑,忽然低低一笑,笑声里似乎夹着说不出的悲伤,却什么都没有再说:最初的确只是觉得她最合适,但是短短几天,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感情来的太快。 他能说什么?他说了,她又会信么? *** 第二天她睡醒的时候唐少帅当然已经不在了。 “拔吊无情”神马的……这货倒是做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哪怕明知他是配合她演戏,瞿凝还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儿空荡荡的:那种一点也不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过显然了,少帅对她的冷漠甚至是羞辱,非常非常快的,就传遍了整个唐家后宅---这一点,也在瞿凝的意料之中。 几乎是所有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都有了异动。所谓引蛇出洞,本就是他们有了默契之后才有的这么一出戏。 唐三小姐是第一个来的---她们是亲姑嫂,本也该最为亲近。 唐钥到的时候,瞿凝正在喝药,暗褐色的还冒着热气的,一看就苦到极点的药碗被她一口喝干,搁在了旁边,唐钥跨步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她脸上淡漠的神情,她的脚步顿了一顿。 “嫂嫂?”她看了一眼药碗,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喝的什么药呢?” 瞿凝清了清喉咙,声音哑的不像样子,一副强撑着的样子:“没什么。” 唐钥皱眉道:“哥哥他……”她深深拧紧了眉头,变成了一副苦瓜脸。 “妹妹别为我担心,”瞿凝轻叹一口气,安抚道,“倒是妹妹,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么?” “哦……”唐钥想起了她本来的来意,又担心的瞧了一眼瞿凝略带憔悴的脸颊,显然有些犹豫。 “妹妹?”瞿凝催促的喊了她一声。 “嗯……是这样的,”唐钥想了一想,方才慢慢说道,“我要去看一个以前的手帕交,不过我想父亲不会容我单独出门的,所以才想问问嫂嫂,要不要和我同去。不过嫂嫂现在的状况,还是多休息几天吧?反正……也不着急的。” “出了什么事吗?”说到正事,瞿凝就正了容色---不舒服是没错啦,但是也没有那么不舒服,好在某人给她按摩过了,大概用的是军中的手法,酸痛消解,剩下的倒是微微的酥麻。 唐钥小心的看了她一下:“嫂嫂也知道,我们家本是乡绅嘛。那个姐姐呢,比我大七岁,是我以前还在南方住着时候的好姐妹。她的相公姓云,七年以前他们成了婚之后,那位云公子,就随着父亲北上,嗯,现在也是一师之长了。” 瞿凝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她心里倒是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故事。 他们当年是乡绅,结交的女子大概也就是差不多阶级的。 都说富易妻,贵易友,这人富贵了,大概就要想着换老婆了。 人心不足,本就是祸乱之源。 “云师长现在位高权重,就想着要休妻另娶了,他现在喜欢上了一个女学生,姓林。据说是她上街游行抗议的时候,被云师长抓了,然后两人就好上了。两人勾搭成……”她将那个字咽了下去,续道,“云师长便说我那姐姐和他没有去领过结婚证,当初不过是父母所迫,便决定要给她一些银钱,将两人婚姻斩断。现如今我那姐姐以泪洗面,我想着要去看看她。” 瞿凝的心里已经就这件事勾勒出了一张大网,她眼中忽闪忽闪的,是一种叫做兴味和炙热的光芒---看的面前的小姑娘怪羞涩的。 瞿凝轻轻拍了拍桌子---手疼的很呢:“妹妹,我们同去吧!” ☆、第31章 尔虞(4) 虽然唐钥本来的用意,就是想将嫂子的注意力从昨天发生的事情上挪开---毕竟唐家后宅没有秘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今儿个一早就传遍了。 但当瞿凝真的被她说的事儿轻轻松松转开了注意力,她却又纠结了:哥哥就这么没有魅力嘛?#作为一个好妹妹觉得心理复杂怎么破#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心事,有时候真的是十分莫测的啊。 饶是心里乱的慌,车子行驶的路上,唐钥却还是将她们要去看的那位姐姐的细节对瞿凝说了:“我那姐姐姓姜,单名一个娟字,今年二十二岁。”她稍稍一顿,叹了一口气,“她和姓云的到现在成婚七年,至今未有子嗣,不过几乎是成婚次日,云师长就随着父亲率军北上了,姜姐姐自此一边伺候他的父母一边打理后宅和维持生计,当时朝廷围剿的厉害,据说咱们这些起义军的军人家眷被抓到了都是要砍头的,姜姐姐一边带着他们逃亡,一边还要赚钱养家,身体很快就衰老的厉害了,哼,要论美貌,自然是比不过那个姓林的女学生的。” 至于衰老的有多厉害,她没具体描述,但当瞿凝见到这个女人,就有数了:若不是唐钥特意说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怕是说她三十岁,她都会相信的。 岁月对女人从不仁慈。而风霜和操劳,恰恰是最容易让女人苍老的。 姜娟住在一条小巷子里,两侧房屋低矮,旁边有好几条脏臭的污水沟,当她们踏进这块区域的时候,甚至有些顽皮的,衣不蔽体的小孩子冲着她们吹口哨。车子自然也是开不进来的。 唐钥显然也未料到姜娟住的环境这么差,瞿凝却敏锐的注意到了,这房子显然有很多年历史了,这条街,也是多年以前的贵人居处---只是破破旧旧的,少有修葺,怕是谁家的老宅吧? 两人敲了门---大门也是敝旧的,上头有天长地久虫蛀腐蚀的痕迹,来开门的女人面色愁苦,气色焦黄,看了衣着精致的客人们一眼,她显然是愣了一下,半天这才认出来,竟是喜极而涕:“唐三妹妹!” 唐钥这下顾不上跟在她身后的瞿凝了,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女人,她的眼泪也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姜姐姐!” 第20节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唐钥这才拉了女人的手,将她介绍给站在旁边等着他们抱头痛哭完的瞿凝:“姜姐姐,这是我的嫂嫂,”她稍稍一顿,显然是在想该怎么措辞,“嗯,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哎呀,”这位云姜氏似乎也是个腼腆的性子,她低低惊呼了一声,当即便要给瞿凝跪下,被瞿凝拉住喊了一声“免礼”,她却还是抖抖索索的要往地上跪。 瞿凝怎么能让她真的跪下去? 硬是拉住了不让,一番推让,三人这才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许是因着瞿凝这个陌生人在一旁,唐钥和姜娟都有些拘谨,瞿凝就笑了笑,自来熟的在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水来---只是冷水而已,这家已经简陋的连茶都没有了:“两位自管聊,我啊,只是陪三姑娘来的陪客,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哦。”笑眯眯的比划了一个一眯眯的动作,饶是姜娟心情差到了极点,却也被她逗得微微一笑。 不过这么一来,姜娟的心情显然是放松了一点。 瞿凝就听得她们开始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了。 “姜姐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若不是哥哥帮我查到你现在住着的地方,我还真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我何尝不是呢?”姜娟叹息着说道,“先前我还道,随着公公婆婆进了京,和相公团聚了就能见到妹妹了,谁知道……” 唐钥陪着叹了好几口气,旋即却低声愤愤说道:“姜姐姐你别怕,古有七出三不去,姜姐姐你最多是犯了一条无子,但三不去里,你却合了前贫贱后富贵和有所取无所归两条,他姓云的想轻轻松松休了你另娶,想也休想!” 瞿凝听得唇角微微一翘:矮油!没看出来啊,这唐三妹妹,说话还挺有条理的嘛!果然是大家闺秀,这三不去,用在这姜氏身上,的确是合适的。 所谓前贫贱后富贵,就是像云师长这种情况---当年他一文莫名,如今他功成名就,这便不可休妻。至于有所取无所归,指的是在此期间姜氏父母去世,使得她被休离之后将会无所依归,的确,按照律例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能休妻的。 但她笑容未敛,下一秒却听姜氏长叹了一口气:“妹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若说以前,确是如此,但现在……”她幽幽一声长叹,“如今要休妻的又岂止是相公一人!自打婚姻法变更之后……像我这样的最后被判了离的,简直不计其数啊!” 瞿凝听到此节,倏然眉头一皱,本是想当“只有耳朵没有嘴”的看客,她这会儿倏然冒了头:“云夫人,”她依旧按照这女子的夫家称呼她,“你说婚姻法变更,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姜氏对上她的时候,依旧是拘谨而小心忐忑的,“公主殿下,我……额……都是外子告诉我的,现在的律法上规定,说要废除一切包办强迫和买卖的婚姻制度。离婚自由,凡男方坚决要求离婚的,即刻离婚……所以外子说,他是确定以及肯定,必须要和我离婚……而律法上,再没有三不去这一说,只要他想,他就能和我离婚!外子告诉我,因为我无子,所以若我死活不肯离,他有权利一分钱赡养费都不给我……我……”姜氏说着掉下眼泪来,“我一个弱女子,我真不知道离了婚要怎么活!外子让我老老实实签字离婚,这样他还能看在这么多年我打理内宅的份上,给我足够的钱养老,否则他就让我自生自灭……”她啜泣的厉害,说不下去了。 “有这么一回事?”瞿凝听得眉头大皱,几乎要拍案而起。 她看了一眼唐钥,唐钥脸上只余下茫然,姜氏显然也没有实地查看过律法,瞿凝纵是满腔不解,当时却也得不到解答。 两人很是安慰了姜氏一番,唐钥留下了很多能改善她生活的物品,稍稍安抚了一下这女人可怜的,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无落无着的情绪,她们这才在十分低落的心情里,离开了这座破旧的小院子。 回家路上,唐钥看了一眼自己嫂子蹙紧的眉心:“嫂嫂,你可有什么方法帮一帮姜姐姐?” “唔……”瞿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首先,我们得先找一部律法来看一看才行。”她稍稍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罢了,等你哥哥回来我去问他吧。” 唐钥期冀的看向她:“对啊,我怎么忘了!云师长说什么都是我哥哥手下的,便是律法不行,还有人情呢!他要是敢休妻,我非让哥哥裁了他的军长不可!哼,这种该死的男人,辜负姜姐姐这么多年的情谊,也能当师长!” 妹纸你霸气侧漏啊! 瞿凝倒是对她这一番话刮目相看了。 她微微一笑,倒是没向她泼冷水:在某些是政治生物的男人眼里,个人节操的高低,并不构成是否让这个男人身居高位,手掌大权与否的衡量标准。 这一点,古今中外莫不相同----哪怕是现代,除非是舆论压力过大,否则,节操度的高低和民意,也是可以被玩弄的玩具而已。 不过假若这位妹妹对做哥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某位对妹妹宠溺的毫无节制的家伙,大概还是会妥协的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旋即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于是唐少帅当晚回家的时候,瞿凝便直接的对他提了要求:“谨之,你那里有最新的律法么?我要看的是婚姻法的部分。” 她笑吟吟的模样,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但她说“婚姻法”,倒是叫本来心里就有点儿打鼓的唐少帅愈发吃了一惊。 他没直接去旁边的小书房拿书,倒是皱起了眉头侧目了她一眼:“你要看婚姻法干什么?” 自己这位“与时俱进”的妻子,该不会是要学那些时髦的女人离婚吧?不至于吧?只是……明明只是配合她演戏而已啊! 一瞬之间,婚姻法上的那些律条,被他像是机器一般精密的脑子给记了起来。 的确有些……适合他们这个状况的。 “……”这么想着,他抿紧了嘴唇,冷肃的说道,“没有。” 他神色怪异,瞿凝听得他是反问了一句之后才说“没有”两个字,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轻轻一击掌,忍不住失笑起来:“谨之……不是我要和你离婚。” 这话一说,唐少帅越发黑了脸,目光冷冷的望过来。 瞿凝摇头失笑:“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她摇了摇头,把今儿个唐钥带她去看的事情细细说了,旋即这才淡淡说道,“我瞧着那位姜氏十分可怜。何况听说这种情况并非一例,我身为女人,还是你的女人,总得为你这些部下的后宅,做点什么吧?” 那句“你的女人”,奇妙的抚慰了唐少帅抽紧的内心。 她浅笑盈盈的脸颊,在灯光底下有种奇妙的,让人信服的温暖。 唐少帅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凑过来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口,方才点头:“我去书房拿律法条文来。” 没一会功夫,手里拿了厚厚一本书,丢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五更。咦,算惊喜么? 话说上一章写完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本文的第一个负分……我……给跪了。 我在想我的确大概真的没有写肉的天份。于是……哭着跑远,以后尽量……不写了? 对了,这章里写到的姜氏和云师长,和主线是直接相关的啊,这绝壁不是配角注水戏份_(:3」∠)_ 今天五更。明天估计是三更左右。嗯,我觉得我有资格求个正版订阅and收藏and留言吧? 渣作者已经精疲力竭头晕目眩了。群么一个大家。 ☆、第32章 尔虞(5) 瞿凝将大部头拿到手里没多久,唐少帅就有些后悔起来。 她是如此聚精会神,眉间更是随着眼神的移动而深深皱了起来,自打律法条文到了手里之后,竟是连半个眼尾都没有分给他。 那个冷冰冰的东西就这么好看?比我更好看吗? 心里有些微奇怪的情绪隐隐发酵作祟,等到终于按捺着蠢蠢欲动的欲念看完了他带回家的文件,唐少帅便缓步走到女人身后,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瞿凝猛然回头,眼底好似还有冷芒一闪,腰部的肌肉也是一僵,旋即这才慢慢的松了下来。 他在她敏感的耳侧亲了一口:“都看了些什么?”她的情绪不对头。 瞿凝想了一想,方才阖上了手里的文本,侧了头避开他的嘴唇,缓缓的像是有些木呆呆的说道:“……我觉得我的面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唐少帅显然没听明白,一愕之下伸手扳过了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什么意思?” 瞿凝闭了闭眼,先前被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激的满是怒火,满是愤懑的心渐渐的冷却下来,理智回归之下,她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便捡了其中比较不重要的那么一条,背了出来:“纳妾之夫不得随意离妾,除非俱有法律上规定的离婚原因。而妾侍于妾室所生之子女,亦享有与妻子同等的权利……”她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梗着梗着,很不舒服:岂有此等律法?男人不得随意休离妾室,那么对于正室来说,若是丈夫有了小三,就只能坐视小三来分夫妻共有财产,坐视小三的子女来分薄自己子女应得的权益,那岂不是,比旧社会时候能提脚发卖了妾室的那些正室更加不如? 本来从身后紧紧搂着她的男人将她抱了起来,平躺着放在床上,合拢了她手里紧握着的书页,他修长而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长长的头发,粗糙但温柔的手势带着一种安抚的味道,轻柔的拨弄让她的怒火渐渐熄灭:“夫人知道的吧,我是基督徒。”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纳妾的啊。”他叹息着说道,“我在神前对你立过誓言的,你忘了么?” 瞿凝依旧是闭着眼睛:“但我不觉得你是那么虔诚的基督徒。” 唐少帅低低一声暗笑:“或许是吧,但只要我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我一天需要欧美的信任和资助,我就不会扒下基督徒的这层皮。而我的誓言,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他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他慢慢的敛了脸上的笑意,肃然说道,“夫人,有些事情,是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稍稍一顿:“夫人有想过么,现在这世道上,多少男子有妾?” “……”瞿凝闭口不言:大约除了贫贱的养不起妾室的家庭,大部分的男人,都是有妾的吧? 唐少帅看着她,知道她脸上的无奈已经表明了她的明白,便开口下了结论:“十之*。” “那又如何?”她有些尖锐的反问。 “若是律法强迫出妾,那夫人有想过么,那些已经年老色衰的妾室,她们日后要何以为生?如果直接剥夺了她们孩子的继承权,那些孩子又该怎么办?”唐少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妙的无奈,“到时候家家户户,哭声震野,社会动荡不安,凝凝可有解决的方法?” 他神色严肃,瞿凝便也静默着思考了片刻,她旋即扬了扬下巴:“那难道按照这上面的律法,一边说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一边又默认妾室姨太太的存在,如此矛盾如此反复,难道就是解决的方式了?”她想了想,冷笑起来,“今日是权宜之计,明日照样可以拖延到后天,如此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若不能破而后立,不能下这个决心,又谈何移风易俗!”难道不是么!法律既然规定了妾室的“权利”,那不就是鼓励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去做别人的小妾么?若没这法律反而好了,有了这法律,保障了妾室的生活和财产,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说一套做一套!到头来,便宜的还是那些男人! 唐少帅咀嚼着她话里的这四个字,嘴角竟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移风易俗!移风易俗!谈何容易!” 他旋即长叹了一口气:“夫人啊,改法律容易,可最难改的,却是人心啊!” 瞿凝有些狐疑的看着他略带疲惫之色的脸颊---她总觉得,他这句话里,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让他露出这般神色的,绝对不只是她现如今十分看不惯的婚姻法。 唐少帅对上她游移的眼神,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然后他磁性而低哑的嗓音沉沉的在她耳畔响起来:“夫人,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吧。” “嗯?”她在他掌中微微一颤,长长睫毛划过他的手心,带来酥痒透心的撩人。 “夫人看不惯的那些,想改变的那些,夫人就去做。若是你能够成功,国会那边,我帮你去想办法改变律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心改变亦需滴水穿石,夫人且就从云师长这件事上做起吧。为夫在背后看着你……”他沉声说道,“我也希望,你能办到。” 瞿凝扳开他的手,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 “嗯。”唐少帅点了点头,却显然不打算再和她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手已经往下开始解她的衣带,“夫人,早点休息吧。” *** 镜中女子眼下青影沉沉。 素琴小心的替她挽起长发,一边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心疼的说道:“少夫人,您还是在家里多休息一日吧,这别人的事儿,有的是时间可以等,您自己的身子,只有您自己心疼。” 浓密长发下,是一片片的青紫。 瞿凝用手肘撑着下巴---素琴的手艺不错,手势轻重有度,头皮也不疼,舒服的她快坐着睡着了:“素琴,云师长的事情是可以等,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是么?” “主子,奴婢不明白?”宝琴在一旁边有些讶异的出声问道。 瞿凝淡淡一笑:“那可是云师长的正室夫人啊。我现在帮她这一次,她坐稳了正室的位置,怎么能不感激我?就算她再不得宠爱,有正室这个身份在,日后就能帮得到我许多。她和我同气连枝,再要往外交际,也要简单一些,唐大帅手底下也不过是七八个师长,何况云师长还正是少壮派,年纪轻,正得用,又掌着军权,要是换了这夫人是个得宠的,我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日后帮我交际应酬,岂是容易的?还不如扶一个现在不得力的起来,慢慢调理一番,反倒能成为我手里的一颗好棋。锦上添花,终不如雪中送炭,何况我瞧那姜氏,性子软和,是颗容易操控的棋子。” 宝琴和素琴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了然了:主子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啊。 “主子英明。”宝琴便欠了欠身,笑着奉承了一句。 “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吧?”素琴还是有些不安。 “还真的是只争朝夕啊。”瞿凝摇头说道,“姜氏性子太软,听说那姓林的女学生,又是个十分硬的性子,跟云师长表了态,绝不做姨太太,若要做,就要做光明正大的云夫人。万一姓云的心一横,跑去威胁恐吓,我怕那姜氏,撑不了两个回合……若离婚书一签,那到时候我就算有千般算计,也是晚了。这事儿啊,不能拖。”她说着,抚了抚终于梳整了的云鬓,“走吧,去找三妹妹一起。”临出门前,她想了一想,顺手便将唐少帅给她防身的那把勃朗宁,随身揣着了---如果真有个万一,有谁敢对她动粗,这东西,可是保护她们的防身利器呢。 旋即,一听说是去看姜氏,唐钥自然一口答应。 两人坐了车前往昨日去过的那小巷,脚还没进门呢,远远的在院子里就能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一阵哀拗欲绝的哭声。 “糟!”唐钥侧耳一听,旋即回头看向她的时候,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是姜姐姐的声音!” 瞿凝脸色一变,抢前一步踹开了门。 门“砰”的一声被她一脚踹开,两人一进去,都愣住了:屋子里头,姜氏捂着脸背朝墙壁哭的厉害,而旁边站着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正伸手要去扳正她的身体,将她挪动回来。 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穿一身浅蓝色修身学生装扮,剪短短齐耳头发,拾掇的十分精神的一个女子,她冷眼瞧着姜氏和军装男子的纠缠,嘴角还噙着一抹冷冷的笑。 第21节 “姜姐姐!”唐钥关心则乱,急急喊了一声就要奔过去。 那身着军装的男人狐疑的看了她们一眼,深深皱起了眉头,却伸出手臂来拦住了唐钥:“等等,小姑娘,你们是?怎么随意闯进别人家里啊!” ☆、第33章 我诈(1) 这伸手来拦阻她们去路的男子,一身修身款军装,粗眉大眼,鼻直口方,国字脸虽算不上俊俏,却也显得眉目端正,英气勃勃。 姜氏此时抬头惶惑的看了她们一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的起了身就要向她们行礼,腰身刚软,瞿凝就向她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姜氏虽不明所以,却也睁大了眼睛,没真的弯下腰去。 一旁边唐钥已经愤愤然开口:“我跟嫂嫂是来看姜姐姐的。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瞿凝听她这句自我介绍,唇角就浮起了一抹颇带点微妙的笑意:这云师长身上戾气颇重,显然平日里位高权重,手握兵权,便有些自我膨胀,嚣张跋扈了。 先前只是伸手虚拦,怕还是看在她和唐钥身上衣装打扮的份上---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云师长久居京城,大约也是知道四九城最多的就是权贵的吧。本还有三分谨慎,但唐钥这么含糊不清的自我介绍而不是自报家门,在这种拼爹拼娘拼相公的时代,这云师长怕是就要“狗眼看人低”了。 果不其然,云师长闻言轻蔑的瞟了她们一眼,一个小姑娘不知世事,那个做长辈的袖手旁观甚至还带着几分畏缩(并没有),他心里的傲慢一起,便冲着她们吼道:“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管别人的家世像什么样子!我和拙荆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外人来插手!没家教的东西!滚,从我家里滚出去!” 唐钥被他的吼声先是吓了一跳,一蹦老远,吓得拉住了瞿凝躲在了她身后。 姜氏也是,瞧着他满面怒色手挥来挥去,便有些小心翼翼的想要去拉这云师长的袖子,却差点被他一手打飞,云师长的怒火全发在了自己这个“内人”的身上:“你看看你,结交的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哼,劳资在外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不知道你有没有给劳资带绿帽子呢!” 姜氏被他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话气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颤抖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本来坐在桌边上的穿着学生装的女人这时候才慢慢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着在一旁边颤颤巍巍的姜氏,伸手挽住了云师长的袖子。 她这一站起来,众人才看见,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竟是有了身孕了。 女人轻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看着姜氏柔声开口:“姐姐,我本也不在乎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但现如今我怀了子固的孩子,我自己委屈一点不要紧,只是这孩子,总得给他个名分。姐姐你入门这么多年,虽说不能替云家传宗接代,但总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便也跟子固说,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下半辈子。姐姐,钱财什么的都好商量,只要你在这纸上签个字,后头的事儿,一概不用你操心,日后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认姐姐做义母,免得姐姐担心后半生孤苦伶仃,无人服侍。” 瞿凝站在旁边听着,简直要给这女人鼓鼓掌了。 瞧这一番话,典型小三用语,凡事都是为了旁人,场面话说的漂亮的很啊。 那云师长已然唱了白脸,她一个第三者,倒出来唱红脸了---这出戏哄哄姜氏这种没见过市面,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女人还行,若想哄住哪怕经过少少风浪的女人,都是哄不住的。 姜氏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面色已经一片煞白,可怜巴巴的看向了云师长。 男人却只是伸手扶着那姓林的女学生,一片呵护疼爱的样子。 林小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两人对视一笑,却转头又对姜氏劝道:“姜姐姐,眼看着皇帝都要下野了,这天都要变了,你又何必还抱着旧日的老黄历不肯放呢?这新婚姻法也说了,凡父母给定下的婚姻,有一方觉得不合适的,都可以提请离婚。现如今子固已然是铁了心了,你便是不肯,大家最后撕破了脸,法院也还是要判离的。姐姐又何苦,最后闹个鸡飞蛋打,两面不讨好呢?” “我……”姜氏死死咬着牙,看着面前那张已经签上了一半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她抖着手正要去拿,冷不防的斜刺里伸过来一只保养得宜的柔荑---正是瞿凝,冲她一笑,将那协议书接了过来。 瞿凝拿了那纸张,细细查看了一番,忽然冲着姜氏眨了眨眼睛,然后双手一分一用力---那纸被她唰唰几下,撕成翻飞的蝴蝶,变成片片在空中飞舞散开。 “你!”云师长提起钵大的拳头就要往她脸上打,下一秒他的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那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竟是瞬间从腰间拔出一把枪,一口气流畅的打开保险上子弹旋即抵上了他的胸膛! 云师长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把银白色的女式勃朗宁,德国专业定做的货,全华夏这时候也不过区区数把,价格昂贵,还是量身打造的。 这一把枪,只要这女人轻轻扣动扳机,他的胸膛上就会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在这个距离,必死无疑! 云师长的脸色数变,忽然想起了什么,脸颊涨成了猪肝色:“你是……”他讶异的看向瞿凝,“你是少帅夫人!” 瞿凝微微一笑,另外一只手点了点银白色的枪身:“这才是最好的,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不是么?”专门定做的枪支,想必见枪如见人,比什么自报家门都快,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可惜不能开一枪,不然就更明晰了。 云师长剧烈的喘息了几口气,一手将另外一边搂着的,这会儿呆若木鸡的林小姐轻轻推到了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咬牙对着瞿凝说道:“少帅夫人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吩咐?”瞳孔缩了一缩,看了一眼那把枪,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夫人,属下好歹也是少帅的手下,打狗还要看主人,您这么做,问过少帅了么?” 一旁边,跟着瞿凝来的唐钥早在她从腰间倏然拔枪的时候就惊呆了---她看见了瞿凝腰间别着的那个深黑色袋子,却怎么也想不到,那里头居然装着的是枪!看那个云师长的样子,还是绝对有能力杀人的枪! 这会儿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心的拉了拉瞿凝的袖子:“嫂嫂……”欲言又止。 瞿凝冲着她安抚一笑,枪管又在云师长胸膛上轻轻点了两点,眼瞅着对方的眼珠子快要被吓得瞪成了斗鸡,她这才见好就收,垂下了枪口,重新合上保险,顾盼左右,稳稳的将枪收了回去:“云师长千万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怕了你的威胁。你放心,”她笑道,“我自然是问过了少帅的。我和他,可是新式婚礼结婚的夫妻,可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嘲讽的一笑,她转头看向了姜氏:“我放弃开枪,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我想云夫人,并不会希望我杀了你。因为我现如今杀了你,你的财产,就要分给那位林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一半,其他剩下的一半,才由你的遗孀们继承。嗯,若是那样的话,未免太不划算了,也太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辛劳了。” 一番话说的屋子里的人全都呆若木鸡,瞿凝仿佛毫不知道自己投下了一颗什么样的炸弹,她施施然的转向姜氏,嫣然一笑:“云夫人,忘记自我介绍了,我今天,是代表正准备创立的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来邀请你,成为我们的创始人之一。” “我?”姜氏这下真的变成了留声机,“那个华夏妇女权利联合会,又是什么东西?” “喔,”瞿凝抿唇笑了一笑,“其实呢,这是一个会千古留名,流芳百世的东西啊。” *** 于是在后世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在组建最初,不过只是某位创始人灵光一现的想法。当然,为了它的完善,以及与它匹配的法律的修改,她们后来花费了非常巨大的时间和代价。 不过在当时,创始人之一的姜娟,还是一个只知道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听说“离婚”会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中年妇女。 瞿凝和唐钥既然自报了家门,云师长和那位林小姐便不好再多留下去,呆了不多久,留下了一些场面话,便悻悻离去。 瞿凝就拉了姜娟的手,两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瞿凝把随身包包里带着的法律典籍,也拿了出来。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姜娟识字断字,这衰老的过早的女子无奈的苦涩一笑:“我父亲是乡间秀才,少年时我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但读书识字,读的最多的却是女四书。 “都说女子以卑弱为美,男子才以刚强为贵,”姜娟涩然道,“我就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如那等粗妇,一早当他死了改了嫁,现如今反倒大家称心!” 作者有话要说:嘛,其实本来今天说要三更的……然后看见订阅量我真的没有动力了…… 五个收藏者里头才有一个买正版的……喂剩下的妹纸们你们都去看盗版了吗……说真的两天写了超过10个小时我胳膊都提不起来了啊。_(:3」∠)_ 明天上收藏夹,我看在夹子的位置再决定明天几点更吧…… 毫无动力的决定滚下线睡觉去了……昨天晚上睡了两个小时就被扑街的打击给吓醒了。一点也不开心好嘛。 ☆、第34章 我诈(2) “呵。”瞿凝眉眼一挑:姜氏这番话倒颇有些豁出去的味道,若不论话里淡淡的自暴自弃成分,对一个过去只知三从四德的女人来说,倒已算是巨大的进步了,她便笑了笑,问道,“云夫人,哦不……姜娘子,现今事已至此,我便冒昧问一句,姜娘子心里,对自己的将来可有打算?” 她眉目镇定,语气温文从容,有种感染人心的强大力量。就好像在她这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而这种镇定的情绪,的确是能传染的。 姜氏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那满心满意的悲痛虽没少半分,但最初那种乍闻噩耗的时候像是随时随刻会吐出一口血的愤懑却已经消却了几分,最少,胸口不再那么憋闷的难受了。 但若真要她拿主意,她却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来,只觉眼前是一片空白,望不到前路:“我……”在家里伺候公婆这么多年,她实在不知道,离了这个家,她能如何把日子过下去。 瞿凝瞧了她一眼,晓得她依旧是六神无主,容她思考了片刻,这才握住了她粗糙的手,温声说道:“姜娘子若全无主意,便不妨听我一言。” 姜氏神色茫然的望着她,目中水汽满满,饱含期待:就像是在看一棵救命稻草。 瞿凝苦笑。她自问没做救命稻草的本事,也没挽回人心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是把姜氏可以做的选择,摆在她面前罢了---哪怕,实际上这种选择本身是最残忍的事实:“林小姐肚子里已经有了那云某人的骨肉,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而云师长的心,怕是已经完全长偏了。云师长他若有半分把你当做妻子看待,便断断不会等事到如今,退无可退,只待瓜熟蒂落了,才来告诉你。”这话虽残忍,但若姜氏心底尚存侥幸之心,尚有复合之念,那么她接下去要讲的策略计划,便是枉做了小人。 事情既已坏到了不能再坏,还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哀兵必胜的前提,是得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坏。 是以瞿凝说这番话的时候,毫无犹豫,说完转头看向姜氏,那女子眸光颤抖,长睫一颤,眼泪便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 “我……我知道。”姜氏说着一把抹掉了眼泪,“他和我夫妻之情已尽。” 她本带着希望的眸光渐转绝望,最后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我一直就对他事事顺从。他若心里还有我一分,他便清楚知道,他若要纳妾,但凡他来对我开口,我绝不会阻拦,甚至我可能会帮他张罗,因着那是他心中所爱。他若有子,我亦可待如己出。但他竟不愿委屈那女子半分,甚至没想过,他如此绝情,对于已然在他身上托付了半生的我来说,这便已是逼我上绝路。如此……还要做夫妻,的确是太勉强了。” 瞿凝暗中叹了一口气:的确,按着姜氏这种典型民国女子的性情,若那云师长只是要纳个妾而不是停妻另娶,她怕是最多心里酸楚一下,便也将姨太太接收进来了。只如今,这云师长和林小姐已然珠胎暗结,又非要她腾出正妻的位置,她这才死了那条心的。 “姜娘子节哀,对于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来说,你做什么都是错。不管你温柔体贴还是善良乖巧,只要你还占着妻子的位置活着,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错了。你就算一个劲的想要讨好他,那些委曲求全的事情做的再多,怕也是无济于事,所以这条,你便不用想了。”瞿凝轻叹一口气。 姜氏的劣势太多,筹码太少:“我说句难听话,论美貌,你不如林氏。论才华,她是正经南洋女校毕业,你只略略读过四书五经。论家世,你二人倒是旗鼓相当。论宠爱……”她叹气摇头,“你唯一的筹码,就是你还是那个男人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你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能决定胜负的筹码。” 瞿凝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道:“对于你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你只要还是他的妻子,在这个位置上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姜氏闻言倏然一抖,讶然抬头看向瞿凝。 瞿凝微微一笑:“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这身份,怎么能浪费了呢?” *** 从姜氏破旧低矮的住房处出来,瞿凝看着铅灰色的,乌云密布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唐钥看着她的眼神里又是不解又是敬佩,方才姜娟和她密议许久,到最后泪眼干涸,神色渐转坚定。姜娟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最后的有了主心骨,甚至是有了期盼期待,不过是源自于瞿凝的一番指点而已。 在某一个瞬间,唐钥觉得,自己在这个嫂嫂身上,看到的是不亚于她最崇拜的哥哥的强韧。 古人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谈笑定乾坤的气势,莫非便是如此? 但她方才明明安静的细细听了,却依旧不大明白其中究竟,眼瞧着瞿凝方才本已成功的安慰了姜氏,但一出门却还是神色阴郁,她便好奇的问道:“嫂嫂,那云师长跟林小姐如此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还要姜姐姐跟他们耗着?” 瞿凝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手里的法律条文:“因为这个。” 唐钥并不明白。 瞿凝便向她细细解释道:“对姜氏来说,男人的心是拉不回来了,那么最重要的,就是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问题。但根据现行法律来说,她若离了婚,夫妻生活期间的共同财产,她是没有份参与分割的。姜氏唯一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嫁妆。”这时代的法律,没有折算妻子在家庭中的付出的这个条文,所以丈夫的依旧是丈夫的,若妻子被休,只能拿着自家嫁妆麻溜从她家里滚蛋。男人定的律法,自然是向着男人的。 “但姜姐姐的嫁妆……”唐钥明白了过来,面上闪过了一丝恍然:没错,当年姜氏入门的时候,姜家和云家门当户对---都是一样穷,所以嫁妆几乎等同于没有。 “嗯。所以她若是答应那个男人的意思离了婚,那么她便几乎等同于净身出户。当然,若那个男人有良心,会可怜她给她点赡养费,可是那点赡养费相比之于他现在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大约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瞿凝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故此,我才对她说,千万不要答应离婚。” 还好这时代的法院判离婚十分慎重,所需时日极长,就算那云师长要凭手里的权力向法院施压,这个,她也有办法解决。 “只能拖下去……”瞿凝眯着眼睛冷冷说道,“因为那个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为了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也是要频频出招的。多做多错,现在该着急的,可不是你的姜姐姐。” “可……可孩子难道不是无辜的么?一出生就成了私生子,难道不可怜么……”唐钥睁大了眼睛。 “无辜?”瞿凝冷笑了一声,“孩子是否无辜,得看他的母亲。那孩子的娘要拿他当争名分的工具,那他的出身本身就是一种罪孽。孩子便是要叫屈,也得去寻他那狠心的娘,至于我们这些俗人,能顾的好自己的身家性命,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多余的怜悯,顶好是别施舍给一些不值得的人。” 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唐钥,瞿凝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妹妹,心地善良是好事,但不分场合不分情况的善良,就会变成对自己对亲人残忍了。”你对你的二姐姐和四妹妹,难道真的要无止境的宽容下去? 唐钥低了头。瞿凝点到为止,旋即一笑,摸了摸她的苹果脸,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脸上的笑容,完全冲淡了她方才的杀气,她拿出了方才姜氏写给她的小纸条,一张张的看了看,复又苦了脸,将纸条抛给唐钥,“三妹妹,这些地址,你且瞧瞧,哪个最近?” “唔嗯,”唐钥老实的接了过去,一张张仔细看完,方才指着其中一张,浑然不觉自己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这家吧,大约走过去也就一刻钟。” “好,那咱们接下去,就去这一家吧。” *** 这一天的走访下来,瞿凝回到家中,不仅仅是步履沉重,就连她的心情也已经像是灌了铅一般的十分沉重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她初初见到的只是姜氏这么一个例子,但等到循着纸条上的地址一家家走访完一整天之后,她看到的却是水面下巨大的冰山。 这些“军属”们,彼此自有联络。她方才给姜氏出完主意,便问她是否还知道其他和她相类的例子,又要了那些人的住址,回家带了些小礼物上门去访了访。好在但凡报上少帅夫人的名头,这走访可以说无往而不利,否则的话,她说不得还真要被那些人拒之门外了。现如今她们个个听了她的身份都有种天然的亲近,往往没几句话就能被她把底摸得一清二楚。 这一家家的亲自走访完她才发现,事态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 唐少帅手下的军队,起义之初,据说军纪严明,制度严格,所以,战斗力也非常强悍。 他的手下,大多数都是年轻军官,起义时候不满三十。所以,她今日见到的,最大的也不过是三十八岁,还处在壮年。 但巨大的胜利,带来的并不是体制上的进步,相反的,她今日所见到的是让人瞠目结舌的腐化:几乎每一家夫妻之间,都有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只不过好一点的还没提到休妻,但妻子大多数也只变成了摆设,和旧社会的正妻,并无多少分别。 第22节 后院里照旧有妾室甚至有庶子女,其中某一家师长家里,竟纳妾达到二十几房! 另外还有几家,做丈夫的久未归家,做妻子的也已经习以为常,见了她只好苦笑而已。 还有另外几家,她见着的媳妇儿格外年轻貌美,却是顶着“夫人”的名头在京里的宅子拿了大,而实则那真正的夫人,还被丢在乡下呢。这种情况,竟也屡见不鲜。 糟糠之妻不下堂,在这些人眼里,竟已然成了一句空话。 尽管胜利所带来的腐化几乎是每一个胜利的政权都会经历的过程,但短短十年,这些人还有当初的血勇,有当初的进步革命之心么?如今屈服于*,沉溺于享乐,这些人,真的还能成为民族的希望么?瞿凝细细一想,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瞿凝当时对那些妻子们一一殷殷嘱咐了,又将准备组建“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事儿淡淡一提。不过看着这些女子们的反应,她实在没有把握,那些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的女人们,有多少人,能够从这种明明就是不平等的麻木不仁里醒过来。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自己的谋划,瞿凝便几乎是食不知味---任两个侍女帮她随便挟菜,她只机械性的往嘴里填便是。 胡乱混了个半饱,桌上饭菜还剩下大半,唐少帅眼见得已经回到了家里。 瞿凝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唐终,她勉强笑着吩咐左右:“去给少帅再传饭菜上来。”又对唐终抱歉的欠了欠身,“谨之,我还以为你今日又要晚归,便没等你。” “无妨。”他已经疾步走到了桌边,锐眸一扫,只叫立在一侧的素琴替他添了两碗饭上来,便风卷残云一般的大口嚼用起来,竟是半点也没嫌菜已经被她吃的七零八落了。 稍稍填了个半饱,他抬眸看了一眼眸光低垂,秀眉微蹙的瞿凝:“今天怎么只用了这么一点?”给她夹了个包子,语气冷硬的命令道,“再陪我用一点吧。” 那一整笼的大肉包子是后头随着白饭一起送上来的,大约是为了填饱某人巨大的胃口,做的足有半个汤碗那么大,瞿凝有些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只是他既然挟了,她便也不好拂逆了他的好意,遂再要了一碗清汤,就着一点点的开始小口吞咽。 见她乖乖开吃,唐少帅似乎这才满意。 眼瞧着她虽小口小口吃的秀气,但最后也吃掉了大半个,他这才冷不防的来了一句:“今儿个去走访我那些下属家里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知道她的行踪。 瞿凝只稍稍一顿,便老实的点了点头。 “什么感觉?”他直接了当的问她。 瞿凝迟疑了一下,等到对上他坦然无伪的眼光,她这才犹豫着,慢慢吐露实话:“我只是觉得,唐家军好像不再是以前我听说过的唐家军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脑,唐少帅却一听就懂。 他这会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挥手让侍女们把桌上的饭菜撤下去,等房间里一空,他这才伸手取了巾帕来擦嘴:“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不料他竟如此识做,瞿凝一瞬间怔住,旋即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却只对上一双隐隐含着漩涡般吸力的黑眸。 惊讶不过转瞬,瞿凝回过神来就笑了,直言不讳:“你愿意配合我,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对着唐少帅,她也并不多加隐瞒了。 想一想,就把她今儿个看见的云师长和林小姐的事儿说了,然后对他说道:“你那些属下,这么干的也不是第一回了吧?”斜睨他一眼,“纳妾蔚然成风,有些还索性要把家里的糟糠之妻一并换了,我以前还以为唐家军真要革了封建主义的命,现如今看来,你那些蓝图,也就是个空中楼阁,那些话,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唐少帅敛眉听她发泄完毕,两道浓眉微微一挑:“你这是激将?”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对上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这样。有话不肯好好说,这股子邪火,竟也带回到家里来了。”那手捏的她的下巴隐疼,但今儿个看见的桩桩件件,却像是一股子郁结的气,盘踞在她心里。 瞿凝这会儿竟莫名的就是不肯示弱,扬起下巴来直视他,毫不畏怯的样子:“你部下变成这样,你身为少帅,你觉得自己毫无责任?” 唐少帅眯了眼,看了她良久,那一双深湛的眼眸里,似是透着一种叫她不敢直视的冷意。 唐谨之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他的女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他在这里顶牛抬杠?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是他的属下出轨,又不是他要纳小星娶如夫人……简直是无妄之灾。 但两人对视,最后还是他先妥了协,轻轻哼了一声,缩回了手---手底下的肌肤那么细腻光滑,真捏的青青肿肿,到最后心疼的还不是他? “罢了。”他凑过来,以一种像是咬耳朵一般的方式轻轻在她耳畔说道,“你要说别的军风,我或许真的责无旁贷,但这件事,我还的确问心无愧了。你要责怪,也先弄清楚真相了再责怪,气鼓鼓的像一只包子,戳一戳就会破掉的。”说着真的戳了戳她白嫩的脸颊,旋即叹道,“也罢,他们是我手下的兵,怎么样我也都该为这个负责的。你要配合,我很快就会给你。且等着就是了。” 不料竟是外表硬朗,素来行事我行我素的男人先服了软,听得他竟这样说话,完全是意料之外,瞿凝愈发讶异起来。 那股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火气一消,她也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反省了一下明明开始和乐的气氛怎么闹到僵持的:“……是我冲动了。” “知道冲动就好,”男人微微笑了,大爷一般的伸出穿着军靴的长腿,朝前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腿,又像是逗猫逗狗一样的蹭了两下,“来,脱靴。” “……”这厮要不要这么得寸进尺啊!腿长了不起还是怎样?虽然大长腿穿着军靴是很帅没错啦,但要她帮他脱…… 瞿凝还没楞过三秒钟呢,那穿着硬朗皮质靴子的脚已经慢悠悠的往上游走,眼看着就要点到她的大腿侧部,瞿凝立马打了个冷颤喊停---这继续下去就完全变成*了:“好好好,我给你脱。” 一边蹲下来给他脱靴,瞿凝一边还惦记着他们方才的议题。 他应是应了,但总觉得有些含糊不清: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他就是要叫她像是雾里看花。 如今瞧着他似乎心情正好,眉目柔软下来,方才的凌厉之色渐散,她便抬了头刻意放柔了声音:“谨之,你说这件事跟你无关,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我说要你配合,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怎么配合啊!” 唐少帅低声一笑:“后一个问题,我没打算回答。你我既然是夫妻,夫妻之间就该有默契才对。不是么?你难道不应该不等我说就知道,我准备怎么配合的么?还是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你的丈夫,嗯?” “……”瞿凝被他一句反问问的哑口无言:歪理!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这个问题问不出什么来了。这厮故意不说,难道她还真能死缠烂打? 她无奈:“那第一个问题呢?” “唉,”唐少帅叹一口气,将还半蹲在地上的她一把拉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罢了,看在夫人难得小意服侍我一次的份上,我就给夫人你一点提示吧。那林小姐上的是南阳女子学院,这所可是贵族女校,入学的门槛很高。普通人等闲是进不去的。” 瞿凝凝神听着:她深恨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度太低。像这些事情,唐谨之不说,她真是一无所知。像这种疑点,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漏过去了。 不过他这么一点拨,她就明白了。 若那位林小姐的家世很好,她也就不会随意和男子同居乃至怀孕了。 这年代,虽男女大防不再像前朝那么严密,但婚前x行为,依旧是没有教养和闺训的表现。 那么,既然林小姐的家世是不足以入南洋女校的,当初又是谁,给她做的担保呢? 她还待再问,唐少帅却只是笑笑,勾了勾她的鼻尖:“夫人,我们该就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收藏夹,为了不影响在夹子上的位置,所以这两章我一早写好了,放在存稿箱里设定的这时间才发。仅此一次,明日会恢复正常。 本月,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更,会是每日两更。早八点,晚八点,各一更。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看文愉快。 ☆、第35章 我诈(3) 次日,军营。 例行的集会和训练完毕,终于盼到了休息时间,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松散开来,互相闲聊。 军官们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中间四五个壮着胆子上了前。 无视了身后听到“解散”命令就一哄而散的大兵们,唐少帅正静默的立在军事地图前面,眼眸深邃的看着地图上关东州的方向,面容肃然,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少帅!” 他转过身去:“云师长。” 站在他面前的谄笑着的,正是云师长和另外几个师团长。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们一眼,唐少帅心里对他们的来意已经心知肚明,但表面上,他却只是微微颔首:“什么事?” “少帅……”云师长想了想,心里暗骂那几个把他推出来的兔崽子,“属下就是想问问,昨天那件事儿,您处理的怎么样了?” 昨天少帅夫人到他那里去闹了一场不算,完事又走访了其他几个师团长的家属,还对那群女人说了些有的没的,他们这些人碍于身份,是拿少帅夫人没办法,但有的是人能治她的。 但看少帅现在这么一副装傻明知故问的样子,云师长肚子里就打起了嘀咕:少帅该不会也是“烽火戏诸侯”的那种昏君吧? 唐少帅仿佛恍然大悟,好像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一般,他点了点头:“哦,那件事啊。” 他旋即挥手招来了他的贴身士官,叫他们拿几把椅子上来,给几位师长坐。 椅子很快被搬了上来,但当几个男人松了一口气要就坐的时候,一看之下,众人都是傻了眼。 那椅子上头全部贴了贴条,写的明明白白:“有姨太太者不得就坐。” 唐少帅自己随手拽了一把过来就端端正正坐了下来,然后仿佛一无所知一般,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在那边一个个站得呆若木鸡一般的下属们:“坐啊!怎么不坐?难道是要我抬头仰视你们么?” “属下……属下……”有精乖的已经很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阵青阵白,呐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少帅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他稳稳的坐在他们中间,但明明这男人是以坐着的, 比他们略略矮上一个头的姿态,却竟也这样稳如泰山一般的压住了所有人的气势。 云师长却素来是个火爆的性子。 他略想一想,索性也拉过一把,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了下去,直着嗓子吼道:“少帅,属下我可没有姨太太!” 唐少帅不怒反笑,眯起眼睛扫了他大大咧咧叉开的两腿一眼:“好,有你的座位!” 细长眼眸再看了一眼另外那些还傻站的人,他将原本挺得笔直的背松松倚到了椅背上:“我且问问你们,谁还记得,当年我们起义时候的口号?” “天下一家,有田同耕,人人平等……”有人嘴里叨念着他们当年的口号,本是黑红的脸上,终于隐隐显出了几分惭愧,最后颓丧的低了头。 “好,好!亏你们还记得!”唐少帅冷笑着,点了这人的名,“程峰,你自己说,你家里那对姐妹花,一个月要花多少银子?” “我……”被他点名的男人拳头紧了一紧。 他张了张嘴,慢慢涨红了脸。 上个月,一个属下给他送了一对孪生姐妹---是调教好的一对瘦马,送进来的时候还是处子,偏又擅长房中术,对他处处伏低做小,懂的讨好,有时三人大被同眠,那风流阵仗简直*蚀骨,所以十分得他的喜爱。 漂亮女人,真的是要娇养的。今儿个要做两件新衣,明儿个看上了哪件首饰,有时候在他自己都心荡神驰的时候提出来,他无有不应的。 短短一个月,竟花掉了数百两银子。 这还不止…… 他此时再不敢下去,心中杂念一扫而空,两股战战膝盖一软:“少帅,属下知错!” 瞧着他这时候都已经服了软,其他人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呢,还敢去管少帅的家事!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个灰溜溜的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众人这下恨上了那还大喇喇坐在椅子上的云师长:好家伙,少帅分明就是要护着少帅夫人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 他倒好,竟还能若无其事的坐着。 有聪明的立时请罪:“属下回去就清理后院,以后只守着老妻过日子就好。” 唐少帅脸上却没因着他这番承诺而露出什么笑模样,他只挥了挥手,甚至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你们的家事与我何干?我无法容忍的,是你们因着那些后宅的事情,就忘记了你们自己的根,忘记了你们自己当初是从哪里来的。”他的声音由最初的冷肃,渐渐转为了循循善诱的平和,“你们要养姨太太的钱,从哪里来?程峰,你手里的空饷有几成,吃了底下那些多少成的孝敬,你自己清楚的很。限你一个月补足了名额,一个月之后,”他扫了一眼众人,丢下了极富威慑力的一句话,“自会有军法处和你们计较。” 众人肃然,片刻便一个个立正行礼:“是,少帅!” 谁都知道,这一个月已经是他法外容情了。若他现在去查账,这在坐的,怕是谁也讨不到好! 唐少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他眯了眯眼睛,“你们得时时记住,你们的身份,是军人,不是那些被你们打过靶子的地主老财。” 他的声音转冷:“我的麾下,也不会容得下地主老财!” 一众人打了个冷颤,生生被他话里的杀意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少帅这番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享受了两三年,的确有些人骨头轻的都快不记得自己姓啥了,但更多人心里的确还记得他们自己的根,也记得,唐少帅能有多狠。 唐少帅左右扫了一眼,在看见椅子的时候,嘴角隐约的微微一勾:“这椅子,就留下吧。条子做的不错,”唤了士官进来,“谁的主意,赏!” 一句话就定了乾坤---日后军营里,谁有姨太太,谁就没的坐! 这当然绝不只是一个座位的问题。 第23节 一群兵痞子哪里还不明白这里的风向,便都站起身来,你推我让的出了门,呼呼冷风从打开了营帐门里吹进来,云师长还傻乎乎的坐在那儿呢,瞧着唐少帅已经转身也要走了,他这才喊了一声:“少帅!属下没有吃空饷!属下也没有纳姨太太!您……” 他话音未落,唐少帅竟已经连背影都消失了。 实际上,对于云师长这样的家伙,唐少帅根本连嘴皮子都懒得跟他费。 何况,他的妻子自会给这人一个好大的教训,他且等着看结果就是了,现如今又何苦还在一颗废子上,再浪费唾沫? 便是那些被他敲打过的,若还不识相,一俟开战,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要死个把人,简直是再寻常没有了。 唐少帅一边想着,就传了人来吩咐了下去:云师长那边的枪支弹药,补给和军需,先暂时扣下来,等接任的人选出来了,再行发放。 *** 不过这件事情,等到真正传出去的时候竟就生生变了味道。 “少帅爱美人不爱江山,被夫人的枕边风吹的迷昏了头,为夫人撑腰无视老臣子们的意见,”这样子的风声几乎是很快的传遍了。 唐少帅也不解释,竟任由流言就这么传来传去。 瞿凝本是懵然不知,最后还是听素琴说的。 侍女对她绘声绘色的形容了一番当时的情景:“听说啊,当时少帅被一群老属下团团围住,那些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少帅放过他们。少帅啪的拔了枪,当空鸣枪一声,一群人全都吓住了。少帅这才问他们,是要选姨太太呢,还是要选前程性命……” 瞿凝越听越觉得好笑。 唐少帅这么冲动?他还是毛头小伙子么?开什么玩笑。 这种流言简直就跟当初宫里把他渲染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一样,完完全全把那个男人妖魔化了啊。 帮她撑腰的意思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怕还是他自己也想整顿军纪,重整军容了吧。 一场整风运动,看来已经迫在眉睫了。 正好,有她这件事做导火索,他恰好趁机发难,看起来就好像是他被妇人所左右了一般。 再联想起唐少帅曾经说过的,为了二十一条的签订怕是要在东北打上一场的事情,瞿凝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场整风,所针对的并不是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多的怕是已经开始在军中抬头的享乐主义。纳姨太太,换老婆,不过只是其中被牵涉了的一项而已。 酒色财气……他倒是和她有志一同,先选了最容易突破的这项入手啊。 不过旋即,她又深深的蹙起了眉头:她身为后宅女子都能看得明白这一点,那传这流言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唐少帅真正的用意?这么说,这流言针对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那剑锋所指……怕是唐谨之手里的军权吧! 一念及此,瞿凝豁然而起,挥手止住了还在说话的素琴:“去把徐锦唤来。” ☆、第36章 草蛇灰线(1) 素琴去唤了徐锦,宝琴却似是有些不安,她迟疑片刻,方才出声笑道:“少夫人,少帅这是对您示好呢,您也就别犟着了,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打不开的结。就算少帅是先前是为了那乐傅雯的事儿,和您赌气……如今他既然已经弯了腰,您且软语几句,赔个不是,我看这一节应该也能就此揭过了。” “哼。”瞿凝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瞧了她一眼,素手拿过旁边几案上的团扇微微遮住半边脸颊,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就是太天真。”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说‘有姨太太者不得坐’,是对我保证发誓?不过是因着战事在即,他这才拿我过桥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那些下属纳姨太太的纳姨太太,休妻的休妻,他又能是什么好的?现如今他倒是有了块被枕头风吹昏了头的好盾牌,这骂名却全是我背着。他那些下属,还不得恨死我,只当我是红颜祸水,妲己褒姒之流呢?”稍稍顿一顿,她又哼了一声,“他和我,本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日后要休妻,只需以此作为借口,军中那些人经此一事,怕是没人会为我说半句话……”她瞅一眼宝琴恍然大悟的样子,便下了结论,“他分明就是为了日后离婚而做铺垫,宝琴,你说吧,我岂能坐以待毙?” 宝琴认真的听着。 她想了想,这才有些担忧的问道:“那少夫人您又怎么打算呢?总不能……就由着少帅这样坏您的名声吧?”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瞿凝挥了挥手里的扇子,素手轻挥之间,袖口微微褪下,露出了白皙肌肤上点点的青红痕迹,这样的痕迹落在宝琴眼里,倒是让她眼中的恍悟更多三分,“他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难道就不能趁机把那些女人团结过来?” 宝琴不解的抬头看她。 “笨,”瞿凝笑吟吟的调笑道,“你想想,我要是能趁机解决了那些女人们最担心最挂记的事儿,她们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日后那些军官夫人们个个惟我马首是瞻,而她们的倾向,又会传给下一代,只要织成了这样牢固的网,那些军官们本身就算不满,又能奈我何难道他们能冒着妻离子散的风险来支持少帅离婚?你且想想,现如今那些女人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军官会离婚么?” “可……可法律都定了……您又有什么法子?”宝琴担忧的问道。 “法律不也是人定的么。”瞿凝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离婚本身或许是阻止不了的,只要让这个离婚的代价,高昂的让那些人付不起也就是了。” 宝琴越听越是迷糊。 她还待再问,瞿凝却已然笑眯眯的把眼光投向了门口,轻轻摇了摇扇子,闭口不言。 原来说话之间徐锦已经到了,他进了门,第一件事是恭恭敬敬的向着瞿凝欠了欠身,弯腰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倒真不知道,我说话还管不管用,”瞿凝轻叹一口气。 徐锦大惊:“少夫人何出此言?” “哼。”瞿凝轻哼了一声,也不解释,只任由他弯着腰,“这样吧,你先去查清楚那位云师长在外头的那女人的详细资料,”她眯了眯眼眸,补充了一句,“事无巨细,然后报给我。顺便派一辆小车,去接云夫人入府来。” 徐锦急忙应是。 *** 徐锦自小就是唐少帅的贴身小厮,调查资料这种事儿,其实也就不过是吩咐下去一句的事儿罢了。 他自有他的信息网,没多久,姜氏还没到呢,他就已经带着详细的资料奉给了瞿凝。 瞿凝的视线,凝聚在了其中的一行信息上:林西,唐林氏堂妹。 她脸上惊怒交加之色一闪,姓林的人并不少,她原先也没往林西的血缘上头去想。 怪道唐少帅要说,云师长的事情是有心人刻意策划的----唐林氏,正是唐大帅的四姨太,而四姨太,正是唐大小姐的亲生母亲。 这么说,这林西能入南洋女校,或许,正是这位四姨太做的保人,而林西之后的一举一动,这位四姨太难道会心里没底? 毕竟林西父母不过是寻常商贾,若无这位四姨太的帮扶,以她的身份,是怎么也进不了南洋女校,更诳论如此“巧遇”,和云师长就一见钟情了。 四姨太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爪子,也伸的太长了吧?这完全不符合瞿凝之前见过的那位四姨太的形象啊:谨小慎微,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行一步路。 毕竟,后宅女子把自己的亲属关系网铺到夫主的下属身上,这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受忌讳的。 更不要提,林氏她不过是位四姨太而不是明媒正娶的唐夫人,竟然敢把爪子伸出后院,那更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瞿凝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猜疑:那位唐家后院的真正主宰,唐家后宅女子身家性命的寄托者,唐大帅,他对此是否当真一无所知? 姜氏没多久就到了。 瞿凝让侍女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开门见山的把她查到的事情一说。 姜氏今儿个的脸色比之之前稍稍好了一些,虽还是形容憔悴,面容焦黄,但却少了几分焦躁不安,这会儿听瞿凝一说,她却有些不敢置信:“这……少夫人……”面上显出了几分焦急和忧虑来,“这可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可如何是好的,”瞿凝笑了一笑,“咱们要做的事儿,本就和她的身份毫无相干,不管她有什么样的亲属,既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唯一的身份,就只是那个男人的外室。我还就不信了,那位四姨太敢站出来帮她撑腰不成?” “可……”姜氏犹豫着:“可夫人,会不会让您难做?” “哦,这个啊,”瞿凝摇了摇头,“四姨太终究只是四姨太而已。看在辈分和唐大姐儿的份上,我要敬着她一分,可这也就仅仅局限于后宅的事情,至于你的事儿,她本就不占理。何况,四姨奶奶什么身份?她连随意跨出唐家大宅的权利都没有……到底是不如我便利的。” 姜氏却到底有些忐忑不安,瞿凝心里明白:姜氏是怕给她添麻烦。 她拍了拍姜氏的手,别的没说,只安抚的对她说道:“云夫人,你别以为你的事情只是关系到你自己。我那天按着你给的地址一家家的去走访了,你这样的情况,并不只是发生在你的身上。我精力时间有限,不可能一位位的帮过来,所以如今,只好借你的事儿做个榜样,说实话,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 姜氏一愕抬头。 “法律对我们女人不公。”瞿凝叹息道,“世俗偏见,对我们女子不利。而制定法律的,偏偏全是男人。云夫人,你若是能跨出第一步,我就能集结力量,一步步逼着国会去把法律条文修改,但若没有你的这一步,法律已有偏私,日后那些男子便更加肆无忌惮,或许日后少帅要和我离婚,也不费吹灰之力吧。” 姜氏震惊的看向她,脱口而出:“可少帅不是对您言听计从么?” 瞿凝就把她先前对宝琴说的一番话又对她说了一遍,姜氏面色渐渐坚毅起来:“好,少夫人只管说,我必然一一遵行便是。” 姜氏这头说好了,她刚一离开,瞿凝便沉了脸,想了一想,她带了人,前去找四姨太。 时值下午,四姨太如常一般在院子里绣花。 林氏做的一手好绣活,那手绢上的猫咪活灵活现,除了眼睛还未绣完未得神韵,整只猫咪的身体,已经展现出了十分活泼的形态。 瞿凝将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的小丫头自然不敢出声,便由着她站在一旁边看着林氏飞针走线。 瞿凝看得出来,四姨太是全身心的在那里做绣活,那股子投入,是装不出来的。 心神不乱,凝神静气,就连她在旁边看了许久,也未察觉到。 这样的四姨太,真的会是一个有野心到要把爪子伸到外宅的女人? 瞿凝心里,隐隐有了另外一种猜测。 她看了好一会,没惊动四姨太,只把门口的小丫头拉到了小院门口。 “四姨娘的绣品,我很喜欢。”她笑眯眯问道,“只不知道,四姨娘这手好绣活,是师从何人?” 小丫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她一眼。 林氏的绣活虽好,但和宫中的绣娘比起来,应该还是不如的吧。 这位少夫人可是公主,她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只是她却不敢说话,欠了欠身回禀道:“其实我们姨奶奶未嫁的时候就已经做的一手好苏绣了,据说是家传的。后来大姐儿嫁去了南方,大帅来我们院子又来的少,姨奶奶多有闲暇,便开始频繁的做绣活打发时间了。” 瞿凝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有了底,只是为了确定,她便对这小丫头笑了一笑:“你可有姨太太平日做的绣样,拿来给我看一看可好?” 四姨太平日做的绣品,足足堆了几个箱子---实际上这些虽是四姨奶奶打发时间做的,但阵脚精细,件件精致,数量又多,小丫头想着,给少奶奶看看也是不妨的,便去拿了一些来。 瞿凝一看就更证实了她的猜测---看样子这巨大数目的还是四姨太最近做的,她的时间大抵都是花在这些绣品上了。 瞿凝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进去和四姨太寒暄了几句,半句口风也没漏,聊了好一会绣花之类的女人话题,就笑吟吟起身告辞了。 ☆、第37章 草蛇灰线(2) 晚上唐少帅回到家里,两人循例*过后,唐终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瞿凝汗湿的背脊。 夜中宁静,四周无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确定了你身边的内奸是谁了?” 距离他跟她说起这件事已经有了些时日,假若她依旧没有弄明白,那么他说不得就得越俎代庖了。 “嗯。”黏湿的身体互相贴着,其实说不上舒服。但他的带着粗茧的手指,抚摸背脊的感觉却十分舒适,瞿凝便眯着眼睛没有急着爬起来要水,在这个男人一贯粗犷的床上作风来说,此刻的温存倒是十分难得,她嘟囔着低声回话,“先留着她吧。” 唐少帅似乎微微蹙了蹙眉头,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瞿凝抬了抬细密的长睫,眼中波光一闪:“如果是少帅你,会怎么处理?” 特特的喊了他“少帅”,此刻她便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在询问丈夫。 唐少帅微微一愕,回答却并未迟疑:“若触及底线,杀了就是了。若只是传递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逐出去便罢。” “所以少帅你不是一个政客啊,”瞿凝微笑着抱紧了他的手臂,嘴角的笑容甜而糯,“你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那些人挖了个坑要她往坑里踩,她已经稍稍失了一回足---假若就这么简单的把这坑填平了,而不是引诱着挖坑的人自己也掉下去,她这个亏,岂不是白吃了? “不会不舒服么?”唐少帅皱眉问她,“连在家里也要做戏。” 瞿凝闻言默然。 第24节 不舒服,自然会。但一颗已经暴露了的棋子,就是她手里为数不多的筹码之一。 能用上的棋子,自然不能就这么简单废掉,尤其是……她隐约猜到了,宝琴为什么会背叛她。 有一些事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预兆。 她想了一想,只轻叹了一口气:“谨之,不瞒你说,我和她几乎是自小一块长大,名为主仆,实则也颇有几分情谊。要说杀了她,我手里沾了血,别的不说,终究难免心里不快活,但要是就这么放了她,便不单单是便宜了幕后那人,也便宜了她。那样,旁人只欺我软弱,日后这等事,怕是要层出不穷了,”她顿了一顿,低低冷笑一声,“我得要叫那人好好栽个大跟头,叫那些要算计我的人,晓得我不是个好欺负的才行。我倒要看看,日后他们谁还敢往我身边随意打探!”某些假消息,虽要不了人命,但却能起到极好的后效。 唐少帅静默的看了她两眼,最后凑上来,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啊,到底还是心软。” 一眼看穿。 瞿凝干笑了两声,当下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想了一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四姨娘她堂妹的事儿……” 唐少帅闻言眉心跳了一跳。 本来搂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他皱眉看着她:“你查到了?徐锦帮你的吧?” 他想了想说道:“徐锦自小跟着我,忠诚方面应该是个可信的。你现今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便先马马虎虎使唤着,这人话太多,在我身边当不得大用,若是一直跟着我,怕是有朝一日要捅大篓子,但你身边却缺一个巧嘴儿心明的,倒尚算合适。” 瞿凝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故意嗔道:“你不要的人就往我这儿塞啊?”心里倒是琢磨着,他说的还挺对的:徐锦这人八卦,腿跑的勤快,就是话太多。 唐少帅身边的人,得要管得住自己的嘴,得要心如铁石---顶好就是一台一板一眼的机器人。像徐锦这样的,反倒是会坏了他自己的性命。 不过他这样的,如果背景和人脉关系没有问题,给她用起来做内宅诸事的帮手倒是不错的。既然唐少帅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客气了,笑着嗔了一句,瞧着唐少帅曲了手指就要来扣她的额头,瞿凝慌忙一闪躲开,笑道:“好了好了,我承你的情就是,徐锦我收下了。对了你还没说呢,四姨娘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谨之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本是和她笑闹着的手垂了下去,面上的笑容渐渐隐没。 瞿凝的心也随着他的脸色微微一沉: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件事殊不简单。 唐少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是带上了几分黯哑:“我和父亲的关系,自打十年之前,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他的眸光渐渐冷暗,“父亲心里的想法……”他没再说下去,眉宇之间划过了一丝烦躁之色,最终直直钉在她的脸上,忽然说了一声,“今天到底为止,睡吧。” 诶诶诶说一半藏一半这不太好吧唐少帅? 瞿凝心里的小人泪牛满面---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让她简直想把面前的男人打上一万遍啊一万遍。 不过对方已经安适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安顺的垂下,深沉的眸子也已经闭合,她看了他一眼,腰上又被他伸手箍住,将她往自己的怀里送了送,她的头在对方的胸膛上微微一碰,只觉得鼻间全是男人身上的气味,瞿凝想了想,便也没有逼迫过甚,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阖上了眼睛。 陷入梦乡之前,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让云师长休妻另娶,是唐大帅的意思没错。 这算不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做上司的立身不正,便上行下效,做下属的也学了歪风邪气。 嗯,只是唐大帅有那么多房姨太太,那么她这个做儿媳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激怒那位公公的吧? *** 有些事情,就算清楚知道会激怒唐大帅,瞿凝却还是得去做。 人生有时候,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而瞿凝自己能隐约模糊的看见,她们现在所为之努力付出的那条路尽头,有着更为美好的未来。 不过也许是因为唐少帅的警告奏效了的缘故,最少唐家军麾下的那些高级军官们的后院,都忽然之间清静了起来。 以唐少帅那日特意点名了的程峰做个例子---他就是那天被唐少帅一席话吓得个半死那个愣头青。 要知道那对姐妹花,他可才到手不过一个月,又一直私房专宠,爱不释手当然不会让她们来见人了。这种内帏秘事,唐少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他那点吃了空饷甚至是收了孝敬的腌渍事儿,又如何瞒得过唐少帅的耳目? 程峰当日回家就立时将那对姐妹花原样送回---那送孪生姐妹花想要搭上他关系找一顶保护伞的商人大惑不解,拒绝之言和劝诱的甜言蜜语还来不及说出,那对姐妹花也泪盈于睫眼瞅着要哭,程峰当即自掏腰包拿出一袋银元啪的拍在了桌面上,那商人瞪大了眼睛尚不敢收,程峰冷笑一声已经抽出枪来对住了自己脑袋:“这对美人,你今日要不收回去,我程峰宁可在此血溅三尺!” 因为少帅的惩罚,会比死更可怕。 “程师长,这……”那人苦了脸,眼光在她们和程峰之间游来游去,直到看见程峰真的已经面无表情的打开了保险要扣动扳机了,他这才急急忙忙的跪了下来,苦笑道,“小的收,小的这就把她们收回来。” 程峰这才转怒为喜,收回了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松笑道:“这些钱应该足以弥补你的损失了。好了,以后正常来往还是可以的,劳资也知道,你不过是要借着劳资的虎皮,吓吓那些平日来盘剥你这儿的官吏罢了,”要不是这样,他当初就不会答应,“只是这女人和钱财,就不必特意送给我了。否则,你就跟要劳资去死没什么差别啊。” “程师长……”那商人简直要泪流满面了:开玩笑?天下还有不偷腥的猫?还有不要孝敬的官吏? “话不多说了。”程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手足无措的姐妹花,眼光在她们身上那些新造的首饰和身后的小包袱上略略流连,笑着最后捏了一把那姐姐嫩滑的脸蛋,“这一个月,我送你们的东西也足够你们过点小日子了。你们要是要再嫁,劳资也不反对。”说着到底有些怅然,“只是以后,对外可别再说你们是我程某人的女人就行。” “师长……”那女人当即膝盖一软,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程峰却哈哈一笑,当即就已经再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他当天回家就跟他的夫人交了底:“家里原有的妾侍,有些已经无家可归了,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也实在不能把她们随便卖了。”他闷头握住了女人粗糙的手,看着他的妻子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他,“姐妹花我已经送回去了。日后另外的那些,若能找到好归宿的,我也敲锣打鼓的当嫁干妹妹嫁她们出去。若愿意留下来的,我也给她们养老。只有一桩,我程某人往后再不纳妾给你添堵。我们家里,除非是你再生下孩子,否则再不会添人进口了。” 女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程夫人对他的要求已经低到了不能再低。 别说是他纳妾了,只要程峰能按时回家,偶尔来看看她跟孩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如今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承诺了,以他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性子,说了的话就能算数。 只是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忽然就想通了? 程峰却攥了攥她的手:“夫人,那天少帅夫人不是邀请你去她家里做客么?你要是有空,就去转转吧,少帅夫人可是连少帅都紧紧握在手里的女人。”又把少帅当日在军营里的事儿对她绘声绘色的说了,倒把老实的程夫人给吓了一跳,“别怕,少帅夫人要你做什么,只管跟着做就是了,吃不了亏的。” “可……”程夫人还是犹豫,“她说话总有些离经叛道。” “嗨,那有什么,”程峰一挥手,给这事儿下了定论,“就算出了岔子,还有少帅给她兜着呢,少帅都不怕,你怕?” “哦……那好。”程夫人这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gn说起强国戏份不多的问题。 第一卷,其实卷名又可以叫做“帝国余晖”,嗯,文中状况是皇帝目前未下野,而国会尚存。目前的政体,是君主立宪制。所以女主的眼光更多的是放在她身边的一些东西。 这卷力出现的外宅戏份,主要是探讨一些女性意识的觉醒,自由思潮和旧思潮的碰撞,理念和想法上的进步之类。然后这一卷和下一卷的一大半,都会用来整肃内宅,肃清风气,清理内乱。 强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是么?何况直接把皇帝杀掉什么的……一点都不现实好嘛,摔。要是杀了皇帝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当年溥仪是为什么安全活了那么多年的? 难得说一次构思方面的想法,以后我基本就不说这些了。总之妹纸们不要急,这是一个线索很多的故事。我前面花了二十几章把坑全挖了,后头会慢慢把这些自己挖的坑填平。 妹纸们和我一起努力,好好把这个故事说完↖(^w^)↗ ☆、第38章 草蛇灰线(3) 在接下去的若干日子里,瞿凝一家家走访过的那些团长师长军长夫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回访了她。 瞿凝一一和她们聊过,之后便让徐锦去约了之前访问过她的那位金允珠上门。 金允珠当然一口答应,但她上门来的时候,表示十分不解:“少夫人有何吩咐?” “有桩好事要便宜你,”瞿凝微微一笑,开门见山,“你们国民日报,背后是唐家军吧?” 媒体是政府的喉舌,控制舆论,就代表着控制了信息。 帝都媒体水深。 她在宫中也是看报的,但宫中唯一会出现在她案头的报纸,是‘时务报’。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偏向而言,时务报的背后,很明显,站着的就是皇室以及保皇党。 而唐家,出现的最多的,就是国民日报,在街上,卖得好的还有国闻报和中外日报几种,有些背后站着的是外国人,另外一些则是其他军阀主办的。 不过,据瞿凝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其中,还有很大的一片空白市场,尚待开发。 而这,就是她想要攻略的部分。 金允珠一愕:“这……”面上略有些为难,但没有否认。 瞿凝便已然知道了她的答案,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过金记者你以前的报道。你是个女人,在报业方面,那些最重大的新闻,因着你的性别是轮不到你头上的。当然,这跟你上头没人也有关系。所以你一直以来的报道,最多的就是一些花边,谁和谁将要成婚,哪家和哪家需要联姻,这些,是你写过最多的内容,这部分内容,你应该驾轻就熟了。” 金允珠有些难堪,但她咬牙应了:“是。” 瞿凝含笑瞥了她一眼:“金记者出身也不错,不趁着年轻找个如意郎君,偏要投身报业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职业,和男人一般如此拼搏,心底难道没有野心么?” “当然有!”金允珠毫不迟疑的回答,但她的眸光旋即黯淡了下来,“少夫人说的没错,我的性别,就是我最大的阻碍。”想起了那些过往的经历,她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新闻,不是我们主编不让我去采访,而是我哪怕到了场,却依旧被拒之门外。那些场合,是不允许女记者入内的。可我……我依旧心有不甘。” 职场上的性别歧视,哪怕到了后世,依旧是存在的。 就好像后世那些战区记者,更多的依旧是男性,而女性到底在身体方面远不及男性耐操,这是天然的劣势。 瞿凝看着面前这个面色黯然的女人,笑了一笑:“有野心是好事。上一篇对我和少帅的独家专访,你尝到甜头了吧?” 金允珠闻言眸光一亮,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少夫人还允我继续做一次专访么?但话题……”最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是这样的,”瞿凝微微一笑,“我想要办一份新的报纸,金记者可有魄力,来做这个报纸的主编?” 金允珠怔住:“新报纸?” 瞿凝的眸光闪闪发亮,那里头闪烁着的,是一种叫做野望的光芒:“嗯,专门办给女人看的报纸。” 金允珠本已经有些兴味的眸光,却渐渐暗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卖不出去的……没有市场。”她叹了一口气,“之前不是没有人办过,但一则识文断字的女人本来就不多,二则这报纸要办的让她们肯花钱……” 瞿凝笑了一笑,从旁边拿过一份报纸来,甩到桌上:“你说的是这种?” 那是一份已经绝版了的《新女性》。决定要办报纸,瞿凝当然做过市场调查----不过实际上,数年前这份报纸一出版,她在宫中就已经托人第一时间购买并且考察过了的。 这也是自打报纸在华夏出现之后,唯一出版过的纯女性刊物。 她将一份递给金允珠,另外一份自己拿着翻开:“你有看过这份报纸么?” 金允珠点了点头。 “那么,你觉得,它为什么失败?” “这……”金允珠皱了皱眉头,“曲高和寡吧。” 没错。瞿凝点了点头,素手一页页翻着,这报纸早已被她翻得泛黄了:“一则办这个报纸的人虽然是女人,但是看起来,她一点也不了解女人啊。” 办这个的是一位留学回来的女士,她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花到了办这份报纸上去,只是后来发现销量十分不佳,最后报馆倒闭,她也血本无归,其后便愤愤然嫁人重回德国去了。据说啊,她之后还一直说,在华夏办女性刊物,因着那些女人多半无知的关系,是绝对没有市场的。 “女性报纸,”瞿凝笑着分析道,“本来所针对的受众就比较狭窄。那么如何能吸引女人每一期都买,都看?像这上头这些诗词,散文,以及套话空话的长篇大论的讲女性权益的部分,全部都应该下架。” 金允珠一愣:“那您的意思是?” “先且不论哪些人识文断字,我就问问,什么样的女人有钱来买报纸?”瞿凝反问她。 金允珠想了一想:“主妇们和那些大家闺秀们都应该可以。”只要能保证生活,手里有一点闲钱,应该就会考虑娱乐了吧。 “没错,饱暖之后,才考虑娱乐的问题,”瞿凝点头道,“而人类,八卦才是天性,对于女人,家长里短,更是不变的话题之一。所以报纸最开始想要抓住人们的兴味。有什么比豪门八卦,来的更惊悚更让人欲罢不能的?” 瞿凝笑道:“所以金记者,如果我要办报,第一件事,就是从八卦开始。” “……”金允珠愣住,“可是这会不会太……” “低端?你看不起家长里短?”瞿凝笑着吐出了两个字,偏头看了看她,“报纸要生存,卖出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那是之后才会有的考量。我能理解金记者的想法,其实你会投身这行,本身也是想要争取女性权益的吧?” 金允珠低了头,半响这才点了点头。 瞿凝侧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说寓教于乐,在我看来,争取女性权益,也可以从八卦开始啊。我们没必要长篇大论的说教,相反的,只需要从点滴小事潜移默化就可以了。教化教化,从来不是一天的事情。” 金允珠皱了眉头,她没附和瞿凝的话,相反的,她想了一想,推了一下自己的袖管,严肃的说道:“第一期报纸是最重要的,关系到这份报纸能不能一炮打响,能不能在京都报业生存下去。少帅夫人,您是怎么考虑这第一期报纸的内容的?” “我想让你开一个专栏。而这个专栏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豪门秘辛。”瞿凝稍稍一顿,“而我个人考量的第一个报道,就从唐家军的云师长开始。” 第25节 她俯身过来,笑的如同恶魔一般带着一种引人上钩的意味,眼眸里闪烁着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云师长欲和唐大帅做连襟,嗯,停妻另娶只为上位,剑指少帅宝座,唐家父子或有内讧,这个内容,够不够耸动?” 金允珠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新闻人,她一听这个标题,就知道内里头多少文章。 假若这个专题真由她做的话,只要报纸的销量足够,足以让她从此在报业的地位上升整整一个台阶。 但这种话题,假若不是由瞿凝说出口,普通记者,是根本挖掘不到这种消息的。就算挖掘得到,也绝对不敢报道出来。 就算是瞿凝的身份,敢如此说话,那是也是要冒着得罪唐大帅的风险的。 金允珠这时候才对这份将要到来的报纸,有了一定的期待。 她想了一想,没说风险---那是创办人需要去考量的问题:“……口说无凭。” “配图吧。”瞿凝微微一笑,“既然面向广大女性读者,那么要服务那些看不懂文章的女人,咱们就得配上照片,配上图画。” 实际上,她之前一个人策划的时候,也还没有想的这么具体,但现在越是和金允珠讨论的深入,她心里的蓝图,也就越发清晰起来:“图文并茂,另外还可以找人画一些连环画,讽刺的和阐述性的都可以,用以服务那些看不懂文字的女人。第一条,你得找人去拍一些照片。以那位云师长外室林小姐想要上位的急迫程度,你只要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跟她说清楚,想必她绝不会介意详细的来称述一番,她是如何看待‘自由恋爱’的,更不会拒绝被拍照了。毕竟,孩子可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啊。她绝不会引以为耻,反而会引以为豪。” 金允珠怔住:“可……可我在写稿的时候……我怕我会忍不住。”她是看不起外室的。 “切莫有立场和有失偏颇。”瞿凝微笑道,“你只要完完整整的把她的话记录下来,再写下云师长的原配如何阐述她十年以来的经历,把两者的谈话彼此之间做一个对照,原原本本不失事实的刊登下来,那些女人们看完,自然会站场,会有所判断,这个事实的对比,就已经足够了。而后续第二期,就可以让有了立场的女人们,各自执笔,对第一期的内容,做一个分析和判断,这个话题,一定能红。” 和金允珠将其中一些细节敲定,瞿凝想了一想,说道:“资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我们办的报纸,最少最开始的几年里,都会是免费的。” 金允珠怔住:“免费?” 要是要有足够的发行量,最少是几千甚至上万份,最后如果能打出名气,甚至会是十几万份乃至更多。要印刷,要配图,要找人写稿子,这支出又岂是一笔小数目? 哪怕是以少帅夫人的财力,要免费发行几年,怎么可能? 瞿凝却是唇角含笑,胸有成竹:“别担心,若我的计划不出问题,之后我们的收入,非但足以保证报纸的日常运行,还能够赚上很大一笔。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前几期的内容。” 金允珠和她谈完,走出唐家宅门的时候都还是晕晕迷迷的。 那位少夫人是哪儿来的这么多点子啊,最重要的是,她还很有胆子! 那位不是公主么,公主不该是守旧派的么,她为什么会比那些留洋回来的学生想法更多,更新,更求变啊! 不过以她作为一个新闻人的嗅觉,她能意料到,这份被起名叫做《知音》的报纸,未来将会有多大的发展空间。 金允珠的心中渐渐的激动起来:少帅夫人对她吩咐,要她集结行业内几乎是所有的女性记者,她自己一口应了,但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看到这份还未出版刚有雏形的报纸的光明未来? 那些人,有没有这样的魄力与她们一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死活上不来啊,死活不能更新啊,我给*跪了好嘛_(:3」∠)_ 闹哪样啊!!!!! ☆、第39章 草蛇灰线(4) 搞定了记者那一头,剩下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公关。 瞿凝心里立时有了人选:赛金花。 不过既然是要用到对方,以赛金花的身价,她这次就没有请人去喊她,而是亲自去了一趟赛金花的书寓。 其时京城八大胡同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书寓,二等的呼之为长三,三等的叫做“幺二”,再次一等的就叫做野鸡处了---这三六九等,分的不单单是妓.女的格调,还有嫖客们的身价,以及取乐的方式和水准。 而以赛金花其时在八大胡同的“身份地位”,她所处的院子,自然是专走高端路线,往来人士都十分有身价的书寓那一等---院子从装潢到房间,都和大家闺秀的闺房雷同,一眼看去,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 瞿凝亲自前去,因着这回没报唐少帅的名,还差点被拒之门外,她最后没办法,只好叫徐锦出了面,又要求老鸨不得声张,这才得其门而入。 这处书寓是极清静的场所,站在门口,只能隐约听得见其内的笑语莺莺,瞧得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却看不见普通长三堂子的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 赛金花听得她亲自来了,当时也是一惊,忙忙辞了客人,笑容满面的来见她:“少……” 瞿凝将手指往唇间略略一搁,做了个“嘘”的姿势,她疾步而行,一边以折扇掩面,一边靠着赛金花,将自己的身体挡住,匆匆行过长廊,待得两人走到二楼转角的阴暗处,她这才驻足停步,从阴影里瞥向楼下的某个方向。 赛金花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看之下方才恍然大悟:“您认识孔先生?” 瞿凝看着的方向,正在众人之间谈笑风生,一手搂了一个美姬饮酒的,正是孔景豪。 瞿凝漠然点了点头回过身来,嘴角的笑容略带讽刺的勾起:“他是你们这的常客?” 赛金花闹不准她的真实想法,当下犹豫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呵。”瞿凝笑容愈冷。 赛金花这会儿才想起了孔景豪是实打实的保皇党,据说当初,京都里还一度传言,他是有可能成驸马的人。赛金花心里登时就忐忑起来,她想了想,审慎的为孔景豪说了两句好话:“孔先生来,倒不是来咱们这喝花酒玩乐的,”她轻轻指了指孔景豪身边坐着的正和他猜拳碰杯的男人,“比如今日,那位是国会一位议员的小舅子,”又指了指坐在他们对面,正笑嘻嘻的看着台上清唱的女姬的男人,“那位是唐家军的一位主管,孔先生怕是来和他们谈正经事的吧。” 瞿凝咯咯一笑,伸手挽了她的胳膊往厢房里走,边走边笑道:“正经事?那你且瞧瞧他的手?” 赛金花定睛一看,那双手还在人家裙子底下呢。她登时哑口无言。 瞿凝只微微一笑:“何必为他说好话,我就是……没想到今儿个会见到他而已。”一边对她意淫,一边又如此对待美姬,真叫人恶心的厉害。若不是为了她的大事,她只恨不得将这个男人赶紧远远的赶开了才好。不过这便是旧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大男子”,像孔景豪这样的,却号称是孔老二家的嫡系,天天挂在嘴边心上的就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之类的之乎者也……简直叫人作呕。瞿凝一念及此,忽然顿了一顿,瞧着赛金花有些似信非信的表情,笑道,“男人嘛,就是那么回事。”她说着忽然偏头笑问赛金花,“对了,少帅有没有来过你们这儿?” 赛金花吃了一惊,忙忙摇头道:“谁不知道唐少帅是新派作风,最讨厌的就是咱们这些烟花之地,谁敢带他来这儿?”话音未落,赛金花已经瞧着瞿凝的脸上绽开了笑---她这会的笑容,终于褪却了那一抹始终凝着的轻嘲。 瞿凝抿唇微笑了一下,换了话题:“这不就好了。咱们不说孔景豪了,”却忍不住又往那边瞟了一眼,心里略略琢磨了一番,方才开口,“我今儿个来,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咱们坐下再说。” 待得两人坐了,瞿凝笑着说道:“我晓得塞老板你人面手头广,现如今我要办一份报纸,一方面呢,是要你来现身说法,来讲一讲女性保养的方式和‘如何讨男人的欢心’这件事儿。另外一方面,也希望你能帮我一帮,在你的场子里头巧语周旋一番,来消了那些男人的戒心,好别让他们插手,闹的我的报纸中途夭折。” 瞧着赛金花睁大了眼睛在细细的听,瞿凝便也详细的说了下去:“照我的预测,这份报纸,保皇党那些人是必然不会阻拦的,其他人事不关己,也不会有所阻滞。接下去可能会闹事的,是那些要停妻另娶,将外室扶正的男人,到时候,怕是他们看着报道,听着满城风雨会觉得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但这些人当中怕有不少,会是你们八大胡同的常客。” 会想着要休妻的,就不是不偷腥的猫。出轨是有习惯性的,有小三就会有小四,有甜心就会有宝贝,这是一个常理。 对于这样没有责任心的男子们来说,在夫人之外,肯定还会有白玫瑰和朱砂痣。 所以,公关得做好,拖延得到位,瞿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赛金花这个公关高手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赛金花深深一拱手:“赛老板,你在八大胡同的地位,我是知道的,只要你们能帮我一帮,那些男人,为了他们的面子计较,就自然不会在开头对我的报纸进行封杀,而只要挺过了最初的那段时间,到后头,我自有我的生存之道。” 赛金花想了一想,忽然笑着点了点头:“少夫人,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咱们‘盗亦有道’,堂子里的姑娘,也是要讲一个行业道德的。”她说着略有点轻蔑的撇了撇嘴,“您话里的那些勾着爷儿们爱的要死要活,非要人家连糟糠之妻都给休了的没脸没皮的女人,便是咱们堂子里的姑娘,也多有看不过眼的。不过您可要答应我,报纸印出来了第一时间往我们这送上一份啊。” “好。”瞿凝大喜过望,和她一击掌,相对一笑。 赛金花点头笑道:“少夫人别忘了,我也是个女人。” “嗯。”瞿凝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人稍稍商议了一番细节,瞧着赛金花的确是成竹在胸,绝对不可能再出差池,瞿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赛金花告辞出去陪客,瞿凝就唤了院子里的姑娘过来,让她们传信,去叫了楼下的孔景豪上楼。 孔景豪听得有人找他还不肯透露姓名,好一会这才狐疑的上楼来,一见瞿凝大吃一惊,上前一步差点要抓住她的手,满面惊怒交加:“……你怎么会在这里!” 瞿凝“咯咯”一笑,却面露凄凉:“怎么,只准你们男人在外头找乐子,就不许我们女人来玩儿了?” 孔景豪瞅了一眼她身上的男装,踉跄一步,怒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只是瞧着她伸手就要去喝桌上的酒,慌忙一把夺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瞿凝看着他又是无奈又是悲伤的一笑:“喝口酒都不可以了么?孔大哥,你说皇兄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嫁进唐家啊?” “你皇兄他,”孔景豪叹了一口气,“也是不得已。” 看着她面上的样子,又想起被传递过来的那些消息,晓得她在唐家的日子怕是难熬,若非如此,也不会因着和那女人同病相怜就出手相帮了,孔景豪心底一软,便说了一句:“你也别这么难过了,照我想,你再熬上一段时间,这段阴霾就能过去了。” 瞿凝心底一惊:她本来不过是想钓一条小鱼,但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这钓上来的,却像是一头大白鲨啊!孔景豪话里的意思,竟隐隐像是唐少帅要失势? 她不动声色,只瞳孔微微一缩:“孔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轻嗤了一声,“空口说白话,谁都能做得到,这种空话,就算说的再多,又能做的了什么?” “我这可不是空话,”孔景豪急道,但旋即想起了什么,便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后头的话,顿了一顿方道,“妹妹别多想,你只需要知道,唐少帅看似八面威风,实际上,他就是只风箱里的老鼠,两面不讨好。他那种刻薄寡恩的作风,看似雷厉风行,实际上惹得他自己的手下都忍受不了,连自己的亲人都对他不满,他少帅的位置,看似稳当,实际上危险的很。现如今看在他是你相公的份上,咱们这一派的,总算还给他几分薄面,若是连咱们都厌了他,到时候他就是有千般本事,没个帮手,到底也不过是只瓮中之鳖而已。”他冷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屑。 瞿凝低低“哦”了一声,旋即又张大了眼睛:“可……可孔先生你得知道,要是按着现在的法律,等我日后要和他离婚的时候,就几乎是要净身出户。他如此对我,我如何能甘心?” 她狠狠咬了咬牙:“孔先生,你说,我要是不能剥下他一层皮,我岂不是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孔景豪听着她一句句的叙述,一句句的诉苦,似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先前因着被她窥见他嫖.妓时候的羞惭已然渐渐隐去,脸上也泛起了隐约的红晕,激动之下,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全然没注意到瞿凝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大妹妹,有你这句话,我有什么不能帮你的!你若要离婚,法律的条文……”他想了一想,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难,我也替你去想想办法。”他沉思片刻说道,“只是要更改法律条文殊不容易,光光我们这派的人点头还不够,你还得想法子,叫唐家的那些人也同意了才行。” “这却不着急,”瞿凝有些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实际上只消保皇派不出手,她的计划,便理当再无阻滞了。 许是为着安慰她此时低落情绪的关系,孔景豪便对她拍胸脯保证,说先前她定下的那批特制瓷器,工人们已经开始烧制了,估计不出月旬就能出窑,算时间比先前承诺的更快一些,肯定不会误了她的事儿。花样是上次他们两人就讨论好的:中西合璧,既有东方的神秘感,又兼具西方的宗教和神话意义。 瞿凝得了准信,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距离她要开西洋派对的日子,也就只剩下短短十来天了。若一切顺利,这批瓷器应该是能刚好赶上大批订单进来的时日的。 瓷器的钱,就是她办报纸的启动资金,这个,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孔景豪看她紧张,便再三保证了,他会自己亲自跟进,瞿凝这才安了心。 但看着她在意的样子,孔景豪胸中一动,便忍不住的对她说道:“大妹妹,你又何必这么操心呢?以你的身份地位,只消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将钱财奉于你的裙下。殚思竭虑,耗尽心血,只是为了这阿堵物,又是何苦?” 瞿凝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像你这样肯无条件不收押金的帮我做瓷器的都已经天下无二,”凯子本来就不多,“我只盼着能就此大赚一笔也就是了,孔先生,就莫要取笑我小女子没志气啦。” “你真这么肯定,能大赚一笔?”孔景豪有些狐疑。 瞿凝微微一笑:“难道孔先生,对我泱泱华夏的物华天宝没有信心?” “这个嘛……”孔景豪稍稍一顿,“自然是有的。但近几年来,洋布卖的比土布好,舶来品总格外的贵,反而是我们国家的特产,价格一跌再跌,我便是不愿承认,这点总是事实。西洋的那些机械,也确有他们的长处。”他催问道,“大妹妹真的这么有信心?” “瓷器是不一样的。”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瞿凝却没细细说,她只是笃定的说了这么一句,那忽然骄傲起来的模样,倒是让孔景豪心里越发的痒痒,只碍于两人所处环境,手虽痒,却到底不敢真造了次。 但瞧着她完完全全不担心血本无归,孔景豪心里便暗自下了决心,两人分开之后,他立刻回了窑厂,叫那些老工人按着胚子去做了原本计划的十数倍不止,预备着囤积上一定的数量,到时候趁着她的东风,好自己也转手赚上一笔。 ☆、第40章 草蛇灰线(5) 瞿凝一路遮遮掩掩的回了家。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今天唐少帅回家的倒是早,这个点竟然就已经在等她了,桌子上的饭菜似乎是热了又热,虽然看上去还热腾腾的,但那些本应该鲜嫩的蔬菜,已经失去了新鲜出炉时候的粉脆颜色。 厅里一片静寂,宝琴她们在桌边垂首立着,连个眼神都不敢递给她。 瞿凝心里“咯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没换下来的男装,对着桌边低头坐着正在看书的男人赔了一个笑:“少帅。” 唐少帅好像这时候才看见她进了房门一般,淡淡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把手里全是英文的原文书轻轻反扣了下来:“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许是因着室内太过安静的缘故,虽说原本就该食不言寝不语,但总觉得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唐少帅虽沉着脸,倒是没多说什么,桌上只见筷子飞舞,瞿凝摸不透他的想法,心底本是无波无澜的,这会儿竟也莫名的觉得没底起来,待得填了个半饱,她咳嗽了一声看向对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谨之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唐少帅吃饭的速度一贯比她快的多,这会儿正好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大口白饭,他将碗搁下,挥退了旁边的侍女,方才淡淡开口道:“我是来给你善后的。” “啊?”瞿凝一愕,“善后?” 只是稍稍一愕,她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第26节 “你的意思是,我去八大胡同的事情,你知道啦?”她的神情坦白无畏,那态度反倒是叫唐少帅有些吃惊。 他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嗯。”看着她并不惊慌的面色,他稍稍一顿,“知道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家里人,以及父亲。” 看着她这时候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放手搁下了筷子,他俯身过来问道:“你吃饱了?” “嗯。”瞿凝点了点头。 唐少帅这时候靠的很近,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他侧身过来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叹了一口气:“去换一套吧。” 瞿凝默默点了点头---自然是不能这样穿着去见封建大家长的。 两人沉默着等到她换完了衣服,然后唐少帅带着她前往主屋。在寒冷的秋夜里,这一路,他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灯火通明的主屋前头停下了脚步,唐少帅最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瞿凝又是顿了一顿,然后摇头失笑,抬脚跨上了台阶:“嗯。” *** 屋里头毫无意外的,是三堂会审的格局。 唐家几乎所有人都在,气氛凝滞的简直叫人胃疼---一堆原本聚在一块必定勾心斗角叽叽喳喳的女人却“唰”的一齐全部看向他们,那感觉,的确如同芒刺在背啊。要是她先前没先用了饭,这会儿再镇定,怕也是要不舒服的了。 瞿凝这才明白唐少帅特意等她吃了饭再一同前来的理由,心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眼看着他们手牵手的走进来,坐在上首的唐大帅颔首一笑,仿佛是十分欣慰看见这对小夫妻恩爱一般,放下了手里的旱烟袋:“来啦?” 这是瞿凝第二次见到她的这位公公。 她微微屈身:“儿媳见过大帅。” 二姨娘这时候在唐大帅身后有些阴阳怪气的开口:“咱们可是好几个时辰前就等在这儿啦,少帅贵人事忙,怎么,现如今官越做越大,竟然连个给长辈请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么?” 唐大帅皱了皱眉,轻轻一拍桌子,二姨娘立时噤声,面上却还是一副愤愤不平不吐不快的样子。唐大帅冷冷瞟了她一眼,旋即转头微笑瞧着面前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笑道:“虽然他们来得迟,不过还是给谨之和他媳妇搬个椅子坐吧。” 下人倒是应声给他们搬来了两个绣墩---但相比较于厅上那些人屁股底下有靠背有垫子的椅子,他们的座位,就要寒酸的多了。 心知这是下马威,瞿凝微微一笑,拉着始终一言不发,面如寒霜的唐少帅坐了下来,虽然座位足够不舒服,但她还是坐的格外笔直端正,身姿显得格外挺拔。 “今儿个找你们来,”唐大帅看着他们落座,这才笑眯眯的说道,“一则是想问问家媳,这些日子掌家理事,可有阻滞之处;二则,冯家使团不日将要入京,我也是得重申一下,咱们家里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他既然动问了,瞿凝便欠了欠身:“我虽然才识浅薄,但这些日子多得各位姨奶奶和小姐们照应,上手的还算顺利,倒是多得公公挂心了。” “那就好。”唐大帅笑道,“若是有人给你下绊子,家媳尽管来告诉我,有我给你做主。” “我的夫人,我自然会护着。”始终沉默着的唐少帅这时候却终于冷声开口,一把攥住了瞿凝的手,和她在众人面前,十指交握,“她既然嫁了我,便和我夫妻一体,若是有人不给她面子,自然就是不给我面子。而不给我面子的人,我自会处理。”他把处理两个字咬的很重,四下里眸光一扫,凡他锐利的眸子所到之处,方才急巴巴出声的二姨娘连忙缩了缩头,只恨不得整个人全都缩到唐大帅身后去。 本是笑微微的唐大帅这时候将手里的旱烟袋“啪”的拍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他和唐少帅的眼眸仿佛在瞬间在空气中交汇,像是噼里啪啦的爆出了无数火花来。 唐大帅看着已经高大俊挺的儿子,胡子气的直抖:“在座的除了你的姐妹,就是你的长辈,你这是在威胁谁?” “这不是威胁。”唐少帅说着已经拉着本还正襟危坐的瞿凝站起身来,冷笑道,“父亲,我不是你,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业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去死。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但有些话,我不想再对你们说第二遍。”他不再和唐大帅对视,锐利的眼眸只是一个一个的顺着座次扫过去,“在这个家里,我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三妹妹和我身边的女人。你们其他人若是听话乖巧,我唐家也不愁这一口吃的。但若是想要别的,最好先想一想,你们的靠山,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目光所及,女人们一个个的低了头,唐三小姐震惊的张大了嘴,几乎是坐立不安的绞拧着她的衣衫下摆,脸色吓得发白。 唐二小姐张了张嘴,有些滞涩的低声开口喊道:“哥哥……” 唐四小姐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了头。 唐大帅“啪”的一下拍案而起,面上怒色重重:“逆子,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么?你近来在军中的那些小动作,别以为我这个做老子的不知道!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看在你那死去的娘亲的份上,你可别以为,是自己真的尽得军心了!你二姨娘说错了?牝鸡司晨……”他的目光转到瞿凝脸上,这时候的目光冷的像是刀锋,“这种名声,传出去你还能领军?” 唐少帅冷冷的,却傲然的勾唇一笑:“我的名声,自有战场上的战绩为证,跟我和夫人的关系,又有何干?” 唐大帅的眸光愈发冰冷,这一对长相差异很大的父子对峙,瞿凝夹在他们中间,看似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在听了他们这番话以后,心里却已经对今天的这出戏,看的分明了:这哪里是要找她的麻烦,摆明了这是父子在摊牌,要说夺权了。唐大帅看似是对她发难,实际上分明就是在发泄心里堆积的对儿子的不满! 她的事情,不过只是他们之间的那根导火索而已。 只是不知道,唐少帅在军队里到底做了哪些小动作,导致唐大帅再也忍不下去了呢? 唐少帅回首冷笑了一声,再不说话,反手一把拉住瞿凝,竟就这么不顾离去。 *** 他本来怒气冲冲的步子,出了那个正厅,便平和下来,虽则步声依旧沉沉,但已经没了先前的怒色。 沁凉的空气里,唐少帅仰起脸来望向星光密布的天空,深深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他身边竟还能唇角含笑的新妇:“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就问吧。” “三妹妹你也不管了么?”瞿凝有些无语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厅,又瞅了一眼她被握的紧紧的手。 “他们不会动钥儿的。”唐少帅抿唇说道。 “我和钥儿都是后宅妇人,”瞿凝明知故问,“你拖着我出来,是怕我被为难?那为什么钥儿和我不一样?” 她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倒叫看着的人心里痒痒的。 唐少帅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因为你不肯让人省心啊。” “……”我怎么就不叫人省心了。 瞿凝瞬间嘟了嘴皱了眉。 唐少帅见她这样,反倒低低一笑:“放心吧,没事的。”他反身背了手,“父亲和我,各有分数。现如今我表明了态度,那些魑魅魍魉,便不会再在小事上给你下绊子了。后宅的事情,你当可少花三分心思。这也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我唯一能为你营造的环境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冯家就要入京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闹哪样!!窝服了_(:3」∠)_ ☆、第41章 草蛇灰线(6) 这场争执,开始的全然出乎瞿凝的意料之外,尽管实际上至始至终,她好像都只是那父子之间的看客---虽然唐少帅看似是在为她撑腰,唐大帅看上去是对她“牝鸡司晨”表示不满,但后宅女子,在某种程度上,真正对政客们的影响,应该算是微乎其微的吧。 瞿凝心里的确有过少许“被撑腰”的感动,但也很快的,在后续接踵而至涌来一波一波的事件里头,被很快的抛到了脑后---那些每天不绝的上门来试探着她的口风想要知道些什么内幕的夫人们她都快要应付不过来了好嘛,摔! 不过假若要说她从中看出了什么,那就是唐家父子的矛盾,似乎已经日趋尖锐,日趋明显,也渐渐开始浮于表面---这一方面是件好事,他们的争端被挑明了,她发行报纸的时候,正好是流言蜚语传到了最□,能助长她的销量,但另外一方面,却也巧合的让她心惊。 这一场在后宅的争执,使得少帅头上“妻管严”的帽子盖的严严实实,乃至于其后瞿凝出门,都得面对很多人戏谑的眼光。 军中的争斗,却远比她看见的激烈。唐少帅这些时日早出晚归,眼下青色越来越重,瞿凝能从他身上日益冷凝的气息敏锐的察觉到,他肩膀上的担子不轻。 据她所知,唐家军中,目前枪支,弹药等西洋供应的军备,多数是由少帅掌控了渠道,而粮食,人员的补充的等等,则是掌握在唐大帅手里。这对父子的争斗若要短暂的分出一个胜负,大约等到谁能握住另外一半的权势,也就能暂时占据上风了吧。 这对父子在军中明争暗斗,京中自然动荡不安,人心浮躁起来。 由之而来的,就是各方势力就开始频频有动作,各方探子也在往少帅军,乃至于唐家不停的探听消息,谁都想知道,唐家这处夺嫡的大戏,到底会是姜还是老的辣,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而这个情况,在冯家的代表团不久秘密入京之后,则是愈发鲜明,让人无法遮掩,毕竟,冯家和唐家如今二分江山,冯家要是支持了谁,怕是东风就能压倒西风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冯家来拜访唐家大宅的时候,距离他们官方递交的行程,提前了足足五日。 冯家使团是一路从温暖的南方乘船北上的,在运河沿途都有人接待,行程几乎是一站一站报上京师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行程竟忽然之间脱离了掌控,就叫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冯家的这对兄妹,入京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向高踞皇位上的皇帝请安,而是以私人的名义,向唐家大宅递上了请帖。 因昔年也是通家之好,冯家的嫡长子,冯思平径自去拜见伯父唐大帅,而冯家的嫡小姐,那位号称将门虎女的冯思嫒,则是经过了门房的通传,要去拜见唐家少夫人---正是瞿凝。 其时正值午后,瞿凝正拉着唐钥的手,在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看账本,如何算支出和理家,她案头还堆着一些金允珠传过来的,准备在第一期报纸上刊登的样稿---一一都要让她这个‘掌舵人’细细参详了才能发出去,正是百般忙碌,愁得是□无暇。 实际上自打那一日唐大帅和唐少帅当面互相放狠话之后,唐家的气氛就很有些古怪了。就像是架着烧红了的柴薪的滚水,在宁静的表面底下,却是能灼伤人的烫热。 下人们似乎也在观望,瞿凝的命令下去,虽则还是一一尊奉,但像之前那等殷勤小意的伺候,却是再没有了。 夜里头要是再要两三遍水,也得给大厨房赏钱才行,否则,就得三催四请的磨洋工了。 瞿凝心里知道这时候不是算账的好时节,便也暂且听之任之,只拢着唐钥,遵嘱她事事小心。 唐钥这几日都随着她在学管家,今日也没例外,两人听得门房的通传以及递上来的拜帖,俱是愕了一愕:“冯小姐?” 瞿凝起身穿上了绣鞋,眸光一凝:“南边冯家来的那位冯小姐?怎么今日就到了?” “那两位据说是不耐行船郁闷,便轻车简从甩开了侍卫,自己行陆路来的。”门子显然已经事先做了功课,有问必答,“冯小姐说,少夫人要是不方便,便是见见几位小姐和姨娘叙叙旧也好。当年她父亲和老爷也曾是同年,算起来也算是通家之好,念着少时和几位小姐的情谊,她便想着和几位姑娘能趁着还没出嫁再见一见。另外,她从江南来时,也替我们大小姐,带了一些南方特产过来,所以盼着能见一见四姨娘。” 瞿凝眉头微微一皱,放下了手里的钢笔,对门房说道:“我马上就去。” 门房退下之后,她转头问唐钥道:“这位冯思嫒小姐,三妹妹以前和她要好么?” 唐钥也是一脸愕然,连连摇头:“她以前嫌我们娇娇弱质,行事绵软,最是不耐和我们女眷打交道了,若要说熟悉,怕是哥哥对她的熟悉,还多过我吧?” “哦?”瞿凝闻言眉头一扬:这话怎么跟唐少帅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先前和唐少帅说起冯思嫒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明明就是全然的陌生乃至鄙夷啊,一点也没有旧人甚或于青梅竹马的怀念。 唐钥瞧着她神色,连忙补充道:“冯伯伯和父亲当年曾在一个座师底下进学,但父亲后来郁郁不得志,早年就回了老家。冯伯伯却不同,青云直上,被皇帝点了南下主政一方。那时候我和哥哥都还小,算起来,我都记不得冯小姐的模样啦。” 瞿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放下了手头边堆积如山的事务,振身而起:“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位冯小姐。” *** 她二人来到花厅的时候,里头已经是一片的莺声燕语了。 那里头有一道陌生的,低沉的声音格外显眼,瞿凝和唐钥推门进去一看,她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一沉:“二妹妹,四妹妹,你们怎么都在了?” 转头却又看向厅中好整以暇翘着二郎腿坐着正端着茶碗的女人,瞿凝笑了一笑:“这位,想必就是冯小姐了?” “可别称我冯小姐这么老套,”女人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向她伸出手来,用力一握,“咱们南方厉行西化,少夫人要是愿意,喊我miss 冯就好。” “……”瞿凝在心里‘呵呵’了一声,唇角带着嘲讽的勾了一勾,从善如流,“那好吧,miss冯。来,请坐。” 旁边看见她们进来已经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的唐二姑娘和唐四姑娘,这时候才对她福了福身:“嫂嫂。方才门房说来人带了大姐姐的消息,咱们心里记挂着大姐姐,就先过来了。” “miss冯还带来了我们大姐儿的消息?”瞿凝惊喜的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冯思嫒点了点头:“不过礼物还在随行的船上,我和哥哥急着见一见伯父和几位姐妹,这才先行了一步,礼物会随后奉上。” 瞿凝双手扶了扶她:“怎么会呢,miss冯这么客气,难道是和我见外不成?” 她稍稍一顿:“既然是通家之好,就不该如此客套了。” 几个人寒暄之后,便各自坐下来,只是显然的,当瞿凝和唐钥到后,厅内的气氛,远不如她们在门口听到时候的融洽和欢悦了。 冯思嫒倒是口角伶俐,她本来就穿一身窄紧修身式的西洋装扮,此时眼角生春,口舌便给,说起战场的事情来都是头头是道,倒是不负她将门虎女的称号,也逗得几个姑娘家一惊一乍的,完全吸住了她们的注意力,但瞿凝总模糊觉得,冯思嫒的笑容底下,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且,冯思嫒偶尔上下打量她的眼光,颇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实际上有些人不合拍,大概是第一面就能肯定的事情。 瞿凝自打冯思嫒一开始要称自己做“miss冯”,就已经心里存下了阴霾,因此,后续也就并不十分热情了:可不是么,哪怕是后世,这等说话喜欢夹中夹英的假洋鬼子,在国外还不受欢迎呢,更诳论是这个时代了? 反倒是唐二姑娘和唐四姑娘,对冯思嫒极为亲热,有说有笑的,还一起回忆起了她们那些,在唐钥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的,变成了剪影那样薄薄一抹的过去。 也是从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谈里,瞿凝这才听出来,唐少帅年少时候也是飞鹰走狗,欺负小姑娘小动作的纨绔,冯思嫒的记忆里,小时候竟是常被唐少帅那个小霸王欺负的。 “后来战场上大家兵戎相见相见,我心里还想着呢,这莫不是认错人了吧?”冯思嫒边说边比划,边笑道,“少帅小时候完全是个圆滚滚的混球啊,后来怎么变成了一大坨冰块?哎呦那黑脸呐,可吓死我了。” 一说到这几年之间的分别,知道唐少帅前后转变原因的一圈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第27节 瞿凝心下冷笑连连:装什么可爱无辜?难道说你冯家来上京和谈,作为使节之一,这位冯小姐竟事先不做功课?分明是刻意戳人家的伤口,想要试探一下反应罢了。 她内心不悦,便只是轻轻抬了抬眼,也没接话圆场。室内一下子,就格外的静寂。 冯思嫒许是感觉到了她说错了话,立时吐了吐舌头,轻咳了一声,正待要转话题,忽然这姑娘笑吟吟的跳了起来,活泼泼的冲着门口招了招手,浑然一派天真:“唐伯伯,哥哥!” 唐少帅携了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人边走边笑着,脚步矫健的走进来,那姿态,半点也不像个年过半百的人。 他看一眼室内,对瞿凝格外慈和的点了点头,将那男子介绍给瞿凝,又对她说道:“子安他们都是第一次入京,算起来我们都是通家之好,我和他们父亲,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家媳近日里就多多辛苦一些,诸事都交给你打理了。” 瞿凝凛然遵循,俯身一躬:“是。”子安,就是这位冯家长子,冯思平的字么,安和平也算是同意,这取字也契合古法。 谁想着她以为这就过去了,那边两位却像是还未满意。 冯思平当下笑道:“不瞒世伯,”宠溺的看了一眼他笑吟吟的妹妹,“我这妹妹,从小就在外头野,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本来这趟使节团,没她什么事的,她这不是听说了少夫人生活作风也十分西化,她便吵着要跟少夫人学习一番。我呢,本也不该应的,只是今儿个见了少夫人,气度卓然,怕是能好好制制我这野惯了的妹子。世伯要是不介意呢,不如就让我这妹妹,跟少夫人好好亲近亲近,也好学点淑女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抽的厉害,这更是及时更上来了,下一更不知道会不会抽到我晚上十一二点才能上传_(:3」∠)_大家不要等了,如果8点没发的话,明天早上来看两更好了。 ☆、第42章 伏脉千里(1) 冯思平既然这么说了,唐大帅又在场,以当时的情况,瞿凝自然无法推辞。 她虽然心知,让冯思嫒跟着自己,这是应下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但退无可退,也只好点头答应。 不过,如果以另外一面来看,冯思嫒肯跟着她倒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么一来,这个不可控的变量,暂时就是牢牢控制在了她自己的手中,总比放出去让她随意折腾的好。 冯思嫒素日里喜欢做西洋打扮,这在还遵行古礼的唐家大宅里,立时引起了很多下人和来往客人的围观。 瞿凝头疼之下,隐晦的和她提过两次是否考虑“入乡随俗”,却都被对方笑眯眯的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这姑娘眯着眼睛笑得一派天真:“他们爱看就看好了,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这代表着他们都羡慕嫉妒我啊,有什么不好?”瞿凝只好默然:她自己选择融入大环境,选择和光同尘,但冯思嫒……却像是满身棱角,到底她们谁才是穿越的啊摔! 冯思嫒活的如是这般肆意张扬,和她始终别在腰间的双枪一样,登时变成了一道十分亮丽的引人瞩目的风景线。 身边又多跟了一条小尾巴,冯思嫒和唐钥都跟着她寸步不离,她们可以亦步亦趋,瞿凝却无法不做她本来就计划好的事情,因着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细,她想了想,也就没刻意遮掩自己现在在做的计划,除却最核心的那一部分,基本也没瞒着对方。 冯大小姐自然看见了堆在她案头的那些待审阅的稿子。 瞿凝看她一脸好奇,便将其中一份抽出来,递给她,笑道:“好奇想看?呐。”递了过去。 冯思嫒眼中迷惑之色一闪而过,手里却丝毫没含糊的接了过来。 从上往下快速扫完,她眼底闪过一丝精芒:“这是……”瞿凝给她看的是一篇有关口红的文章---这也是第一期《知音》将要刊登的重头戏之一,不同于豪门八卦的狗血剧,这篇文章将会发在《知音知女人》的栏目上头,而这个专栏,日后将会持续性的讲一些时尚,衣着打扮之类的内容。 说到口红,当时最上等的口红都是西洋运过来的舶来品,价格十分不菲,的确是那些富家小姐们和官商女眷才会购买的奢侈品。冯思嫒虽然不爱红装爱武装,但有时候出门,却也的确会跟着时髦,涂上色泽饱满艳丽的口红来使自己成为焦点的。她喜欢极其艳丽的正红色,和传统的盒子状唇膏相比,口红的颜色更正更艳,衬得她的面部肌肤如玉,因此,冯思嫒也是口红的忠实客户之一。 但这篇文章里头,写的却不单单是关于“如何使得妆容更好看”的建议,而是详细写了一些口红的制造的成分,以十分深入浅出的描写,讲了口红的制造工艺和过程,以及那些成分对人体可能会有的影响---就是这些负面效果,吓坏了冯思嫒,让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迷茫和恐惧的神情。瞿凝看了她变幻的神色一眼,心里已经对这篇文章可能会引起的轰动,有了估计:和她计划的差不多。 冯思嫒这时候后怕的不得了。假若不是看了这篇文,她根本不知道,她平时常用的那一个牌子的口红,竟然会对她的健康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尽管还无法印证真假,光就她看到的那一部分,她就已经决定,日后再也不用口红了。美丽固然重要,但假若到三四十岁就形容枯槁,满头秀发脱落,那该多可怕? “怎么样?”瞿凝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冯思嫒蹙起了眉头,眼光落到了瞿凝房中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上头,她回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少夫人好厉害,这篇文章一出,怕是这个牌子的产品,就要大大减产了吧?”就是再爱美的人,知道自己会因为多搽口红而导致种种疾病,怕也是不会再大量购买了的吧?哪怕女人依旧爱美,那些和她们接吻的男子,估计看到口红也会觉得心悸了的。女为悦己者容,到时候,风靡一时的口红,说不定真的要变成滞销品了。 瞿凝微微一笑:“口红的危险性,比如铅中毒等等,可不是我编出来的,而是事实存在的。若是因着我们不过是说了些实话而减产,那也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何况口红在我们这里卖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在欧洲本土的价格,大约是十倍左右,生生将日用品变成了奢侈品,这一点,我还没写出来呢。怎么样,”她冲着冯思嫒眨了眨眼睛,“冯小姐觉得,这篇文章能发么?” “但是少夫人,你这么一来,势必要得罪这些厂家……”冯思嫒思考片刻,微微皱了眉,“那些人岂会甘心就此束手就缚?”尤其是,目前华夏还没有能生产出口红的厂家,如此一来,触及到了利益人群,就是那些洋夷商人和大买办了。 她想了想,仿佛十分诚恳的问瞿凝道,“少夫人这份报纸,野心宏大啊,看似是小打小闹,实际上……”她低声一笑,摇头道,“我做不了太多,但我们冯家手里,在京都发行的最好的是大公报,若是少夫人需要咱们口径一致,尽管向我出声便是,咱们毕竟都是华夏一脉,绝没有自己人内讧,却白白便宜了洋夷的道理。”这“自己人”三个字,她咬的格外的重。 瞿凝嘴角的笑容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一致对外?” “嗯。”冯思嫒重重点了点头,朝她伸出手,“要办女性报纸,本就艰难,对少夫人您来说,应该也是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对不对?” “那是自然。”瞿凝点了点头,两人相对一笑,仿佛毫无隔阂。 冯思嫒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少夫人,不瞒你说,我这趟来,一方面是要和谈没错,另外一方面,按着我们家的意思,觉得我如今年纪渐长,还是想要给我寻个如意郎君,准备让我早日嫁出去的。”谈到婚事,冯思嫒竟也十分坦然,脸上半点不见寻常女子谈到婚事的羞怯。 “如意郎君?”瞿凝一怔,“不知miss冯你心里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这么一问,冯思嫒就仿佛被说中了心事,瞬间烦躁起来,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她,旋即拿脚尖反复的磨蹭着地面,半响这才叹了一口气,“其实不瞒少夫人,我是没打算成婚的。但想要说服我父兄不逼着我成婚,我得有一定的筹码才行。所以,我才想着要和少夫人你联手做一些大事,若我有了名气,又有了钱财,能自己独立了,到时候不管是要留在京都还是回乡,总也能多一点自由。” 瞿凝扬了扬手里的稿子:“我现在手里也没什么别的门路,只好先从报业开始试试水。”她笑了笑,“若是miss冯有兴趣,就多帮帮我吧,真能赚钱的话,我到时候给你分红。” 冯思嫒一口应了,两人仿佛就此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 但当冯思嫒一走,瞿凝却转头看向唐钥,敛去了脸上像是十分真诚的笑容。 “三妹妹,你怎么想的?” 方才唐钥一言不发,只垂了眸沉思,这会儿听她发问,仿佛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睁大了眼睛看过来:“啊……我?”她吸了一口气,又皱起了眉头。 “嗯。”瞿凝点头证实了她的问话。 唐钥想了一想,往周围看了一下,发觉没什么侍女在旁边,这才迟疑着说道:“冯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热心的人。别的我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她答应的好像太爽快了一点。” 瞿凝抿唇笑了一笑:这点她也看出来了。所以堆在案头待审阅的稿子那么多,她为什么别的不选,偏要选这份给冯思嫒看?一方面是她预料得到,这份关于口红的稿件,会掀起多少波澜,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着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手段,她所做的就是为了挖个大坑,若冯思嫒不怀好意,自然会一头栽进坑里爬不出来。 到底是亲华夏还是亲洋夷,到底是真爱国还是真卖国,到时候一看便知。 不过对着唐钥,她自然不会将她的后续计划全盘托出,这小姑娘心里是存不住事儿的:“你觉得冯大姑娘她口里不想嫁的人,是谁?”她又问唐钥。 唐钥睁大了眼睛,一脸迷茫:“我……”她皱了眉头,细细想了好久。 然后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冷气,很担心的看向瞿凝:“冯姐姐的意思,不会是冯家准备将她嫁给哥哥吧?”她震惊的站起身来,“不不不,不可能,冯姐姐是嫡女,怎么也不可能嫁进来做姨太太的,哪怕是两头大,也不过是个名义……” “嫁给你哥哥?”瞿凝笑着摇了摇头,“她倒是想让我这么以为呢,不过冯家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呢。” 她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面,这是她在全力思考的小动作:“若是要嫁给你哥哥,那她就不该跟在我身边啦。”她看了一眼唐钥---有些话,不好对她明说。 唐钥今年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考虑订婚乃至结婚的年纪了,尤其是唐家行的是古礼,成婚的年纪更是要早一些。以唐大帅的性子,肯定已经考虑过,要将唐钥嫁出去的事情了。而冯思平,单身,年轻,英俊,还有权势,又亲自上京,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联姻的人选? 但是唐大帅偏偏是让她跟冯小姐多亲近亲近,又让冯思嫒看着她管家,却不是让他的女儿们跟冯思平来往。时下世风开放,除了一些太过逾矩的亲密之外,并不禁止男女私下的交往,而唐大帅的这个吩咐底下暗藏的潜台词,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冯小姐来上京的真正用意? “可……可冯小姐不是说她不想成婚么?”唐钥蹙眉不解,她显然还没从瞿凝的话上听懂她的潜台词。 “嗯。”瞿凝点了点头,“这话我相信。但冯思嫒处处做出来的假象,是她要想要嫁给唐少帅,甚至惟我马首是瞻。呵……”她低头冷笑,“真当我是个傻子了呢。” 对上唐钥迷茫的眼神,她笑道:“你啊,要小心一点。因为冯家考虑的联姻对象,非但不是她可以简单摆脱的,甚至也不是我应该担心的。”瞿凝微笑道,“这也就让冯小姐变得格外的危险,而且可疑了。” 她最后下了结论:“她如果真的想摆脱这场联姻,那么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了当的粗暴破坏和谈,你等着看吧,这位冯小姐,一定会在京都掀起狂澜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把好多人的评论给抽没了_(:3」∠)_我真的快要气死了,昨天有好几条评论,我当时刷页面的时候看到了,还回了,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 嘤嘤,你们相信么,渣作者我从来不删评论的啊....哪怕是-2分都不删的喵。 于是如果有人发现你们的评论不见了,那就是渣网站给吞掉了。真的是给*跪了。 ☆、第43章 伏脉千里(2) 虽然心知肚明,冯大小姐将要联姻的对象并不是唐少帅,但当唐谨之这天回到家,瞿凝却依旧笑吟吟的故意逗他:“少帅,你对冯家那两位的印象如何?” 唐少帅似是微微一愕,摇了摇头:“冯思平他们?”他沉吟片刻,薄唇之间冷冷吐出六个字,“蝇营狗苟之辈。” 瞿凝抿唇笑了起来。 这些时日,冯思嫒跟着她,冯思平则是跟着唐少帅。 这位冯家少主和唐谨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唐少帅沉默寡言,钠于言敏于行,冯思平却长袖善舞,加之身家丰厚,这不,入京没几天,就已经有了一大批女性拥趸,每日几乎都和不同的美人相约,桃花运简直好到堪比起点种马男。 像这样的“人森赢家”,又非得跟着唐少帅同进同出,倒也莫怪唐谨之是反应了。 瞿凝问的却不是那位冯少主,而是冯大姑娘:“你说冯思平是蝇营狗苟之辈也就算了,冯思嫒却长得不错,脾气性子也算直爽,你说她蝇营狗苟……这是不是就有点过了?”她笑着说道。 唐少帅瞥了她兴致勃勃的脸一眼,心知肚明她这会儿幸灾乐祸,他卷起了袖子在床边坐下来:“脸,是自己给的。”他冷冷说完这句话,薄唇紧紧抿住,皱眉看了她一眼,“你跟冯思嫒交往了这些日子,难道看不出来,她在自己把脸往地上摔?” “……”瞿凝哑口无言:这话说的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以冯家大小姐的身份,若是肯稍稍退一步,找一个地位相当的人家嫁过去,肯定能从此被捧在手心里。但这位冯小姐显然是野心勃勃---若没有野心,为什么会同意自己被打造成“将门虎女”,为什么肯亲自来京师抛头露面?至于冯小姐的那些小动作,在瞿凝看来,一方面是欲拒还迎,另外一方面,怕是心有不甘,想再折腾点什么事儿出来,换而言之,半个疯子。 只是这种野心勃勃压在了她明艳的眉目之下,女人的野心,总被小视了而已。 她有些诧异的挑眉看了一眼唐少帅:“真没看出来,你连对冯大小姐那样的美人,也实在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呢。” 唐少帅这时候已经俯身过来,伸手在解她的衣带,闻言浓眉一挑,眸光如电:“你很希望我对她有怜香惜玉之心?我所有的温情,不是都给了你了么。” 语到最后犹带微颤,嗓音有种大提琴一般低哑的魅惑,瞿凝被他语意里难得一见的情深弄的心尖一颤,抬眸看他的时候,眼中就瞬间多了几分犹豫和迟疑。 唐少帅看着她的表情,唇角微不可见的微微一勾:“何况对一个迟早要做我继母的人,我又何必怜香惜玉?老头子自会对他的小娇妻呵护疼爱,至于我,只要好好对你就够了。”他说完,神色更冷,偏生看着她的眸光却格外温柔。在那张如同冰山一般冷峻的脸上,那一双像是碧波荡漾一般的桃花眼,愈发让人不敢直视,就是瞿凝勉强抬眸和他对了一眼,也只觉脸红心跳,至于自己被一颗颗解掉的扣子和脱下来的衣服,也实在无力反抗,低低“唔”了一声,只好随他施为了。 “这你也知道了?”瞿凝尽力不去看他在她身上到处点火的手:她这几日看冯家那两位的脸色,这件事应该还是机密中的机密,只是有这个意向,却还没有正式商谈,她若不是通过蛛丝马迹和大胆的猜测,也猜不到这个啊。 毕竟,冯思嫒和唐大帅年纪差了整整一辈,相差几乎三十岁,再说以冯思嫒冯家嫡长女的身份,若换了外人,肯定想都不会想,她要嫁的人不是唐少帅,而是唐大帅啊! 唐谨之瞥了她一眼:“这很难猜?”他淡淡“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懊恼她的不专心,“去岁冯思嫒在他们冯家军的岁末团圆宴上,放话说她要嫁给一位真正的革命英雄。在那时候,冯家就已经暗中在和我们家讨论停战事宜了。而我父亲丧偶多年,本来是一个接一个的纳妾的,几乎是来者不拒,自打去岁开始忽然不再纳妾,反而陆陆续续的清理后院,连姨娘都少了,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颜色不新,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少帅你太腻害了!瞿凝的眼中全是小星星,她不只是崇拜,听他这一段隐隐带着傲娇的,自信心爆棚的语气的分析,她简直要跪倒在这个男人丰富的联想能力之下。 所谓抽茧剥丝的能力……唐谨之可真是要比她厉害的多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分析还十分靠谱,显然不是乱说的。 不过他这么一补充,她也就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这么说,冯思嫒其实是已经做好了配合冯家意向的准备了啊,那她现在口口声声说不想嫁进来……全是骗我的吗?” 瞿凝心沉了一沉,很是为自己觉得惭愧:她还是太想当然了。或许,冯思嫒就是看透了她的心软,这才会故意误导她的。这个时代,在很多女人眼里,嫁给唐大帅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毕竟唐大帅也是一方霸主,能护女子一世安稳,也能给予财富地位。兴许只有她,将个人条件看的更重,将男人的性情年纪看的高过身家财富,这才会觉得……冯思嫒和唐大帅这样“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配搭,不太和谐吧。 是她天真了,不过,或许也是这世界太残酷了。 瞿凝一声叹息还未出口,唐少帅已经舔上了她的嘴唇,舌头卷过她的口腔,吮住了内部甜蜜滑腻的舌头。 “她骗你,你难道不会骗回去?”他低低笑着。 “……”废话我当然会骗回去,我还要加倍奉还呢。这番话,却被他全部吞咽了下去,传出口的,只有舌头和舌头交缠的啧啧水声。 瞿凝先前还有些心不在焉,但只是片刻之后,就已经被迫沉沦在他一如既往的热情当中,手指紧紧攀住了他宽阔的背脊,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不由自主的,在唇间溢出低低的呻.吟。 *** 第二天,唐少帅破天荒的在太阳晒屁股了的时候还在房中。 瞿凝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沉静的侧颜,她愣了一下,赶紧抱住了被子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桌边看书的唐少帅似乎是听到了床上的声音,一双幽深的眸子转了过来,在她身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上微微流连:被子裹住了她的身体,但依旧遮不住山峦起伏的身体曲线。 他几乎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力阻止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的*,干咳了一声:“夫人,还记得我答应过你,要介绍我的旧同学们给你认识的么?已经约好了今天,你换完衣服,就跟我同去吧。” “今天?”瞿凝一愣,往室内扫了一眼---不管是唐钥还是冯思嫒,这时候都不见踪影。 她可不会以为,是冯思嫒识相所以没来。 有些疑惑的眼神落在了唐少帅脸上,男人似乎是微微一笑:“在找谁呢?今天你其他的客人,我都给你推掉了。” 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冯思嫒进来时候看见一室*那种震惊的表情,唐少帅唇角的弧度旋即一敛:“好了,快起来吧,还是你要我帮你换衣服?” “不用了不用了,”没有错过唐少帅眼底的热烈,瞿凝忙忙摇头。 第28节 偏生素日里算是绅士的男人,今日却格外反常,她说要换衣服,他竟也不偏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的动作,眼光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了:昨天都看完了,你还遮什么? 瞿凝干咳了一声,他依旧仿佛不为所动,被她又瞪了一眼,这才将头低了一低,落在了手里的报纸上头,却是死活不肯挪窝了。 对着突然无赖起来的男人,瞿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只好慢吞吞的从被窝里挪了出来,又急巴巴的拿了小衣和外衣,穿戴停当,唤了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 今日冯思嫒和唐钥都没有来,问唐少帅又得不到详细的答复,于是瞿凝就问端着盆子进来的素琴:“冯小姐和三妹妹来过了吗?” “嗯。”素琴的答案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反而是后头的回答,叫她有些吃惊,“少帅说今日是你们的夫妻单独相处时间,所以冯小姐刚进来就一脸红红的走了。在门口碰见了三小姐,之后就将她一起拉走了。” “!”瞿凝转头去看还在那边一脸好整以暇看着报纸的唐少帅,手指伸一伸,将手背上的水花弹在他的报纸上,终于换得那个男人带着询问之意的一瞥。 她跺了跺脚:“你也放心让三妹妹跟着冯小姐走?”三妹妹可是小白兔,万一被那只狐狸吃了该怎么办? “她只是妹妹而已,”唐少帅静静的放下手里的报纸,扫了一眼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的宝琴,唇角冷冷一勾,“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不然想要怎么样?你指望我这个做哥哥的护着她一辈子?” 瞿凝看了他一眼,她看得出来,唐少帅是真的不着急。 不过她旋即权衡了一下利害,也松了一口气:的确,若冯小姐迟早是要嫁进来的,那么唐三小姐,也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 反而,对她最有威胁的人就是唐少帅,他们之间才是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冯思嫒嫁了进来,那么唐钥自然就不会跟冯家这一辈的人联姻,那是乱了辈分。所以冯小姐对唐钥的威胁性……这么一算还真的是几乎为零。 反而冯思嫒为了以后的生活,还有可能好好奉承乃至教导一下唐三小姐。 这么一想,瞿凝也就放了心。 眼见得梳妆已毕,她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回头朝着唐少帅嫣然一笑:“这样打扮,可以么?” 唐少帅的眸光被她这一笑变得更幽深了,他搁下报纸走过来,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口:“我的夫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唐终:冯思平,孔景豪……喂,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比我好听?终终终,作者你真想的出来!强烈要求男主待遇!(拔枪) 果核(退):……你没发现只有你的名字是单字吗?你没发现只有喊你是喊字而不是喊名吗? 唐终(停手):这表示什么? 果核(咳嗽):妈蛋谁要你一心要终结就王朝神马的胸怀大志啊! 至于单字双字……作者我不是早就说了嘛,单名为贵啊懂? 咦,好像不小心剧透了神马,泪奔求把上面的通通删除掉啦(尔康手)。 ☆、第44章 伏脉千里(3) 唐少帅和他的外国友人们约定的见面地点,位于上京城的使馆区。 这并不是瞿凝第一次来到这片富有西洋风情的建筑区,但和后世饶有兴味的前来仿古的参观者们不同,再一次直面这些飘扬的各色国旗,对瞿凝来说,依旧深深地刺痛了她依旧鲜活的内心。 使馆区是被金发碧眼但荷枪实弹各*人们拱卫起来的,路障和这些荷枪实弹的大兵们严严实实的将这块属于华夏的土地给冰冷的分割开来,定为“普通中国人不能入”。 哪怕是以瞿凝和唐少帅的身份,到了这个路寨口,也需要象征性的接受检查。 等到片刻之后被检查完,车子终于驶离了路障,瞿凝回头望向那些兵士的方向,这一刻,她根本无法忽视自己心底的呐喊,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或许是因着怯懦和自私曾经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东西,当这些恶果鲜明的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歉疚,便无法再被掩盖。 作为曾经的嫡长公主,现在的少帅夫人,她忽然觉得,自己能做的,还有太多。 瞿凝的心情几乎是无法抑制的低落下来。 唐终看了她一眼,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二他的话,低哑的敲在了她的心上:“总有一天,我要我们的国人,可以随意的行走在我们国家的任何一块土地上,会有这么一天的。” 瞿凝喃喃点头:“会有的……” 许是因着这个小插曲的关系,到了他们约好见面的那间咖啡店,他们比预想的时间略略晚了一些。而且,两个人都面色阴郁,情绪不高。 只是当这对黑发黑瞳的夫妻并肩走进咖啡店的时候,本来就坐在大厅里的一个高挑并且金发碧眼的男人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太显眼,谁让这家咖啡店里来来往往的全是洋人呢? 那人微微丰圆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悦的笑容,朝着他们远远挥手喊道:“kingsley!” 唐终的眼眸落到那人脸上的时候,也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同样以英文回答:“好久不见了,约瑟夫!” 瞿凝打起了精神,微笑着挽着这男人的手,唇角微微勾起,她看似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显然是在门口等着他们的男人,实则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正是唐终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上的另外一个主角,约瑟夫*罗德斯特。 这个男人,正是唐少帅手里不少美制军械的供给人,也是美国最大的垄断财阀之一,罗德斯特家族的成员之一。 “wow,kingsley,你的女朋友很漂亮!”约瑟夫走过来就对唐终用英文感叹道,热烈的目光在瞿凝身上微微一划,这句赞叹,倒像是带着十二分的真诚。 唐少帅一怔,还没来得急开口,旁边瞿凝已经微微提了提裙摆,行了个十分纯正的英式贵族提裙礼,笑吟吟的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我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的妻子。你好,”她笑眯眯的主动伸出手,“我的名字叫做ning qu.” 约瑟夫一愕:“妻子?”他的目光微微一收缩,在瞿凝身上略有些打量的一看,有些惊讶,“你还会说英文?”虽说口音略有些奇怪,但显然并不是只会两句门面话的本事,这样西化的女人,在当时的华夏,并不多见。约瑟夫刚刚从美国乘坐海船上岸,还没来得急对这位少帅夫人做背景调查就被抓来谈生意上的事情了,是以这会儿才没想到,瞿凝竟然是实打实的少帅夫人,而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什么交际花一类的情妇角色。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瞿凝弯了弯唇角,施施然的开玩笑道,“便是我本来不会说英文,为了嫁给我身边的这位英俊的留学归国的男士,我也是得学会英文才行的啊。” 如此大胆的,开放的话,却得到了约瑟夫竖起了大拇指:“kingsley,好大的福气啊!”一脸羡慕嫉妒恨。 唐终勾起了唇角,此时此刻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显得他棱角分明的容貌格外的英俊而骄傲。他笑吟吟的将瞿凝纤弱的身躯搂在怀里,以一种格外引以为豪的口气对约瑟夫说道:“我最大的运气,就是我能娶到这么一位妻子。不过这样的运气,很多人是求都求不来的。” 约瑟夫点头应了声是,一边引了两人进门,一边却也笑说:“不过你们华夏人娶了妻子,都是要放在家里的,我们却不同,”瞥了一眼瞿凝,“懂英文,识进退,性聪慧,这样的女人,放在我们国家,说不得又是一位成功的女商人,只是放在你们这儿,因着种种成规陋习的关系,怕是只有相夫教子的命咯。” 听他一席话毕,唐终微微摇了摇头:“约瑟夫,你误会了。要是我只是打算叫你们见一见就算数,又为何要约在这里?为何要约上你和唐克斯他们一起?”他看了一眼他怀里正乖巧的倚靠着他的女人,几乎是低不可闻的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出一月,我就得动身前往东北。而在上京,唯一能够代表我,全权做主的人,就只有我妻子一人。”他握着瞿凝腰部的手微微一紧,像是想放开,却又还是不肯,“我不在的日子,你们的生意,都得跟她谈。” 约瑟夫怔住了。 瞿凝也怔住了。 神马?少帅你给我加担子,难道不应该事先跟我说好嘛?忽然之间来这么一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这样相信我真的没问题吗? *** 尽管是临时被赶鸭子上架,但唐终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瞿凝自然不会当面塌他的台。 当日约在咖啡馆见面的,除了来自美国罗德斯特家族的约瑟夫之外,还有来自于德国的迈克尔,以及来自于美国杜克家族的唐克斯。 约瑟夫和唐克斯虽然同样都是来自美国,但两家的涉猎不太一样,罗德斯特家族最擅长的是军火武器弹药,而杜克家族,则是专门进行金融投资的----瞿凝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原来这时候,国际市场上的股票贸易,就已经十分活跃了。 活跃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大赚或者大赔,而她的哥哥之所以上一次会跟日本签订二十一条,是因为国库空虚---而这个空虚,竟然就是因为上一次的股灾而造成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华夏皇室在美国股市上,就是人傻钱多速来抢的代名词。 不过唐少帅这回约唐克斯来,却是为了谈借款事宜的,只是双方就抵押品,利率以及借款的数额反复拉锯,费了老大的劲儿,却最终还是没谈下来。 至于那位迈克尔,唐少帅则是一直在问他催德国技师和一些机器方面的问题,不过迈克尔也是三人当中显然最为骄傲的一个---不奇怪,德国机械世界闻名,在当时,也是世界最顶尖的。从技术到人才都是卖方市场,这就造就了迈克尔强大的底气。 瞿凝眼瞧着唐克斯和迈克尔微微带着几分高傲的表情,心里简直如同万蚁噬心一般的难受,她咬了咬牙,再看一眼身边的唐少帅,在几个人又一次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试探的时候,她忽然出了声:“唐克斯,”直呼其名,“我想问问你,假若是我要短期借一笔款子来炒股,你能不能做主?” 唐克斯闻言一愕。 尽管唐少帅方才就说了,日后唐家和他们的生意往来,都由他这个妻子做主,但谁都知道,华夏的女子们,都是男人背后的摆设。哪怕唐少帅这么讲了,在他眼里,也还以为是一个过场。谁知道他们这边正事还没说完呢,这位方才只做花瓶一言不发的女人却忽然出了声,他这才意识到,他先前的判断可能失误了,连忙补救道:“如果是借短期的话,只要抵押物价值足够,当然可以。”瞧着瞿凝依旧皱眉似乎不太满意,他咳嗽一声又退了一步,“其实一些无形的东西也是可以当做抵押的,不过夫人,炒股这件事,要是亏了的话,就是大亏……有时候啊,还真的是需要一点运气之神的眷顾的呢。”他说着微微一笑,看了瞿凝他们一眼意有所指的笑道,“不过看少夫人的样子就知道了,少夫人的运气,肯定是极好的。”不是极好的怎么能嫁给唐少帅这样的夫君呢对不对? 瞿凝凝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骄傲的微微一笑:“那么,我拿我的公主身份,以及唐家军少夫人的信誉做抵押,能借到多少钱?” 唐克斯有些惊讶:“您确定?” 这时候在听他们说话的唐少帅忽然低低咳嗽一声,伸出手来覆上了瞿凝的手掌,和她相视一笑,也不问她是否有信心:“那么,也加上我的承诺。拿我的身份和她的一起抵押,能短期内从你那里贷到多少钱?” 唐克斯一惊就回了神,断然回答:“二十万。二十万美元。”他眯了眯了眼睛,“只要少帅您和夫人一个承诺,短期内从我这里贷款二十万绝无问题。” “那么现在pv日化公司的股价是多少?”瞿凝仿佛没听明白他话里那些暗藏的陷阱,又追问道。 唐克斯眯了眯眼睛研判的看着这位少妇,嘴里的回答却毫无迟疑,显然每日都在关心股价:“三块三。” “那好,我和少帅一个承诺许你,你这里的贷款,替我全部用来买pv日化股价大跌……”瞿凝眯了眯眼睛,嘴里吐出的话语清晰而且简明,“我就买,pv会在一个月里,跌破两块。”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天新笔记本到了,因为是新的,于是打字那个不舒服啊……哭瞎了…… 到现在才写完一章。简直……摔 ☆、第45章 伏脉千里(4) 唐克斯闻言一惊。 pv日化是原产自美国洛杉矶的一家跨国公司,它们麾下主要经营的产品,是一些日化用品,尽管和唐克斯所属的杜克家族并没有太深切的交集,但基于都是垄断公司,唐克斯作为杜克家族的一员,同样是对pv日化旗下的情况,知之甚详。 但在他的记忆里,pv公司最近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虽然摊子铺的有些远,比如说产品都卖到了华夏这里来,但在本土,几乎已经牢牢占据了日化的头头地位,所以他暂时,并不看好瞿凝的决定。 不过看不看好并不要紧,这二十万美元,虽然对他来说也是一笔需要经过家族长老审批的大数目,但是并不足以动摇家族的根基。 更何况,假若少帅和他夫人要欠下这么大一笔人情,今天这些商人都在这里,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总得是要拿出足以抵偿的承诺来的,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广阔的人口,这么博大的市场---若是能更大量的掠夺和倾销,那期间的暴利,足以让唐克斯一口答应。 所以他心底不屑归不屑,嘲笑归嘲笑,还是当场和瞿凝签订了这份合约。 反而是另外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兴味:“少夫人怎么知道买跌这件事的?” 瞿凝看了看他的反应,旋即明白了过来:糟糕,不小心露出了超过这个时代的知识啊。 实际上对于一般散户来说,做股票大概只知道四个字“低买高卖”,也就是说,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赚取这期间的差价。 但是她前世做过投资,就很清楚,还有一种方式,是出售虚拟的股票---也就是“做空”。当预期到某个股票会大大降价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投资者就会向证券商借入股票,以现在的价格出售,然后等股票跌到一定的价格时候,再买回来,还给证券商。这之间的差价,扣除掉借款本身的利率,就是收益了。 但做空,本身是比追涨杀跌更危险的事情---毕竟做空既要借款,又要确保差价高于利率,少一样就是亏损,这期间的操作性,就非常强了,也同样,需要更多的自信才行。 瞿凝不是神,她没关注过美国股市,所以她并不知道,到底哪只股票未来会狂飙猛进---哪怕是前世的经验,在这一世,也没有相同的公司可以参考操作。股票毕竟是一件投机性很大的事情,可偏偏,以现在她和少帅手里的资本来说,只可以赢,不可以输。而她当时想到的,就是她能人为操控pv公司的股价,所以,这才是她手头唯一可以来操作试一试的一支股。 唐克斯看了她沉思的脸庞一眼,心里却愈发觉得,这个白皙柔婉的东方女子,在他眼里有种说不出地神秘感了。 “做空”这种做法,美国那边也是近几年刚刚开始有的概念,这女人看上去却十分熟悉,她方才说话时候那种强大的自信心,肯定有她的来源。 唐克斯清楚,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这个庞大帝国的长公主殿下,同样,也是唐家军少帅的夫人。以她这样的身份,这种自信,岂会是无因? 他心里甚至闪过了一刹那心动:是不是要跟着买跌? 但旋即被他自己强压了下去:如果亏了,他赔不起。以他的身价,照旧不敢这么赌! 瞿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杜克先生,麻烦你了。”却一句解释都不肯多说。 唐少帅这时候也已经站起身来拉着她准备离开---军械已经基本敲定,只有迈克尔的那些技师,从头到尾,自打有了这个交易,就是没完没了的扯皮。上一次谈下来的那小猫两三只,没给他们干几年就甩手走人了,那时候买的高精度机械,还躺在东北的大营里头呢,还有那些军事理论军事改革等等,都还只是半成型。但哪怕是这样,唐少帅也有他自己的骄傲,他宁可自己硬着骨头去慢慢啃那些大部头,按捺着性子逐字逐句的用他学了的英文帮忙翻译典籍,培养人才,也不想在这时候,对着迈克尔带着轻微嘲讽乃至高高在上的眼光,低声下气的对他继续讨要技师。 不给就不给吧,罢了。 唐少帅在心里却还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少那么一些技术人才,在不远的将来,要和日本开战的时候,也就少几分底气。 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骄傲,是不是错了? 但哪怕是错,哪怕其实并不应该,他还是没办法底下自己的头颅。 德国人看他们转身要走,怔了一怔,这会儿到时有些皱眉了,在他们身后问道:“技师的事情,就暂时不谈了?” 第29节 瞿凝这时候拉了一下唐少帅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问道:“等等,谨之,是不是真的都随便我来做主?” 唐少帅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重重点了点头,眉头一扬:“我像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心里倒是有一丝喜悦涌了出来:莫非,自己这位聪慧到时时有惊喜的夫人,竟然能再给自己一个惊喜不成? 瞿凝“哈”的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笑着说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既然拿你的名誉做赌注帮我,那我也肯定要礼尚往来啊。” 唐终的眸光瞬间变得愈发幽深:这句话是这么用的么?假若不是旁边人多,他肯定当场示范一下,到底什么才是“礼尚往来”。 瞿凝却没注意他瞬间歪掉了的情绪,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个一板一眼的德国人:“迈克尔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不想要你们德国的技师,我的意思是,不要德国国籍的。” 迈克尔皱眉:“什么意思?” 方才他们拉锯,最重要的点,就是因为那些德国人,并不愿意来华夏---其实这个理由,跟后世有些跨国公司的雇员不愿意去越南之类的国家是一个意思,因为不安全,而且,在这些人眼里,华夏太落后,他们的生活和日常的娱乐,都无法得到保障。就算唐少帅他们开的价格不低,但这个价格,还远远不足以诱惑他们背井离乡,甚至是冒着出卖自己生命安全的风险。 但瞿凝现在主动说了不要德国国籍的技师,迈克尔却又不满意了,身为德国人的骄傲,让他有些愤怒的瞪大了眼睛,非要一个解释不可。 “在你们国家,有一些人的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吧?”瞿凝看了他一眼,笑道,“有一些人,就算再聪明,掌握的一手好手艺,却依旧是备受歧视的。” 迈克尔一怔。 瞿凝已经点头下了结论:“我就是要这一批人,不过,其实也不着急,假若他们现在依旧不肯来,那么有朝一日,若他们想来了,你帮他们一把,将他们接过来就行了。” 迈克尔已经知道了瞿凝说的是哪一些人。 他结巴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里很是惊诧:“那些可是小偷骗子,满嘴谎话,满脑子古怪想法的魔鬼啊!” “魔鬼又如何?”瞿凝悠悠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哪怕是魔鬼,也照样有他们自己的弱点,何况在她眼里,那些“魔鬼”,却比迈克尔他们本来谈的那些人,要好用的多了。 毕竟,华夏地大物博,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最不少的就是人口,对于外来的那些人,只要让他们在华夏的土地上代代生养,和华人通婚,要不了几代,他们自然而然的会被同化。这就是华夏文化的包容性。反而是那些自以为高贵,自以为是日耳曼民族的高贵德国人,就算过来了,也不太留得住。 *** 两人从咖啡店里踱步出来,唐终这会儿看着她的眼光,就有了些许兴味和若有所思。 #每天都发现枕边人好陌生#的这种感觉,真是全新的体验啊。 方才她才是谈判的主角,他完全只是个旁观者,唐终看似静默侧耳倾听,但心里,却十分为自己的眼光觉得骄傲以及自豪。 最开始说“让我的妻子代我处理商业事项”的时候,他最主要的考量,是出自于忠诚。 因为他看见过夫人的爱国,看见过她为那些让人失望的现实而碎裂的心,所以他相信她的忠诚。 但他今天更看到的,是自己妻子的智慧。那是一颗像钻石一样在闪闪发光的心灵。 而唐终忽然想起了方才约瑟夫说过的那句话“若她生在我们美国……”,他忍不住一哂:这样的女人,却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 想起自己在美国求学时候见过的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唐终忍不住的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自己的小妻子,还是维持现在这样就好了。 他的神色变幻,并没有瞒过身边人的眼睛。 瞿凝心里正忐忑呢,只是瞧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桃花眼里波光荡漾,似笑非笑却依旧带着一种醉人的温情脉脉,比平时更加吸引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哦,这货还真是下决心放权给她了呀。嫁给一个不是男权沙文主义者的男人……就意味着,自己有了比嫁前更广阔的舞台。是他的旁观,也是他的陪伴,给了她底气和信心。 但旋即,她又有些不安,悄悄瞅了他一眼,她故意咳嗽一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谨之,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么?不怕我真的,把你的名誉都给赔掉?” “……”唐终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赔掉?你能赔掉什么?” “比如什么铁路使用权啦,钢铁开采权啦,我相信那位唐克斯之所以肯抵押,看中的就是这些吧?”她想了一下。 “笨蛋。”唐终忽然微微一笑,伸手好笑的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方才多聪明啊,这会怎么笨了?“假如若干年后我们赢了,那我们手里的权力,就足以反悔任何的口头约定。假如我们输了,那么约定本身,又还有什么约束力呢?” “……”卧槽我以为我卖承诺借款已经够不要脸的了,原来更不要脸的人这里啊。 瞿凝内心默默泪牛满面:果然我是太年轻了。 唐终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却将剩下的解释咽进了肚子里。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借款的那笔额度,差不多,就是上一次股灾的时候,皇室在美国股票市场上让杜克家族卷去的钱款。所以,她现在借的,其实只是在把当初她们家人输掉的那些赢回来罢了。而杜克家族肯给她这个面子,也是在对唐家做一笔风险投资。至于什么铁路使用权之类的,他们并不会直接说,只是如果她还不出钱,那么杜克家族还会一笔一笔的追加投资,直到渐渐加深对他们经济上的控制。 不过这些,他并不需要说给她听,因为他相信,她不会输掉这一仗的。 唐终只是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夫人。” ☆、第46章 伏脉千里(5) 没过多久,孔景豪那边派人将新烧制的“外销瓷器”送到了唐家大宅的瞿凝手上。 瞿凝当时正在桌前审稿,实际上再没几天就是报纸的发行日,她手头上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几乎是把负责牵头的总编辑金允珠给弄的快要焦躁了,她这才最终满意。定稿之后还要配图---金允珠倒是颇有几分能耐,云师长他们的采访,她已经去拍到了不少特别有“亮点”的照片,只是瞿凝还得负责帮她挑选最适合做对比的那两张,好叫人一看,就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愤懑。 除此之外还有讽刺的连环画---近几年报纸上已经出现过了这种体裁,但是人物不太鲜明,用笔还带着几分旧时代的文人酸气,不太容易叫人一眼就看明白。 金允珠送上来的稿子里头也有几份是这个样子的,瞿凝一看就皱了眉,只好自己提笔来稍稍勾画---她并不擅长绘画,只好用批示加上最简单的勾勒,说出她心里四格漫画应该有的样子。 种种事务十分琐碎,倒是叫瞿凝本来只做个审阅人和甩手掌柜的计划全然破产,简直是忙成了四脚朝天。 不过哪怕是再忙,听说瓷器终于烧制完成,瞿凝还是很欣悦的笑了起来,先去查看了这一批瓷器,来人顺便将孔景豪的信交到了她手里。 孔景豪在信里表达的意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冯家上京的事情,也已经引起了保皇党的注意。皇帝手下有一批年轻幕僚,算是保皇党的中坚力量,孔景豪因着孔家嫡系的身份,天然的就成了这些人的领头者。他在信里隐晦的提了一下他因着爱慕深深的关系,对某人虚位以待,所以并不会想着联姻,但他手底下,还有另外几位青年才俊,而保皇党们十分希望冯家嫡女能嫁给他们中间的一位,希望瞿凝能够想办法,安排一下。 她将信看完,心里犯起了嘀咕。 送信来的那个伶俐小厮看着她微微皱眉不语,便躬身说道:“我们家少爷的意思,是想着现在既然冯小姐住在唐家,又和公主殿下交好……殿下若是方便,不如为我们引见一下,最好是巧遇之类,否则我们这边贸贸然的前去拜访,只怕冯家人觉得唐突。” 瞿凝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和圆滑世故的唐大帅不同,冯家那位老爷子最是恨朝廷和皇室---他当年之所以丢官去职,正是因为皇室的不作为,吏治的*,以及上层的盘剥。唐大帅是心灰意冷自己主动辞官,总算死和平下台,还能回家种地做个富家翁,冯家的却是被人诬陷,不但被革去了功名,还差一点连命都给丢掉了。 冯家的这位嫡女,又怎么可能违背她父亲的意思嫁给保皇党?冯家的政治立场,天然的就决定了,冯思嫒的婚姻绝对不会是孔景豪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的。 她盯着那行字,心里却泛起了更多更密的涟漪:或许,未必是那些人不晓得这点,而是他们的计划,并不是纸上的那么简单。 明知其中另有蹊跷,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顺着他们的意思,要不要帮他们引见呢? 她细细想了一会,提了笔写了一封回执,叫那小厮带回去给孔景豪了。 晚上唐终回来,瞿凝也没瞒他,屏退左右,将孔景豪的书信拿给他看了。 唐少帅越看脸色越黑,到最后简直满脸的不悦和低气压,皱着眉头,眼神在某几行字上头反复打转,瞿凝如何不知道他看的重点出了错? 无奈的“啧”了一声,她伸手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敲了一敲:“谨之,你是知道我的,要是我真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又为何如此坦然,把一切全部摊开放在你面前?我既然无心,你又何苦多思,”唐少帅黑着脸抬起头来,瞿凝坦然说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你看保皇党那边想娶冯思嫒冯小姐,我们到底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她虽然已经回复了孔景豪,但她想要知道,自己跟唐少帅的考量是否一致,这是夫妻最重要的默契 唐少帅默然片刻,他旋即仰了仰下巴,神色很是带上了几分倨傲,口气却是淡淡的:“你是担心,冯思嫒日后嫁进来,会对我不利?你想问的是,我是否不想她成功的嫁给我的父亲?” 瞿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若真嫁给了大帅做唐家夫人,也就是我的婆婆,以大帅的年纪,不是不可能再有儿子的。万一真的一朝有妊,到时候涉及到继承权,兵权,乃至于你们底下的人心,总会有些浮动变化,再说冯小姐又是那样有野心的一个人,还真不能掉以轻心,等闲视之呢。” “那又如何呢?”唐终瞥了她一眼,“就算真的万一生下了孩子,作为长兄,分他一份家财,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唐家军自有军心,作为军人自有铁骨,军中不论血缘不论政治勾结,到时候温室里的毛娃娃能不能尽得军心……”他冷冷勾唇一笑,冷嘲着摇了摇头,“作为人子,我当然不希望我的母亲被人所取代。但那个男人……”他甚至没直接称他一句父亲,冷笑道,“我也想看看,他当初无法善待我的母亲,现在又会不会护着一个小他一轮的女孩子!” 瞿凝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终于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哑声答应了:“好。” 唐少帅不担心,但她却已经答应了孔景豪,确定了要替他们牵线搭桥。他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但作为内宅女子,后宅却是她无法逃避的战场,她有这个义务,在正式开战之前试探一下那位冯小姐的斤两。 军中行事大开大合,讲究的是光明正大,以势压人---这也是唐谨之一贯来的做法,但女人之间的斗争,更多的却是无声之处刀刀见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却依旧要不闻厮杀声和硝烟味。 而孔景豪他们,多年淫浸阴谋党争,自然也更擅长后者。所以瞿凝非常好奇,当冯思嫒碰到那些细微处的算计的时候,她会用哪一种方式来应对呢? *** 不过显而易见的,冯思嫒拉拢后宅人心,很有一套。 唐家除了瞿凝她们几人之外,大约是无人知晓冯思嫒是来联姻唐大帅的,在大部分人看来,她嫁给唐少帅做平妻的可能性,都远大于她嫁给唐大帅的概率。 再加上瞿凝显而易见的对她“敬而远之”,在更多人眼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借着这样的误解,再加上她丰神俊朗的金龟婿哥哥,冯思嫒很快的就在唐家后宅混的如鱼得水,简直是左右逢源。 唐家的几位小姐都到了婚龄,而若是能嫁给冯思平这样的男人,简直可以说是天上掉了馅饼,这种机会,唐二小姐和唐四小姐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就算她们肯轻轻放过,她们的姨娘也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唐家后院连日以来都是莺声燕语,笑语处处,瞿凝好几次经过后院,都看见那一群女眷以众星拱月的姿势,将冯思嫒拱卫在中心。她心里觉得好笑:要是这些人知道冯思嫒是来做他们主母的,她们还能笑得这么开心,还能这么幸灾乐祸么? 她这天一走过去,原本笑得花枝乱颤的一堆女眷立时就噤口不言了,正襟危坐,二小姐和四小姐立时弯下腰来对她行礼:“嫂嫂今个怎么有闲情逸致?” “嫂夫人,”冯思嫒也笑吟吟的从墩子上跳下来,和和气气的和她打招呼。 瞿凝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今日秋色正好,不如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不待众人出言反对,她已经笑眯眯的挽起了冯思嫒的手:“冯妹妹,你可得给我这个做嫂嫂的面子才好,你说你啊,明明大帅说让你跟着我的,这几日却偏生不见你来,你可知嫂嫂记挂着你么?”她忽然附耳过去小声说道,“咱们说好要做报纸的,后天我的报纸就要上市了,我今儿个要出门去走走看看,难道冯妹妹不跟我一起?” 冯思嫒低低“啊”了一声,看了一眼唐二小姐和唐四小姐,又看了一眼瞿凝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唐钥,有些迟疑:“她们也一起?”这会儿倒是嫌弃起了尾巴太多了。 “别担心啊冯妹妹,”瞿凝笑得意味深长,“人多反倒是掩护了,要是人少,那才引人疑窦呢。” 冯思嫒有苦说不出,结巴了一下,却不好拖得太久,便只好应了,被她半拉着往外走。 一群女眷浩浩荡荡的出门,在门口碰到了气喘吁吁的冯思平,这男人看了这群莺莺燕燕一眼,稍稍一顿足迟疑了一下,但当看到冯思嫒杀鸡抹脖子的递眼色,最后却也居然厚着脸皮要求加入进来,瞿凝磨磨蹭蹭推拒了半天,最后只看天色不早,拗不过他的纠缠,也就像是十分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因着人多,她们分乘了两部车子,未嫁的小姐们不好和冯思平单独相处,所以瞿凝在的这辆车,坐的恰好就是她,冯思平和冯思嫒三个人。 车内的寂静,一下子就让气氛变得十分的诡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束应该就开始收网了。 话说今天各种文章改名,我这篇应该不涉及任何的……不和谐因素吧。 倒是之前一早完结了的一篇修真文,我一睡醒起来就发现被改名了,略有点囧。 那啥,我大和谐国的这个风,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47章 伏脉千里(6) 方才开车门上车的时候,瞿凝本来想坐到副驾驶座的位置,但偏偏冯思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拉开前座车门就先抢着坐进去了---于是情况就变成了,她和冯思平一男一女,坐在后座。 两个毫无关系的男女并排而坐,距离有些过近了。瞿凝心里犯着嘀咕,总觉得有些微的尴尬,然后当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旋即自己也忍不住发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个完全的古人这么讲男女大防了?问心无愧,倒不如大方随意点儿。 她自嘲的弯了弯唇角,冯思平立时察觉,开口笑着打破了沉默:“嫂夫人,什么事这么有意思?一个人想着都能笑起来,介不介意和我们分享一二?” 瞿凝不防他先开了口,偏生前座的冯思嫒又没接话,她滞了滞,轻描淡写的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有些话她自己可以自嘲,但说出来的话就未免有失轻佻:“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兄妹的感情特别好,有些羡慕而已。对了冯兄,你们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你觉得上京比之你们南方如何?” 瞿凝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男人:冯家和唐家南北分踞,隔水而治,冯思平虽不及唐终威名赫赫,但这位男人任的是参谋长的职位,据说还执掌南方谍报以及一众黑暗势力,相比之于唐少帅,他虽名声不显于世,但这男人的本质,就像一条黑暗里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咬人一口,许是每一言每一行,都得小心防范才行。 瞿凝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从众人耳朵里听到的,关于这个男人的那些溢美,心里的警惕就越发深了起来。假若唐少帅是以冰冷的外表掩饰他实际上坦荡热血的心,那么冯思平,就是用翩翩君子的外表,来掩盖他血腥的内里。 也不知道,今天冯思平故意来跟上来,到底是察觉到了她的打算呢,还是纯粹只是一个巧合? 听得她的文化,冯思平想了一想,回答道:“北方民风开阔粗犷,我和舍妹这些日子已经深深感觉到了北方人的热情友善和开放包容,”说到这他似乎别有意味的微微一笑,“我们南方虽然厉行西化,但成效并不显著,现如今的大户人家,多半依旧是行的古礼,我想民风要转变,思想要不再那么僵持,怕是还得要一两代人的努力吧?不过据舍妹说,少夫人似乎也是开化民智以及西化的支持者之一?少夫人怎么看?” 瞿凝眉心一跳:冯思平这是话里有话啊。 唐家大宅,也是讲的古礼,讲的长幼尊卑,男女大防,孔孟之道。而实际上,无论是对于统治阶级还是特权阶级来说,孔孟之道,都是帮助他们统治的工具之一,礼教和愚民政策,在使得民众浑浑噩噩的同时,也同样维持了社会体系本身的稳定。这些东西是民众身上的枷锁,但也是维持社会秩序的双刃剑,所以越是特权阶级,表面上越是要拿孔孟之道来约束社会。 南方若当真讲民主共和,人人平等,又为何要将权利代代相传?若当真没有野心,为何要搞儿女联姻? 第30节 瞿凝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冯少是哪儿听的消息?这可就错怪我了。”她低头避开了他灼灼的带着查探意味的视线,“冯少别忘了,我不单单是唐家少夫人,也是皇室公主啊。若是当真人人平等了,皇室不存了,那我还剩下多少底气呢?有些东西是我生存的保障,我肯定不会轻易放手的。我更关注的,大概是女性权益,但人人平等么……”她摇了摇头,低低叹了一口气。 冯思平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他忽然凑过来,挨得很近的用低哑而暧昧的语气笑道:“我也是女性权益的支持者啊。”对着前座的冯思嫒努了努嘴,他挑了挑眉笑道,“我虽然不算什么好哥哥,但我绝对不会逼着我的妹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我一直告诉思嫒,只要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在一天,她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配偶。嫂夫人,我且问你一句,你现在的婚姻,你真的甘心情愿么?若有朝一日你想离婚,不如先……”他轻佻的指了指自己,“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找我帮忙。” 瞿凝闻言一惊,豁然抬头,冯思平这时候却已经轻笑着将脊背靠在了车后座的皮椅子上,嘴角的笑容弯弯,简直像是一只偷了鸡的狐狸。 看她皱了眉头,冯思平旋即敛了笑容,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换了一种十分正经的语气对她说道:“嫂夫人别生气,事实上,我十分羡慕唐少的艳福。对了,父亲这次派我来京都,任务之一也是要让我带一个媳妇儿回去。且问一句,嫂夫人家里,还有适龄的姐妹么?” “……”你想干嘛?瞿凝瞪了他一眼,简直不知该对他前面的那一番做出什么反应来,旋即有些无语的回答,“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我一岁,至于其他的妹妹,还不到婚龄。”皇室一共有四位公主,她跟瞿欢只差一岁,另外两位则跟她们差六岁,还远不到结婚的年纪。所以,若是要考虑联姻,也就只有瞿欢的年纪是合适的了---尽管,在这只显然已经饱经风霜历练的狐狸面前,在瞿凝看来,瞿欢绝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啊。 “有嫂夫人这么漂亮么?”冯思平笑眯眯的追问。 “……”瞿凝没好气了,“我觉得,她比我漂亮。”她说的正是瞿欢。 瞿欢小她一岁,那才是绝对的贤良淑德的旧式女子,就外貌来说,她绝对没有夸张,瞿欢的容貌并不输给她。 冯思平闻言笑得愈发开心起来:“嫂夫人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 谈笑之中,车子在一家裁衣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专门为上京的名流贵族服务的裁衣店,一行人到了门口,立时就有侍者过来分别将她们领去让不同的师傅代为量体裁衣。 瞿凝和冯思嫒手挽了手好像一对格外要好的小姐妹一般走进门,方才一路上,冯思嫒都只是在听他们说话,自己却一句没说,这会儿瞿凝就笑眯眯的问她:“你哥哥的意思,莫不是准备要娶我的妹妹吧?” 冯思嫒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回答的很是认真---以她们如今“交好”的关系,这也是一种示好的表示,不过在瞿凝看来,她的说话倒更像是冯家兄妹商量好的回答:“哥哥今年也二十有五了,早就该成家立室了。本来,哥哥一直用戎马倥偬当借口,但今年连唐少帅都娶了亲,父亲便再等不及了,只催着哥哥说要抱孙子,哥哥没办法,只好应了。只是我们家,父亲身体衰微,母亲虽然强势,但近来的心力,多半也是放在了照顾父亲这件事上,他们都没精力给哥哥好好挑个媳妇儿,再加上哥哥这人性子强,父亲没办法,便允了哥哥一切自专。”她顿了一顿,“哥哥这些日子,看姐姐你打理后宅,处理政事都井井有条,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羡慕唐少的。如此一来,想着要娶一个像姐姐那样的夫人,也就是……” 她话音未落,听得她把话越说越暧昧的瞿凝已经挥了挥手,轻轻掐了她一把,嗔道:“快别说了,我可真没你说的这么好。” “姐姐……”冯思嫒还待再要说什么,瞿凝已经伸手推开了小门,门扉一开,门内外的人都是一愕。 只不过,冯思嫒是真的一愕,其他人,都是假作惊愕罢了。 瞿凝紧了紧挽着冯思嫒的手,皱眉看向金允珠和里头的一众人等,金允珠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朝着瞿凝行了个福礼:“少夫人。”又将本和她在交谈的,坐在她对面的几个人介绍给她们认识:“这位是孔家的嫡子,孔景豪,这位是大外交家顾临森,这位是法院的汤凯法官。” 她笑着朝她们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方才刚好遇到了他们几位,机会难得,我就忍不住,向他们几位做了个采访,毕竟,这家店虽然名流来得多,但像我这样的身份,平时是几乎没有机会进来的嘛。” 这是瞿凝和金允珠他们约好演的一出戏,瞿凝心知肚明,大概顾林森和汤凯,就是保皇党那边挑出来,准备介绍给金允珠的青年才俊了。 她对这两位不熟,只是一眼看过去,这两人都是西装笔挺,器宇轩昂,最少,卖相上是不差的。 冯思嫒也不知道看出来没有,面上倒是半点没变色,只温柔的笑了一笑,和几位男人们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也就算认识了。 不管冯思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他们看上去相谈甚欢,几位男士格外殷勤,冯思嫒也是时不时“咯咯”娇笑,风情十分迷人,半点也看不出来不情愿的样子。 看着双方搭上了线,瞿凝就对金允珠使了个眼色,让她借故采访,拉着她先走了,却留下冯思嫒一个人面对一众男人:是否不厚道?大概是有一点没错。但以冯思嫒的身份以及她的手腕,怎么可能连这么几个男人都应付不了?何况以她的身份,还有她身边时刻不离身的双枪,那些书生们也不能对她霸王硬上弓,最少安全是无虞的。毒蛇对上蝎子,针尖对上麦芒,他们刚好俩好凑成一双,瞿凝再留在那里,反而惹人讨厌呢。 瞿凝拉着金允珠转身进了隔间的耳房:这处裁缝店,因为是为名流们服务的,店铺的占地格外的大,每一间房间里,都设有满置衣柜的起居室和隔间。她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就立刻严肃下来,开始讨论正经事,也就是瞿凝现在最关心的,报纸的进度问题。 之前的那些小疙瘩,金允珠已经一一处理的差不多了,至于第一批报纸的投放,他们也已经联络好了上京的报童,金允珠更已经广泛托人在后宅女眷们那里传播消息,《知音》将要出刊的情况,已经在女人们当中口口相传了,可以说,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瞿凝听她一样一样报过来,井井有条,事情虽然琐碎,但她样样记得十分清爽,心里倒是对这位女子,多了几分赞赏。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本以为严打跟我无关,结果bb跟我说军阀也是严打对象…… 于是我给跪了_(:3」∠)_ 还好我大纲里本来就没打算涉及党派的一些东西,所以就……恩以后讨论大家小心一点,咱们莫谈国事。 ☆、第48章 伏脉千里(7) 瞿凝和金允珠在隔间坐了不多会,一杯茶还没喝完呢,隔壁主室就过来敲门了。 打开门,冯思嫒浅笑吟吟的脸出现在瞿凝面前,她身后,是那几位也笑得像是十分满意的男士。 瞿凝心底讶异,不及细问冯思嫒,一旁边孔景豪已经将她带到一侧表示了感谢:“冯小姐说了,她这次上京,就是决定在月旬内将婚事解决掉的。冯家给她的自由挑选时间并不多了,而相对于给唐少帅做小来说,她宁可嫁给我们中间的一位,来解决家族内给予的联姻压力。只是她现在还没决定到底要选谁。到底也是年轻小姐,我们不好对她逼迫过甚,且给她一点时间,让他们自己培养一下感情,等她最后定下人选,就让他们家长上门提亲。”孔景豪看了一眼那几人,补充道,“据我看来,冯小姐倒是一位十分贤良淑德的女孩子,跟传言里的并不相似,原本小顾和小汤他们两个还不太愿意呢,今天当面一见,这怕是要感谢我了。我看冯小姐对他们两人也都还算有好感,只不知她之后到底会定下谁。” 瞿凝神色古怪的瞥了他一眼:冯思嫒,你厉害!她简直要给那小妞点一百个赞啊!这些男人,简直被那小妞玩弄股掌之上---要不说,光凭这做派,谁知道冯思嫒对外的招牌是“将门虎女”?就是交际花的手腕,也不过如此吧? 假若不是唐少帅亲口对她说,冯思嫒是要准备嫁给他父亲的,她也得信以为真,真当冯小姐为了摆脱做妾的命运而准备奋力一搏了。不过现如今,瞿凝却清楚,这位冯思嫒,大抵是要利用这个月的缓冲,左右逢源,在摇摆的波涛里为她的家族换取更多的信息和利益。 或许,以这些男人的自以为是,还真的会以为冯思嫒对他们有好感呢。自大的男人,还真是活该。 孔景豪看见她神色诡异,想了一想还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急忙补充道:“你别误会,冯小姐和我却没说几句话,在我心里……” 瞿凝心底一声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听他大大表了一番决心,神色倨傲的扬起下巴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们自己处理吧,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孔景豪看了一眼她凛然而娇美的脸颊,很想亲近,但又有种不敢亲近的距离感,他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动手,只叹了一口气:“大姑娘,多谢你了。且再熬忍些时日,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瞿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别的倒也不必了,有件事,于你怕是举手之劳,不知孔先生可肯帮我一帮?” “大姑娘你直言便是。只要孔某能做的,定然不会推辞。” “我知道我要办报纸,得去报业协会申报。现如今我所有的都准备完了,样刊也可以给你审阅,我知道报业协会的主办人林志森是你的旧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她看了他一眼,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得了她这么一个大人情,更重要的是从这件事里知道了,她心里还是向着他们保皇党的,孔景豪稍稍一踟蹰,便立刻点头应了:“你放心,我立刻去办,”又讨好的笑道,“报纸的事情我已经听我从事报业的好友说过了,既然是女性报纸,你自己做的开心做的高兴,肯定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报业协会,审查的主要是那些涉及到国体和个人名誉的不实报道,至于女性的方面,这个我相信不会有任何的涉及?” 最后带一点疑问的口气,看向瞿凝:显然,这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复。 瞿凝扬了扬下巴:“难道涉及到政治就不让我办了不成?” 看着孔景豪神色一滞,面有难色,瞿凝冷哼了一声:“放心,只是一些办给女人们看的东西而已。”不过要知道,女性能抵半边天,从来轻视这半边天的男人们,都是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的。 哪怕现在,女人不能涉政,无法真正对这个社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只要有了这个开端,以后自然会让你明白,所谓孔孟之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那些陈腐的社会伦理,将会以一种水滴石穿的方式,被渐渐的取代。 孔景豪看她应了,心里也懊恼起来:实际上根据内线那边传来的资料,他很清楚的知道报纸主要是说些什么的。 归根结底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罢了,就算涉及到谁的名誉,那也是唐家军中人的事情,他们还巴不得唐家军内讧呢,又怎么会对此审阅过严? 孔景豪心里暗自懊恼自己竟然误了一个讨好她的大好机会,连忙补救道:“大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发行第一期?” “三日之后。”瞿凝微微一笑,“当天我和诸位大使夫人,城中名媛有一个十分盛大的晚会,而我的知音,会在当天付梓。” 她稍稍一顿:“若是能让那些人们都看我的报纸,再让她们每天都离不开阅读这个爱好,我相信,我就成功了。”她的眼底渐渐燃起了狂热的光芒,“报业可是暴利……” 堂堂一个公主,却因为这么一点小钱而露出这样的眼神,孔景豪低了头,只觉得心底酸楚。 他就更不好意思为难她啦,忙忙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去把条文给你准备好送过去。” “那就多谢啦。”瞿凝神采飞扬的对他嫣然一笑。 *** 晚上唐少帅回来,发觉自家小妻子的心情特别好---从她还在轻轻哼着歌就能看出来了。 “今天做什么事了?”他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挖了个坑。”瞿凝得意的勾了勾唇角,那笑眯眯的样子,有种特别的风流。 唐少帅先是没听懂,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旋即明白了什么:“谁踩进去了?” “嘻嘻。”瞿凝得意的笑了笑,待得他有些疑惑的看过来的时候,她却很是故意十分淘气的眯了眼,“不告诉你。” “……”唐少帅简直被她一句话哽得无语了好嘛!这是他夫人嘛!这么淘气是翻天了啊!夫纲不正什么的……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好嘛? 只不过,难得看见她露出这种十分轻松的表情,他心里其实也挺高兴的---夫妻之间,在他看来,也没必要弄成像他父母从前的那样,偶尔被夫人“玩弄”一下什么的,也算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了。到底已经成婚了,他也不欲逼迫她,想了想从后方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将整个人贴在了她背后蹭了一蹭。 瞿凝本来笑眯眯的脸一瞬间就僵硬了---妈蛋少帅你这是犯规啊! 说话就说话嘛,要追问就追问嘛,拿身体做武器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啊! 她瞬间都能感觉到那杵在她大腿上的硬物了好嘛?她瞬间都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嘛? 简直丧心病狂啊! 这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瞿凝立时识相,告饶道:“好了好了,我今天第一次发现未来的继母,好厉害。” 说到“继母”这两个字,她臀后的硬物虽还是精神抖擞,但她能感觉到,唐终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稍稍挪开了一点距离,语带问询的“嗯?”了一声。 瞿凝立马把今天冯思嫒怎么玩弄那些男人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她还有些“自以为得计”呢,结果沾沾自喜还没片刻,唐少帅已经嗤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冯思嫒冯思平两兄妹,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角色吧?” 瞿凝这下才大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吗?” 听冯思平话里的意思,他们兄妹二人,上京来就是代表冯家来做联姻的。 既然是联姻对象,洁身自好什么的不该是个大前提么? “冯思平有个日本小情人,前段时间怀了孕,”唐少帅冷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屑,“他不肯认,最后是他一个同学帮他认下来的,勉勉强强背了黑锅做了义子,他倒是撇的清楚,拍拍屁股就以为没人知道了?” 瞿凝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斯巴达了。 喂喂喂,身边果然没有一个好男人吗?孔景豪爱嫖,是八大胡同的常客,皇帝哥哥一堆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刚认识的冯思平,居然也是这种始乱终弃的让人唾弃的家伙。 唉,看来看去,自己当初决定嫁给唐少帅的这个决策,真的是做的太太太正确了啊! 要不是自己嫁了给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哭呢……这时代,可是已经有梅毒了的。 唐少帅看了她的表情一眼,将话补充说完了:“至于冯思嫒,在南方养过一个小情儿,虽说没破身,但亲亲搂搂抱抱是少不了的,当初还爱得死去活来,转脸就应了跟我们家联姻,将那个小白脸儿处理掉了……” 瞿凝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处理掉?”她心里不寒而栗了一下:这样黑寡妇类型的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唐终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想法:“她当初还对下人说,既然从小就知道要联姻,说不得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嫁出去以前不尝尝爱情的滋味,总觉得不满足。所以她就……”唐少帅发觉他夫人已经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看得出脸上十分愤怒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不开心的。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儿,千万别小看了她。”他稍稍一顿,“这些信息都十分隐秘,知道的人都几乎被处理的差不多了,冯思嫒也是清楚知道她要联姻的,怎么也不会让这些消息随便传出来。夫人你听过就好,自己多个心眼,但凡事总有我帮着你,别太担心了。” 瞿凝只觉得自己依靠着的胸膛格外凝实。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自己依偎进对方的怀里,在这样的时代里,能有一个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人倚靠,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哪怕唐少帅不说,她也能隐约猜到,为了查到这些隐秘的资料,他可能耗费了特殊的谍报渠道。而这些,不是为了他自己可能会有的,和那个女人为了利益和军权的争斗,而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哪怕是为了这个,她也该对这个保护了她身家性命安全的男人,给予一点奖励才行。 瞿凝想着,微微笑起来,往上瞅了他一眼,仰起脸颊,就着靠着他胸膛的姿势,轻轻凑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完毕,下一章开始写报纸+宴会+商战了。 ☆、第49章 咬钩(1) 瞿凝所举办的晚宴,定在三日之后,与报纸发行的同一天举行。 就在当天凌晨,印刷厂和编辑记者们连夜赶工,终于印出了第一万份的就印刷刊物,又赶早送到了上京城的报童们手中,除了几十份特意做的彩色“创刊号”和另外几十份英文版本尚留有他用之外,其他的已经在一早,由报童们随着其他被征订的报纸一起,送入了上京的千家万户。 就在当日,那些本来就征订了报纸的家庭,除了他们本身订阅的报纸之外,还收到另外一份做的薄薄小小,但纸张到印刷都极为精致的报纸,而来送报纸的报童特意敲开了门,对一些前来拿报纸的家庭主妇们笑着说道:“这份报纸是专门为女人们定做的,哪怕是不识字的女人也能看得懂的。” 有真的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妇人们好奇的打开,立时就被上头精美的连环画给吸引住了---那是她们从来没看过的活灵活现的故事。而更多的识字的女人,则是关注起了上头讲述的关于女性保养,京都流行的衣装服饰的部分,毕竟谁也不想被当土鳖。主妇们大部分都收起了报纸,对报童们道了谢,有些锱铢必较的就问:“这报纸多少钱啊?我们家可没定这个……”虽说好看,但如果太贵也是定不起的。 带着统一的绿色帽子,伶俐可爱的小男孩摇了摇头:“这一期是不要钱的夫人,以后我会每周来送两次,一个月之后,若您决定要征订了,这报纸才会收费。” “这样啊,”女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将知音报收走了。 第31节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第一期的知音报,就是以这样一种轻缓的,春风化雨一般的方式,走进了京都的千家万户。 *** 一直等到报童那边的消息反馈回来,知道了大部分女人当场就没忍住打开报纸阅读起来,几乎是彻夜未眠,一直在等到消息的瞿凝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看似镇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里早就已经捏的满是汗水---到现在为止,耗费的资金已经几乎让她的小金库干涸了,虽然唐少帅对她说过,她要是缺钱尽管对他开口,唐家的中馈和家用也都掌握在她手里,但这一笔启动资金,已经是她平生花出去的最大一笔流水了。 而成败,在于无数个细节。就比如说这一万份报纸都要铺开送到哪些人手里,也是经过了分析的。 要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是必然的,家里本身要有征订报纸的习惯,代表着家中有人识字,但又不能是纯粹的旧式家庭,那种家庭女人只知道三从四德,虽然是可以被争取的客户,但最开始,并不是她的主要目标。中产阶级小家庭也可以,只有年轻夫妻的家庭最合适,这些她一早就吩咐了小报童们,而现在,就是确定她的这些分析,是否正确的时刻。 就目前的反馈来看,女人们对这份报纸还有很有兴趣的,尽管暂时还不能肯定,这种兴趣是因着免费而来的,还是会能长久的延续下去,瞿凝却已经很有几分把握了:万事开头难,现在有个好的开始,成功还会远么?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报纸的需求量是很大的,而对于报纸这种刊物来说,阅读是会产生依赖性的,只要能够充分吊起这些女人们的依赖性,那么之后的征订,肯定也就不成问题了。更何况,她日后的收益,大头应该是来自于广告和与店家的合作,反而是征订的费用,不过是象征性的收上一点点,肯定不会叫她的潜在客户们心痛为难的。 她微微一笑,招人来叫人赏了那些来报喜的小报童,旋即定了定心:眼看着已经日上三竿,再过不多久晚宴就要开始了。宾客们这时候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她现在更需要专心致志的,反而是晚宴才对。 宴会设在唐家大宅的一处正厅里,装饰到摆设,都是全部按照她的意思改过了的:设置成了自助餐的模式,来宾们进了门就可以三三两两的自选位置和食物了。 厅堂正中摆着一架三角钢琴,旁边是已经打好了高光背景的舞台,赛金花正在后台试音,而唐钥正在钢琴旁边试着手感。 看到瞿凝进来,穿着纯白色晚礼服的女孩子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在灯光底下,那张一直带着怯懦表情的脸孔,却也显出了内敛的美色。 她显然为着脚上的高跟鞋和身上的晚礼服还不太适应,停了手喊了一声“嫂嫂”,就有些不安的一直低头看着黑白色的琴键。 瞿凝知道她心慌,走过去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微微一笑安抚道:“三妹妹是害怕?” “我……”唐钥低了头,“我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过。” 瞿凝“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第一次站在许多人面前讲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因为回忆而微微的空茫起来,距离那一次,已经是隔世的记忆了,但哪怕身体不一样,灵魂总是不变的,那时候的记忆,到现在也一样通用,“我也会手抖,会手心冒汗,甚至不停的想去净房,但那时候有人对我说,别怕,你记得,台下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一只只大冬瓜。对冬瓜们说话,还会害怕么?” “……”唐钥闻言也“噗嗤”笑出了声,这下子原本的害怕倒是消了三分,她低头望着黑白色的琴键,点头笑道,“谢谢嫂嫂,我记得了。” 瞿凝看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又去查看别处的情况了。她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各处忙碌的飞舞着,唐钥原本惊慌的情绪,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终于渐渐转为平稳的,坚定的按在了琴键上。 瞿凝并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会惊慌,并不只是因为第一次登台的原因。 而是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想起了二姐姐对她说过的话,二姐姐对她说,如果哥哥要再为她娶一位嫂子进门,她将何以自处? 而哥哥和父亲的关系这样紧绷,他虽然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但唐钥心里清楚,如果真到了关键时刻,父亲…… 今天来的那些夫人们里头,有二姐姐对她说,让她考虑一下要不要嫁过去的对象。 她是很害怕嫁人的,但假若是为了哥哥,为了嫂嫂,为了这些对她最真诚友善的人,她到底应不应该认真的讨好一下对方?她真的几乎什么也不会,既不够美貌,又不够聪颖,还不是最得父亲宠爱的,这样的她,又到底能为她的亲人们做些什么呢? 唐钥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的轻灵挥舞,一串上行的,旋律激越的琶音从她手中流泻而出,如精灵一般轻盈起来的音符背后,是她渐渐明晰的心情。 台下暗处,唐依柔和唐湘琴并肩而立,一对姐妹花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表象底下无法克制的暗涌。 *** 等到日头西斜,宾客们陆续到来,瞿凝携着赛金花,亲自站在了内门口接待那些重要的来客。她很清楚赛金花的好处:要以妓.女之身成为城中名媛广受追捧,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赛金花几乎能清楚喊出每一个来客的名字和身份,在她背后小声提醒,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一点没出错,叫来人们反而有些诧异她能每一个都认出来。 国内的宾客和外国友人们被分成两批入内,有些外国女人们英文不佳的,赛金花还用当时最通用的法文帮瞿凝翻译了一番,这倒是让各位前来的妇人们都觉得如沐春风。 未嫁的小姐们,瞿凝就让唐二小姐和唐四小姐去接待了,夫人们她亲自陪着,大使夫人们则是三三两两聚成了一团,那些外国人暂且不说,最少国内的夫人们,都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自助餐的形式,瞿凝也给她们专门准备了四五桌,若是想要饮宴的也可以自便。 宴会厅里头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氛十分松缓,穿着晚礼服和穿着汉服的女人们虽然看似泾渭分明,还各自操持着不同的语言,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她本来担心的那么明显。 唐家厨子的手艺自然是不必说的,瞿凝还特意找了一些外国人过来,做了一些国际美食,放在现场以供自取。 有意大利面,有现场表演会冒火的牛排,有培根煎蛋,有墨西哥烤肉,有法式局烤蜗牛,南洋咖喱,甚至是日本的那些寿司冷食---总之种种东西荟萃,在当时十分新奇,这种程度的世界美食,简直是开了时代的先河。假若不是因为瞿凝前世本来是个吃货的关系,大概她根本收集不齐这么多的种类。而在自助餐区,不仅仅是国际友人们满意他们重新尝到自己国家的味道,就连另外一些年轻的小姐们,也都去尝了尝其他的国际美食---虽说她们的反应大部分是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呸呸呸没想象的那么好吃”,但也总算是吃了个新鲜,日后也多了点谈资,总之,大部分来客的满意度都很高。 瞿凝此时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心,她旁边站着手里持着一杯鸡尾酒的正是法国公使夫人爱丽丝。爱丽丝先是赞叹了一下她今天的奇思妙想和盛宴,瞿凝谦虚的谢过,爱丽丝忽然问她:“夫人的皮肤真是像牛奶一般的细滑,我知道你们远东皇族,有些特殊的秘方用于保养身体的,不知道少夫人有没有愿意跟我们分享的?” 一听这话,旁边的女人们立时骚动起来: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女人对美丽的追求,都是没有止境的呀。 ☆、第50章 咬钩(2) 瞿凝当然没有就这种女性话题推辞或者怯场。 今日为了宴会的关系,她是好好做了装扮的,无论是脸上的妆容,还是身上的衣衫,都是特别精心打造,绝对完全符合当时的潮流。 比如说身上和其他夫人们乍眼一看差不多的汉服,一般的交领右衽,繁带宽袖,但偏生在瞿凝身上就有种特别的风流气度,格外的好看又引人注目。 若是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觉她身上这件汉服,是在细处特意做了功夫的,比如腰身提的略高,显得下半身格外的修长,腰间的系带是宽版的,上头还有着细密的暗纹,格外华丽却又衬得那小腰盈盈一握,叫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一般汉服宽大,穿了就不太看得清体态,瞿凝却像是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宽大的衣衫,却比贴身的晚礼服更加显露身材,在那些外国女人们眼里看来,这种汉服,若是以她们比之东亚人更加凹凸有致的身材来穿,也会愈发的相得益彰,和之前让她们穿上就显得不伦不类的服饰,完全是两回事。 瞿凝跟来讨教的爱丽丝她们简单说了一说,瞧着她们一副求知若渴还恨不得拿个小本子记下来的样子,忍不住弯唇笑了一笑,招手叫了赛金花带了今天出版的《知音》过来,英文版的小刊物,往几位外夷宾客们手里人手一份:“各位夫人们别着急,我今儿个说的这些,这上头都有写,英文稿件,是我自己亲手翻译的,你们瞧瞧,细节什么的,可还能看得懂?” 爱丽丝头一个响应,饶有兴味的翻到了她指的第三版,也就是专门的化妆服饰美容版本,一眼看进去,她就愕然了一下:这一期第三版,化妆篇讲的是口红,服饰篇讲的是如何穿出纤细腰身,而美容篇,赫然讲的是关于如何去除身上过重的体毛! 实际上在当时,在遥远的欧洲,已经有女子在使用刮胡刀剔除身上的毛发了,但对爱丽丝这样爱美的女人来说,刮胡刀不但容易刮出伤口,还会留下小小的刺根,看上去依旧不雅,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毛发本就浓密而且生长的极快,使用男性刮胡刀,往往几乎导致她两三天就得忍着小伤口再去“雪上加霜”一次!但这份报纸上说到的“如何用蜂蜜,砂糖,柠檬汁自制蜜蜡蜜蜡来脱毛”的方式,则成为了爱丽丝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回家去试一试的“魔法”。 但旋即,当爱丽丝的眼光落到了口红篇上的时候,她的脸色随着阅读而渐渐苍白起来,原本涂得鲜红色的嘴唇,则是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瞿凝的眼光已经带上了些微的恐惧。 “少夫人,口红的害处,都是真的么?”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重金属中毒?”瞿凝明知故问,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爱丽丝涂成艳色的嘴唇,“我听说夫人您两年以前流产过一个孩子,敢问,当时您是不是怀了孕,却依旧每天都涂口红呢?” “……”爱丽丝回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个流掉的孩子的模样,眼光落在了那一行“警惕重金属中毒”的字上,又看过后方的“如何鉴定你的口红是否带毒”的验证方式,几乎是急急忙忙的从纤长的手指上褪下了一枚白金戒指,将口红涂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上,然后用戒指在口红的颜色上方反复的擦拭。 一边来回的擦着,爱丽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她手里戒指上粘着的口红,几乎是完完全全的变成了黑色!可怕的,让她触目惊心的,反复想到她当日四肢蜷缩皮肤青黑的孩子的模样的那种黑色! 这也是这份报纸上说的,铅元素过量的口红才会有的情况! 爱丽丝之所以会选择跟老公来遥远的远东“吃苦”,就是因为她怕自己的地位不保。 会在孕期还化妆涂擦口红,也是因为害怕失宠的关系。 但流掉的那个孩子,已经让他们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公使责备她非要跟来远东,导致她水土不服才会流产,而她也只好默默承受,这两年多以来,谁体谅过她内心的自责和无法克制的压力? 现在忽然知道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爱丽丝简直恨不得将制造这管口红的pv日化公司给告到倾家荡产! 不过爱丽丝旋即慢慢恢复了理智,她在场中环顾了一圈,发现那些中国的夫人们用的大多数都不是口红,而是她曾经见过的胭脂,那种颜色太暗淡,她是不太喜欢的。反而是瞿凝唇上的颜色带一点点粉嫩的桃红,十分自然又鲜艳,衬得肌肤格外雪白,漂亮的反倒是叫她觉得比纯正红色的口红更好看一些。 而这个女人,是亲手炮制出这篇报道的幕后主使,爱丽丝知道,她用的肯定和她们不同,她索性追问道:“少夫人,您唇上用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瞿凝笑了一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这个是我自己制的,”她叫人送了一份上来,又让爱丽丝当场验了毒,笑道,“纯天然,虽说制作过程麻烦一些,不过好用得多。” 爱丽丝他们还待追问,瞿凝笑着敲了敲她手里的报纸:“过程繁复,别说有些名词我实在记不得要怎么说了,就是我现在勉强记起来了,到时候你们回去想,也未必还记得,不过,下一期报纸,我到时候就会叫那些记者把我的秘方记载上去了,诸位若是有心,记得购买下一期的知音就好。” 爱丽丝等人一口就应了,承诺不迭:“那就多谢少夫人了。” 倒是有人追问:“这英文版,每期都有么?每期都能翻译的这么好嘛?还有,我们要怎么购买?” 瞿凝这时候把一旁边一直在静静听着她们说话的金允珠拉了出来,赛金花作陪翻译,叫她们自己讨论“国外销售渠道去了”:“这是我们的金主编,具体的事儿,你们就得和她谈了。” 除了这第一期的试水版之外,英文版的订单,今天就谈出了上万份---当时光光华夏的租界,就有数以万计的外国居民,他们当中,大约有四五分之一的女性,而这些女性,基本都是看得懂英文的。只是她们这些人,等闲不会购买一份中国人办的报纸罢了,瞿凝今日能够获得成功,倒是一份极大的意外了。以致金允珠拿到了雪片一样的订单,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去找瞿凝的时候,简直是按捺不住她跳的简直要蹦出胸膛来的一颗心了。 瞿凝回到了那批华夏夫人们中间,她们停了本来的笑语,笑着问瞿凝道:“少夫人,您方才和那些洋人们在说些什么呢?叽里呱啦的,我们都看不懂,只是她们看你的眼光,倒是叫我们觉得稀奇呢,那批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洋鬼子,也有那样看人的时候呀!” 瞿凝对这些夸奖吹捧一笑置之:“雕虫小技罢了。” 有人追问:“您还没说呢,您方才给她们看了什么?可不能厚此薄彼呀,那些洋人们有的,咱们难道没有这待遇不成?” 这追问倒是正中了瞿凝的下怀,她腼腆的笑了一笑:“诸位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吧,今儿个非但是我第一次开宴,同样,也是我手下的报纸,第一天发行的日子。” 有消息灵通的一下子就“啊”了一声低呼出声:“难道说今天报业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少夫人您办的报纸?” 瞿凝定睛一看,说话的那位是个年纪比较轻的妇人,她是认识的---专门分管报业这件事的林志森的妻子。 在当时,报业是有《临时新闻通讯法》的---传媒,是一条规矩很多的高压线。 报纸上头,很多事情是不能写的。 而林志森这个主管,就好像后世的某署一样,就是专门负责将某些不符合规定的报业一刀切的。 就好像《临时新闻通讯法》上头有这样的条例:涉及到国体的,对如今的君主立宪制有所诋毁的报纸,一概不予发行。 所有报纸在发行之前,必须到报业共治会报备将会报道的方向,超出大纲的,一律不予发行。 种种桎梏,十分严格。 瞿凝心里闪过了某个模糊的念头,面上的笑容却亲切甜蜜起来:“原来是林夫人,怪道消息灵通呢,对了,林夫人看过我手下的报纸吗?” 林夫人笑得有几分尴尬:“还没有,只是外子提过一两句,说少夫人特别有才。” “呵,这倒是过奖了。”瞿凝像是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这时候旁边另外的夫人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少夫人,啥报纸啊,快拿出来咱们一人买一份呐,要是少夫人早说,咱们一早就定个十份八份的,也算是给少夫人捧场了。” 瞿凝内心简直要“呵呵呵”了:要真是那样定个十份八份的,拿回去干什么?做草纸还嫌油墨脏呢。那才是浪费了她印刷的心血和成本啊! 还好没有,还好她有先见之明。 瞿凝心里一顿“呵呵呵”,一边被她们催着,就一人给了一份报纸,笑道:“各位夫人莫急,我办这个,本来就是兴趣,倒也没想着赚钱,这个月,都是免费的。各位今儿个若是看了觉得有意思,等真正开始征订了,各自订上个几年的份,我也就满足了。” 她口气谦逊,话里的意思却有种淡淡的自矜的傲然:我的东西,不愁卖不出去。你们要说给我面子,就不必了。赏脸就看看,不赏脸也没什么。 一圈人面面相觑一番,心倒是愈发的像百爪挠心了,痒得难受:她这么有信心,难道真是好的天上有地下无? 一时之间,一圈女子都低了头,去看她们手里捏着的薄薄的刊物。 作者有话要说:宴会这段会比较的长。 因为涉及到的东西比较多。大概有那么三四件事吧。下一章开始虐云师长。大势之下,直接压死不解释。 至于为什么就口红蜜蜡写一堆么……这是商战戏份的开端啊。你们能猜到我要写哪部分的商战吗? ☆、第51章 咬钩(3) 相比较之于情感更为外露,做事更为直接的外国人们,在场的华夏贵妇们都更擅长掩饰。 所以尽管她们对这薄薄几页纸内部的内容更感兴趣,但等真的拿到了报纸,却是顺着版面一版一版的看下去的。 这一看之下,立时就有人放不开手了。 和她们平时看过的《大公报》,《大华夏》之类的报纸相比,这版《知音》,完全切合了女性情感,时尚,娱乐和八卦的需求,从报道的方式到印刷,都让读者一看之下就被吸引住了。 不同于一般报纸拿头版来报道国际时事和国内大事,知音的第一版,一眼望去就是两张比对鲜明的照片:左边笑容满满的女子手抚小腹,容貌娇美,一身女学生装,在孕味之余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清纯,一眼就看得出来,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照片上头画了个箭头,别有用心的指向她的小腹,写了两个字的批注:新欢。 而右边则是面无表情的,容色枯黄的女子抿着嘴唇,向前伸出了她的手---那双手,占据了大概1/5的画面,上头全是水泡疤痕和冻疮。女人身上只穿着一件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衣服,无论是样子料子或者做工,都不能跟左边那张照片里的女人相媲美,不对,应该说,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才对。而这张照片上的箭头,则是直指女人那双叫人触目惊心的手,两个字批注曰:旧爱。 光光这两张照片的鲜明对比,就叫这些读着报纸的夫人们,忍不住的唏嘘起来。 第32节 在座的大部分都有经历过战乱,很多人年轻的时候是苦出身的。 就算是一直被呵护着的,也大多数尝过姨太太的苦头。 有些女人手上,甚至和照片里的“旧爱”一样,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她们年轻时候劳作和努力的证明。但有这些,非但没有因此而得到丈夫的另眼相看,相反的,她们的男人,也更爱那些妖妖娆娆的,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妖精。 谁人无恨? 此时诸人感同身受,自不必赘言。 再往下看去,立时有人击节喊了一声“好”,声音虽轻,但如水落油中,立时溅起一片波澜---贵妇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大部分人都显得十分感慨。 “这报纸还做的真有点儿意思,瞧,扒皮新欢,这种事儿,怕是瞒着外头的爷们的吧?” 她们在说的,正是照片底下的报道部分。 金允珠嘴角微微一翘:这篇报道,正是她亲自找人去查最后炮制出来的。虽说最初是瞿凝的主意,但她也是这满场赞叹讨论的首功之一啊。 就像瞿凝对她说过的那样,一份报纸要做起来,执笔人本身,不能有太鲜明的立场。 报道要公允,但真正的公允,其实是并不存在的。或者不如说,只要文章是人写的,就自有三观立场和偏向。 但所谓的立场,真正应该被展现的方式,并不该是直接的白描,而重要的,是笔者用什么样的角度去报道真相,以及到底要把真相深挖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她过去,一直汲汲营营的大声鼓吹民主共和,但越是直接的灌输,却越是叫读者不耐烦。越是反复的号召“女权”,却反而叫人怀疑她的用心,到最后,她写出来的东西只能坐冷板凳,若不是靠唐少帅他们的独家专访翻了身,她几乎都已经要心灰意冷。但现如今看着这篇报道如此成功,这不单单是她事业的巅峰,也同样照亮了她未来的方向。 照片底下,首先是一篇叙述性的文字,将两位女人的身份,她们和云师长的关系一一讲述的清楚明白,这篇豆腐干,只是陈述性的语句,十分简单。 但再往下,就是两篇如同照片一样对立鲜明比对:新欢的十年对比旧爱的十年。 当旧爱在侍奉公婆,在朝廷军队的围剿当中带着公公婆婆逃难躲避的时候,新欢在做什么呢? 采访并不只是对新欢一个人的,写出来的,也并不只是她温柔的陈述“我和云师长是真心相爱的”这样的对话访谈。除此之外,花了更多篇幅的,还有记者对她的同学,对她旧日的好友,对她的老师,对她的姐妹的采访。 “林家家道中落?怎么可能?她上学的时候,出手很阔绰啊!何况能上我们南阳女学,怎么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啊!”这是林新欢同学的诧异回答。 她的父母逃避采访,住着的是林荫道的高级小洋楼,据说一幢就要上万大洋。而她们刚刚上京的时候,别说是住林荫道了,身无长物,忍不住叫人思考,这买房子甚至雇佣人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至于老师,几乎都要不记得这个人了。只是当记者拿出她抚着小腹笑得一脸幸福样子的照片,老师这才勉强认出了她的脸,脸色立时变得不好看了:“她那时候在我们女校念书的时候就十分桀骜不驯,不喜欢守礼,倒是常常和那些外校的男孩子来往,甚至查寝的时候,还经常不在学校里。”老师叹了一口气,“倒是经常打扮的十分漂亮,说名字我还真记不清啦,我只对她那张脸有印象罢了。” 有些夫人看到这里就开始幸灾乐祸了:“瞧瞧这新欢,花了大价钱读女校,但连老师都不记得她,只晓得她一天到晚往外跑,这会儿竟然还说是真爱?肚子里的种都不知道是不是那姓云的呢!” 再往下看,有些人愈发口气尖酸起来:“上万的小洋楼,咱们家里都四代同堂住着四合院老宅子呢,这么个贱婢,居然这么大手大脚?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对了,上个月说他们军官的月薪是多少来着?耿夫人你们家老耿不是据说财政都是你管着的么,你跟咱们说说,多少钱?” 耿夫人笑眯眯的,这是位有着微胖圆脸的女人,乍眼一看十分富态,气色很好,显然生活是十分愉快的。 她笑着扳了扳手指头,眼底却有精芒一闪而过:“咱们家老耿可要差了师长半个等级呢,怕是薪水也要差上不少的,不过他这个人,素来不会那些什么捞外快吃空饷之类的,上个月啊,只给了我一百多银元,唉,真是入不敷出啊。”凭什么那姓云的就压着她们家老耿一头?战绩不突出,能力不显著,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干,凭着裙带关系上位,偏生还占着那么一个肥差,有事没事还训斥两句不懂得团结下属,现在眼看着云师长要栽了,她为什么不落井下石?何况,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罢了。 “一百多你们四口人也尽够了,咱们唐家军的军官待遇,已经是几家私军里头出了名的高了,这都要感谢唐少帅体恤才是,”旁边有相熟的夫人笑道,瞧着报纸上的女人眨了眨眼,“不过上万……呵呵。” 谁心里都自有一本帐。 偏生这头版还煞有介事的把那位林新欢身上的每一件“装备”都给细细分开了扒皮:哪一件衣服是哪一家哪一位师傅的手工,多少多少钱,哪一件首饰是哪家银楼的作品,又价值多少,这么一细扒,简直是一目了然,一看之下,这才触目惊心呢!那位新欢,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简直就是穿金戴银将家当披在身上招摇过市叫着“快来抢劫我”的土豪啊! 得,这头版的“豪门揭秘”,简直都可以交给军法处当证据使了! 有些夫人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金允珠,这正微微笑得格外和气温柔的女人,怎么也看不出来,竟然有这样毒的手段,这样狠的心肠。厉害啊。 金允珠要是知道她们的想法,肯定要大叫冤枉了,这事儿,她不过是个执行者,要说出谋划策,还真轮不到她头上。那不都是……那幕后主使少夫人的意思么! 瞿凝这时候适时的开了口:“各位,报纸都已经给了诸位了,它没长脚,不会跑,什么时候回去细细看都可以,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却是为了欢宴。大家还是要尽情享受才行,可别辜负了我们家小姐们和我的一番招待哦!”她笑了笑,伸手朝向了这时候被灯光点亮的舞台方向,“为了这一曲,我们家三妹妹可是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了呢,今儿个她要演奏的,是一曲梁祝。” “用钢琴演奏梁祝?”底下有夫人已经看明白了台上的乐器,有些惊诧的出了声。 瞿凝笑了一笑---梁祝本来是中国古曲,但在后世,随处能听到的,却偏偏是钢琴演奏的版本,真正将这首中国名曲发扬光大乃至美名远扬的,却是像理查德克莱德曼这样的外国钢琴演奏家。 其实这首曲子的改编并不是这么难,所以这一世,唐钥在听了她哼出来的旋律之后,在精心准备了很多天以后,准备用作表演的,就正是这首曲子! ☆、第52章 咬钩(4) 瞿凝带着欣赏感慨之意的目光,自打唐钥沉稳的走上台,将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之后,就专注的投射在这个女孩子单薄纤弱的身体上。 四周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唐钥的演奏,目光灼灼,让人很有压力感。但还好,在这种情况底下,唐钥一点也没有怯场,相反的,明亮的好像连一丝躲藏余地都没有的灯光底下,唐钥淡着脸朝着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轻轻鞠了一躬,缓缓做到钢琴面前,凝息屏气一刻,忽然将手指如雨燕一般的轻盈朝着琴键上落下,在突然拉开的梁祝情景之中,开始了她这一曲的演奏。 “果然是把我们都当成大冬瓜了么……”看着她毫无一丝颤抖的手指,瞿凝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心里有些感慨唐钥的乖巧和聪慧,放下了心。下一秒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纯粹的享受着唐钥此时赋予她们在场所有人的听觉盛宴:上一秒的琴声还柔和如清风拂面,下一秒却又变得如急雨落入玉盘,梁祝古曲当中的一幕幕相知相识相遇,再到相恋相守又被迫分开的一幕幕,好像通过这一曲琴声清晰的展现在了眼前。 唐钥今日毫无疑问的是超水平发挥了。 乐器的演奏,最重要的不单单是技巧,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传递。 在某些同样精通钢琴演奏的外国使节夫人们眼中,唐钥今天的演奏,指法技巧或许还称不上出类拔萃,但难得的,是那种特别明晰的画面感,和她琴声里叫人唏嘘感叹的那一种情怀。 待唐钥一曲奏毕,轻轻闭着眼睛坐在琴凳上的时候,底下的掌声,旋即就极其热烈又持续长久的响了起来,倒叫唐钥下一秒有些惊惶的睁大了眼。 小姐们拢上去夸她,夫人们则是聚在瞿凝身边,笑眯眯的说着其实毫无逻辑的夸奖的话:“少夫人调.教人倒是真有一手,三小姐今天的表演,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啊。” 瞿凝只是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招,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 这一幕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当琴声淡去,厅中只剩下余音袅袅,那么就是时候开始下一幕了。 听到她的暗号,早已经候在了门口的,一众穿着素白色长裙,盘着发髻,袅袅婷婷的侍女们,每人手里捧了一只瓷器,顺着边门一个一个的进来,在厅中排成了左右两列。 她们的衣衫毫无疑问是经过了特殊的设计,素白色的料子上绣着的是岁寒三友,但裙子的款式却又是带一点西洋式的曳地设计,但偏偏这样算得上罕见乃至标新立异的装扮,配着她们手里的青花瓷器,有种罕见的相得益彰---美人的肌肤如玉,衬得瓷器的胎质格外的细腻洁白,芊芊素手拢着瓷器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神秘韵味。 有大使夫人们好奇的走近了去看,待得细细一看,却又经常的发现那瓷器也是她们从未见过的花样---上头的图案并不只是普通华夏瓷器的花鸟鱼虫,而是在那些随处可见的图案之中,掺杂了一些比如圣经上才会有的故事画面,比如搂着孩子的圣母像,最后的晚餐,一些西方人面像,乃至光屁股在射箭的丘比特等等。 “哇!”倒是华夏的夫人这边,有些人脸上露出了“简直有辱斯文让人不忍卒睹”的模样,只是碍着主人的面子不好直说,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转开了脸,但她们的反应姑且不论,这批瓷器,显然对那些外国夫人们来说,反倒是叫她们兴起了收藏乃至购买的兴趣。 想起方才中西合璧的音乐,有人好奇的捻起了其中的一个盘子,仿造着她们曾经看见过的华夏夫人的模样,曲起手指轻轻扣了一下胎身,声音如罄,这位夫人脸上露出了几分好奇的神色,有些犹豫的转向了瞿凝问道:“夫人,这些瓷器,怎么我们在市面上从未见过?” “是我叫人开窑专门烧制的啊。”瞿凝微微一笑,赛金花在旁边一丝不苟的将她的话翻译了出来,“今天来的各位,见者有份,各位各自挑一份回去吧,这是我送给诸位夫人们的礼品。” 外国人可不讲假客气那一套,当时就很开心的吹捧着瞿凝开始感谢她起来。 瞿凝笑吟吟的看着她们一人挑了一件,嘴角的笑容格外真挚。 *** 这之后的吃吃喝喝,寒暄叙话,便没有什么太多惊奇的了。 瞿凝今日开这个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的差不多了,她和比较重要的来客们打过了招呼,之后便让她们自便了。 唐钥这时候有些犹疑不定的走到了她身边:“嫂嫂……” 瞿凝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三妹妹今天做的很好哦,很勇敢。” “可我……”唐钥蹙了眉头低下了脸,欲言又止。 瞿凝正待问她什么,旁边这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位手持团扇的夫人,向瞿凝打招呼道:“少帅夫人!” “啊,是庄太太啊!”瞿凝认出了这位笑吟吟的,但脸颊削瘦,看着就有几分刻薄味道的太太,客客气气的问候了一句。 这位庄太太,是这场宴会里身份最高的几位夫人之一。 她的丈夫是现时国会的议长,虽说在现今的君主立宪制,君权神授,君王高于国会又能任免议长和议员的政体底下,面对着巨大民众呼喊着要民主共和的议长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像是风箱里头的老鼠的活儿,但奈何名义上的身份极高,大伙儿总得对她多几分尊重。 何况两面不讨好,有时候也就是两面都得拉拢着,这个筹码,不能随意让它到了另外一头去。 唐家和冯家在军事上的对峙,反而是滋生了上京一大批的投机分子,实际上这位庄先生的上位,就是“瑞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写照。 或者正是因为“外强中干”的原因,这位庄太太是出了名的爱摆架子,难讨好的很。做事说话,在讲究之余,总有几分说不出地刻薄。 她有双格外细长的眼眸,瞿凝这会儿和她对了两眼就发觉了:这人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斜斜的,带着些微轻蔑的打量,让人很不舒服。 庄太太看了一会,旋即就笑吟吟的拿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脸,一双眼眸滴溜溜的在唐钥身上打了个转儿,开口说道:“唐三小姐的表演,相当不错啊。” “夫人过奖了。”瞿凝淡淡笑了一笑,“不过我们少帅是十分支持三妹妹多学一点本事的,钢琴,一方面是三妹妹自己喜欢,另外一方面,也是为着陶冶情操。不过咱们三妹妹可最是多才多艺,钢琴演奏其实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摸不清庄太太似讽似赞的语气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话虽多,却十分小心。 庄太太笑着点了点头---但她的笑容不太自然,相反的却像是有几分嘲讽:“那是当然。”稍稍一顿,又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唐钥道,“不过三小姐,听说前些年,教你钢琴演奏的,是一位男琴师?”顿了一顿,口气又一变,像是带着几分谆谆教诲语重心长,显然这句话根本不是问询,而更像是兴师问罪,“虽说咱们现在都讲思想解放,但像你嫂子说的那样,女孩子家还是得检点一点的好。毕竟,相夫教子,成婚嫁人,打理内宅,才是咱们女子的责任。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瞿凝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这位庄太太,虽说脸上还挂着十分客套的笑容,但眼眸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莫名其妙!这位庄太太,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这是在别人家里,拿几年前的一桩旧事,去数落别人家的闺女儿? 她要是随这位庄太太这么数落唐钥,那她这个做嫂嫂,也未免太失职了吧! 瞿凝这时候后悔起来:要是知道这位庄太太是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人,她压根不会给她攀谈的机会,压根不会让她接近唐钥一步!瞿凝心里懊恼,面上便卷起了阴云,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被她牵着手的小姑娘已经低下了头,眼中虽盈盈可见泪光,但却十分坚定的自己开口堵了回去:“庄太太的话,我无法苟同。”唐钥抬眸微微一笑,“乐师是我哥哥帮我找的,而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他又怎么会不为我的闺誉着想?庄太太,您要是要指责我哥哥不管我的名声,那您该去家兄面前,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告诫家兄,若他觉得自己有错,那么自会认错改正。都说女子应该三从四德,请问我在家听从兄长的教导,又有什么错?” 一番话将庄太太的指责推得一干二净,瞿凝本来要帮她撑腰的话,也咽了下去,有些欣赏的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子微微激动的脸庞一眼:很好。这位庄太太要是敢当面去告诉唐少帅,说你妹妹不检点这话,她就给她的胆子来点一百个赞! 庄太太面上紫涨,由最初的轻嘲冷笑,转为后头的不可置信和难以掩饰的愤怒。 她咬了咬牙,死死瞪了这看似温和的小姑娘一眼,冷冷转向了瞿凝:“少夫人的意思,是看不起我们庄家了?” “……”瞿凝失笑,以一种格外无奈的姿势耸了耸肩膀---这个态度,又放松又轻狎,这才是“真*看不起”,她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手指,“庄夫人,这世界上有资格这么指责我们三姑娘的,只有她的家人。而我实在不记得,唐家和庄家,有什么姻亲关系?” 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 庄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抛下了一句话:“少夫人,教的好妹妹!” “……”瞿凝看着她的背影又摊了摊手,姿势又潇洒又随意,一副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的表情,对周围的人笑道,“好了好了,大家还是来吃吃喝喝吧,别为此而坏了胃口啊。” 粉饰太平的将这件事遮掩了过去,瞿凝转手却将唐钥拉到了旁边,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她揉了揉额角,注视着面前神色安静的女孩子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唐钥沉默片刻,倏然抬起眼眸来,目光流转不定:“嫂嫂不是猜到了么?” “议亲?”瞿凝顿了一顿,从唇角吐出了这两个字。 然后,她看见唐钥默默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昨天码完那章我就跟朋友去吃践行饭了。 然后回来的时候彻底喝晕了。 于是双更就木有了→_→于是今天头疼的厉害,也晚了。 下一更……估计在晚上。虎摸一把大家。深表抱歉。 ☆、第53章 咬钩(5) 瞿凝有些头疼。 庄夫人的态度,能说明很多的问题。 她的底气,就自然是有人对她做了某种承诺。或许是唐大帅,或许是唐家的什么人,否则,她绝对不会用那种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态度,来对唐钥的“闺训”指指点点。 第33节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庄夫人虽然态度讨厌,但能在上京城混得下去,在某种程度上,依旧说明了一定程度上的情况的。既然不是疯了,那么她这样的“教训”,就自然是准备在议亲之前,压一压女方的自矜和骄傲,以期能在婚后抖足了做婆婆的架子。谁知道如今被她和唐钥有意无意的联手这么一通说,庄夫人怕是要被气死,婚事自然也就是不成的了。 撇开庄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多么不识做不提,那位议长的公子和议长本人,在外头的名声倒是不错的。庄公子也算是青年才俊,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外貌也算是斯文俊朗,一表人才。若不是这样,庄夫人也不会如此有底气,一早儿的就来给“下马威”了。 瞿凝沉思片刻,问唐钥道:“婚事上头,讲究一个长幼有序,就算家里准备要给你议亲,也要你二姐姐的婚事先定下来才行。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听你哥哥说起过这件事。”她稍稍一顿,“你又是听谁说的,要让你跟庄家议亲?” 唐钥执着的抿了抿嘴唇,没回话。 瞿凝这才发觉,面前姣美的轮廓有一些细微的地方,和唐终那个人是很相像的。比如说他们都有高挺的鼻梁,认真的抿唇的时候,都给人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决。能说果然不愧是兄妹么? 唐钥再抬头的时候,眼眸已经染上了一分像是水波荡漾一般的哀求:“嫂嫂,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只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今天庄夫人就是来相看我的。现在这桩事儿……” “多半是黄了。”瞿凝淡淡说道,看唐钥的眼光却多了几分打量。 她叫唐钥表演,本是好心,她是为了叫她能多点儿经验,在人前多建立几分自信。但这种好意,如今却变成了唐钥拿捏她叫她跟某些人对上的筹码。甚至于教授钢琴的事情,因着琴师当初是唐少帅帮忙找的,唐钥这么一直说,后续反应也的确会有些微妙。这些,唐钥究竟是没想到,还是不在意?前者是愚蠢,后者……则是凉薄。 她和唐少帅夫妻一场,要帮他妹妹一把,本是理所应当,但唐钥不声不吭谁也不打个招呼就这么做了,难道不是有欠厚道?她当然不会当面拆唐钥的台,但心里“咯噔”一下,却是真的。 亲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处出来的,若对方不知感恩,那她也会渐渐心冷。 何况唐钥现在语多隐瞒,就更不像亲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了。 瞿凝想了想,轻叹一口气看向唐钥道:“三妹妹,我这个嫂子刚嫁进来没多久,你要当我是个外人,我可以理解。你不够信任我,我不介意。但你的哥哥这么些年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他在人前人后,在家里,都只把你一个人当成亲妹妹,谁也越不过你去。若不是你哥哥,那些人会不会看得起你,你自己也很明白。” 唐钥的眼光闪烁了一下,默默低了头。 “你不信我不要紧,如今连你哥哥你也不信么?” 唐钥豁然抬头,一双和唐少帅相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她虽然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但声音里的激动,却是骗不了人的:“我为什么要信他?母亲死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只知道一件事,在这个家里,谁也信不过!” 像是倏然惊觉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唐钥瞪了她一眼,捂住了颤抖的嘴唇,转身就跑。 瞿凝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一皱,但回头看向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厅,她却还是得回身去招呼宾客。这才是她如今作为唐家主母的职责。 至于唐钥的事情……可以再等一等。 *** 等最后一个客人散去,夜已经深了。 指挥着下人们开始收拾残局,瞿凝拖着一身的酒气和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她的院子。 唐少帅像是已经回到了家里,看见她一脸倦怠的推门进来,在桌边抬起了眼眸,扫了她一眼道:“辛苦了。” 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三个字,瞿凝却觉得心里像是被灌入了一道暖流。 她胡乱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先去洗澡”,就拿了衣服去了净房。 很快的洗漱完毕,湿着头发穿了中衣出来,本来坐在桌边就着电灯安静的阅读的唐少帅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拿了她随手放在桌边上的一块白巾,走到了她身后,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不带情绪的陈述:“湿着头发对身体不好。”没有过多的解释,顺手就将巾子盖在她如瀑的长发上,细细的帮她擦拭起来。 还好这时候瞿凝已经挥退了左右,不然她非得跳起来不可:这么温柔的少帅,真的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两个人都没急着说话,静谧柔和的气氛渐渐在空气里弥散开来,瞿凝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心底隐约的悸动,像是化开了的坚冰。 但有些事,好像还是非说不可,哪怕知道那些话问出口,这种安静的温情,或许很快的就被蒙上了阴霾打了折扣:“父亲在准备帮三妹妹议亲?二妹妹的婚事,有眉目了么?” 简单两句话,却叫唐少帅的手顿了一顿。 他垂了眼眸,没有急着回答,手上连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一直等到将头发上的水滴都一丝不苟的擦得差不多干燥了,他这才点了点头:“二妹妹的婚事我大略听说了。父亲有意思,将她嫁给另外一个军团长。不过议亲的事情现在暂时还个秘密,家里人,应该都还不知道才对。” 瞿凝站起身来,直视他的眼睛:“但显然,二妹妹已经知道了。” 唐二姑娘对外走的是淑女乖巧范儿,这种看似贤良淑德走正妻路线的女子,最适合被大男子主意的喜欢在家里抖威风的男人们娶回家。 唐大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人尽其才,所以让唐二姑娘嫁出去帮他安抚下属。 不过唐二姑娘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 否则,她又何必要拉拢冯家兄妹呢?显然唐二姑娘有她自己的野心,随随便便被嫁出去,她是绝对不会情愿的。 唐少帅凝视了她许久,最后将手里的巾帕一摜,道:“其实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让她们几个去联姻。”他的语气坚定,毫无犹疑,“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有什么政治抱负和目的也好,她们和我亲近与否都不重要,但联姻,是我无法苟同的手段。” 瞿凝看了他好一会,忽然不声不吭的来了一句:“但你不是照样娶了我么?” “……”唐终幽深的眸子悠悠的扫了她一眼,眼中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委屈,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显然没打算为她的误解,而替自己来辩白点什么。也不知道是不善言辞呢,还是就是不喜欢剖析自我。 瞿凝被他那眼神给看的简直要笑了出来,方才在心底堆积的阴霾如今一扫而空,心情在一度的低落之后,忽然不由自主的就好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投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懂你的意思了。恩,总之你是很情愿娶我的对不对?心甘情愿,毫无不满,而且是你自己想娶的,对不对?” 很厚脸皮的一段对话,不过她这会儿说的格外的顺溜,连半点结巴都没打。 唐少帅轻轻“哼”了一声,懒得回答,索性甩手不理她,自己走一边去了。 不过瞿凝却看见,他的耳根隐约透出一点红来,在黝黑的肤色上,显得格外的明显。 瞿凝心里,在他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却对唐家事情有了另外的打算:先前她以为唐少帅和他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不亲近,而且加上以前有那样杀伐果断的前科,她以为,他不会关心她们的未来,尤其是婚事这种麻烦的事情。女儿家的婚事最是难办,一个弄的不好,就是吃力不讨好,倒还不如不插手,落得个清闲不说,还不会落人话柄。瞿凝本来想着,反正唐大帅也快要娶新妇了,到时候婚事什么的,除了三妹妹的她得想办法之外,唐二姑娘和唐四姑娘的,就让那位冯小姐去操心就好了。 但现在唐少帅这么说了,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冷情的人。或许他们之间是没有亲情,但他也根本不屑于对她们落井下石。他的厌恶和仇恨,并不株连和波及其他人。这个男人在铁血的一面背后,依然有着他竭力隐藏的脉脉温情。 不过这种温情,似乎只有像她这样亲近的人,才能隐隐约约的品味到那么一丝半毫。 瞿凝唇角微翘,看着他宽阔背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少见的激赏。或许嫁给他,真的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只是唐家几个姐妹的婚事,倒是真的要煞费思量了。唐二小姐年轻不小了,留来留去留成仇,再留下去,等到冯小姐进了门,她这个做嫂嫂的和唐少帅这个做大哥的要帮她相看婚事,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何况若是冯小姐手里操着他们的婚姻权利,要玩合纵连横,对家里的稳定本身,也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不过唐二小姐既是庶女,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想要嫁个金龟婿,唯一能说得出的,其实就是她的出身。在这种拼爹拼妈拼兄长的时代里头,唐二小姐居然不想着好好讨好一下她这个哥哥,还真是……失策啊。 不过她很快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了,因为既然头发都干了,两人也都上了床,某人自然不会随便浪费夜晚的时间的嘛---尤其是方才被她调笑了,就算是为了夫纲,就是为着这个,也不能随便放过她啊。 ☆、第54章 余波(1) 宴会落幕了。但余波,却这才开始方方面面持续的震荡起来,瞿凝真正的打算,到宴会结束之后,才真正显出了它的头角峥嵘。 云师长这些日子过的很古怪:他走到哪里,都有上司,同僚,乃至下属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分明感觉到,他们好像在对他议论纷纷,但当他真的去查看探听的时候,那些人却又一脸暧昧的笑着摆手不语了。 这种感觉让他相当的不舒服。那些目光和窃窃私语,直如芒刺在背,叫他坐立不安。 不过那些人不说,他问了几次不得其果,也只好暂时不管,直到又一次,他当面逮住了一个在他背后说着什么的下属,拎起了那人的领子,怒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到底在老子的背后说什么!” 那人眼看着他的眼睛里已经瞪得满是血丝,想了想最后没办法,这才抖抖索索的对他说道:“师长,别气了,您先放开我,我把东西拿给你看。” *** 自从怀孕,林小姐就娇贵起来。今天不舒服,明天头痛,后天孩子闹腾,大后天思乡想家,一直到云师长同意了她的要求,将她的父母也给接来同住帮她安胎,林小姐这才渐渐安分了一点。 这一日她如同平时一般的和母亲在小洋楼的阳台上坐着喝下午茶晒太阳---这就是云小姐现在精致的欧式的生活,正是享受的当儿,忽然远远的就看见云师长坐着黄包车回来了。 眼瞅着男人虎着一张脸下了黄包车,看了看日头还没偏西,想着云师长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早进过家门了,林小姐心中一紧,推了推她的母亲:“妈,”朝着云师长的方向努了努嘴,“怕是心情不好呢,我去哄哄他,妈你看着不好,你跟爸就先避一避吧。” 林小姐因着怀孕已经到了七个月,正是要紧的时间,身子沉重,出门不便,这些日子便少有交际,是以她自然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更不知道的是,现在她过去劝,那才是真的火上浇油。 那老婆子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先避到后头去了,林小姐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这才满面笑容的迎到了门口,谁知道看见了她的脸,不待她开口说一句话,本来就脸色阴沉沉的云师长,迎面就把手里本来卷着的东西往她脸上摔过来。 略带棱角和硬度的纸张,在云小姐娇嫩的脸颊上划过,瞬间便疼的割出了一道血痕。 云小姐愣住了:自打她怀孕,姓云的不说对她体贴备至吧,总也算是看顾有加,后来晓得她姐姐是唐大帅的四姨太,就愈发对她温柔体贴了。若不是这样,她又为何要为这个男人怀孩子?他们的年纪,终究是差了快一轮了啊! 她捂着脸犹自不敢置信,男人的咆哮,却已经在家门口响了起来,声音之大,连累的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看了:“你这个贱婢!居然还有脸笑,给老子滚,带着你那对爹妈,滚出去!” “子固!”林小姐捂着脸无助的喊了一声,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去上个班而已啊,怎么他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就忽然变了? “子固也是你喊的?”云师长看着地上娇弱的女人冷笑了一声---当初要她喊他的字的,的确是他本人没错,但如今看来,为了这么个女人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乃至为了她的种种不安而给自己的父母另外置宅另居,就是自己识人不清,没迷昏了头啊! 当初他们一见钟情的时候,他就是在组织抗议然后被逮捕的学生潮中认识的她,进而很快的彼此相爱了。 其实那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女人会出去抛头露面,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教养的良家妇人! 但那时她还有几分姿色,可现如今…… 看着这个脸上长着晒出来的雀斑,皮肤焦黄哪怕擦着脂粉都掩盖不住的女人,云师长心里的几分旧情,渐渐淡去,他冷冷的看了那从里头跑出来的老夫妻一眼,对地上的女子丢下了一句话:“你今天就带着你的爸妈从这里搬出去。” 话音未落,他背后却传来了一道微微带着几分笑意,因而显得格外嘲讽的声音:“我看云师长这话,就不必了。” 云师长转过身来,诧异的看了一眼一声宪兵打扮,戴着白手套,显得格外严肃的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看了一眼这幢精致的小洋房,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然后将一张纸递到了云师长的手中:“这是少帅亲自签署的,给我们军法处的对你的处置。这座房子就是你家吧?”对身后的人命令道,“封起来。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会登记造册,然后会有人对你的财产进行评估。假如真的像是那份什么报纸来着,知音?上头写的那样,你的财产来源交代不明的话,那么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好了。” 男人又斜了眼睛瞟了一眼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云小姐:“那位身上的衣服饰品,按照知音上说,也是件件名贵,不过咱们都是文明人,不好让这位小姐光着身子上庭。这样吧,你们带这位小姐去被国民财产换下来,登记造册之后,叫她换一件衣服,留下新的住址之后再自行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小姐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看着腕上青翠欲滴的翡翠镯子,又两手捂住了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不敢置信的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她的保护者---云师长。 却见云师长脸色破败,整个人已经完全的伛偻了下来。 在看见为首的那位艾斯的时候,云师长心里就已经知道不对了。这位是军法处的头头,也是唐少帅最得力的助手。两个人几乎是狼狈为奸一唱一和,而军法处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为他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实际上在仔细看了那期知音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很多问题,交代不清楚了。 都是这个女人,要这要那,别人都知道财不露白,她却偏偏爱炫耀,唉,要是瞿凝在这儿,肯定只会跟他说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啊。 不过可惜,云师长和林小姐,显然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 将里头的每一件东西登记造册,林小姐身上的饰品和貂皮大衣都被扒掉了,她身上披着一件她自己的学生装,挺着个大肚子,瑟瑟发抖,显得格外单薄。 云师长愣愣的还站着,军法处的艾斯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弹指,从胸前的口袋里又掏出了另外一张纸来,递给了云师长。 他一看,这才真的呆住了:“离婚协议书?” 这是法院的传票,叫他在一周后出庭进行离婚的判决。 但如果云师长所记无误的话,自打新婚姻法出台,还从未有过女子主动告上法院,主动要求离婚的先例。这么说,他还开了历史的先河?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被休离出门的男人?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能! 他不能遗臭百年,不能用这种耻辱的方式,被写进历史里,被后人所牢牢铭记! 以后后人会叫他什么?第一个被夫人休掉的没本事的男人! 云师长的双目暴睁,几乎要瞪得出血,像是那张纸上,印着他老妻的模样。 艾斯看了他癫狂的样子一眼,冷笑着摇了摇头,毫不怀疑,要是少帅夫人或者云夫人本人现在在这儿,云师长大概生吃了她们的心都有。 不过艾斯很清楚一点---从来进了他们军法处的,就没有能活着完好无缺的出来的。 像云师长这样的,就更不例外了。 云师长的问题很多,吃空饷,吃底下商铺的孝敬,自行买卖他底下的官职,还有…… 艾斯看着他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盯了一眼还在旁边喃喃自语着什么的林小姐:“一并带走。” 第34节 男人或许是能够撑得住,但要让显然已经是因为整个剧情神反转,一个下午就面目全非了的以至几乎崩溃了的女人来开口,怕是就简单的多了。 *** 进了军法处,只是看了看里头琳琅满目的刑具,林小姐就再也坐不住了。 艾斯当然没说,这些东西不过是这里的前任主人---也就是诏狱当年的主人留下来的“小玩具”,他们现在讲究文明执法,这些刑具,都是不用于拷问了的。 既然有些人经不起吓,他当然高兴不用多费手脚了,听着害怕惊恐的林小姐将她知道的那些事情竹筒倒豆子的一说,艾斯一一记了下来,写满了整整十张白纸。 吹了吹钢笔上并不存在的多余墨水,艾斯笑吟吟的林小姐点了点头:“多谢你的合作。” 这一下,他的好兄弟唐少帅所担心的很多问题,就有了突破口了啊。 而真正的□□,就可以从这些地方开始了。 他们那位少帅夫人,还真是帮了她的相公一个大忙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果然会吞评论啊。 昨天在手机上看评论的时候看到有妹纸问起是不是政党跟抗日都不会写了。 政党方面是yes。这个是高压线,估计碰了就全文被锁了。不过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写xx党之类的东西。所以……嗯,之后一笔带过就好了。 抗日会有,但可能不会是某些妹纸之前以为的方式,因为我不会按照历史时间表走。目测那个部分会出现在第二卷:远东的中后期。 那条评论找不到啦,我索性在这里集中回答一下好了。 ☆、第55章 余波(2) 唐钥进房来的时候,瞿凝正和还没离婚的云夫人姜娟说着些什么。 她含笑扫了一眼唐钥,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却没像之前那般,殷勤的站起身来拉了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 唐钥有些怯生生的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瞿凝和云夫人说话,从内容到态度,半点没对她遮遮掩掩,十分坦荡。 唐钥却听她们的对话听得有些咋舌。 “云师长大势已去,外头物议纷纷,就算是有人想要救他,也救不下来。”瞿凝如是说道。 这个有人,意有所指。 姜娟并不十分明白,不过她知道,云师长本身一直卷入了一些政治的角力,而女色上头的污点,在那些人要去刻意搞他的时候,就变成了最好的筹码。 瞿凝瞧着她依旧有些半明不明,笑道:“按照咱们少帅的说法,他牢底坐穿,指日可待。”那姓云的被女色迷昏了头,什么事儿都依着那林小姐,让她给他做翻译,让她给他牵线搭桥,让她掌管家里的钱财,而那林小姐到底是个软弱女人,窝里横就厉害,真到了要紧要慢的关头,却只想着自保,不管云师长的死活了。 这一交代,证据哗啦啦的抖出来,那姓云的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只有一桩事,你得自己思量着,”瞿凝仔细的看了看姜娟身上的衣服:瞿凝其实心肠不硬,但虽觉得姜娟可怜,她还是半点没接济对方,救急不救穷,她可不想养出个废物来。不过,姜娟的生活是真的艰难,云师长那边对她的抚养费,是一早就没在给了,姜娟的日常花用,是靠她自己勉强做点儿绣活来维系的。 瞿凝去取了单子过来,眼中浮起了一抹淡淡的怜悯,看了一眼姜娟道:“别的关系到政务的我就不给你看了,这份单子,却是云师长送给林小姐的东西。你且瞧瞧。” 姜娟呆呆的接过来,看着上头琳琅满目的列表,眼中渐渐浮起了恨意。 她攥着单子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我嫁给他快十年,当初家里许婚的时候,他给我的也不过是二十几块银元的聘礼,那些东西,就是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拿去换钱……” 多少次朝廷的围剿逼得她东躲西藏,躲在地窖里,两三天只有一碗水喝,饿的感觉胃都在灼烧。那么艰难的日子,是她一个人扛过来的。 那林小姐,又做了什么? 如今这单子上的任何一件,都比他送过给她的全部要贵的多! 凭什么? 瞿凝瞟了她一眼:“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桩事。你要跟姓云的离婚,算起来,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桩。若你只是想要个‘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欢,各生欢喜”,那这判离,应该会很快,毕竟姓云的进去了,他又是过错方。”她微微凑近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你甘心么?最艰难的日子,是你为他熬过来的,现如今你什么也没做错,却要净身出户,你已经没了最好的年华,日后的生活,你要如何保障?姓云的大部分的家产都会充公,但总有例外,你难道不想争取这部分么?毕竟这些,是你应得的补偿。” 姜娟豁然抬头,那目光灼灼,像是看见了新大陆。 “少夫人,”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声音一字一顿的带着艰涩,但渐渐流畅起来,显然是下定了决心,“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反正再坏,坏不过我曾经想去自杀的那时候了。” 瞿凝深深看了她一眼:“哪怕这个寻求公正的过程会旷日持久,甚至你可能会背负巨大的压力,被一堆人唾骂?”这是可以预见的。那些腐儒,那些保皇党,那些守旧派,甚至一部分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人,会唾骂乃至恨不得将姜娟除之而后快,甚至哪怕是在法庭上,法官也未必会公正---毕竟现在的法官,还是男人。现在的法律制定者,也还是男人。 姜娟重重的摇了摇头:“我并不害怕那些。”她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您在告诉我‘华夏妇女权益保障会’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您真正想帮助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更多的,还处在蒙昧和睡梦里的女人。我只是不想……更多的人,再经历一遍我曾经经历过的那种绝望,我只是想,当未来有像外子那样的男人再想抛弃自己妻子的时候,他们能三思而后行。” 瞿凝终于笑了,点了点头:“那你把这本约法里有关婚姻的部分拿去抄录好了,背熟了,我们再来讨论离婚的下一步吧。” 姜娟依言拿了厚厚的约法走了,瞿凝这时候才叫人来上了茶,轻飘飘看了一眼唐钥:“三妹妹今儿个怎么来了?”口气淡淡的,一派温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唐钥却偏偏感觉到了她温和底下的疏离。 她咬了咬嘴唇:“嫂嫂,你别恼我了好吗?我……我今儿个是来道歉的,那天我回去反复思量了,我也觉得我自己做的大错特错。嫂嫂,我只是……”她欲言又止。 瞿凝深深望了她一眼,心底却愈发失望。 这个三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大人一样成熟起来? 唐钥要是真觉得愧疚,真觉得对不起她,一早就该来道歉了,她们之间并没有血缘的维系,这本身就要疏离一层。毕竟,只有直系血亲,可能才会一再的,无条件的去包容和原谅一个人。 “三妹妹的歉意,其实不应该对我来说,”瞿凝轻叹一口气,眸光温和但疏离淡漠的看着她,“我那天就对你说了,我到底是个新来的外人,你不信我真的不要紧。所以,其实这也没什么可以道歉的。但你得想想,你说出这家里没一个人能信这样的话,要是被疼爱你的哥哥知道了,他得有多伤心多难过?你哥哥可是亲口对我说,日后为你挑选婚事,不会以利益为重,第一是要你自己中意。” 唐钥神色一震,喃喃道:“哥哥也会难过么……” 瞿凝瞟了她一眼,心里愈发觉得无奈起来:唐少帅怎么会不难过?他要是真的知道唐钥心里连他也一点不信,不过是扮个兄友妹恭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唐少帅虽然外表傲娇又冷淡,但他还是一个人。只要是个人,人心就是肉做的,何况她能看得见,唐少帅这种铁血男儿,其实反而有一颗格外炙热的内心。而唐钥,就是他很在乎的亲人。 但唐钥显然一点也没感觉到啊。 可怜的唐少帅,在家里还真是……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呢。 瞿凝瞧着唐钥的神色,心里却又浮出了另外一个疑窦:有些事情,总不会是由来无因的。 唐钥养成了这种谁也不信,胆小多疑,简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性子,应该和她过去的经历有关。但她一个后宅女子,据瞿凝的了解,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唯一可能对她的性格最可能产生改变的重大挫折,大概就是她母亲的早逝。 可是唐少帅一早就已经将那些罪魁祸首清出了唐家,按理之后剩下的那些人,该有数年不敢多有动作才对,即便是有动作,也最多是些吃食,份例上的小手段,怕是连排挤她都不敢明刀明枪的。可唐钥还是被养歪了。这么说,最有可能的,就是就唐夫人的死,还有些…… 瞿凝豁然一惊,浑身一震,她也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对,只有这个可能性,才可能让唐钥变得像现在这样多疑多心。否则,她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总会对男性长辈,比如父亲和哥哥有孺慕和依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怕生怯懦。 唐夫人当年死的时候,唐钥不过五岁,哥哥不在家里,母亲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拖了很久。嫡母重病,唐钥应该很担心,或许……还一直在房中侍疾。但一个五岁的孩子,未必坐得住,也许在房里钻进钻出,以五岁的孩子的身量,随便在房间里哪个角落里一躲,怕是就能藏得好好的,不被进去的大人发现吧? 瞿凝的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副具体的画面,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唐钥,欲待要问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到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事情到底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自问是没这个本事,能解开唐钥心里的这个结。慢慢来吧,只要她想的那个猜测是真相,总不会被一直掩埋的。 *** 实际上深受那场宴会影响的人,还有一位。 就是法国公使爱丽丝。 以她的身份,在国内也是名媛名流,而在法租界,就更是一呼百应了。 爱丽丝那天知道了毒害自己害的自己流产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口红,她当时就恨不得去撕了那制造口红的生产厂家,回到家里,就立刻把家里的口红全给搜罗了出来。 法国公使那天刚回到家里,就立时瞧见他的夫人怒气冲冲的,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理查,我要告到他们pv破产为止!理查,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我,不帮我们儿子报仇,我就立刻一个人坐船回法国去,你就一个人呆在远东好了!” 法国公使一愕。 平时素来性子明快硬朗的爱丽丝,说到“儿子”的时候,已经语带哽咽,最后明明是放狠话,但更是拿帕子捂住了脸,已经泣不成声。 他连忙哄了她好一会,帮着她擦去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就抱了抱她,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坚定:“爱丽丝,别哭了。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自然是站在你那边的。” ☆、第56章 余波(3) 公使到底是心思缜密一些,当下并没有急着立刻状告,而是将爱丽丝当时购买的口红,给全部收集了起来,罗列了牌子和款式,拍了电报发回法国,让他当时正从事化工行业的好友,拿去带进实验室做材料分析。 根据那份《知音》上的指引,实验室那边的分析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口红当中,的确含有会让人体重金属中毒的多种元素,包括铅汞等等,而爱丽丝当时小产下的死胎,的确有重金属中毒的迹象。 在这个权威报告出来之后,理查东奔西走---贵族自有自己的沟通渠道,在他们最终决定将pv公司告上法庭的时候,理查已经聚集了二十几位各国名流同时发难! 而pv公司面临的,是数额巨大的,几近于会让他们赔到破产的罚款,还有消息一传出之后,就如同雪片一样飞来的退订单。 **** 消息很快的传到了华夏。 另外一些人事不关己,但瞿凝就属于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在唐克斯的帮助底下,杜克家族在美国的负责人,帮瞿凝做了这一次的买跌交易,通过股市杠杆,瞿凝几乎是平白收入了超过本金二十万更多的收益。 唐克斯来告诉瞿凝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己都很是不敢置信---谁能想的到,蝴蝶在华夏的一次小小扇动,最后却是在世界范围,掀起了惊涛骇浪,现在pv的股价跌到谷底,而对于这一点,就连他也是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要是胆子再大一点,现在他的身价也能让他不需要再这么辛苦了。 不过同样的,唐克斯对这位唐家军少夫人的信心,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 瞿凝听他说完了,拿了钱,却没露出什么太激动的神色,反而只是淡淡的一颔首:“麻烦你了。” 气定神闲,毫不惊慌。 “现如今股价跌到了一块八,”唐克斯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少夫人您觉得,这价格还会继续跌下去么?” 瞿凝没立刻回答他。 她有些打量的看了看他,唐克斯今日来的态度,比上一次的骄矜要客气的多。所以说,实力才是真正的保障,别人对她的态度,最多的还是取决于她自己。身份固然重要,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却也不是都行得通的。 “杜克先生怎么看?”瞿凝问他,“以你们杜克家族在美国的社会地位,应该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吧?今日我们不过是朋友之间的闲聊,杜克先生难道不该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么?”稍稍一顿,她笑道,“何况我困囿于唐家后宅,不过是个坐井观天的妇人罢了,上一次能赢,是我运气好。现如今我对美国那边的状况一无所知,又哪里能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口气温和笑吟吟的就把这个问题的对答,定位在了“朋友闲聊”上。 唐克斯低头失笑:这位少夫人果然滑不溜手,半点便宜不给人占啊。他若肯应是来请教的,那她大概就要他欠一个人情了,如今既然是对等的对话,她就半点亏也不肯吃了。 这种利益至上的作风,倒和一般的东方人迥异呢。 咋舌归咋舌,唐克斯却还是说了消息,他其实也是想跟这位少夫人讨论一下,确定一下他的看法罢了:“pv日化虽然数日股价大跌,但我看着……可能已经差不了吧?毕竟他们是日化公司,口红不过是其中一项罢了,虽然重要,但还没到成为生死支柱的地位。股价狂跌一半,这已经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的结果了,但假若pv真的就此倒闭,工人失业,政府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何况如今只是因为社会名流们公开抵制口红,连成一气同气连枝要索赔,这才导致股价跌的格外厉害,等到真正开完庭,等过几天法庭判下来,我想股价反而就会稳定了。所以这支股票操作的空间……这就已经差不多到头了吧?” 瞿凝点了点头。 他既然上了干货,她也就不藏私:“据我所知,口红里有重金属的毒性是难免的。实际上,这也是这个行业公认的潜规则。” 这个毒性的问题,到了她生活的二十一世纪,都还没能解决---只是这个时代的口红的毒性特别重而已。 “等真的开了庭,若法庭要判的太重,我估摸着,pv公司拼着得罪其他公司,大概也要把这个潜规则爆出来以求自保。法不责众,到时候它们股票也不至于跌的太狠。”瞿凝沉吟道,“不过,假如是我……”瞿凝说着瞟了唐克斯一眼,“如果是我,有的是方法让他们破产,区别只是,我到底想不想而已。” 唐克斯眼前一亮。 但瞿凝却已经端起了茶杯,笑吟吟的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的说道:“不过杜克先生,好友的讨论,就到此为止,至于后头的干货,您若是真的想要,是势必要付出代价的。我听说杜克家族一早就不安分于只从事金融行业了,如果能兼并了pv公司,你们应该就能进入到另外的垄断行业了吧?但我从不白白帮人,何况要不要跨行业,我觉得唐克斯你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负责远东事务的小头儿,怕是做不了主的。你还是回去好好和长辈们商量一下,考虑一下,再来问我吧。” 她很自信,她抛出来的,是唐克斯无法拒绝的筹码!这就是在大家族里,地位更进一步,能做出成绩来上位的表征。 但唐克斯想要知道这些,她要的代价,就不只是区区二十万的借款和二十万的利润了。 唐克斯也很清楚这点。他想了一想,看着她已经端茶送客,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干货来了,心焦如焚的他,便立刻回家准备拍电报去了。 第35节 瞿凝喝完了这杯茶,就叫人备了车子,找了金允珠。 *** 金允珠这时节十分忙碌。 知音一炮而红,订阅的量,几乎是一日千里。 英文版的,因为爱丽丝他们那起案子的宣传,几乎是租界外籍女子一手一份,这量就十分的可观。甚至有些英文不大好的,派人过来询问有没有别的语言的版本。甚至有人过来商量,是不是将时尚美容的部分,做成月刊,跟船一起每月送回大洋彼岸去一次。 种种事儿,金允珠有些已经自己下了决定,另外一些却得等真正的负责人--瞿凝来拍板定案。 中文版的,目前别的偏远省市还没普及到,但京都周围,也已经是卖得很好了。 只是金允珠手下招编辑,招记者的事情,却进展的不太顺利---因为是办给女人看的东西,所以要求从记者要编辑,最好都是女性。但一则真正有时间有热情又有本事的女人不多,二则她们暂时也开不了太高的薪水,所以目前几乎是每件事都还是要金允珠亲力亲为,瞿凝到的时候,看着金允珠几乎是忙成了个陀螺,简直一刻不停。 瞧着她忙成这样,瞿凝不声不响的帮她处理了几件公文,待得金允珠反映给过来老板到了,来不及给她报喜,立刻就“抓壮丁”,满脸惊喜:“唐少夫人,好多事儿要您处理呢。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瞿凝干咳了一声。 她偷偷摸摸的翻了个白眼:瞧着金允珠忙成这样,她真是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亲力亲为啊。这要是报纸的事儿事事要她自己处理,估摸着唐少帅就得逼着报纸停刊了。 她将手里的渣打银行的支票放在了金允珠的案上,无比自然的岔开了话题,手伸到桌子的另外一侧,拿起了上头的那些稿件。 “这些就是下一期要刊登的内容?” 她之前已经告诉过金允珠了。 这一期出刊之后的反应,几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这一期的豪门揭秘,则是在文章的最末尾,登上了知音杂志社的地址,又附上了一行小字:您想要自己的想法登上知音头版么?如果您对这期的报道有什么看法,请务必不吝赐教。 “这些都是我选出来的几份读者来信。”金允珠点了点头说道,“按照您的吩咐,选了语调最激烈的两派。”她说着有些咋舌的“啧”了一声,“其实我还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觉得,云师长和云夫人的感情不在了,就应该让他们离婚的。” “这很正常,”瞿凝一份份的看信,面上表情平静,毫无波澜。 金允珠想起了自己当时看到那几份说到“休妻”什么的理论的时候有多么愤怒,就有些惭愧了:果然,跟少夫人比起来,自己还是养气功夫不到家啊,喜怒形于色,唉。 瞿凝一份份看完,对金允珠赞许的点头笑了一笑:“你选的几份,都很有代表性,很好。” 称赞了一句,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咳嗽了一声,“不过今儿个我不是来看这些的,你办事儿,我放心。我今天来,是要约你去一个地方,咱们估摸着要去找一批人,谈一件事儿。” “……”金允珠听完就要泪流满面了,她看向墙角还没看完的一麻袋读者来信,和只有小猫三两只的编辑部,只觉得自己嘴角抽搐,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问瞿凝道,“大概要多久?” “这个嘛……”瞿凝望天,总觉得把忙成这样的她还给一块儿拖去很不人道的样子,“一整天?” “……” 金允珠差一点就要一口拒绝了,只是她的眼光落到了桌上的支票上头,看见了上面的数字,原本到口的拒绝,却再也说不出来。 瞿凝的经济状况,她是大抵知道的。皇室的一百二十台嫁妆到底价值多少钱,她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二十万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她就更清楚不过。 有了这么一笔钱,本来捉襟见肘的财务,能得到什么样的缓解,人员上的压力,能得到什么样的改善,她也了然。 所以她垂头丧气,默默点头答应:“好。” 如果瞿凝知道她这会儿感动的神色是因为以为她卖了嫁妆,她大概真的会笑眯眯的来一句:哎呀,这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啊。 ☆、第57章 余波(4) 金允珠跟着瞿凝一起,以一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心情,逛遍了上京的脂粉铺子。 她们先去的是几家金允珠记忆里专门卖洋货的脂粉铺子,没出意外的,这些铺子里头先前生意极好的那些口红,如今已经被放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带着金允珠一家一家的走,但好像看样子,一直都不太满意。 金允珠心底的不解,也是越堆越高:难道看到一篇报道有了这么严重的下架后果,她还不满意?老板的心,得是有多大啊! 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店面不算太大的“邬记”,这家店不是她们走过最大的,但她们在这儿找了很久,不仅仅没找到口红,更重要的是,举目四望,四下查看,哪怕是最小的角落也没找见一件舶来品,相反的,这家店卖的货物上头,都印着他们自己邬记的商标。 金允珠对女人的东西不熟,但对这些商家,却略略有点儿印象:“这家邬记,是老字号。但这十几年,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不过是靠着地段好,勉强支撑罢了。” 瞿凝点点头,走进略有些黑暗的店面里,伸手去拿起放在架子上的东西来细细的一样样看,甚至还打开胭脂盒子嗅了嗅,半响微微勾起了唇角: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直起身体走到柜台前面,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那个正微笑着等着她们的小伙计:“你们这怎么没见着口红?” 伙计的回答很干脆:“口红?咱们铺子是不卖这个的。” 瞿凝皱紧了眉头,仿佛万分不解:“为什么?”她顿了一顿,“我就是爱那个艳丽的颜色。” “咱们店里是不卖洋货的。”伙计咬字格外的清晰,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味道,“咱们邬记,只卖自家生产的胭脂水粉,洋货不进咱们店面,这是老客都知道的道理。” “连口红都没有,还开什么脂粉铺子?”瞿凝低声的嘟囔道,白了那面容清俊的小伙计一眼,“怪不得门可罗雀!” 小伙计倒也没恼,挠了挠后脑勺:“夫人您也别这么说,这口红虽好,如今却验了出来,是有毒的。咱们铺子的胭脂颜色虽然略略暗淡一些,但胜在天然。口红妨子,夫人总不会为了漂亮,连子嗣大事都不顾了吧?” 瞿凝犹自嘟囔着不信,那小伙计笑吟吟看了她一眼,从柜台底下唰啦抽出一张报纸来递过去---金允珠在后方看的眼角抽搐:什么叫关公门前弄大刀?这就是了啊!那一叠满满的,可不就是知音么! 瞿凝接过来瞅了一眼也笑了,她斜身倚靠在柜台上:“好了好了,你们家掌柜呢?在么?我有桩大生意,得跟他谈。” 那小伙计瞧着她骤变的表情一眼,呆了一呆。待得反应过来,也微微严肃了起来,收了脸上的笑:“我就是掌柜。我姓邬,单名一个凉字。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有什么事?” 金允珠这时候想起了什么,凑到瞿凝耳边低声说道:“邬家的掌柜夫妇早逝,他们唯一的独子继承的家业,据说年纪的确不大,今年大概最多二十岁。” “……”瞿凝默默看了面前的小年轻一眼,点了点头,端正了自己原本慵懒的态度,手指轻轻敲了一敲桌上的报纸,“说别的都是虚名。你既然用的是我亲自督办的报纸来宣传生意,你就不该没听过我这个老板,至于称呼,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喊我一声唐少夫人。” 邬凉脸色一变:“真没看出来,竟然是少夫人当面!是邬某失敬了!” 他说着肃容一躬身低头,表现的格外恭敬,这个鞠躬,也像是接近了一百八十度,十分诚心诚意的样子。 瞿凝任由他低下了头去,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道:“邬少有必要如此客气么?” 邬凉一躬已毕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像是火焰一样的灼灼,全没了方才懒洋洋笑吟吟的味道:“这些天多亏了少夫人的报道,我们店里的生意,才能以这种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这不是客气,我的这一躬,少夫人当之无愧。” 瞿凝没回应他的话,反而是静静望着他的脸,这张青年人的脸颊上,还没染上世故的圆滑。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世道这样不公,像邬凉这样的小商人,明明眼看着家里的家业快到穷途末路照样还是坚持不卖舶来品,但更多手握权势的人,却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肆意的出卖着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尊严。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言的悲哀,出口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稍稍的低沉:“邬少当家,我想问一问你,你的店里,为什么从始至终都不卖洋货?” 邬凉怔了一怔:“我……”对上她带着鼓励之色的眸子,邬凉心里对她另外一个身份的畏惧,渐渐的暗了下去,“因为多卖一件洋货,实际上就是少养活一个我们华夏的工人。我邬记在百年之前,在各地有作坊二十余间,能养活四五百工人。但现在,沦落到只剩下京城这一间铺子,上京城郊一间作坊的地步,我亲手给那些工人们发过遣散费,我知道那种痛。少夫人,我……”他的声音带上了隐约的哽咽。 稍稍一顿,邬凉看向瞿凝的眼光里,多出了几分期盼:“少夫人,我知道您是贵人。若少夫人能帮帮我,帮帮邬记,我愿意日后但有收益,除工人的工钱和经营运转的费用之外,一概奉于少夫人脚下。” 瞿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目中原本因着他之前的话而染上了悲凉之意渐渐褪去,她拉了一把金允珠,对邬凉笑道,“你不该跟我说这些的,呐,这位是我们的报纸主编,要谈报纸的广告,你也该跟她来说才对啊!我可就是个甩手掌柜。” 金允珠目瞪口呆,对上邬凉扫过来的眼眸,她居然微微红了脸,低低咳嗽一声有点儿羞涩:“邬少当家。” *** 金允珠很苦逼的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但等到真正开始谈了,她却也定了定神,拿出了主编的架势来。 不过很可惜,这个完全就是……被浪费了的。 因为那位本应该寸土必争的邬少当家,完全就是那种“不用你讨价还价,你要什么都拿去,光你要的给你还不够,再添上几分还觉得自己给的不够”这种态度,合作的简直要让金允珠心里浮起几分罪恶感来。 自己难道欺负了一个老实人不成? 你让一分,我自然也不能太得寸进尺,在这种格外和谐的气氛底下,知音报的第一份广告合约,就这么格外顺当的谈下来了。 而广告的费用,是后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价格:邬记的10%股份。 也就是说,知音是用广告位入股,参与到了邬记的分红当中。这种情况,换了后世可能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不过当然了,等时间到了后人能去考证这件事以及争论是否划算的时候,邬记的10%股份也已经膨胀到了价值太高无法衡量的程度,而知音的广告位,更是一位难求。这也就导致了考证时候的难度太高,以至于根本计算不清楚,到底谁赚谁赔了。 不过在当时,金允珠只知道,这个合约谈下来之后,瞿凝对她的吩咐格外的仔细:“下一期美容的部分,我们没必要直接替他们做广告。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追踪‘口红有毒’的后续。把那些用了口红中毒的人找出来,让她们现身说法,再报一报官司的后续,我估计,美国的pv,为了自保,是要把整个产业链行业全部拉下水的。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口红的市场,就都完了。”她准备给杜克那边出个主意,之后pv为了保住自家的股价,肯定要拉一众同行下水,到时候所有的口红都会爆出重金属中毒,另外的一些化妆品,估计也躲不过,这一切,她早就已经算计好了,金允珠听着,却没她想的那么多那么远,“这部分只需要实话实说,一点也不用夸大,然后你再去请一位常年使用邬记产品的老顾客,拍照来对比她们的皮肤和健康状况。读者都是有眼睛的,这样的广告,比直接的叙述要好的多。” 瞿凝顿了一顿,目光幽深莫测:“邬记的产品我闻过,很有特色。他家胭脂,虽然颜色微微暗淡一点,但都是纯手工的,只可惜有些顾客不识货,只追着舶来品的潮流。不过那些外国人最崇拜最喜欢的,就是手工制造的东西,她们可是识做的很,只是苦于没有那个销售渠道罢了。你在英文版本上头,一定要着意提出这一点。纯天然,无添加剂……哦,不,我的意思是,没有化工产品的参与,之后邬记的东西能不能走出我们的国门,就看你的这篇报道能有多成功了。现在口红有毒,这块市场就是完全的空白,以前她们不用我们华夏的产品,是嫌弃颜色太土,但现在,为了子嗣和健康,她们暂时是没得选择的。至于颜色……稍稍暗淡的颜色,也有它的妙用,这个妆容的部分,就由我自己亲自来执笔好了。” 金允珠听得简直瞠目结舌。 怪道那位邬少死命哪怕是倒贴都要巴上少夫人呢。少夫人的这些点子,销售的方式,要是她要自己去开一家店,都肯定能赚的钵满盆溢的啊! 她心里想着,也就自己问了出来:“少夫人,您为何要这么便宜那位邬少?” 瞿凝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个天下在这个时代,真正爱国的商人已经太少了啊,更多的人,都在五斗米面前折了腰。剩下的那些有气节有腰杆的,我们力所能及,能扶持一位是一位,何况他并不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那位邬少,看破了我的身份就肯放弃一些不太要紧的小节,他识时务,懂做人,却又有原则有底线,我为何不帮他一把?何况外子是唐少帅,对我来说,若真的把眼光放在了如何去聚敛钱财上,也就太狭隘太短浅了。”她看了一眼金允珠,“金主编,为我做事,你得牢牢记住一件事,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她的话说的很淡很轻,但这句话,却让金允珠当晚辗转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戏?额……这几章木有啦……事业线的时候我就只让小唐打个酱油了_(:3」∠)_大家稍安勿躁 么么哒~~希望睡醒起来能看到好多好多留言~~╭(╯3╰)╮ ☆、第58章 反转(1) 眼看着这一天谈完事情已经日头西斜,瞿凝本准备立刻回家,但金允珠却还要回编辑部去继续审稿。 两个人本准备在热闹的街市上就作别,瞿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金记者,你说如果要哄人,要送点什么好呢?” “啊??”金允珠一愕: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啊。 哄人?这位少夫人的身份地位还需要哄谁费心讨好谁么?但作为夫人她要去哄那位冷面少帅……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金允珠干笑了两声:“我还没成亲呢。”言下之意,就是哄男人这种事情,实在不在行啊。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低低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不多耽搁你了,你先回去忙吧。” 金允珠这才如蒙大赦一般的跑了。 瞿凝一家一家店的逛过去,视线下意识的在那些男性顾客身上停顿了一下:她方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成婚之后,唐少帅最少还送了她一把量身定制的手枪,但她,却还什么都没送过给他。 总觉得夫妻之间是要礼尚往来才好的,但她上辈子没谈过恋爱,这辈子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讨好”一下枕边人,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技术上的疑难。 这会儿一家一家店的逛过去,琳琅满目映入眼帘,但一下子却也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要送他什么好。 她的事业进展能够顺利,报纸如今能做起来,多方面的事情能一如她所愿,其实也多赖他的开明和支持。有些东西他哪怕不直接说,可她背后那种隐性的,稳定的支持却一直都在,作为家庭真正的支柱,他的作用,不可或缺。 瞿凝想起来,是觉得感激他的,可是到底要送什么酬谢呢?他有什么缺的呢? 她逛到太阳下了山最后怏怏回家,空手一无所获。 心事重重,乃至她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宝琴给她添了好几次的饭,她都差点夹到碗外头去了。 唐少帅看在眼里,当时不动声色,等侍女们收拾了碗筷退了下去送了茶水上来,他这才仿佛漫不经心的开口问她:“有什么难处?” 瞿凝闻声抬头看了他冷峻的脸庞一眼,最后却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要送人礼物,叫人家自己开“想要什么”的单子,或许送的东西是讨好了,但总少了几分心意。何况多多观察,总会明白他的喜好的,直接问大概就没有必要了吧。 唐少帅眉心隐隐一皱:既然没有难处,吃个饭差点把饭粒洒一桌子是怎么回事? 如此反常,却还要瞒着他又是怎么回事?平时他们互相不是都很敞开的嘛? 第36节 手心里温热的茶杯像是在瞬间变得灼热让人不悦起来,他伸手把杯子搁在了旁边:“夫人没有难处,我却有件事得要你的帮助才行。” “咦?”瞿凝倏然睁大了眼睛,眸光一亮转向他,“谨之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忙的吗?” 看她的态度,唐少帅心里本来隐隐的躁动,瞬间就像是被压了下去:那种关切关心,他能清晰的感觉的到。 “恩。”他点了点头,“姓云的我前几天叫军法处把他带走了,只是可能想着自己罪不至死,或者有人会去搭救他,他愣是死扛着没开口。倒是他在外头的那个女人,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旋即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了一大串名单来。” 他顿了一顿,伸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她,另外是一份写好的单子:“照片上的这是我的好友艾斯,现在就在军法处做事儿。这一次的事情就是他负责的,过几日我将他介绍给你认识,我以后坐镇关东,他会长留大本营,你们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这次麻烦的事情是,那外室交代出来的人数太多牵扯太大,而且,现如今所有的只不过是那个外室的一面之词,云师长不肯开口,姓林的又说的不清不楚,手里没证据举证,这么一来……” 他没说完,瞿凝已经明白了。 以唐少帅对于自己手下军队的掌控能力,他所需要的当然不是她在“逼供”方面的谋略。 “你是担心,有夫人会来向我求情?”瞿凝沉吟着问道。 这年代,到底还是情高于法。 以人制高于法制,所以很多时候,做了错事,很多人就开始打感情牌。 夫人外交的威力,很多时候也就在这个“人情”二字。 唐少帅在军中搞整顿,一群人人心惶惶,就必然会有夫人们来找她“唠嗑”,暗暗拉近关系求情,这是难免的。 “不,”唐少帅却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有人去向三妹妹多嘴。父亲原本准备定给二妹妹的婚事,我已经给她推掉了,因为这次的事情,父亲原本的几个手下俱都牵涉其中,他给二妹妹选的那个夫家,也有些不清不楚之处,因此决不能允婚更涨了他们的气焰。而几位妹妹的婚事,若是可能的话最好是在冯小姐进门之前定下来,否则日后由着冯小姐定,就未免多事了。” 否则有了继母,他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再要插手就太难了。 瞿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她已经明白了。 唐大帅和唐少帅这对父子在军中打擂台。她虽然并不清楚唐少帅现在是否有优势,但儿女婚事在这时代,是最天然的盟友关系。 而唐家三位小姐的亲事,则很显然的就关系到了,日后军中的势力对比。 这一点不可不慎之又慎。 *** 许是因着唐少帅在军中“大动干戈”的缘故,这些日子瞿凝明显的感觉到,来唐家送礼走动的夫人,比前些日子更多一些。 当然,理由也是现成的:前些日子新婚燕尔,不好打扰,所以现在才来送上贺礼,祝少帅和夫人百年好合。 瞿凝几乎是来者不拒。 姜娟和云师长离婚的请求,已经递到了法院,之前正在“庭下调解”的阶段却闹得沸沸扬扬的:姜娟离婚的意思坚决,完全无视了云师长最开始的悔恨乃至后来的咆哮,另外一方面,她对财产的要求也是远远高过了云师长能接受的范围---姜娟坚持不肯接受只带嫁妆离婚的这个要求,而是要分享云师长所得的一半,要求他支付她十年来的劳务所得,而对于“十年”的损耗,最后计算出来,已经远超过了云师长的心理价位,法院那边的人也是摇头不止,正因如此,调解几乎是完全失败了,现在正等着上庭过堂。 姜娟要求的价位,是瞿凝和她商量好的。 但在广泛的社会舆论看来,姜娟现在的要求,却是一种很明显的不知好歹。云师长在调解期间,已经无奈的“念在旧情”让步了一两次,从最初的死都不肯离婚,到后来的答应离婚,再后来答应让她带嫁妆走,在很多人看来,这已经是一种很有担当的表现了。而姜娟的要求,却是远远超过了男人的底限,也可以说,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的接受尺度。 假如只是包个外室,男人却要几乎净身出户的话,有这么一桩案子判下来,以后哪个男人还敢再在外头玩女人?这代价,是无法接受的高! 甚至有一些旧朝的秀才在吵着,要把姜娟给浸猪笼才行,哪有女人主动要休了男人的? 种种种种,那些夫人们来拜访的时候,以十分担心的口吻,对瞿凝惟妙惟肖的描述了。 这一天正好六七位夫人联袂来访,瞿凝就索性一并见了,她们又讨论了这件事儿。 其实谁都知道,姜娟的背后就是这位少夫人,而她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有这位少夫人的支持在后面。如果没有瞿凝的默许,没有她的支持,姜娟哪有那么大的胆子,顶着巨大的压力非要抗争到底? 这一天来的几位夫人,瞿凝那天宴会上都见过:全是她那天的客人。 这些日子她也慢慢弄清楚了,如今的唐家军军中若以派系而分,则是分为大帅派和少壮派。 这是以支持谁来划分的,当然,这种划分方式,也是最模糊的一种。 因为毕竟少帅和大帅是父子,也没有真的闹翻,谁也不会明刀明枪的表现出来,只是相对而言,年长守旧一些的是大帅派比较多,而年轻的以及留洋回来上过正式军校最后被提拔的,则是少壮派为主。 而另外一种划分方式就是以地域划分,当年在刚起义的时候就跟着唐家军北上的是中央军,北上之后被招募的大部分是东北军,再有后来到了上京再吸收的则因为后来军制变革的关系统称为陆军。 而在场的,几位上了四十岁的夫人几乎都是大帅派的代表,不过她们的座次却不是按照年纪来排的,却是按着地域来各自形成了两个小团体:而可以明显看的出来,中央军的几个夫人级别,要明显的高于另外的几位,但虽然东北军和陆军的夫人们身份略低一些,但她们的态度却并不是讨好谄媚的,而是微微带着几分潜藏着的看不起。这也不奇怪,毕竟中央军当初都是“泥腿子”,而陆军的那些,有不少都是在旧朝就有身份地位的贵妇。 瞿凝看着思索着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微微的抿唇笑了一笑:有矛盾,就意味着机会。 那天宴会上很是活跃的耿夫人今日也在。 自打云师长被带走之后,耿副师长就去掉了那个副字,目前换了一个“代”字。 而耿夫人则是跃跃欲试,恨不得早日摘掉她们家老爷头上那个“代”的帽子,她今日来的目的,不像另外一些夫人那么复杂,所以她说话,也就更加的随意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更新被我吃掉了_(:3」∠)_话说都没来得及回留言,实在是…… 昨天去教会活动了,回来完全动不了了……抱歉。 ☆、第59章 反转(2) 几个人坐着聊着一些女子养生化妆服饰之类的话题,实际上对于唐少夫人这样还没生孩子又新婚的女人来说,聊这个,在她们看来绝对是最合适的话题。 瞿凝自己为了之前的报道,专门做过一番功课,对流行趋势几乎是了若指掌,加上之前皇室又有些常年流传下来的秘方和经验,她看着面前的女人都像是挺感兴趣的倾听者,索性一发不可收拾,口角生春眉飞色舞,那个如数家珍的劲儿,直把她面前的女人们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有几位陆军的夫人陪着说笑,眼底却有轻蔑之色一闪而过:有句古话,叫做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因为人只有那么点儿精力,要是全盘只在意自己的容貌,那放在别的事情上的时间,就太少了。 今日一见,只能说见面不如闻名,眼前这位少夫人毫无疑问的妆容精致面目明艳,但翻来覆去就是说些容貌妆容的事儿,问起其它来,就是一问三不知。 这几个夫人其实好几次试探性的想问一问军中整.风的这股风什么时候才会刮过去----原以为,以瞿凝受宠的状况,小小透露点这些决不妨碍她在少帅心里的地位,但谁知道,几次巧妙的开了口,瞿凝却好像完全没听出来,说着说着就又扯回谁的衣服还有谁家的八卦上去了。 几次下来,这几位夫人也就没什么耐心了。 她们今儿个来,一方面是想问点儿消息,另外一方面,也是来伸出橄榄枝的:哪怕是唐少帅,在她们心里,日后也会有人往他房里塞姨太太,在外头送养外室,或者是让他去应酬到逢场作戏,这些,男人在外头要做大事儿,都是难免的。 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谁能真的霸着一个有野心有手段有本事的男人不放? 在她们看来,这位少夫人,迟早也要走这条路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男人的宠爱靠不住,所以她们女人才会串联在一起。 等夫人们将彼此的关系结成了一张大网,同气连枝同声进退,彼此声援,清楚知道枕头风的厉害,那些男人就不会轻易的想着宠妾灭妻乃至离婚了。 所以说,她们今儿个来,这批本来就出身不错的女人并没把自己的身段放的很低,这会儿兴冲冲的来,但几次三番的看她不接茬,几个陆军军官的夫人就渐渐败了性子,没了耐心,再陪着坐了一会,就放下礼物告辞了。 反而是以耿夫人为首的那些中央军老兄弟的夫人们,看她们起了身,却还是坐的稳稳的,竟是死活赖着不走了---那几个陆军夫人死死瞪了她们几眼,奈何告辞的话已经出了口,这会儿也不好收回来了。 瞿凝当然没拦着她们留饭,见那伙女人走了,她倒也是暗中轻舒了一口气---她们再坐下去,她就要没话可说继而没话找话,想着把后世的化妆法之类的拿出来唠嗑了,到时候万一真勾起了她们的兴趣,她还得觉得自己亏了口水还赔笑了呢。 还好这伙人的厚黑学还是学得不够,她眯起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消失,方才瞧了一眼耿夫人笑道:“耿太太,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耿副师长,对你那是只有一个字能说,好!”她竖了大拇指,道,“若要我说,你耿夫人择婿的眼光,大约是咱们中间最好的吧?耿副师长待你十数年如一日,平时有人叫他去喝花酒,他也是一概推了的?所以,军中还一度叫过他妻管严?这样的相公,说出去都叫人羡慕呢。” 耿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谁能想的到比她高了这么多级别的上司妻子能对她们家外子的情况如数家珍啊!但旋即,她心底又闪过了一丝猜疑:她看得出来,这位少夫人忽然转了话题,她是想表达什么? 不过她对自己的眼光是十分自豪的,所以点了点头,胖胖的小圆脸上流露出了幸福的神色:“不过要说眼光好,又有谁比得上少夫人呢!少帅这样的夫婿,要我说,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呢。咱们家老耿也就是爱吃,跟我一样肥肥胖胖,这才不招外头小姑娘的眼罢了,这要是他跟姓云那个一样长得人模人样的,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现在这么老实呢。” 瞿凝听得笑了出来,冲耿夫人眨了眨眼,透出了这么个意思:你啊,就别装了,就是故意把自己男人给养成痴肥的,这也算是一种智慧吧,虽然说,瞿凝想着她是不忍心把唐少帅的腹肌给变成肥肉的,也没勇气让一个大胖子在她身上xxoo,但有时候想想,与其要一根公用黄瓜,那还是养成一只小肥羊的好一点…… 就着这个“自家男人如何”的话题,瞿凝和她们聊了好一会。然后她发觉,果然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场的这些和耿夫人聚在一块儿的夫人们,大部分都是脸颊微圆,说话直爽,皮肤略黑,手上有茧子,做事风格明快,平日里在家里也算是颇得男人敬重的。她们对付自家外子,都各自有自己的诀窍,这会儿谈笑之间说起来,倒是逗得瞿凝狠狠笑了一番。 “对了,方才那几位夫人明示暗示叫我去参加她们的那个什么聚会,她们说的那个,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名字?”瞿凝此时不过是随意的这么一问。 谁知道,耿夫人的脸却瞬间白了一白,瞿凝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聚会,不是这么简单的。 耿夫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想,那几位夫人想推荐少夫人去的,应该是她们中间的那个……叫做共济会的组织吧?不过少夫人若是肯去,可能也可以拿到一个极为上层的,譬如名誉会长之类的位置。” “共济会,共济会……”瞿凝仿佛是要将这个名字咀嚼一般,无声的念了几次,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里已经带上了寒霜,“那么,进这个会,都有些什么要做的,和有什么好处呢?”瞿凝生恐自己说权利和义务她们听不懂,便稍稍解释了两句,问道。 “这……”耿夫人微微一滞,偷偷瞅了一眼瞿凝。 瞿凝这会儿容色平静,但她看得出来,对这个问题,这位少夫人是很看重的。 共济会本就是些高级军.官的女眷们才能有资格加入的,以少夫人的身份,能加入没什么稀奇的,这个组织很是严密。耿夫人以前也被介绍过,但她素来跟他们家老耿作风一致,万事先求一个“稳”字,对于这种颇有点诡异性质,连创始人都搞藏头露尾,但偏生瞬间像一阵风一样的刮过军中,又吸纳了一大批成员迅速膨胀起来如今又发展的极端庞大畸形的组织,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饶是如此,共济会的名头偌大,她自然也听其他一些夫人们说起过个子丑寅卯。 稍稍一顿,耿夫人咬牙道:“不敢瞒少夫人,那共济会的头头是谁,咱们也不知道。好像除了几个上层负责人之外,没人见过,只听说是军中一位高级长官的夫人。共济会呢,主要还是讲一个同气连枝,一方面,共济会教那些夫人们如何约束住自己的男人,另外一方面,在成功约束住了男人,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之后,她们也得有所反哺,那就是,约束着那些男人们互相之间也讲一个共同进退,彼此互相支持。” 顿了一顿,小心的看了一眼瞿凝变得愈发沉沉的面色,耿夫人小心的说道,“共济会也是常常做一些好事儿的,常有慈善晚会,捐款,发米等等……” 瞿凝这会儿已经收起了脸上方才阴沉的表情,微微向着还在替共济会说好话的耿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其实女人的组织本就不好办,这共济会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只可惜这共济会就是建立在畸形土壤上的毒花---它的养分,不是来自于别的,而是来自于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但那个创始人明明手握着这样巨大的资源,却根本不想着如何填平那等不平等的沟壑,而是只想着给自己谋利,这样的共济会,根本就已经走偏了道路---瞿凝一听就已经听出来了,这共济会的背后,有着何等巨大的利益相关。 在其中得到了蝇头小利的女人们还算不得什么---她们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名分,但共济会绝对不可能给她们相公真正的爱慕和尊重,真正得益的,却反而是因着共济会而连接在了一起的那些男人们。 耿夫人从她短短一句话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她却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瞿凝已经笑了笑扫了她们一眼:“我其实是明白的,像耿夫人你们这样,不需要什么外力就能约束住自己丈夫的女人,是不需要加入共济会的。但很可惜……我在那些人眼里,却是属于……”婚姻随时可能会破裂的可怜人呢。 她摇头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发多了几分嘲讽:唐少帅,你到底是装了多久的小绵羊,收起了多久的屠刀,这才让你的那些下属,忘记了你曾经有着何等雪亮的獠牙! 今日一听,她就愈发意识到,唐家军现在的腐化已经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她甚至很是怀疑,这批军队的战斗力还剩下几分,甚至若是真的开战,唐少帅还能不能,打出像十年以前那样漂亮的,以少胜多的经典的教科书式会战来。 瞿凝想了想,没再说共济会的事儿,反而是把她跟姜娟那边关于“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事情跟在场的说了。 耿夫人为首的一众人面面相觑,耿夫人更是隐隐苦了脸:这下可好,简直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啊。这位少夫人倒是不进共济会了,她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联合会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瞿凝看着她们的脸,只是笑:“我也不是强迫各位,不过我们的第一场聚会,是在法庭上。” 对上众人惊愕的眼光,她解释道,“就是云夫人姜娟的离婚法庭。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旁观,诸位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吧?” ☆、第60章 反转(3) 之所以选择这些本身婚姻美满的夫人们,而不是像共济会那样,选择吸纳本身就不幸福,婚姻充斥着裂痕的夫人,瞿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虽然她准备牵头的“妇女权益联合会”,侧重的也一样是弱势群体的利益,但同时,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动荡不安里,懂得把握幸福,如何调.教相公以及慧眼识珠的女人们,在某种意义上,却也同样代表着更高的情商以及更少的嫉妒心。 像姜娟这样的女子固然可怜可悯,需要人帮一把,但像耿夫人这样的,却也同样值得敬佩。 所以她并不会将这一部分女人拒之门外--又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心太大,她想要左右逢源,两面讨好,所以才……这样。 耿夫人只是愕然片刻,便一口应了:她本来就是为了交好少帅夫人才来的,去旁观一下也是无妨。看的出来这几位夫人里以耿夫人为首,瞿凝想了想,就将她单独留下来留了饭。 她对唐家军一部分高级军官夫人们的了解只是从资料上得来,相对来说比较浅显,这会儿便抓了机会询问耿夫人。 “外子前些日子托我留意,准备给我们家二姑娘寻门亲事,可惜我刚嫁过来不久,对这方面的情况不太了解。夫人可有什么建议?”一番闲聊之后,瞿凝仿佛漫不经心的将这件事提了起来。 耿夫人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瞿凝嘴角还凝着一丝很柔和的笑意,但她却丝毫不敢轻慢了这个问题。 少帅夫人真的对人脉关系一无所知?真的心里对唐二姑娘的婚事毫无打算? 不可能的。以她现在做事的步步为营,以她心思的缜密程度,若是这个问题只是个问题,而不是一根橄榄枝,那才是怪事! 耿夫人想了一想,骤然恍悟了什么。 第37节 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们家老耿,跟陆渊陆副师长走的比较近,陆副师长又双亲早逝,说句托大的话,陆副师长以前还一度想过要认我做干妈的。”这倒不是虚话。 瞿凝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那一日宴会上,耿夫人第一个开口帮她踩了云师长一脚之后,她就叫人去查了查她们家的底儿。也就是那时候,这位陆渊陆副师长,进入了她的视野。 陆渊是前几年才入的唐家军,最开始因着资历不够,虽说有一张日本陆军学院的文凭,但始终都只是在营团的级别徘徊,上不去。 不过他后来口头上认了耿家这两位做干亲,再加上本身之后战功的累积,就立刻一级级快速的往上晋升,到现在不过几年时间,竟然就已经跟耿家的同级了,这期间,固然有耿家的不藏私帮他大力推荐的关系,但他自己外头的人脉关系,毫无疑问,也是十分出色的。毕竟华夏自古以来,这情商高低,在某些时候,可是比文凭学历更要紧的东西。 不过现如今因着级别的关系,这“认干亲”的事儿,一般就没人主动提了---现在耿夫人说起这个,不是为着揭陆渊的底儿,却是在暗示:陆渊的婚事,我想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瞿凝心里,对唐二姑娘vs陆渊的这桩婚事,是颇位看好的:唐二姑娘有手段有野心,陆渊也是一样。若是将二姑娘嫁给他,这对儿夫妻正好各取所需,相比之于唐大帅先前给唐二姑娘找的那桩婚事,陆渊年纪更轻,据说容貌也俊美,人又有能力,虽说家室上没的倚靠,但同样也不必担心恶婆婆和被迫送进去的姨娘。 另外一方面,陆渊这个人既然野心勃勃,为了上位不怕认干爹干妈,那么能娶到二姑娘这样的妻子,想必他也绝不会拒绝。 不过同时,他又代表了想要上位的少壮派势力。若将唐二姑娘许过去,对少帅的好处,也并不少。 耿夫人既然识趣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也就没掩饰,笑着点了点头直言道:“夫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不如这样吧,过段时间你问问陆副师长,看他什么时候方便,等我们少帅在家的时候,来我们这儿吃一顿便饭。”这就是女方家长要相看一二的意思了。 耿夫人当然听明白了,只说会回去跟陆副师长说这件事儿,旋即一口应了。 **** 晚间少帅回来,瞿凝将这件事对他说了。 唐少帅瞅了她一眼,低头想了想:“夫人费心了。” 听得出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瞿凝心里一暖:“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但我担心的只是,二妹妹不知道会不会满意?” 唐少帅的神色微微一寒:“若这样的人选她还不满意,那这次相看之后,你就不必管她了。” “……”瞿凝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之前她听唐少帅说不会用她们做联姻对象,她还以为这是代表着某一方面他的心软,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补充说明,她登时明白了:才不是唐少帅心软呢,那只是他的有底线。他懒得用女子去做联姻对象来获取利益,但若是她们要自己作死,他也一概只由得她们自己罢了。 他的关心和爱护,只给值得的人。谁若让他失望,那么他会立刻收回自己的善意,关上心门,再不给第二次机会。 这到底是心太软,还是心太硬? 不过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却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她固然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圣父,但若是太严酷铁石心肠,却也让人畏惧。像唐少帅现在这样的……正好。 一念及此,瞿凝的唇角微微勾起,目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唐少帅瞥了她一眼,只觉得心被那一抹笑容勾的痒呼呼的,像是被一堆小手在挠着一般。 心动不如行动----反正他们是合法夫妻,他索性凑过去贴在她的耳边诱惑似的吹着气轻声道:“夫人笑什么?” 瞿凝的耳垂最是敏感,被那口气弄的痒呼呼,他的头又凑在她的颈侧,短短的头发搔弄的她那块皮肤又是痒又是难受。 看了一眼倏然之间就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这一次没有躲避他的亲近,而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的幽深黑沉的眼睛说道:“我只是觉得,嫁给你,大概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唐少帅倏然一愕。 原本抱着她的手也是一僵一紧,瞿凝只微笑着看着他,眸光安宁而平静---没有谄媚,只有某种淡淡的阐述事实的平稳。 唐少帅的耳根几乎是瞬间就烧热了起来---他面上还是极其淡然的僵冷,但那微红的耳垂,却出卖了他又窘迫又激动的事实。 夫人忽然说这么一句把他夸到了天上的话,就算是平时的扑克脸唐少帅,这会儿也实在有点儿hold不住,心里想要接触她亲吻她甚至为所欲为的火焰再按捺不住,唐少帅一把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咬牙口气有些按捺不住的恶狠狠的呵斥道:“又不是你做的嫁给我的决定!” 所以现在说这样的话你也不害臊呢! “……我没说过么,”瞿凝一瞬不瞬的,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睛,“皇兄是问过我的意见的啊。所以虽然你当初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她故意拖了拖这四个字,紧紧看着他,“的原因答应娶我,但我可是在没亲自见过少帅你之前,就同意了做你的妻子啊。” 看报纸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是一个品性很好的,值得自己嫁的男人,嫁过来之后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后悔。 瞿凝骄傲着自己的眼光,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高了。 唐少帅闷哼了一声,顿了一顿声音却渐转低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我那时候会答应娶你,是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是最适合站在我身边的女人。” “……”喂喂喂说谎话也要有个限度啊少帅,那时候我久居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什么时候在婚前见过我?我都没有这个印象好不好!说什么第一次看见……这种话实在好假啊! 瞿凝撅了嘴,闷闷的看着他,唐少帅却哑然失笑,不肯再多说,只凑过去堵住了她的嘴唇,手也开始在她玲珑浮凸的身体上到处游移。 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随便把她最近的不专心给糊弄过去了,夜还很长,而让夫人太过分关注外宅的事情,却是一件叫他这个做相公的非常不满的事儿呢。 难得她今儿个自己送上门来,到嘴的肉,哪里有不吃的? 至于第一次的事情……唐少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没打算直接告诉她,大老爷们的感情,可不是挂在嘴边上拿来做谈资的。不过她要是查出来了来问他的话,他也不会说谎话就是了。 至于现在,还是先满足了他的欲.念再说吧。 不过瞿凝这苦头就吃大了:某人今天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翻来覆去做的她死去活来。他本来体力就好,以前的节奏就叫人跟不上了,今儿个也许是被她那两句好听的话给愈发勾出了火来,愈发动作狂野。 甚至于他还对她严刑逼供,非要叫她自己坦白,说她到底是为什么决定要嫁给他的。 瞿凝没办法,把当初她在报纸上见过报道之后的分析乖乖对他说了,明明就是很简单的话,在他那里就跟弄得他吃了春.药似得,她越是乖乖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他就越发痴缠的厉害,完全叫她招架不住了。 瞿凝自己也是脸红:当着当事人的面,说那些现在听起来倒不像分析,反而像发春差不多的赞美,怪道他要发狂了呢。 于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慢慢敲着自己已经酸痛到快要崩溃的老腰,瞿凝心里只闪过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啊。不过,这大概就是,她能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了吧? ☆、第61章 反转(4) 没几日,耿夫人就来回话了:陆渊接到了她的消息之后,只花了两三天“思考”,就答应了来唐宅做客的事情。 男方那头说定了,耿夫人却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瞿凝:“少夫人,恕我多一句嘴,陆渊是答应的爽快,但听说府上的二小姐,这些时日跟南边的人走的比较近?虽说现在男女大防不比数十年前,但男未婚女未嫁,说出去总是不那么好听的。” 瞿凝一听就懂了:冯思平是真*金龟婿,还是浑身镶嵌着钻石的那种,自然得小姑娘们的喜欢,在长辈们眼里,唐二小姐和他走的近,就有些叫人心里犯嘀咕了。陆渊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没拒绝她的相看,但耿夫人站在长辈的立场,却怕这根红线最后牵了怨偶,这是在婉转的提醒她,要注意一下唐二小姐的想法呢。 她点了点头:“耿夫人放心就是。”笑眯眯的就把话题扯到了别的事儿上去了。 耿夫人一离开,她想了想,就叫两个侍女过来伺候她换了衣服,一行人去了后院,路上遇到正在后花园里绘画的唐钥,见了她们虽不明所以,但也好奇的跟了上来。 瞿凝瞥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暂且由得她跟着。 几个人到了唐二小姐的院子里,唐依柔正坐在桌前做了一件绣活,抬头见她们进来,愣了愣,将手里的绣绷放了下来迎上来:“嫂嫂和妹妹怎么来了?方才我太专心,却没听见你们进门呢。”边说边笑,一边忙忙的吩咐侍女去沏茶上来。 几个人坐下来,瞿凝端着杯子没喝,眼光在屋子里四处逡巡着。 唐依柔就心知有事儿,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捏着衣角儿低了头嗫嚅着显得有点不安的样子。 不过瞿凝看她那小动作时不时的就是一顿,就晓得她实际上没那么惊惧,不过是故意不打头开口,怕被套了口风,失了主动权而已。 看破了她这点小伎俩,瞿凝低低一笑,她柔声开口道:“二妹妹,你看我多糊涂,接手家里的衣食住行这么些天,竟没主动关心过二妹妹和姨娘的生活,今儿个眼瞧着就要入冬了,我和三妹妹一块儿来看看你,顺便问一声,这些日子下人可有什么怠慢的?我思量着,这就要换季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也是时候添些衣物了,看今儿个二妹妹有没有时间,咱们去添置几件?” 唐依柔的脸“唰”的就白了一下。 她前几天刚收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这自然不是她自己买得起的,而是别人送她的礼物。白狐裘名贵不说,最难得的是这件上头全无一丝杂毛,这样的东西,以她们几个小姐的零花钱,自己是做不起的。这东西刚送到,她就觉得爱不释手,只愁现如今还没下雪穿不得罢了。只瞿凝这会儿提起来,却叫她心头巨震:她收到了这件礼物就珍而重之的挂在了旁边的柜子里,本想着等到嫁人了之后再当嫁妆穿出门的,但连这样她自以为隐秘的私相授受都被面前的女人点了出来,忍不住叫她心惊,到底这家里,能有事儿能瞒得过她的这位嫂嫂么? 另外她又提下人怠慢又提姨娘,唐依柔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里层层递进的威胁之意?就是她不顾着自己的生活会不会被克扣,总也要担心姨娘日后会不会被当家的少夫人下绊子吧? 她的面色白了白,手心被自己攥的发疼:“不瞒嫂嫂,我前几日刚得了一件好狐裘,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有了这一件,冬日御寒足矣,今年我大概也是不需要添置太多的新衣了。” 瞿凝兴冲冲道:“狐裘?那倒是难得,”话语之间已经往她放着狐裘的旁边柜子跨出一步,手指了指那件格外醒目的白色皮草,“就是这件?” 唐依柔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倒是好料子,”瞿凝笑了一笑,拿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嘴里忽然劈头问道,“是冯先生送的吧?” 唐依柔一怔,勉强笑着回答:“那倒不是,是冯姐姐拿来的,她的一片心意,我也不好拒绝。” “这样啊,”瞿凝转头看向在一旁边看着她们一问一答若有所思却沉默不语的唐钥,问她,“你冯姐姐又送了你点什么?” 唐钥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唐依柔:“我还道冯姐姐是一碗水端平的呢,原来却和二姐姐特别好一些,倒叫我吃味了呢。我那边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小玩意儿,哪有这件的一半贵重!”说着又叹一口气,“也无怪乎她对二姐姐特别好,谁叫我是个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呢。” 瞿凝笑着安慰了她两句,眸光却落在在旁边面色愈发泛白的唐依柔脸上。 唐钥才是嫡女,唐钥才是唐少帅的亲生妹妹,无论是从血缘天性上还是地位上来说,都全没有特意舍近求远的道理。要是冯思嫒真的是为了她之后嫁给唐少帅而拉拢她们这些姑娘,哪有不死拽着唐钥的道理? 唐依柔要是还有一点儿灵光,这会儿估计也该明白点什么了吧? 瞿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狐裘细密的长毛,口里低声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件狐裘虽好,不过日后穿的时候,却很是麻烦呢。你看着通体全无一丝杂色,但大凡是人,这穿起衣服来哪有不磕磕碰碰擦擦蹭蹭的?越是看似纯洁无暇的白色,这日后要保养的好,却越是艰难,要是白璧微瑕,那才是可惜了。不过二妹妹,穿着这个,你日后可就得分外小心在意了才行呢。” 唐依柔愣愣的转向她,最后垂下了眸子点了点头。 *** 这一番颇有些含沙射影的话说完,很快就起了效果。那天唐钥若有所思的告辞不说,唐依柔第二天就白着脸上门来找她了。 瞿凝瞧了她一眼,唐依柔眼睛底下一片青,显然昨晚思来想去的没睡好。 她这会儿时候说话倒是爽快了,跟竹筒倒豆子似得把她怎么跟冯思平冯思嫒两兄妹交往的事儿对瞿凝说了,说完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忏悔似的低了头:“嫂嫂,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我就是总担心日后我嫁出去了,姨娘一个人在后院孤苦无依,没人可以依靠。何况她年纪也不轻了,这一两年父亲院子里虽没再进人,但我姨娘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嫂嫂,我知道我这么收外人的礼物不对,还求嫂嫂宽宥则个。”说着就是长身一揖。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 唐依柔这话颇有示弱的意味---这是昨儿个的事情眼见不能继续瞒骗了,就来伏低做小装可怜?有这点心思,看来是她的药,下的还不够狠。 瞿凝一笑道:“你是怕你嫁出去了,没人伺候你姨娘养老?这倒是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且先坐下吧。” 瞧着她战战兢兢的坐了,背脊挺得笔直,瞿凝续道:“按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咱们今时不同往日了,凡事也要讲个民主讲个平等,我回想起来,我出嫁之前,皇兄也是问过我自己的意见的,所以,你年纪不小了,婚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唐依柔的面色更是惊疑不定,一双眼睛也失了平日的柔和,而是满带疑惑的看着她。 瞿凝自管自口气淡淡的说了下去:“大帅给你定的婚事,你哥哥瞧着不好,给你推了。那人的父亲现在还扣在军法处接受调查呢,家里是一片混乱,所以给你们谈过婚事的事情,也没传出去。外头的有些政事是男人们管的,我不好跟你多说,不过若是你已经跟那人谈定了亲事的话,那定下了婚期是什么时候,你就必得嫁过去,可不能让外头的人觉得咱们家大帅,凡事做不得主,还言而无信的。” 唐依柔听得面色一片惨白。 她之前就只听她姨娘模糊说起过,大帅那边准备给她说一门亲事,对方父亲早年是跟着大帅一起转战四方的老兄弟,虽说伤病前几年退了,但七八年前也算是镇守一方,算是大帅曾经的左右手级别。 只是现在听瞿凝的意思,竟是说撸下来就撸下来了,这天,眼看着就是要变了啊! 别说外宅的事儿跟她们这些在内宅讨生活的女人无干,谁都知道,要是少帅真独掌了大权,以他的性子,她们这些并非同母所出的孩子,谁都能想的到,日后的日子绝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滋润了的。 还想算计一下唐钥?还想玩什么小手段?还想着要随心所欲嫁给谁谁谁? 做的好一场春秋大梦! 唐依柔眼珠一转,立时就开口投诚,将冯思嫒对她说的“可能要嫁给少帅做小”之类的话对瞿凝一一讲了,又怕她多心,安慰一句,“哪怕冯小姐这能嫁进来,也不过是个二房,以嫂嫂的身份地位和哥哥的宠爱,是不必担心什么的。” 瞿凝听她一一说完,方才抚掌笑道:“二妹妹这是什么话? 对上她不解的眼睛,瞿凝一字一顿的说道:“冯小姐要嫁的可不是我们少帅,她要做的,可也不是二房啊!” 瞿凝旋即将那些蛛丝马迹对唐依柔一一分析清楚,这一听,女孩子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下好了,最后一点“坐山观虎斗”的希望都没了,这把火,眼看着不是烧向少帅的后院,却是要烧到她姨娘和她自己的头上了!什么叫瞎了眼,什么叫玩火烧身?这就是活脱脱的例子了! 唐依柔呆若木鸡,一下子颞颥着说不出话来,呆滞了半响,脸上充盈满了绝望。 谁都知道的,以冯思嫒的手腕和冯家的势力,她要嫁进来,那些本就年老色衰的姨娘们,谁还能讨得了好? 再有,以冯思嫒的立场,她真会关心她这个庶女? 冯思嫒嫁进来,冯思平娶她的可能性就完完全全是零!这么说,她这些日子的讨好,在这对兄妹眼里,就变成了一场猴戏!以唐依柔内心隐藏的心高气傲,又哪里能接受得了这样的可能性,能接受得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她的愚蠢和轻信?要说她原本对冯思平有多倾慕,这会儿知道了真相,就有多愤恨! 这会儿唐依柔恨恨咬了咬牙,立时转向了瞿凝,彻底向她表示了投诚的意思。 第38节 瞿凝这时候才把陆渊的身份跟情况跟她细细说了,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意放的柔和了:“你哥哥也说了,你们几个的婚事,他是不打算拿来做联姻的筹码的。你哥哥是个冷脸惯了的,就算心里对你们有兄妹亲情,到底母亲早逝,有些后院的波折手段在里头,他渐渐养成了这个疏离的性子,也就不好对你们直接开口了。不过你得知道,你大哥他心里,也是想着你们几个妹妹的。婚事的事情,也是一样。陆渊这人的心性人品未来的潜力都很不错,不过我们也没有强迫你非要嫁过去的意思,到底如何,让你们先见一面,心里有个底儿,我们再做打算。” 一早就已经一招一招的将她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大喜大悲大惊之下,唐依柔这会儿只剩下点头感谢的份儿了。 ☆、第62章 反转(5) 要说瞿凝就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叫唐二小姐死心塌地,那自然是假的。 不过她们彼此都很清楚,唐家后院的格局,在冯思嫒嫁进来之后,将会有一个非常巨大的转变。 像唐大帅后院现在的这些掉了漆的老黄瓜们,肯定是不如冯思嫒这种嫩的掐的出水来的女人值得怜爱的,所以二姨娘本就没多少的宠爱,可以预见的,在之后会稀薄到什么样的程度。 而冯思嫒对就唐依柔瞒骗欺哄,当然对她也什么照顾的意思,所以唐二小姐这样还算会审时度势的女人,立马选择了站队,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忠心与否不好说,但最少,今时今刻,她绝对是没别的路走的。 在瞿凝看来,暂时的,这也就足够了。 跟陆渊那边约好了之后来唐家吃便饭,瞿凝就一头扑进了要上庭这件事里头,埋头进了密密麻麻的律令条款里。 当时京都的离婚法庭,仍旧沿用前朝时候的称呼:而云师长的离婚案子,将要进行判决的“法院”,则依旧叫做京师高等审判庭。 负责她们这单案子的,则是高等审判庭的推事黄碧义。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此役关乎重大,瞿凝就自然不会看轻了这位黄推事,相反的,她如今手头上的案卷之一,就是这个人的履历,家境以及性格的分析。 在正式开庭之前,黄碧义已经将夫妻二人叫过去调解过了,而按照姜娟的反馈,其实黄碧义看似不偏不倚,但实际上,总是有那么几分男性角度的偏向的。 中国人素来有个习惯,叫做“劝和不劝离”,当日在调解的时候,这位推事也是一样,苦口婆心的将两人都劝解了一番,又叫云师长作揖道歉,问姜娟是否能转嗔作喜,还念旧日夫妻之情。 姜娟只是不依不饶,而这位黄推事,则是一番叹息之后,这才决定了开庭的日子。 姜娟有些忐忑的对瞿凝说道:“那位黄推事嘴上不说,我却能感觉得到,他其实是不太看得起我的。” 法官有稍稍向着一方的偏向,这一点,瞿凝也是意料到了的。 她面前的案卷上头,则是说了为什么:黄推事的母亲当年好吃懒做,又好口舌,他父亲十分粗暴,平日里稍有违拗,就是一顿拳脚相向。但就是如此,两人还是安安稳稳的一路夫妻到去世了。在黄碧义看来,这种互相忍耐,怕也是婚姻的一种方式之一吧? 这样不幸的婚姻依旧能不离不弃,像姜娟这样死犟着非要为了“屁大一点事儿”离婚,在他眼里,怕是没多少好感的。 瞿凝叫了姜娟过来,将她手里的资料指给她看,一边解释道:“自有离婚法以来,至今已有七年。这七年间,在京师的高等审判庭要求离婚,还调解无效以致要上庭的,你是头一人。” 姜娟悚然一惊,有些惊惧的望向瞿凝。 “在地方法院要求离婚,最后也判了离的,我们来看看,一共只有两桩。全是因为丈夫虐打妻子以致伤残,还证据确凿有旁观者为证的,这才能判了离。一般的重婚纳妾,一概是以证据不足为由,判了女方输。”瞿凝看着手里的卷宗,神色渐渐肃穆起来---回想起她前世真正开放之后的离婚,和现在这时候的离婚,两者的公平公正公开程度,哪里是同一个级别上的? 她看了一眼姜娟:“你的离婚案子,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怕是还未必能拖得到上庭。因为并非每个男子都是至诚君子,很多男人因为自己都做不到洁身自好,所以在他们眼里,像云师长这样的错误,就自然是应该被原谅的,否则,当事情落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有了这样那样的借口。” 姜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我这些日子受到的攻讦,有多少是出自公心多少出自私念,我自能分辨的清楚。” 这些时日,姜娟的确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社会舆论的,她周围人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说她不识好歹的,有不屑和她为伍的,甚至去买菜的时候,还有大妈唾了她一口骂她伤风败俗最后不把菜卖给她的。 法庭现在还没判,社会却像是已经判了她有罪一般,这样的压力,她却一个人默默的扛下来了。 瞿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空话套话这样安抚的话,她若想说,当然可以说一箩筐,但在现在,所有的这些话,对她的实际状况,都毫无帮助。 所以她唯一能为这位瘦弱身形却扛着巨大的压力,没有被压弯脊梁的女人做的,就是赢!这一场官司,她们一定要赢! “在现在的律法里头,是明文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度的。”瞿凝细细对她分析道,“但矛盾的是,同时它又规定了,妾室不属于妻子。不过这里有一条,是我们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的,”她指了指,念出来,“得妻之明认或默认而为纳妾之行为,其妻即不得据为离婚之请求。” 看了一眼姜娟:“而云师长和那位林小姐的事情,十分明显的,并未得到你的默许或者明许,也就是说,没有过了明路。另外,能做文章的,就是云师长的确犯了重婚罪,而不是单纯的纳妾。那位林小姐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真爱么,所以我们需要的证据,很简单,就是他们的相处,一则没有经过你这个做妻子的同意,二则,他们平时的相处,是以夫妻自处的,而不是夫和妾。”只是说的简单,这两条要证明,却十分艰难。第一条,可以说是口说无凭,便是姜娟哭喊说她从不知道云师长和林小姐的奸情,在法庭上,当事人的哭诉,却无法被作为证据。而第二条,什么样的相处算作“夫妻相处”,什么样的又算作“夫”和“妾”,这又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但能证明这些,不过是能保证法庭判云师长是这场婚姻当中的过错方而已,距离她们真正的目标,却又还有一段距离。 瞿凝微微沉吟,眉头皱成了一团:果然,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真的艰难啊。尤其是,当这种事情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桩的时候。 *** 耿夫人次日和陆渊一起上门拜访,唐少帅这一天特意留在了家里。 唐二小姐一早就来找了瞿凝,脸色或许是因为紧张而泛着微白,不过瞿凝打量着她眼底虽有红丝,但脸上的妆容甚为端庄柔和,看着竟是十分完美的衬托出了她身上的那种淑女的气质。 这姑娘想通了之后,做事竟不用瞿凝再行吩咐一句:从身上的行头到脸上的妆容,毫无一丝错乱,动静娴雅,显见得是真心来“相亲”的。 瞿凝看她脸色苍白,心底暗叹一声“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遇到婚事总是会失了冷静”,一边拉了她的手,拍了拍:“别紧张。那位陆师长肯上门来相看,之前也先花了两三天打听过你的情况,可见得是对你这个人有意的。他若不想娶你,一早推了就是,所以你大可放宽了心思,平常心处理就好。” 唐二小姐被她一番话说的红了脸,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去。 外头,唐少帅正跟一个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很是利落的男人说话,两个人相对而坐,能看的出来,那位理着平头,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容,长相动作都很阳光的男人对少帅的态度略显恭敬,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谄媚,其中分寸,可以说拿捏的恰到好处。 唐依柔这么稍稍一看就微微红了脸,目光在那人脸上转了转,旋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回来,觉得整颗心都在砰砰乱跳。 先前答应瞿凝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这位陆副师长不是太糟糕,她就肯定答应嫁了。 不过在唐二小姐想来,二十三岁还没成婚的男人,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太好的货色,当然像她哥哥那样的是例外中的例外,也是特殊情况。谁知道今儿个看了一眼陆渊,她立时觉得自己之前的估量被完全推翻,竟是脸红心跳难以自拔了。 偏生瞿凝那个促狭的看着她垂了头的样子还低低笑了一声,故意问她:“二妹妹,这边能看的清楚么?” “……”嫂嫂您就别嘲笑我了好嘛?唐依柔低了头,一张脸红的都要滴血了。 瞿凝这时候笑着站起身来,大大方方从屏风后头走出去,外头的那男人一愕,停了和唐少帅的谈话,只轻轻瞅了她一眼,就立时垂下了眼帘,一眼也没多看:“卑职见过少帅夫人!” 旁边耿夫人站起来笑道:“少夫人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您贵人事忙,今儿个来不了呢。” 瞿凝笑着摆了摆手:“就算是再忙,咱们少帅都为了二妹妹的婚事特意抽出时间来了,我这个做嫂嫂的,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简单一句话,屏风后头的唐依柔觉得眼眶一热:陆渊父母双亡,上不用伺候翁姑,下不用抚养后辈,但她日后的地位,完全取决于娘家这边能给她什么样的支持。 先前她还担心瞿凝说的,关于她哥哥的那个话不过是个场面话,今儿个却见平日待她们不算太亲近的唐少帅真的特意在这个时间留在了家里,嫂嫂也是真的帮她挑了一个好对象,她心里的感慨万千,就自不必赘言了。 在这时候,她心里对这桩婚事,就已经有了七八分允诺的意思了。 瞿凝坐下来,大大方方问了对面的男人一些他在日本求学时候的事情,问了一些他在军中征战的事情---其实很多都是她事先已经调查过的,在这时候问,除了是一种说给屏风后头的人听的意思之外,也是为了考察面前这个男人的性格。 她开了口,唐少帅就只是在旁边作陪,偶尔开口补充一两句,却不再多言了。 两个人来来回回聊了一会,瞿凝看着这陆渊的眼光里,就多了几分复杂:她能听得出来,陆渊不是那种把妻子看的很重要的人,可以说,这是个感情淡薄的人。若说唐少帅还是外冷内热的话,那么陆渊就是外热内冷,看上去温和阳光,但实际上,极为的不好亲近。 他把自己的婚事也当成了要往上爬之一的筹码,可以说,只要他在唐家军一日,只要唐依柔还是唐二小姐一天,他就肯定会善待她。但假若唐家失势,那么想必到了那时候,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而这样的男人还善于言辞,善于交际,说话做事都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又有一张骗人的好皮相,怕是他要哄着唐二小姐的时候,也能把她哄得晕头转向,浑然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图的吧? 唐二小姐玩的过他才怪! 瞿凝在心里,默默给“如果嫁过去肯定会被玩坏”的唐依柔点了个蜡。 因为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方才又见了唐依柔娇羞的样子,她可能会说“不好”这两个字么?这桩婚事,差不多就可以这么定下来了吧。 ☆、第63章 中西(1) 陪坐着聊了一会,再吃了真的是很简单的便饭,唐少帅就起身叫人送了陆渊和耿夫人出门。旋即他站起身来,拉了瞿凝的手,一起绕到屏风后头。 唐依柔有些慌张的抬起头来,正对上少帅肃穆而方正的脸庞,这张对她来说透着几分陌生的脸孔此时正微微低下来俯视着她:“可还看的中意?” 唐少帅的问询十分直接,一点也不顾及唐依柔的面子和女性的矜持,这倒是这人一贯的风格。 他既然如此难得的为了这种儿女□□开了金口,瞿凝也就不再多言,眼瞅着唐依柔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得滴出血来,最后却还是隐约点了点螓首,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就是十分愿意的意思了。 瞿凝笑吟吟拍了拍手:“既然二妹妹也愿意,那我过几日就叫耿夫人来谈一谈吧。” 她旋即有些迟疑:“只是父亲那边……” 这个父亲,说的自然是唐大帅了。 唐少帅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放心,我来处理。” 唐依柔感激的看了一眼唐少帅,她这时候的表情就多了几分真切:“多谢哥哥。” 唐终的回应,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 瞿凝看着他的面瘫表情就知道他心里的吐槽了:又不是为了你的感激才帮你这个小忙的。 她低头微微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只获得了对方格外不明所以的一瞥。 *** 瞿凝不知道唐少帅到底是怎么去跟唐大帅谈的,反正她知道的只是,耿夫人那边不几日之后找了人上门来提亲,唐大帅的脸色很不好看,但终究还是应下来了。 唐二小姐的这桩婚事,唐大帅也没交给她亲生姨娘去操持,而是交给了她这个既是媒人又是嫂子的少夫人来办理---叫瞿凝出面,反倒是给唐依柔面子,也是给这桩婚事面子的意思。 唐二小姐对此很是感激,几次三番的来送了不少她自己做的小东西,像是荷包丝帕等等,看得出来,全都是用了心的。 而且几次三番过来找瞿凝说话,明里暗里的,都表达了投诚的倾向。 瞿凝自然没一口应下,往往只是笑笑不接茬,最后重复了几次,她终于表达了她的意思:投诚得有投名状。 唐依柔回去考虑了一两天,这一天过来找她的时候,听话的带上了干货:“以前哥哥的手段狠戾,又不常归家,我们都以为,他对我们这些非同母所出的庶出子女没多少亲情。不瞒嫂嫂,我也做过不少错事。”她小心的瞥了一眼瞿凝。 瞿凝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唐依柔的小动作是不少。二姨娘当初打理后院的时候,克扣了不少唐三小姐的钱粮,又在她的饮食里做了些小动作,导致她个头不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两岁。 唐二小姐和唐三小姐明明真实岁数只差一岁,但看上去,却像是差了三四岁的样子---她倒是能明白二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日后在择婿的时候,能将她们区别开来,让唐依柔多一点选择。 另外扣下来的那些钱,也都充作了唐依柔的嫁妆,这也就是为了她日后嫁出去能得夫家的欢心。不过实际上,在她看来,这些小动作不过都是本末倒置罢了。 有一个像唐少帅这样的哥哥,不好好抱大腿笼络住了,却偏要想办法挖他的墙角,日后家里改朝换代,她们又能得的了什么好? 如今唐依柔来找她坦白,瞿凝却是不满意的,所以她只是淡淡答道:“少帅不过是吝于言词,拙于词锋罢了,何况到底男女有别,他就是心里疼爱你们这些妹妹,我想他也是不会直接表达的。”简直就是给那个扑克男脸上贴了好多的金啊有木有! 唐依柔闻言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赞同道:“其实我也知道怪不得哥哥,但当初的事情……”她微微蹙了蹙眉头,“其实当时的大姨娘她们,也是冤枉。” 这话瞿凝就不爱听了。 生为人子,如果母亲被人谋害,难道不该报仇? 虽说手刃年长一辈的姨娘们的确于名声上有损,对付自己一辈的那些庶兄妹听上去有伤天和,但在瞿凝想来,如此快意恩仇,方是男儿本色。 若唐终当日明知是谁害了他的母亲却碍于自己的名声而隐忍,她反倒是要觉得这人太可怕也不值得托付终身了。 所以她皱了一皱眉,看了唐依柔一眼:“但少帅并未伤及无辜不是么?最少你们和你们的姨娘们,不是都好好的活到现在了么?”言下之意,就是这已经是少帅的仁慈了。 唐依柔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瞿凝,她旋即摆了摆手:“不不不,嫂嫂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顿了一顿,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瞿凝因着她的吞吞吐吐而脸现几分隐约不耐,她方才不再卖关子,急急忙忙的补充道,“当时哥哥不在家里,没有亲眼见到母亲的去世,他只是派人去检查了母亲的一小段骨殖,来确定母亲确系中毒。但我和三妹妹,那时候却是在母亲身边亲身侍疾的,”唐依柔说着脸上现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瞿凝身边低声说道,“不瞒嫂嫂,母亲的确是日渐一日的虚弱,但母亲去世那一日,我分明记得,她前一晚还好好的,还能坐起身来走动,大夫也说,她的病情在好转。然后第二天,忽然就去世了……若说那毒性是让母亲日渐虚弱的原因,但那是慢性毒,按照道理来说,不该突然发作的。” 她声音越说越低,说完竟然打了个寒噤,看向瞿凝的眼中多了几分惊怖:“我和姨娘私下底也都讨论过这件事儿,我们总觉得,母亲的死……不是中毒这么简单。而大姨娘她们,更是被真正的凶手,拉出来做了就替死鬼。” 瞿凝心如明镜:这才是唐依柔真正的投名状!这才是她觉得,足够证明她诚意的杀手锏。 所以她沉吟着点了点头:“你说你和三妹妹是一起在母亲身边侍疾的,你们是轮班一人一天,还是一起?” 第39节 唐依柔自然听明白了瞿凝话里的意思:“我们是一人一天的。而母亲去世那一晚,正应该是三妹妹守夜。不过我恍惚记得,那一晚风雨交加,从三妹妹所住的偏屋到母亲的正堂稍稍有段距离,一般这种雷雨夜,母亲都是叫三妹妹早些歇息,别特意前去她屋子的。所以三妹妹可能,什么也没看见。” 瞿凝的眸光一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最好守口如瓶。” “那是当然,”唐依柔受了她的警告,一凛之下重重点头,“我知道兹事体大,这件事我埋在心里快十年了……现在是觉得嫂嫂你是自己人……。” 末了还不忘不动声色的拍了她一句马屁,瞿凝倒是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头回头跟她商量起嫁妆和陪嫁的事情来。 但瞿凝心里,对自己原本的怀疑,就更深了一层。 十年之前,在唐家后院,有人因着地位钱财,对唐夫人落毒。唐夫人躺在病床上,对后院的很多事情,就失去了掌控的能力。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唐夫人被人知道了一些隐秘,导致那个人,最终起了杀机。 而这个人,让躺在床上的唐夫人毫无反抗能力的死去,让当事人唐二唐三小姐噤口不言多年,甚至唐三小姐可能看到了什么,却根本不敢跟她哥哥开口说出真相,导致心理扭曲成病,这个人,可能只是后院的姨娘之辈么? 瞿凝心里一声暗叹,却更添了几分奇怪:当年的唐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让那个人,动了这样的杀机? *** 许是因着知道了更多真相的缘故,瞿凝心里对那位命途多舛还心理扭曲的唐三小姐多了几分怜悯之意。 一个人把秘密藏得太久太深了,对谁也不能说,在心理学上,是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的。 若是本来就是城府深的人也就罢了,偏生唐三小姐以前还是养在温室里的小花朵,根本就一点儿城府都没有的,忽然要她遭受这样的巨变,也难怪她变成了这样多疑多心的性子---这性子肯定是不讨人喜欢的,但却又不能完全责怪她。 瞿凝去找她的时候,唐三小姐正在房间里弹钢琴,正是那曲梁祝,她微微闭着眼睛手指灵巧飞舞的样子,根本就纯洁的像是小天使,忧伤的侧颜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楚楚可怜。 一直等到听唐三小姐一曲奏毕,闭着眼微微叹一口气,瞿凝这才拍了拍手,笑吟吟的走近了去:“三妹妹,今天比宴会当日发挥的更好啊。” 唐钥像是这才从如梦如幻的琴曲里倏然醒过来,不好意思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时日我都在练习这首曲子,越来越熟练了不说,也越来越能体会到琴曲里的意境了。”她稍稍顿了一顿,抿起了嘴唇,“不过我总觉得,这首曲子有些单薄……” 瞿凝登时微笑起来。 当初之所以叫唐钥亲自来按照她哼唱的谱曲,一则是为了考研她的钢琴水准,二则,也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做下铺垫。 唐钥的阴郁,一半倒是因为困囿于后宅而起的,她性子又内向,要叫她勉强和人打交道,却是太难为她了。 所以瞿凝才找了她喜欢的东西入手。 “单薄是因为只有钢琴独奏的关系啊,”瞿凝解释道,手指指了指琴谱,笑道,“你瞧,这里,这里,这里,钢琴声渐轻渐柔,就未免单薄,但如果加入了小提琴的伴奏,这里加入大提琴的低沉圆润,是不是就会丰富许多?这个曲子,如果要呈现更多的意境,光靠你一个人一双手是做不到的,怕是需要更多的乐器来加入吧?” 唐钥恍然大悟,“啊”了一声:“嫂嫂的意思是,交响曲?” “这我就不知道了,”瞿凝摊了摊手,一脸不负责的样子,“我只是看见过那些欧洲乐团们一起演奏罢了,至于真的如何将所有的东西糅合在一起,我一不会钢琴二也不会谱曲,作为一个外行,我只会指指点点罢了。” 唐钥嘟囔着低下了头:“嫂嫂这是骗我呢……” 瞿凝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肉脸颊,这会儿她倒是没表现出丝毫困囿于之前在她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样子,做大人的,有时候也应该稍稍让着小盆友三分:“好了好了,想要知道那些具体的事情,我带你去找专业人士聊一聊,不就好了?” 唐钥惊讶的抬起头来,却正正对上瞿凝仿佛是胸有成竹的十分镇定的脸庞。 ☆、第64章 中西(2) 瞿凝带着唐钥,要求她携上了“梁祝”的曲谱,前去拜访了她事前约好的数家著名音乐家。 而她们最先踏足的,并不像唐钥在路上设想的那样,是某处上京出名的交响乐团寓所,相反的,这是一座青山环抱之中的四合小院---从院子古朴的外观和隐约传入的丝竹之声来看,这一户人家教习的是古琴,琵琶和一些民族音乐。 尽管弄不明白瞿凝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唐钥还是一声不吭的,按着她嫂嫂的意思,安静的跟她一起站在了门口,侧耳倾听里头传来的,或者流畅或者乖谬的音乐声音。 瞿凝带着唐钥一直耐心的等到屋内头发花白的老人教完了这一课,跟孩子们说了下课两个字,她这才领着唐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当先对那位老先生轻轻鞠了一躬:“见过欧老先生。” 那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儿显然知道她是谁,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来,哆嗦着说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能行此大礼!老朽当不起,当不起啊!” “欧老先生当年辞去了宫廷乐师的职务之后,就隐居在此教书育人,又坚辞了日本那边对您的百般邀约,这一躬,您当然受得起,”瞿凝坚定的对他说道,又低了头,“我知道您的身体这几年甚为衰微,本不该冒昧前来打扰,但舍妹的事情,却又需要欧老您出来主持,这才迫不得已,还是选择了来打搅您的清净,还望您海涵。” 唐钥这时候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头发全白,但目光依旧灼灼有神的老头儿。 瞿凝称呼他为欧老,又说了宫廷乐师四个字,唐钥这才隐约猜到了这位老头儿是谁:那是早年入过宫教习国乐,后来隐居北山在乐坛里桃李满天下的欧阙如欧老先生。据说这位老先生精通十数种国粹乐器,是国乐里最有名也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 不过,这位也是十分有名的皇室支持者,他虽因身体问题早早退了,但在传授乐器知识的同时,他还是一直在对他的子弟们教习国学,同样的,当中也包括了孔孟的报国保皇之论。 欧老头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唐钥,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芒:“公主殿下,恕老朽无法从命。”他说着颤颤巍巍着就要跪下来,被瞿凝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老头儿顺势半软倒,在瞿凝的手臂上方哭道,“殿下啊,若是别的,则老朽无有不从。但殿下也知道,这国乐,重过老臣的性命,您要老朽帮忙为这曲子配谱,日后这音乐再风行,它所伤害的,还是我们国家的国乐啊!自欧风东渐以来,那些学校里,音乐自成一科,但他们所学的,就是钢琴风琴手风琴,可谓是数典忘祖!老朽隐居东山这么多年,在此教学,一则是为了保留我国粹的种子,二则,也是因着这里地处偏僻,孩子们不容易被那些欧风美雨所污染。臣又怎么可能,位那西洋乐器更行侵占我国人心添砖加瓦?还望殿下能体察臣心啊!” 瞿凝扶了他起来,沉静的眼眸里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丝烦躁。 她看了一眼其志甚坚的欧老头儿,轻叹一口气,明知这老头儿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尝试,毕竟,以这位老人在国粹乐坛的地位,只要他肯出面帮这个忙,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就是事半功倍:“欧老,非我强人所难。以我之见,以前就有人提出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又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在音乐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若我们一味的抱残守缺,不肯去接受西方音乐的融入,非要碰个你死我活,我只怕,到最后是两败俱伤……”她把最后的那个词咽了下去---实际上未必是两败俱伤,只怕是国粹日渐衰微,西洋乐器反而大行其道。 所谓盛世大国的包容,其实从来不在于排斥排外,相反的,接纳融合了西洋的事务,去芜存菁,像她构思的那样,可能更有利于国粹的传播。 毕竟,在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代里,钢琴小提琴成了最高雅的表演,反而二胡之类,变成了“穷*丝”,甚至更多的国粹乐器,从此在历史上消失了。 瞿凝不想看到这样,所以她今日低了自己一贯骄傲的头颅,在这里对这位老人苦口婆心。 但很可惜的是,她今日的这番心血,注定不过是白费。 欧老头儿怫然不悦,长袖一挥:“殿下不必多言。在老朽看来,有国乐就没有西乐,反之亦然!若殿下非要执意此事,老朽项上人头在此,殿下若不满,取去便是!” 瞿凝暗叹一口气,好言好语安抚了几句,无奈的领着唐钥出了小楼。 一直等到站在了院子外头的鹅卵石上,看着瞿凝透着一点阴郁的,甚至约略疲惫的脸色,唐钥这才试探着开口问她道:“嫂嫂,您刚才跟那位欧老先生,到底是在争执什么?” 瞿凝扬了扬她手里的乐谱,叹了一口气,却转瞬之间就重新振作了精神,答道:“我先前已经叫人把这份谱子送到这里来给欧老了,让他过了目,我想传递给他这么一个概念:如果越剧的旋律一样能被钢琴接受,那么是不是,钢琴的韵律,也一样可以被我们的国粹乐器所融合呢?钢琴和二胡,吉他和丝竹管弦,并不是那么水火不容的东西……”在后世的一些流行音乐里头,作曲者照样尝试着将中国古典音乐和西洋节拍韵律融合,有一些还做的很好,广为人所接受。但可惜的是,中国的流行音乐,始终无法传递到欧美,反而是欧美的那些英文法文德文歌,被无数华夏人传唱。 这就是国粹的悲哀。 这就是抱残守缺太久之后,再无法弥补的遗憾。 最可惜的是,哪怕她是在欧老先生看来,不可违拗,应该被尊敬尊重的公主,在看完她亲笔阐述了自己理论和想法的那一封信之后,他却还是选择了对抗以及顽固。 对这样的欧老,她只能说,她既是敬佩他的执着,又感慨他的僵化和古板,同样的,也深深惋叹。 一旁边,唐钥惊讶的张大了嘴,几乎是失态了那么几秒钟。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那场成功的吸引了很多人眼光的短暂的演奏背后,瞿凝却还有着这样深远的谋划。 但当想起了欧老先生的态度,她也只好轻叹一口气:“但看起来,欧老这里是不行了。” “嗯。”瞿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果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并不可能事事如她所愿一般的发展啊。 她转头看向了唐钥:“看起来,我们得多走几家了,妹妹还撑得住么?” 唐钥脸上绽开了乖巧的灿烂的笑容:“嫂嫂放心,我还不累呢。” “乖孩子。”瞿凝疼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 瞿凝带着唐钥一起走了好几家。 有一家是和欧老一样,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将她们拒之门外。另外两家,则是满院子的学习风琴的孩子,里头传出来悠扬悦耳的风琴声音,瞿凝站在门口倾听半响,最后进去和里头年轻的先生们恳谈一番,再无奈的摇头离去。 她旋即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在她前去拜访的那几家音乐大家们当中,竟没有一个考虑过“中西相容”的问题,没有一个人考虑过,让钢琴作为背景替古筝伴奏,或者用二胡和小提琴合奏之类,在所有人眼中,或者是选择国乐,或者是选择西乐,总之两者绝对的泾渭分明,毫无一丝可能可以合作。而国乐和西乐,只可能两者选其一,绝不可能取长补短。 而她的很多想法,无论是在西化的那些人眼里,还是保持着传统的音乐人眼中,都是一种离经叛道,让人无法理解的“不可能”。 一家家走访下来,瞿凝带着唐钥站在最后一家的门口,手心里的曲谱,已经被她捏的满是汗水。 她的眼神甚至都有些僵硬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唐钥,那眼底甚至隐约略带一点绝望:“三妹妹,是不是我真的错了?”超前十年是天才,超前一百年就是疯子,而她的想法,是不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的吧? 唐钥看着她一家家的走过来,看着她本来整齐的鬓角,此时也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汗珠,看着她最开始的云淡风轻不复存在,看着她一个本来说自己“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却在为她并不太明白东西反复奔走。 在她的这种徒劳里,唐钥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让她心跳不已的力量---就好像,她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明明,她才是那个爱着钢琴,想要把曲子更为完善,想要倚靠音乐证明自己还是有作用的人不是么? 为什么要叫别人去代她奔走,代她忙碌,代她如此辛劳呢? 唐钥听见她的喉咙里发出干干涩涩的声音:“嫂嫂,既然那些大家们不愿意做,那就让我从零开始。我不需要那些大家,我只要一些……一些小徒弟就可以了。只要他们熟悉乐器,思想开放,愿意与我还有那些学习西洋乐的人合作,我想,我们就能从零开始一点点的试验,哪怕一次不行,我还有的是时间……” 瞿凝的眼光一亮,她倏然转向了唐钥:“你要是开了这个口,在有一点进展之前,就不能撒手不管,不能怕苦怕累啊。” 唐钥心里忽然浮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忽然觉得嫂嫂这时候的眼眸亮的很像狐狸? 不过话已出口,连浑身的血液也好像在燃烧,唐钥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儿个我过生日,本来想躲个懒就更一章的……还是没忍心,于是写到了凌晨4点~~ 于是去睡觉了……恩,可以要求很多很多留言做生日礼物吗? ☆、第65章 中西(3) 要说那些大家们,或者自恃身份,或者思想固定,要改变他们的想法,非一日之功。何况在他们眼里,他们自己就是在坚持自己所认同的理念,瞿凝在一一拜访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做无用功的打算。 不过她的拜访,并非一无所获---毕竟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那些大家们不为所动,但她做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之后,那些大家们的一些徒弟乃至听到消息的徒子徒孙,就自然会送上门来。 这一些人,本事固然不如哪些年长者,但思想更为开明阔达,受功名利禄的趋势,也肯听从她的指挥---若说气节和骨气,或许的确不如他们的长辈,但真要用起来,却可以说是如臂使指。 瞿凝的计划,一早在她当日叫唐钥表演的时候就开始了。 唐三小姐性格太内向,又多疑多心,往背景上说,是因着她过去的阴影而导致的,但往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跟人接触的太少而导致的? 她做不了别的事情,于是瞿凝一早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件“国粹和西洋乐”融合的大事,就准备让她做一个名义上的牵头人。 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若是真的后期无法服众,那么就做一个吉祥物也好嘛。毕竟日后要做巡演,要全团出访,要是有像唐钥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坐镇,那么肯定是能事半功倍的。 至于唐三小姐的副手,瞿凝则是选择了在eq高,在人际交往方面八面玲珑的赛金花。 赛金花早年是乐籍,早年在京中,也开办过一个赛家班子,靠的就是那一手吹拉弹唱的功夫。 她又做过大使的如夫人,说话做事也上得了台面,虽说她还有自己的班子要顾,但看着瞿凝和少帅的面子,赛金花依旧是答应了下来,多看顾了唐三小姐三分。 她们的“中西音乐融合交流会”,就是以这么一种略带诡异的组合开始的。 这一头搞定,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瞿凝就接到了美国方面,唐克斯那边传来想要见面的消息。 这一次唐克斯甚至绕过了少帅,直接选择和她面对面谈判,显然这一次,他很清楚,这个交易,是以她为首,而不是因为她背后站着的男人。 依旧是约在上一次见面的咖啡厅,这一回和唐克斯一起前来的,还有另外两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唐克斯像瞿凝介绍道:“这是我们家族的另外两位远东负责人。” 瞿凝瞥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唐克斯看了一眼瞿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着问道:“少夫人对最近pv公司的动向,知道多少?” 瞿凝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十分阳光的样子:“我也是会看万国公报的好吗?” 万国公报就是当时唯一一家突破了*,对国际时事进行报道的报纸。 尽管略有偏颇,但到底是能对国际事务略知一二。这也是瞿凝重点关注的报纸之一。 上一期的知音上,金允珠他们已经按照瞿凝的意思,开始刊登了“邬记”的软广告。 第40节 而邬记的订单一夜暴增,固然有这家店自己本身的品质过硬的缘故,另外一方面,在当时,这种软广告的影响力之大,也可见一斑。毕竟当时的人比较实诚,很少会有人看出来,这种新闻报道的形式本身,就是以一种植入式广告。 正因为上一期的“口红有毒”,很多贵妇人回家去按照报纸上的拿戒指试了毒,发现果如报纸所言,所以引起了一片恐慌,这一点验证了并非虚言,又有人回家试做了脱毛蜡,发觉效果的确不错,这才导致了第二期知音的美容版,介绍口红的代替产品,介绍另外的美容知识,直接被疯抢,继而被读者们奉为圭臬。 这是国内的情况,而在国外,自爱丽丝她们状告pv的案子开庭之后,就是一波三折。 最开始,pv死不承认它们的口红毒性超标,而是认为,只要不是大量的涂抹口红,又继而自己把口红吞入肚中,并不会导致重金属中毒的问题。 直到爱丽丝她们拿出了证据,验出公使体内的重金属导致秃头脱发,而重金属的来源跟口红当中的完全一致,pv这才迫于舆论,不得已,在庭上供出,口红的重金属问题,是整个行业的共识。 也就是说,所有的口红,都是一样的标准,而他们pv,完全是按照行业的这个潜规则标准来制造的。 只要消费者们选择口红,那么这种毒性,就是他们必须得接受的代价。 而这样的声明,则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件事越演越烈,最后导致了整个行业如今的停顿。 瞿凝想起这些,目中冷芒一闪:“如果唐克斯先生你是问我知不知道你们在跟pv谈收购并购的话,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得到。” 唐克斯旁边的那个外国男子一惊,嘴里立时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瞿凝凝神细听,最后冷笑了一声,看向唐克斯道:“看起来唐克斯你也是做不了主的,既然你们家族内部连你这个自己人也不信,那又何必要来跟我谈这桩交易?”她语毕已经一甩袖子起身就要离开。 方才那人大概以为她不懂英文,叽里呱啦的横眉竖目说了一串,却是在指责唐克斯,问他为什么要把家族内部的商业机密泄露给外人。 这话,显然是针对她的“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而来,而那人显然也听得懂华语,但后头指责的态度很不友好,语意一点儿也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黄种人怎么可能那么聪明”的意思。 瞿凝心里怫然不悦,便哪怕是坏了自己的计划,当即也不欲再谈下去了。 唐克斯连忙挡了她一挡,苦笑道:“少夫人切莫见怪,这一次的事情,正是因为家族看重,所以才多叫了两个人来跟我一起处理。他们两个却是不了解少夫人你的,所以才会口出这样的狂言……” 瞿凝冷笑起来,脚步略略一顿:“你们家族想要进军轻工业,很难猜测?需要你泄密给我?”她冷笑着开始扳手指,看着方才开口那人的眼眸里,带着隐约的挑衅和愤慨,“你们杜克家族,最开始起家靠的是商业银行,做的是借贷的生意,也就是靠着这个吸取了巨大的资金。如果我没有记错,pv公司,你们本就是它们最大的债主。但五年之前,你们只持有它们4%的股份,而两年之前,你们却拥有pv超过15%的股份,到现在你们手里有多少?30%的以上?你们手里的流动资金溢出了,自然就要选择实业入股,让钱生钱,用钱去控制那些公司的策略和计划,控制它们的经营方针,改变它们的人事结构,就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需要你泄密?” 那男人一震,起身的时候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家族的策略,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唐克斯脸上也暗暗吃惊。 实际上,家族的流动资金溢出,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正因为流动资金的充盈,家族才会渐渐转变了本身只以银行业为根基的发展计划,开始准备进军工业。 可是银行到底是家族的根本,这是不能放弃的,而工业是个陌生的领域,最开始,家族也怕投资打了个水漂。 就是在他们这一代家主的引导之下,他们这才定下了这个渗透的发展计划,而这种渗透,又叫做借壳。也就是不买厂,不自己经营,但控制实业公司的资金流向,进而让它们变成自己绳子里的马匹。 被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一口道破,唐克斯一震之下,竟有些手足无措。 瞿凝看了他一眼:“我上一次就对你说过,我很清楚你们的游戏规则。但很可惜,你却不了解我的游戏规则,”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清秀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少见的倨傲,“这一次的谈判,到此为止。为了惩罚你们这位先生对我的看不起,在下一次谈判的时候,我要看到你们家族的诚意。否则,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必往下谈了。你们就慢慢玩你们的经济渗透好了,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能不能在股市上收到超过50%的散股?” 瞿凝拂袖而去。 唐克斯苦了脸,他旁边那个男人此时才有些忐忑的看了他一眼:“唐克斯,那女人真这么重要?” “她是我们远东计划的重要人物之一啊。”唐克斯叹了一口气,“就算不需要她这次的意见,想要在这个国家做生意获取利益,我们也需要她的好感。毕竟,这个女人一手牵系着华夏的过去,一手,又牵系着华夏的未来。我们家族,得罪他不起。” 唐克斯语毕看了一眼这时候开始坐立不安的男人,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不过好在,我看出来了,这女人也是借题发挥,她倒不像个一般的华夏腐朽政客,反倒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也不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是怎么培养出这种性子来的。这一次她是看着我们借着她的东风,在pv公司的事情上大捞了一把,她看着眼热,看着不满了,就非得要分一杯羹。偏生她自己又无力插手我国的股市,所以也只好借助我们这边的桥,来获得她想要的利益。所以说,这女人的东风,不是这么好借的。” 唐克斯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说道:“你几句话倒是小事,只是今儿个这一番短暂的接触看来,她想要的,远不是我们现在以为的那么简单的啊。”但他们杜克家族,除了钱之外,就一无所有。没错,就是穷的只剩下钱了。 难道,那位女士竟然是想融资么?可融资这种双赢的事情,她又为什么要弄的这么复杂呢?假若她直接提出来融资,他们也肯定不会拒绝的,反而,可以说求之不得啊! ☆、第66章 嫁妆(1) 唐克斯他们在商量筹码的期间,瞿凝却完全没时间考虑这件事---对她来说,事情太多,时间太少。 许是担心唐大帅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的关系,在唐少帅的催促之下,唐二小姐的婚事,几乎是在用一种光速往前推进。 而把繁琐的事项挤压在短短时日里完成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经手人唐少夫人,完全就觉得自己这个非婚礼当事人,被折腾的像是狠狠的瘦了一圈。 唐少帅这天回来的时候,她正倚靠在床边上看着耿夫人那边送过来的聘礼单子,看他回到家里,口气亲昵的冲他招了招手:“谨之,今儿个我接到人陆渊的聘礼单子了,我瞧着,他为了娶夫人回家,这简直像是要把家底都给折腾空了呢,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虽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这聘礼,你来瞧瞧,是不是也真的太厚了点儿?我琢磨着,二姨娘给二妹妹准备的聘礼,怕是未必压得住吧?” 她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两个人虽还是照常有敦伦,但次数较之新婚之时,却见得稀疏了。 有时候知她辛苦,晓得她疲累,唐终也不欲去继续折腾她,毕竟一世夫妻,这么点包容和默契,总该是有的。今儿个看她笑颜如花在床边朝他招手,虽说她嘴里还念叨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有些碍耳,但唐少帅依旧是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拿起她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 “想要娶我的妹妹,总得有点儿诚意。”瞿凝目瞪口呆的听着这货平平淡淡的这么说道,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好像他说的不是什么能把陆渊的所有积蓄全部掏空搞得家徒四壁的聘礼,而是简薄的拿不出的真是轻轻飘飘的素纸一张。 她都被他这反应给逗的气笑了,愣了片刻方才说道:“到底是结两姓之好,不是卖咱们家二妹妹给别人做童养媳,咱们这种人家,终究也得讲个有来有往。你倒是一推二五六,说的简单,这二姨奶奶还不知道得怎么犯愁呢,到时候出门的嫁妆要是少了,怕二妹妹脸上殊不好看。” 陆渊的聘礼给的厚,一则倒是说明他在乎这桩婚事,二来,怕也有表态给旁人看的意思。 这点,瞿凝不是不明白。 不过现如今瞧着陆渊为了娶个媳妇简直快要倾家荡产,瞿凝却心生忧烦:但要说她这个做嫂嫂的给个庶出的小姑子添妆,给的多了,她自己要心疼不说,情理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只是二姨娘那边,怕是的确拿不出来这么多的嫁妆的……毕竟那单子上头的样样东西,看的出来,都是陆渊这些年军旅生涯积攒下来的战利品,很是有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和珍宝,压得住阵,也配得起少帅妹妹的身份。 但嫁妆……相对的,也就让人为难了。 唐少帅瞥了她一眼,正瞧见她面上淡淡的愁色,心里一动,想着她这些日子本就已经极忙了,如今还要为了他的亲人绞尽脑汁,便不忍再卖关子,罕见的不逗弄她,而是直接的开口安慰她说道:“别愁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在她当初的嫁妆里,给每一位姑娘们都是分了一份的。去世了的那几位自然是用不着了,三妹妹的是特意留出来的,这人数少了,二妹妹也就能分的多一些,二姨奶奶手里应该自己也有准备,到时候凑一凑,应该也就差不离了。” 瞿凝一愕,抬头去看唐少帅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是说,我那没缘分见面的婆婆,给二妹妹也留了嫁妆?” 这么大方的嫡母,说明了两件事:其一她对后院的掌控力,让她根本不担心姨太太和庶女们翻了天,其二就是也从侧面证明了二小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当年唐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的确孝敬她,对她尊奉有加。但这么一来,她猜测的那个凶手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了啊。 唐少帅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具体的我虽没见过,但就依照母亲一贯做事的风格,她不是个小气的。何况以母亲的出身,她本身的嫁妆就格外丰厚,哪怕是指缝里漏一点,如今拿出去,也是足够给二妹妹撑场面了。” 瞿凝低低“唔”了一声,一颗心却愈发的狂跳起来:到底要不要问?该不该直说? 这样悲伤的往事,再直接的揭开他心里的伤口,真的好吗? 只是稍稍一顿的时间,她到底还是没把到了嘴边的疑惑问出来,而是笑吟吟的偏头看着他俊美的侧颜道:“谨之,那就带我看看,婆婆都留给了二妹妹哪些好东西吧?也好叫我开开眼界。” 唐终点了点头:“不过东西不在我手里,当年起义的时候,那些古董地契之类,为了保险起见,都被留在了老宅保管。后来我们举家先随军搬入了京都,而老宅的老管事,是等我们安定了下来才沿着水路运河入京的。他年纪大了,去年就已经住在儿子那边颐养天年,不过那些东西因着常年都是他在管着的,有些字画古董,有特别的保管要求,也就继续在他的主要监管之下了。如今二妹妹的婚事既然定了,那也就是时候,去找他要这份东西了。” 瞿凝轻轻颔首,忽然想起一事:“那当年大妹妹出嫁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份吗?” “大妹妹嫁得早,”唐终回答,“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的婚事就已经订好了,后来热孝里就急急嫁了出去,是以嫁妆,是在母亲病中就已经给她了的。” 瞿凝心里不知怎的就“咯噔”了一下,隐约的皱了皱眉。 不过她当时没说,只笑眯眯的说了些闲事儿,岔开了话题。 *** 唐少帅自然是说话算话,第二日就带着她去找那个现在和他儿子一起住在庄子上的那位老管家了。 那庄子在京都城郊,倒是依山傍水,山明水秀,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那老管家姓汪,他们找到这儿的时候正是正午,快近六十岁的老人还跟儿子下了田,直到乡邻去找了,两个人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 只是瞧见唐少帅他们出现,那位老管家看似镇定,但在瞿凝特意多加了注意的眼光之中,她却还是感觉到了,在他看似平静的表情底下,分明藏着无法掩盖的惊惧。 唐少帅这人做事直接爽快,几个人坐下来说了没几句闲话,他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老汪,二妹妹的婚事如今定下了,我记得,母亲当年有留一些嫁妆给她,你今儿个就把箱子当着我们开了,把那几样东西给拿出来吧。” 管家姓汪,他几乎是就瞬间屏住了呼吸,像是雕像一样的滞了一滞。 这会儿连唐少帅都发觉不对了,他锐利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老管家发白的头发上稍稍一剐,然后补充了一句:“老汪,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年战乱颠沛流离,要说一件不漏,一件不少,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你在咱们唐家,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就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会尽量全了咱们主仆的情谊。” 这话在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极难得的柔和婉转了:这就是一种保证,只要大面上错漏不多,你要是真的起了贪心少了那么一件两件的,我唐少帅做主了,就当你这么多年苦心的补偿,就此抹掉就算。 但就是唐少帅这么说了,瞿凝却看着那老管家呼吸一滞,脸上愧色和绝望交替闪过,最后却定格在了麻木。 那老头微微一躬身,菊花脸上堆满了笑:“少帅您说哪里话,老仆当年是夫人最信得过的,要是丢了一件半件,那也当不起夫人的这份信任啊!只是如今想来,那些老物,每一件都是夫人亲手反复把玩抚摸过的,每一件都饱含了回忆,哪怕知道是传给二小姐,老仆这心里,却也还是割的难受……” 唐少帅被他一番话说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感叹之色,他点了点头:“我知你忠心。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老头儿颤巍巍的摇了摇头,转身对儿子吩咐道:“好好伺候少帅和夫人,我去后堂整理一下那些东西,一会就出来。”又转头对唐少帅他们说道,“少帅,恕老仆失陪了,您和少夫人稍作一会儿,老仆一会就带着它们出来。” 唐少帅点了点头。 汪老管家就一颠一颠的去了后堂。 唐少帅和瞿凝坐在前厅,瞿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的紧,眼前反复的就是闪过那老仆方才的神色,她想了想,问那健壮的中年人道:“你们这个庄子的生活很苦么?你和你父亲是庄头,还得自己下地?” 那中年人显然性子憨厚,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父亲早年吃苦多,在家里闲不住,要是不去侍弄庄稼,他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得变脆了。虽说家里不差父亲那一口饭,但他老人家非得要下地,咱们这些为人子的,也不能硬拦着不是?” 瞿凝“哦”了一声,眉头蹙的愈发紧了。 他们在前厅坐了一刻钟有余,一杯茶水都喝得差不多了,那汪老管家还是没出来。 唐少帅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站了起来,刚拔腿迈出一大步,忽然听见后堂传来悲戚的一声尖叫,却是女人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哭声,几乎是瞬间,堂上的气氛就变了。 唐少帅和瞿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然后他拉了她的手疾步近乎于小跑的往后堂走,三步并做两步的赶到了后堂门口,两个人都站在那里顿住了:后堂的厢房房门大敞,灿烂的阳光之下,一眼就能看得见,那在房正中央的房梁上,挂着的一具晃荡着的干瘦的身体。 这个人,刚才还和他们在说着话,但只是片刻,只是须臾……就已经如此凄凉的,挂在了房梁上。 瞿凝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哪里挤出来的一样:“汪老他……死了……” ☆、第67章 嫁妆(2) 由于出了命案,巡捕房那边很快的就派人来了,仵作简单的验了尸,证实了汪老管家的确是死于自杀。 这和瞿凝他们想的一模一样。 既然证实了是自杀,他们两人的地位又不同一般,自然也就没有人不长眼的上前打扰,瞿凝却在唐终的眼底,看到了掩藏的很好的一抹深黯。 远远望着方才汪管家悬梁自尽的厢房的方向,唐少帅突兀的开口:“我已经允诺了他,若稍有折损,一概不究。”他的嗓音略带暗哑,情绪压得很低,“他要以死封口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谁!” 瞿凝能感觉到他宽阔胸膛里此时蓬勃无尽的怒意,最初看见那具瘦弱干瘪的尸体的时候,他的难过和震惊,此时也许是因为想通了想明白了,全部都化为了对那真正导致汪管家自尽的幕后主使的痛恨。 她无声的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一种安慰的姿态静默的站在他身畔:是啊,他们来之前,汪老管家还在跟儿子下地耕作,看这庄子的陈设,他们也就是一般的庄户人家,并没什么出格之处。 汪老管家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贪墨了唐夫人的嫁妆,也不会甘于清贫,在乡下亲自劳作,一呆就是好几年。 唐终的低沉只是片刻,旋即他就重振了精神,站起身来:“我们去看看,母亲的嫁妆,还剩下多少。” 储藏唐夫人邹氏嫁妆的房间,上着一把上头已经有了斑斑锈迹,一看就已经有了好些年头的大锁。 汪老管家的儿子去旁边找了半天才找着开锁的钥匙,又拨弄了半天这才有些笨拙的打开了锁,他脸上泪痕未干,许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到来,才导致了父亲的死亡,他这时候的话语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对主家的客气,但语速很快,显然并不想跟他们太多言,显见得心里依旧是有几分不满的:“这房里的几个箱子,自打抬进来之后,都是老父亲自锁上门保管着的。我们家里的人,从来不进这个房间,这个锁和钥匙,也只有父亲和我知道放在哪里。我爹既然去了,我们家里也管理不起这些取祸的财货,还请少帅今日清点了带回去吧!” 瞿凝一走进去,四下里打量着,见这杂物房里放着一些雕工精美的檀木制品---那应该是唐夫人的陪嫁之一。 她的鼻翼微微扇动了一下,旋即就紧紧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候在一旁边的汪家子,朝唐少帅使了个眼色。 唐终立时会意,便对那壮实的男人点了点头道:“你把单子留下来,我和少夫人清点完了,就来叫人抬走。”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就带上了门出去了。 门一关,室内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满室登时寂静,瞿凝环视一眼室内,对唐少帅低声说道:“谨之,东西不对。” 唐终身体瞬间紧绷,瞿凝暗自一叹,还是拉过了他的手,牵着他走到一把椅子面前:“谨之,你看这把椅子,外观发黑,掂一掂入手还很沉重……都说红木椅子是越重越好,但这把,你嗅一嗅它的味道……” 第41节 唐终没凑上去嗅一嗅,反而是黑着脸伸出手,在椅子上抠出了数道白痕,然后他闭了闭眼,点了头:“偷梁换柱。” 这不是原本的小叶紫檀。而是一种比小叶紫檀便宜不知道多少倍的材料,故意做旧,做成原本的样子,但价值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瞿凝知道,光这屋子里数量的,原本材料的红木家具,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都已经是价值连城。 女人的嫁妆里,家具是大件,假若那些家具本来的用料都是小叶紫檀之类的名贵木料的话,那么邹氏当年出嫁的时候,真可谓是十里红妆,甚至可能比她这个公主,嫁妆更加丰厚。 莫怪乎邹氏在唐家站得住脚,有底气送唯一的儿子出国了,她在当时,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被人害死,连身后的东西和女儿都保不住吧? 就连她自娘家带来想要传给女儿的陪嫁,现在都已经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瞿凝有些为难的看向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这些东西,或许对今天的他来说已经不那么贵重了,但这是他的亲生母亲留给他们这些儿女的回忆和怀念,被人偷偷调换了如今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他心里得有多难过? 唐少帅却已经一声不吭的一个个箱子打开,细细将里头的珠宝首饰也一件件细细拎起来在阳光底下查看,开关盖子的声音越来越重,显然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糟。 等看完最后一个箱子,他却反而由暴怒转为平静,脸上只余下了冰一样的冷寂:“难怪他要去死了,这样的数量,他一个人是怎么也扛不下来的。” 稍稍一顿,他冷冷一笑,“就算他现在死了,他最多保下他的子女不受这件事的连累而已,这一件事,我一定会查到底!” 瞿凝无声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表示了自己的支持,说实话,今天的跌宕起伏,也将她的心情搅得一团乱。 有些话,她本来没准备现在说的,但逼上梁山,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和他交个底却是不行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的开了口:“谨之,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母亲的去世,可能另有隐情?” 唐少帅的眉头倏然一挑,哪怕是在此时阴暗的室内,他眼中的灼灼光芒,却也像是要灼伤了瞿凝的面皮一般:“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已出口,瞿凝便没打算再收回,她索性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包括唐二小姐的“口供”等等,再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唐少帅的脸色越听越是铁青,到最后瞿凝越说越快,一轱辘的快速的接近于心惊胆战的说完了。一抬头看他,她忽然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她在唐终的细长眼眸里,竟像是看见了隐约的水泽。 “骨肉相残,竟至于此……”他背过身去,看向窗外凋零的草木秋色,薄唇之间只吐出了这么八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瞿凝好像在这这个如同山岳一般伟岸的背影上,看到了如同窗外秋色一般的落寞。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深沉和自信以外的情绪。而这一种落寞,在她看来,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她忽然从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细细声的对他说道:“谨之,丢掉的东西,咱们叫人去找,只要肯开高价,或许还是有机会能找的回来的。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弄清当初这批东西的流向到底是去了哪里,寻根摸底,也许……” 唐终闭了闭眼,声音清冷暗寂:“找不回来了。罢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最痛心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矮他一个头,此时正仰着脸以一种像是小狗蹭上来的姿态格外不肯松手的搂住他的女人,眸光又是一黯,“我不该成婚的。都是我误了你。” “……”瞿凝沉默片刻,忽然神色倏转愠怒,本来往他胸脯上蹭啊蹭的动作,也变成了一把把他推开,“唐谨之!”她指着他怒道,“你娶了我,你就该庆幸才对,你也知道你身边的事儿多么,嫁进了你唐家,我忙里忙外既要给你做脸又要顾着忙着赚钱养家还得为你拉拢人事,何曾休息过一天!你如今才来说误了我,你羞也不羞!” 唐终被她的怒火烧的焦头烂额,这会儿的神色简直是要抱头鼠窜的表情,方才的伤感,此时已经被烧的涓滴不剩。 瞿凝不依不饶:“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我能查到的蛛丝马迹,我就不信,你当初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我就不信,你当初没想过,那人答应你处理那些人报仇答应的这么爽快,是不是就是为了斩草除根,就是为了抹掉最后的痕迹!我就不信,你堂堂少帅,是这么容易被蒙蔽了的人,要是这样,你就活不到今天!” “……”唐少帅面上露出一点苦笑,冲着瞿凝摊了摊手,“夫人这么聪明,话都让夫人你说完了,为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稍稍顿了一顿,语气渐渐转为坚定:“不瞒夫人你,你说的那些,我的确都有想过。但他没有动机。我始终想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让父亲对母亲那样的柔弱女子下手。她到底已经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子,平日里相夫教子也并无错漏,到底是做了多么让他无法忍耐的事情,他才会那样决绝狠心的下毒手!实际上,后来实验室那边过来回报我是中毒,我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愤怒的提起了心……但现在,又是一条人命,我想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唯一有那个本事替换了母亲的嫁妆,还将这些一样样做的几可乱真的,就只有父亲一人。”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下来,父亲已经变了。” 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上难得露出脆弱的模样,瞿凝实在心里觉得郁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严肃的抬头看他:“喂,敢不敢给我吃颗定心丸啊,都说父子相类……现在最害怕的不该是你这个做儿子的,该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好吗!你说你不会有朝一日也因为我触怒了你就也对我下毒手吧?”瞿凝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怕怕”的姿势,对面男人目瞪口呆,一愣之下忽然展颜一笑,俯身下来在她脸颊边上轻轻亲了一口,格外的温柔缱绢的说道:“夫人这句话说错了,一般儿子肖母,女儿才似父……所以该怕的人,是我才对啊。” “……”这么强词夺理少帅你不脸红吗不脸红吗?就算你像你娘我也不会像你爹的好嘛小年轻?这货以前逻辑肯定学的很糟糕。 瞿凝心里颠三倒四的乱想着,被他亲了一口,脸颊都透出了隐约的粉色,只是看着他的情绪好起来了,她就犹自嘟囔着插科打诨卖萌:“……我打的过你才奇怪了好嘛,弑夫什么的武力值真的不够啊……” “……”唐少帅这货这会儿又笑了起来,一张俊颜,再不见之前的阴霾。 瞿凝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小人儿在跪地泪牛满面:这种什么狗血家族纠纷之类的,要安慰他简直是累死个人好吗?不过安慰他归安慰他,她心里,却几乎是在同时,对她那位始终存在感不高的公公,升起了难以言喻的警惕感。 一个舍得将自己相濡以沫半辈子的妻子亲手弄死的男人,所图所想者,绝壁不是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的。 而唐少帅现在看来,日后必然和他对上---华夏人又最讲究君臣父子,讲究一个孝字。 这也就导致了,日后若是他们针锋相对,唐少帅天然的就居于一种劣势。 她能怎么帮他呢?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日后吃亏吧? 瞿凝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忽然眼珠子转了一转,脑子里瞬间就多出了一个主意。 ☆、第68章 嫁妆(3) 巡捕房是来处理“汪管家自杀”一案的善后的,但是这件事还没办完呢,正验完尸在给汪管家的子女们录口供,就听得后院传来方才见过的那位贵妇人的脚步声。 她和那位他们得罪不起的少帅手挽着手走进来,神色十分冷肃的扫了一眼室内:“既然是自杀,你们这里的事情,也都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吧?” 领头的那小捕快点了点头,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是的夫人。我们这就准备走了,这案子很简单,这就可以结案了。” 谁晓得那贵妇人却一声冷笑,指了指这房间里的所有人:“可以走?案子简单?你们在开玩笑么?”脸上端出了一脸的高贵冷艳,颐指气使,“这里所有人,都是盗窃唐家珍玩的嫌疑人,汪管家的死,是畏罪自杀,想要以死了结,也得问问我们少帅同不同意!” 唐少帅在旁边,轻轻颔首赞同了她的说法。 厅内登时大乱,方才那汪管家的儿子惊愕之下大声抗辩道:“少帅您可不能不讲道理啊,那房间里都是灰尘,任谁一看也就知道,我们可是很久都没有碰过里头的东西了,何况阿父生前,本来就不准我们随便进那间房间,您来逼死了父亲也就算了,为何竟还不给我们一条生路走!” “住嘴!”瞿凝厉喝一声,杏眼扫了一眼在旁边已经听八卦听呆掉了的小捕快一眼,她心里也有隐约不忍,但此时,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会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正是因为汪管家想要以死来逼迫少帅了结这件事,而这样的要挟,他们绝不能接受,“你们是什么捕快?就任他们这么污蔑我跟少帅?你捕快的职位是不是不想要了!” 听她这么厉声呵斥,那人才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手一挥,那些跟他前来的捕快们就将汪家的这些老老少少们全都给拘了起来,又跟了瞿凝他们到后院去查看了唐夫人的嫁妆等等。 这件事,很快就以它的八卦性,曲折性,离奇性,以及丰富的谈资,登上了下一期知音的《豪门秘辛》。京中一时传遍,就连唐夫人曾经的十里红妆,也被人一再提起,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人所津津乐道起来,街头巷尾,传的简直是尽人皆知。 知音有着第一手的信息,当然写的格外耸动具体,甚至就连“少帅当时眼带泪光,说只要‘找回家母的遗物,愿出百倍之数’”这样的话也登载了出来,简直是见者就觉得他特别有情有义,特别孝顺又宽和啊。 没错,这就是瞿凝的计划:如果他们私下寻找太困难,那么就索性把事情闹大,发动所有人一起找,现在八卦广为流传,谁都知道了邹氏曾经的嫁妆是小叶紫檀家具,如今唐少帅又有地位有权势有钱财,那曾经的买家,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吧? 至于汪家,既然汪管家当时参与了这件事,那么他们全家就都不无辜。 古语说“父债子偿”,汪管家想要用死亡了结这件事,本身就是想利用唐少帅的面热内冷,和他年少时的感情。 唐少帅或许有那么一时心软,但对瞿凝来说,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 “啪”的一声脆响,原本是软质地的报纸卷成一筒掼在地上,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显然,那个扔报纸的人心里的愤怒有多深。 他身后,身段儿丰腴的女人伸手轻轻敲着他的肩膀,声音柔的像水:“老爷,别气了。少帅这是不懂事儿,年轻气盛,不知道妥协,才会这么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咱们少帅本就是个重情谊的人,他许是觉得姓汪的死的冤枉……” “这个逆子!”中年男人呼哧呼哧的直喘气,气的一张脸全是黑的,“你也别给他脸上贴金了,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那逆子的手笔,他还想不到借势这一层!那逆子素来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要说这事儿,我看八成是我那好媳妇怂恿他的!皇家不就最擅长这么一套?” “老爷……”女人腻声摇了摇他的手臂,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痴痴的凝望着他的脸,这种神情,极大的激发了他的怜惜之心,“反正这事儿,枝节都抹得干干净净,这么些小手段,是不管用的。做父亲的,总得多包容孩子几分,您啊,就别跟少帅计较了……” 男人的脸色渐渐从盛怒转为平静,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往那团成一团的报纸上看了一眼:“看来,都是我太惯着他们了。年轻人,到底是不懂事儿……”他咬了咬牙,眯起了眼睛,仿佛是自言自语的低语道,“得给他们找一点儿事做才行……” **** 自打汪家事后,瞿凝和唐少帅都对大帅多了几分芥蒂,不过日常相处,还是一如之前,大帅显然也是看过报纸了,但对他们还是那么一副笑呵呵的中年乡绅的样子,对瞿凝还格外慈和。 瞿凝简直要在心里叫绝了,因为每次哪怕她瞪大了眼睛像放大镜或者探照灯似的高光照射注意这两个人的相处,瞿凝也还是根本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个唐大帅必须得弄死唐夫人的原因。 哪怕在外头,谁都知道唐家军中已经有了各自的派系,哪怕暗中清楚唐爹有意思要迎娶新妻,但毫无疑问的是一点,那就是他对这个儿子的看重是真的,不容置疑的真。 两个人的五官上也颇有相似之处,唐大帅虽然因为中年之后发福的关系,脸上显得微丰而五官略略变形,但任是谁,也一眼都能看的出来这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在那一天的难过悲愤之后,唐少帅便再没有露出过分毫真正的情绪,平静的就好像这桩悲剧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连在唐大帅面前,也是一贯的扑克脸,该应的就应,该拒绝的就拒绝,一切处事,一贯的对事不对人,公事公办。 要不是那天见过他失控的模样,瞿凝几乎要怀疑,自己根本没经历过嫁妆不翼而飞这件事了。 不过另外一方面,查找嫁妆下落的事情,却又进展的格外不顺利。 也许是因为年份实在过去太久,而当年的当事人,又都在战乱里死的死,走的走,各自流散,不知身在何方,所以要寻找那些东西的下落,实在并不容易。 好在唐少帅还记得其中几件东西的模样和名称,便天南海北的找人在商业圈子里打听下落,巡捕房那边也将这件事正事立了案,将唐夫人的东西列为赃物,天下通传,要经手人自首,但不管是哪一方面,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们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翻出结果来的,以唐大帅的能力,要是连“斩草除根”,掩埋痕迹这两点都不好的话,也就不可能走到他今日的地位。 他们还这样年轻,当然等得起,谁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迟早,都会有一个交代,有一个结果。 另外一方面,这些日子冯家兄妹两在京都格外活跃,在唐二小姐婚约既定之后,冯思平还托冯思嫒送过某些带有暧昧含义的礼物给她,唐依柔接了,但旋即就在跟瞿凝报备过之后,从官中支一件差不多价值的回赠。 或许是因为在她们这里吃了个闭门羹的关系,旋即,冯思平就常常出入宫廷,而在这之后,在京中,目前最炙手可热流言蜚语满天飞的一对璧人,则是变成了冯思平和瞿凝的妹妹,瞿欢。 据说,连宫中的皇帝,都对这件联姻的亲事乐见其成,正因为双方家长都已经有了联姻的默契,所以原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瞿欢才得以常常携手冯思平,参加各种慈善活动,以及各种外交活动。 作为当时二分天下的势力之一,冯家并不缺钱,所以瞿欢身上的穿着打扮,每每珠光宝气,成为了京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还上过一两次《知音》的流行风向标。 瞿凝好几次看着黑白照片里瞿欢挽着身边男人手臂的皓腕和脸上笑颜如花的表情,就忍不住的暗暗叹息:她这个妹妹,看来是注定要和她走到对立面去了啊。 就在这种种纷繁的人事当中,她第二次见了唐克斯。 这位杜克家族的直系成员,这次终于带上了诚意:“少夫人,为了表示我们谈判的诚意,我们先附赠您一个消息,那就是你们国家的皇帝陛下,估计会在本月,跟日本方面谈妥二十一条。” 瞿凝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尖利。 这个消息,让她无法淡定,无法维持一贯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情:“杜克先生你说什么?不该啊……”之前皇帝的确有意重签二十一条,但那时候,已经迫于京城强大的民意压力,和到处的游行示威停止了。 如今却说本月内必然签订? 这又是为什么? 她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念头:冯家!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忽然能肯定,冯家这一次上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搅混水的!甚至冯思平一直做出要跟瞿欢成婚的态度,也是为了这个! 说本月之内,而这个月,只剩下十天了! 眼看着她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唐克斯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其实如果要说确切一点,我们听说要签合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不过看起来,少夫人你虽然是皇帝的妹妹,但也不那么清楚家里的事情啊?” 看着对面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来的一分微微的得意,瞿凝眯了眯眼,恢复了镇定,慢慢的维持着意态,稳稳的坐了下来:“我们国家有句话,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情……算起来的确和我关系不大了。” ☆、第69章 中西〔4〕 瞿凝的脸色很不好看,显得燥郁了片刻这才恢复过来,点头对唐克斯道:“杜克先生既然带了这个消息来,那么我也不卖关子了。我且先问您一个问题,现如今pv是仗恃着什么条件,才能跟你们拉锯商谈的?” 唐克斯沉默片刻:“品牌,品牌价值。” 他稍稍一顿:“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pv也是一样,就算口红被爆出了重金属中毒的问题,他们旗下还有另外一系列的子品牌,比如肥皂和洗涤剂,尽管市场份额萎缩,但终究还有很大的品牌价值。” 瞿凝点了点头:“所以若是口红的负面影响延续到它们底下其他的子品牌领域,导致股价继续下跌,等到它们的品牌价值被折腾完了,怕你们杜克家族,也没有了入股的兴趣了吧?所谓投鼠忌器……哦,就是想抓老鼠又怕砸了玉瓶,大概就是说你们现在的状况了吧?我想,你们家族大概不是没办法继续折腾pv,但想要控股,却又不是简单的打压就能做到这么简单能做到的。” 唐克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pv前几年在美国本土的市场占有率很高,以口红为代表的化妆品是它们旗下最赚钱的品牌之一,但没了这个,要是它们舍得壮士断腕,照样是能发展下去的,所以对于杜克家族这样想要稳稳当当的控股,不伤和气的进驻渗透来说,要是真闹得鸡飞蛋打,就反倒不美了,瞿凝说的,正是他们反复商定依旧无法解决的问题:“不瞒夫人,我们头痛的,也正在于此。”他微微侧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带一点希冀的看向瞿凝,“夫人既然看到了这一点,那么您到底是有什么妙法儿?” 瞿凝微微一笑,翘起了二郎腿来,看向对面的男人:“我也没什么妙方,不过,我手里如今有一批华夏的品牌……补充一句,全可以打出‘古国御用’名号,比如说其中一个化妆品的牌子,我可以保证,所有用料全部天然,胭脂无毒无污染,保证不会出现任何的重金属中毒问题,”她唇角的笑容狡黠而通透,“我记得数十年前,那位号称‘华夏公主’实际上是个□□的女人,在英国都被册封了爵位,那么现在,得到我亲口保证的那些品牌秘方,又值什么价呢?”自邬记以来,由那位邬少牵头,再加上邬记这些日子赚的钵满盆溢做了个“生招牌”,瞿凝手里排着队想要上《知音》广告的大小商家,几乎占了上京城的一半。 她虽没时间一一和他们商谈,但这些商家都已经经过了金允珠的拣选和背景调查,有几家本来以前就是做皇商的,质量什么的就更是信得过了的。 第42节 所以她这一番话说来,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她的底气,就是来源于那些老店们本身的积累。 唐克斯浑身一震:长久以来,对这个马可波罗笔下的繁华国度,西方人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但这个拥有悠久历史的古国,却又以她的排外而闻名---哪怕他们能挥舞着枪炮打开这个国家的大门,但要是唐克斯自己去和那些藏在街头小巷里的小店主们商谈,哪怕是挥舞着整沓的票子,也不免是个被赶出门的下场。 华夏人讲究敝帚自珍,技艺是父传子子传孙这么一代代传下去的,他们这些被称之为“夷狄”的人,又何尝能窥得见其中真正的门道! 更何况,要是瞿凝肯亲自出来帮他们做担保,保证他们拿到的秘方曾经是御用,哪怕就只是挂了个名头,怕也是能卖到脱销去! 而唐克斯更加清楚的是,这位公主若肯出手,她就绝对不会拿乌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他们,她手里的好东西太多,这就是一个皇室公主的底气和底蕴! 唐克斯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美好的前景和蓝图,但旋即,看见瞿凝嘴角那一个小小的笑涡,他却又微微泄气了,心里已经做好了被狠狠宰上一刀的打算:“的确,若是有了这些品牌和方子,我们就能将pv的一些品牌改头换面,就连口红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也可以被完全抵消。”他说的实诚,因为他很清楚,既然这位夫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心里就对她掌握的东西有一个很合理的股价,他要是想压价,怕是反倒会激怒了对方,更何况她能拿得出来的这些东西,在这国家里就是独一份,除她的身份地位和能力手腕之外,这国家里再无人做得到这般,既然是桩垄断的买卖,他能谈的余地,其实很小很小。 瞿凝点了点头:“所以这是一桩双赢。你们杜克家族可以用这些入股pv,而pv的冷冬也会就此过去,迎来新一波的销售高峰。” 唐克斯苦笑起来:“这哪里是双赢,分明就是三赢吧?少夫人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到底要将这些东西卖个什么价格就直说了吧,您这说的越好越好,我这心里,就越是跳的慌了啊。” 瞿凝“咦”了一声,奇道:“我何时说过要将它们卖掉?我又不是它们牌子的主事人。哪怕我肯,那些店主们也不肯啊!” 唐克斯张大了嘴:“那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瞿凝收起了方才笑微微的神色:“我只是它们品牌的联合代表,”她自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份一早就已经拟定完毕的合同来,推给了对方,“如果你们真的有诚意,就按照这份合同来吧。” 白纸黑字,中英文对照体各自一份,唐克斯一看之下就觉得头里“嗡嗡”作响,咬着牙不吱声,这条款倒不是真的不能接受,只是恰好掐在了他们的谈判底线上,要说这么一来,这收购pv实际上的利益,就被摊得很薄了---虽说他们杜克家本来要的就是往多元化发展,对金钱利益倒是看的不重,但这么一来,却比他原本想要的,还薄了那么几分。那心里的落差感空落落的,就别提了。 只是他手里这份合同拟定的格外周全,连每一点细枝末节都给考虑到了,要说这不单单是缜密,更加是意味着这合同拟定人的商业手腕之高,这倒叫唐克斯心里对面前的女人更多了几分敬畏,倒是有些高山仰止的仰视感了---这种手段,就是天生的商人胚子了吧? 唐克斯慢慢定了定神,一条条的细细掰开揉碎了想要谈上一谈:“入股,倒不是不能接受的,但从来只有母公司对子公司入股的,又哪里有子品牌要母公司股份的15%的?何况您也知道,如今我们手里也不过就是30%的股份,要说分了15%给你们……” 瞿凝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道:“您也别跟我哭穷了。要说我还没恭喜杜克先生您呢,”她看了一眼对方不明所以的神色,笑道,“今儿个那两位没跟来,我想着,这意味着杜克先生您在您的家族里,更进一步了吧?如今的远东事务由你一手掌控,若说这不是因着我的关系……呵呵。”她意味不明的隐隐一笑。 唐克斯悚然一惊。 没错,家族对她的重视,对远东这块大蛋糕的垂涎,导致上次得罪了她的那个青年已经上了回国的海船。唐克斯很清楚,这份合约一旦签订,他能在家里得到什么样的利益和支持。 在个人“升官发财”的诱惑底下,家族的利益,好像也并不是不可以稍稍让步的。 这合约里头,核心的也就那么几条。 是以品牌价值入股pv,他们要总公司股份的15%,杜克家族如今已经坐拥超过30%的股份,等合作的事情真正谈下来,估计就能收购到50%以上……这一条,可以应。第二条是以如今还“莫须有”的股份估值三亿美元无息贷款,但这贷款又不要现金,偏要pv的技术支持和送工人来华夏建厂和建立技术学校,反倒是这一条,叫他有些觉得难做。 钱不是问题,难的是这个技术,还有这条里头,很明显的空手套白狼手段再现。 要说这不是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他死也不会信的。 瞿凝看着他犹豫不决,反倒笑道:“我知道pv里头,有一部分人是非常支持你们杜克家入股的,但好像,有一部分的刺头儿,非要保持什么品牌完整性?见天儿的给你们下绊子?” “……”唐克斯倏然明白了她话里隐含着的意思,一惊抬头,“您的意思是,把这部分人送到华夏来?” “要不然呢?”瞿凝撮着牙花子反问道。 她调查过,pv里头,支持入股的是那批大腹便便的资本家,反对入股的,是那批一心搞创新的技术人员。 在技术人员们看来,等杜克家族入了股,他们就很难像现在这样,一门心思的搞化工方面的发明和创新了。 这一批人,等杜克家按着她的意思真掌了权,作为商业斗争里的失败者,他们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与其坐着冷板凳虚耗青春,还不如到她这边来发光发热呢。 其实唐克斯也明白她的用意,他也清楚知道,这件事对他们家其实并没什么损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种“这合同一签自己就掉进了陷阱”的感觉。 迟疑半响,他最后还是有些犹豫的对瞿凝说道:“合约我先收下了,少夫人您容我带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瞿凝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话里完全没有讽刺的淡淡说道:“其实不管您带不带这个回去,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些条款,已经是我能开出来的最宽泛的条件了……” 这还最宽泛?唐克斯觉得自己简直是要哭了:华夏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雁过拔毛? “不过我这人心地善良,”瞿凝笑眯眯的夸奖自己,半点儿没有脸红的意思,反而是说的天经地义一般,“就给你几天拿回去研究好了,嗯,三天怎么样?拍个电报来来回回,其实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嘛,三天应该是足够了吧?”不待他回答,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之后,我等你来给我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不好意思,迟一点还有一更~~12点以前吧。 ☆、第70章 乾坤(1) 虽说具体的合约签订要等到三日之后,但瞿凝和唐克斯,当时却已经就条约的条款和彼此在意的细节,做了进一步的商谈。 杜克家族在美国本身就有很大的影响力,pv有销售渠道,瞿凝手里有好东西待出货,这的确就是三赢。所以说虽然唐克斯依旧需要等待家族那边的反馈和拍板,但基本上,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另外,根据唐克斯的反馈,瞿凝上一次在宴会上送出的青花瓷器小样,的确十分受欢迎,连他的夫人,这些日子也恨不得能有个十件八件的摆在家里好招呼客人喝下午茶时候用。 “十件八件?”瞿凝听的时候仿佛被唬了一跳,笑道,“你当青花瓷是什么?大白菜么?” 唐克斯耸了耸肩,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自然不会被她这么简单糊弄过去,笑道:“要说是历史古董,那要一下子拿出十件八件,的确是很艰难的,但像那天的青花……”他砸了咂舌,“少夫人别骗我了,是可以量产的吧?” 瞿凝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不过她旋即跟唐克斯表示的十分明白:量身定做,专为西方客户的日常需求服务,另外在花样上可以加上这种西方神话,圣经故事,乃至家族徽标,但又不失东方特色的瓷器,她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唐克斯。但只是唐克斯,而不是杜克家族。 这就是瞿凝伸出的诱惑之手,收了她的好处,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会不给她用心办事? 何况自打知道了唐克斯能在家族里上位,全是因着如今的远东利益,她就更加清楚,这人是不会把这件事儿轻易给办砸了的。 唐克斯忙不迭的一口应了: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笔买卖里头含着多大的诱惑,对他个人的身家,得有多大的好处!上一次的股价波动,他已经十分后悔没跟着这位少夫人一起投资了,这会儿又哪里有不跟着她的脚步走的道理! 终于将这件事办妥了,瞿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算起来,这件事她虽有好处,却并不多。真正得到好处的人,只有两者:一者是如今举步维艰的那些手工小作坊,他们拿秘方入股,自身能得到极大的发展壮大,那些原本可能会失传的工艺,就能够生存下来了。二者是少帅的东北大营,当pv之后派了弃子来在那边设厂之后,将会极大的繁荣北方的工业,技术学校也会源源不断的提供新血。 瞿凝揉了揉额头,终于确定了这件事,她却只觉心神疲惫不堪。 比这件事更让她愁烦的,反而是唐克斯带来的那个有关二十一条的消息:瞿凝当时就已经在心里暗下决定,绝对不会坐视皇室再一次的出卖国家利益,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是养在深闺,有心无力的公主殿下,而是手掌舆论和权势,能够覆雨翻云,在这个时代里做一点什么的唐少夫人了。 但不管如何,皇室的确让她极为失望,本来如今一动不如一静,皇室越是做的多,反而出错越多,就像签订条约一样,这件事若成……她只怕,皇室的下台,就指日可待了。 瞿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要说这种政事,瞿凝自然没打算瞒着唐少帅。 夫妻之间有商有量,这才是相处之道。 等唐少帅回来,她屏退了左右,便不讳直言:“今天我跟唐克斯杜克谈一桩生意上的事儿,他给我了一个消息,说我皇兄有意本月内续签二十一条……”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这个本月内也就意味着事情迫在眉睫,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原本在其中牵线搭桥的福贵妃,在卷入了上一次的风波之中后,被爱国学生和进步人士骂为卖国贼。迫于舆论和国会的压力,皇帝不得不将她贬黜,削了她的位份,再行禁足,如今处于幽闭的境地。 虽说谁都知道,福贵妃不过是替死鬼,真正想要签条约的罪魁祸首是她背后的皇帝,但到底是国内如今行的是“君主立宪”的制度,皇帝依旧是个名义上的最高元首,所以在他削贬了福贵妃之后,事情本也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 可如今没了精通日语,和日本人关系亲密甚至还有个日本高官干爹的福贵妃,又是谁,帮皇帝和日本那边重新捡起了商议这件事儿呢? 唐少帅想了一想,眸光深幽,半响沉沉一点头:“我知道了。” 作为妇人,瞿凝本没打算对政事指手画脚,她素来只做些自己该做的后方事儿罢了,他既然说了这句“知道了”,她也就自认为尽了心,笑道:“谨之,你这些日子回来的越来越晚,可是军中有些事儿愁烦?” 唐少帅挑了挑眉,明明语气严肃,但不知为什么瞿凝就觉着话里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夫人独居寂寞了吗?”瞿凝还来不及羞恼,他已经木着脸,深深睨望了她一眼,继续说了下去,“军中无事。但正因为无事……”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瞿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一切如常,才是最大的古怪。 要说那一日,她故意将唐夫人嫁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唐大帅不知道,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连外头的传言,也多有些直指唐大帅的舆论,这么一来,那位做爹的,难道不会觉得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受到了下一代严重的挑衅? 唐少帅之所以晚归,也多有些全神戒备,防患未然的意思,但现如今一切安好,怎么觉得,像是他们两个小儿女,自作多情,枉做了小人? 瞿凝一时也想不透唐大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笑道:“没事总比有事儿好,如今多事之秋,我还巴不得少一件事儿也好。” 唐少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口气格外温和:“辛苦夫人了,既然为夫让夫人觉得独居寂寞了,那打明天开始,我会尽量早一点回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吗?瞿凝很想抗辩的喊一句,但当她看见对方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的戏谑的光,她却只好不说话沉默了---喂扑克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调笑的? *** 出嫁一个来月,只在三朝回门的时候进宫过一次,瞿凝第二日,却做足了规矩递牌子进宫。 她领着两个侍女先去了皇后那边,脚还没跨进宫殿呢,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叽叽喳喳的笑声和说话声。 一把低沉悦耳的男声,夹杂在清越的女声当中,格外鲜明醒目。 瞿凝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进去,目光在殿内一扫,面上已经挂起了微微的笑:“皇嫂,您这儿今儿个可真热闹啊!” 转向一侧,笑道,“妹妹也在,冯先生也在,倒真是稀客!” 瞿欢站起身来朝她微微一福,一旁边,冯思平抬起眼眸来转向她,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一种格外鲜活的,兴味盎然的光。 瞿欢和她彼此行过礼,坐下来说道:“姐姐这话可就错了,这些日子思平和咱们常来常往,要说稀客,反倒姐姐这样嫁出去了的,回宫的时候少了,那才是真正的娇客,思平可不算呢。” 思平思平的叫的格外亲近,听在瞿凝耳朵里却实在叫人膈应的很:像冯思平这种心思深沉的人,瞿欢这么大喇喇的和他同进同出,如今还登堂入室,这厮还不见缝就钻? 皇后亦帮衬着笑道:“妹妹确实是回来的少了,你皇兄和我,都常常念叨着你呢。就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想着常常进宫来看看嫂嫂和你皇兄,真是枉我们疼了你这么多年了……” “嗨,我这不是一得了空,就递牌子进来了嘛。”瞿凝解释道,她目光闪烁了一下,打趣的看了一眼此时坐在一侧的冯思平和瞿欢,“不过看冯先生和妹妹如今的亲近,难道真是好事近了?” 瞿欢立时羞涩的低了头,面上染上了一抹红晕。 冯思平却坦然的点了点头,转头朝皇后微微一揖:“承蒙陛下和皇后的抬爱,已经应了在下,不日将会将二公主许给下臣。” 又转向瞿凝,口气轻快的玩笑道,“看来在下喊少夫人姐姐的日子,大概也近了吧?” “……”装什么小正太啊!就你这张成熟的脸,你喊我姐姐,我还不敢应呢!瞿凝被他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嘴角抽抽了两下一下子没说出话来,心里一下子就有些懵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两方面将婚事都谈的差不多了,那么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再有变数的可能性就实在不高了。 皇帝想要冯家唐家两头靠,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他冯思平,难道真愿意娶个公主回家?别忘了,那位冯家大帅,可是很讨厌皇室的人啊! 不管她心里怎么犯嘀咕,没多久皇帝就过来了皇后这边,和他们几个人用了午饭。瞿凝细心观察,只觉得头上被越来越多的乌云笼罩住了:冯思平说的好像还真是实话,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和皇帝,都像是女婿讨好小舅子的相处方式啊! 饭后,瞿凝单独拉了皇帝出来,两个人寻了个僻静处坐下来,她先是闲话了几句,然后立时问到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皇兄,听说你有意要续签二十一条,这件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她边说边细细查看着皇帝的神色:皇帝的目光只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他就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开口问道:“凝凝你的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口气依旧亲昵,但语气里多了几分无法掩藏的冷漠和不满。 瞿凝只觉心中一冷,说话的口气里也多了几分烦躁:“皇兄,这消息从哪儿来的重要么?重要的是,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一个字而已,很难么?” 皇帝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温柔的抚弄了一下她长而黑亮的头发,答非所问:“唐少帅应该对凝凝你不错吧?朕在宫里都常有听人提起,唐少帅夫妻恩爱,朕这心里,也就安慰了。” “皇兄!”瞿凝皱紧了眉头。 第43节 皇帝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但凝凝你别忘了,男人宠爱你,不过是一时的。你想要永世的夫妻恩爱,到底还是要靠娘家。我这个做哥哥的,当初将你嫁给姓唐的,锥心之痛,犹自历历在目。如今看着你们过的好,朕心里虽稍觉安慰,但当日耻辱,岂敢或忘?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决不能毁在朕的手里,绝不能叫外人篡夺了!” 瞿凝已经听明白了皇帝这一番话里真正的意思。她的脸色,也几乎就在瞬间冷了下来。 ☆、第71章 乾坤(2) 瞿凝看着面前的皇帝,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过。 当初他们要她嫁给唐少帅的时候没有,他们离间她夫妻关系的时候没有,最难过最陌生,继而最觉得无法忍受面前人的,就是这一刻。 像她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样,在这种纷乱的世道里,人命如飘萍,只能随波逐流,任由命运之手推动前行。而她始终只是在努力,让自己在无法改变的自己无法操纵的命运里,有限的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活的更好一点。 可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就算有了国会,有了割据的军阀制衡,他也还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而他的一念之差,最终带来的,就是这个帝国的兴衰和几万万百姓的生死。 瞿凝甚至不求他有割肉饲鹰,天下为公的心,不求他有和帝国同死的决意,但她更无法忍受的是,皇帝将他们一家的地位,放在整个天下之上。 什么耻辱什么面子什么祖宗?全是借口!事实就是,他放不下手里的权势,放不下他的大权独揽之梦! 瞿凝的神色一寸寸变冷,本来始终噙着笑的唇角,渐渐僵硬。唇角的弧度变冷,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半响方才开口道:“若皇兄一定要一意孤行,那我……只能对皇兄你说一句,待合约签订之日,就是你我兄妹之情断绝之时。” 不待皇帝震怒开口,瞿凝已经咬着牙说了下去,这样决绝的话,她这一刻惊怒交集之下说出来,竟是无比流畅:“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瞿凝,如今已经不只是皇兄你的妹妹了,我还是唐家少夫人,是唐少帅的妻子。若皇兄真要和这四万万民众割裂,自绝于天下,我便不能和皇兄你同生共死了……待有那一日,我只能站在我夫君的身边。” 皇帝咬牙指着她,手指微颤:“好!朕养的好妹妹!你要那匪首是么?朕就看他会怎么待你!若没有朕给你撑腰,朕倒想看看,那匪首是否会待你始终如一!”旋即,皇帝的目光带着惊疑不定的滑到她的脸上,“还是说,唐家久有不臣之念,而皇妹你……” 瞿凝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了:唐家有不臣之念?她想当皇后胜过想做公主? 唐大帅在想什么她是不知道,但她敢保证,她铁骨铮铮的枕边人,一刻也没被权利冲昏过头脑!他一刻也没动过想要登上九五之位的念头!就算那把宝座放在他面前,他可能都会一把推翻那封建的象征,而不是自己一脚跨上去。 皇帝却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这哪里还有半分骨肉亲情,哪里还有半分君臣不疑? 皇帝一句话说完,瞧着她胸脯起伏,面上怒色不定,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许是歪了,半响到底念着这是自己唯一的胞妹,叹一口气微微软了态度,解释道:“皇妹,要说二十一条,也不是朕的决意,要说也是咱们大行父皇而伊始的。朕也不过是按部就班,萧规曹随罢了……” 他话音未落,瞿凝冷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皇兄是想说,你这是遵循一个孝字了?”她简直要大笑出声:是,二十一条是先帝在位的时候签订的没错,但当时华夏大败,先帝软弱,而如今呢?如今可是一枪未发,一炮未打,如此简单的又一次将国家利益拱手送人,还要用孝道加以装裱,难道不是可笑可叹可气? 皇帝被她幽深冰冷漆黑的眸子看的心虚,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果然是翅膀长硬了,恼羞成怒之下一拍桌子:“朕就对你说一句,如今木已成舟,你是朕的妹妹……” 后头的话,瞿凝一句也没听进去。 待皇帝说到“木已成舟”这四个字,瞿凝已然觉得头脑里“嗡”的一声,当下踉跄一步,几是站立不稳。 她脑子里只闪现了两个字:晚了。 晚了,到底还是晚了。 *** 既然知道了二十一条已经秘密签订,瞿凝也没了再和那些还在粉饰太平的人们寒暄的心。 她心里冰冰凉的,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一般。 如今外头还没有关于合约签订的风声,杜克家族之所以会知道,跟他们对美国政坛的渗透也有关系吧。既然外夷那边已经有了消息,那么怕是秘密签订的事情,也瞒不了国内的民众太久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等此事曝光之日,就是皇帝要为这件事偿还代价之时。 瞿凝甚至觉得她一颗心都凉透了:难道上一次民意如潮还不足以让皇帝清醒?非得要继续作,将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真的给作没了,他才能满意? 自宫中回来,她食不下咽,甚至觉得浑身都像点着了火,坐也坐不安稳。 天色渐渐晚了,四周昏暗下来,她也没把电灯打开,只由着自己陷在一片黑暗里,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像。 侍婢几次进来问她要不要用饭,她俱都没应声,只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唐少帅今日回来得早,刚跨进跨院,瞧见的就是素琴宝琴在窃窃私语,耳朵搁在门户缝上往里偷窥的一幕。 他隐约一蹙眉:这是怎么了?又见房内一片昏暗,与平日的灯火通明不同,心里登时便“咯噔”了一声。 他大步迈上前,声音沉沉如打雷般的在两个侍女耳边响起:“出什么事了?” 素琴怯怯上前:“今儿个主子自宫中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不出来了。过午之后就点水未进,粒米未尝,奴婢们心里慌得很。” 唐少帅的面色更是一沉。 他伸手在门扉上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他想了想,一手将两个已经六神无主的侍女往旁边一搡,自己往后稍退一步,提了提劲儿,闪电般往前狠狠一踹---那原本紧闭的门扉轰然打开,唐少帅顾不上自己和门较劲有点儿疼痛的腿骨,疾步往里走,还不忘顺手重新关上房门,将侍女们的目光隔绝在外。 进去一看,他的心都要被吊起来了:他那一贯冷静镇定的夫人,这会儿正拿了帕子,呆呆坐在床边,脸上泪痕未干,他踹门那么大的声音,竟未得她一个眼神光顾。 她哭了? 唐少帅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放轻了手脚,在她身边轻手轻脚的坐下来,床登时下陷了一块,发出“咯吱”一声的响动。 他伸手过去攥住了她的手,她这会儿才像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惊动了的小动物一般先是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这才迟疑着看过来,见是他,目光一闪,旋即垂了眼眸不说话。 “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人顶着,比如我。”唐少帅淡淡的,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沉声说道,“夫人,我嘴拙,不知该如何安慰你,但有一点夫人切莫忘记,你我是在神前发过誓约的,此生荣辱与共,生死不离。若夫人今日不食,为夫陪着你也就是了。” 半响,瞿凝细细的声音这才低低的响了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她稍稍顿了一顿,苦笑道,“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给你带来的也不是荣耀,而是羞辱吧?” 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忽然什么也不想隐瞒了。 二十一条的事情,就是那刮来的飓风,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想的明白:冯家这次上京,诱着皇帝秘密签了合约,怕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废帝! 此时越是保密,之后冯家要发难,就越是如雷霆万钧。 而唐大帅和冯思嫒有那样的联姻约定,他会对一切懵然不知? 之所以推波助澜,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等皇帝下了台,她这个前公主,又能落个什么好儿?娶了她的唐少帅,又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瞿凝深吸一口气,在黑暗里看向自己身边那个轮廓挺拔的人形,或许正因着四周的黑暗,她的目光才如此肆无忌惮,带着眷恋流连:“我和你成婚月余,按说时日尚短,但我……”她咽了咽口水,平了一口气,才能将后头的话说出口,“我一直在喝避子药……” 她身边那男人微微一震,握住她的手也是一紧,声音里平添了几分严厉:“夫人别说了!” 瞿凝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眼眶里却已经有了点点晶莹:“我不想怀你的孩子,也不能怀你的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既然不能为你传承子嗣,日后你我和离……”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男人已经伸手过来准确的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烦躁:“你还要我说几次?我要娶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背后的皇室,只是你。”他稍稍一顿,“现在时局不稳,我可能随时要提军北上,若你此时坐了胎,我才无法安得下心。如今京中形式诡谲,你既然有所准备,我反而放心。” “至于子嗣,你我的夫妻日子还长着,你现在不想要,日后或有一天,你偶感寂寞,会希望我们膝下有儿女环绕,等到了那一日,你再生也不迟……”他说的很轻巧,话音里听不出丝毫阴霾,“皇室是皇室,你是你。我当日未尽之语,今日便说给你听,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在呵斥孔家的孔景豪,自那一日起,我就已经对你动了心。情不知所起,惟其一往而深,如今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他低低一声笑,似是自嘲。 “我从不打诳语,这点你是知道的。起初虽觉心动,我心中依旧不愿臣服,心中犹疑,只对你一言一行,冷眼旁观。及至此时,方知已然情深难舍。而今见你掉泪,我只怪我自己无法保护你远离风风雨雨,夫人,不要怪我疏忽,好不好?” 瞿凝嘴唇张了一张,他这时才挪开了手,瞿凝却觉得喉咙里哽得厉害,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今日心里满腔怨愤,竟不知从何发泄。对皇帝失望,对皇室绝望,对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想全盘否定,她之所以连避子药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要说喝避子药,一方面是她今年不过二九年华,孕育子嗣,最好还是伺双十之后。另一方面,却也是因着形势动荡,此时有子,她更怕坐不住胎。另外,也是因着皇帝那边的眼线还盯着的关系。 她此时对唐少帅说这个,却未料到他竟是如此回答! 夫妻情深……夫妻情深……今日得他这番说话,作为他的枕边人,她只能说一句,幸甚! 嗫嚅半响,她最后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既得夫君此语,日后风雨,你我自是携手同行。” ☆、第72章 乾坤(3) 既然是彼此交了底,唐少帅自然就将外头的事儿一肩膀揽了过去。 按着他本人的话说,就是“合约虽签,要不要切实履行,却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 瞿凝虽不见他神情,但听他语意坚韧如金石相击犹有余音,知他心中已有决意。 皇帝背着天下人叫人秘密和日本方面签了二十一条,但他却不能迫着天下人,也和他一起承担后续的所有苦果。 她去的太晚,阻不住他,但总有人愿意,也有这个能力为四万万民众做一点什么,哪怕这个“做点儿什么”是建立在皇室倒台,君主立宪彻底解体的基础之上,事到如今,那也是皇帝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瞿凝走了皇宫这一遭,如今也是一径的心灰意冷,这会儿浑不想为她皇兄再说一句情了---实在不值当。 她现今才慢慢缓了过来,回头想起方才气怒交加之下一口气说了“避子汤”的事儿,倒不妨唐少帅竟如此通情达理,知情识趣,非但没勃然大怒,反过来倒将她劝的雨过天青了,瞿凝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帕子过来揩了揩鼻子,拧亮了灯,一时室内大亮,她这才看向身边还是一身戎装,看着就十分冷硬的男子:“谨之用过饭了么?” 唐少帅轻叹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娶了你这么个小冤孽,哪还有心思用饭?” “……”瞿凝很沉痛的低了头:我反省,反省行了吧? 转头瞧着他眼底笑意一闪,就晓得这冷面男此时不过是难得说笑,嘀咕了两句“这笑话真冷”,瞿凝旋即回了神,叫了几个侍女将饭菜热了送上来,避子汤的事儿,暂且就算这么过了。 *** 要说颓废,不过就是那么一晚上的事儿。 瞿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倒是比她平日里起的的时间更晚一些。 昨晚一夜雨疏风骤,两人情热之际,反倒比平日里的耳鬓厮磨还更亲密一些,瞿凝瞧着,唐少帅似是完全不以避子汤的事儿为意的。 在他这个位置,他不仅仅是唐大帅唯一的嫡子,也是手握军权的一方统领,在瞿凝原本想来,就是他自己不在意后嗣,他底下人,总也会在意想要个“小主子”的。 毕竟在华夏人眼里,子嗣传承是大事,要不然老主子保不齐有个万一,总得有个血脉至亲可以顶上吧?毕竟利益攸关,到了某种程度上,子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是他们那个利益群体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服药是大忌,只是瞿凝想着,反正做都做了,她也决定这一两年不会怀孕,索性趁着宫里的大事儿,一并揭出来也好。谁料少帅浑不在意,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既然敦伦不是光为了求子,锦衾香暖里,两个人都更添了三分情热。 模模糊糊折腾了一晚上,及至清晨少帅起床,还盯着她睡得不甚安稳的侧颜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在她额角吻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去了。 瞿凝此时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唇角的笑容里,竟也平添了几分甜蜜。 瞿凝手头上其它的事情都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目前积下来的最后一桩,就是离婚官司的案子。 她和少帅也说起过这件事,少帅当日还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什么的给了她,那人叫什么来着……瞿凝蹙了眉头到桌边柜子里一寻摸,找出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还有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哦,叫艾斯。 艾斯艾斯,要是英文名字的话就可以叫做ace,这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却不知道真是长辈给取的呢,还是他自己取的了。 不过今日,她就该去军法处拜会一下这位艾局长了。 *** 梳洗已毕,换了一身很轻便的外出服,再在脸上扑了淡淡的粉,瞿凝先去了后院看唐三小姐唐钥。 眼瞅着她那个院子里一片生气勃勃的热闹,大清早的就一群姑娘们聚在一块儿,瞿凝站的远远儿的看着她们那边活泼生机,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姑且不论能不能真的做出点什么成果来,只看这融洽的气氛,对唐钥本身的性格就应该是很有助益的。 唐三姑娘被围在中间,瞧着正在琴键上舒展的弹着点什么,旁边另外一个姑娘应景的用小提琴接上,另外再有人试着加入了一段古琴的调子,稍稍一顿又停下来讨论了些什么,瞿凝唇角勾了勾笑得有些玩味:瞧这架势,倒是有了几分后世乐团的样子了啊。而唐钥虽还没半点团长的霸气威武,但看样子也和团员们相处融洽,最少按着她原本的打算,做个吉祥物叫人捧着,肯定是没问题了的。 甚好甚好,她心里这头的担忧,看来暂时可以搁下了。 悄没声息的,她在外头蹲着看了一会儿,就招呼着几个侍女走了,路上素琴忍不住问她:“少夫人,您明明这么关心三小姐,怎么就不进去和她们坐一会儿再走呢?”她总说对人好得叫人家知道,否则这好就是白好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怎么如今倒默默抽时间看个半天,就学锯嘴葫芦不吱声了呢? 瞿凝笑:“三小姐那边,我也不想着在她那儿讨好了,那就是个记打不记吃的,连她哥哥那样事事妥当,样样周全,在她心里都未必做的够好,我这个做嫂子的又何德何能,能入得了她的眼儿?索性不远不近的,咱们彼此心安也就是了。要是我巴巴的凑上去,反要被怀疑是不是别有心思,所幸我在唐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就不是讨好小姑子,所以她那门,我就不跨进去了吧。” 说着斜睨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宝琴道:“宝琴,你素来是个伶俐的,你倒是说给素琴听听,我要在唐家安身立命,又是靠的什么?” 宝琴冷不防被她点了名,当下怔了一怔方才回神:“少夫人能嫁进来,靠的是……”她抬眸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瞿凝,“靠的是有力的娘家,而能在唐家站得稳,靠的是少帅的宠爱和大帅的纵容,以及少夫人自己的聪慧能干,主持中馈的手腕和持家的能力,要说小姑子们,倒是……” 第44节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目光旋即转向她平平的小肚子,仿佛黯然的轻叹一口气:“只可惜我如今还未坐下胎来,要是能有个小子,我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 宝琴和素琴忙不迭的劝慰了她几句,却没人注意到,她唇角的笑容,带着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 要说军法处,在唐家军里头是传的神乎其神,比十八层地狱还吓人的。 那位艾斯,就更是传的比阎罗王催命更可怕,据说有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不过瞿凝到了地方,叫了门口的守门大爷进去通传,那位艾斯迎了出来的时候,她才发觉,面前这男人眼下有一颗泪痣,面容如娇花风流,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催命鬼,倒像是百花丛中过的风流才子。 艾斯显然是已经得了唐少帅的通知,对她此时的到来一点也不显得讶异,就引了她一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和少帅说起来也是少年相识了,要说当日少帅第一次见少夫人的时候,我还在场呢,那时候我就在想,果然是天定的缘分,任谁也拆不开的。” 瞿凝闻言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她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她那日呵斥孔景豪的一幕,全被唐少帅尽收眼底,今日却如此恰好的听这人又说起了这件事,甚至他当时也在场? 她脚下高跟鞋“镊镊”的敲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声音格外清脆,像是一下下敲在人心里一样:“天定的缘分?说起来真叫人脸红,当日我就犯了七出里的‘口舌’二字,这要是换了旁人,立时怕就要不敢娶我了,也就是少帅不见弃……” 艾斯笑着摇了摇手:“少夫人说笑了,”他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脸上,旋即隐约笑道,“少帅少年丧母,他年少之时就发誓,绝不会娶一个非但不能保家,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女人。要我说,若非少夫人那日‘河东狮吼’,少帅怕还真不会下定决心,立时将少夫人娶进门呢。” “……”河东狮吼什么的真的不能算作赞美好嘛? 艾局长您这么夸奖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瞿凝心里嘀咕着,但从艾斯短短几句话里,他们都已经确定了彼此在唐少帅生命中的地位和连接的紧密程度,此后的对话,也就多了几分轻松。 艾斯领着她先是到了云师长的房间---这间房子位于重犯的最后一间,虽是单间,但位于十分阴暗的楼层深处,瞿凝到的时候,就见已经萎靡不振的云师长头发蓬乱的坐在最里头。 方才艾斯已经对她说了云师长的近况:自打法院那边的通知过来,云师长就开始不对了,最开始是跟困兽一样的在牢笼里转来转去,暴躁的狂喊‘放我出去’,到后头没了力气没了精神,最整天跟个疯子似得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在有人过去的时候用一双带着恨意的,格外渗人的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看。 艾斯说的轻描淡写:“当时我奉了少帅的命令去抄他的家,这京里就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们军法处的,将他跟他那小情儿的老底都给抄干净了,要说他恨我们,也是应当的。不过除掉他那些非法所得,他这么些年总也有些合法的乃至灰色的收益……”他凑近了说了个数字,瞿凝一惊,“这么多?” 艾斯点了点头:“那林小姐交代的清楚,之前就被放了,中间那女的还托人想办法进来看他一回,咱们为着撬开他的口,也就放了那小情儿进来,只是也不知道是因着那林小姐不打扮失了颜色呢,还是真被他记了恨,竟也被他疯疯癫癫一顿打出去了。” 瞿凝沉吟道:“这么说,他现如今是油盐不进了?” 艾斯笑而不语。 再难撬开的嘴,到了他们这儿,也没有撬不开的。只是现如今碍着少帅下了令,说是他夫人要拿云师长做个典型,要让他全须全尾的上堂,免得外头总说他们军法处手段残酷,他这才由得这厮装疯卖傻,没用那些手段罢了。 瞿凝想了想,却笑了起来:“会恨,说明他心里还有希望啊。” 想着日后能出去,才要留着剩下的那点钱,否则,他还死攥着钱不放手,死攥着老婆不离婚做啥? 瞿凝心里想了一停,旋即却住了原本要往里走的脚步,对艾斯道:“这样吧,我就不直接见他了,倒是你们审他的卷宗,有没有不忌讳的,能让我看一看么?” 艾斯点了点头,笑眯了一双细长眼眸:“这本就是经济案子,也说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少夫人既要看,跟我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睡觉去_(:3」∠)_ 我明儿个起来再回留言了,本来想补上一更再去睡觉的,如果我起来肚子不疼的话,晚上12点以前会再补上昨天的一更。 恩,明日正式开庭。我知道你们都等着呢……_(:3」∠)_ ☆、第73章 乾坤(4) 瞿凝安静坐着把这件案子的口供和背景调查的卷宗给细细翻了个遍。 云师长的家财,抄检出来大约共合白银十万两。在当时,一艘军舰的造价也不过是一百多万两白银,而云师长的身家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在这其中,可以见得光的收入不超过一万,剩下的全是见不得人的灰色收入。 军法处做事雷厉风行,没什么瞒得过他们的一双厉眼,所以这十万两的收入,几乎每一笔用途和来处,都标的明明白白,瞿凝一看便明。 云师长大约花了三四万两在林小姐身上,其中包括购房置地等等,另外的六七万他自己用于投资和置业---要说,他对林小姐还真是出手大方的很。 瞿凝将卷宗一应看完,恃度片刻,便对艾斯笑了笑:“你说林小姐来探望的时候,颜色衰微,她过的不好?” 艾斯凝神看了她一眼,许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点头回答:“应该是过的很不好吧。云师长送她的东西我们这边都已经封起收回造册了,林小姐当时女校没读完就同居继而怀了身孕,没拿到毕业证,她当日又受了惊吓早产,孩子不足月就出了娘胎,如今手头没钱,她一则过不惯节俭日子,二则孩子的营养费等等样样要钱,现今柴米油盐的供养都拿不出来,连坐月子都坐不安稳,这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既然如此……”瞿凝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今看来,这离婚案子的着落,反而倒是要偏赖那位真爱林小姐了,只不知,当那位云师长被“真爱”狠狠捅一刀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 瞿凝带着侍女们从军法处那边出来,去了艾斯给的,林小姐现在暂居的地址。 若说当日云夫人姜娟所居的地方是低矮偏僻的话,现在林小姐所住的地方,就是真的破旧和穷困了。 到处污水横流,头上只有片瓦遮头,四周的住户们都穿的破破烂烂,甚至有些衣不蔽体的。 还好瞿凝自军法处出来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提前问艾斯借了两个小兵跟着,否则她要是一个人来,只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形销骨立的那些住客们,还有周围街边懒洋洋站着等着拉客的流莺,她大概根本不敢进这个巷子。 瞿凝一看这里的环境就知道了:那林小姐,肯定是已经穷困潦倒到无路可走了,如此一来,她的计划又多了几分胜算,倒是要感谢军法处他们那群人,刮地皮刮的干干净净啊。 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门牌,素琴皱着眉头上前去敲门,半天里头这才传来一声低哑的“谁啊”,然后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脏兮兮的女人出现在她们面前。 瞿凝定睛一看都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当日那个如娇花皎月一般满身都是幸福的女子?分明就是个蓬头垢面比乞婆子还不注意外表的落魄女子啊! 但从她已经微微走形了的脸庞轮廓还是看的出来,这位就是林小姐了。 瞧见她们一行人,那女人一愣,似是花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在门口的这女子是谁,她唯一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立时流露出了羞愤交加的目光,“呀”了一声伸手就要去关门,宝琴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抵住了门扉,瞿凝这才施施然的走到了门边,扫了一眼可以称之为是家徒四壁的房内,目光落在了墙角被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身上,以一种十分戏谑的口吻笑道:“林小姐,今日我再问你一句,悔乎?” 如此“棒打落水狗”的口吻,带着嘲笑的眼光,让那女人简直要气疯了去。 林小姐满是污垢的拳头都捏的紧紧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只伸出两根手指,却是以一种林小姐现在饿的根本没力气拒绝的力道,强硬的托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光:“悔乎?恨乎?欲报仇乎?” 林小姐始终在避开她的眼光,一直等她语气冰冷的说到最后,她这才崩溃的扭开头避开瞿凝的手指,嘶吼出声:“您是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但您就是有气,也出的够了吧!我都落魄至此了,您还不依不饶么!” 瞿凝闻言退后一步,反倒笑了:“不依不饶?不不不,我问你这三个问题,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她摊了摊手,“我身为女子,对同为女子的人,总是格外心软一些,若你是男人,今儿个站在这里的就不该是我了。” 林小姐听她这会儿话意虽依旧轻佻,但多了几分真诚,便有些狐疑的抬起头来:反正落到她如今这个境地,一没钱二没男人,三也没了美貌,连原本常与她联络的那头也断了,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以给人利用的。 如此,听一听她要说什么,也无妨吧? 瞿凝看了她一眼:“我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但重点在于,你究竟抓不抓得住。” 她们这头在说话,许是因为林小姐方才的嘶吼格外大声的关系,她那原本睡在破旧小棉絮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哇的大哭起来,在破棉絮里伸胳膊蹬腿的抗议,瞿凝走过去,也不避讳那脏兮兮的破被子,伸出手来拨开棉絮,轻轻点了点孩子粉嫩嫩的面颊,在目光落在那孩子面上的时候,终于多了几分淡淡的柔和:“身为女子,为母则强。你或许能在这种环境里勉强生存下去,但你也得想想,这个孩子,他能抗得了多久……这是个小子吧?男人靠不住,你的下半辈子能过的怎么样,就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你难道不为他想一想?” 林小姐原本狼一样阴狠的眼神终于一寸一寸的软了下去。 半响,她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瞿凝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她后头的侍女们吩咐道:“带上这个孩子,回府。” *** 到了少帅府,孩子被带下去找了只奶牛喂奶了,林小姐梳洗完毕再回到厅里,却看见瞿凝和那个她十分眼熟的女人,正坐在正厅里笑吟吟的说着话儿。 要说这人呐,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小姐自己也曾是富贵乡里打过一回滚的人,但一朝落到了泥地里,苦了那么一段时日,如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以前真的是把样样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 方才在少帅府里由侍女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她这才觉着,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那半个月的污秽霉气,这一朝全给洗去了。她心里也就暗自下了决心,不管那位少夫人要自己做什么,哪怕是跪下来舔她的脚,为着自己未来的好日子,她也得乖乖的跪下来。 谁知道刚下了这样的决断,却又忽然见了那位正牌云夫人,林小姐一时又羞又躁又是惭愧,原本的脚步顿然就慢了下来。 瞿凝和姜娟却已经见了她。两人止了方才的话头,瞿凝伸了手,笑了笑道:“你们俩也算是有缘了,来,两位来见个礼吧。” 姜娟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她这些日子已经调养的圆润了些,也在人际圈子里打滚练出了不少,反而是林小姐,这时候瞪着一双惊疑不定的大眼睛,反失了原本的气势:“好久不见。” 待两人厮见已毕,瞿凝拍了拍她手里的卷宗,朝着两人笑了笑,开始解释了她的用意。 在当时,地方上唯一被判决离婚成功的两件妻告夫的案子,全是证明了“严重虐待”的情况下这才离婚成功的。 而所谓的“严重虐待”,指的是做丈夫的将妻子殴打致残,乃至缺胳膊少腿,这才能够被当做证据确凿定案。但显然,在姜娟和云师长的这件事上,并没有这个问题。 假如姜娟想要证明云师长的过错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证明他犯了重婚罪。 可在这个时代,小妾不算重婚,姨太太不算妻室,要证明重婚的难度是非常高的----不过,这是在“姨太太”不配合的情况底下。 可是云师长的情况不一样。他自己被关进了军法处,能不能出来,几时能出来都是问题,导致位他生下了子嗣的林小姐无所依靠,如今要拿捏她,就容易的很了。 在那位引导林小姐和云师长成双成对的人眼里,如今云师长严重的经济问题被揭露了出来,林小姐也就成了弃子,不再在意她的死活,但瞿凝却打算将这颗弃子盘活,相反的,这颗弃子的反戈一击,可能就会帮她奠定这场法庭的胜局。 又有谁,比这位和云师长海誓山盟过,比这位他数年的枕边人更了解内情的人呢? 又有谁,比他更适合证明云师长曾经许她的是“妻子”的地位,而不是小妾呢? 这,才是瞿凝此刻的神来一笔,也正是那幕后人的不在意,成全了她的胜局。 *** 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云师长还真是自己作死,这会儿林小姐“因爱生恨”,她上一回倾尽了家财才能进军法处去探那一回监,但偏偏被那狠心的郎君给打了出来,一毛钱没要到不说,还被怀疑她孩子的血统。 林小姐当时是欲哭无泪求告无门,但到了这时候,对上面前笑盈盈的两位夫人,她也没了办法,索性把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儿全给说了。 云师长怎么在他的下属上司同辈们面前介绍她的,怎么将他的账册全交给她看管的,怎么对她海誓山盟的许诺的,还有他们当年白纸黑字的信件往来,这下,这就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的跑不掉了! 瞿凝也对她说了:“若是证实了云师长是重婚罪,那么念在你是被他所骗,你也能稍稍分到一小笔财产,虽然不多,但总对你们母子日后的生活有所助益。若你不过是他的姨太太,咱们的法律可是不支持姨太太来分财产的,就算这孩子有继承权,也得等云师长死后了,那你们母子现在的生活,就成了很大的忧烦。为了你自己计,为了这个孩子计,你都得好好考虑清楚才是。”好在姜娟不甚在意那笔财产,瞿凝才能如此承诺:而这么一来,林小姐的利益就和她们这桩离婚案的胜负紧紧的绑在了一起,由不得她不上心,由不得她到时候再临阵反口。 对上林小姐最终渐转决绝的眼眸,瞿凝唇角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森冷的狡黠:如今既然有了林小姐的反戈一击,那日后那些爱在外头玩女学生谈真爱的男人们,就得好好小心一点,他们外头的小情儿,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了! 她倒是想看看,那些人日后还能不能大胆的背着他们的妻子,在外头高高兴兴的玩女人还搞什么海誓山盟的真爱!不怕被真爱捅一刀,那就尽管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二更会比较晚,12点以前吧。 ☆、第74章 乾坤(5) 在高等审判庭的黄推事眼里,这一天的这一桩离婚案子,其实是十分简单好审理的:做丈夫的在外头另养了姨太太,做妻子的心中不忿。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若女人不妒,那圣人就不会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名言,但黄碧义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调解之下,乃至那位做丈夫的步步退让之后,做妻子的却一步不退,全无为人.妻室的忍让谦恭。 这一点,黄碧义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可这案子,却又不是他可以直接按着自己的喜好判下来这么简单的:这叫做姜娟的女人她就是有天大的冤情,要是没有那位公主殿下,兼唐家军少帅夫人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乃至直接撑腰,这么一桩小小的离婚案子,也落不到他黄碧义的手里,也到不了今日满城议论的地步。 舆论滔天,满城的眼光都看着,他一着轻率,就是亲手毁了自己未来向上的路子和这么多年断案公允的清名。 所以就算心中有偏好,黄碧义也只打算依着律法直断:反正按着律例来,结果肯定也是和他想要的*不离十的,那位少夫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铁律无情,她还能在这面前翻了天去? 抱持着“公允断案不得偏私”的念头,黄推事这一天上庭的时候,就十分的坦荡。 审判庭上的旁听席,这时候坐了数十位社会名流,眼瞧着他穿了一身法官的袍子入内,在一声严肃的“开庭”声中,纷纷肃立起来---其中大部分是男子,间或也罕有那么几位是女人的,黄碧义在其中细细一寻,立时便找到了那位他相信一定会亲身前来观看的少夫人:果然,那位爱搅是非的女人,位列其中。黄碧义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阴冷: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该出来抛头露面。而今天,就让他代表男人,在这个法庭上用判决来教训一下这些不安于室的女人们吧! 瞿凝的确坐在人群中,好整以暇,唇角笑容隐隐: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功夫都在庭外,一切都在上庭之前布局完毕,真到了开庭的这一刻,她反而只需安坐于此,欣赏这一出或许会是按照她布局而来的木偶戏罢了。 在众人的眼光之中,神态萎靡的云师长和姜娟以及他们的代表律师纷纷入了席。 第45节 云师长请的律师是当时名噪一时,曾经留学日本,并且第一批在国内取得了律师执照的吴宇惟,而瞿凝给姜娟聘请的律师,和吴宇惟比起来,名不见经传,也没有那么煊赫的过去,不过胜在口舌便给,心思伶俐,外加两个字---听话罢了。 也许是经过了吴宇惟的点播,云师长今日上庭的样子格外的憔悴,有种历经艰辛之后的沧桑感,一看就叫人生起一种“英雄迟暮”的同情来。再配上他身上本应该整齐的军服上隐约的污垢和血迹,的确替他赢得了几分在场者的同情心。 反观他身边的“云夫人”姜娟,浑身上下拾掇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张脸也是连日以来养的微丰而白净,这一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位当事人这一出场,底下的旁听席立时就起了一阵隐约的骚动。 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一下子说什么的都有。 在法官席上的黄碧义眼眸一冷,手微微举起,却隔了片刻这才重重拍了拍桌子:“肃静!” 满室安静了下来,问过名字,说过案子的名号,两方的律师这才开始唇枪舌战。 吴宇惟不愧是律师,他的点抓的很准,全是婚姻法里头最容易被模糊的那几个焦点:“娶妾并非婚姻,自无所谓重婚,妾虽为现民法所不规定,惟妾与家长既以永久公共生活为目的,同居一家,则应视为家属,所以云师长虽道德上有偏差,但所作所为,并无大错,他不过是多纳了一位同居之家属,而并非重婚”。 吴宇惟又问姜娟道:“敢问夫人,我的当事人可曾虐待夫人?” 姜娟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眼睛黑而亮,哪怕明知这些问话伤足了她的利益,她吐出口的字,却依旧清晰鲜明:“不曾。” “可曾殴打夫人?” “不曾。” “那可曾致令夫人流产,又或导致夫人肢体有所损伤?” “不曾。” “那可曾命令夫人昼夜不休劳作,致夫人精气劳损,身体虚弱?” “……”这个问题,让姜娟顿了一顿,她最后还是抿了抿唇,“不曾”。 没错,她曾经付出过的一切,都不是他命令的。而是她作为他的妻子,心甘情愿的。 所有的担惊受怕和到现在还调养不回来的身体后遗症,全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 但吴宇惟要的只是她的一个回答,“是或者不是”,在得到了她的答复之后,面容冰冷的男人旋即转身向法官席重重一躬身:“法官大人,您都听到了!只看云夫人今日的状态,就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从未曾施虐与她,这么多年来,都对她尽了做丈夫的责任。所以我请求,法官大人您判决他们的离婚请求,不成立。” 旁听席上在这么一番一问一答之后又是一阵的哗然。 “听上去,那位云夫人也不是很惨啊……” “这就是不知足了吧?” “……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样的窃窃私语,传进了瞿凝的耳畔,如此一面倒的对话,让她脸上原本凝着的笑容,也渐渐冰冷起来。 因为在那些窃窃私语里,她还听见了女子的声音: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 就连今日得以列席旁听的,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是思想解放开化的女人们也不肯多支持姜娟一会儿,就是这么一番简单对答就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个离婚席上,可想而知,想要达成她想要的那种平等,她还有多少艰难的功夫要做!假如连女人本身都互相倾轧互相争斗互相看不起,那男人又怎么可能会给女子足够的尊重? 好在,旋即就轮到了姜娟他们这一方的章如章律师发言了。 只是章如律师要做的事情,却十分的具有挑战性:他不是要攻其一点不计其余,他是要将吴宇惟的论点,一一击破!而瞿凝给他的证据,无论人证物证,都足以让他来一点点的做到这个看似十分浩大的工程。 章如最先召唤的证人,是军中另一外军长的夫人,也是当日和姜娟一起留守的另一位老家属。 这一位夫人一上来,庭上立时就安静的落针可闻了---她在家里还立得很稳,她丈夫的地位很稳固不说,她本身能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了男人们的态度!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少帅的态度! 那是一尊没有人能够忽视的大佛。 这位军长夫人的打扮也是如出一辙的清淡,一眼看上去就叫人舒服,她说起话来也是带着南方人的绵软,但她接下来开始了她的陈述,却叫人无法忽视她话语里的金戈铁马的肃杀味道。 当年唐家军北上,徒留下她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弱的若,跑又跑不掉,躲也躲不开,身上背着唐家军家眷的罪名,朝廷一波一波的清剿,她们只能带着老人先是躲在地窖里,后来躲去了山上,只能靠野菜乃至野草树皮过日子。甚至因为外头就有追兵,一直不能生火,不能做饭,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底下,云夫人姜娟,保全了她的公公婆婆,甚至还保证了他们基本能不饿肚子,但她自己,却和其他的年轻女人们一样,几乎没有吃饱过一顿。 这位夫人的阐述很平淡,但她形容里的惨烈,却是不需要辞藻的华丽,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得出来的,任谁也能明白,在那种情况底下,姜娟的付出,是值得在座所有人尊重的。 吴宇惟一看不好,立时出来反对,“没有相关性”。 “没有相关性?我在这里想要提出一个概念,就是什么样的付出才可以索偿。在我看来,云夫人那几年的辛苦,完全就应该得到她应有的补偿!并不能因为她的付出是无形的,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就被一笔抹杀……这,就是我们要求云夫人在离婚的时候得到财产补偿的依据,这怎么会没有相关性?” 吴宇惟无言以对。 在场者面面相觑:……听上去好高大上啊! 接下去,证人一位位出场。 有以往云家的左邻右舍,谁都能证明,云夫人是一个二十四孝的好媳妇。有云夫人搬入京都之后的左邻右舍,也是谁都能证明,云师长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毛钱也没给过,云夫人独居,甚至有人一语惊人,“我们还都当姜夫人是个寡妇呢,她非说自己男人是个当兵的,我们还当她思念成狂,她男人在打仗时候死了呢”。云师长听着这些话,脸是完完全全的黑了。 章如的结论很简单:不是姜娟不能有孕,不是她不能克尽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的职责,而是作为她的丈夫的当事人,从来没有善尽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职责。所以,他不单单应该提供这么多年的赡养费,还应该支付这么多年将这个女人当做奴仆来呼喝,和让她侍奉他父母终老的劳务费和营养费,还有,他还得赔偿姜娟无子导致她日后老无所依的生活费。 这,就是他们离婚后要求索偿的根基。 吴宇惟想了一想,他知道自己起初要打“云夫人没有履行夫妻职责”这张牌是行不通的了,一瞅四座,也俱是瞧见对姜娟的同情,他晓得胜算不大,这会儿便低下头来,跟云师长商量道:“如今我们只好打你没有犯重婚罪,最多只是娶了个‘家属’这一条了……反正左右不过是个姨太太罢了,他们就是说破了天去,要是有个姨太太就要离婚不可,那咱们国家的男人,全都该被离婚了!” 云师长垂了头,就想了想:“这么说,她还是得跟我绑在一块儿了?” 吴宇惟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打!”云师长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冰冷的眼神冷冷投向坐在另外一侧的姜娟,“如今我没好日子过,凭什么她就能拿了我的钱去逍遥快活?想也别想!她就是死,也是我老云家的鬼!” 吴宇惟被他的眼神冻得不寒而栗,但看在那高额律师费的份上,他还是勉强的点头应了。 眼看着他们死抱着“没犯重婚罪所以死不离婚”这点不放,章如本来微笑着的脸,也渐渐凝固冻结了:没见过这么死不要脸的男人,非得大家都把最后一层皮扒下来才罢休?他本来是要把这计杀手锏放在最开始的,但云夫人心有慈悲,说是到底要给曾经的枕边人留几分颜面,若他肯彼此成全,便最好是能简单结束便罢。谁晓得还真被当时笑眯眯的唐少夫人料准了:到最后,还是要那位“真爱”出马啊!果然,这年头把慈悲给了贱人就是多余的,人家非但不珍惜,还当你是无能呢! ☆、第75章 乾坤(6) 既然得了当事人的指示,作为一名十分专业的律师,吴宇惟当然会恪尽职守。 当下在庭上,他鼓动了三寸不烂之舌,只将云师长和林小姐的事情,一概以“家属”定论,复言,“律法不外人情,故而我国此时,于妾室之论,在本身的一夫一妻之外,又有了‘家属’的条例。既然我的当事人和那位林小姐不过是以‘永久同居’为目的的双方男女,那么云夫人所言的离婚请求,根本就不成立。我只恳求法官大人,给我的当事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能为自己这些年来对夫人的不闻不问,做一个补偿……” 底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吴宇惟这番话,就是示弱了:他无法反驳先前章如的“云夫人无错论”,那么就只好打感情牌,谁叫华夏一贯都是劝和不劝离,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只要博了法庭内外,社会舆论一致的同情,谁又还能拦着云师长,不许他夫妻团聚呢? 谁这么做,谁就是站在了情与义的对面,谁就注定要被社会大众所唾弃。 云师长适时的低了头,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他这个表情,虽骗不住有心人,但在外人眼里,一个大男人瞬间红了眼圈,显得煞是可怜。 章如一看情况不好,和姜娟对了个眼神,看她此时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他心中大定,晓得这位当事者心底最后的一抹怜悯和情义,也被这无耻的一幕,全然抹去。 要是云师长真心悔过,自可私下商谈,但上一次调停的时候他没有,后来他也没想法找人来接触他的妻子,姜娟给了他机会和时间,但他并没抓住,反而到了现在才来惺惺作态,姜娟的心已经冷透了,如今便不复再有丝毫多余的动摇。 面对吴宇惟的雄辩滔滔和云师长的以情动人,章如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话:“究竟是纳妾还是重婚,我们说了不算,我恳请法官大人,容我传召一位证人。” 门扉一开,面色苍白,手里还抱着婴孩的女人低着头,无视了两边像是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了进来。 另外一边,云师长的手指都已经要嵌进了木质的栅栏里,一双眼睛瞪得全是血丝---要是眼睛能吃人,想必这正走进来的林小姐,已经被他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去了。 一看林小姐作为对方证人出现在这里,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恨不得他当时被军法处抓进去的时候就掐死了这个女人,也好过如今被她在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果不其然,自打林小姐进了这房间,章如的问询,立时从和煦平和转为咄咄逼人。 现如今两边的步伐好像是完全调换了一般,束手无策只能安静听着他一句一句的问询的变成了云师长他们这一方,相反章如步步紧逼,一下子就把原本还大打感情牌的云师长他们避到了墙角。 “林小姐,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先生的?” “我有一次和同学上街□□,推搡之中跌坐在地差点被人群挤伤,他是当时的军官,救了我,将我的同学从牢里放出来,还将我送去了医馆医治,后来我们就……”林小姐说着低了头。 “后来你们就同居了?” 林小姐惶惑的抬起头来,重重摇了摇头:“不不不,没有……我到底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是他……”她将手指指了指正对她怒目相视的云师长,“是他对我说,他对妻子根本没有感情,我才是他的真爱,会成为他唯一的妻室,我这才同意了和他在一起……我们,我们还举行过简单的仪式的,还有很多他的同僚来喝了我们的喜酒,他还送过我一枚戒指,说是按着西洋人的习俗求婚,然后我才应了的……” 林小姐说着低头捂住脸,啜泣了起来。 这女人本就身姿楚楚,形如弱柳,这会儿低声掩面哭泣,倒是博得了在场许多男子的同情---这本就是她惯用的招数,这会儿在庭上用起来,竟也是无往而不利,就连庭上原本面容冰冷的法官黄碧义,这会儿看着她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怜悯。 章如补充道:“对于林小姐的证词,我还有另外一些证人要召唤上庭,算是对她证词的一个补完。” 他旋即宣召了一些云师长昔日的下属和同僚---全穿着整齐的军装,看着格外的一板一眼,一看就十分可信可靠,他们这会老老实实的来庭上做了证,证明当日云师长的确是和林小姐行了礼的,那礼,可不是一般一顶小轿抬进去的纳妾礼,而是大操大办,样样周全的成婚礼! 有戒指,有盖头,有嫁衣,有聘礼有嫁妆,有媒人---如此一来,还不能证明他是犯了重婚罪? 吴宇惟无语的看了一眼云师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 玩女人就玩女人吧,首先不会选对象,选了个如今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毒蝎子,二来玩完了不擦屁股,居然还要办个什么仪式授人话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能怎么翻盘? 死定了啊! 林小姐啜泣着十分委屈:“就因为我们行了结婚典礼,他又从未带我去见过这位云夫人,我便以为我才是他唯一的妻子……谁晓得却是一场大梦,后来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迟了,我肚子里已经有了这个孩子……”她说着捂脸哭了起来,格外可怜可悯。 坐在旁观席上,瞿凝看着云师长阵红阵白的脸色,简直是要笑破了肚子:现在知道誓不能乱发了吧?现在知道礼不能乱行了吧?现在知道女人不能乱娶了吧?晚了! 到这会儿就是悔断了肠子,也没人信你,你也是被那林小姐怂恿的受害者了! 男人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就活该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因为一个连*都操控不了的男人,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章如的声音此时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效率步步紧逼:“这位林小姐,家境并不贫寒。在认识这位先生之前,她是南阳女校的学生,她的堂姐,甚至是唐大帅的四姨太。有这样的背景和学历,她又为什么肯做一个小小师长的姨太太?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是受了云师长的蒙骗,她也以为,自己真能成为云师长的正房太太。但看看她现在得到了什么?看看她臂弯里的婴儿,法官大人,俗话说有一就有二,云师长的不负责任,并不仅仅是对被他遗忘了十数年的正妻。在这位林小姐坐月子和产下孩子的期间,云师长非但没有给她一毛抚养费和奶粉钱,相反的,还把散尽家资进去探监的林小姐,一脚从他的房里踹了出来,甚至面对林小姐的哀求,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之心!这样的男人,难道有资格为人父,为人夫?他难道还有半点责任心和羞耻感?今日我们在庭上看见他竟然还穿了唐家军的制服上庭,身为一个军人,竟然连制服的干净整齐都维持不了,连上庭时候最基本的尊重法庭的态度都做不到,我们还能对他生而为人的底线,有任何的要求么?” 卧槽这番话里信息量略大啊!章如坚韧如冰的声音刚刚铿锵有力的一落,旁听席上立时跟炸了的马蜂窝似得,“嗡”一下就开始了小团体的讨论。 这会儿大家看着林小姐的脸上就更怜悯她了:这么好的家庭背景,这么好的学历,瞧瞧瞧瞧,识人不清,被男人骗得变成了姨太太,方才还被不遗余力的抹黑呢,唉,所以说啊,这女人呐,选男人的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事已至此,话赶话的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吴宇惟也知道,他今儿个输定了。 就连一点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再勉强挣扎了一会,那种兵败如山倒的滋味儿,愈发鲜烈的叫他头皮发炸起来。 云师长也知道不好,忽然一反方才忏悔的样子指着林小姐怒吼起来:“你这个贱妇!我当日之所以答应你办个仪式,全是因为你非要做我的正房夫人才肯跟我,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本有正妻?不过是个哄你玩的仪式,亏你现在说得出口!” 不管一下子炸了锅的旁听席,黄碧义这时候都已经听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肃静!” 立时有人过来堵了云师长的嘴,强迫手舞足蹈还想要去掐死林小姐,面目狰狞的云师长冷静了下来。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吴宇惟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自己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真是不该接这单案子的。完全是拿他自己的名声,来做了这个姓章的小辈的垫脚石啊!要说这种案子,本该是个随便打一打就能赢的铁案,最后却居然打成了这样,可以说他是千年道行一朝丧,简直就是阴沟里翻了船! 而庭上,这会儿看材料,女方控告男方犯了重婚罪的证据太齐全,男方的品性也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到了这一步,就算黄碧义作为男子,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也只好秉公而断:判处他们离婚,以及云师长需要支付被他欺骗了的林小姐一笔孩子的抚养费,还有需要赔偿前云夫人姜娟这十几年来的付出,折算成白银赔付。 到了算钱这一步,章如愈发寸步不让,精神损失费,日后的赡养费,十年以来将她当做女仆而不是夫人的服务费,林林总总,算下来几乎是要去了云师长白色收入里的全副身家。云师长净身出户,林小姐拿了小小一笔抚养费,至于姜娟,拿到了她该得的赔偿。 对上云师长恨恨的眼眸,章如的眼底却殊无笑意,只是对旁观席上,终于等到了宣判然后活动着身体朝着他们这边投来了微笑一边站起来的瞿凝轻轻一躬身:“少夫人,幸不辱命。” 瞿凝挽起了姜娟和章如,眼眸投向了目前还紧闭着的法院大门,微微一笑:“一起出去吧。” 他们三人刚刚走到门口,果不其然,迎面而来的就是像潮水一样的记者---这些记者没有门路能进去旁听,但方才听先出来的人稍稍一说,他们也已经有了数,这会儿纷纷乱乱的,都是在追问当事人的想法等等。 瞿凝鼓励的看了一眼姜娟,她和章如稍稍一对视,姜娟终于提高了声音,就站在法院门前的门槛上,高声说道:“各位记者朋友,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我说。” 第46节 看当事人有开口的意思,一群人立时准备好了小本子和笔,瞬间安静了下来,很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姜娟。 姜娟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在法院里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法律,暂时还了我一个公道。还了我一个自由身。” 她稍稍一顿,看了一眼章如,“在这里,我要感谢章律师,是他的帮助,让我今天能够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大声的自由的说话。但我要说的是,我希望,我只是一颗火种,一颗发芽的种子,而作为‘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负责人,我想在这里表示,我们联合会,日后会向所有被压迫被奴役被不平等公正的对待,但有志于获得一个自由身的女人,提供无偿的法律帮助,以及帮她们提供之后就业的机会。” 她指了指章如:“章律师日后会出任我们联合会的法律顾问,如果有妇女们想要求助的,可以直接来我们联合会的会址找我,或者直接找章律师。至于工作的机会,就要感谢唐少帅夫人,是她承诺,能够为我们提供很大的工作岗位空缺……” 瞿凝配合的对着记者们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她变成了陪衬的绿叶的不满意。 然后,看着正在对着记者们侃侃而谈的姜娟,看着她此刻充满了自信和活力的模样,瞿凝终于确定,联合会的事情,她可以不用太多担心了。 至于工作岗位的事情,通过唐克斯那边的订单和合作,那些小商家将会疯狂的扩张,而他们作为手工业者,将可以吸纳数额庞大的女工,这么一来,也就成为了妇女联合会的坚实后盾。 现在法律这边也播下了第一颗种子,想必只要再加以时间的栽培,妇女联合会,一定能够变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第76章 风不止(1) 第二天的报纸,毫无疑问的,铺天盖地的都是昨日离婚法庭上的斗智斗力。 而相较于在开庭之前,大众舆论对于姜娟离婚案子的不看好,等到如今用结果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脸,现在的舆论,就转为了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瞿凝一份一份的翻开着面前的报纸---比如她手中的这份《华夏青年报》上,主要报道的是有关女性工作岗位的问题,到了现在,这批记者已经学乖了,不敢单纯的指点江山,评价瞿凝此举的对或者不对,而是很简单的将这件事作为一个信息公开出来,上头例举了不少“妇女权益联合会”提供的岗位,又对商家的背景做了一个调查和介绍,瞿凝看的微微点头,目中亦是泛出隐约的涟漪: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正能量。 至于处于唐家控制之下的大公报,却没有像这份青年报那样长篇累牍的报道这件事,相反的,或许是因为这桩案子最后或多或少的涉及到了唐家内宅,所以大公报上的报道缩在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可怜巴巴的简单阐述了几句而已,至于内情,一概不见。 这一份份报纸,各自反应了他们所代表的阶层,对于这桩案子,或者说对于目前正处于萌芽期的女性运动的看法,仅仅就从审稿过稿这么简单的过程里,瞿凝看出来的,却远远多过于这表面的豆腐干块。 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敏锐的政治嗅觉了吧。 但当她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手却僵了一僵。 瞿凝的面色未变,但唇角却浮起了一丝带着兴味的笑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门侧的侍女们:“今天的报纸,是谁帮我整理的?”很有心思嘛! 宝琴和素琴对了一眼,宝琴上前一步,蹲身下来福了福身体:“少夫人息怒,是奴婢整理的……” 晓得她有看报纸的习惯,但平日里她是不会一份一份看的如此仔细的。 之所以要将这份《南方真理报》放在最后,而不是将它匿藏起来,宝琴心里也是十分矛盾:在她的猜测里,看到这样的诋毁,殿下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跟冯家起冲突,虽说这是她背后之人希望她做的事儿,但多年的主仆情谊,却又常常绊住了她的手脚,叫她不忍下手。 瞿凝将这份报纸往桌上一摔,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为什么要放在最后?不想我看见?这种报道既然能出炉,那迟早也是瞒不过我的。” 故意放在最后,是想有了其他“花团锦簇”的铺垫之后,才叫我看到那种扰乱人心的东西?好让我格外愤怒,最好被冲昏了头脑? 瞿凝这时候在心里感叹了一回:看起来,这侍女是不能留了。 她小动作太多,虽说对她构不成什么伤害,但如此频密的小心机,处理起来,却很是让人心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虽说随手就能应付的过,可是保不齐哪一天阴沟里翻了船。 她的眸光微微一黯:当年宫中裁撤冗员,她主动参与,身边人便十不存一---既是好心放了那些宫女回家,同时她又是为了清理自己身边有别的背景的侍婢。 以至于她嫁出宫的时候,倒比一般大家小姐的身边人更少一些,只得两个侍女而已。 这两人都跟了她很多年了,虽说她猜得到她们中间肯定有人心怀二志,但她迟迟未曾动手,一则是想给她们多一点机会,二来也是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只是现如今,她的仁慈却变成了圣母。这种圣母,在宫中的日子是一种保护色,但到了现今,却成了一种多余,尤其是在她得到了唐少帅的全心支持之后。 瞿凝看了一眼她摔在桌上的报纸,那上头“牝鸡司晨,颠倒乾坤”八个字,的确刺痛了她的眼睛:却不是为着她自己,是为着被他们颠倒了是非的司法公正,以及被他们看轻了的唐少帅。 “南方真理报,南方真理报……”瞿凝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既冠南方之名,难道背后没有冯家作祟? 她微微一仰脸:“走吧,我们去探一探冯小姐,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 若是要说实话,那么冯思嫒这些日子,就十分的郁闷。 原本在唐家后宅十分顺利的拉拢分化,这些日子却陡然停滞不前了:相反的,唐大帅的那些姨太太们和小姐们,对她的态度都骤然转变,从原本的带着几分讨好,变成了现在的不冷不热,任她再找话题也好,送些小礼物小东西示好也好,全成了无用功。 她也跟哥哥抱怨过,谁晓得她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哥哥“嗯嗯嗯”的像是心不在焉的点头听完,不等她为他的态度发脾气,她那素来长袖善舞又面带笑容的哥哥却忽然沉了脸:“思嫒,那件事,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件事是哪件事,这兄妹两心知肚明。 不妨他旧事重提,冯思嫒微微一愕,旋即却骄傲的仰起了下巴:“哥哥,我要是有半分犹豫,我也不会在现在,站在这里!我就不用上京,不用对那些女人费尽心机了!她们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冯家的嫡女对她们伏低做小?” 冯思平的眸光柔软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兄妹两看似风光,但冯家并不是唐家,他也并不是唐终那个好命的。 冯大帅共有子女十数人,除了他这个掌管刑律奖惩的嫡子之外,其他庶子,也各有职司。 还有庶女们,这些庶子女互相勾结,都憋足了一股劲儿,想要把他们从云端拉下来---而冯家就像是一个缩小的斗兽场,没有怜悯,只有更强大的人,才能在这个血腥的斗兽场里活下去。 冯思嫒自小刚强,冯思平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除了自己强大起来之外,他们无路可走。 而北上联姻唐大帅的事情,甚至是他这个妹妹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嫁给那么一个长她一辈,可以做她爹还有余了的的老男人,还是她在那群虎视眈眈的庶女当中抢过来的! 她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在冯家立的更稳,站的更高。 冯思平略带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然恢复了清明:“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我只怕妹妹你……”他顿了一顿,“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话音未落冯思嫒已经不服的跺了跺脚,娇嗔的不满起来:“哥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的寓意不太好,又恰好吻合了他们现在的情况,说了半句就住了口,“我瞧着唐家后院简单的很,那些庶女们个个目光短浅,只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利益,没半个真想着整个家族的。就算唐终有手段有本事又怎么样?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到底是独木难支!”说到整个,冯思嫒胸有成竹的冷笑起来,“我看,就连他自己的亲妹妹都对他没多少真亲近,更别说他待下属也颇为冷淡,平日里更是木讷冷漠了,就这么个独夫,哪里比的上风神俊秀的哥哥你!要是真让他得了这天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冯思平的眸光却沉了下来:“那么唐少夫人呢?那位公主殿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你本来不是也以为唐二是你的掌中之物么?现在如何?唐二的婚事定了陆渊,如此一来……唐终的支持者就又多了一人,唐家势力此消彼长,这件事,当引以为前车之鉴啊。” 他说着,手指下意识的轻敲桌面,略有些烦躁的思索片刻,他摇了摇头:“不行,思嫒,你是我的亲妹妹,母亲临终之前,亲口将你的终身幸福托付给我的。要是母亲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的权势地位,投入到这么一个火坑里来……” 他话音未落,冯思嫒已经咬着牙:“哥哥你是觉得我斗不过她?她有什么好?她有哪点比我厉害?要不是嫁给了事事维护她,给她善后帮她补漏的唐终,光是她这一路自己露出来的破绽,就足够我们离间他们夫妻一百次了!以往在宫中,她不显山不露水,从未参与半分实务,就是再厉害,那也有限的很!又怎么比得上我从小就受哥哥的熏陶?哥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斗不过她!” 冯思嫒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服气。 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年轻气盛。 冯思平看着面前这张酷肖母亲的,却十分倔强的面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以冯思嫒性格里一贯的强硬程度,自己再要强行劝她,只可能是弄巧成拙。 也是他用错了方法,不该把她拿来和别的女子比较,其实他很清楚的,面前这个妹妹,不过是色厉内荏,她现在越是声色俱厉,反而越是说明,她心里对那位少夫人的忌惮。 正是因为这种忌惮这种防备,一说到“斗得过斗不过”这种话,她的骄傲反弹也就越发厉害,现如今他们的谈话,也就骤然陷入了一个僵局。 斗室里沉默了好一会。 最后反而是做哥哥的先妥协的开了口:“思嫒,斗得过也好,斗不过也罢,我这个哥哥,却不希望你跟她斗下去。没有这个必要的……”他叹了一口气,爱怜的看着面前这张酷肖其母的脸庞,“你跟我回江南吧,哥哥为你好好捡一个青年才俊嫁过去,就在哥哥的眼皮底下,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身为女人,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冯思嫒微微一闭眼,但她的眸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哥哥,晚了,太晚了。你我回了江南,父亲如何还能容得下我?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一步,再想要回头,实在太晚了……”她抿了一抿唇,“哥哥,你信我,我肯定不会输给那样一个女人!” 眼看着劝她不听,冯思平暗暗叹了一口气,正待再说,忽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两人顿时停了声音,冯思嫒扬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她侍女的回话:“小姐,是唐少夫人来看您了。” 瞿凝? 骤然听到她来了的消息,冯思嫒的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冯思平,指了指后头的小窗,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先走,或者是想和那位少夫人打个照面。 冯思平想了一想,却率先站了起来,面上绽开了清和的笑容,转头走过去开门。 他无奈的看了一眼冯思嫒,压低了声音:“妹妹,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做哥哥的拦不住你,但总能站在你身边,唐终必然帮着他的夫人,但你和我加起来,却未必斗不过他们夫妻二人……”若是有的选择,他当然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卷入这个漩涡里。但如果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按照他今日看到的那些报道还有他知道的那些小动作来说,她的确已经无法抽身,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站在一起。他冯思平,难道又会甘心自认,他不是唐少帅的对手?之前犹豫不决,不过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与那人为敌,但如果妹妹都已经火力全开,难道他这个大男人,真能袖手旁观,躲在女人身后? 冯思嫒一愣,旋即真诚的笑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章。 话说第一卷大概在一百章左右能完结。然后换地图进入第二卷远东。 ☆、第77章 风不止(2) 门扉洞开,瞿凝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微笑着的冯思平。 这两兄妹方才显然是在长谈,桌上杯子里的茶水都已经喝完了一大半,而且已经没有了热气。 说什么事儿说的这么兴致勃勃?商量着怎么在背后捅人家黑刀吗? 瞿凝一边儿在心里吐槽,一边开了口:“我前些日子事情忙,脱不开身,今儿个方才有了点空闲,所以就来看一看冯妹妹,瞧瞧有没有什么缺的,家里下人有没有慢待。” 冯思嫒闻言和冯思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客气式开场白,她真正想说的,远不仅此。 但场面话,依旧是要说的。冯思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着,一边寻摸着她到底是要谈什么话题,毕竟她们之间,有交集有矛盾的事情固然很多,但真的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锣对锣鼓对鼓说个明白的,却实在很少。这就是内宅,事情细碎纷繁,但没几件是真能摊在天日底下见人的。 好在她们彼此都是极有耐心和忍性的高手,这你来我往的绵里藏针,短短一刻钟竟是已经拿各种不相干的琐碎话题互相试探了好几回。冯思平在一旁边也很不识相的坐着,时不时伸出手来给她们两位斟茶倒水,就是硬要坐着不开口告辞,要不是他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容,旁人还真容易将他误以为是小厮了。 这试探了好一会儿,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啊转的就转到了京都的时事新闻上头,冯思嫒立时心里一紧,安道一声“戏肉来了”。 果不其然,瞿凝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问她:“冯妹妹对前日的离婚案子有关注么?” 冯思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瞿凝立时接了上去,笑问:“那冯妹妹是怎么看的?” 这个怎么看,包含的内容就很广了。 怎么看这桩案子,怎么看报纸上的报道,是怎么看她这个幕后推手。 冯思嫒还不知道她联姻的事情已经泄了底,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回答:“这件离婚案,倒是开了我们华夏的先河。那位云夫人,我只能说,很坚强,很厉害。” 她用的是很中性的语句词---既可以被解释成贬义,也可以被解释成褒义,短短一句话,说的格外小心。 瞿凝点了点头,她这会儿说话带着几分格外的诚恳,有一种厚重的说服力:“不瞒冯妹妹,这件事我策划了良久,终于这才成功,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人力单薄。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冯妹妹在南方不是人称‘将门虎女’,‘女中巾帼’么?所以我就想,下一期的知音,不知道方不方便,让冯妹妹出来就这件事做一个评点,或者是专门的一期专访,或者是一篇冯妹妹的文字,冯妹妹看,方不方便?” 她这么一说,冯思嫒是彻底没猜到。 专访?文字? 这么便宜她,帮她扬名的事儿,瞿凝也肯做?那知音不是她精心规划的命根子么? 这年头人们已经渐渐意识到了,舆论的力量多大,否则在瞿凝之前,也不会已经有好几种妇女刊物试行过了,只是都没有成功罢了。 冯思嫒当然也看的知音眼热过,只是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和瞿凝打对台,这才将心底的热切压了下去,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些喏喏,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她苦笑了一声,“我可没进过什么洋学堂,要说这文章,大约是拿不出手的呢……” “那就专访吧,”瞿凝不容分说的就将这事儿敲定了,侧身过去拍了拍她的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我叫金允珠来和你谈时间。” 这件事一定下,瞿凝就好像是已经完成了她今儿个专程前来的目的,之后就完全变成了放松的闲聊,然后再喝了两杯茶,夸了几句她这儿的那些南方带来的精致小玩物,瞿凝就起身告辞了。 她一走,原本窝在一边椅子上的冯思平就将遮住了自己脸的报纸放了下来,报纸之后的那张俊颜,格外严肃又认真:“妹妹,做哥哥的最后再劝你一次,到此为止。现在还来得及。” 冯思嫒神色一冷:“要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我都得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那意气风发的哥哥了!” 冯思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冯思嫒看他神色软了下来,就过去摇了摇他的手,娇嗔的说道:“哥哥,你倒是说说,那女人今儿个来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冯思平瞪了她一眼,脸上愈发添了几分无奈。 第47节 “她今天来,就是挖了坑让你往下跳的,你不答应还好,你这一答应,就是自己往她的坑里走啊。你既然是‘女中巾帼’,这次的离婚案子,你自然就得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但这么一来,你也就必须得帮她分担一部分的舆论压力,到时候原本被你引得集中过来的指责,就也会蔓延到你自己的身上……”冯思平拍了拍他手里《南方青年报》的封皮,苦笑了一声,“看起来,你在这份报纸背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并没有瞒过她啊。” 冯思嫒却偏过头得意的笑了起来:“哥哥也知道了?那篇牝鸡司晨的报道,的确是我的手笔。”她脸上带着几分甜蜜的恶毒,抱着冯思平的胳膊笑问,“哥哥觉得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辞藻优美,文笔华丽?” “胡闹!”冯思平低声的斥责了她一句,看她撅了嘴不满,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叹气道,“好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哥哥吧。” 冯思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牝鸡司晨,我想,男人们没有不忌讳这个的。就算是唐少帅不忌讳,他底下的人,也肯定心里会有个疙瘩。何况那女人本来就身份高贵,男人若是防着她,就再正常不过了。我也没打算如何,就是想探个底,看看他们中间,有没有什么缝隙,是能让我利用离间的。”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至于访谈,我只怕,她底下的人有胆子访问,没胆子出这份报道!我倒是要看看,她敢不敢挑战这千年以来的孔孟王道,敢不敢挑战这社会最基础的伦理道德!她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胆儿,她也就不会这么多年在宫中籍籍无名了!再说了,这离婚案子一完,对她最有意见的,我们还排不上数呢。哥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好了!” 看着她美目当中闪烁着的自信糅合着阴狠的光芒,冯思平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有些人做事谋定而后动,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别人没有后手? 何况唐终那样坚韧如青松一般的男子,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八个字?你想要寻隙而击,又到底有没有正视过你的对手? 只是事已至此,他除了让她尝试,让她去撞那个南墙之外,有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 大约是因为已经挖好了一个十分深而且大,保证猎物很难跳出来的坑的关系,瞿凝剩下的大半天时间,心情都维持的不错。 这种心情,一直到了唐少帅到家。 他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房间里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回到家中脱去了大衣,在桌边上坐下来就有些漫不经心的问她:“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么?” 瞿凝笑着回答:“我又给你惹了桩大麻烦……”对上唐少帅不明所以满是疑窦的眼神,她嘟了嘴将手里的那份特意折叠好的报纸递过去,由着他一目十行,她一边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神色变化。 果然,唐少帅的脸片刻之后就完全黑了。 他也是立刻就找到了重点,把报纸翻到了最前面去找到了报名,瞬间咬牙切齿的将“南方青年报”这几个字又给重复了两遍。 瞿凝完全有理由相信,唐少帅心里,这份报纸已经是堆上了满满的黑历史。 唐少帅他先是愤怒,然后有些不解的看向她:“就为了这个,你很高兴?” 难道是被气坏了,气急反笑? 还是说她实际上心里在哭,面上勉强笑一笑而已? 虽说觉得不太可能,但唐终看着她的眼神里,却的确多了几分探究和认真。 那种研判的态度太明显,瞿凝完全无法忽视,她摊了摊手,看向他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今天的立场越鲜明,等日后被车轮重重碾过的时候,能感觉到的那种压力,也就越大。难得有人跳出来,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唐终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然后他终于蹙起了眉头,有些不赞同的看向她:“你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吧?” 瞿凝一愕:“为什么是又?” “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哪一桩不冒险?”显然已经‘积怨已久’,唐终这时候难得的多话,声音里还难得的情绪起伏格外分明,“贷款炒股票,借钱办报纸,乃至现在不顾舆论如潮亲自去帮忙策划上庭离婚,虽然你每一次都赢了,但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的眸子深而黑,语意深沉里却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关切,“你是谋划的很好,你是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但这样的幸运是有限度的。你赢了一次两次三次,怎么可能保证次次如此?像现在的这件事,你明明依旧可以隐在幕后,叫人抛头露面就是,你自己出面,最容易被人攻讦。难道这个道理,你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么?” 话是说的不太好听的。但瞿凝始终看着他的眼睛,从这一双眼睛里,她没有看见丝毫责怪,只有深藏的担忧。 她的态度就软了下来,嘀咕了一句:“……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唐少帅扬了扬眉头:“嗯?”一副快快‘细细道来’的傲娇表情。 瞿凝嘟了嘴:“要钓鱼,总是需要鱼饵的。如你我这样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鱼饵。”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谨之,你也对我说过,易国体容易,但要转变人心,却是极难。有一些事情,明知容易被人攻讦,但我若是不去做,那个代替我承受压力的人,就要承受更重更多的阻力,那么时间就会拖得更久。就好像这一次的离婚案子,要是我不去施加影响力,就让这桩案子默默无闻,我固然是没有了损失没有了可以被人挑剔的错误,但那些我看不惯的事情,就会继续的这么进行下去……” 唐终一抬头:“你看不惯的就是男人养姨太太,养二房?”他顿了顿,十分淡定的点头道,“这件事,我不是已经在帮你着手了么?” 瞿凝啼笑皆非:“就你那条律令?”一句空言罢了,何况撸下云师长,也不止是为了他道德上的问题,这点,谁都知道。 唐终的眸光暗了一暗:“不止。”他站起身来到房间旁边的抽屉里去拿了一份文件出来,递给瞿凝。 她细细一看之下,脸现惊容:这份文件,是关于之后军法处考量军官升迁的标准。 里头很强硬的规定了,以后有几个姨太太考勤将会永远得不到优,也就永远不得升迁,乃至另外一些对于花红如何直接交到正妻手里的规定等等,等于说是很细致的保障了军中夫人们的权益。 瞿凝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那么一点点发热:有一句话她已经对他说过了,但她每一天好像都在加深这样的感觉,能嫁给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是她最大的幸运。 她下意识的嘀咕起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这一刻的情绪波动:“你有这样的意识,真的太好了。都说女子弱则国弱,女子强则国强……说到底,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以后兵员的素质……” 唐少帅听得骤然笑了起来,隐约感觉到了她此时的窘迫,他脸上的笑容格外开朗而俊美,像是云破日出:“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这么冒险,都是为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墙角晒肚兜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5-02 03:13:46 妹纸破费啦!! ☆、第78章 风不止(3) 离婚的案子判决已毕,但它造成的深远影响,这才刚刚开始。 而对《知音》目前的总编辑金允珠来说,这个话题,也就是她们半周刊下一期的报道重点。 在这一期刊物正式付梓以前,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一天天色刚蒙蒙亮她就已经认真的在办公室里的审稿---每一期的知音,都会刊登下一期的征稿内容,而读者踊跃,应者如雨。 在这个时代,自第一所女校十多年前开了女性入学的先河之后,有知识有文化有素养的女子,就已经有了非常庞大的,文化方面的需求。而知音的雅俗共赏,则的确吸引了绝大多数能够读懂报纸的女人。 自第一期征稿启事以来,社会方面就一直反响很强烈,这也就导致了金允珠每一天,几乎可以说是睡得比狗少,干的比牛多,。很累,但她的精神却是无比亢奋的。因为作为一个触角敏锐的媒体人,她能感觉得到,她走在一条跨越时代的道路上---她看不见道路的前方到底有什么,但对金允珠来说,这种感觉本身,就足以盖过她*本身的疲惫了。 另外,尽管大部分的稿件都无法刊登,但在稿件背后的那种拳拳之意,金允珠甚至能够透过纸张读出来,所以她每一份都看的仔仔细细,更多的时候,若是对稿件本身有所触动,即便是无法刊登的稿件,她也会提笔写一封详细的回信,对其中的一些观点,做一个详细的探讨,而她这种专心专意的态度,也是来信更加踊跃积极的原因。 既然总编辑都这么认真,那她底下的人,也一概都是在用这种态度做事,所以知音社从上而下,都弥漫着一种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态度。 这一天也并不例外,她趴在案前专心致志的做她今日的工作,忘记了早饭的时间,甚至也要忘记了午饭的时间。 眼看着外头的钟声已经敲过了十二响,她揉了揉眼睛,这时候门扉被轻轻扣醒,金允珠在椅子上毫不淑女的伸了个懒腰,对外头喊了一声:“进来!”大概又是来送今日的读者来信的吧? 比人先飘进去的是食物的香味儿。 然后才是笑微微的女人:正是唐少夫人瞿凝。 她手里提着唐家厨子精心烹煮的佳肴,另外几盒,她已经在先前散给了杂志社里其他的工作人员,而手里的这份,正是给金允珠带的。 深知“#论如何留住好员工”的瞿凝,在知道了金允珠她们废寝忘食的工作之后,这才专门叫唐家厨子做了这些饭菜给她们带过来:生怕她手里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苗子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肠胃炎还是过劳死,总之都是她无法承受之重啊。 金允珠的鼻子不由自主的动了一动:这种没办法抑制的生理反应叫她微微红了脸颊。 感觉肚子里“咕噜”一声,金允珠连忙站起身来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少夫人怎么来了?” “我怕我的好总编饿死自己啊!”瞿凝一边说着,没顾自己的身份,亲手将盒子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了桌子上,一边四处环顾。 短短四五期的发行,只三星期的时间,知音这个名字,却已经做到了“振聋发聩”,几乎是有她原本的世界里的那份杂志的名气了。 尽管还要两星期之后才开始正式的向社会征订,但光光是广告收过来的花红和股份,就已经足够知音的运行和刊登,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这一切,虽然是她的谋划,但和眼前这些人的努力拼搏奋斗,是万万分不开的。 这时候瞿凝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见金允珠的时候,而那时候的针锋相对,又何尝想得到竟有今日? 这办公室依旧简陋,这场地甚至没什么过多的装潢,要说金允珠的总编室里,最多的就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读者来信,另外只有一张简单的办公桌,还有她旁边的接待来客的一张椅子。 瞿凝不由的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点发热:自她把金允珠拐到手里,这女子从未问她要过待遇,加薪,花红,这个时代的人,固然有十分愚昧十分落后的,但也有像这般淳朴和直率的,而她真正想要维护和代表的,其实就应该是像她们这样的人。 瞿凝轻咳了一声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温柔下来:“小金啊,先吃个午饭再说吧。你看我这么大老远的给你提了过来,要是饭菜凉了,就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金允珠只觉得口中的唾液在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面前在疯狂的分泌,到了这会儿,她也就不矫情了,便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了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 瞿凝也不说话,只等她先吃了饭喝了汤,一边自己拿了一些桌上的稿件看了一会,等到金允珠风卷残云吃的差不多了,她这才给她递了帕子笑了笑:“现如今看着一切都上了轨道,我这心啊,也就放下来了。既然报纸的规模有了扩大,那么很多事情就得有个章程。”瞿凝顿了一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她,“这份是我拟定的合约,你看一看。” 金允珠漫不经心的接过来,结果一看她差点呛死自己:“咳咳咳,少夫人这……” 这待遇是不是太好了?每个编辑拿广告收益的1%?她一个人独占10%?瞿凝一人拿50%,其他剩余的部分全部作为营运的费用。 在金允珠之前的从业生涯里,她拿的就是每个月十块银元的死工资,甚至这个价格,还有些是看在她有个好学历的基础之上的。 但10%的广告收益是如何巨大的一笔数目,金允珠十分清楚。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更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多,”瞿凝摇了摇头,她递了笔过去,示意金允珠签下来,一边说道,“相对于你们的付出,我觉得这么一点,一点也不多。以后我自己的50%,我还会再往下降,只是现在这笔钱我拿着有别的用场,也就只好暂时这么定了。” 她还觉得心里有愧呢。 金允珠浑浑噩噩的签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按说有这么宽和的东家是每个员工的幸运,但她在正式答应这位夫人之前,她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甚至在那时候,连尊敬都是不多的。 瞿凝看她签完,这才收起了合同,正容道:“下一期的头版主题是离婚案子的背景和牵系,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看金允珠点了头,她这才扬了扬原本放在她膝盖上的‘读者来信’说:“这四封,就是你准备刊登的?” 金允珠又点了头,有些不明所以:“少夫人特意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么?有什么……问题么?” 她很有些忐忑,因为显然,瞿凝的表现说明了她的不放心。 瞿凝的确是不放心,一份事业在最开始也最容易夭折,所以她这才特意来看一看,结果一看之下,还真的发现了诸多问题。 她想了想措辞,只怕自己说的,会有些严厉,但偏生有些话,却又是非说不可:“小金啊,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四封,说白了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支持女性权益,觉得女人应该站起来’了。可你有想过么,如果我们报纸上登的全是这些,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报业对我们的围剿。在离婚案子之后,大部分的报道都是不褒不贬,仅仅报道而已,那是因为他们一则不想挑起事态,二则,怕是有些人就是在等我们的反应。” 金允珠豁然抬头,她听的明白瞿凝的意思,但她心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根本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熄灭的:“可少夫人,难道就因为艰难,我们就要顺着潮流而行么?那这样我们知音跟另外那些报纸,又还有什么两样?又还谈什么报业改革?”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瞿凝平心静气的说道,摆了摆手,“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但知音不能做。因为我没办法容忍,像你们这样的种子和萌芽,去冒这样的风险。所以我给你约了访谈,你到时候想好了问题,去采访南方来和谈使团的冯思嫒冯小姐,还有代表着山东孔家的孔景豪先生。至于读者的来信,也是一样,我们需要截然相反的声音,我们报纸,不需要一面倒,只需要完整的报道出整个事件带来的影响,这就已经足够了。” 金允珠一惊:“冯思嫒?冯思嫒倒还好说……可孔景豪是个男人啊?” “孔孟最讲究人伦和男女之别,我相信对于这起离婚案子,孔景豪的看法,会代表了很多的男性。既然要全面报道,那么他们的想法,也就不能轻轻放过,”瞿凝说道,“倒是冯思嫒,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打她自己‘将门虎女’的耳光,我倒是很期待呢。” 金允珠依旧有些不服:“那些腐儒能说出什么好来?左右不过是那么些话罢了!” 瞿凝看了她一眼:“那在你看来,到底孔孟之道需不需要继续被奉为旗帜?家庭伦理,是否应该继续存在?”她本不该说这些,但知音在一枝独秀的现在,将会对女子的想法,造成十分深远的影响。既然如此,她就不能放任这份杂志的掌舵人,想偏了去。 金允珠回答:“要我说,那些东西就全该被砸碎了推翻,它们除了阻碍进步又还有什么用?要说这次离婚案子判的这么艰难,不也是因为孔孟之道的关系么?” 对上金允珠灼灼的眼眸,瞿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话就是矫枉过正了。 但偏偏,她现在说了,金允珠也未必听得进去,要是她说“孔孟之道和传统美德”依旧需要发扬,怕是金允珠还得把她当“叛徒”或者是沉浸在爱情甜蜜里就没了斗志的女人了。 在瞿凝看来,这时候的思想是走了两种极端:要不然就是像那位“小三”林小姐一样,完全无视了传统的道德,进而视婚姻和责任本身为无物,挥舞着开放的大旗,就觉得自由平等就能代表了一切。 要不然就是像更多的在家里相夫教子进而等到事情临头才发觉措手不及,进退无着的家庭妇女们一样,完完全全的遵循了“男主内女主外”的思想,没有了自己的灵魂。 所以瞿凝哪怕是简单的报道刊登,她都要讲一个平衡。 是的,没错,在孔景豪他们的专访之外,她也准备自己写一篇社论,到时候和他们同一期刊登---毕竟真理的火花,总是在辩论和头脑风暴的碰撞之中产生的嘛。 ☆、第79章 风不止(4) 金允珠第三日按着瞿凝的意思,先去孔景豪那边拿了他的手书,然后又完成了对冯思嫒的采访。 第48节 作为孔家嫡子,孔景豪毫无疑问的,对于孔孟之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些三纲五常,研究的极为深刻。而孔孟之中,有“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之见,也就是说女子根本不该拥有自己的私产,所以孔景豪最不满意的,就是最后居然还把云师长的财产大半判决给了姜娟这件事。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在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就都是对于对姜娟私德,品性的批判,以至于最后还有“此妇必不见容于天地之间,亦定必孤独终老”之判词。 金允珠看的大皱眉头,但要叫她批驳,却又不知从何入手---就好像你明知“白马非马”是歪理邪说,但真要论个子丑寅卯,却又找不到那个矛盾的点一样。 要说看完了孔景豪写的东西,金允珠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了,采访完了冯思嫒,她就更是大皱眉头,全然不知下一期的报纸要从何做起了---她就不明白了,同样作为女人,冯思嫒怎么就能愚昧盲从到这样一种程度! 冯思嫒在采访之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所以云师长可以再娶,姜娟却不该自请下堂---没错,冯思嫒用的就是这个词。至于云师长,冯思嫒倒是装模作样的“公允”了一番:他的确有错,但他唯一最错的,就是他将外头的妾室拿来和家里的正妻相提并论。冯思嫒完全忽略了法庭上的种种例证,在她眼里,那位林小姐就算是有婚礼,但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之言,她就还是个妾室而已。 尽管承认了云师长的错误,但在冯思嫒口中,既然为人正妻,那么意识到了自己的相公有过错,姜娟就应予以规劝和引导,至于男人居然听不进去,那错误也还是在她没本事劝住云师长这一点上。先前她无法替自己的相公延绵子嗣,开枝散叶已经是职责有缺,两人既然各有过错,那为何姜娟不能以女性的温柔去化解他的强硬,而偏要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来伤人伤己? 冯思嫒十分倨傲的表示,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肯定会以女性的柔软和包容,去以迂回手段婉转将她相公的心思拉回来,而不会如此不顾对方的颜面和生死,在患难之时还将他的最后一点财产剥离干净。 在她口中,姜娟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女性温柔,得不到丈夫的心最后走偏了路,没本事没能力,还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 金允珠做采访的时候简直是各种憋闷,等到勉强访问完了,她手里的钢笔已经快要把手里的记事本的纸张都给戳破了。 她实在是闹不明白,昨天唐少夫人为什么还要特地叮咛一句:一切务必实事求是。 这样的访谈一发出去,那她们的那些追求自由进步的读者,还不得闹翻了天? 那她们知音,还是一份为女性权益和女性进步发生的刊物吗? 但既然老板下了强硬的命令,就算是像金允珠这样满身反骨的人,也不得不勉强听令,毕竟老板就是老板,有些事情她可以建议,但却也不能直接抗命。毕竟,作为唯一出资者,瞿凝拥有着对这份刊物唯一的掌控权力。 金允珠花了一天一夜才将访谈的内容给整理完毕,随后派人送到了瞿凝手中。 **** 唐少帅回来的时候,正听到他的夫人在书房里“吃吃”的笑。 那种像是捂住了嘴但还是掩饰不住的笑声,让他心里也升起了几分好奇:她为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书房就在用饭的花厅的隔壁,因是两人公用的,唐少帅就提步走了进去,恰恰看见瞿凝根本就是在那张椅子上看什么东西看的前俯后仰,笑得不可自抑,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走过去,也没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从她后方瞄了一眼---虽然很快,但瞿凝一早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因知道是他,这才毫无防备,是以他的这个动作,根本就没瞒过她。 瞿凝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想看?” “可以么?”他很客气的瞟了她一眼,询问道。 “那是当然。”瞿凝扬了扬下巴,将她手里的薄薄一张纸塞了过去。 唐少帅方才不过是简单一瞥,只看见纸上像是对话体的格式,因着对她的尊重,并没仔细看其中的内容,这会儿瞧着她眉宇之间一片坦荡,他顿了一顿伸手接过来,打开细细一看,才发觉是对冯思嫒的一份专访。 瞿凝拍着大腿一点儿没注意自己的仪态---她实在是看的乐死了,什么叫神逻辑?冯小姐你就是神逻辑的代表啊!不过她倒不是笑这个,而是对金允珠的那点儿小心思,觉得十分可乐。所谓上有计策下有对策,底下人带了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就难免出现像金允珠送上来的整理这种状况。 她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我对金允珠的要求,就是四个字,实事求是。这一点,她做到了。” 那一板一眼的“qa”的体裁,显然就是她努力做到公平公允的代表。 但后面那些对冯思嫒背景的补充,却让这份充斥着神逻辑的访谈,变得无比的可乐。 看看那些信息都说了什么? 冯思嫒出身南方冯家,冯大帅后院除其嫡母王氏外,共有姨太太十二人,其中有庶子者六人,有庶女者十人,然后又是对庶子们目前职位的介绍,已嫁庶女们夫婿职位的补充等等……读者一看就知道了,哦,原来在冯家,冯思嫒的母亲根本就处于一种被姨太太们围攻,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地位,四面楚歌的情况啊! 金允珠简直就是好促狭,好故意啊有木有! 你不是说女子要规劝男人么?那规劝男人的结果是什么?就是十二位姨太太,外加上庶子庶女多的能把嫡子女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的程度? 瞿凝越想越想笑---毕竟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大抵只有女人才能敏锐的察觉到吧。 显然唐少帅就没看懂她到底在笑什么,从她简单一句话里,他也没找出能将她乐成这样的原因。 反而倒是他仔仔细细的将访谈看了几遍,看出来了冯思嫒话语里对他妻子的针对。 唐少帅几乎是微不可见的隐约蹙了蹙眉头,将手中的稿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在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看来,有一些事情,他该和那个人谈一谈了。 后院是女人们的后院,但更多时候,却又不只是女人们的后院。 *** “逆子!”唐大帅气的手都在发抖,胡子一撅一撅,手里的茶盏都在抖动着。 他面前的儿子,英气勃勃,潇洒俊朗,的确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但他就不明白了,这逆子的这种多情的性子,到底是遗传的谁? 不管是他还是那个女人,都不是这么耽溺于儿女私情的人啊! 唐大帅本以为这儿子今儿个特意过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结果谁晓得他今儿个一来,直接就是来跟他这个做爹的谈条件。 唐少帅的意思很简单:你要娶冯小姐嘛,行!但在她进门之前,必须先约法三章,第一她一进门我们夫妻就搬出去单住,三妹妹要跟我一起,第二她不许插手几位妹妹的婚事,需得允她们自专,第三她的嫁妆可以十里红妆,但带进来的人手,不能超过一定的数额。 唐大帅哪里还听不出来,这三条是为谁定的? 要是这逆子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定这约法三章,唐大帅说不定就一口应了,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他做的再多,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子? 虎毒尚不食子,他也自然不会例外。 但一听他这三条,唐大帅立时炸了:妈的儿子的胳膊在往外拐啊!简直连亲疏远近都不会算了! 于是他立时红了眼,立马就是摇头不应:总之三个字,不可能! 唐少帅也没跟他争,只是口气很淡的说道:“……那婚事如果有什么波折,父亲也不在意么?” 唐大帅这下子彻底恼了:“小子,这是翅膀硬了连你爹都要威胁上了?” 本以为他会解释两句,谁知道唐少帅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是威胁,但这三件事,是我应该许给我妻子的保障。”他顿了一顿,“父亲既然让我娶了她,就应该明白,我从不拿婚姻当儿戏。冯思嫒蛇蝎心肠,我不能容她仗着嫡母的身份,就肆意欺压我的妻子。” 唐大帅怒了:“肆意欺压?谁欺压得了你那个女人?她有本事的很!要你小子这么护着么?” 唐少帅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有本事归她有本事,但我应该护着她的地方,不会因为她是否有本事而变动分毫。”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我记得,母亲也曾经是很有手腕的女人,但她早逝,就是因为你不肯护着她。而我,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一提起他的母亲,唐大帅的眼睛就红了---自然不是难过的,而是激愤交加。 特娘的,这小子故意这么提是什么个意思! 老子怎么对不起你了,要被自己儿子这么戳脊梁骨! 唐大帅立时咬了牙:“你给我滚!逆子!告诉你,什么约法三章想也别想!” 手里的茶盏直接砸碎在了他脚边,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响起,唐少帅却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迹象。 他只是点了点头:“父亲这么说,我明白了。我不是来求你的,”他转身往外走,“这只是个通报而已。” 他转身毫无留恋的就走了,半句求恳也无---唐大帅本来还想着他要是求一求说不定他也就勉强应了,谁知这逆子竟然半句软话不说,唐大帅被他气的摊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气,门刚“砰”的关上,旁边的暗门里就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走到唐大帅旁边,一双眼里满是担心和孺慕,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胸口,轻轻给他捶着肩膀。 女人的口气很温柔:“大帅,别气了。少帅不是有心的,他到底还是尊敬你这个父亲的。” 唐大帅握住了她的手:“这个逆子!我娶冯思嫒是为了谁啊!” “大帅……”女人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要不然,您就告诉他真相吧?” “……不行.”唐大帅眯了眯眼,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他旋即“哼”了一声:“看来,就是我太心慈手软,那个女人如此挑唆我们父子,分明是太闲了吧!” 哪里不知道他是舍不得骂自己的儿子以致迁怒,女人无奈的抚了抚他的胸口,口气格外的温柔:“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毕竟种种谋划,还得您自己坐镇才行呢!” 唐大帅在她的温柔底下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只剩下鼻孔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不过没一会儿,他眼里就流露出了几分阴狠的光芒:皇室的事情,看来是时候了。 ☆、第80章 风不止(5) 瞿凝当然不知道,唐少帅为了她的事情,去和他爹针锋相对,以致差一点被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结结实实的扣在脑门上。 她要是知道,当然一早就会劝着他,叫他不必如此---冯思嫒在她眼里,从来不是什么棘手的对手,甚至于在算计对方的时候,也不过是顺手带了个尾巴罢了。 在拿到了孔景豪和冯思嫒的两封“意见”之后,她才开始动笔写她自己的社论,但和她对金允珠表达的公允,换而言之就是中庸的意思不同,她自己的下笔,却带上了极端的尖锐。 瞿凝开篇,用的就是《史记》当中的典故:有关孔子是如何诞生的。 “叔梁纥与徵在“野合而生孔子”---孔子自己都是“野合”而生,孔家的起源不过是野合,又何谈男女大防,乃至何者为贵,何者为贱?乃至诗经之中,有半数乃是歌颂男女感情的诗句,所有这些都说明了,其实当年孔子本意,并非要如此讲究男女大防。 所以,无论孔景豪如何引用孔子之语来所谓教化男女,全是曲解,乃至于是曲解孔子,对他家老祖宗的违背。 瞿凝这篇社论,针对的并不是孔孟之道,她针对的,只是目前举着孔孟大旗的人。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纠正皇家灌输给民众的犬儒主义。 在宫中,她自小就受了十几年的皇家教育---其中最多的就是所谓君臣父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愚孝愚忠的道理,瞿凝此时本是有感而发,下笔自然是十分顺畅,因为这是她十几年的怨念累积,简直可以说是下笔如有神助,这篇社论写起来,竟毫无滞涩之处。 洋洋洒洒数千言几乎是一挥而就,她最后满意的自己再看了一遍,然后就唤了她的两个侍女进来。 宫中宫女入宫的时候都是不大识字的,顶多知道一些简单的字,晓得如何排列书本之类而已,但这两人既然在她身边服侍多年,她也从不说禁绝她们读书习字,瞿凝心里很明白:大字不识一箩筐,不可能。 她已经准备要发落了“奸细”,这会儿就淡淡的将那纸递给了素琴:“我刚写好的,你念念?” 素琴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少夫人……这……” “不必矫饰,”瞿凝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会儿咱们不是在宫里了,识字就不是个错,毕竟少帅和我,都不是那种希望身边人大字不是一个的主子。” 素琴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这点倒是真的。唐少帅虽是面冷,对她们两个也从没多半句话,但驭下虽严,却章程分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所以也不会像宫中那样,她们事事都拘着了。 自打陪嫁出了宫,她们的自由时间也多了不少,而闲下来,素琴有时候会看见宝琴在看一些书本之类,她自己也就多用了点心---毕竟,哪怕是看点话本子来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她就应了是,接过了纸来,开始读的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后来发觉她用语并不晦涩,相反多半都是白话,便渐渐流畅了起来。 女子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窗外阳光明媚,这原本应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一种画面,但素琴的脸,却在她越见流畅的阅读声中,渐渐的苍白了起来。 瞿凝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愈发冰冷。 这是她给素琴的最后一次机会。真的是最后一次。 等到素琴最后抑扬顿挫的读完了,瞿凝瞧了她一眼,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觉得我写的如何?能看得懂么?” 素琴立马开始拍马屁:“主子简直是字字珠玑,篇篇锦绣,这要是换在几十年前,去考个进士也够了!” 瞿凝被她逗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士不考八股了?”她笑着转了脸看向在旁边垂了眸子,仿佛是若有所思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宝琴,口气渐渐冰冷,“宝琴,你怎么不说话?” 宝琴能听得出来,她从带着笑意忽然转为寒凉的口气。 这让她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真的要说么? 但旋即,她就拿定了主意:她若是说了,才是为了主子好,一味的只是顺从,反而才是害了主子啊! 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额角上,因着这种“砰砰”而骤然淤青,最后隐隐可见血痕。 她跪着看不见,但素琴一愣之后却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主子,面色森冷,眸光里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笑意。她很想阻拦宝琴,但却看见瞿凝将手指往唇上轻轻一拉,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只好沉默下来,垂手站到了一边,心里却急的不得了。 地上,宝琴却已经在砰砰的磕头声中,开始了她的劝诱:“主子,这文不能发啊!您是公主,是皇室的瑰宝,但以您的身份,若是得罪了山东孔家,得罪了天下儒生,您能讨得了什么好?唐少帅虽然对您体贴呵护,但他当初刚刚娶您的时候何其冷酷,何其独断,婢子如今还觉得像是历历在目。那时候您身上时时可见淤青,他是如何对您的,您又一步步走的何其艰难,婢子岂敢或忘!唐少是靠不住的,您所真正能依托的,其实也是您身后的皇室和陛下,您又为何要如此自毁长城!” 第49节 “自毁长城么?”瞿凝仿佛是喃喃的重复了两句,疲惫的挥了挥手,“你继续说。” 听出了她话意的疲惫和叹息,宝琴心中惊喜,以为说动了她---谁叫她低着头看不见瞿凝的面色呢:“孔先生十几岁就做了陛下的伴读,和少夫人您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谊,如今若一朝毁去,您难道就不觉得可惜么?何况孔家一直就护着皇室,也护着您,您这篇社论一发,难道不是仇者快亲者痛?” 她话语未完,在她说“青梅竹马”的时候,瞿凝的手指已经攥紧了,直到她说到最后的“仇者快亲者痛”,瞿凝已经将手里原本拨弄着的茶盏往她身边一丢,已经不烫了的茶水泼溅到了宝琴的身上,引得她一震抬头,这时候她才看见,瞿凝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这位少夫人,很少这么喜怒形于色。她面上一贯的笑容已然消失,这时候她的嘴唇都哆嗦着,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恼火:“青梅竹马!好一个青梅竹马!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时跟一个男人青梅竹马过了!算起来,在宫中我见过孔景豪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虽说我知他做皇兄伴读已有十年,但这青梅竹马之言,又从何而来!” 所谓隔墙有耳,在唐家宝琴都敢说这种话,敢把孔家嫡子说成“亲者”,又将别人列为“仇者”,简直是好大的胆子! 她这时候已经下了决心,宝琴是再不能留了。 瞿凝怒极反笑,这会儿竟懒得再和这跪在地上的人说什么道理了,她不管宝琴怔怔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十分直白的开口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有人了吧?” 宝琴浑身一颤:“奴婢……奴婢如何敢擅自考虑私情……” “我嫁前对你们说过,我会给你们各自寻觅一个好归宿,”瞿凝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侍婢,“我当日之语,今日依旧有效。你实话实说,告诉我,你心里的那人,究竟是谁,我就把你给他,遂了你的心愿。” 宝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这个“给”字,是主子猜到什么了么? 瞿凝只是噙着笑看着她,不语。 宝琴低了头,沉默良久,这才骤然开口回答:“奴婢只想留在主子身边……” 瞿凝不待她说完,已经开口对素琴道:“去把少帅身边的徐锦叫来。” 素琴早就已经看这一幕看的呆了,这会儿忙点了点头,徐锦没多久就随着她进了门,在瞿凝面前打了个千,仿佛对室内的这一幕毫无所觉,只笑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派个婆子,将我这侍婢送到天交民巷十九号的孔宅去,送给孔家嫡子……不过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少帅送给他恭贺他二十三岁的诞辰的贺仪。”瞿凝冷冷的吩咐道。 宝琴这时候已经面上一片苍白,连牙齿都在咯咯打战。 腿软的像是面条,几乎站也站不稳。 徐锦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反对瞿凝话的意思---对她假借少帅名义这件事儿,他好像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他想了想,却问道:“那少夫人您身边伺候的人,这么一来,就少了……” “按咱们家里的规制,我身边是要有六个人的吧?相公身边也该有个六个伺候的?”瞿凝挑了挑眉问他。 “恩,不过少爷素来不喜人近身,所以……” “出嫁从夫,”瞿凝笑道,“我身边的人,当然不好逾越了少帅的数目,所以一个暂时也就够了,如果要添人,我会自己去点拔的。” 徐锦也没再劝,点了点头,叫了两个婆子过来,就将还在额头带血,还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宝琴拉了往外走。 青砖上的一滩血迹犹在,素琴心里也泛起了深切的寒意:……少夫人和在宫中的时候,真的完全不同了。杀伐果断,甚至叫她觉得害怕。 瞿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又怕什么呢?我发落宝琴,一大半倒是成全了她……至于她能有什么结果,一切都看她自己的眼光和她的造化了。素琴,”她声音渐转柔和,“我最恨人背主,尤其是为了一个男人背主,你们两个年纪也都不小了,有点儿淑女之思,我也理解。但若因情忘义,因情背主,那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成全。” 所以她直接把宝琴送给了孔景豪。 孔家嫡子,十四岁开荤。 依孔家长辈的意思,十四岁就在他身边放了通房。 再说他在八大胡同还常来常往,又哪里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 既然如此风流倜傥,又要以情笼络她身边的人,那她成全了宝琴,就是最大的惩罚。 没了她这个主子的利用价值,宝琴能得的了什么好儿? 但素琴是不大明白这些的,她回头想起了宝琴那时候会看着一些小东西痴痴的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反倒对瞿凝少了几分害怕:“是奴婢想歪了。” ☆、第81章 风不止(6) 徐锦做事很有几分唐少帅的风格,简而言之,雷厉风行。 既然瞿凝吩咐了要将宝琴送去给孔景豪,那么他就自然不会由着那边将侍女退回来,而几乎是半强迫式的,十分强硬的将宝琴放下了就离开,完全无视了女人的哭天喊地。 之后他就笑嘻嘻的回去回报了,至于那位软绵绵的妹纸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干他何事啊! 瞿凝得到了他的回报之后,心里也有几分感慨:这么一送,对她来说也就是送掉了自己的退路,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退路,但这么一来,等于说就是和皇室那边完全翻了脸,至于后续,也只好见招拆招,目前且只等着孔景豪他们的反应就好。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她已经反复修改过很多次,细细思索了一字一句,每一点措辞细节的文章封进了信封里,叫人送去到编辑部给金允珠准备付梓。 她这边封好了东西,那边唐少帅进了门,瞿凝迎了上去,看了一眼外头还在正午的没落山,虽然没精打采但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太阳:“谨之今儿个回来的这么早?”平日不是都要傍晚的么? 她伸手拿过他脱下来的大衣,十分顺手的就挂了上去,又轻巧的帮他脱去了厚重大衣里头的军服外套,露出了里头的衬衣来---外头已经是在零星飘雪的天气了,自打外面回来的唐少帅身上满身的寒气,他自己体型魁伟似乎浑然不觉寒冷,但她在房中看着外头都还觉得寒意绵绵,便格外的体贴起来。 这会儿屋子里暖气烧得旺旺的,瞿凝就拉了他的手坐在更靠近暖炉一边的地方,这才抬头有些探寻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唐少帅的眼底浮上了浅浅的笑意:“我叫人新物色了一所宅子,通共不过是两进两出,不过我们两人住,就该是尽够的了。” 瞿凝眼中诧异满满,这会掩也掩不住:相公啊,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要说两进两出的宅院,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也不算小了,她也不是担心他们住不下,只是对国人来说,有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所以唐家大帅在世一日,他们作为小辈,就是不能擅自搬出大宅去的,否则,作为嫡子,这就是最大的不孝了。 哪怕有之前的事情做铺垫,晓得他和自己老爹有所分歧,但如今忽然的就说要搬出去,这却未免叫人觉得有些突然。 这件事自然最伤的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而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别人指责起来,总不会说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孝敬公公挑唆着自己相公往外搬,只会说他这个少帅,不敬长辈不想着晨昏定省,好生服侍。 瞿凝的眸光里的讶异和担忧,自然没有瞒过唐少帅的眼睛。 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眸:看着这双像是会说话一样的凤眸,他的心就会变的很软很软,甚至之后的话,他都不想开口去玷污了这双眼眸里的关切。 瞿凝任由他遮住了自己的双目,然后他在她耳边淡淡的开口说道:“我们搬出去,不好吗?” 不好吗?自然是好的。搬出去,对她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需要再面对唐家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需要再挖空心思的应付小姑子和姨奶奶们,二人世界,简单愉快。 但想到他可能要因此面对的指责和非难,她却无法直接点头,说出这个“好”字来。 瞿凝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里颤了一颤:“谨之……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他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冯思平明日会正式向皇室提亲,之后就是父亲和冯思嫒的亲事公开……” 瞿凝好像骤然明白了什么,恍悟一般的低低“哦”了一声:“你不想看见他们成亲?” 她有些调皮的扭了扭,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一双眼眸清澈的看向他:“若只是这样,那咱们避出去几天不就好了,搬出去就不必了吧?” 在她清澈见底的眸光当中,唐少帅看见了清晰的自己。 看着她唇角狡黠的笑容,他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的事情,大约也是瞒不过她了。 有些恼火的伸手出来拧了拧她的鼻端:“促狭鬼。” 他叹一口气:“到时候家里人多事杂,光躲出去几天,怕还是得不了清静的。”他看了她一眼,“何况这件事我跟父亲也商量过了,你就放心吧。” 瞿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商量?”怎么商量的?直接硬邦邦的甩话过去“表达”就算是商量了么? 唐少帅被她气得瞪了她一眼:这事儿问这么明白做什么?他是她相公,这些本就是他作为男人的责任,她乖乖听着不就好了?这种事儿上头表现出这么有主张这么自我看的这么明白的一面,叫他这个做外子的情何以堪? 瞿凝又忍不住的笑起来:这个男人有时候很成熟,有时候却又特别像个孩子。 她嫁了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男人,两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心里的暖意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她想了想,也就不跟他开玩笑了。 她敛容向他福了福身,肃容说道:“谨之你的好意,妾身先在此谢过。妾身,也心领了。”唐少帅还未来得及微笑,她已经轻叹一口气,转了口风,“但搬出去的事情,妾身私以为,并不妥当。唐家就谨之你这么一个嫡子,若为着你父亲续娶的事儿你就忙忙的搬了出去,到时叫底下人怎么看你?旁人岂不认为,这继母还未进门,你就要为她让道了?” 还没打就怕了她让了她乃至把大宅都全给了她,那到时候唐少帅还剩下多少威信可言? “妾身如今无法为夫君你延绵子嗣,这已经是妾身的失职了,”瞿凝叹息道,避子汤的事情他们已经说开,这会儿再谈论起这个话题,她也就十分坦然,“所以妾身不能一味的只求夫君庇护和关切,妾身虽为女儿身,但也会想为谨之你做一些什么好做回报。”唐少帅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瞿凝已经上前一步轻轻将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做了个不许他开口的动作,绵软的指尖触到他的唇瓣,叫他微微暗了眼眸,“所以打理后宅,理顺人际,这些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难道夫君不信妾身的本事吗?”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自信,一如往常。 但这种笑容,却完全无法安抚唐少帅此时狂跳的,像是瞬间狂躁起来的内心。 “难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在你看来,都是要求你回报什么的么?”唐少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避子汤的事情,你以为你从头至尾,瞒得过我么?”他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焦躁,“假若没有我的默许,你想不要就不要,你想要就要?”他的口气一声紧过一声的严厉了起来,“失职,你真的明白你究竟哪里失职吗?不肯依赖你的夫君,不肯将你整个人托付给我,这才是最大的失职!你难道不相信,我能够保护你不受伤害,不受风雨么?” 瞿凝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她并没有不信唐谨之,只是皇家十数年,哪怕至亲之间,都必须有所保留。 就算她已经一复一日的在他身上渐渐投注了越来越多的感情,但哪怕就是到了她最爱最爱他的那时候,怕是她也无法全然的依赖于他。 所以她得有自己的事业,得有自己的中心和目标。 “我……”她有些委屈的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哑了声音,一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少帅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却始终不忍看她现在的无措神情,索性甩了甩手:“算了,到时候搬出去就好。”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说。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日头,忽然说了一句:“我去一个朋友家里坐一坐……”反身拿了大衣就出了门,浑然无视了外头已经渐渐飘起来的雪花和阴沉如鬼哭一般的天气。 瞿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外头阴暗的天色,一屁股坐在桌边,无奈的,沉默的长叹了一口气。 心绪烦乱,她索性把徐锦叫了过来:“知道你们少帅去哪个朋友家了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的过问少帅的行踪---许是知道他平日里两点一线的生活,瞿凝今儿个就特别的有些好奇。 徐锦却浑身一震,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眸里还有几分期期艾艾的犹豫。 瞿凝立时板了脸,微微“嗯”了一声,徐锦立马干咳道:“少夫人息怒,少帅大概……是去了乐傅雯乐小姐那里……” 瞿凝面色倏然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沉了下来,混没了方才的随意样子。 徐静急忙解释:“少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乐小姐那边坐一坐,他们好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属下知道他们是没什么亲密的关系的,少帅也不是那种人。” “这我知道,”瞿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唐少帅自然不是在外头包小三养小四的那种人,但乐傅雯和他的关系,过分亲密,乃至于在很多人眼里,他们都是情人的关系,这总是事实。 而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点不难解决的沟通障碍,他居然又跑去了那女人那里,饶是她知道自己不该吃这个醋,但她还是有点儿,那么小小的受伤。 她看了一眼徐锦:“我也不难为你,你要是能回答,就告诉我。你对那位乐小姐,知道多少?” 徐锦低了头,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属下对乐小姐的事情,知道的也并不多。乐小姐跟少帅大概是七年多以前认识的,乐小姐的父亲为着救少帅中年早逝,母亲无法接受中年丧夫的痛苦而投缳自尽,只剩她的爷爷,带着乐小姐勉力维生。后来少帅亲自去找,辗转了几番才找到了他们,只是那时候她爷爷也已经是病入膏肓,勉强将乐小姐托付给了少帅,就撒手人寰。乐小姐孤苦无依,只好跟着少帅进京来,由少帅托人给她找了一份报业的工作。就这么做了好些年。” 看瞿凝的手指轻敲桌面,眉头紧锁,徐锦知道她心情复杂,连忙补充道:“不过属下看着,少帅和她是没什么情愫的,乐小姐虽说对少帅有几分依赖,但也不像是爱慕……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放心?”瞿凝重复一遍,苦笑了一声:她要是能不吃这个醋,那就好了。 ☆、第82章 雨欲来(1) “卖报卖报……”这样的叫卖声,准时的在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响了起来。 身上穿着青绿色邮局制服,手里挎着一个厚重的报纸袋,呵了一口白气暖了暖在冷风里冻得几乎硬邦邦的手,半大男孩儿刚刚开始他今天的工作,不妨他叫卖着经过一家大户朱红色的大门,忽然那从来不曾问他买过报纸的门房过来把边门开了一条小缝,冲他招了招手:“哎,小子,有知音么?” “知音?”因为知音不是征订,而目前是免费的缘故,所以散发到的人家是哪几户,没有一个定论,数目都是靠他们人工记下来的。 而他今天从报馆那边拿到的知音,却比平时更多一些---不不不不止一些,几乎可以说是多了厚厚一叠,所以应对这门房的询问,报童点了点头,伸手从报纸袋里抽出了一张递了过去。 第50节 “就一份?”那门房皱着眉头询问道。 “恩。就一份。”小报童点头回答,很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报纸这东西,一家一份不就足够了么,何况还是女性刊物,难道这家里还有十七八个读书识字的女子不成? “呐,这里是一个银元,你拿着去买糖吃……”那门房侧耳像是听了一会儿里头主子传来的吩咐,便堆了笑,有些不舍的拿出一个银元递过来,“拿十份来。” 要说平时,一个银元别说是买十份了,就是几十份也是够了,但这会儿小报童却咽了一口口水:“抱歉先生,”他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勉力推拒了那个很有吸引力的打赏,“报馆那边吩咐了,若是今日有人讨要,我们就会免费多给一份,但只是一份而已,多给的话,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说着鞠了个躬,一溜烟的就跑了,留下老门子无奈的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手里举着的银元,在冷风里竟有几分萧瑟和无奈。 他背后,身穿马褂长衫的青年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份报纸:“一份就一份吧,总比没有的好。” 他说着,直接将手里的报纸打开,一边走一边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面上神色变幻,忽喜忽怒。 但走回了卧房,青年的面色已经恢复了谦和,红绡帐里,帷幔微微一动,忽然探出一双雪白的臂膀---赤.裸,滑.腻,带着一种情.色的诱惑感。 宝琴,不,她现在恢复了未进宫时候的名字,史雅从帷幔里伸出一张微带倦意,眼圈下面一片青黑,显然昨夜过的十分风流的饕足的脸来。她已经开了脸,和在瞿凝身边的时候几乎是截然不同,隐约有了属于少妇的风情。 “爷……”她娇滴滴的唤了青年一声,面上已经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笑意,“您这是……” 旋即目光扫到了他手里的报纸上,宝琴就怔了一怔:“这是……公主殿下办的那份报纸吗?” “嗯。”孔景豪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报纸往她赤.裸的怀里一摜,“你瞧瞧。” 他口气微冷,已经没了昨夜情热之时的低哑热情,一张脸更是多了几分严谨和清和:“起来说吧,食不言寝不语,像什么样子?” 史雅一个瑟缩,立时乖乖的将报纸折叠好放在了一边,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小衣穿了起来,白花花的身体毫不忌惮的□在青年的面前,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眼眸里更加闪过了一丝轻微的厌恶。 史雅一边穿衣服,一边却觉得自己的眼眶里潮潮的,几乎是借着套衣服的时机偷偷的往脸上重重的抹了一把揩去了隐约的泪痕,她认真的低了头,垂了睫毛捡起报纸来按着青年的意思乖乖的看着。 头版,并列的就是孔景豪和冯思嫒的两篇社论,底下是对他们的个人生平的简介,还有背景资料的一些介绍。在他们的底下,则是另外一篇文章---正是导致了她被从那个主子身边赶出来的那篇豆腐干。 史雅看完了点了点头:“这就是奴婢跟爷说的那一篇没错。” “你劝过你主子了?”青年口气温和的问她,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 “奴婢劝过了。”没名没分的,连名字也是回复了没入宫时候的名姓,却不能冠上孔家史氏这样的称呼,史雅心里一片茫然,在口呼奴婢的这个当儿,她忽然觉得这天气,真的是日渐一日的凉了。 “怎么劝的?”孔景豪的口气也渐渐有些冷了起来:简直是个木头。怪不得办点小小的事情,都会被看的一清二楚,最后还被赶了出来。非得要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昨天在床上的火热劲儿去哪里了?本来就不如那些粉头会伺候人了,这会儿连简单回个话都做不好,要她何用! 史雅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渐渐转冷的情绪,她心里的茫然几乎满的要溢出来,想了半天却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她一边将那一日自己和公主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又复述了一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被送来的时候被拷问过了一次,昨天夜里被宠爱的时候又被问了一次,今天是第三次。 她勉力回忆,力求半点不错,但她越是细细回忆那天瞿凝的表情动作,她就越是能体悟到,那天主子的愤怒和不满---她也越是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孔景豪静默的听她说完,最后点了点头,在镜子前面站定,瞟了她一眼。 史雅立时了悟,过去帮他细细理齐了衣冠,孔景豪这才“嗯”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有时间的话,多去探探你主子。” 史雅低了头。 孔景豪伸出一只手冷冷抬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听明白了没有?” 面前青年俊朗的脸庞,却给人以一种毫无感情的感觉。 史雅默默咽下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酸涩,乖乖的点了点头。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探主子?那人送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说的明白,她不是她身边的侍女,而是唐少帅不知道哪里买回来的礼物。她的身份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同样被清除的,是她在主子身边的那十数年时光的回忆。 所以她已经没有身份再回去探望她了…… 史雅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说不出的绝望,这是她在片刻之前,还从未感觉到过的情绪。 看她点了头,孔景豪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 天色这时候不过刚刚蒙蒙亮,上京城好像才从睡梦里苏醒过来一般。 孔景豪手里提了报纸,当他坐上黄包车到了上京的报业协会总会的时候,他们这才刚刚开始上班。 报业协会是总管和审核目前各类报纸的机构,其地位,类似于后世几近“臭名昭著”的某剪刀手总局。 这个机构,是半官方,半民间的一个组织,由皇室和国会任命其中的最高官员和大部分的统筹人员,剩下的才是从报业的佼佼者之中简拔人选来作为填充。 自办报的限度被放宽到个人都可以办报之后,这个门槛虽已经放开,但大部分的内容,如果涉及了时事,却依旧需要经过报业协会的审核---而报业协会,具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也就是说,如果涉及到了“诽谤政体”之类的话题,报业协会可以单方面的禁止刊物的发行,乃至要求整改和删减到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步,这才准予继续。 而报业协会目前的总负责人,林志森,他曾经拜师孔门门下,是儒家学派当代的代表人物之一,尽管年届不惑,但和孔景豪却是平辈论交---谁叫孔景豪的身份辈分高呢? 他刚刚进了门来准备这一天的工作,眼瞧见他这个小师弟迈着四方步稳稳的走进了门,林志森冲着他打了个招呼,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师弟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了?” 孔景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是有些事儿。”他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林志森,“这份刊物,你看过了么?” 林志森戴上了眼睛,接过来细细一看,在看见孔景豪写的社论的时候读到妙处不由自主的读出了声,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但接着往下看就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指了指他的办公室,对孔景豪道:“小师弟,进来说吧。”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林志森这才说道:“我记得这份刊物的发行许可,当初还是你来问我要的,没记错吧?” 孔景豪叹了一口气:“不瞒兄长,愚弟现在也很是后悔了啊……” 室内陷入了长长的,尴尬的沉默。 实际上孔景豪钟意皇室嫡公主的事情,在他们孔家不算什么太大的秘密。 若非孔家的默许,他也不可能进行种种持续性的追求,乃至一如既往的在皇帝身边做事。 林志森当初会简单的,几乎是完全不经审核的就发了许可给瞿凝,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其中作用。 虽然轻视女性的能力是一部分的原因,另外一方面,觉得以孔景豪的人品和才干,那女人迟早是他的掌中之物,这也是很大一部分的理由。 所以现在,这种被自己没在意的东西反咬了一口的违和感,才让他们一时之间都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林志森想了一想:“这年头,谁能左右舆论,谁就能主宰这个世界。若她只是想赚钱,想博取在女人当中的地位和名气,这些都是小节。但现如今,很明显的,她的心太大了……”他俯身过去拍了拍孔景豪的肩膀,“要是想要把触角伸到更深更广的领域去,这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孔景豪“恩”了一声,抬眸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那兄长觉得,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志森显然已经成竹在胸,就等着他问这么一句话。 “要说下策呢,毫无疑问,是由我们这边出封杀令。不过这么一来,一则你在她那边不讨好,二则不过是个萌芽,也显得我们这边太强项,这样的影响就不太好。所以说,是没办法的下策。中策呢,愚兄和你一起去说服其他那些报业,一起呼应,到时候把这股子刚要翻起来的浪花给打下去,不过这条,要动用的关系就有些多了……至于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要是师弟你能说服她到此为止,大家两利,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上策了。”林志森说着笑了一笑,目光灼灼的看向孔景豪,显然是在等他的选择。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策中的上策,但谁都知道,这条上策,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若孔景豪真有那样的能力,就不会在看明白了这头版隐藏的森森刀锋和杀机所指之后,就立时跑来他这里问策了---要是他能做得到上策,那他现在就该在温香软玉之中,而不是在大清早的和一个男人面面相觑。 所以,实际上也就只剩下中策和下策可以选择了。 孔景豪想了一息,最后叹了一口气:“先用中策吧,若是真不行……下策也只能一用了。我去联络皇室那边旗下的报业,还有冯家的和另外一些保皇党的报业……至于其他的那些,就要拜托林师兄了……” “小师弟放心吧。”林志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古人也是有兵谏死谏的说法的,小师弟你只要本意是为了她好,这手法上稍稍强硬一些,也不需要太过紧张的,是不是?” 孔景豪沉默的叹了一口气,烦闷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从拿到这份报纸之后,他整颗心,就跳的让他十分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基本都是日更8000.每章都很肥,而且自认没写水…… 于是自以为足够勤奋,打滚卖萌求个作收。 手机党们看不见链接的可以直接戳文案上的作者名进去呦~~~ ☆、第83章 雨欲来(2) 几乎是十分相近的论调,也出现在了瞿凝和金允珠的对话之间。 这一期的知音已经付梓印刷,她们也已经收到了报童们传回来的反馈,知道了这一期已经格外加印了十万份的知音,还被一抢而空,甚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供不应求。 既然是在上一期就已经公开向社会征集了群众来信,又向那两位做了专访,那么旋即风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来回传了两遭,导致销量大大超出往常,这都在她们的意料之中。 但相较之于金允珠的欣喜,瞿凝面上却殊无喜色,相反的,眉头微蹙,面带忧愁:“在这个时代,谁控制了舆论,谁就控制了普罗大众的喜好。所以有些人,不会坐视我们轻易取得这种舆论导向。小金,你要做好准备,狂风骤雨将至,你我……如今驾驶的却不过是一条小破船。” 尽管发行将近一个月,知音已经取得了十分长足了进步,也已经开始往下深深扎根,但跟另外一些背后站着巨额的金钱资助,财阀支持,乃至军阀和派系的操控和动辄就发行数十万份的报纸来说,知音却还是一艘无法经得起太大浪花的小船。 这也是瞿凝为什么要用真名,要用她的名头来写这篇社论的原因。 因为这样一来,那些人的矛头就会指向她这个笔者,而不是刊载了这篇文章的媒体,这么一来,至少这棵小树,就能获得更多的喘息时间。 金允珠听了她的话,先是微微一愕,止了原本喜形于色的表情,垂了眼眸沉静下来想了一想,然后就有些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说,那多出来的十万份,读者并不是我们在创刊之初就选定的女性读者们,反而是我们没想过要争取的男性读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多印这十万份呢?” 瞿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还好她没被这种虚假的繁荣冲昏了头脑,这多出来的阅读量,要是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来自于“黑粉”或者是“黑子”,这些人现如今是保持着一种研判的,乃至是批判的批驳的眼光去买的这份刊物,所以他们并不是知音可以争取长期保持的客户群,这个多出来的十万份,之后应该是会慢慢回落的。 “因为这个社会,归根结底依旧是一个男性的社会,”瞿凝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目中却有锐光一闪,那种锋锐之色很快的被她柔和的外表掩藏了起来,“就像那桩离婚的案子一样,审判官依旧是男子,律师也是男子,哪怕是坐在旁听席上的,都是男人多过于女人。所以我们尽管需要争取和讨好的客户是女人,但也必须得正视一个事实,更多情况下无法避免的,要办一份报纸,我们还是必须要跟那些手掌权利的主宰者们,有一些或多或少的交集,或者是交锋。他们现在陡然的关注越多,我们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攻讦也就越多,范围也可能很广。”更重要的是,报业联合会的掌权人也是男子,上层能一言而决他们杂志命运的人,更是男人。瞿凝当时一早就已经通过“申请发行许可”这件事试探过了那上层和孔景豪的关系,她心里的警惕,当然也就在这种试探之后升到了最高值。把自己的事业的命运送到一个男人的好心与否那里?开玩笑么? 而今,一月征订之期已届,想要让这份杂志在真正开始征订的时候不会突如其来的遭遇一场滑铁卢,她就必须得为这颗小树苗,想法子搬掉它头顶的乱石才行,瞿凝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命运,却掌控在别人的手里。 金允珠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有些忐忑的瞧了几眼瞿凝,那目光落在了她眼里,倒叫她好笑起来,敲了敲桌子:“我又不是老虎……想说什么,畅所欲言无妨。” 金允珠就点了点头:“假若要以我们只有一份报纸的力量,去跟其他很多份的报纸争斗的话,我们可能很难赢这场舆论战。但您是唐家的少夫人,唐家旗下……” 她话音未落,瞿凝却已经摆了摆手,疲惫的冲她摇了摇头:“就算少帅是我的丈夫,但你别忘了,他也是一个男人。” 金允珠看了她一眼,还想再劝,瞿凝却已经端起了茶来,显然不想就这件事再多谈了。 金允珠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的,她的心里溢满的,不是对这份事业的担忧,而是对瞿凝将会面临的重重压力的担惊受怕。 之所以会要她去问一问唐少帅能不能让唐家旗下的报纸也稍稍加以援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在内。 但瞿凝执意不肯,她作为下属,也能苦劝,却不能越俎代庖。 她无奈的走了,瞿凝放下了刚轻呷了一口的茶水,唇间就像是溢满了苦涩的滋味儿:她能大抵猜到自己将要面临的狂风骤雨,她也有信心,她能扛过一*的波浪,但那个男人,会在这样的浪潮里还和她站在一起吗他要她的信托,现在她默默的给了,他又真的不会让她失望么? 在那样的争执之后,他们曾经有过的默契,还能在骤雨里闪烁着不灭的光芒么? *** 时间已经近了凌晨,但小小的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室内,坐着现如今华夏几份销量最好的总编和另外一些业内出名的撰稿人。 烟草的味道飘散在室内,男人们或者手执一根烟,或者是端着一杯茶水,桌上乱七八糟的叠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 坐在最上首的青年,就正是原本长衫马褂,穿的格外严整的孔景豪,但他这时候眼底有着重重的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这已经是他“毙”掉的第十份稿件了。 要说这些文人才子,心里都是有些属于自己的傲气的,嘴上是要谦虚中庸一些,但任是谁,用了满腔心血仔仔细细写出来的稿子被他这么一份一份的干掉,又不说个详细的子丑寅卯就是直接重写下一份,谁心里能服得了气? 就算一面敬他身份是孔圣人家里的嫡子,但另外一面,却也心里的怒火和不满却已经是越烧越旺了。 孔景豪还不满呢。 这些人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他要的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就好像骆宾王的《讨武檄文》,又或者是陈琳的《讨曹檄文》那一种,让人一看,就能拍案叫绝的。 像瞿凝她写的,简直就是将指头伸到了他们孔家的门槛上,开篇就写“孔子是野合而生”,又指指点点的骂了孟子孔子的各种行为,比如“其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之类,简直是要把孔孟的祖坟都给挖出来鞭尸了。 第51节 然后她又将班昭乃至长孙皇后从人品到身后的命运全给驳的几乎是一钱不值,几乎是将女四书的撰稿人给“轮”了一遍,虽说是叫他们一看之下就怒火中烧,但另外一方面,却又让人不得不感慨,她说的那些乖谬的理论,是的确有事实依据的,尤其是孔孟的那些私德有亏,不挖也就算了,这要是按着她的意思深挖下去,怕是引火烧身,真叫人质疑了他们老祖宗的德行。 偏偏他找来的这些个才子们,写的稿子每一份都是一对一的观点上的针锋相对---既然是针锋相对,就要引经据典,就要引用圣人之言,那么这么一来,就不免有人写的晦涩难懂,另外一些虽然知机的写了白话,但难免涉及到了一些让孔景豪黑脸的史实。 所以他把这些东西一份一份的毙掉,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孔景豪的脸色很难看。 偏偏这会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在底下小声问他:“孔先生,您倒是说说啊,我们写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么漫无目的的写下去,也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孔景豪扫了一眼下面,这会却找不出具体到底是谁方才出的声,目光所及就是一片片微笑着看着他的人头们。 孔景豪皱了皱眉,他也已经觉察到了,这些人对他有了轻微的不满,方才最后那一份他还是说“不行”的时候,底下也已经起了一片隐约的骚动。 可惜这批人不是他的下属,不过是林志森为了配合他的计划,帮他牵头找来的帮手,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容他颐指气使,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终于开了金口:“要说各位的辞藻自然是华丽优美,篇篇都是上上之选。但这篇文,咱们真正要达到的目的,并不是教化咱们平日里的那些读者们,相反的,咱们这篇文的目的,是叫他们拿到枕边去训妻的。” 孔景豪微微一顿,唇角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切:“都说棍下教子,枕边教妻,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所以这篇文,自然也需要刚柔并济,这才是男女和夫妇的相处之道。若是诸位能将这篇文一则写的感人肺腑,二则写的叫人心中警惕,那咱们的目的就真的达到了,像诸位之前那般,反倒是本末倒置了……咱们的读者,本就是受过孔孟熏陶的文化人,对于是非,自有公断。” 不得不说,孔景豪这么一说,底下人倒也心服口服了。 就有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就重新开始下笔了。 这一下子,送上来的稿件虽说角度各不相同,写法大不一样,但份份都是以孔景豪方才的话为中心展开的,有几份是走“夫妇感情不该用离婚划上句号”这样的以情动人路线,另外几份是写哪怕拿了财产也是坐吃山空,日后老来无人奉养之类的恐吓路线,再有就是重提“男主外女主内”,零零种种,但反正是再没有人去揭孔孟的老底,再去提礼义廉耻的遮羞布了。 这些职业的撰稿人们都是倚马万言的好手,这会儿既然得了他的准话,再写出来的就自然十分合了他的胃口,但孔景豪看到最后一份,瞳孔却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视线落到了最后的笔者那几个字上,视线也就随之落到了如今还坐在一众人末尾的,像是浑身融在了暗影里,不显山不露水,显得格外低调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人,就是冯家的《南方青年报》的代表。 而他奉上来的这份稿件,不像之前的人一样,写的是孔景豪话里的训诫,而是赤.裸裸的,对瞿凝的质疑和反问! 那是对她嫁入唐家这一月多一来一言一行的整理,对她的各种“不符合女四书”行为的不满和批判,字里行间溢满的,都是对人不对事!乃至于到了最后,下的定论就是,就是因为瞿凝本身就是这种离经叛道的人,她才会写出这样子出格的文章来,才会鼓吹什么保障“女性权益”和“离婚时候的男女平等”。而这样一份稿件,哪怕是孔景豪这样的身份地位拿在手里只是轻轻一扫,都觉得烫手的厉害,简直像是要烫伤了他的手指一样。 这是他没想过要走的一步棋,但潜意识里,他根本不敢说,自己一点儿这么做的想法都没有。 毕竟,如果不想牵涉到一些很学术性的概念,那么攻讦撰稿者,几乎就是业内常用的手段了。 人无完人,要搞臭一个人,可比驳斥一种学说要来的简单的多了。 那人仿佛是感觉到了孔景豪的目光,这时候将脸微微露在了光线底下一点儿,仰起头来朝着他隐约一笑,竟像是带着几分挑衅。 孔景豪的瞳孔一缩,先把其他人的给他们发了回去,那些几乎都是一字未改就可以准备付梓了的,眼看天色已经将明,男人们活动了一些身体,灭了手里的烟头,倒掉了残余的茶水,其他那些人都零星陆续的散了去。安静下来了的厅里一时就留下了孔景豪和南方青年报的那人。 孔景豪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你这么做,是你们家主的意思?” 那人手往上头一指,点了点头。 孔景豪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你们这么做,有想过后果么?” 那人轻轻一笑:“后果?能有什么后果?我们写的这些,哪一样是她没做过的,哪一样是凭空的添油加醋?若说我们是诽谤,那可能的确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可既然一切都是真实,那作为媒体,不就是应该报道真相么?” 孔景豪抿了抿嘴唇。 瞿凝出嫁的那一日,就已经违背了皇室的意思,抛弃了皇室给她特意准备的,耗费了无数人工的嫁衣,披上了唐少帅找人定做的纯白色婚纱。实际上光光这一件事,就已经在实行古礼,风格素来守旧的皇室成员内部,激起了很多不满的声浪。 到后来,她自己亲生参与做的事情越多越多,也违背了皇室的要求和唐少帅越走越近,直到现在,更是直接将代表着她和皇室之间某种纽带关联的宝琴送回了他身边---她要划清界限,哪怕他有心,但又如何怜香惜玉? 那人看了孔景豪一眼:“孔先生,您也别担心,要说女人呢,就是翅膀长硬了才会飞的,要是剪掉了她的翅膀,染黑了她的羽毛,她就再怎么扑腾,也逃不出猎手的手掌心。那位,”他说着暧昧的瞄了他一眼,这个那位指的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性子冷酷,迟早夫妻离心。您只要逼得她没别的路走,她最后说不得还会主动投怀送抱呢,”他低低笑了笑,“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您要是心慈手软了,有朝一日鸟儿飞出了笼子,那才是后悔莫及。” 孔景豪的脸色随着他的话渐渐冷了下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被人看的一清二楚了?这冯家好长的手,好亮的眼,也好大的胆子! 他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心里的狂怒已经掩也掩不住,面上却已经淡淡笑了笑点了点头---有些人要找死,他何必拦着? 正好丢出去看看,那位殿下现在手段有多利,爪子里又紧紧抓着多少筹码好了! “……既如此,你们明日就将这份和我们一块儿发行便好。反正大家同气连枝,一同进退,你们到时候也不至于太惹眼。”孔景豪客气的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 他拿过了稿子就出了门,没走几步被人拽住了拉进了旁边的后巷里,他一看那几个来人就屈膝半跪□:“小姐,属下按您说的全做好了。” “姓孔的怎么说?”为首的正是冯思嫒,她帽檐压得很低,声音也很轻。 “他应了。” “那几家,你都谈好了?”冯思嫒问他。 “是的小姐。” 冯思嫒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做得好。”指示身后的人给了他打赏,冯思嫒的唇角,泻出了一丝狠辣的笑:我倒是想看看,唐少夫人你,到了四面楚歌的时候,还会不会那么得意那么自信! *** 第二天,几乎是十几家在京都叫得上字号的报纸共同发难,在继女性报纸知音之后,终于也开始报道了有关这桩《有史以来第一桩以妻休夫》的案子。 已经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的云师长和林小姐,又被拎出来鞭尸了一百遍---林小姐那时候得了钱离了京还好一些,云师长在牢里看到那些报道,简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好让自己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哪怕是被拎出来鞭尸,也是没法逃避的,云师长心里是恨极怒极,但以他当时身陷囹圄的状况,却已经根本对一切无能为力了。 这回的报道,不同于之前的轻描淡写,这一次的力度,进行了极大的加强。 很多报纸,甚至是采用了知音的那种格式,在新闻报道之后,加上了很多名人的访问和社论,有知名学者的,知名大儒的,知名撰稿人的,乃至于是一些匿名人士的来信。 但他们的口风,几乎是如出一辙的,首骂坏人姻缘的林小姐,二骂不守妇道的云夫人姜娟,三最后才是轻描淡写的稍稍谴责一下可怜可悲可恨有眼无珠的云师长。 其中偏向,实际上一看即明。 这些还好,另外大概有四五份,直接就将发表了支持姜娟离婚的社论的瞿凝,揪出来当成了靶子,直截了当的将她和姜娟放在了一个立场,一个起跑线上,甚至有文章十分恶意的揣测,她之所以这么积极的推动这桩案子,在后头又出钱又出力,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自己也想着有朝一日要离婚,怕自己日后净身出户的关系。 而这样的报纸,就在第二天早晨,送进了上京的千家万户。 同样的,也送到了刚刚晨练完毕,正在桌前吃早餐,急着赶去军营操练的唐少帅手里。 他原本正捏着一只包子的手骤然停了,浓浓的长眉倏然一轩,旋即停了正要伸向公文包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了报纸,一张一张的翻了过去,外头催促他出门的小厮刚进来,就被他喝止了:“我现在脱不开身。” 看报纸看的脱不开身?您是在逗我? 那小厮眼里分明写着这么一句话,唐少帅却只是很严肃的点了点头---唐家谁不知道唐少帅平日里是工作狂?这下子陡然要请假,登时变成了当日的大新闻。 唐少帅却只是无暇他顾,一直等到他翻到了他想看的东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刚好赶上了,恰好,来得及。 他找的,正是他先前吩咐了他的‘御用’记者---乐傅雯给他做的专访,有些事情,他不欲令他的妻子专美于前。 作为夫妻,他们本就应该承担相同分量的压力,所以在从金允珠的老上司那边得到了风声之后,唐谨之就已经决定了,他也会尽快,以丈夫的口吻,来评价一下同为人夫的云师长,以作为他上司的身份,来品评一下一个作为一个军人,云师长到底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以及达到什么样的准则。 幸好,赶上了。 而他的这篇专访,就是对那几份报纸胡乱揣测的,最好的一记耳光! 还正巧了,正是同一天,简直是打脸打的啪啪响,根本不用看,怕那个指使人来捕风捉影他们夫妻关系的幕后主脑,就该在背后捂着脸哭了! 唐少帅脑补了一下这一幕,唇角的笑容还未完全勾起,却已经被更多的隐忧所冲散了:对她人格和作风的怀疑,他已经十分巧合的,一个耳光打回去了。但剩下的呢?另外的那些不是针对她个人而来的呢?她又有没有准备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两更。明天会把剩下的部分收拾掉~~(望天,应该能收拾干净了吧) _(:3」∠)_作收在哪里呀作收在哪里…… 默默继续求收藏作者~~……星星眼…… ☆、第84章 雨欲来(3) 假若唐少帅看见瞿凝酣然高卧,直至日上三竿这才起来读这些报纸时候不疾不徐的神情,那么他心里,就绝对不会存有这样的疑问。 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数,瞿凝看着这一份份的报纸,感受到那几分充盈着恶意的攻讦里对她的冷箭,她几乎可以说一点儿也没有紧张,甚至连眉毛都没乱动一丝。 反倒是她最后看到了那篇乐傅雯给唐少帅做的访问,看到他是用何等溢美的口气赞扬自己的夫人,几乎将她夸成了妇女模范,瞿凝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颊边有点儿发烧:妇女模范?将她夸到天上有地下无,相夫教子一肩挑,家事外事样样拿手,唐少帅如此适时的夸赞,这才是她这一天受到的最大的惊吓。 这篇访问,自然用的不是采访离婚案的名义,而是用的报道唐家军之后动向的理由---而唐少帅,开篇第一句表示,就是“有她打理内宅,我很放心”。然后他像是不经意的这才提到了军中刚刚被曝光的贪腐之风,顺便提到了“妻贤夫祸少”,所以各种炫耀自己拥有着一个何等温良贤惠,让他骄傲又放心的妻子。 这份访谈,对比了另外几份武断揣测,空穴来风的对她人品的怀疑,完完全全就是重重的耳光,啪啪啪的甩在了那些人脸上。 瞿凝忍不住的轻叹一口气,但唇角却隐约勾起:咦,自己欠了谨之好大的一个人情啊! 她就算在叹气,但心里那种隐隐约约的甜蜜欢喜,却简直压也压不住,镇也镇不牢呢。 相较之于瞿凝的这时候的闲适心境,看到了乐傅雯的这份报道,原本看着那些报纸的“同气连枝”,心里刚刚才觉得舒畅快意的冯思嫒,就气的脸色都扭曲了。 杀手锏变成了烂泥潭,她要是不针对瞿凝,仅仅公事公办,反而不会有这么大一个纰漏,现在好了,那几个为她执笔署名的这几个人从此就废掉了----这么一来他们还能有什么公信力? 冯思嫒的面色扭曲:她是真的恨,恨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一篇专访,恨那个女人为什么就有这么好的夫婿,这么支持她的男子! 而她,明明和那人是一样的花信年华,但她就要伴着一个长她一辈的老头子过一辈子,这种支持,是她隐约羡慕,但她很清楚她绝对得不到的东西! 尽管她的牺牲是为了自己的亲哥哥,但看着他们那样的恩爱和融洽,她就是眼红就是妒忌,就是心有不甘! 冯思嫒几乎把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半响这才按捺下来想要戳破他们这种幸福的那些恶毒的念头---到此为止,要是做的过了,不单单她的哥哥会阻止她,最重要的是,不能坏了和唐家这边联姻的计划,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先等一等吧,且看一看,瞿凝要怎么应对另外剩下的那些大势。 *** 知音因为是半周报的关系,出刊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在时效性上,肯定是比不上另外那些早报晚报之类的。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知音那边面对大半站到了他们对立面的诸多规模很大的报纸,却显得格外的好整以暇---甚至慢悠悠的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想到过这样捅了马蜂窝一般的后果,有没有想到过,随之而来的,会是让人呼吸凝滞的一波一波的压力。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武则天。 这世上,只能容得下一个女皇。 所以武则天之后再无日月当空,就算是在已经在讲洋化的当下,也不可能会有真正的男女平等,男人们也不可能坐视已经被压在底下上千年的女人,忽然和他们平起平坐。 离婚的权力,当然是要完完整整的掌握在男人的手里的。舆论的导向权,也是不能交到女子手中的。 实际上林志森和孔景豪在这件事上想达到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要给手伸过了界的知音一个教训,好叫她们从上到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政事是男人的世界,外宅是男人的舞台,女人最好是就此滚开。孔景豪在看到唐少帅那篇访谈的时候也皱了眉头,但他旋即就啐了一口,道冯家这是自作自受,谁叫他们自把自为,就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他行的是阳谋,冯家却是为了私怨,活该他们倒霉,好在不影响大局。 孔景豪他们联系的报馆,实际上根本没将知音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样声势浩大的统一阵线,已经足以影响整个社会的导向,不管知音怎么反击也好,人们也会先入为主,在更多人眼里,姜娟就是“抛夫弃子”,就是蛇蝎心肠的毒妇,而更多人就是会可怜云师长,至于知音上头的社论,再怎么写,就算文辞再华丽,词锋再犀利,都抵不过悠悠众口。 这就是阳谋,就是以势压人。十几家报馆的联手,已经足以让他们打垮一家新建的报社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专攻女性市场的,甚至还不是每日发行的! 但就算心理是轻视着他们的对手的,这些人们行为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接下去的好几天,在知音的下一期正式面世之前,京城的报纸,连续三天,每天都用了一个版面,来做这件事的后续报道。 整个社会的普罗大众,被卷入的越来越多,为这件事撰文的,也就不只是开始的枪手了,而是真正有了一些“xx学”大家,教授,前朝秀才,官员之类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而这件事,也就因此,而变成了京城当时最热门的话题,男人们之间就有了一种共识:娶妻如姜娟者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也就是在这种气氛里,知音在一个冬雪纷扬而下的灰暗的清晨,又一次的以三十万份的印刷量,传递到了京城的千家万户。 *** 孔宅。 上一次那送报纸的小报童这回是轻车熟路的去敲了那朱红色的大门--上一次的银元虽然没拿到,但也算是接上了头,这家出手大方的很,上回还特意说了,下一期的知音一出,就第一时间送十份过来,他们还赏一个银元。 这一次上头给的比之前还略多一些,这小报童收钱就收的十分的心安理得。 那老门子在雪花纷扬之中接过了一叠大约有十几二十份的报纸,关上了大门往里走---果不其然,小主人已经提早候在了内门了。 第52节 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孔景豪等待的内心有多焦灼,由此可见一斑。 这老门子已经伺候了他很多年,是山东孔家特意给他带来的,这会儿这老头儿还很关心的看了他一眼:“爷,您不必特意等着的,上回就已经跟那小报童说好了的,小的肯定不会忘记的。” 孔景豪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就伸手打开了报纸,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朝着那老门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老头儿看着他急切的像是一刻都等不了的神情,在心里暗暗为这个主人的城府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就背着手低了头往外走,门刚开刚跨出一步,他眼角的余光就瞅见了转角处的一片粉色的衣角。 会在这时候躲在墙后偷听偷看的,这么没规没矩的,除了那新来的“礼物”,怕也是没有旁人了。 老门子心里冷笑了一声,关上了门就往门房里走,心里却忍不住的想道:果然送来的这种下九流的通房就是不懂事儿,所以得宠了没一两晚就被抛开了直接丢在了脑后,这不讨爷们喜欢,又没个身份撑腰,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名分了。 也不知道,在这家里能活多长? 他刚走到门房那边,孔景豪就已经将手里的报纸看完了:他几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看错吧? 这,就是她们的反击? 她们还真敢这样反击? 这一回,知音上别的什么也没写,知音上头对这件事的后续跟进,就是以问答的形式,又写了三桩案子。 第一桩是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被放出宫的太监,然后这女子问,我能不能离成婚? 而后头的解答,则是章如站在律师的立场表达的“如果我来打这个案子,我会如何说”。 几桩案子都是用这样的形式,至于第二桩则是一位女子是被拐卖然后被男人买回去娶成妻子的,两人已经有了孩子,那男人手里甚至还有她当日的卖身契,然后女人拼死跑了出来,如今就是想要离婚。 第三桩是女人长期被丈夫辱骂,被婆婆欺凌,男人一直扬言要休了她,导致她现在不堪精神压力,来寻求帮助。 而笔者则是在最后,用叙述性的语句表示,这三桩是他们收到的,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如今向“妇女联合会”表示寻求法律方面援助的案例。 每一桩,都代表了一种典型的不应该存在的,痛苦和挣扎的婚姻。 而章如的意见写的十分详细,几乎是毫不保留---孔景豪能在字里行间感觉得到,如果真的是用他说的那些方式去打官司,怕是就能拿到一场一场的赢! 但章如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把他的做法全部写出来,这就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了,因为这么一来,就几乎是把底牌都给掀光了,到上庭时候,对手反而是能有的放矢,就有了针对性。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孔景豪室内看着这一张报纸转来转去,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也想不通,这算是什么策略,这算是什么反击。 他想看到的观点呢?他想看到的反唇相讥呢?他想看到的你来我往呢?在哪里? 他心里被忽略的痛,有谁能理解啊! *** “是我小看了你……”唐少帅这时候正看着坐在他身边伺候着他用早点的女人感慨的说道。 他之所以会去找了乐傅雯去做那样的访谈,的的确确,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不放心。 正是因为这种担心和牵挂,才会有这篇访谈的出现,假若他对瞿凝有百分百的信心,那么他完全可以顾自忙自己的事情,不在这时候画蛇添足,还把乐傅雯也给牵扯进来。 “欸?”不妨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瞿凝偏了偏头,有些不解的哼了一声,转头却被扯进了一双深黑但烟波很温柔的眼眸里。 她陷在他的眼神里,好一会这才反应了过来,干笑了一声垂下了眼帘,平时特别好用的脑子,在这时候都好像慢了半拍:“……你是说报纸的事儿?” 唐少帅“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她光是喝粳米粥,他伸手将另外几盘带着肉的小菜往她面前不动声色的推了一推,示意她动筷子。 “你看出来我的意思啦?”瞿凝听他这么一说,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嘴角一个笑涡隐隐约约。 “不打嘴仗?”唐少帅挑了挑眉,话语很简单。 瞿凝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乖乖的点了点头。 对着他,她的确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说起来实际上也是一桩骄傲的事儿,要是没个人可以拿来炫耀一二,那才是锦衣夜行,简直叫人藏着掖着憋得心痒。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刹不住,谁叫这事儿她真办的让自己的得意呢:“我既敢署自己的名字,就不怕他们攻讦我的名誉。相反的,我还巴不得我的身份,引得越多人注意越好。要说这么一桩离婚案子,哪怕就算是我华夏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但信息封锁,那些男人又引以为耻辱,不肯报道,到底还是闭塞了一些,导致很多人不知道。但现在,就是人尽皆知了,街头巷尾从男人开始传,那些本来不会听说我们‘妇女联合会’的女人们,也自己寻上了门来。我就是想要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个成功离婚的案子,我前面怕的,就是滚不成这个雪球。帮忙离了一次婚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要让这件事变成一个常态,甚至逼着国会……”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呵呵了一声赶忙刹住了车---说着说着就嘴上没了一个把门,她倒是忘了,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眸光深黯而且沉静听着没发表意见的男子,他到底还是一个男人啊!就算他再怎么通情达理,他到底还是一个男子。 “逼着国会如何?”唐少帅挑了挑眉,然后勾了勾唇角,隐约笑了起来,“改变法律么?我的夫人啊……”他竟是低声感慨着摇头苦笑,神情倒是叫面前的瞿凝看的忐忑起来:喂喂喂,笑什么?既然知道了她离经叛道的想法,他倒是直接表示一下赞同还是反对啊!这么笑,简直就叫人心底发毛呢! 唐少帅笑了一会这才摇了摇头:“夫人如此喜好弄险,看来为夫日后的生活,会很多姿多彩。”他的声音里却干巴巴的殊无笑意,瞿凝眨巴着眼睛看他,表示“我没听明白你这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她倒是觉得自己这次干的很漂亮,因为只要对方接了她的招,不管是反对是应和,他们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输。 赢了舆论又怎么样,到底还是为了她的事业造了势,现如今只要知音在这一期之后,隔一段时间报道一例离婚的案子,那就是成功的在那些对婚姻不满,想要跳出樊笼的女人们心里播下了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而她要的,就是这么多而已。 至于他们不接招?可能么? 有宝琴的激怒效果,有她指着鼻子骂孔老二和班昭的这种“上门踢馆”的气势,那些人能忍得下这口气,那她就真服了他们! 总之,她就是算的明明白白,反正不管左右,她都不吃亏就对了!唯一在她的意料之外的,是他在那时候配合,让她连最后一点名誉损伤的代价都不必支付,轻轻松松的,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唐少帅将手里已经喝完的粥碗搁下了,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站起身来就准备穿上大衣出门去了。 瞿凝看着他像是冰雕一般刀刻斧凿,轮廓分明但冷淡的很冻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鼓起了勇气,拉了拉他衣袖的下摆:“你在生气?为什么?……”她想了想,“是我没对你说谢谢么?谢谢你给我的支持?” 他这么小气?不至于吧?但除了这个,她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在不高兴些什么。 唐少帅轻轻甩了甩袖子,可惜他的妻子抓着他的衣袖张着一双大眼睛故意卖萌的看着他,她本就很少做这样的动作,这会儿脸上可爱的表情,就格外的让他没法像对别人那样挥开她。 看她缠着他不让走,唐少帅“哼”了一声,皱了皱眉索性重新坐了下来:“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上次说的全是耳旁风? 瞿凝想了好久好久---想的特别仔细,直到他身上的低气压越来越重,她这才仿佛是恍然大悟:“!你是在气我没跟你打招呼?又气我拿自己的名誉冒险?” 唐少帅闭了闭眼。 不止,他最气的,是她根本没想过要澄清! 在那些小人眼里,都已经把他们的夫妻关系看成什么样子的了?都已经把她说成什么样子的女人了? 但她现在用这样的策略,就说明她由始至终,想的就是炒作,而不是双赢。 她输掉的是她自己的名声,获得的是她想要的利益。 她自己不疼惜自己,自己不把自己的事情当一回事儿,但作为她的相公,唐少帅却觉得,他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去保护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初时要娶她,是恋她坚韧不拔。 后来用情一往而深,是因着她秀外慧中,聪颖惠达。 但现在,看着她如此玩弄娴熟的玩弄权术,他心里,却有种隐约的疼痛,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是自己娶了她好,还是痛恨她的独立才好。 他只能庆幸,自己当时和她争执刚毕,转头就想到了这个借着媒体“表白”的法子,否则的话,到了现在他再出来,在旁人眼里她就是怎么样也洗不白了,因为到时候他做的一切都成了作秀,毕竟已经晚了。 瞿凝却不知道他皱着的眉头底下已经转过了未曾出口的千言万语,她这会儿想了想,才眨了眨眼,想了措辞哄他---便是看在他为了自己才特意接受的这个采访的关系,她也得领了他的这份情。 虽说他的好意坏了她一部分引蛇出洞的计划,但说到底,她须得感激的,却是他的这份心意。 可万万不能不知好歹才行。 瞿凝试探性的看了他一眼,放软了声音:“我以后不这样了……” 唐终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温顺的按着他的意思,闭上了眼眸,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在这种黑暗里,他的声音像是那唯一的一缕光明:“有一场战役,为了攻进一处城池,我们整个突击营在黑暗的地道里挖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地道。在黑暗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没有方向,只有耳机里有断断续续的来自上方的声音,告诉我们大致该挖的方向。地道这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但当时情况,地道里几乎毫无光线,几近令人窒息,唯一能依赖的,就是上方战友的指引。”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说服力很强,像是催眠一样的一字一字刻在她的心上,“那一场仗,我们赢了。挖通了的地道正好通往总督府地下,擒贼先擒王,我们做到了之前的计划。所以黑暗没有成为我们面前的阻滞,而这并不是因着我们自己。凝凝,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的把你的后背交给我,让我也为你查漏补缺?” 瞿凝嘴一动正待要说什么,背后的男人已经移开了手,头渐渐俯下来,准确的含住了她红润的朱唇。 辗转吮.吸的专注,让她暂时忘却了原本的台词。 然后他突兀的停下来,以那种近在咫尺的,纤毫毕现完全无法隐瞒的极近的距离对她低哑的说道:“这一次我不想再逼你。也不想再和你争执。但如果下一次你真的伤到了自己,那么就不要怪我把你囚禁起来……”他忽然很是恶劣的弯了弯唇角,“我很期待,你呢?” “……”瞿凝的回答,是长长的,无语的沉默。 为什么忽然觉得那个温柔的守护者完全就是假象,刚成婚的时候又恶劣又喜欢捉弄人在床上还鬼畜的男人,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烛,很无奈的嘟囔道:“你想的美。” ☆、第85章 雨欲来(4) 唐先森显然是特意在家里等消息的,平日里这个时间,他一早就已经在办公了。 如今既然知道了她自有成算,他劝了一停,也就说服自己放下了心,在她颊边浅吻了一口就顾自上班去了。 瞿凝摸着自己犹带余温的脸颊,唇角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抹微笑,旋即她就安静的在桌边坐下来用完了剩下的早餐,然后开始将今天的报纸也做了归类。 这几天的报纸,她全部都有细细的将它们分类起来,又将代表性的文章贴在墙上代表它们各自分类的栏中,她还分别用颜色标上了记号。以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她一篇篇审核过去,总能发现那些字里行间的口吻和角度微妙转换的不同,或许是因为事涉她个人的关系,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有一些报纸是对人不对事,有些则是对事不对人,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是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这么一来,它们背后的派系,指使者各自谁属,也就很是分明了。 最后,瞿凝看着代表“口是心非”的,也就是她特意以灰色标明的那一栏,看着那其中的几个名字怔怔的出了会神。 这几家报业,发行量都不算太大,但他们几家在做报道的时候,都有些阳奉阴违,写的东西笔触软弱,颇有些做戏虚应故事的味道。 在瞿凝目前的分类里,红色代表着对她个人敌意很重的敌人,而黑色那一栏代表着的男性沙文主义很难拉拢的政敌,绿色的是盟友---目前只有唐少帅站出来撑腰的那一份报纸而已,可怜巴巴惨兮兮的,至于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忽视的灰色,她心里也已经有了考量:或许,是时候找他们来谈一谈了。 绿色紧贴着灰色,而在那空荡荡的一栏里,乐傅雯的署名因为独立,就格外的显眼,瞿凝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一掠而过,心里却又升起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别扭和难以压抑的好奇心: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徘徊太久了,唐少帅毫无疑问的是极其相信乐傅雯的,他们之间哪怕就是没有暧昧,但必然存在着特殊的纽带,将两个人紧紧的绑缚在一起。而这种纽带,秘密,牢固,旁人窥视不见,但也很难斩断。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次见到乐傅雯的时候,从她身上感觉到的桀骜不驯和客气底下冰冷的锋芒,她心里的疑惑就越升越高: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秘密? *** 瞿凝很快的,就叫人秘密请了那几家报馆的主编来和她一晤。也不知道是她少帅夫人的名头好用,还是从事新闻行业的从业者们都有着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她派人去请的,全都到了。 瞿凝和他们约的是地处京郊的一所书寓,等人来齐了,她就挥手挥退了正在卖力吹拉弹唱的女人们,揭下了脸上的面纱,像是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一般的深深舒了一口气,向着那几位神色各异的男人们微微一笑:“诸位今日能来,我就已经很领情了。”不待他们说客气话,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今儿个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我是想和诸位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这里坐着的有五位主编。从老到少都有,脸上的表情或者微笑或者阴冷,或者一语不发冷眼旁观,但总的来说,以不太友好的居多。 瞿凝这么一说,立时就有人有些阴阳怪气的反问了:“少夫人难道是要在书寓开记者招待会么?这地方是不是有些不适合唐少夫人的身份?” 瞿凝的眸光淡淡的往人堆里一瞟,准确的捕捉到了说话的那人,目光如刀一般的在他脸上一转,只看的那高瘦男子心底发寒,她这才笑一笑开了口:“我跟诸位只能算是半个同行,你们既然喊我一声少夫人,就该知道,我虽然出资办了知音,但归根结底,我不靠这个来讨生活,不像你们,一家老小怕是就靠着你们的笔杆子和眼力吃饭吧?”她微微一顿,旋即准确的叫出了说话那人的名字,他的履历一早就已经印在了她的脑子里,此时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这些都是在聚会之前她一早就已经做好的功课,“你是京都时务报的闫怀闫主编吧?假若我没记错的话,京都时务报三年以前的发行量是十万份,但现在的征订量是多少?两万份?闫主编,你们老板怕是不会满意吧?你的日子,没了年终分红,甚至可能连每个月的薪水都分不到,恐怕是不好过吧?家里四个孩子嗷嗷待哺,若是你再没了这份工,奶粉钱怕是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出吧?” 其实岂止是不好过,不好过三字绝对是客气话---从这人身上洗的发白的衣服就看的出来,他连置办像样的门面都已经是不太做的到了,这日子过的何等捉襟见肘,可见一斑。 不仅仅是他,闫怀还不过是个给人做事的打工仔,都已经面临着被拖欠工资的情况,另外有几位主编是兼着创办人和老板的,境况就更加的不乐观。 瞿凝之所以特意点了闫怀的名,一则是种震慑,表示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情况,二来,枪打出头鸟,谁叫他出声呢? 闫怀一震,几乎是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但只有一点,是在座的这些男人们这会儿在满座的沉默里都确定了的:那就是她毫无疑问的,非常认真。 认真到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认真到宁可踏入书寓这种不符合她身份的地方,也要将他们召集拢来。而上位者的认真,很多时候,就是他们没办法抗拒的,必须要重视起来的信号。 几个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最后是他们当中看着年纪最大,大约有不惑之龄的留着一撮小胡子男人对瞿凝点了点头,语调十分客气的开了口:“少夫人年轻有为,知音短短一个月就在京都声名鹊起,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其实我们私下底谈起来,也很是佩服少夫人的魄力,能力和手段,既然少夫人对我们的情况都了若指掌,那么想必今日不是只想和我们一晤这么简单的,少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瞿凝看了他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矜:“我吩咐了,你们就会去做?” 第53节 “……”要不要这么打蛇随棍上啊! 但既然都答应来这里了,听一听也是无妨的,顶多再阳奉阴违一次罢了,于是男人们都慢慢的,点了点头。 瞿凝就笑了笑:“我之所以要说京都时务报的事情,不是为了侮辱你闫主编。我为的,是向各位再一次强调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座各位的业绩,在这三年多以来,一路都在走下坡路。要说我华夏如今讲究自由开放,能识文断字的人事日渐增多,这一点,从学堂学子的数量就能看的出来。若是按照常理来说,既然能阅读的人多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更加广阔的市场前景,但为什么订阅你们报纸的人越来越少,这点诸位有思考过么?” 诸人面面相觑。 她说的诚恳,但他们却皱了眉头。 这个问题,当然被反复的提出来讨论过。订阅量的减少,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报纸,不够好看!既然吸引不住读者,那么自然,人家就不再长期订阅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是如今业内很多报社都面临的难题,不只是他们在座的,实际上哪怕是如今京都那些办的最成功的报社,他们的销量虽不至于减少,但也不过是勉强持平而已,这就说明,市场实际上是在萎缩,读者对他们并不满意。 一群男人都皱了眉头,欲言又止。 瞿凝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里,你们也不必讳言。就是因为‘报业协会’这个机构的存在。” 这就是事情的重点了。 因为报业协会对报纸上的内容做了非常严格的限定,其一是“流言煽惑,对国体有破坏弊害者,除停止出版外,其发行人、编辑人并坐以应得之罪”,也就是说,假若新闻当中有政治倾向导致了一些后果的,编辑和发行人都要坐牢。其二是“调查失实,污秽个人名誉者,被污秽人得要求其更正,要求更正而不履行时,经被污秽人提起诉讼时,得酌量科罚”。至于这条虽说后世也是一样,但在报业协会的眼里,这个“个人名誉”就变成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弹性太大,总之如果报道一些涉及*的事情,比如像离婚案子那一次---假如他们真想挥起这把尚方宝剑来的话,瞿凝跟金允珠都是可以被关进去的。 这也就导致了,那些没有后台,没有大树撑腰的小报们,生存艰难,举步维艰,必须得唯报业协会马首是瞻,就像是这次的事件,报业协会要叫他们写什么,他们就得写什么,所谓的新闻自由,不过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既然在报道的时候缩手缩脚,这个会触雷不能写那个是高压线不能碰,那么到后来,读者看的索然寡味,看见都是“万里江山一片红”,继而导致订阅量的日减,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可这个报业协会虽是个毒瘤,却到底依旧是政府下属的半政府性机构,是以这里除开瞿凝之外,其他人的身份,根本就连议论一句这个“法西斯”机构的胆子都没有。 是以瞿凝一口道破了这件事之后,场面立时变成了一片寂静,在场的人居然一下子都哑巴了,冷场了好一会都没人开口。 最后还是那方才说话的中年人干咳了一声,脸上尴尬了一下:“少夫人自谦是刚刚入行,不靠这个糊口,但看起来,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少啊……” 瞿凝点头毫不谦虚的来了句绕口令:“你们知道的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恐怕我也知道。” “……”那中年人呵呵了一声,又很小心的审视了她好一会,之后这才慢慢的说道,“可知道是一回事,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过热血的时候,也都有过踟蹰满志的一天,但报业协会……”他摇了摇头,“不是以我们的力量能够撼的动的。”然后他慢慢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们甘于被那些人阉割我们言论的自由,只是为了维护我们仅剩的办报的权力,我们不得不和那个庞然大物妥协而已。少夫人可以看不起我们的唯唯诺诺,也可以觉得我们是一群无能为力的小人物,但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哲学。” 他解释了一大堆,瞿凝耐心的听完了。 然后她的回应,只是略带一些轻蔑的抬眸一笑:“所谓小人物的生存哲学,就是看着自己的心血一点点衰败下去,最后沦落到被温水煮青蛙,慢慢蒸死的地步?”她的语音里再没了开始的温和,相反的,冷的像是冰刀一样,深深戳痛了这些男人的内心---被一个女人这样鄙视,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 “那少夫人你说你有什么法子?”那闫主编第一个忍不住跳了出来,他显然年轻又冲动一点,斜眼看着瞿凝道,“空口白话人人会说……”又低声嘟囔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一条评论红口白牙的说这篇文像谨言……我默默的把那条删掉了。 我可以保证一点,在动笔写这篇之前,我没看过谨言,也无从参考那篇文的写法跟设定,在写完这篇之前,为了防止我下意识的将自己看过的情节写进自己的文里,我应该也不会去看那篇文,这是我下笔之前和之后的习惯。 假若文下有妹纸谨言的真的发觉有哪里相似的,欢迎留言告知细节。我不排除自己哪个时候脑洞开太大居然跟大神撞梗了(虽然我主观猜测既然谨言是*这篇是bg,女性跟男性在那个时代会做的事情应该不太一样,撞梗的可能性很低),但我最后重申一次:不欢迎无证无据的就跑来说“和谨言相似”云云,因为我写文的时候是很认真的,阴谋戏跟商业戏的环环相扣我想了很久很久才设定完全的。另外我做人的态度也不会容许我去借别人的梗来改头换面自己改写。 希望这种“相似论调”我是最后一次看见。 虎摸大家。 ☆、第86章 雨欲来(5) 空口白话?有些事情,瞿凝既然敢说,就必然不只是纸上空谈。 在她曾经经历过的历史上,美国好莱坞也曾经有过一段类似目前的华夏正经历的“高压管制”。 在影院上映的电影,被要求“严禁有*或挑逗性的舞蹈镜头,不得有露骨的犯罪过程描绘,不得有引起邪念的性感亲吻,不得羞辱美国国旗”等等规则,而当时的好莱坞行业协会,就和现在的报业协会一样,拥有着绝对的权力。 但在后世,这样的规则却几乎是被废止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电影分级制度”,也就是产生了“g,pg,pg-13”等等分为不同等级的电影”。至于在电影当中出现躶体,犯罪具体过程之类,则更加是司空见惯。 在这中间,好莱坞人曾经做过非常漫长的抵抗,好比电影《不法之徒》,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放映权,将官司一路打到了最高法庭,最后才渐渐消弭了这种不合理的制度。也就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后世一些经典和有名的电影,这才得以诞生。 而想要打破这种樊笼,的确会是一场马拉松。 瞿凝沉默片刻,声音渐转和缓:“在座的诸位,明知道赔钱,明知道生活艰难,但依旧没有辞去你们手头上的工作,没有将报馆关掉卖掉变现,其实我很明白,你们的心里,那一团火还在。否则的话,诸位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也都有更好的选择,不必甘于如此清贫。”她扫了那些男人们一眼,看着他们脸上神色恍惚,显然各有触动,“我敢说,我今日和各位讲的种种不平等,不公正,你们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想的不如我深不如我周全,而是各位身在局中,被各种条件所桎梏,渐渐麻木渐渐习惯,也就没想过,要破釜沉舟的去和报业协会的条款抗争了。” 温水里的青蛙为什么会被烫死?就是因为习惯了渐渐加温的水温,到最后水温越来越高才发觉不对,但到那个时候却已经太晚了,它已经没有了跳出这个锅子的力气。 “但我在这里必须得说一句,就是你们斗争的越晚,等到种种条款变成了‘墨守成规’乃至习以为常,到时候就算你们想要抗争,也不可能登高一呼,从者如云了。等到你们的销量再减再降,没有了影响力的时候……报业协会就算是要你们关门,读者也已经遗忘了你们,到那个时候,你们又还有什么法子?” 瞿凝说的话,的确击中了这些人心里隐约的惶恐。 那位闫主编的脸色不再那么桀骜不驯,而是多了几分深思。 之前被隐约推为领袖的中年男子这时候轻咳了一声:“少夫人,小闫他年轻冲动……”话说一半才发觉瞿凝更年轻,几乎可以说是年少,就尴尬的又咳嗽了一声,“少夫人是贵人,地位崇高,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其实少夫人说的,我们也都想过,只是像您说的那样,我们的确都是小报,就算我们对制度有意见,但以我们的力量,的确不足以和报业协会抗衡。” “暂时是这样没错。”瞿凝点了点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报业协会既然隶属皇室和政府,那么对他们来说,出于某种忌惮,绝对不会动手的是什么?”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有这么个东西吗? 瞿凝笑了笑,唇间吐出了两个字:“洋夷。” “少夫人的意思是……”在座的已经有人会意了过来,惊讶的抬头问她,“让洋人入股?” 瞿凝点了点头,但旋即加上了附加条款:“我和美国杜克家族在远东的负责人关系很近,和法国公使夫人也说的上话,”爱丽丝自打上一次的流产事件之后就对她很是感激,不单单是知音的大客户,也是邬记的忠实使用者,“所以我可以借他们的名义,向各位的报馆入股。”她竖起了三个手指头,“我只要三成股份。并且,我可以保证,只分红,不插手你们的日常运营,另外也可以签上一份合约,不将股份转卖,你们自己随时有优先购回的权利。但只要挂上了洋人入股的名义,你们在要写的内容上,就绝对不会有所桎梏了。等到打破了这个樊笼,我也可以保证,三年之内,我会将股份重新卖回给你们。” 诸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到最后,她居然话锋一转,变成了收购。 条款是好的不敢置信,不插手运营只分红---以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有什么分红可言? 不转卖不炒价格,可以优先购回,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条款,那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唯一担心的,只是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条件太好,也是一件惹人疑窦的事儿啊! “少夫人这么帮我们……”那中年人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瞿凝。 瞿凝笑了一笑---他们的疑惑,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你们不明白么?我的目标可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反击啊!报业协会的林志森既然敢插手我的事情,敢破坏我的名誉,那我怎么可能让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的牢牢的?既如骨鲠在喉,那以我的身份,我为何要容忍他这般肆无忌惮的对待我?若是让他继续坏我的事儿,骑在我的脖子上搅风搅雨,那简直就是个笑话!”她扬了扬眉毛,“怎么样,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们回去考虑一下……”像闫主编之类的不是老板,就变成了要回去劝一下出版人。 不过瞿凝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她心里就很明白,事情已经成了*成。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这些人陆陆续续的回来,跟瞿凝分别签好了合同。 瞿凝又叫他们向他们自己信得过的朋友说一说这件事儿,到后来又多了几家,瞿凝手里的报业线,加上知音,陡然就增加到了十二家。 她虽然在合约上写明了,不会插手日常运作,也也有补充说明,她有建议的权力。 瞿凝其实心思很宽:她既然成了幕后老板,这些人就得是疯了傻了,才会跟她作对,而这么一来,所谓的“同气连枝”,几乎是瞬间,就被她弄成了一个笑话。 闹的满城风雨的“唐少夫人牝鸡司晨”渐渐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知音上头一期一期,毫无间断的“法律顾问栏目”,和法庭上因此而日渐增多的女性主动提出的离婚官司。 还有,已经开始试探性的报道了一些国外的政体变革和各种运动之类的时政新闻的媒体们以及这些人渐渐回升的订阅量和渐渐上升的知名度。 这一场舆论战,她才是最大的得益者。谁能笑到最后,谁才能笑得最甜。 跟她的春风得意相对的,是报业协会那边无法抑制的愤怒。 林志森几乎就是为了这些事儿黑了很久的脸,有一次孔景豪和他碰了个面,也被骂的狗血淋头,两个师兄弟差一点就此反目。 “本来我这边出一张禁令就能封杀了,偏要搞什么舆论战,现在好了!十一家报业全部过来报告他们多了股东,还是什么美国的杜克家族和法国的公使,我现在要是动他们一根手指头,那些洋夷就非得跳起来把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不可!”林志森如同困兽一般的在室内走来走去,“师弟啊,你说现在怎么办!” 审查制度名存实亡,这些人现在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报道一些国外新闻,或者是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的说国内如何如何腐朽之类,但只要他们这边一软,那些人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到后面完全就不将禁令当一回事了! 谁都知道他们现在的试探就是代表着步步紧逼,但在这一刻,孔景豪却张了张嘴,发觉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解了当下的困局。 他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想了好一会,忽然眼前一亮,眸子里露出了阴森的冷酷:“师兄,我有个法子。” 他冷笑了起来:“那些人不是将自己的股份卖给了洋夷么?时下那些学生最是热血,最是爱国,那我们这边只需要出一纸通告,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办他们这十一家呢?就是因为他们有外国老板在背后撑腰的缘故,而我们之所以必须得委曲求全,就是因为不想因此而坏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报纸还能有多少读者订阅,看那些所谓的爱国人士,还会不会对他们的报道击节称赞!” 林志森的眸光听着听着渐渐亮了起来,这时候才拍了拍孔景豪的肩膀:“小师弟,果然有古时军师的风范啊!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果然好棋!” ☆、第87章 无声惊雷(1) 按着孔景豪的意思,报业协会立刻就由那些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的报纸放出了风声:那几家如今内容翻新,笔锋犀利的报纸,之所以要报道一些国际形式,要批判国内的现状,是因为他们接受了国外的资金注入。被外国人控制之后,就开始肆无忌惮,无视我国的法律法规,甚至根本不睬代表着国会和皇室统治的协会管制,觉得自己可以凌驾规则之上,而协会的确也没法管他们。 报业协会把它的姿态放得很低,很谦恭,很无奈:没办法,国势所迫,情非得已。 他们用很隐晦的笔法暗示,外国人想要控制我国的舆论,这只不过是他们舆论入侵的第一步而已。 他们的这种表白,加上那几家“被曝光”报业的沉默,再有一些有心人的煽动,很快的,就燃起了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的共鸣。 就连瞿凝坐在家里都听说了,在一些学校的学子当中,出现了抵制xx报,再不订阅xx报纸的呼声。 尽管很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孔景豪和林志森他们想出来的打击她的手段,但瞿凝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却的的确确,很难澄清。 不过好在,此事虽对报纸的订阅量有暂时性的伤害,可是在长远来说,这样的黑历史,只要撑过了这一段热潮,就会渐渐的被人所遗忘,毕竟,报纸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而时间会让读者们慢慢的忘记其它。 可是在她这么下了决定之后,很快的,事情的发展,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几乎是就在这件“外资入侵”和“反洋夷操控”的事情在上京被推到了一个顶峰的同时,有接近二十家报馆,在同一天,以整一个头版的版面报道了几乎是一样的爆炸性的新闻:皇室和日本,已经秘密签订了二十一条! 配说明一:皇室代表冷自行的忏悔和自白。 这一下,整个上京城都炸了锅了! *** 瞿凝在室内来回的踱步,她坐困斗室之内,在门口,很看得起她的配了四个彪形大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边把门。 一觉睡醒,她就被囚困在了这间睡房之内,瞿凝很清楚的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被褥已冷,但微微凹陷的形状显示唐少帅显然是有回来休憩过,只是为了不吵醒她,早上一早就已经轻手轻脚的起床出门去军营了而已。 这些“铁将军”,一定是在唐少帅出门之后才出现在门口的,掐的如此精准的时间,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是必须得限制她的行动的么? 瞿凝揉着自己的额头,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直到想起了二十一条的事情,她唇角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唯一可能的,就只剩下了这个。 和她有关的,必须得不让她走动的,就只剩下唯一的这一个理由。 然后再联想起了最近的“反洋夷”事件,瞿凝面上的神色愈发渐渐苍白:是了,所有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是为了一个人做了嫁衣裳。而也只有这个人,在唐家可以一手遮天,轻轻松松的就派人限制住了她这个少夫人的出行坐卧,让她现在只能坐困愁城,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的呼吸渐渐的越来越紧,心绪复杂的烦乱起来:那么唐谨之呢?他又到底知不知道?他那样讨厌皇室作为寄生虫的存在,他会不会也为了不要让她这个公主在关键时刻乱说话,就派人把守住了门口? 不……不会的……她应该对这个男人,更有信心一点。 正在室内来回的走来走去,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手里端着水盆和盥洗用具的素琴从门口被几只手推了进来,光线一闪,然后门又“砰”的关上了。 素琴吃力的将手里的东西提了进来,瞿凝过去帮了她一把,将她手里的东西给放在了桌上,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讲究,随意的先拿起了毛巾来擦了把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才她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 直到凉水激在面上,整个觉得清爽了,她这才定了定神开了口:“外头出了什么事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素琴脸上满是惶恐,她有些惊慌的看了一眼又被锁上了的房门,咬了咬嘴唇,“奴婢早上打算来服侍少夫人洗漱,结果管家带着几位军爷到奴婢房里来将所有东西都给搜了一个底朝天,奴婢自己都给赶到了外头去罚站着,直到他们把所有东西都看过一遍之后,这才放奴婢来伺候少夫人,所以这才晚了。” 自打宝琴被她送了出去,素琴就显而易见的成熟了起来,以前好八卦的活泼性子也改了一些,这会儿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囚禁,就更是显得十分不安:“方才在门口,他们又把所有东西都给搜检了一遍,就这么一块毛巾,”她指了指瞿凝刚才用过的巾子,那不过就是薄薄的一层而已,“他们也捡起来捏了半天才让奴婢带进来。少夫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第54节 我也只有隐约的猜测,可惜我知道的不比你多。瞿凝的面上添上了几分无奈。 她索性毫无形象的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知是对幕后那人的老谋深算或者是对那人对全局,哪怕是如此细微之处的掌控能力,又或者是对原本正在好好的过日子,却忽然被打断,现在还发觉依旧是身处不明黑暗之中的自己。 她看了一眼素琴:“不知道就算了吧,坐下来咱们聊聊天吧,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怕是我们要等少帅回来……或者有知情者进来,我们才能够知道一二了吧。” “这……”素琴跺了跺脚,皱紧了眉头,“少夫人,这都是什么事啊!您可不仅仅是唐家的少夫人,您到底还是有封号有品级的嫡公主呢!哪里是容得他们唐家这样……”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瞿凝捂住了嘴,素琴“唔唔”了两声,张大了眼睛有些不安的看向瞿凝。 瞿凝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的附到她耳边说:“真不知道该说你得了教训好呢,还是一贯就这么口没遮拦,你自己想想吧,要是在乎我这公主的封号和品级,他们就不该这样对待我了。既然敢囚禁我,那自然就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你要是再这么直截了当不管不顾的说话,日后我都不知道,我还保不保得住你了。” 素琴惊愕的将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在乎公主的封号和品级难道说,是那些人真的准备对皇室动手? 瞿凝看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便慢慢放开了自己手,盘着腿缩回了椅子上头窝着,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团,把头无力的搁在了膝盖上头。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这种滋味,是不好受,但现在的她,好像也只能受着。 过午的时候,门口的男人送了饭菜进来---倒还是烹饪的格外精细的饭食,还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色,送进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从这点态度上来说,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 只是门又是只开了一瞬就关了上去,瞿凝自然不会学那些愚夫愚妇一般,在这个时候浪费力气去拼命的拍门拼命吵闹求一个解释---门口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过只是一般的孔武有力的卒子,他们多半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执行命令罢了。她默默的将盘子拿了进来,和被与她一起已经关在了室内再出不去了的素琴分着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这一天,过的格外的慢。看着日头慢慢偏西,从窗棂上透进来的日光越来越暗,瞿凝知道,已经到了傍晚,到了平日里唐少帅回家的时间了。 但她等啊等,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清辉满屋,素琴一早就在旁边的软榻上睡了过去,而她则也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唐少帅还是没有回来。 团在椅子上的睡姿,让她睡得不太安稳,实际上也没睡多久,就被门口的争执吵醒了。 模模糊糊里能听到门口有皮肉拍击的声音,然后应该极其安静的夜里忽然“砰”的一声枪响,瞿凝浑身一抖一个激灵就一点儿瞌睡虫都没有了,就连素琴也从软榻上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抖着声道:“少夫人……好像是门口……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瞿凝握了握她的手:“别怕,应该是少帅回来了。” 果不其然,那一声枪响之后,门口再传来了几声争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唐少帅一进来,房里就立刻变得灯火通明,瞿凝从黑暗里陡然回到光明,刚有些不适应的揉了揉眼皮,唐终就已经疾步往前,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跨到了她团着的椅子面前,伸手紧紧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唐终竟已经单膝点地,将头搁在了她的胸口,像是大猫一样的蹭了一蹭,寻求安慰一般的在她耳边呓语道:“我想带你走。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么?” 明明是他搂着她的姿势,但在这一瞬间,真正在两人中间处于强势那一方的,却好像是正被紧紧抱在怀里的瞿凝。 男人身上还有血腥的味道,带着硝烟未散的冰冷气息,连他惯常的那种淡淡的皂角味道都全然盖过,身上的军装浸染着暗夜的寒凉,这个怀抱在这一刻,毫无疑问是并不舒适的。但瞿凝却莫名的觉得,这是他们这么久这么久以来,心贴的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彼此依赖的,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彼此的一刻。 她没有再问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的像是从不知名的远方飘来:“好。” ☆、第88章 无声惊雷(2) 唐少帅单手一抄,竟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将虽然身段纤细,但怎么也有个百八十斤的瞿凝单手抱了起来,唇角似是隐约勾起了惑人的一抹笑意,如春风化雨一般化开了他面上原本凛冽的冰雪之色。 这时候门口被他给吓住了的几个男人们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围住了门口,虽支支吾吾的彼此对视却没说话,但那堵住门口不放行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瞿凝被他托着身体抱着,鼻端全是男人身上的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怀里仰起脸来,嘴唇上方就是他隐约长着青茬的,但弧度依旧显得十分好看的下巴。 伸手攀住了他宽厚的脖颈,她轻轻凑了过去:“关上门我们上床说话吧。” 唐终从善如流,看了她一眼大步迈到床前,将她放在了锦被之上,又回头吩咐了已经看呆了看愣了,瑟缩在一旁边的素琴让她不必伺候,回房去休息,他这才关上了门,脱掉了大衣回到了床上来。 锦幔垂下,床上像是自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 瞿凝瞧了唐终一眼:“……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唐少帅点了点头。 从他依旧平和醇厚低沉的声音里,瞿凝渐渐知道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早报卖疯了,京城里原本排外的气氛在之前有心人的挑动之下,就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这下子就是在火药桶里又加上了一把明火,那一瞬间发生的反应,剧烈的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几乎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开始动了起来。 本来那些学子们就已经在为了“外夷经济入侵”而纷纷愤懑不平,这一下瞬间炸了锅,在几个平日里就极有威望的学生们的牵头带领之下,学生罢课,上街游行。 浩浩荡荡的席卷之势,立时就让全京城原本还没看报纸的人,也全部听说了---上一次签订二十一条是十数年前,割地赔款,这笔钱,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由老百姓们的赋税里面交出来的。 如今重闻皇室要续签二十一条,一想到可能会被大量加征的赋税,原本对报纸的经济情况还觉得事不关己的普通老百姓和工人们,这时候也的的确确都坐不住了,大量的工人罢工,休市,市面上几乎是成了一团乱。 游行的队伍经过了唐家的官邸,学生们还没来得及喊口号,唐大帅就已经带着一众身穿戎装的军人齐齐整整的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这种状况,立刻派了大列的军队出来维持了秩序---但并不是压制学生们的热血情绪,而是派人将他们的队伍排列和管理了一下,防止骚动造成有人受伤。 接着,面对群众们纷乱的情绪,唐大帅表示:二十一条的事情他虽然也是刚刚才听说,但他绝对不会坐视皇室随意的损害民众们的利益,假若事情真的已经不可收拾,那么他宁可选择兵谏这条路,所有的弑君不忠的骂名,他宁可一个人扛! 当即,在无数人下跪哭喊的气氛里头,唐大帅派人联络了国会,聚集了一大批的议员,当即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了临时内阁会议,商议了废除帝制,驱逐皇帝出宫等等的几项议题。 而后,唐大帅提兵将原本国会派驻的,“保护”皇宫的护卫队全部缴械,换上了他自己的部队,又派了一百多人的部队护送着这些议员和另外一些很有名望的社会各界人士入宫恳请皇帝出宫。 当时议员们带着《皇室优待条款》,又带着大批军警冲进宫中的时候,几乎是猝不及防,皇帝当时正和皇后在宫中聊天,完全没有料到情况在此出现了骤变。 这一切的骚动,混乱,唐少帅平平静静的在枕边对瞿凝一句句道来,条理明晰,连情绪都不见多少波动,但瞿凝能听得出来,这其中藏着多少刺骨的杀机。 果然,一切都在唐大帅的掌握之中啊。 原本包围着皇宫和景山的军队,在她还未出嫁之前,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头了---连淫.辱宫女的事情都发生了好几桩,战斗力能有多少,又该有多糜烂,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被兵谏,轻轻松松的就被缴了械,皇室又有了足够的罪名,师出有名,整个皇室,完全就是成为了砧板下的肉,别人手里待宰的那只鸡! 甚至于《皇室优待条款》和议员们迅速达成的一致---要知道政客可是最会扯皮的职业了,这会儿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在消息传出来的一天之内就已经逼宫完毕,这当中要说他们没有提早知道消息,谁能相信! 瞿凝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头静静的看向她身边这个紧紧搂着她不放手的男人:“谨之……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呢?” 你又想我怎么做呢? 说走,一句话自然简单,但你我身上都背着太沉重的责任,哪怕皇帝下了野,唐大帅也还是这京城的无冕之王,你唐少帅身上也还是背着放不下的包袱。作为男人,你也有你自己想达成的抱负。 所以不管要去哪里,哪怕我肯跟着你走,但总不可能立刻说走就走的…… 唐少帅默然片刻:“我如果告诉你,今日之前对这一切我全不知情,你会相信我么?” “只要你说,我就信。”瞿凝柔声回答。 “那好。”唐少帅轻轻重复了一遍,“今天以前,我对这一切全不知情。父亲也很清楚,他如果告诉我他的计划,我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他连半点风声都没告诉我,包括今日,我被支使去京郊领取下个月的钱粮,回到军营的时候,才发现了事态的反常。” 瞿凝静静的听他说完,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你是很讨厌皇室的存在的……那为什么又说不会同意……”他的立场一直都很明确---他更支持的是共和政体,目前的君主立宪,在他看来依旧是一个腐朽落后的,让皇室趴在人民身上吸血的政体。 “我无法苟同的,是父亲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唐少帅的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同样是让皇室下野,但以权谋和暴力在瞬间推翻的政体,所带给后世的教训就并不是政体本身的优劣,而是教唆了后人,如何学习政客玩弄人心和政治的手法。而这么一来,此消彼长,你退我进,恐京师无宁日矣!”他伸手紧紧搂住了瞿凝,深深吸了一口气,俯□在她耳边低声的说道,“皇室优待条款当中的很大部分,是我前些日子就已经和那些议员们在商谈了的,但我们原本的打算并不是兵谏逼宫,而是直接向日本方面表达我们拒绝履行条约的决心,如果不行,就打上两仗来说话。只要战争能赢,到时候自有民意替我们施加压力,那时候自下而上,这件事自然水到渠成。可如今父亲急于求成,将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的榜样在前……”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瞿凝听得屏住了一口气,直到他说完,这才觉得眼角有一点点微微的潮湿。 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就像董卓以暴力废帝,其后三国乱世百年,哪怕是短暂的统一了,其后也依旧是反复的在权谋和宫廷斗争之中度过,多少帝王死在臣子的刀下,多少枭雄不得好死,那一段时期,或许就是因为暴力的开端,导致了战乱数百年,血泪洒满华夏土壤。 同样都是同种同源的华夏儿女,若死在和外族斗争的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为人称颂,但死在自己人的屠刀底下,却是死不瞑目,死也死的不值。 在当下,对他们来说更大的敌人其实是始终在想用各种手法对华夏进行侵占的外敌,至于国内政体的变革,最少在唐少帅看来,还不值得为此而耗去现在本就不多的华夏元气,所以他宁可徐徐图之,宁可暂时容忍皇室依旧高踞宝座之上。 而唐大帅和唐少帅父子的分歧,在这一刻,已经变得白热化了:唐大帅太激进,也许是因为年纪渐老,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像年轻人那么宽裕了,唐大帅的手段就变得极端的激进,而现在,则是完完全全的变成了迫不及待的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可他们底下的人,却各自出于自己的利益,宁可向着唐大帅的一方---想一想,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个皇帝被丢下来,在当下人眼里,迟早还是要有另外一个皇帝上去的。至于大总统或者什么别的名号,那不也是行使着皇帝的职责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底下人能得到的好处,又岂会不让这些本来就把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兵痞子们眼红?所以在现在,唐少帅的困境,似乎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唐少帅才又开口说道:“今日将《优待条款》送入宫中之后,目前双方还在僵持。父亲已经将大炮架上了景山,说如果明日午时皇帝还不出宫,就将炮轰皇宫,到时候哪怕宫中血流成河,也不会再停手。” “……天哪……”瞿凝半响这才震惊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心中震荡不已。 这一举虽然十分无礼,但同样的,若真的开炮,这一炮的威力,就简直比当年法国大革命送玛丽皇后他们上断头台更巨大了。 唐少帅伸手摸了摸怀里女人细软的长头发,半响这才开口道:“我知道这种时候,你怎么做都是两难。但我还是得问你,你现在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又打算怎么做?” 瞿凝思考良久,然后她紧紧的攥住了唐少帅的手:“谨之,明日我想进宫一次。” 黑暗里传来了他坚定的声音:“好。” ☆、第89章 无声惊雷(3) 这一晚,两个人自然都没有了做一些别的事情的心思,瞿凝是静静的躺在唐少帅怀里,数着他的心跳声这才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入睡的。 天色刚曙,她就已经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在床上稍微清醒了几秒钟就慢慢的坐了起来,挪到了梳妆台前去洗漱和打扮。 唐少帅开了门去叫了丫鬟婆子们来给她收拾梳妆,最后很淡定的,在满室神色各异的围观底下捻起妆台上的螺子黛,轻轻替她画出了一弯如同新月一般的眉毛。 门口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但依旧是联手挡在门口,唐少帅上前一步正待说话,瞿凝却轻轻将手在他胸前一按,他立时会意,稍稍一让,瞿凝便上前先开了口说道:“我和少帅不是要出门,是想去前院的官邸求见一下大帅,可以么?” 听她的这一句话,原本分毫不让的阵线立时就出现了少许的空隙。 少夫人要见公公,这个请求他们本自然是该立刻放行的。 但昨日大帅派他们过来守门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是不能让里头的人出去乱说话,否则以贻误军机论处。虽然里头的这位昨日看起来格外配合,既不吵闹又不打骂,和他们想象的几乎是完全相异,但谁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有了少帅撑腰,就忽然发疯往外跑?到时候到了半路上再要抓回来,就不容易了。 为首那人稍稍一顿,旋即向他们行了个礼,肃容道:“少帅和少夫人稍后,属下这就派人去问一问,看看大帅在不在官邸。” 瞿凝点了点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好。” 那人立刻派了个小兵去前院传信问询,他一边看着少帅和少夫人就这么手挽着手站在一盆刚刚从暖房里运过来的花前赏花,少夫人还笑吟吟的捻起一朵花凑近了轻轻嗅了嗅,娇美柔嫩的脸上,半点也看不出来痛苦挣扎乃至疲惫不安的神色。 而平日里冷厉如刀锋一般的少帅,在被她挽着的时候,神情也格外的温和了几分,此时和她融融细语的情景,美好的简直像是一幅水墨画一般。 如此美好的画卷,倒叫那人看了半天,本是监视的心思渐渐淡了下去,反而换成了一种纯粹的欣赏。 没多久那派去传讯的小兵就疾步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大帅请少帅和少夫人过去。” 那人立时微微躬了身:“两位,请随卑职来。” 说是护送,其实像是监管一般寸步不离的被带去了前院,到了这时候被里三圈外三圈围住,到处都是执勤的勤务兵和穿着军装的男人们来来往往的官邸,围着他们的人这才了散开来,示意他们自己进去找唐大帅。 唐大帅的办公室在最高的三楼---一层楼都是他的办公场所,只要一上楼梯就能看见了。 他们二人上得楼去,果然唐大帅正坐在书桌面前看着什么东西,似是没注意到他们进门,继续花了几分钟将手里头的东西看完签了字放在这边,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脸上浮起了一抹与平时相同的,十分和蔼的笑容:“来啦?来来来,坐,”招呼着他们各自找位置坐下来,他这才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唐少帅,“谨之,你这孩子就不知道做父亲的辛苦,为父昨儿个晚上批文件批到现在,忙的连个阖眼的时间都找不到,你也不说来帮把手,唉……”说着摇头叹了一口气。 先是抱怨事情多,又说唐少帅不肯帮忙,瞿凝哪里不知道,明着是抱怨儿子不听话,实际上,是在责怪她搅得他们父子之间有了隔阂。 唐少帅抿着嘴唇不接这个话茬,只硬邦邦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瞿凝晓得他自昨儿个闷了一肚子的气,怕他这会儿和做爹的闹起来,忙打圆场道:“父亲您错怪谨之了。谨之他昨儿个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午夜了,只歇了一停,眼睛稍稍闭了闭眼看着天就亮了,他自己也几乎是没怎么阖眼。不过就算再忙,昨儿个咱们也说起了父亲您的一番苦心,”这一番苦心四个字,她说的格外的意味深长,“谨之就跟我说,他想着不能让父亲您太辛苦,所以咱们这就是来问问,能不能搭把手的。” 哪怕明知她这番话不过是番谎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话语说的很柔软,又借了儿子的名义,唐大帅哼了一声也没发作,就挑了挑眉毛伸手环胸:“那家媳你倒是说说,你们商量出了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瞿凝不慌不忙:“我跟谨之毕竟是小辈,有些事情怕是考虑的不周全,所以这才要来问问父亲您的意思。我要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父亲您可别见怪。”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朗声往下说:“我皇兄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他少年时受制于太后,成长时受制于洋夷,青年时改制后受制于国会,而他步步退让,迂回委婉,也是因此,在很多人看来,觉得他是个极好操控的人。” 唐大帅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天才将大炮架上了景山,只道今日十二点,若皇帝不肯出宫,就要炮轰皇宫,到时宁可血流成河。 若是在十二点以前皇帝真的肯退位倒也好了,大家免了一场兵连祸结,但若是到了十二点皇帝依旧不肯出宫退位,等到了那个时候,骑虎难下的,就从皇帝变成了唐大帅。 要是真的炮轰皇宫,将宫城轰成平地,这轰掉的就不只是皇室一家人,而是皇帝的尊严,皇室的权威,乃至于皇帝这个位置在人们心里的地位。 第55节 而瞿凝十分确定,这是唐大帅所不想承担的后果。这也是她今日前来和他谈判的柱石。 但她心里虽然明白这点,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一握全是冷汗,只另外被唐少帅牵着的那边,还稍好一些----因为今日她面对着的唐大帅气场全开,虽脸上还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可身上却已经有了一种十分厚重的威胁感。 养移体居移气,那种手掌大权十数年的威压,甚至比在宫中常年足不出户的皇帝更甚。 瞿凝和他对视看似平静,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冷汗,却说明了她心里到底依旧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操控这词不妥,”唐大帅挑字眼道,“不过我倒是盼着陛下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他看了瞿凝一眼,“在洋夷面前尚能权衡轻重,现今形式到了这个阶段,难道反倒变成了硬骨头?” 瞿凝叹了一口气道:“要说知轻重,明进退,我想皇兄大抵不是个蠢人。但他十数年的委曲求全,全是为着皇位。而这是他的底线,不管再怎么退,再怎么妥协,这一条,他都从没变过所以我才说,皇兄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所以现如今唐大帅想要的触及了皇帝的底线,才会导致反弹这样激烈,她只怕,最后免不了血流成河。 唐大帅听她一句句说完,不置可否:“这么说,家媳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逼迫陛下了?可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根本就无路可退。若当初不和日本签二十一条,那如今一切都好说,大家还是亲家,关起门来要商量什么都容易。可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都已经退不回去了。就算我肯,我华夏这四万万民众也不可能答应。” 瞿凝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我明白。”民众的激愤被鼓动起来容易,要平息下去,却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二十一条,不管再怎么说,哪怕皇室真是落入了他人算计也好,卖国条约只要一签,这就是无法抵赖的事实,只能竭力去弥补,却已经无法抹去。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帮皇室继续保住皇位,她如今想的,是如何保证更换政体时候的平稳过渡,如何保证政体过渡了之后,不会再有帝制的复辟,不会再有思想上行为上的反复无常。 退位要有退位的价值,革命要起到它想起的效果。否则,牺牲,冲突,流血,就一概成了白费。 “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和您谈条件,我是想为双方找出一条大家都能接受的路子来,出嫁从夫,我既然已经是唐家的媳妇,那我自然也是为唐家和父亲您着想的。” 唐家媳妇四个字,让唐大帅的瞳孔缩了一缩。 当初之所以允了少帅娶她,一则是因为想要麻痹皇室,放松了他们的警惕,这才容易找到下手的路子。二则也是为了日后能安一些遗老遗少们的心,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留学回来受了新思想的,他是担心,日后他一朝撒手人寰,这逆子到时候就胡作非为,反把大好局势搞成了一团乱麻。 但现如今,她特意提起了她已经是唐家媳妇,又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他不但是人臣,皇帝还是少帅的小舅子,这炮轰要是真出了人命大事,到底于名声上不太好听,如今事已将成,又何必要再背上一桩弑君的骂名呢?古往今来哪个亲手弑君的臣子,最后得了好下场的?若能手不沾血,便还是选择兵不血刃吧。 唐大帅想了想,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头,一转脸换上了和蔼的神色:“那家媳你有什么说头?” “我想入宫,去劝一劝皇兄。”瞿凝缓缓说道,眼眸紧紧的落在了唐大帅的脸上,“至于皇兄那边的条件,怕是要等我去宫中回来,才好和大帅您谈了。”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其实在我想来,皇兄其实也是个明理的人,我去探探,大家到底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也好商量。” “既如此,”唐大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谨之,你就跟你媳妇一起进一趟宫吧,好好护着你媳妇,知道不?” 始终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唇舌交锋,至始至终只是沉默的唐少帅,这时候才慢慢的回了一声“好”。 ☆、第90章 无声惊雷(4) 皇宫外头,站岗的人换了一批,这些军人身上穿着深墨绿色的军装,那是唐家私军的制服,一整片墨绿的颜色,衬着皇城砖红色的城墙,一排一排的刺人眼目。 瞿凝他们乘车直入宫城,中间除了门口的守卫让他们摇下车窗来看了一眼之外,其它的完完全全就是畅通无阻。 和她上一次入宫时候的繁复相比,瞿凝深切的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而唐家的权势,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上,就已经得到了深刻而明显的体现。 只手遮天,这个词用来形容如今的唐大帅,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皇帝和皇后此时正在储秀宫,瞿凝和唐少帅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皇帝正一脸阴沉的坐在殿内高处的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他们,瞧着瞿凝进来,他声音冰冷的开了口:“皇妹也是替那些不臣之人来当说客的不成?” 瞿凝看了一眼左右,挥退了旁边侍立着的宫女和太监,示意他们关上了殿门,方才缓缓开口:“臣妹今日入宫,为的不是哪一个人。臣妹为的,是这天下百姓和万里河山。” 皇帝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皇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忧心国事的人?当年在宫中,谁说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今倒成了忧国忧民?” 瞿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句话,的确出自她的口没错:她说这愿望的时候,先太后还在世,而现任皇帝那时候十岁登基,却完全就是个“儿皇帝”,事事受制于太后,而她在那时候的生辰礼上之所以许了这个愿望,还得了满宫的疼宠,倒并不是因着别的,而是因着他们当时所处的情况,根本不由得他们选择。 但皇帝现在说出这些事来,并不是为着提起那些旧事来暖心的,反倒该是对她也产生了怨愤,恨不得戳她这个说客的心肝---当年彼此相依为命,昔年她还彩衣娱亲,但她现在,在这时候入宫做说客,却是站到了他这个皇兄的对立面去。 “皇兄此生,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瞿凝说着,眼睛里的泪水渐渐溢满了眼眶,“小时候臣妹和您不过是不受宠的皇子皇女,若不是太子皇兄和三哥哥早逝……皇兄也不必担起这么沉重的担子。自您登基之后,夙夜忧叹,披肝沥胆,熬干了心血愁断了肝肠,在各方势力之间巧妙周旋,这才能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维持至今,这期间有多少艰难多少忍耐,虽只有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但臣妹也是看着您一步步走过来的,您到底有多难,臣妹心里也是明白的。” 皇帝看着她眼眶里闪动的眼泪,听着她话语里的情分,终于有些别扭的拧过了脸去,袖子微微一挥,又放下了手来:“别说了,政事是男人的事情,你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唐少帅,声音刺耳了起来,其中忿恨一听即明:“朕既然将皇妹嫁给了你,你就好好待她,这种时候还带她入宫,要利用妇人来威逼于朕,你唐家到底居心何在?” 唐少帅默默的看着他,对他的指责,并未辩驳。 反倒是瞿凝这时候皱了眉头:“皇兄,你错了,不是它们要我来的,是我自己请求入宫的。” 皇帝冷锐的目光这时候哗的扫到了她脸上,其中的意义十分明显:别想骗我! “我听说大炮被架上了景山……”瞿凝的声音依旧带着很明显的哽咽,“皇兄,难道都这样了,我还能袖手旁观?就算再怎样,我们也是嫡亲兄妹,您和我是血脉至亲,和旁人不同。我说我是为了这万里河山四万万国民,但更重要的是,我也希望您能长命百岁,生活无忧。” 皇帝的脸色渐渐转为了阴沉,先前被她话语勾起来的感动怀念一扫而空,冷冷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前朝末代毅宗吊死于煤山,到数百年之后的今日,还有人常念叨‘君王死社稷’。我朝既能取前朝而代之,难道朕竟要背着丢掉江山的骂名,窝窝囊囊的作为一个废帝而亡?朕宁可死在皇帝的位置上,死在宫城之内,也不愿日后终老病榻之上,不愿背负此种懦弱之名!”他站了起来,高傲的冰冷的注视着瞿凝,“朕这一生,已经妥协的太多,退让的太多,唯有这一步,朕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退让!” 瞿凝和他默默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决。 半响,瞿凝忽然“哈哈”一笑,自腰间抽出了那把唐少帅送给她的,她至今还没开过一枪,只用于威慑过云师长一次的勃朗宁,“啪”的扔在了皇帝的面前。 旁边皇后惊呼一声,伸手捂住了嘴唇,双手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着椅子柄的手却已经在不停的颤抖。 皇帝却伸手捡起了那把枪,沉默的摸了摸那光润冰凉的枪声,抬起头来看向瞿凝:“皇妹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要学前朝毅宗么?”瞿凝冷笑道,“毅宗吊死在煤山之前,命周皇后,袁贵妃等自杀殉国,又砍死了长平公主和后妃等诸人,几乎将后宫屠戮一空。我想用剑太痛苦,上吊自尽虽有个全尸,但尸体失禁,亦是死相难看,倒不如一枪一个,来的干净爽快。您既然要以身殉国,那就不必等明日炮轰宫城,血流成河,还牵累他人,这把枪,就当臣妹给您的一点帮助,”她看了一眼殿中的自鸣钟,“反正不过两个来小时之后,景山上的大炮,也就能轰碎这最后的迷梦了!” 皇后颤抖着摇着头,皇帝抖着手握住了那把枪,脸色亦是阴晴不定。 他的手指慢慢的挪到了保险上,“咔吧”一声清脆的保险响声刚刚响起,原本正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浑身抖颤不已的皇后这时候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伸手疯狂的攥紧了枪口:“陛下,陛下,使不得啊……”她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睛里闪过了绝望而疯狂的光,“陛下,妾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您的孩儿,我们成亲这么多年,妾刚刚才有了信儿,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妾更不能失去您这个丈夫!您就算要走,这孩子也是无辜的,求您,妾求求您……”求他怎样,她说不出口。 可有些话,在场的人很明白。 皇后说话之间已经重重的跪在地上磕头,“砰砰”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沁出了血迹,那绝望的神色,深深敲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坎---皇后出身大家,平日里行动坐卧都要讲究一个风度风范,从不曾有过丝毫失礼,但此时她根本已经不管不顾的疯狂,这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他们也都很清楚。 皇帝彻底怔住了:“梓童,梓童你有了身孕?” 皇后的脸上全是眼泪,混着可怖的血色,但她护着肚子的动作,却闪着一种极为璀璨的叫做母性的光芒。 皇帝的手一软,那一把枪就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毯上。 *** 瞿凝和唐少帅站在殿门口,她紧紧的握着唐少帅的手,深深吁了一口气。 方才皇后歇斯底里的崩溃了之后,皇帝就抱住了她,两个人抱头痛哭,她知道事情自此已成,那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气势一旦熄灭,就再难燃起---人只要想到了活,就很难再鼓起勇气去死,瞿凝就跟唐少帅走了出来,将室内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个人---当然,没忘记顺手摸走那把枪。 唐少帅看了她一眼:“夫人好算计。” 瞿凝“嗯”?了一声。 他挑了挑眉:“枪里没装子弹。” “……”瞿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你也听出来了?”开保险的声音会有轻微的不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她故意没在枪里头装子弹,就算皇帝真的扣动了扳机,在已经做好了“看着皇后死”这样的思想准备之后却没看见血流,再要扣动第二次,怕就是再而衰了。 所以哪怕那时候皇后不说有了孩子,瞿凝也是已经做好了劝说不成,对方真的寻死的打算的。 她进宫来谈,就是为了去掉皇帝的死志---只要他还不想死,只要他还念着皇室其它成员的存续,那么出宫退位的事情,就有了商谈的余地。 瞿凝咬了咬嘴唇,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谨之,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入宫来这一趟……”皇帝有错,二十一条不该签,或许她不入这次宫城,事情也未必会坏到炮轰皇宫的程度,下野退位出宫,唐大帅和另外那些人要的,也就不过是这样而已。 她就算不来,也未必会血流成河,而她来了,反倒是造成了皇帝谈判的心思。 唐少帅伸手将她揽入了自己怀里。 风很大,温度很低,天气很冷,他的怀抱却很温暖很宽阔。 她安心的汲取着他怀里的温度,默默的将头倚上了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磁性和让人安心的坚定:“我说过会为你查漏补缺。放心吧,我替你看着底线,我不会让你随便答应一些会让你后悔的条件。” “谨之……”瞿凝轻轻抬头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因为动作很轻,虽然是用的牙齿,但在他来说不过是下巴上先暖暖的被呵了一口白气,又痒呼呼的让他低低“嘶”了一声,唐少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轻叹一口气:“淘气。” 瞿凝低了头:“这是我觉得最难的时刻。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的兄长……看着他们死,我办不到。可要是就容着他们为了皇位丧心病狂,我也过不了我自己的良心。我以前做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什么也不看,以为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就能蒙混过关,但最终,拖到了现在,却依旧要面对这么艰难的抉择场面,谨之……还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唐少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话语依旧很简洁:“放心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91章 无声惊雷(5) 瞿凝和唐终两人在殿外候了片刻,她眼角隐约的润湿在冰冷的晚风里渐渐干透,一颗心却被温暖的怀抱重新暖和了回来,两个人正亲昵的享受着这难得温馨的瞬间,殿门这时候却“吱呀”一声开了,皇后擦着眼角从殿内出来,瞧着他们亲密的动作,只是一怔,然后就对旋即分开了两人点了点头:“陛下请二位进去。” 皇后的眼角仍是微红,但面上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大度,只有头上微微凌乱的云鬓和脂粉遮不住的额上的肿红,透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瞿凝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时时处处都要维持皇家气度,时时刻刻都要端着皇后的架子,她有时候难免怀疑,日后出了宫,这样的皇帝和皇后,要怎样去适应做为普通人的生活。 一朝从云端上下来,那落差感,或许真的会把人给逼疯的。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退下来的决定可能容易做,但她作为他们的亲人,若想要让他们日后安分不惹事,恐怕还得为他们想的更周全一点,否则一朝反复,恐怕事情反倒不美了。 她这么想着,脚却已经跟唐少帅一起进了殿内,皇帝依旧坐在龙椅上,但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强撑起来的那股凛冽气势,而是多了几分疲惫和空茫。 这时候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影子,也不再是瞿凝记忆里的高大魁梧,而是多了几分瘦弱和强自支持但依旧无法掩饰的勉强。 他们刚在椅子前面站定,皇帝就已经慢慢的,以一种一字一顿格外疲惫的声音开了口:“朕可以考虑退位的事情……”他抬眸看了一眼唐少帅,“你们唐家,到底想要什么?” 唐少帅点了点头。他和皇帝对视片刻,两个人目光相接之间,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瞿凝虽然在场,但不知道的默契。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条,皇帝即日起废除封号,第二条,皇室交出促成二十一条合约的使臣。第三条,皇室搬出皇宫,至于出宫之后的住所,只要在京城之内,可以自选。”唐少帅缓缓的,以一种尽量不刺激人的平和语调慢慢的说道。 实际上只要接受了“废帝”的这个底线,其他的几条,并不算过分。 优待条约上,还有每年补助皇室五十万银元作为生活费,永远祭祀皇室先人陵寝等等条文,相对于“景山开炮”,实际上已然算得上极为宽裕和优厚了。 “呵。”皇帝短促的冷笑了一声,脸容愈发的隐入了暗影之内,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 殿内死一样的沉默,静的好像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瞿凝他们也不催促,只是等着皇帝的答复:谁都知道,皇帝虽然已经消了死志,但如今开口答应退位出宫,这本身对他来说,却已经是一个心理挣扎的过程。可总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因为日后要经历的这些事儿,还多的很。虎落平阳被犬欺,手里没了权力,还有的是人想要磋磨他们。这不过只是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开端而已。 半响,王座上的男人转向了唐少帅:“朕有几句话,想跟皇妹单独说。” 唐少帅握了握瞿凝的手,眸光静静的追逐着她的脸颊:“我去门外等你?” “好。”瞿凝点了点头。 ***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尴尬的沉默,在殿内弥漫开来。 半响,皇帝这才捂住了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继而压着嗓子开口说道:“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妹妹也别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了。你答我一句,你日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片刻功夫,竟连称呼也换了。 瞿凝一怔;“皇兄的意思是?” “哼。”皇帝轻哼了一声,“朕这一退,就是国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那些人团结一致,看着众志成城,可只要朕手里的这玺印一交出去,到时就有太多人会为了这个打破脑袋。” 他斜睨了一眼瞿凝:“朕可以退,但朕这退,总要保得全家安宁,否则,若这样的退换来的是日后受人欺辱,生不如死,朕还不如今日就全家死在这宫里,也总算是全了我一家的这点子缘分,好过零碎折磨。” 瞿凝这会儿听明白了,她也就“哦”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历史上头也有些投降的君王---尽管投降敌人和这时候的废除帝制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概念,可是在皇帝的眼里,在更多人的眼里,这实际上的权利角逐,却还是殊途同归。 第56节 譬如蜀国的刘禅,投降之后还好好的活了几十年,但另外一些君王,哪怕是降了,下场却比不投降更惨。 而这个结局,一方面取决于投降者的社交能力和忍耐能力,另外一方面也取决于受降者的胸襟气度和包容力。 所以皇帝方有此问,这其实就是在婉转的问她,你觉得唐家父子可信么?你觉得朕退下来之后,还能保得住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么? 瞿凝微微皱了皱眉。 “那皇兄要什么保证?” “朕要的很简单,朕要国会的一个世袭罔替的议员席位,这是其一,”皇帝慢慢的说道,“其二,朕要他唐家保证,日后我们全家的自由不受拘束和管制,若有犯罪,非叛国之罪可赦,其三,我们皇家目前的私产,可以由我们带走,受我们自由规划。”虽然语速很慢,但这一段话,显然他已经反复盘算良久,这几条一二三一气呵成,并未停顿。 瞿凝拿笔一一记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好。” 皇帝似是微微拧了拧眉头,有些不解的看向她,显然是询问她意见的意思,只她不说话,他也自己也就接不下去了。 皇帝稍稍顿了一顿:“你只管把朕的意思传递给大帅,朕自然不会亏了他的。” 瞿凝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皇兄放心吧。” 皇帝这时候叹了一口气:“皇妹,朕当初忍痛将你嫁入唐家,本不过是想着,唐家也是一方霸主,在这世道,总比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能护得你周全。现在看来,朕这个决定是做对了。若没有皇妹你,朕和你皇嫂,今日怕是要共赴黄泉了。”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饱含复杂的落在了瞿凝脸上。 瞿凝点了点头:“少帅对我很好,皇兄这个决定没有做错,我对此感念在心。”她稍稍一顿,就抬眸看向那御座之上的男人,“皇兄,十二点出宫,只剩下一个多时辰了,请恕妹妹不能多留,还须得尽快去和唐大帅传达这个消息,让他们重新接通皇宫的电话线,皇兄您,该吩咐太妃,后宫和其他宫女太监们准备打包财物了。” 皇帝“嗯”了一声,沉默的目送着她的背影,融入了正午耀目的刺人的光线。 *** 瞿凝和唐少帅乘车回了唐家,回去跟唐大帅一说,他一点也没有为皇帝的条件所刺激,反而大笑着将瞿凝大大夸赞了一番,又拿出一套据说是唐家传来的传家宝之一的一套头面,给了她叫拿去顽。 然后宫中原本被剪断了的通讯就迅速的恢复了,唐大帅亲自和皇帝通了电话,两个人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皇帝很快的就下了罪己诏和《退位诏书》,旋即通令全国。 玉玺也很快的从宫中被送出送到了唐家的府第,当日消息一出,几乎是全京城欢庆,原本的暴动和游行在最后一刻被叫停,旋即极快的变成了席卷整个华夏的一场盛大庆典。 皇帝当日就带着嫔妃和后妃入住了了一座王府,而外头的守卫都是唐家军的亲信,虽然不多,但保证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而当日,接到了瞿凝第一手消息通知的《知音》和另外几家报馆做了一期增刊,在第一时间从不同的视角报道了这一起轰动全国的大事件,而几位执笔者,其中包括闫主编在内,都凭此一炮打响,声名鹊起。 但这一切,都跟瞿凝再无相干。 对她来说,京城的一切,在她传递完皇帝的条件之后,就已经结束了,这个旧帝国的时代,也已经在她的身后拉下了重重的帷幕。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同时又是另外一个时代的开始。 当夜,瞿凝和唐少帅就已经坐上了前往东北的火车,她坐在窗口凝望着窗外的重峦叠嶂,青翠山峦起伏,那重叠的波浪,正如她此时不定的心绪:东北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同样的,她对那里几乎一无所知,她也不清楚,她在那里能做些什么。只是唐少帅对她保证说,那边民风开放,又是一块全新的沃土,适合做试验和进行改革,不像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他们的头上也还压着大山。 最少,在东北,他们不需要和唐家的整一家人同住,唐少帅在沈阳也曾经住过六年多,算是重临旧地,只是她……此生从未出过京城,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而已。 唐少帅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也许是为了散去她脸上的凝重之色,他忽然笑了笑开了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被派去秘密签订二十一条的使臣虽然是冷自行,但他一早在报纸上表达了自己的忏悔,所以他没有事。但在其中牵线的,是你的熟人……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是谁?”瞿凝一惊回头,唐少帅笑而不语。 她想了一想,“啊”了一声微微张开了嘴:“难道是……孔景豪?” “恩。”唐少帅点了点头,“孔家现在焦头烂额呢,据说连孔庙都要给人带头砸了,怎么样,这个消息,是不是很有点儿意思?” “……”这么幸灾乐祸真的没问题吗我的少帅?瞿凝白了他一眼,但心底却的确有种说不出的笑意慢慢的翻腾了上来:他们在奔向一个新的开始,而孔景豪他们,也在迎来自己一手写就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帝国余晖,完。 我在考虑下一章是不是放一点番外啦什么的,比如……肉番……_(:3」∠)_你们来提供下意见好了。不要看的话我就直接跳过继续推剧情了。 下一卷,远东。 对了,这篇文只有两卷。 ☆、第92章 亲疏(1) 几乎只是在火车上睡了一觉的时间,瞿凝就发觉,他们已经将将到了这趟旅程的目的地。 和上京城相比,火车越是往东北开,视野所能见的铁路就越新,铁轨也越密集,而那些上头全部满满当当的载着一车皮一车皮的煤矿的车头时不时的从他们眼前,轰隆隆的冒着烟奔驰而过,将一车一车的资源运送往全国的其他地方。 瞿凝凝神近乎于贪婪的看了好一会窗外的景色,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则是神态安逸,微微眯着眼睛---她在看窗外,他却在看她,看的光明正大,眼也不眨。 注意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目光,瞿凝没一会就收回了自己飘向外头的眼神,朝着他一笑,问道:“谨之,你给我说说那边的情况呗?现在我两眼一抹黑……总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似的。” 唐少帅瞅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沈阳的情况,比上京要简单的多。”他稍稍顿了一顿,想到了什么似得微微皱了皱眉,“临走之前,父亲对我说了,他近日里就会娶冯思嫒入门,婚礼之后,会再将三妹妹送到我们身边来,只是为着名声计,婚礼进行之前,沈阳的官邸,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哦,对了,倒有一条不比上京,沈阳官邸里没有卖身的奴才,洒扫之类的粗使下人们和厨子等人签的全是短契,我身边倒是惯了不用小厮,可只怕到时候夫人要觉得有所不便了。” 瞿凝反而笑眯了眼睛,用力的摇了摇头:“怎么会不便!求之不得才对!”她冲着显然有些惊讶的唐少帅俏皮的眨了眨眼,“有谨之这样风神如玉的男子陪在身边,如此秀色可餐,难道我还喜欢将这等美人送予别人养眼不成?” 唐少帅目瞪口呆,呆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调戏了一把,看她已经捂住嘴开始得意的笑弯了一双大眼睛,他轻叹一口气,伸手过去拧了拧她的鼻梁:“夫人哪里学来的荤话儿?” 瞿凝摊了摊手:“这也要人教?无师自通的啊。” 出了京师,不必忌讳隔墙有耳,瞿凝这会儿说话做事都渐渐松散开来,脸上也渐渐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尽管已经为人.妻子,但她说到底,不过只是二九年华啊。 瞿凝想了想,道:“不过谨之,如今将三妹妹一个人留在京里,你真的放心?”她一边问,一边倒是有些不安心的颇有几分狐疑的盯着他等他答复。 他对唐三小姐有多好,这点是不需要她再赘言的。 这哥哥做到这种程度,简直可以说是二十四孝,说不得她这做妻子的都得靠边站……不对不对,这就变成胡思乱想了,怎么跟吃醋似的。她连忙止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京里人事复杂,他们是一走了之了,她担心的是,到时候冯小姐入了门要拿唐三去联姻,说不得万一扣着她不让她启程来沈阳,而他们到时候却鞭长莫及。 她能想到这个,难道唐少帅反倒是想不到不成? 唐少帅沉默片刻:“离京之前,我和父亲有过一番长谈。”他面上原本淡淡的笑意倏然散去,变成了不融的冰封之色。 *** 他单膝跪在父亲的办公桌前,无视了那男人极端气恼的目光:“我已经决定了,今夜启程。”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响,几近咆哮:“你这个逆子,为父现在有多忙,你难道没看到?千头万绪系于一身,你非但不想着替为父分忧,反而这时候说要去沈阳?你是不是被女色迷昏了头脑,连谁把你供养这么大都给忘了?” 唐少帅抬起了下巴,他的声音依旧寒如冰,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我没忘。但父亲你跟我都很明白,有些事情,我不会退,我也不能退。您也是一样。” “逆子,逆子!”唐大帅气的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着,恨得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一顿,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才怒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我有什么,还不是都是你的?我就算殚思竭虑,得了点什么,日后还不是都是给你的?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他看着面前和他面容相似但身姿挺拔如白杨,身形俊朗年轻的儿子,摇了摇头,“为父的手段想法你不赞同,这都没关系。我来做坏人,你日后才能做好人……” 唐少帅重重摇了摇头:“父亲,这时代已经不同了。”他的声音凛冽而清润,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决绝,“世袭的是帝位,至于大总统或者别的……从来都没有父传子,子传孙的道理,至于什么继承什么根基,您这又是何苦?”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隐约的痛苦之色,“儿子已经长大了,您也就该服老,该好好休息休息,含饴弄孙才好。您难道是不相信儿子的能力,还要做护犊子的老母鸡么?” “滚!”唐大帅伸腿出来轻轻踹了他一脚,显然是被他最后的‘老母鸡’的比喻给弄得哭笑不得,半响才拧着眉头说道,“你这小子从小就倔,罢了,到底是孩子大了说不听了,”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下来,疲惫的摇了摇头,“老子就让你自己去闯,沈阳那一块,听说日本人现在动作频频,你不是不要老子的遗产么?沈阳那个烂摊子,就丢给你回去收拾吧。一年为期,一年以后,一切顺利平安,我就把你妹妹也给你送过去,要是你惹了乱子,就自己乖乖的滚回来,老子到时候再去给你小子擦屁股。” 唐少帅眼也不眨说了一声“好”。 他跟父亲这么多年来,有很多隔阂和误解。 实际上,自打那一年,他留洋归国却看见母亲的灵位的时候,他的心里,和父亲的关系就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后来又有了些旁的事情,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来,除了公事之外,就几乎没有了彼此交心的时候。名为父子,实如上下级一般。关系越闹越僵,反而多了互相防备和对峙,少了真心。 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都是处出来的,父子之间也是一样,这种对峙和防备久了,虽然血缘关系还在,可那种隔阂,却深得谁都跨不过去。而现在他挑破了,做爹的就知道,聪明的儿子其实什么都清楚,包括他的野心在内---故意说起世袭,这就是一种明明白白的通告。 儿子的意思他明白,但他不甘心。多少年前就有人喊出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现在手里又掌着这样滔天的权势,离那御座不过就差了短短一步,这一步,若是少了儿子隐约的掣肘,他连跳带蹦的一下子就迈过去了。到时候他还就不信了,那小子还这能这么高风亮节,到手的御座都不要。男儿不可一日无权,只要尝过了这种滋味儿,就再休想松开。不过现在这时候,他既然打定了心思要走,那做爹的,也只得让一步---放他们自己去闯,总好过他在京里拽他的后腿。 但同时,唐大帅心里却又觉得隐约的心酸起来:这小子哪里光是为了什么父子情分?分明是娶了媳妇忘了爹,这会儿是怕他媳妇难做,就抛下京里的一切不管不顾宁可去沈阳从头开始啊! 他最后还是说了同意,唐少帅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再没半句多话,站起来就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一眼也没再回头看过。 “喂,喂喂?想什么呢?”他思绪刚转到这儿,面前就已经伸过来一只细细白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会,他想也没想的就一把伸出手过去抓牢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牢牢的死死擒住不放开。 瞿凝也不挣扎,偏了头瞧了他一眼,看他终于回了神,这才乐了:“谨之,这眼看着车子就要到了,沈阳的事儿你还没跟我说完呐,这样,不大好吧?” 唐少帅回了神,点了点头:“明日当地的官员要宴请我给我接风,夫人们应该也会陆陆续续给你下帖子,沈阳城中,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亲日。” 瞿凝一凛:亲日? 她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皇帝跟日本签了二十一条,最大的得益者,不是国内那些从皇帝退位这件事里头攫取了多少利益的政客们,而是华夏的近邻,曾经的属国,如今虎视眈眈想咬下一块肉来的恶狼。 只要经历过原本历史的华夏人,怕都不会对这个岛国有任何的好感,可是在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过那样惨痛的经历,那么这个亲日,就变成了一种很危险的事情。 她眯起了眼睛,脸上原本笑眯眯的慵懒神色一扫而空:“怎么个亲日法?” 唐少帅很满意的看见她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很郑重---日本的威胁,真正的有识之士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可是还没多少人在这年代真正把日本当成是天字第一号的敌人。 她的重视,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好久这才渐渐散去。 他已经习惯了她敏锐的政治嗅觉,这一次也没有太吃惊,不过是依旧的印象深刻而已:“北方如今有大约70%的铁路,”他伸手指了指他们的脚下,“包括我们脚下的这一条,都是日本出资建造的。当然,他们帮我们修路并不是免费的无偿劳动,代价是也要允许他们使用,而近几年,东北一直在持续的输出煤矿,钢铁等等战备的资材,哼……”唐少帅冷哼了一声:他想起了他当时查账,发现账面上钱粮丰足的时候,那管理者居然还敢得意洋洋的向他表示他把钢铁等卖了一个多么好的价钱,他有多震怒,那人的结果又有多惨! “光沈阳一地,就有不少日本侨民,他们有些已经和我们的国人混居,甚至有了孩子……堂而皇之的进入了我们的社交圈子,俨然还是座上宾,”对上瞿凝惊讶的目光,唐少帅隐约有些心烦起来,皱了皱眉,“你到时候见到那些日本女人,不必给我留面子。” “哦。”瞿凝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十分罕见的,粗鲁的扭了扭她纤细的指骨,任由它们发出“咔吧咔吧”的咯吱声,“到时候肯定让你满意。” 唐少帅看着她热血满满的表情,会意一笑,凑过来在她耳边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看她只是一愕,就重重点了点头,他的笑容里更加多了几分真切:这才是默契!看起来,他那不靠谱的爹唯一做的一件对的事情,就是给他娶了个这么个好老婆。 要他说,再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了。 孰不知瞿凝这会儿看他也很顺眼:嗯,当年居然因为小小摩擦主动从日本陆军学校退学,加十分。现在就知道早早想着反日,加十分。喂,唐少帅你原本感情上只有及格的分数瞬间就可以变成优秀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络莎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5-10 14:13:53 破费了_(:3」∠)_ 第一卷还有很多尾巴的,不要着急,我都记得,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另外肉番,大概会是过两三天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大家看过之后我会隔一天左右就删掉,避免被锁文。 ps:按历史走向,原本这里的沈阳该叫做奉天,不过因为本文架的很空,就不采取清朝的叫法了,大家姑且一看。 ☆、第93章 亲疏(2) 次日晚间,沈阳当地的官绅在城中最贵最好的关兴楼宴请唐少帅。 唐少帅虽说在东北呆过数年,但自打入京之后,便再没回过沈阳,如今他虽挂了“东三省陆军整理处处长”的头衔,但名义上东北如今军政分家,他虽有提调东北军的权力,却并没有插手东北政事的职权。 不过要厉行军事,这可不光光是兵员素质的操练,东北的工业商业,也是必不可少的助力,是以虽厌烦应酬,唐少帅稍稍犹豫一下,还是接下了他们的帖子。 瞿凝站在穿衣镜前替他理了理衣襟,笑吟吟的看着镜子里长身如玉的男子,凑过去在他颊变略带一点轻狎的亲了一口,她的脸颊上还挂着小睡之后的桃红色,此时因为笑意盈盈而显得粉光致致,分外诱人。 男人的喉结一抖,却并未动作,眼光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分明传递了一句话:……这时候调(勾)戏(引)我做什么? 瞿凝眯着眼睛笑道:“去吃饭可以,应酬可以,但让女人坐你大腿上,或者狎妓饮酒喝个皮杯儿什么的,就不可以哦……”她晃了晃竖起来的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肌肉格外结实的胸口,“我晓得你们男人应酬,多半是要请女姬们来伺候着的,你要是喝了酒给我带个妹妹回家,那……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半真半假的娇嗔着嘟了嘴,像是已经看到了他要在宴席上这样那样,佯怒的样子有种少见的俏皮可爱,说不出的让人心痒,唐少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第57节 “沈阳现在的饮宴,的确会请人来助兴,不过你放心,那些女人们,就算是倒贴,我还嫌恶心。”他没解释为什么,只是也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走了。” *** 关兴楼中,一群人拾级而上。 打头领路的那人是当时沈阳咨议局的孙议长,官衔也是在场者最高的,他一边领着唐少帅和身后的人往上走,一边笑道:“少帅今日赏光,是我们全沈阳的荣幸。所以虽然我们这些人清贫,但还是大家凑了钱,今日给少帅接风洗尘。不过沈阳地偏人稀,论吃喝肯定是不如上京的讲究,吃食上倘有怠慢的,还望少帅万勿见怪。” 唐少帅浓眉一轩,细长眼眸微微一阖,轻轻“呵”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孙议长小心的觑了一眼他的神情,心里打鼓的很,实在摸不清这位年纪轻轻军功彪炳的少帅,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京如今的风云变化,已经迅速的传遍了全国,谁都知道,如今正是攫取权势,好男儿乘势而上的大好时机,在孙议长看来,作为唐大帅唯一的嫡子,唐少帅这时候出京,几乎就是把已经落在了他头上的王冠给丢在了地下。 但不管这些上位者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孙议长来说,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得把少帅伺候好了,这样他的身家性命,财富地位,才可以得到永续保障。 要说沈阳偏僻,吃食怠慢,那肯定是一句虚言。 今日开宴十二桌的关兴楼,门口挂着八面幌子,代表着它在餐饮界的龙头地位,这一桌大概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虽没有龙肝凤髓那么夸张,但也是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唐少帅再看一眼正候在旁边的那些肥头大耳的官绅,看着他们脸上的肥嘟嘟的笑,他心里的不满,就已经有些满溢了出来,压也压不住了。 他离开沈阳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可当时励精图治,大家有力气一起使的那种热火朝天的画面已经倏然逆转,不过两三年,就奢侈浪费成风,种种享受习气抬头---亏的他们还有脸在他面前表功说“清贫”,还故意要用“凑钱”的说法,他就不信了,这些人肚子里的肥油里头,没有民脂民膏,没有被贱卖了的国家资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慢慢吐了出来,唇角隐约勾起了一丝酷厉的微笑:很好,咱们慢慢玩! 一群人走到了桌边,唐少帅一看桌上,整张脸“唰”的拉了下来--这下连原本佯装的笑容都不想装了,那脸色简直就是分分钟要掀桌子走人的节奏。 他旁边从京都带来过的那位原本的耿副师长,现在的耿师长一看就明白了过来,立马走到那位孙议长身边,低声说道:“少帅刚刚新婚,你们这闹的是怎么回事!军中不喜狎妓之风,少帅更不喜这套,吃饭就吃饭,还叫这些女人做什么,说话都不方便,快点快点,这些人还是都先叫他们下去吧。” 孙议长犹自懵懂----说实话也怪不得他,他这个议长,是在唐少帅如今之后这才选出来的,没经历过当年的整肃,所以这才弄出了这女子陪坐饮宴的一套。 但政客都会看人脸色,这会儿看着唐少帅神色冷的快要掉冰渣了,眼眸扫过来的全是刀子,孙议长虽然在心里嘀咕着“这世界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但面上还是讨好的点头哈腰笑了笑,一边忙忙的就叫人把那些浓抹艳妆的歌姬们给拉了下去。 唐少帅这才默默的在桌边坐了下来,喉间却还是觉得有一种血气翻涌的恶心感。 他伸手拿过帕子来反复的擦桌子上的餐具,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正挪着胖大身躯落座的孙议长:“京都现在流行的是南班子,像赛金花她们的赛家班,走的是清雅路线。你们这……” 他摇了摇头。 无它,方才坐在席上准备陪酒的,都是些脸上脂粉比墙厚,嘴巴涂得比樱桃小,红的堪比猴子屁股,拿扇子挥着挡着脸,牙齿还黄兮兮的穿着和服的女人! “嗨,”孙议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他想着大家都是男人,这谈论女人的话题,永远是打开僵局的好手段,他就笑道,“少帅您别误会,要说这日本歌姬,咱们也不觉得他们有多漂亮,但这玩日本女人,玩的就是一个征服感,那些日本人,榻上榻下都乖巧的很,少帅要是有意思,要不卑职改日送您一个伺候着?” 唐少帅不轻不重的将手里刚擦得晶晶亮的筷子一搁,隐约皱了皱眉:“胡闹!” 孙议长瞧着他没像是震怒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试探道:“少帅,这使唤日本女人,也算是给咱们国家出一口气了,卑职家里就有一个日本姨太太,从来不争风吃醋,好调教得很。肯定不会给尊夫人闹心的……” 他话音未落,唐少帅已经挥了挥手,脸上原本淡淡的神情转为冷肃,转头看了一眼简直想捂脸不忍看这孙议长会死的有多惨的耿师长,冷笑了一声:“我定过什么条款来着?你们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没听见这位孙议长说了他的日本姨太太如何如何么?还能有座,是我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么?” 耿师长一看他转过脸来,立时止了脸上怜悯的神色,“啪”的一下双腿合拢行了个礼,“卑职遵命!” 反过身就叫旁边的两个侍卫官把这会儿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孙议长给堵了嘴拖出去了。 孙议长开始还大呼小叫的表示“不告而诛少帅亏待我们这些披肝沥胆兢兢业业的老臣”,等后来被堵住了嘴,只一路发出像是杀猪一样的“唔唔”的声音,满室人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最高长官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的变成了待宰的小猪,立时个个噤若寒蝉,原本还觥筹交错,正笑谈着的官员们,全都笑不出来了。 唐少帅瞟了耿师长一眼:“不是说我亏待老臣么?你叫人去查一查,那位孙议长是怎么被推举出来的,今日在这里的,也有一大半的议员了吧?叫他们立刻重新选举一次,我倒是想看看,孙议长实际的选票,到底有多少,他曾经的全票通过被选上,有多大的猫腻。”他一气说完,再看了一眼室内,伸手按了按腰间的枪支,“既然有钱养外国姨太太,就家财肯定不少,再去查查他的收入,速速报来。” 耿师长“啪”的行了个礼,回了一声“是”,转身就出去点人了。 这下,原本还在拼命手舞足蹈的孙议长,肥脸上的汗水立时就滴答滴答的挂下来了。 他当年被选举上位的时候,的确用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民意在他眼里,就是可以被随意玩弄的对象。 但今日唐少帅如此杀气腾腾的坐镇在这里,就算是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议员,此时也不敢出声了。 谁能想得到,一个简简单单的讨好,到最后却是这样的后果,他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落得个惨淡的收场。 唐少帅自己拉过一把凳子,等着调查的结果,就这么随意的翘起了腿懒洋洋的坐着,一双原本冷厉的眼睛里却渐渐溢出淡淡的笑意:唔,一举几得,这么一来,夫人听说了应该就会主动的投怀送抱了吧? ☆、第94章 亲疏(3) 男人们请唐少帅吃饭,女人们也有自己的世界。 瞿凝傍晚送了唐终出门,转头耿夫人过来看她,两个人都是刚刚将行李打理的*不离十,原本在京都她们就相识,这会儿耿夫人说是来找她唠嗑,实际上却是好心,来给她普及一下沈阳目前的状况。 耿夫人进门来的时候,瞿凝亲自迎上来握了她的手,脸上挂着极亲近的笑容,将她带进了唐宅府邸。 耿夫人还是第一次来这间宅子---这所宅子本来是前朝一位大学士的宅邸,后来被没收充了公,少帅他们率军入了沈阳,这所宅子就被分派了下来,后来几经修葺,就有了现在的规模。 说是私宅,实际上集官邸和住所于一身,和京城的唐宅构造一样,前院是办事的官邸,后院用墙隔开,则是女眷的居处,而瞿凝今日刚至,也没太多的时间精力去打理这所房子,这会儿看上去,虽然建筑美轮美奂,可是未免就有几分颓败。 耿夫人想了想,就不动声色的试探着笑问道:“少夫人,这宅子占地广阔,住着虽然舒服,不过打理起来,却花功夫的很。我和老耿,住的房子不过是这所的十分之一大,平日里管束着下人洒扫,就已经颇费功夫了,少夫人这次出京的匆忙,手里可有可靠的人手?” 瞿凝摇了摇头: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叫做一点就透。 跟耿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对方既然有意示好,她就自然接下,接了她的好处,大家反而能相处的更加轻松愉快一些。 耿夫人立时就“呀”了一下拍了拍膝盖,道:“那正好,我以前在沈阳住过几年,还颇认识几个可靠的下仆,要是少夫人愿意,不如我就叫他们过几天来帮少夫人一把手,免得少夫人打理宅子太辛苦?” 瞿凝点头应了,耿夫人见她毫无客气推辞的意思,心里就微微松了一口气---肯接她的人手,就说明不防着她,大家都有配合的意思,这关系才能往下走,否则要是她单方面的想要贴上去,那说不得就成了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那一头热才叫难过。现如今看来,这位少夫人也是想着要团结人手的,大家既然想法一致,那才有下文可做。 两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了一些路上的见闻,耿夫人一边小心应承着,一边心里就在想,该怎么跟这位少夫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才好,她这次自打知道了她的丈夫耿师长要随少帅出京,一路便是在仔仔细细的思考瞿凝在京中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她心内忽然灵光一闪,没多想就开了口:“少夫人,少帅也是被请去关兴楼赴宴了吧?” 瞿凝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想起了方才穿衣镜前隐约的旖旎,面上隐约一红,咳嗽一声掩饰道:“你们家耿师长,也在被宴请的人当中吧?” 耿夫人点了点头,佯作担忧的叹了一口气:“要我说,这宴会不赴才好,听说现在沈阳吹的一股子歪风邪气,流行玩什么日本艺妓,我之前还听几位姐妹们说呢,男人们喜欢那些个子矮小,把脸涂得一脸僵尸白的日本女人,甚至还有几个想休妻另娶的,少夫人您知道这件事么?” 瞿凝立时想起了之前唐少帅跟她说起过东北很多人亲日这件事,眸光隐约眯了一眯:彼时东北亲日,绝大部分理由是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日本帮了他们老大的忙做建设和在东北放下了大批的投资,喂饱了官员不止,当时东北的工商业发展还远超内地,民众的生活水平也不错,更因为中日混居,渐渐亲疏不分,不再视彼为敌。而这种种看上去很美的蜜糖,麻痹了太多人的心思,在这层亲善的面纱还没被戳破之前,可能只有很少的一些异类,比如唐少帅之流,才意识到了亲日的危害性,意识到了那些艺妓的“美色”和温柔底下的森森杀机。 她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耿夫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看耿师长对你是敬重的很,到哪儿都带着你,这赴宴就是吃饭而已,且放宽了心吧。” 耿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有些探究的看了她一眼,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瞿凝道:“我跟少帅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和他的卧榻之侧,我自然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 她这话一说,耿夫人立时明白了:这句话又哪里只是说卧房之内?分明是在说国和国之间的关系,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觉得中日靠的太近,所以在东北,她也容不下日本人势力的点滴渗透。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看耿夫人恍悟,瞿凝也就不再往明里说了。 她想想自己前世见过的那些日本艺妓的模样,倒是颇有些诧异,忍不住就脱口而出:“要说那些男人喜欢偷腥,但那些日本艺妓的所谓美貌,我却实在无法欣赏,那跟糊墙一样往上涂的脂粉,难道不是一啃一嘴泥巴的感觉?那樱桃小口倒是够红够小,但晚上要是灭了灯骤然一晃,简直是跟死人差不多,完全不必化妆就可以去出演女鬼,难道说,这些男人们的审美观跟我就差别这么大?” 耿夫人已经被她的形容给说的笑倒在了榻上,“哎呦哎呦”的捂住了肚子,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失态,半天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腿:“少夫人您真是促狭!”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道:“那些日本女人,胜在性情温婉,一概以男人为重。我倒是听几个姐妹讲,”她左右觑了觑无人这才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什么秘密似得,“他们家里后院的日本妾室,据说还肯跟其他女人同床一起伺候,什么不要脸的花样都玩得出来,这还要说什么自己出身大家,这男人么,纳妾纳色,被那些女人花言巧语样样顺从的一哄,也就忽略了这大花脸了吧……”她稍稍一叹,“要说这北方女人,本来就不比南方闺秀,这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她们是做不到的,毕竟规矩没这么严,加上北地女人从不缠足,这个子就特别高,显得就格外的粗犷一些,这么一来,性格又粗豪,再跟那些温柔小意的日本女人一比,立时就败下阵来了。” “哦……”瞿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 两人又笑着八卦了一些沈阳的势力构成之类的事儿,待得时钟指向九点,耿夫人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瞿凝已经对整个沈阳的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耿夫人告辞之后,又过了约莫两个小时,瞿凝都快在床上睡着了,唐少帅这才进得门来。 听见推门的声音,她几乎是瞬间在床上睁开了眼睛,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唐少帅一进门就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呆了一呆,然后这才眨了眨眼睛反身关上了房门:为……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眼睛亮的出奇?她想干什么? 瞿凝看他慢吞吞的要动手脱大衣,她赶紧跑过去讨好的帮他脱掉了外套,那动作快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谄媚! 然后他很无语的发现,她居然拿过了他脱下来的外套和衬衣,一件件的一点点的巡视,接着凑过去,嗅!嗅!嗅了半天!要不是确定眼前这人确实是他的妻子没错,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家夫人是不是在火车上被掉了包了。 看她秀气的鼻头抽动,唐少帅瞬间觉得,他原本秀外慧中还沉稳懂事的夫人,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瞿凝闻了半天衣服,发觉毫无所获,接着就一把将还目瞪口呆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唐少帅“砰”推倒在床上,又凑过去在他身上到处嗅闻,接着几乎是以一种整个人骑在他身上的姿势得意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胸膛:“很乖!嗯,几乎没喝酒?也没女人的脂粉味,嘻嘻……” 几乎是在她凑过去的瞬间,唐少帅就已经觉得他的下面的部分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硬了起来,而且是,硬的跟火烧一样。 偏生她这会儿还是骑在他的腰上说话,虽然这会儿外头是冬天,但屋内温暖如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只有薄薄的几层布而已。 唐少帅立时觉得十分狼狈,便尴尬的伸手抵在了两个人之间,轻咳了一声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今天席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这顿饭,吃的并不安心。” 瞿凝一愕。 她嗅闻的动作,虽然是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但更多的大概是调戏---毕竟这段时间唐少帅的表现实在太好,再加上自打皇室的事情发生之后,两个人就没再有夫妻生活,她自然能感觉到抵在她腿上的对方勃发的*。 只是唐少帅话题一转就说到了正事,他既然要说正经话,她也就不好再继续下去,悻悻的瞅了他一眼,挪了挪腿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谁晓得她腰才一动,那人就伸手箍住了她的腰,她才稍稍往上一挪,他就钳住她往下一坐,衣料的摩擦带来隐约的快感,那硬物撞在了某个柔软的凹处,双方登时都神色一紧---只是瞿凝是猝不及防,唐终却是诡计得逞又扳回一城的微笑。 她嗔了他一眼:妈蛋不是要说正事吗?这是闹哪样?好好说话行不行? 那双手却只是箍住了她的腰,跟铁钳似的带着她隐约移动,那种摩擦的痒痛持续传来,瞿凝听得自己的鼻息渐渐焦灼起来,面上也开始有了热意,偏生唐少帅这时候声音平稳,不疾不徐的又开始说正事:“今儿个席上有日本艺妓,我立时就叫人把那几个女人赶出去了。另外撸下来了要给我送艺妓进家门的议长孙博伟,当场叫人进行了新一轮的投票,让原本的阮副议长上位……” 瞿凝鼻间又是一声闷哼,只觉得被摩擦的地方已经潮湿的不得了,隐约像是感觉到了已经渗透底裤的湿痕。 连听他低哑如大提琴的嗓音,那也像是飘在云端里,要极端的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了。 唐少帅的声音依旧凝定,像是一点也没为两人之间此时像是角力似的动作所困扰:“要说男人那边,为了这件事,肯定有很多人不满,但女人那边,大约却会有很多人额手称庆。到时候你去看一看,探一探口风……”他话音未落,瞿凝脸上已经满是红霞,扭着腰想要从他身上跳下去,只被他牢牢按着跑不掉罢了,她稍稍挪了一下索性放弃了:“说正事就说正事……呜……呜……快把我放下去!这样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没……” 到最后连本应该是愤怒的声音都软的听不清了。 唐少帅这时候才伸手过去隔着衣料揉了揉那个已经润湿了的地方,隐约挑起了嘴角:“正事?我们没在说正事啊,这不是在说,你要我不能带一个妹妹回家,我遵守了约定,所以你应该怎么奖励我的事情么?” 一脸正色,一本正经---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一般,瞿凝目瞪口呆,完全被这货的厚脸皮打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大人在于是两个人都玩疯了的节奏_(:3」∠)_ o(n_n)o ☆、第95章 远近(1) 两人极亲密的在床上闹了一停,敌不过男人的力气,没一息,瞿凝的一张脸就已经红扑扑的全是桃花之色,她身上软绵绵的几乎一丝力气也无,完全被揉搓的成了一团任他搓扁搓圆的水。 她已经是精疲力竭,他却似未饕足,及至她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榨得一滴不剩,整个身体撑也撑不住只虚虚趴卧在他身上,只差没举白旗投降表示彻底诚服了,男人这才伸出手来揽住了她已经毫无力气的腰,隐约笑了一笑,开口继续说起了方才中断了的正事:“今儿个的一桌宴席,我看着就抵了平常人家一年的嚼果,这批人还要在我面前做张做势,说是‘大伙儿凑起来的钱’。军中士兵连吃一块肉都艰难,他们却如此奢靡,这股子歪风,不煞一煞眼看着是不行了。” 瞿凝趴在他胸口“嗯”了一声,听得他语气轻缓里隐约带一点笑意,她心里不忿的很---他就能收放自如,前一刻还在卖力的“耕地”,下一刻就能神清气爽的说正事儿,完全不顾两个人的身体还隐约相连着,她的身体里好像还残留着隐约浪潮遗留下来的酥麻。 不过以两个人这时候的姿态,她可不敢多说话挑逗起对方的想法来,遂咬了咬嘴唇,艰难的也将自己的郁闷转到了正事上头,想了想他方才说的那些事儿,她立时抓到了当中的重点:“如果我没记错,唐家军的待遇已经是……恩……全国最好的那一等了,”唐少帅平日里午饭也是在军中和士兵们一起用的,否则他也不会有一个“爱兵如子”的称号,更谈不上将他手底下的军队如臂使指了,“这精兵精兵,非但操练要紧,食物营养也得跟上才行,谨之你现在就是要不但抓军权,还要在后勤上头下功夫了?” “不容易啊,”唐少帅轻轻拍着她汗湿的脊背,脸上隐约多了几分惆怅,轻叹了一口气道,“以往,后勤的安排都是掌握在父亲手里的,他拨下来多少,我就只能其中东挪西腾,实在是只能节源,不能开流。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但现如今既然咱们自己就已经在了沈阳,那要是还只能靠上京拨给的话,那我岂不是依旧如以往一般,事事要被掣肘,万事都依旧不能自专?” 他脸上的惆怅,没有被瞿凝忽略。 不知为什么,从这种很近很近的距离看过去,她越是见不得他脸上这样的神情---让她心疼心怜,连心尖上都闪过隐约的颤动,软的像是被烧化了的绵糖。 哪怕明知道他不过是这么简单一句感慨,实际上他是很硬朗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她这种小女儿的情绪,他也比她厉害和强势的多,但瞿凝还是止不住的听见自己的嘴里好快的就把完全没过脑子的话给蹦了出来:“谨之,我现在可是小富婆,你愁什么不好,居然愁钱,哼,不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啊……”看起来京城的那些店面,在开分店和考虑厂址的时候,可以第一个考虑沈阳。 还有杜克家族那边,本来就说好的技术人员,也快该到国内了吧? 她手里捏着的资源的确不少,这会儿说起话来,实在是有底气的很。 第58节 唐少帅一愕,脸上原本的怅惘一扫而空,笑着搂紧了她的腰,在她极敏感的锁骨上亲了一口:“夫人这是要养我?” 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他身后的尾巴? 喂你不是走狂狷邪魅高冷无情路线的吗?小白脸什么的严重画风不符啊! 瞿凝囧囧,只觉得自己额头都垂下了好多好多黑线,不过她这会儿的嘴比脑子快,没细想就已经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调笑:“伺候的不好就不包养,至于你现在的伺候,完全不合……” 不合格好嘛!金主都被累瘫了好嘛!完全不懂适可而止好嘛!喂喂喂魂淡,你手在往哪里摆啊!累瘫了啊不要再乱摸了啊! 唐少帅闻言先是一愕,待得回过神来他已经暧昧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夫人不满意?是为夫不对……”立马忏悔:刚好他还有的是精力啊! 瞿凝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意思说完,已经被摆弄着瞬间换了一个姿势,这会儿好了,索性正事也不必说了,直接只剩下了喘气跟“嗯嗯啊啊”的力气。 *** 瞿凝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因着沈阳家里没个长辈坐镇的关系,她和少帅就是这唐宅里的唯二主人,她自然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可以睡到什么时候了。 管家等她慢悠悠的洗漱完毕才进来通报,说耿夫人派人送仆役过来了。 瞿凝就过去将人点了点接收了,指挥了他们开始打理宅子,打点陆续运到的行装等等,忙忙碌碌之下,一个下午很快的就过去了。 傍晚另外几位当地官员的夫人来拜会她,有两个比较老成持重,大家就是打打官腔,另外两个活泼一点,看她笑容亲切态度温和,胆子渐渐大了,也就把昨儿个宴席上头的事情对瞿凝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看她只淡定的点点头,于是变凑趣儿的笑道:“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少帅这么对您,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要说这么一来啊,咱们家那个死鬼也晓得怕了,看少帅不喜欢,他昨儿个把咱们家原本养着的一个小戏班子都给打发出去了。”句句在夸她,顺便表忠心呢。 瞿凝原本是抿唇笑着听着,这会儿就摇头安慰道:“少帅往常可不管这些,小戏班子什么的,养着也是个乐子,咱们后宅无趣,要是连这么点乐子都给剥夺了,那也就太可怜了点儿。不过别的不说,这日本女人确实是要不得,你们可别小看了那起子看似乖乖巧巧的女人,我以前听说啊,日本有个什么军校,里头是收女学生的,那些人学的可不是咱们这些扑蝶赏花琴棋书画的功课,而是谍报,反间,用计和……”她扫了一眼脸色都渐渐白了起来的女人们,“和杀人。” 那几个夫人都有些震惊,要说她这么一说她们就信,那肯定是假的,但看她言之凿凿,几个人也就都露出了后怕的神色,忙忙的点头道:“要不是少夫人一说,咱们还真的半点都没看出来。” 瞿凝道:“日本可不是我们天朝上国,还要讲仁义道德,他们本就是蛮夷,凡事不择手段的很,这拿女人当棋子送给别人玩弄的事情,我们华夏人做不出来,他们日本人,可是不拿这个当回事儿的。以前日本要买军舰,那些日本女人为了凑钱就去*卖身筹钱,你们想想,这等狠辣心肠,我们在座的,有谁能理解?” 这卖身*买军舰的事情,瞿凝前世看到的时候也深觉震动,不过这恰恰说明了一件事,所谓日本平民就无罪,战后俘虏被好好的送回国的事情,这种自以为是的慈悲完全就是一种想当然---人家全民皆兵,为了打仗连女人都舍得一身剐,而这样的民族在世上一日,军国主义的根子就深深埋着,是以瞿凝这会儿把这事儿说出来要在座的所有女人警惕警觉,她可是半点也没觉得心里不安。 要说现在在沈阳生活着的那些日本女人里头,或许是真有那么几个还喜欢着对方的,但喜欢真到了生死关头,是半点儿分量没有的,对她们怀有半分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瞿凝这话一说,在场的人脸上就纷纷震动。 华夏女人在当时,虽不算视贞操为性命,但听到这种事情,却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但一个个心里,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开始觉得---的确,能做成这种事情来的人,太狠了。 当时就有人脸上露出了惊怕的神色:“还好少夫人提醒了,否则咱们还把那些日本女人也当人呢,这样的事儿,哪里是普通人能想得到的?”她咬了咬嘴唇,“不行,我得把这事儿传出去,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边说边小心的觑了瞿凝一眼,显然她心底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直到瞧着瞿凝坦然点头,神色坦荡写满了一种“随便你去查”的味道,她这时这才又提起了一颗心:回家就立刻去吧这事儿告诉她那色迷心窍的男人,非得叫他这回把他养在外头的那个日本女人给逐了不可! 一念及此,那女人心里却又浮起了一点迟疑,她想了想就看向瞿凝道:“少夫人这话,我听了都觉得害怕的很,但外子那时候却教训我说,连成王爷府里也有两个日本姬妾,听说连这股狎玩的风气,也是成王爷那边传出来的,他平日里对那日本人一家的礼遇的很……要说咱们沈阳现在的几家开的最大的生意最好的日本商户,成王爷也说,都是他罩着的,这成王,咱们可得罪不起……” 成王爷? 瞿凝的脸上肌肉隐约一抽。 现今连皇帝都下了野被赶出了宫,这成王本身的头衔,可不是他能窝在沈阳作威作福做一方土霸王的原因。 他能这么横,一则是因为他当年封地是在东北,在这里经营了大半辈子,手里还握着数千私兵,另外也是因为他女婿是当地一大黑头子,手里掌握着这里煤矿上所有的工人和煤矿产出,两方势力结合,足够他在当地过舒舒服服的日子了。 这样的成王,虽说要肯动刀兵他就是一盘菜,但说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算是一方霸主,在这些人口中说出来,倒叫瞿凝愣了一愣,心里立时多了几分异样。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定了主意:看来,她改日也该上门去拜访一下她这位好王叔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原本该有那啥戏的,不过我深知这东西会被和谐……_(:3」∠)_ ☆、第96章 远近(2) 这边瞿凝凭着“夫人外交”不着痕迹的黑了日本人一把,那边唐少帅当晚是披星戴月的方才回家,结果一进门,瞿凝还在他脸上找到了隐约黑面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佳。 瞿凝想了想,亲自打点了去了小厨房---要说这沈阳唐宅就是这点好,她想要做点什么都轻松如意,这下厨做点儿她在京城绝对不可能做的小菜来当晚饭,也是这时候的夫妻情趣之一。 因着怀疑他今儿个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瞿凝手底下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一碗清汤面,荷包蛋加简单的大排配上一把绿油油的小青菜,她看了会儿,总觉得虽然颜色好看但不知哪里有点儿美中不足,末了她忽然灵机一动,托着下巴想了想,又翻抽屉倒柜的找了只番茄打了番茄酱出来在荷包蛋上画了个笑脸,看着那金灿灿的^_^ 表情,她这才在心里低低自言自语道:唉,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这么哄过人,这技能一般都是把妹达人才必备的嘛。 看看看看,谨之啊,为了你我那点儿八百年没用过的哄人技巧都又得出山了啊。 她做完了这个,自己亲手拿盘子装了就小心翼翼的走回房去,一边心里发狠:那货要是敢嫌弃不好吃不吃完还挑三拣四的挑剔味道,嗯,她就让碗里头的^_^变成现实里的。 (╯‵□′)╯︵┻━┻,所以说厨子的脾气果然都是很大的。 她端着一个海碗进了门,闻见她手里食物的味道,唐少帅先是一愕,又看了她一眼:“你亲手做的?” 瞿凝笑里藏刀的把海碗小心翼翼的搁在了桌子上,然后飞了他一眼,假笑着谦虚道:“我的厨艺可不怎么样,不过今儿个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好把那些厨娘们特特叫起来,所以就自己随便捡着现成的做了两样……” 她话音还未完呢,唐少帅已经二话不说拿了筷子过去扒拉了碗到自己面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跟护食的大狗没什么两样,完全就是用扑的。 然后碗一扒拉到面前,唐少帅已经“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来,那眼睛里闪着的光,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果然我是多问了。”会在荷包蛋上画笑脸的,除了他这时时能有新奇点子的夫人,还有谁呢? 这含着安慰的用心,这一碗面条在这一刻,比他吃过的任何珍肴美味都来的重。 唐少帅小心翼翼的,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食物,他吃的很快也很香。 瞿凝看着他虽然很迅猛但依旧显得很优雅的动作,几乎是微不可见的轻轻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其实也是有那么几分“我做的会不会很难吃”的忐忑的。 唐少帅最后才把那个荷包蛋笑脸给吃掉,碗里已经比脸还干净,连汤汁都喝的一点不剩下,唐少帅直到吃完了最后一点,这才放下了碗筷,像是很满足一般的深深舒了一口气:“夫人做的虽然好吃,不过只要偶尔吃一次,为夫就已经很满足了。” “……”卧槽果然还是嫌弃我吗? 瞿凝瞪大了眼睛:太过分了啊啊啊!你看你舔碗的动作这么熟练,居然还敢嫌弃我的手艺,魂淡,果然是过河就拆桥,吃完了就骂厨师啊。 她正想着要怎么发飙,还没酝酿好措辞,男人已经伸手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夫人的手如此娇嫩,做饭之类的,夫人不需要亲自动手。”他的眸子里像是酝酿着无比温柔的碧波,这时候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心都快要化掉了。 默默低头脸上发热,那边唐少帅凑过来亲了亲她的侧脸,然后偷香成功似的得意的笑了一笑,这才肃容正襟危坐,开始说他今儿个的事情。 “今天我去视察沈阳目前的兵工厂和炼钢厂,一家一家走下来,竟没一家让我满意的!”他的脸色几乎是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瞬间转为了烦躁,脸色十分难看。 昨天他的一些动作,几乎已经是□裸的跟那些日本人表明了,他绝对不会妥协。 原本二十一条上有些割让北方土地和开放铁路之类的条文,他也是摆明了绝对不会同意:要割让土地?好,有本事就自己来拿!驻军可以撤,但到时候当地民众闹事,有“游击队”之类的武装出现,那可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铁路也是一样,要真到了不能收拾的时候,他宁可把整个交通断了,铁路砸了烧了,也不可能把这样的输血管道,拱手就因为一纸条约让给日本人! 他们要是想要,就只能打,反正不打想取,就两个字,没门。 既然态度鲜明,那后头就得有底气支持才行,可惜他今儿个去一家家的查看那些后勤战备,却没一家能让他满意:兵工厂的武器优化和新武器的开放进展的很不顺利,炼钢厂的钢铁产量依旧不高,就连粮食种子的科研,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总之一句话概括,就是这些人这些年对上京总部报喜不报忧,有些事情,他要不是亲自来了沈阳,怕还是蒙在鼓里呢。 这还没完,回了官邸,还有的是事情叫他烦心。 “那些老夫子跑来官邸跟我念叨,说对那些蛮夷,要有天朝上国的包容之心,说我们泱泱华夏,不能容不下几个女人,”唐少帅的脸色越说越黑:要不是看着那几个老头的确年岁不轻了,他能容得下他们烦他半天? 瞿凝听他抱怨,看他黑脸,心里一边取笑他“你也有今天”,一边却也升起了一种难以述之于口的无奈感:所谓天朝上国的脸面,阻挡了多少进步的脚步? 当年要开海禁,也是这批人出来啰嗦“老祖宗的规条”,甚至前朝时候“万国来朝”,每回都得送那些进贡的小国使节大把真金白银被人当“土豪”打,那也是这批人的所谓脸面,要面子不要里子,为了所谓好看不顾实际,这就是这批厉行孔孟之道不懂实际利益的人干出来的好事儿。 现在也是,她跟唐少帅明明知道这批日本女人中间肯定有女间,却还不能直接动手把他们逐出华夏,稍稍动作过大,还得被念叨一番。 瞿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好在那些夫人们对你昨儿个的行为都是心怀感激,总算不是两头不讨好,至于那些老夫子们的事情么……我过两天去探一探孔门在这里的那位大儒吧,看看能不能请他出来说点什么……夫君再忍忍?” 她哄着他的口气格外的温柔。 唐少帅情不自禁的翘起了唇角,那弧度格外柔和,几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对了,上京那边的消息过来了,大总统选举会将会在下月月初之后重新召开,父亲……”他顿了一顿,轻叹了一口气,“父亲会在下月月初迎娶冯思嫒入门。” 瞿凝讶然抬头:“这么快?” “迫不及待了啊……”他眯了眯眼睛。 瞿凝无声的也像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隐约多了几分凝重和疲惫:到时候冯思嫒有了继妻的名分,那简直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不是麻烦,是十分麻烦! 还好他们远在沈阳,要是同在京师,光一个“孝道”二字,就能压得唐少帅腰酸背痛了。 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急迫感。 唐少帅眯着眼睛,还有些话,他没对瞿凝讲。 抓了孙议长,他本来就是靠着收购选票这种不正当竞争手段上位的,家里自然极为殷实。 这种殷实,就是他家本来就有三家银号,田庄商铺无算,靠他家吃饭的人,怕不有几千人之多。 “千里当官职位财”,这既然花了大笔投资才这才当上了这个议长,他自然不会在上位之后忘记刮地皮,这官商勾结,到查禁孙议长家财的时候,这查抄出来的很多他名下的资产,实际上就是属于其他和他勾结的商户的---这一下,的确就是捅了马蜂窝。 这些被他损了利益的商人,在底下蠢蠢欲动,今日还光是求到他门上来请他高抬贵手,只是他们送上来的礼品被他给客客气气的送了回去,这种对他来说已经算的上婉转的拒绝,怕是不能让那些人满意---他们必然还有后招,而这一波只是试探,下一波怕就是借力乃至暗斗,到时候恐怕事情就没这么平和了。他撸了孙议长就料到了这个,所以他怡然不惧,但他却没打算让瞿凝也卷入到这个泥潭里来,要有危险的话,他一个人担着就够了。 毕竟一个处理不好,什么商会倒闭物价飞涨,乃至罢市罢课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真要到了那一步,消息传到了京中,为了大总统选举会正忙着做面子工程的他爹,肯定就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好的不干,尽干塌他的台跌他面子的事情----到时候他也甭想着那些富国强兵了,直接包袱款款回京中去吃干饭提早养老就好。不过他干砸了还能卷包裹回家,要是是瞿凝出了面却捅了漏子,怕连这样的结果也拿不到。 沈阳现在的情况,实际上就是一个一点就会炸的火药桶,很多人都在盯着他和她,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应付怎么应对。 如今那些官绅的压力,远远大过于他说出口的那些事情,之所以选择不对瞿凝讲,这大约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体贴。 前二十年他只会打仗,之后的二十年,他也得按捺下自己那颗时时刻刻都只想提刀立马上战场的心才行,他这段时间只从他那会坑儿子的爹身上学会了一件事:很多从战场上他得不到的东西,他能从权利的制衡里头得到,而他不能再让他的夫人像在京中那样劳累,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公主,只是他一个人的,夫人。而身为一个男人,保护好自己的妻子,这就是一个的天职。 ☆、第97章 远近(3) 不几日,瞿凝打点了一份厚礼,以后辈之仪连同拜帖一起,送进了成王府。 成王算辈分,是瞿凝的王叔,他已过不惑之龄,家里有四子三女,皆已婚娶,膝下儿女环绕,算是皇室里头人丁兴旺的一支。 不过瞿凝回想起来,当年在宫中,皇帝说起成王,往往是说他胸无大志,一心只知享乐,皇帝隐约提过想让他出来掌管宗人府,也被不着痕迹的拒绝了。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成王既然性喜嬉玩,那么别人送了女人进去,他来者不拒甚至因为宠幸女子而表现出了政治偏向,实际上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瞿凝的礼备的很厚,帖子上的措辞也是十分的客气,执的是晚辈的恭谨拜会之仪,可以说是给足了成王面子,只是帖子到了成王手上的时候,他当时正和几个姬妾嬉戏,瞧见了拜帖,当时便皱了眉头。 虽说是个“诸事不理”的王爷,但成王实际上对京中事情也颇有几分了解,一寻摸瞿凝来意,就知道跟最近唐少帅要掌理东北的事情有关。而这拜帖,可不是白白送礼来的,这找上门的,可也是好大麻烦---他最讨厌麻烦,这时候拿着拜帖如同捧着烫手山芋,恨不得装作没这回事发生。 只他女婿,这位沈阳有名的黑煤矿老板黎昊亮这会儿正在他府中陪坐---女婿看着丈人玩女人,这事儿在以玩乐著名的成王府,居然如同司空见惯,几个在座的女子竟也没有太多不好意思的表情。黎昊亮见了成王面上的难色,轻巧接过帖子来一看,就笑了:“岳父大人不想见这位前公主殿下?我瞧着这‘百拜顿首’倒是执礼甚恭呢,要是岳父大人真不想见,却得想个好理由,否则人家日后还不得戳咱们的脊梁骨,说咱们不懂礼数。” 成王揉着额头一脸烦恼:“要光是她一个侄女来,我见一见也就算了。只是她那夫君,却是个难缠的阎王。你没听说么?那天沈阳那些士绅好好的请他吃饭还请出了祸事来,连老孙那么八面玲珑圆滑的人都阴沟里翻了船,竟是被当场下了狱,家产抄没了不算,现如今还要等着法院判决呢,”他说着拼命摇了摇头,一脸“不忍卒读”的表情,“这等夫妇我可招待不起。” 黎昊亮却笑了起来:“有道是百炼钢还能成绕指柔呢,这温柔乡是英雄冢,说不得啊,那位就算再难缠,回了家里,还不知是谁说了算呢……”他轻巧的看了一眼成王怀里正给他喂着葡萄,千娇百媚身段柔软的女人们,暧昧的笑道,“岳父大人,您不也是这样么?” 这话倒是说到了成王心坎里去了:他很早就来了东北,那时候东北还是战乱之地,百废待兴,他的日子实在难过,就算勉力为之,可凭他那从小被当猪教养的学识,也实在是也没什么本事和能力去处理政事,索性放了手,只一心扑在醇酒美人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他常常自嘲,自己最少是得到了其中一项。所以这温柔乡有多大的影响力,成王是很赞同的。 成王隐约迟疑了一下:“这么说,按你的意思,这侄女儿我还非见不可了?” 黎昊亮点了点头,劝道:“那日关兴楼那边的事儿,您也听说了吧?外头就有人求到了我这儿来,想让我找个门道替那孙议长关说一二,可巧了,她这就自己上门来,您就提一提这事儿,也好让我给人一个交代吧?” “那……好吧……”成王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然成王府中的这种小小的“争执”,瞿凝是看不见的。 她得到了成王定下的时间回复,之后又听见她那日派去下帖子的那位小厮在下人里头绘声绘色的形容成王府的建筑有多美轮美奂,成王的姬妾有多美艳动人,连说带比划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连她也站在他们身后听了好一会也没发现。 等到终于有人不停的拿手指戳他提醒,戳痛了他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回头一看少夫人就站在他身后,还眉眼含笑,他大大吃了一惊,立时吓得要跪下去。 瞿凝立时扶了他一扶,道:“不必多礼,”她若有所思的凝神问道,“你进去的时候既然见了成王的姬妾,那其中,有穿日本和服的女人没有?” 第59节 那小厮本有些战战兢兢,只看她眉目和善,这才敛了敛心神,想了一停很肯定的重重摇了摇头:“没有。那几个应该都是南方佳丽,个头纤细柔弱,但绝对不是日本人……” 瞿凝一听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南方佳丽?” “南方人禀赋柔弱,身材纤细,行动有种六朝金粉遗下来的靡丽,这北方女人就……”那小厮一下子没刹住,习惯性的跟平时那样开始胡吹,直到说了一半才发觉自己竟是在少夫人面前口无遮拦,吓得面色发白,立时腿一软又要跪下。 “不必了不必了,”瞿凝发噱,摇了摇头,“你肯定没有看见日本人?” “小的肯定。” “唔。”瞿凝点了点头,索性叫候在一边的管家又赏了他一个银元,不管那人的千恩万谢,背着手踱开了:要说这时期的日本妞儿可不比后世那么会化妆保养打扮甚至整容,日本以前穷困潦倒,整个人种都很瘦很干跟豆芽菜似的发育不良,兼且牙齿枯黄,还审美诡异,她本就对成王宠幸日本姬妾的事情觉得有几分困惑,这么一来就越发肯定了她的判断。这其间必有蹊跷,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怕是要等她见了成王,好好“聊一聊”,才能判断清楚了。 *** 成王府邸是一座占地极其辽阔的大宅,瞿凝由管家毕恭毕敬引了从正门入内,车子从正门直接开进去到门口停下来,竟也花了整整一刻钟。 府邸内部花木扶疏,怪石嶙峋,有亭台楼阁,假山湖池,几乎是几步一景,的确是美轮美奂。 就是瞿凝,坐在车子上浮光掠影的这么一看,当时心里也直惊叹成王的豪富,便愈发不对那天小厮回来的失态失言觉得奇怪了。 车子到了房子底下,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胖乎乎十分富态的男人一早就已经候在了门口,看瞿凝下了车子,他立时冲她挥了挥手:“侄女远来辛苦了,来来来,请进,请进。” 瞿凝笑吟吟的冲他行了个福礼,不过心里简直就是要惊破天了:这就是成王?哪有王爷的霸气侧漏嘛,看上去完全就跟一个普通商人没什么两样啊!这怎么做的了土霸王,煞气在哪里?镇得住场子吗?看这样子满身的肥肉,给一把马刀都不一定挥的起来呢,威慑力在哪里? 她正心念电转,忽然觉得脸上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她不动声色的拧了拧眉头,轻巧的顺着眼光的来处看去,却只捕捉到了二楼阳台上的一片衣角。 有人在偷看? 她轻轻“哼”了一声,嘴上却已经有场面话冒了出来,脚下也已经跟着成王一块儿往里走了。 这两人当下你来我往,成王假惺惺的先是怀念了一下旧情,先是说“我小时候还抱过侄女你,那时候你还是个胖娃娃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然后又表了一下对皇室的忠心,感慨“陛下下野的事情我也是心中凄恻,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起这事儿就夜夜垂泪,难以入眠”,其实看他的身材就谁都知道这全是谎话了,不过瞿凝自然不会揭穿他,大家说说笑笑也就过了。 眼看着寒暄的差不多,成王终于试探着开了口问了问他们的夫妻感情状况,当然是摆出了长辈关心后辈的姿态。 瞿凝只是笑着打太极---三从四德这时候可好用的很,因为她在宫中都受了这么多年孔孟教育,所以如今既然嫁了,那么事事遵从少帅的意思做,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种鬼话,成王显然的不信,不过瞿凝这时候咬死了不松口,扮傻弄痴,反正一脸“我是小白”我今儿个不过是来探望长辈别的什么意思也没有的表情,成王被她的鬼话连篇弄的十分无奈,当下完全由着她东拉西扯,主导了话题,最后一直被她绕晕了还是没整明白,她和少帅之间,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这点,是黎昊亮要托他探问的,眼看着却要叫那人失望了。 最后成王终于有些不耐烦再绕圈子了,开口劝道:“沈阳民风彪悍,不比内地。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本身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血溅五步的事情也不少,少帅当日在关兴楼事情是做的痛快了,但这样一来,那些人当时是怕了,可之后说起来,恨他的,想报复的,却都蠢蠢欲动。”他说着看了一眼瞿凝,瞧着她这会儿终于肃容凝神静听,以为她是怕了,他这才道,“我这老脸,总算在沈阳官绅里头还有几分薄面,要是少帅有意和解,说不得老夫就做个和事老,到时候给大家居中说和一二,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美哉个头! 瞿凝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就黑了:先且别说她只会做唐少帅的狗腿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就算她有这个心思,她也做不了少帅的主啊! 那一天关兴楼的事情,唐少帅已经下了狠手,他既然做了黑脸,那在他觉得修理那些家伙的火候足够之前,她这个做夫人的说什么和解,不就是在背后插自己男人一刀,把唐少帅的面皮扒下来放在地上给人踩? 哪有给外人脸,却不给自己夫君脸的道理?他的脸面,不也就是她的脸面么? 瞿凝面色唰的就黑了,原本笑嘻嘻的,只眼看着瞬间就没了个笑模样,耷拉了眼皮不满的将手里的茶盏一搁,动作之间几乎是说变脸就变脸,端起了架子来:“王叔您这是开侄女儿玩笑吧?咱们既然是自家人,论亲疏远近,您不站在自家人一边儿,却倒是站在外人那边儿来劝我们少帅让一步?侄女儿实在是太失望了,”说着说着就拿出帕子来嘤嘤嘤嘤擦眼泪,一副伤心的不行的表情,“侄女儿还指望王叔您给主持公道,给我和夫君撑腰呢,您这么说指责我们少帅,这话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不妨她说哭就哭,成王张口结舌,脸上的表情大概一个字可以概括:囧。 眼看着成王对她完全招架不住,只有抵挡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原本隐在暗处看情况的黎昊亮心里就有了数,沉吟片刻,就顺着暗道先去了门口。 *** 瞿凝今天来见成王,一则是想探一探这个地头蛇的底细,二则她清楚对方现如今在沈阳的地位,知道他的消息定必灵通,便想试探一下当地士绅对少帅的看法和态度,三则,却是想要见一见传说中很受宠的日本姬妾,亲眼看一看“这亲近日本”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今儿个来成王府,前两项是达成的不错,至于第三项,成王也的确是如她所愿的,介绍了他的女儿,孙女儿,还有和年轻貌美的小妾们给她认识,但莺莺燕燕云集,香味熏人的叫人头晕目眩,她应付的眼花缭乱,却没找到她最想见的那对日本姐妹花。 瞿凝纳闷在心,心里存下了疑惑,这出门的时候便忽然心中起意,要车子到大门门口去等她,说自己想散步走到门口去,成王府的管家对此面有难色,瞿凝就笑着解释了两句:“府中移步换景,各有珍奇,既然难得一来,那我就想趁此机会看一看,难道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我问过王叔么?” 这话倒也不错。想起这位少夫人方才可是闹得王爷都头疼不已,该撒泼撒泼该闹腾闹腾,该端着又能端着,这姑奶奶他可惹不起,管家哪敢说一句不行,立时恭恭敬敬的问她要不要找个下人陪着一路走出去,免得迷了路。 瞿凝眼珠子转了一转,看了一眼那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微微一笑,点头应下了。 没一停那管家就神色古怪的领来了一位穿着深色短褂,个头很高挑,身材也魁梧的男人,对瞿凝说道:“少夫人,就让这位王爷的长随送您出去吧。” 这男人的身材一看就是个干粗活的,那一身的腱子肉虬结的简直能亮瞎人的眼睛,这块头瞧着就感觉能打能扛,倒是叫人很有安全感的样子,瞿凝就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她沉默着动了身,一路慢悠悠的散步一般的闲晃,在这里停一歇在那里多看一眼,那长随倒也精乖,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为她指点一下景物的来处,这园中,果然是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树木,甚至每一株花草都有故事可说道的啊。 瞿凝偶尔点个头“嗯”两声,两人左饶右绕在这座大园子里头走了好一停,瞿凝忽然在一处小桥上驻足不动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垂手躬身肃立的男子,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一般人会觉得很有亲和力,但看在这人眼里,像是狐狸一般奸诈的笑容:“……我猜猜,长随先生,您该不会,正好这么巧的,姓黎吧?” “……”那人登时露出了少许惊容,旋即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瞿凝打了个哈哈。 原因很简单,先前她和成王对话,在你来我往的刻意试探里头,她已经察觉到了,成王并不是那种对全局掌握的很好的上位者。 至于他的野心,也不如很多政客,最少是绝对不如唐大帅那样旺盛蓬勃,所以在他今日那些试探话语的背后,必然还有旁人的影子。 不过以成王的身份,别人只能借力影响,却不能使唤他,是以这么一算,也就只有和他亲近的,关系密切的人,才能有这种影响他行为的能力。 再加上她先前感觉到了被人偷窥,这么一来,算一算她得到的成王的信息,这个忽然冒出来要送她一程的人是谁,就呼之欲出了。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心力,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愧对盛情”?所以瞿凝才会特意要求漫步花园,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瞿凝看着对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出口反问道:“你既然想单独与我一晤,那么就必有所图。我有的东西不多,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言。”她顿了一顿,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过我想,黎先生不能从成王这里得到,却想从我身上获得的东西,我大抵还是拿得出来的。” 她最后一句话,实在说的意味深长。黎昊亮很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脸色数变,最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女人实在太聪明,一句话就切中了他的内心。 他是以煤矿业发家,能娶到成王的庶女,在外人看来,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这让他一下子从上不得台面的狗肉,变成了至少能入眼的猪肉。可说到底,在很多世代的贵族心里,他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 娶妻之后,他的身份上的确是上了一个台阶,但那女人既不漂亮也不温柔,他勉力容忍,也不过只是为了她的身份而已。包括他在成王面前小意奉承,看似简单,但总不是长久之道。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却是娶妻和他手里的那些煤矿工人给不了他的。 黎昊亮一早就想再换一换身份,最好是能披上一层官皮,至不济,去军队里滚一滚也是可以的,好歹他还有把子力气,耗在温柔乡里也是废了。 但这一些东西,全都是成王不能给他的---男人的尊严,男人的前程,成王只能给他度上一层贵族的金边,但少帅他们手里,却握着实打实的权力。 这些话,在黎昊亮心里已经打滚了好几个来回,他这会儿看着瞿凝的眼神里,却有几分打探的意味,又有几分犹豫,显然是举棋不定,到底要不要直说。 瞿凝看着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并不着急,你想要得到什么,总得要用东西来换,你若还没想好,就改日再来和我商谈。反正我的住处很好找,你改日上门再来找我谈,也是一样的。”她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懒洋洋的呵了一口气,“好了,我不便久留,你举棋未定,我得早点儿归家,就不多说了……” 说着竟抬步就要走,黎昊亮大惊,他哪里不知道,这“改日上门”就是一句托词,实际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知道的那个消息,也使得现今才是最好的时机。 黎昊亮咬了咬牙忽然单膝跪下:“我愿投效少夫人,只求少夫人给我搭一条进身之阶……” 瞿凝摇了摇头,他还不及失望,便已经听那女人温柔的说解释道:“现在皇帝都下野了,官员的任免,实际上也不是一言堂。议长之类的官职,都是要经过票选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不管是我还是少帅,都不可能因私废公,所以你要是想要走这条路,是并不容易的。不过军中进身之阶颇多,只要不是走政道,就有的是机会,何况如今多事之秋,你也别小看了你手里的那些人力,你要是真想要投效少帅军,那我给你牵线搭桥,总还是做的到的,毕竟这是用人之时嘛,”黎昊亮还来不及跪下来表忠心,她已经笑着摇了摇手指,“不过这投效与否,总得有个投名状,红口白牙的,说什么都不算数……” 黎昊亮何其聪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仔细的看了看她在阳光底下显得温和淡定,但眸光深邃的叫人看不清真正心意的表情,终于还是决定搏这一铺,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少夫人,小的不敢欺瞒,前日有几个矿主来和我商量,说要我们停止开采,准备暴动……”他偷觑了一眼瞿凝的脸色,见她神色凝重的听得认真,知道自己这一下赌对了,她能理解这件事当中的严重性,这才继续说了下去,“这炼钢炼铁,军械厂乃至修筑铁路,都要靠我们的矿产,而那些矿主准备到时候装作矿下出了事炸了矿,好引着那些苦主们去闹,这样一来政府必须得尽快出面安抚跟救灾,一方面向政府施加压力迫使他们释放孙议长出来重新主持工作,另外一方面也好抬高矿价,军工厂什么的要继续开工,政府就得跟他们谈条件……” 瞿凝的神色,越听越是沉了下来。 她“嗯”了两声,沉默着思考了片刻,转头问黎昊亮道:“这么说,是孙议长的那些同党,想要和少帅作对了?” 既然卖都已经卖了,这会儿再吞吞吐吐就是矫情,反倒失了新主子的心。 黎昊亮把心一横,索性什么都说了个干净:“不敢瞒少夫人,这些人为的不是孙议长,是他们自己的利益。根据属下所知,现在军工厂那些积年的老技术工人都给挤兑走了,就剩下了一些有裙带关系的。钢铁厂那边也是差不多的状况,生产情况是远远不如当年了。那些多出来的钱,全是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但这些人都各自有门路,普通人奈何他们不得。。” 瞿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才要试探,我跟少帅收拾他们的心念是否坚定?你怕我们半途而废,反倒把你给坑了?” 黎昊亮不及反对,她已经隐约笑了一笑,摇了摇头:“好了,这条消息我会跟少帅谈一谈,至于怎么安置你的问题,我们到时候再给你答复吧。” 她表面镇定,但实际上,瞿凝却已经心念震动:沈阳的情况,竟糟糕到了这种程度? 她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成王家里的日本姬妾又是怎么回事?” 黎昊亮“哦”了一声,有些犹豫着说道:“不敢欺瞒少夫人,那两位是我送给岳父的,只是那不是我找来的,而是我背后的那几位矿主们塞给我的,说是叫我搭个桥他们好孝敬成王,希望他能成为几家日本店面的保山……而成王当时的确喜欢过好一阵子,只是前几天听说少帅对日本女人格外反感,成王爷就让她们先回她们娘家,就是那几家店面去住个几天。实际上,也是因着那股子贪新鲜的劲儿过去了的关系。” “哦”,瞿凝点了点头:“你把那几家店铺的名字告诉我,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黎昊亮毫不犹豫的一家家报了,瞿凝默默的记了下来,点了点头。 ☆、第98章 迂回(1) 黎昊亮提到的暴动,瞿凝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矿工本身的确是苦哈哈的泥腿子,但这批人许是因为常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辛苦劳作,这性子大多是暴烈急躁,还格外团结,若是一被有心人人煽动利用,那就不是像京都的学生游行这么简单的了,这事态一个控制不好,就是动摇朝纲国本的大事。 沈阳现在最大的问题,第一就是日本间谍的渗透,比如黎昊亮跟她说起的那几家商户显然后台老板就是日本人,而第二就是官商勾结,在现在看来,这两样还偏偏凑到了一块儿去,这内外勾搭做起反来,只怕其势如烈火燎原---在瞿凝猜测,说不得到时候那些幕后策划的人,还要把这个导致“人心动荡社会不安”的帽子扣到初来乍到就下了狠手要准备整治的唐少帅头上去,要是他们的计划这能成功,就完全能让他灰溜溜的滚蛋了,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那些策划者,反倒是能得了善于治政的美名。 实际上,日本人要把爪子伸到煤矿钢铁那边去,理由很简单。因为日本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岛国,一切资源都要靠其他资源大国输入进口,而东北煤矿产量十分丰富,又铁路纵横,运输发达,论地势还刚好就在他们嘴边上,以日本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抢夺的掠夺天性,这样的肥肉,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在瞿凝如今想来,这件事后头,隐约就藏着那些日本人的挑拨,因为孙议长一个人,怕是掀不起这样的大浪来,既然涉及到了“国家事务”而不只是国内问题,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就不能明着蛮干,怕是得想个法子,一面麻痹了那些敌人,给少帅争取更多的时间战备,另外一方面在资源上又不能太吃亏才行。 这两者要能兼备,这就有些难了。 瞿凝正思索着呢,忽然听得外间一阵喧哗声传来,门一开,少帅被两个侍卫官扶着,脚步有些踉跄不稳的立在了门口。 他脸上是一片赤红的颜色,步履少见的没了平日的沉稳,这会儿一双眸子似闭非闭似睁非睁的看过来,其中似乎还含着隐约的水色,看的瞿凝心里“豁”的一跳,忙忙过去指挥着他们将唐少帅安置在了桌边的凳子上,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谨之这是……喝高了?” 在京里都从没见过他醉,哪怕成婚当晚他也不过是微醺,这难得见他醉态可掬,瞿凝心里先是有隐约促狭一闪而过,旋即涌起来的就是从心底最深处泛起来的担忧。 那扶着唐少帅进门来的两人显然知道这里是内院,而跟他们说话的这位直呼少帅字号的必然是他那位出身高贵的新婚夫人,这会儿不敢抬头看她,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回答:“少帅今晚喝得几坛,实在是当时的情况很难推辞,今晚,可能还要少夫人多费一点心照顾少帅了。” 他们这里正汇报着,其中一个忽然拽了一下那正回话的人的衣襟,那人顺着他的意思将眼光移了一下,就立时瞥见在椅子扶手旁边,醉的有些迷迷瞪瞪目光都涣散了的少帅伸手准确的将少夫人的手紧紧攥住握在手心里,少夫人垂了头似乎有些羞躁想要甩脱,稍稍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看缠的紧紧的手,这两人都看呆了,这会儿立时恍悟了:原来他们都是多余人士! 再站在这儿日后少帅回想起来非得给他们排头吃不可啊!快走快走!两人一领悟,这时候赶紧的不多话起身告辞,连瞿凝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说“辛苦两位送谨之回来,喝碗甜汤再走”这样的客套话都不敢多听下去。 倒是其中一人灵机一动,想着卖个好儿,领走了多了一句嘴,垂着眼对瞿凝认真的解释道:“少帅今儿个是招呼那些军械局的技术人员和省里头负责钱粮的一批人吃饭,这批人本就跟姓孙的他们有些嫌隙,所以少帅想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拢过来。出于这个目的,少帅对他们都难得的客客气气,结果席上就有人旧事重提,说有个世侄女,想要送入府来给少帅伺候着枕席。” 瞿凝眉毛一扬,神色倏然之间就冷了下来。 她当日有句话说给耿夫人听,当时是说国与国关系的,但用在男女之事上头,也是一样的原则,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既然嫁了,就会用尽手段绝不容自己的枕边人再有第二个女人。至于是怀柔手段也好,阴私手段也好,端的都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在京里还没人敢来触她的逆鳞,难道她竟会容自己栽在沈阳?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是她枕边人,她可没打算跟别的女人共用黄瓜!这种底线和原则问题,是绝对不容迂回曲折的。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说话爱大喘气,闹得她心里已经打了一个转的家伙就忙忙喘了一口气补充了下去:“少帅当时就拒了,坚辞不受,脸色也很难看,但之前已经将姓孙的一伙得罪了,总得讲个刚柔并济,是以这会儿,就不能再这么死硬扛着,所以少帅就没法再拒了那伙人的劝酒,才会喝的这样醉……” 瞿凝这时候的目光才柔和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身叫了个婆子来把他们送出了门。 她的手一直被那沉默着不说话的男人攥在手里,他先前半醉半醒的睁着眼睛,到后来那人说话的时候,他索性闭上了眼像是半趴着,这会儿看人都走了,这才慢慢松了手。 瞿凝心里就是一乐:这人怎么跟小孩子似得,谁还能抢了她去不成?死攥着不松手,她又不会跟那两个侍卫官跑了。 但看他脸颊上一片隐约酡红,衬着原本就格外俊朗的眉目,有种勾人摄魄的意味,不是平日里那冷冰冰板着脸的扑克人,她心里又痒痒的慌,虽说被那两人方才说的话给弄的有些感动,不过这会儿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颊,她这时候更想做的,是趁着这家伙难得一醉,“欺负”他一下,也免得两人独处,她老是处在下风。 她正摩拳擦掌的在心里yy呢,正想着到底是要这样还是那样,这yy还没yy出个结果来,那边他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她乱七八糟的心思,倏然睁开了一双原本闭着的眼睛:“看够了?” “……”醒了?不好玩! 瞿凝嘟了嘴,觉得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不过还是笑嘻嘻的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道:“你该不会是装醉吧?” 唐少帅神色疲惫的接过茶盏来一饮而尽,茶水已经凉了,不过正好解酒,他也没挑剔什么,哑着嗓子摇了摇头:“方才是真晕眩的厉害,不过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怎么,夫人好像很失望?”他最后的嗓音微微上扬,也多了几分促狭,显然了,是猜到了瞿凝方才的注视里还有一些别的,不能说出口的含义。 “哈哈哈……”瞿凝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心里却已经开始宽面条泪了:醒那么快做什么?醉了才好玩嘛!醒这么快,什么事儿都不能做了啊摔! 看唐少帅一脸写满了“还想追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好事”的表情,瞿凝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心虚,忙忙的咳嗽了两声道:“谨之,你难得喝的这样多,我看着心疼的很。沈阳的事情,这么难办么?” 唐少帅眉毛一挑:“让夫人心疼,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不喝也行,要不然,我按着他们的意思,纳一个姨太太进来,这样大家都省事儿,夫人认为怎么样?” 第60节 “!”瞿凝脸色立马变了。 哪怕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这种话,她从来不把它当玩笑看,她是个认真的人,所以她肯定不会拿蓝颜知己之类的来膈应自家男人,而同样的,她对丈夫的要求,也是一模一样。 说起来,乐傅雯的事情她还恍若历历在目,那时候的心痛和心酸,她从没对唐少帅讲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在京里她要权衡各方面的利益,要运筹娘家和婆家的平衡,又兼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直言,可自打跟他两人来了沈阳,现如今皇帝又已经退了下来,她反正再无路可退无物可失,做事风格就完全是“自己怎么爽怎么来”的由着自己的性子,这会儿她神色格外认真,“啪”的就狠狠拍了一把他的手:“要纳妾是么?我支持那位云夫人姜娟的事儿,您还记得吧?我对她伸出的援手给她的帮助,今天给我自己也是一样。您也不必想着纳妾,要是哪天心里另有了所爱,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我自己立马打点了我自己赚来的财货就走,二话不说不用您多费一句口舌!也不必纳妾,直接娶进来做妻子就好了!”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神色格外的凶悍,简直跟一只护食的母老虎没什么两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漂亮的杏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怒气。 唐少帅定定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捶桌子,笑得几乎要在桌边上软倒了。 笑得瞿凝神色越来越惶恐最后咬住了嘴唇不知所措,他这才边笑边摇头:“夫人……夫人怎么以前从来不说?为夫,恩……为夫记住了。”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逼着她坐在他身边,一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似乎大海一样深邃的带着满满包容和温柔的目光,他举起三指来,面上再没有分毫平日里的戾气,“我今日对着月亮发誓,我唐谨之,此生此世都不会对夫人有二心,要是我对第二个女人动了花花心思,不能为夫人守身如玉,就罚我死无全尸,恩……屡战屡败……” 这前面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结果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眨眼睛了,慢慢的是想一想才想到词儿,语句断断续续,瞿凝看着他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语无伦次模模糊糊的,她这会儿才觉得脸上“轰”的发烧了---她这会儿忽然明白了这货为什么无师自通忽然学会了“甜言蜜语指天发誓兼试探玩笑”技能。 她今天居然是在跟个醉汉说了一堆醉话,跟一个醉汉发了一堆小脾气! 闹哪样啊,醉了就醉了,哪有醉了的人装清明把她这个滴酒未沾的人给骗过去的! 唐谨之,你简直就是可以去拿奥斯卡啦! ☆、第99章 迂回(2) 瞿凝当时很生气。 被狠狠调戏了一把,怎么能不生气? 但又不能跟一个醉汉计较---被骗过了也就算了,既然看出来对方是醉了,那她也不好真跟一个饮醉了的家伙较真,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当时也只好是好声好气的把他哄上床去睡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唐少帅起床之后自己去端水洗脸,一抹脸上就是一把黑,他对着那玻璃一般的水光面一照,简直哭笑不得---脸颊上的虽然已经被他抹掉了一部分,但干了一夜,还依稀能看清楚轮廓,那画的是什么来着,一只小乌龟? ……乌龟是什么意思,他夫人要给他戴绿帽子的意思么? 唐少帅抿住了嘴唇,仔细想了想他也不淡定了,索性也不擦脸了,走到床边去推了推那个还在装作好梦正酣,实际上睫毛一翘一翘显然是在装睡的家伙,看她故作迷茫的微微张开了眼睛,他歪了歪唇角,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夫人,你不能管杀不管埋吧?” 这下瞿凝“噗”的一声爆笑出来:没看出来,这家伙还会搞笑啊! 她笑得在床上软倒成了一团,越看唐少帅这时候的苦笑就越觉得好玩,到最后笑得胃疼索性抓被子过来遮住了头脸,整个人在床上给团成了个软软的还时不时抖上那么几下的被子团子。 唐少帅心里默默无言,最后无奈的戳了戳那团大包:“被人打了左脸就把右脸也送上去,夫人既然有闲情逸致在我左边脸上画一只乌龟,那要不要在右边也画一只,最少对称?” “哈哈哈哈”这下瞿凝越发笑得打跌,在被子里闷了半天这才俏脸红扑扑的钻了出来,这会儿他这么识相,牺牲自己给她制造一大早的愉快,昨晚上的什么闷气都消了,她笑了半响这才笑着去拿他手里的帕子:“对称就不必了,我看我还是管一下埋,帮你把它擦掉吧。” 她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拿帕子慢慢的在他脸上揩了半天这才干净,那墨黑底下渐渐露出了他古铜色的肌肤,她的眼神专注,口中芬芳的气息扑在他脸上,痒痒的,在晨光里,这女人专注的神情,让他心里像是在弹奏着一曲花开的音乐。 唐少帅看她终于住了手轻轻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擦完了,气大约也消了,这时才伸手抓过了她的手,不容她逃避的轻声细语,像是怕惊了她一般:“夫人昨晚上说的,我全记得。” 瞿凝脸现惊容,这下真觉得有点儿尴尬了。 本以为那人是酒后糊涂,大约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谁知道她以为他不提是记不得的时候,他偏偏才来这么一句,猝不及防之下,她干笑了两声:“……其实也没说什么……何况你不是醉了么……”越嘀咕声音越轻。 唐少帅拉着她的手偏头微笑,他今天的神情格外的柔和,甚至比醉酒时候更态度温柔:“要是知道醉了才能听见夫人的真心话,那我合该多醉上两次的。” 瞿凝皱了皱眉,她这会儿就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都说醉后吐真言,你该不会也是那样吧?” 唐少帅眨了眨眼睛,她一说这个他就尴尬了,索性打了个哈哈想糊弄过去---哪怕什么都记得,这会他也知道绝对不能承认啊! 至于真言,真言是什么? “……当然我说的都是真言,比如我对夫人的心意。”唐少帅抓着她的手,“我敢保证,我哪怕是醉了,这发誓的事情却绝对不是假的,这一番话,要不是对着夫人,我绝对不可能对第二个女人讲。” “……”泥垢了!说情话和转移话题的技能一天上一个台阶是闹哪样!要招架不住了啊摔! 瞿凝只觉得面上发烧,要说昨天他发誓赌咒的时候还因为醉酒而迷迷糊糊的话,那这会儿他的神情就是不能再认真的认真,那表情简直有“你再不信我我就去死一死自证清白”的味道。 虽然一面心底在疯狂叫嚣着“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但是另外一面,只看着他的眼睛,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信念跟坚持都化作了水。 她默默低头垂了眼帘,半响这才难得羞涩的“哦”了一声,但旋即又觉得自己这种青涩小姑娘的表现完全是输给了对方,为了争口气,她索性开始翻旧账:“那你跟乐傅雯又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是我想多了,她给你当了这么多年‘御用记者’,中间还有几年战地记者要跟着你东奔西走的,受着你的照顾,你在京中和我吵嘴,还要去找她倾诉,这种种,你想糊弄过去,没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由充分论据完全,越说越觉得自己气势汹汹而且言之有物,完全能逼得对方对自己方才的“深情告白”惭愧的无地自容,谁知道唐少帅听完她说这段话居然丝毫没有显出半分慌乱的神色,反而显得有几分疑惑:“我跟乐傅雯?” 他完全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遍:“我跟乐傅雯……对我们是认识了很久,但我跟她的关系……”他欲言又止顿了一顿,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解的看向瞿凝,“在夫人眼里,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如果我和乐傅雯之间真有私情,那其一,我绝不会让她在外头东奔西跑,而是会好好的养着她,保护她爱惜她,全然信任她,就好像我对你一样。其二,若我真的对她有感情,那我起初就不会娶你,而是会对她虚位以待,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瞿凝瞬间发觉自己方才提聚起来的气势越来越弱,这会儿被他的反问一问,她自己的心里都对这件事变成了不确定。 也对啊,像他这样的男人,最少是不会委屈了自己身边的女人的。 而婚姻,就是一个男人可以送给一个女人最高的承诺。如果连感情都要委屈自己,还谈什么齐家修身治国?更别说想要手掌天下了。 她的声势一落,半响呐呐问道:“那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告诉我,我难道不该猜疑一下么?” 唐少帅仿佛是面有难色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沉默片刻,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事情,关乎了旁人的*,而我答应了对方不将她的身世曝光于天下,我守着的秘密,无法……” 他话音未落瞿凝已经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嘴唇上:“别说了,我明白了。” 她有些惭愧的低了头,他的诚意她已经感觉到了,而清楚明白他们之间没有暧昧就已经足够了。探究的更多既然涉及到了承诺和*,她就的确不该逼他的---就算她做不到温柔小意体贴,那最少也做到任何一个普通女人都会做到的善解人意嘛。 唐少帅瞅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唇轻轻划过她的手指,让她的指尖痒得陡然一缩:“你不怀疑了么?” “嗯,不了。” 唐少帅笑起来,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瞿凝干咳了一声,感觉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自己简直是不知趣到了不得了,为了化解这一刻在她心里还浮着的尴尬,她立刻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急急忙忙把昨儿个见了那位煤矿工人老大黎昊亮的事情跟唐少帅讲了,对方的神色也骤然沉凝下来,没了方才的笑意,瞿凝这才觉得心头安稳了一些,却全然没想到,唐少帅却不过只是不想她这么坐立不宁,配合她换话题的意思而已。 瞿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说道:“那位黎昊亮,虽说是个野路子的江湖草莽,一身草莽习气未脱,不过在我看来,总也还是可以一用的。最少,他还是能分得清楚,到底什么是自己人,什么是外人,有这个底线在,别的总也好说。”这个自己人这个外人,实际上指的是国人和日本人,在她看来,在这个大是大非的底线面前,站在华夏这边的都是可以团结的人物,而站在对面的,不好意思,就必须得大刀阔斧的整顿了,“不过这等人我可用不好也控制不了,不过既然许了他富贵,就怕是得少帅您费心,”她笑吟吟对他作了一揖道,“得您费心调.教一二了。” 唐少帅斜睨她一眼,她既然是调笑的姿态,他也就不很认真,但话却是实打实的应下了:“好。我许他个军中出身便是。既然有意想要富贵荣华,也要自己去挣才行……这人有多少本事,我先掂量掂量,到时候再与你分说。” “少帅办事我当然放心,”瞿凝笑道,又转了话题,“倒是这矿下的事情,一个不好就要酿成暴乱,如今既然知道了这批人的打算,谨之你心里又是怎么打算的?这总得跟我通个气,免得我蒙在鼓里,砸了你的场子呢。” 唐少帅微微皱了眉头。 沈阳的事情复杂,他本来是不想拿那些事儿来让她烦心的。 她给成王递了帖子的事情他也知道,一则是来不及阻拦,二则成王这人实际上是个大草包,这点他清楚的很,要不是那黎昊亮为了要上位赤急白脸的跑去投效她还被一吓一哄就交了投名状,她这趟去了也是得不到多少消息的。 但她说的也很是这个理儿,他昨儿个虽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但实际上还是得了一些准话的,若要她的配合,他的确是不能再瞒下去。 唐少帅长叹了一口气:“沈阳目前的势力,看上去是分为两派,实际上呢,却是远远不止。一派亲近日本,以孙议长为首,但这一派亲日派里,也分为两种,一种是被塞够了好处喂肥了,纯粹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不顾的,这些是必须得弄下去的,我撸下了孙议长,就是打掉了他们的头。另外一种,就是一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守旧派,在他们眼里,日本不过是撮尔小邦,哪怕十几年前在渤海湾日本狠狠赢了一仗,他们却依旧不把这个国家的狼子野心当一回事儿,如今也是一样,想着藓荠之患不足虑,所以收了一定的好处就睁一只眼闭只眼,这就是你的成王叔和另外一些孔孟学子那一派。而反日派则更加复杂一些,有一些是因为早年在日本人手里有亲人死了的,有朋友死了的,有自己的官位因为渤海湾那一仗而受了影响的,总之因为种种旧事和日本有怨的,还有有识之士看破了这其中的凶险的,还有一些就是军中放出去的主战派,但这一派的势力,却不能跟那亲日派相抗衡了,所以现在的沈阳,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整个风气简直是乌七八糟,一团乱。” 瞿凝这时候已经“哦”了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想要我帮你把亲日派里头的守旧派也给拉拢过来?这样那批人独木难支,你再让他们跳出来,一并收拾掉就可以独断专行了?”我还是有点儿用的嘛。 唐少帅摸了摸后脑勺,好像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实在是……偏劳夫人了。”他眨了眨眼睛,“不过夫人最擅长说服人了,为夫每次都任由夫人搓扁揉圆的,要是夫人都没法子去说服这批人,那为夫就只好……” 打gg 瞿凝在心里继续吐槽了一句,实际上很有几分骄傲,面上却依旧保持的很是淡定的样子,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勉力而为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为防止有人不知道什么是gg。 gg==good game。一般是认输继续开下一局的意思。或者是败者在无奈的输了之后打出来的表示“打得不错!” 于是我这么一说你们都知道我平时一天到晚玩什么游戏了,_(:3」∠)_ ☆、第100章 孔孟(1) 矿下暴动的事情是交给了男人去用暴力手段处理,而拉拢人心的事情,瞿凝当时尽管答应的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她是很上心的。 对于这一派人,没有谁比她成王叔和黎昊亮更熟悉,瞿凝过了几天招了黎昊亮过来,把少帅手书的让他去xx军营报道的委任状递了过来,对方大喜过望,对她格外低眉顺眼的像是言听计从了。 瞿凝求的也不是他此时的诚惶诚恐,便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原就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你有上进的心思是极好的,但最后能做到什么地步,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就不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能书写明白的,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努力。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你做个介绍,男儿建功当在疆场,在我这里你就算巧言奉承了,这也就是我能给你的极限了。” 这番话语重心长又略带几分敲打,但道理是半分不差的。 黎昊亮看她说话难得的直白,也就严肃的点了点头:“这些属下自然明白,”打蛇随棍上的倒是快,立刻就变了称呼,“但属下还是感激少帅夫人您的提携,这样的机会已经极是难得了,”委任状上写的是三十二军,这支军队算是少帅一手组建起来的,现在也是他一手带到东北的,是亲军里的亲军,别说是一个团长了,就是小小一个营长,也是炙手可热,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没有少帅夫人去关说,这样的机会岂是他一个曾经的小混混能拿到手的? 他心里明白的很,这根大腿够粗,至于少帅的大腿虽好,但难抱,可少夫人的就不一样了,当下下定了决心,非得要抱紧了这根大粗腿才行。 瞿凝当然看得见他眼底的野望之火,她暗中笑了一笑,就问他道:“矿场的事情我对少帅已经说了,这件事他接了手,我就不管了。” 黎昊亮眼珠一转就明白了过来:也对,矿场那边全是些五大三粗的鲁男子,不管是要安抚人心还是要引动这个毒瘤流脓,说不得都得用上一些“非常手段”,而这种事情,少帅既然疼惜自己的夫人,自然是不会让她碰的。 不过这样也好,少帅接了手,他本来在那边就有人脉,岂不是就多了表现的余地? 多了表现的机会,那在少帅眼里挂了号,日后自然有的是他的好处。 黎昊亮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瞿凝已经轻咳了一声:“不过我这里倒有另外一桩事,得你给我解释一二。” 黎昊亮重重点头,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瞿凝就微微笑了笑,把想问的关于“守旧派”的事情一股脑儿的问了,黎昊亮果然一一作答,分毫不曾犹豫隐瞒。 说的差不多了,他就起身告辞,瞿凝静静坐在椅子上,开始分析起了她得到的信息。 守旧派的确以两人为领头,其一为成王,其二则是另外一位姓孔的先生,叫做孔景梵。 成王这人,根据黎昊亮的说话,就是图个安乐富贵,平生志愿就是做个富贵闲人,像这样的人,根本就没什么抗压性,完全就是个墙头草,哪边实力强就往哪边倒。 之前大部分人都收了日本的好处,他也就随大流,而一开始虽然是他第一个收了日本姬妾,可帮日本人说话,也是在孙议长开过声之后的事情,所以现如今,若少帅真的使用了强权手段要收产业要驱逐日本人,成王肯定二话不说立马乖乖配合,这就是墙头草的作风。所以,只要明白了成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身上完全不用化上太多的时间,而黎昊亮更是举双手保证,他这个做小婿的,对那位岳父大人有着旁人难以媲美的影响力,所以叫瞿凝放心便是。 瞿凝在纸上把成王这个名字划掉了,目光静静的凝注在了旁边的孔景梵三个字身上。 这位孔先生,和京城的孔家弟子孔景豪虽然是一辈人,但两个人差大约二十岁,尽管是一个辈分,但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孔景梵在东北呆了将近三十年,从毛头小子到如今半头白发,他一直在此地教书育人,而教的是国学,虽然在课堂上难免也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他在当地,十分的受人尊敬,教出来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几乎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近几年做寿,几乎都是高堂满座。 京城当中人浮于事,个个口舌便给,但真到要做实事的时候,却没几个人能沉得下心来的。 这位先生在东北一呆就是将近三十年,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这三十年,也就算是为了当地的文化事业付出了很多。 人都是有心的,都看见了他的付出跟努力,这么一来,他的影响力,就可见一斑了。 而黎昊亮甚至很直白的对瞿凝说,您要是能让这位老先生出来说一句话,甚至为您四处奔走替您呐喊担保,这目前的困局,就肯定能够迎刃而解了。 瞿凝她,却觉得有点儿头痛。 虽然看上去这位先生跟孔景豪的做事方式完全不一样,可到底都是孔家人,这位也曾经有过大儒的名声,他真的……会容易说话么? 要知道,这些大儒,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越是在儒学上头钻研的深的,越是有能力而不是沽名钓誉的,就越是难被劝服。 瞿凝实在没多少把握。 *** 第61节 就算没把握,但总得试一试。 瞿凝不几日叫人备了一份礼物送去了孔景梵现如今任教的东北大学,而来人回来报告她,孔景梵先生当场把礼物拆开看了一看,收下了。 这一点,瞿凝一点也不意外:倒是对方当场拆礼物看了才收下这点,实在值得玩味。 她送的礼物是很多套文房四宝,看上去体积不小,但既然那位孔先生教的是国学,那么这些哪怕是每个学生散发一套,也很快就散下去散完了,他肯定不会不收的。 叫人送文房四宝还有个另外的用意:毕竟现如今钢笔铅笔大行其道,反而是国学里的毛笔宣纸,产量和卖出的用量日渐萎靡,瞿凝就是想借这件事来表明她的立场,她从来不愿孔孟之道完全凋零。 而看起来,孔景梵似乎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所以他收下了她的礼物,跟她约好了时间在私宅见面。 约在私宅见面和约在办公地点或者别的吃饭的地方不一样,这本来就是一种友好的暗示,瞿凝得到了他的回复,心里微微一松,再上门去吃饭那一天,就随便穿了一身复古款的唐装,也没带什么太多礼物,手里拎了一壶女儿红,一摇一晃的亲自上门去“蹭饭”。 老先生住的是个四合院,地方不大,只他跟妻子两个人,瞿凝去敲门的时候,是那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夫人亲自来开的门,过来将她迎了进去。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唠嗑了几句家常,那位老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孔先生的准话,对她说话就极是随意,并不见太多隐瞒。 她将瞿凝带来的女儿红接了过去,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头子最喜欢的酒,可惜南方那边多一些,到了这北方,酒就多了豪侠粗犷之气,老头子几乎一杯就倒,如此他约莫也就十年未谋一醉了,倒是要多谢少夫人了。” 瞿凝笑道:“我知道老先生爱酒,故此我也就不多客气了,带一瓶酒来免得空手。” 两个人寒暄了一番,瞿凝已经听明白了他们家的情况:这对夫妻没有孩子,老头儿就把他那些学生当孩子一样对待,始终一夫一妻,也不谈什么传宗接代之类。 老夫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擦眼角,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说到前几年他们回孔家还要被留难讥讽,索性后来也就不再回去了,只一心将根扎在了东北。 瞿凝心里很是感慨: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多少男人挂在嘴边变成玩女人包小三的名言?偏偏像这位孔景梵这样专注儒家学说的大儒,倒念着“糟糠之妻不可弃”,始终一夫一妻,如今也甘于清贫。 她心里,还未和那位老先生见面,就已经对他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尊重:在很多情况下,私德和公事上的能力虽然不能画上等号,但毫无疑问的,一个私德非常高尚的人,他至少是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和三观正常能合理的沟通的人。 瞿凝由这位老夫人带着,在他们家里稍稍参观了一番,他们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书文和典籍,几乎可以说是汗牛充栋,有些绝版的书籍,在宫中大约都没留下原本了,偏偏这位老先生这里却还能找得到。 根据老夫人说,这是这位老先生在几十年间陆续收集下来的,平日里也不禁他那些学生来看书和摘抄,只是须得原样归还而已。 走了一圈,老夫人就告辞去了后院厨房端饭菜,瞿凝去了饭厅等那位孔老先生---人家还在大学里还没赶回家呢。 要说是别的人,瞿凝怕是要以为对方是给她一个下马威故意迟到拿乔了,但这次,她却完全没有这么想。 没在饭厅枯坐多久呢,大约只过了小一刻钟的时间,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头儿夹着公文包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焦灼,额头上还有微微的汗珠,虽然个子不高,但一身凛然正气却有种风骨和傲气,他走进来刚和瞿凝对上眼,就立刻微微一揖,瞿凝慌忙止住,听对方抱歉道:“少夫人,老朽回来迟了,实在抱歉。”他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劳少夫人久候,学生临时有事,老朽实在是当时脱不开身。” “不妨事,”瞿凝笑道,“我如今不过是个闲人,便是多等一刻也是不碍的,教书育人是大事,老先生万勿觉得我打扰才好。” 老头儿闻言笑了。 ☆、第101章 孔孟(2) 在孔景梵家里用了简单的便饭,老夫人开了酒来,瞿凝陪着饮了两杯,正是微醺。 饭后,老夫人去了收拾碗筷,她和孔景梵去了对方的书房,老先生打量了她两眼,眯着眼睛道:“少夫人来找老朽,肯定不是为了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吧?” 瞿凝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里带着些微的狡黠:“那老先生您觉得我来是为了什么呢?您既然肯见我,肯定猜到了我想说什么吧?” 老先生点了点头,闭起眼睛悠悠说道:“老朽虽然蜗居东北,但托赖现在发达的新闻业,对国内大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少夫人在京中谋划种种,老朽也略有耳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直视瞿凝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考量的光芒,“少夫人那篇讨孔檄文,老朽也读过……” 瞿凝微微一愕。 他说的“讨孔檄文”,指的就是在京都那场舆论战里,她写的讨伐孔孟的那篇文章,回想起来,虽然那篇文只为抛砖引玉,但实际上却无形之中,将她划到了“西化”的那一侧。 若这位老先生读过那篇文章,那他还肯见她,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深思了。 瞿凝拱了拱手,她这时候也不多做虚言了:“老先生若是知道那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您也就能明白,我写那篇文章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反儒,相反的,我是想纠正后人在解读孔孟之道时候的谬误,毕竟‘孔子父母野合而生孔子’这样的事情,连史记之中都有记载,而孟子的私德有亏,也并非我的凭空捏造。所以我当时下笔所写的,并不是为了将孔孟儒家一棍子打死,而是希望能够纠正后人‘矫枉过正’的问题,当然,可能我的做法是激进了一些。”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半响点了点头:“……存天理,灭人欲这样的说法,我也是不赞同的。若不是因为少夫人并不是我之前想的那种人,我也并不会答应今日见你一面。”他顿了一顿,很诚挚的看向她,直白的问道,“但少夫人你想好了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你想打动老朽,光光靠嘴巴是不够的。” 孔景梵说着微微笑了笑:“少夫人在京中策划的种种,逐利者以利相诱,逐名者以名动之,私德有亏者攻其错处,你也的确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但老朽两袖清风,甘于清贫,都这把年纪了,半截入土的人,名利都一早已经看淡,少夫人若是想用京中那一套,就趁早不必浪费大家时间了。” 瞿凝点了点头:“但老先生总还有一样想要的,这也是你为什么甘于这么多年蜗居东北的原因,而你想要的,除了手里掌握真正权利的上位者,没有人能给你。” 老先生不置可否:“老朽想要什么?” “你想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瞿凝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若掷地有声,“你的野心,就是你想要国学千秋万代的流传下去,你想要将你满肚子的知识,不至于随你长埋黄土!若你没有这样的野心,你又为什么肯长居东北?你身为孔家后代,或许没有成为家主的野心,没有赚的万株钱的贪婪,但你作为教师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你难道心甘情愿看着国学成为末端,到现在,那些西式学堂里,根本就没有了国学这门课?” 孔景梵瘦弱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惊疑不定的回望过来。 瞿凝知道她的话已经切中了要害,她笑了一笑,下了决断:“我约了美国的一些技术人员,准备在东北开设技术学院。这和大学不一样,在技术学院里只需要学习一些机械制造之类的技术,可是除了这个之外,我能说服少帅,规定所有的基础教育都必须增设国学这门课,思想品德列入考量,甚至是列入官员的操行考评,假若我能做到这样的保证,老先生肯不肯帮我说一句话,帮我在东北立稳脚跟?” 孔景梵沉默良久,最后这才重重点了点头。 瞿凝回去的时候,心情还很是沉重。 像孔景梵这样的人,他并没有为他自己的富贵和名声提什么要求,相反的,他所要求的不过是国学的兴盛,如此简单,如此不利己。 他甚至没有问她要什么“进身之阶”,他也没想过自己能从中著书立说或者捞什么好处,但这样的人在孔家,却无法引导舆论和立足。 反而是常伴在皇帝身边,常常做一些酸诗和词句,或者写一些条陈和出一些馊主意以显示自己的“忠君爱国”的孔景豪,在孔家地位超然,甚至是享受着近乎于家老的待遇。 山东孔家,到后世都还有着偌大声名,她先前在那位老先生家里说的也都是实话,她其实也并不想将孔孟之道全部毁掉。 她想毁掉的是牌坊是浸猪笼是缠小脚这样的种种陋习,而并不是礼义廉耻,并不是礼义教化。 老先生对她说,他觉得她在京中做的矫枉过正,但以她的身份,很多大儒,并不会真的介怀,毕竟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一个很年轻的,不懂事的后辈而已,走了弯路可以理解,但只要她会改变,他们也肯包容。 只要她肯在东北他们的下辖进行一定的改革,那么要收拢人心,其实并不是难事。 再讨论到日本人的事情,老先生也说了,其实很多北方人也看出来了日本人狼子野心,但日本人聪明,在投资上都是借的华夏产业的壳子,甚至连舆论方面,也是借了很多华夏的报纸,而华夏这边,总会有一些卖国贼和汉奸出卖国家利益来换取个人的金钱。 所以老先生宁可暂时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也想看一看,那些毒瘤里头到底是哪一些虫子在兴风作浪,他给了瞿凝一大批的名单叫她拿回去给少帅审核。 孔景梵交单子过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痛苦:他的学生里,甚至也有一些在其中的。 就因为他是他们的老师,他们这才对他毫不设防,但现如今他却将他们做的事情亲自给供了出来,老先生几乎泪流满面,内心痛苦不已。 瞿凝捂了捂在胸前已经变得温热的纸张,无声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拿着的哪里只是薄薄一张纸,分明就是老人还火热的一颗心啊! *** 唐少帅晚上照例回来吃晚饭,今儿个唐少夫人没有心情亲自下厨,不过是打横陪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心扒饭连菜也不过是极简单的随意拣了几筷子。 她一脸心不在焉的自然瞒不过始终在关注她的唐少帅,男人看了她好几次她都一脸毫无所觉的表情,那人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她的心不在焉,亲自夹了一堆菜把她的碗里垒成了一个小山堆,终于换到了她一个诧异的眼神,他这才淡淡挑了挑眉毛:“不好好吃饭不就是要我给你挟的意思么?”求关注不就给你关注么? 瞿凝默默看着碗里的小山无语凝噎,半天才揉了揉额头:“我吃得了这么多吗?”东北菜本来就是乱炖居多,何况这家厨房现在的厨娘手艺实在不算太好,菜切的大块大块的,他们男人吃着倒是还好,她作为一个女人,实在是吃不了这么多菜啊!看着就饱了。 那边男人只开口道:“你要是怕吃不了,就别等着我给你挟第二次。” “……”什么强盗逻辑啊! 瞿凝这下真的对对方的逻辑理解不能了,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剩饭碗的习惯,便梗着脖子往肚子里咽,吃到最后完全是觉得满到嗓子眼了都快要溢出来了,唐少帅这时候才探头过来往她碗里看了一眼,瞧着还剩下几筷子她实在吃不下了,这才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看你以后还敢不好好吃饭心不在焉。” 瞿凝敢怒不敢言,白了他一眼,那边唐少帅伸手把她的碗端了过去,三两口往嘴里填完了,在她目瞪口呆的表情里,他这才懒洋洋的摊在了椅子上,瞟了她一眼问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吧,你今个儿是在琢磨什么,竟然连饭也不肯好好吃?” 瞿凝想了一想,叹了一口气,把怀里头揣了半天的名单给掏了出来递了过去,又把她今儿个去见了那位老儒的事儿给唐少帅说了。 他听得很认真,眸光专注的听她慢慢的说完,中间一句话也没插,末了他已经大略猜到了她心事重重的原因:“你是担心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 瞿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唐少帅是留学归国,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是西式婚礼更盛大一些。 她虽说猜不透他的施政想法,但他们之间有过对于“君主立宪”或者“民主共和”的一番谈话,她想着,这人大约真的是讨厌一些腐朽陈旧的东西的。 所以她答应了那位孔景梵说要兴旺国学,她总觉得,唐少帅未必会同意,他们之间大概还得为此打一番饥荒。 瞿凝想了想,就索性用了怀柔的口吻:“谨之,我也知道你未必会同意我的想法,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你瞧,人家二话不说连名单都给了我,那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出尔反尔……”腻腻呼呼的攀住了对方的手臂摇了摇,她软软的说道,“谨之,你就从了我这回吧。” 话说到最后尾音甜腻的上扬,笑音里却有几分不太确定的意味。 唐少帅斜睨了她一眼,末了轻叹了一口气:“你我既然是夫妻,那你说过的话,自然也就是我说过的话。” 她还来不及为此大喜过望,那人已经慢悠悠的去翻名单了,顺便低声嘀咕了一句,大约是故意想让她听见的:“……早知道就是为了这个,早说不就好了?杞人忧天还叫人吃不好饭……”还以为怎么了呢,不就是背着我答应别人一点事儿么?多大的事儿啊,鸡毛蒜皮…… 瞿凝方才还想说的感动的话这下完全梗在了喉咙里:唐少帅你事事听老婆的是很乖没有错,以我的行为为准则是很贴心没有错,但什么这话说出来的方式就是这么欠扁这么傲娇这么让人牙痒痒?这才是传说中的吃力不讨好啊! ☆、第102章 孔孟(3) 尽管唐少帅表现出来的是“一切你做主,事情你说了算”赤.裸直白的表态,但瞿凝并没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她做主,她说了算是很好,不过若是关键的地方没能说明白,日后行动上产生了分歧再弥补就晚了。 不过这件事从哪里开始开口,瞿凝却还是想了一想,最后走到正低头看着一本什么东西的唐少帅身边:“近来,京中状况如何了?” 唐少帅抬眸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这是没话找话打开话题,他微微一笑,也没揭破她,将手里的书本反扣过来,瞿凝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封皮,发现是一本她看不懂的文字的书,大约不是德文就是法文,他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好奇心:“你皇兄出宫之后,诸事并未就此了结。宫中财物甚多,皇帝虽然在当日就签了退位的罪己诏,但老太妃却在宫中撒泼,说是要不让她把随身财物一并带走,她就宁可吊死在宫室里,死也要死在皇城之内。可她的随身财物不少是国宝,而出于皇室优待条例,又不好对她动粗……”许是说到不虞之处,唐少帅微微皱起了眉头,“父亲大约是想把事情收尾做的漂亮一些,所以两方就为了这事僵持了几日,老太妃披头散发绝食相抗,二公主跪泣恳求,在其间多方奔走,太妃最后这才松了口,父亲那边也已经被搅得头疼,后来也就要求国会也退了一步,事情这才就此……”他顿了一顿,冷冷道,“圆满结束。” 瞿凝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皇帝下野是震惊中外的大事,但当日大炮架上景山,宫中到处人心惶惶,她皇兄宫门紧闭决定要“玉碎”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也没有站出来的。而后来皇帝已经决定出宫之后,这些老太妃之类,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跳出来做螳臂当车之举。 至于瞿欢的什么多方奔走什么泣血跪求,不过就是为了搏最后一点声名的做戏,太妃是她的亲生母亲,所做的事情她会心中没数? 瞿凝不问还好,一问一听,就觉得心中烦闷的很,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简直连说话的兴致都不高了。 唐少帅瞟了她一眼,伸手一挥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懒洋洋揉了揉她头上的长发,低声细语道:“也无甚值得你心烦的,所幸如今你我离得远,只当看戏就是,反正你方唱罢我登场,本就是世间常态。既能远离那泥泞漩涡,远望旁观,便放宽了心思就好。” 瞿凝嘟了嘟嘴,斜睨了他一眼:“那要是今儿个做出种种蠢事愚行的,在利益面前不择手段的是你的兄弟姐妹,和你也有着脱不开的血缘关联,你也能说的这么轻轻巧巧,轻描淡写?” 她还就不信了,护妹妹跟老母鸡似的唐少帅能说出一个“是”来,他要是真看的开,一早就该不管唐钥了吧? 唐少帅被她的反诘给弄的滞了一滞,半响这才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么说倒也是了,不过我家中,除你之外,唯一被我视作亲人的也就剩下三妹妹一个人,而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到底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就算她捅破了天,我必也是护得住她的。” 瞿凝不大赞同的摇了摇头。 话题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就不再迟疑,遂将自己对唐钥的规划对面前人说了。 “三妹妹既然很有音乐才华,那我想着,就应该由着她往这一方面发展。毕竟,能寓兴趣于事业,这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而三妹妹有了事情做,也就不必纠缠于后宅阴私,许是也能从以往的梦魇里头挣扎出来,最少……这是我的盼望。” 唐少帅仔细的听她说了,最后叹了一口气:“夫人费心了。” 瞿凝认真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很多时候很多人做错事情用错手段,都是为了利益纠纷。今天我跟孔老先生谈了一谈,我才发觉我忽视了的是品德品行,”她恳切的说道,“我想谨之你或许也会暗自臆想,若是当年你母亲的悲剧不曾发生,三妹妹自始至终是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那你们现在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家该有多么和乐。而家庭的破碎让你们各自以一种光速成长,可这成长本身就意味着无法忘却的阴影和疼痛,所以我才答应了孔先生,依旧准备要行儒家教化……” 唐少帅的面庞渐渐沉静下来。 她难得的说了好大一段话,这次的事情,他们之间没有用“谁来做主”糊弄过去,其实他先前答应的爽快,可事情却没入了他的心。 现在就不同了。 他也会不由自主的去想,若是父亲没有那么多的小妾,若是母亲现在还活着,那又会是何种不同的画面,何种不一样的幸福场景。 瞿凝偷觑了他一眼,见了他面上有些恍惚的神色,暗自舒了一口气,续道:“孔先生也和我谈了一些他的看法,自明朝以来,到我朝为止,所厉行的孔孟之道,都是由朱熹等人代为注释的。而朱熹讲的最多的,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等等,而这一些,孔先生并不赞同。在他看来,真正的大儒,必须得做到的就是先人后己,知行合一。而这一点,是由王阳明的心学里衍伸而出的,孔先生花了将近二十年,重新整理了一些儒家的典籍和注释阐述了孔孟之道的表里,我想……这并不是前朝的犬儒主义统治,他的手稿我看过了,应该被定义为新儒家,这一部分的内容,我个人是觉得,对于教化民众,存在着很积极的意义。” 第62节 唐少帅凝神听着,最后这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稿子你有拿来么?” 瞿凝点了点头。 “我看过之后,若真的可行,就会传令下去发行东北三省,到时候新式学堂之内的必修课,按你所言,加上思想品德和孔孟之道的考试。” 瞿凝终于微微笑了:瞧,这才是真的赞同呢,否则光一句“你说了算”有什么用,他作为掌权者要是心里都不信那一套,那他做起来就没什么干劲儿也没什么指向性,现在就不一样了啊。自己心里到底信不信,底下干事儿的人都是清楚的,她这会儿可才满意了。 “夫人……”唐少帅忽然将她扑倒在床帏之间,厚厚的松软的棉褥子让她的脊背微微的陷入其内,瞿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她面前忽然放大的俊俏的脸庞。 那人已经亲密的顺着她的头脸亲吻下去,话语也像是有些含糊了起来,略带湿润的亲吻一个一个的顺着面颊颊侧一点点的往下游去,肌肤上传来隐约像是过电一般的酥麻。 尽管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却还是含含糊糊的:“夫人每天想这么多,比为夫还要辛苦的多。您躺着,就让小的来好好伺候您……” 卧槽这是伺候吗?唐少帅有你这么伺候的吗? 一阵一阵酥麻的感觉让她已经下意识的将手握成了拳头,那被密密实实亲吻着的地方简直痒痛的不可思议,他开始只是蜻蜓点水,一路像是小狗似的嗅闻下去,待得将她的衣服脱掉一半就变得认真起来,口手并用,在雪白的从来不见天日的肌肤上吮出一个一个紫红色的痕迹,又麻又痛,瞿凝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把将那个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狠狠推了开,结果对方一脸无辜的看过来,简直委屈的跟吃不到骨头的大狗似的,她忍不住扶额:“你知道我辛苦还要我做床上运动?这是伺候吗?这不是逼着我继续劳作吗?” 她虽然怒目圆睁,但拿手捂着胸前还衣衫不整裸埕出了大部分玉雪肌肤的模样实在是完全没有威慑力,这种美艳的床笫之间极具诱惑力的姿态,只是让唐少帅隐约的低笑了两声,一手顺着她的腿缝往上游移,一手抓住她的手不许她遮挡,一边儿挑了挑眉无赖的道:“新儒家不是说不需要存天理灭人欲吗?食色性也,夫人要是不肯和我活动一二,那这算不算是不肯身体力行?连创始者自己都阳奉阴违了,那这新儒家还有什么市场?” “……”卧槽你这种话都说的出来,还要不要脸? 瞿凝简直恨不得一把拍死这一脸笑眯眯的还一副理直气壮表情的魂淡,到最后简直是恨不得四十五度角望天:为什么自打来了东北,这厮就完全是换了一个人啊! *** 床帏之间,枕畔之际,两人几乎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商量的方式定下了东三省日后的思想政策,瞿凝不久就联系了出版社开始刊印孔景梵先生这二十年来整理下来的思想和手稿。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另外一方面,孔景梵交给他们的那份名单,唐少帅暗中派了手下的人去一个个调查过来,最后圈定了一部分嫌疑最大的,或者是已经证据确凿的。 矿下的情况,也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如今他们在暗,对手在明,东三省现如今政斗的节奏,就已经牢牢掌握在了这一对夫妻的手里,而他们现在就在等着那一阵东风,等着不必“不教而诛”的那个理由。 很快的,时间一滑,就到了孙议长要被押送法院判决的前夕。 相较于他们的好整以暇,另外一边的那些人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唐少帅这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送礼物过去,人家照收不误,但人家转头就把这笔数目不菲的钱投放到军队里去,还对下属说只是xxx商行捐来的资助钱粮,数目一分不差,他们吃个哑巴亏,还得被背后的日本人骂的狗血淋头。 送女人,人家转手就给了自己夫人,那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第一次将女人客客气气送回来,第二次索性叫她签雇佣协议放在家里的外宅做服务员,简直叫人气的半死。 走上层路线,现如今京城一团乱,个个人都在忙着选举大总统的事情,没人来搭理他们,或者是要他们先拖延一二,这么一来,那批人就发急了。 不停的送信去日本那边,最后得到的反馈答案,叫他们看完之后,一个个却都傻了眼! 这这这……这能行么? ☆、第103章 罪愆(1) 就在公审前日,瞿凝还在孔景梵先生的院子和他喝茶。 这已经成为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习惯---这位老先生用他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了瞿凝,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儒家子弟。行走坐卧皆有风骨,行事没有偏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一老一少聊起天来,竟是难得的投缘投契。 瞿凝一面在帮他整理书稿,另外一面也是在聆听一些儒家教诲,不过当她最开始试探性的说起希望老先生考虑一下回孔家争一下家主和领导地位的时候,却被老先生不动声色的委婉拒绝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孔家虽是助力,但也是累赘。家族太大,对他来说,一心就已经扑在了编书立传教书育人上头,也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所以哪怕家族本身有这样那样的弊病,这种那种的问题,他也实在是扛不起这个家族的担子了。 瞿凝柔和劝了他几次,见他说的一片真心,的确是水泼不进的坚决,便也只好作罢,但她心里却觉得,孔家与其是让像孔景豪那样的家伙做接班人,还不如是让这位老先生出来领导呢。 也省的把国学折腾的名誉扫地,徒有其形,却没了风骨。 这一日整理完了一部分的稿件,瞿凝和孔景梵坐在院子里头手谈。 瞿凝并不精于棋道,但她在博弈上头有股子韧劲,哪怕是原本大局是一早就该输掉的情势,她也在边边角角上头纠缠不休,试图做活,一子一目都不肯轻松丢掉。 孔先生被她的胡搅蛮缠弄的没了法子,最后点数的时候便叹气道:“棋道如人,少夫人的性子这么硬,也亏得少帅肯包容你。” 瞿凝嘻嘻一笑。 孔先生看了她一眼:“不过过刚易折,有些事情上头,太刚强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知晓对方信奉“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所以他的消息是极灵通的,瞿凝这时候心中一凛,便知他或许若有所指,看了对方一眼,眸光带上了几分询问,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后文。 孔先生这会儿已经算出来她输了多少目,一边笑嘻嘻报出了双方的差距,一边道:“孙议长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上任之后,倒是很知道和光同尘,利益均沾的道理。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是商贾上位,这议长也做的跟做买卖似的,手上松的很,苦了的是百姓和国家,但好了的倒是他的人望。” 他这么一说,瞿凝一想到第二天就是公开审理孙议长的事情,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老先生的意思,是他孚有人心,故而明日的审理,怕会有所波折?” 孔先生摇了摇头:“老朽也知道姓孙的做了不少‘好事’,少帅既然将他下了狱,又要求明正典刑叫人去收集证据,那到公审的时候,就必然是证据确凿。不过少帅当日没立即就杀了他,怕也是为了律法的权威性着想,以法家治国,这本也算是正道。只是若那幕后人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那到时候,少帅的一番好意,怕就要变成坏事了。” 瞿凝豁然明白了过来。 她越想越是不安,最后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老先生的意思了……我这就先行告辞,回去看看再说。” 孔景梵对她含笑点了点头:“嗯,那你就先回去吧。” 她匆匆抱一抱拳就连蹦带跑的忙忙走了,孔景梵继续低头收他的棋子,老夫人这时候从后头走出来帮他的忙,他们两人的几番对话,自然都瞒不过这位老妻。 老夫人看了一眼孔景梵脸上的风霜,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少夫人说有法子让你回本家,你真不打算回去了?我就不信,你这心里对本家那些人,就没一口气。”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多年无出,几年前随孔景梵回本家受了多少刁难多少难堪,连他也被阴阳怪气的讽刺,这些老夫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当瞿凝说能帮他风风光光的重归本家的时候,老夫人都差一点要奔出去涕泪交加的答应下来了。偏偏男人却坚决的说了不,她心里的那个遗憾,几乎都要满出来了。 孔景梵袖了手,捂住了夫人干燥脱皮的手:“不着急,咱们再等等。现在是多事之秋,那孔景豪仗着自己是嫡子,非要巴巴的陪在皇帝身边不放,一方面是被他嫡子身份的声名所累,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没有眼光。不过他既然是嫡子,那他怎么样都得支持皇权正统,我们不回去争夺那个名分,却恰恰可以为我的传承寻找一块真正合适的土壤。咱们在东北三十年了……要是这位少夫人和唐少帅真的有足够的心机手段,那我就彻底投效,到时候只要能在这里扎下了足够深的根基,再要回本家去,那想要做点什么就是摧枯拉朽。现在那一对夫妇,也的确还是太年轻了一点,我还不太放心……”他说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眼神有些定定的看着最后还没收掉的纠缠的边角,老人喃喃自语般说道:“连边角之地都不肯轻易放手,这是在告诉我,她对细枝末节都不会忽视?哪怕是寸土也是必争,有这样的决心是好事,可她真有这样的手段吗?” *** 瞿凝心急火燎的往回赶。 方才被孔景梵一点破,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糟糕,站在另外一方的立场上,他们就是希望把池子里的水给搅浑。那些可恶的豺狼近邻们想要的可不是东北的和谐稳定,不是东北上下的齐心协力,那恶狼可是巴不得他们这边一团乌烟瘴气,上下勾心斗角,最好是两败俱伤,他们才好简单的趁虚而入。 而唐少帅那边,她听他的意思是一直在搜集着孙议长的错漏,务求明日开庭的时候将他钉死在法院里,务要证据确凿,毫无疑问之处。 似乎听上去他的进度也还算不错,少帅甚至为此还表示,对底下人的工作效率还算满意。 再加上那份孔景梵给的名单,配合调查那些人的异动,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几乎是可以说,已经布下了一张极为严密的大网。 但方向错了啊!孔景梵老先生一点,她这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对那些被孙议长喂饱了的底下人来说,孙议长的下台就是意味着一棵参天大树的倒下,他们本来就已经足够惶惶不可终日,那日本人岂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 对他们来说孙议长是国人,就算再错,还是需要明正典刑经过审判,可日本人若是想要孙议长明日不至于牵连出更多的内情,不至于曝光太多的□□,他们所能选择的最好的方式,却是直接将那人给弄死! 孙议长一死,这条本来还能够往下深入挖掘的线就断掉了,底下人有了弹劾唐少帅“胡作非为”任性妄为的理由,方便他们拉拢更多本来还惶恐摇摆的人,这么多好处,难道那些日本人会眼睁睁看着孙议长被钉死在法庭上? 她越想越是着急,回到了家里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赶紧先叫人带她去前院官邸,去找少帅一晤。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办公时间要求去见唐少帅,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守在官邸门口的守卫官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同意了她的意思,给她去往里头通报。 瞿凝点了点头,加了一句话:“你就跟少帅说,我是有关于明天的要紧事,非要见他一面不可。请他务必空出一点时间来。” 她说话的表情格外慎重,那守卫官下了一跳,下意识的点了头,几乎是小跑步的进去通传了,结果没两分钟那人就匆匆忙忙的又是跑着出来跟她行了个礼,急急说道:“少帅请您进去。” 瞿凝走进去到了办公室门口,门敞开着,地上是碎了的瓷杯,有个军官背对着她站着,而站在椅子旁边的唐少帅神色十分愤怒,显然那瓷杯是被他砸碎的。 瞿凝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止了本要立刻迈进去的脚步。 本来在大口喘气的唐少帅这时候却已经见了她出现在了门口,他面色瞬间缓了一缓,从方才的震怒转为冷淡,瞟了一样那还在战战兢兢的下属,对门口喊道:“夫人到了就进来吧。” 瞿凝这时候才止了踟蹰,冲着那低着头像是瘟鸡一般没精打采低眉耷眼的军官点了点头,走到了唐少帅身边,直截了当的问道:“是孙议长那边出了什么事?” 唐少帅略有些惊愕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怎么会知道的?” “也是有人提醒了我……”她轻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那显然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小军官,道,“不过我可不是未卜先知,只是大概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还得听当事人的报告才能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唐少帅“嗯”了一声,揉了揉额头对那小军官命令道:“你把事情给少夫人也说一遍吧。” 那人有些愕然的抬了头看了他们一眼---许是在疑惑这政事说给女人听又是什么道理,但待得看见唐少帅格外和缓的神色,他便立时低了头再不敢多看,他操的哪门子心? 就算唐少帅要玩烽火戏诸侯,那头上还有大帅呢,他们做下属的,本来就已经做错了事情,再惹得主子不高兴,怕是头上的顶戴都得没了。 他回答:“今儿个那孙议长的如夫人哭哭啼啼的求到我们这边来,要求非得进去探监,说是在他定罪之前,想最后能见她这相公一面。她哭的可怜,又在我们这里闹着要上吊,因为一般探监都是规定可以在属下们的监视之下进行的,我们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但他们见完之后,刚才送完午饭,我们却发现孙议长死在了牢房里……” 他有些愧疚的低了头:“是中毒死的。” 看了一眼正凝神静听的那对夫妇,他补充道:“那女人来探监,我们已经检查的很仔细了,又叫一个婆子搜过了身的,应该是身上没有夹带什么多余的东西进去,可孙议长还是中毒死了,小的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少帅少夫人恕罪,都是属下没把这件事办好。” 瞿凝抿了抿唇:“你们确定检查过了?” “不敢疏忽。” “嗯。”瞿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唐少帅,轻叹了一口气,“那你也别责怪他了,毒药怕是孙议长一早备着的,之前不吃,现在去吃,怕是那如夫人带了什么话进去吧?他现在死,好,死的好,死得其所!” “……”唐少帅和那小军官都默默看着少夫人:喂,这是受刺激过度说反话了吗? ☆、第104章 罪愆(2) 唐少帅想了一想,先让来报告的那人下去了,这才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挑了挑眉毛:“夫人现在可以说了。” “……”ok我是打算说啊,但是你的爪子在摸哪里!叫人出去就是为了做一些不该做的小动作这样好吗少帅? 瞿凝嘴角抽搐的看着对方在“猥.亵”她手的爪子,很无语的觉得自己额头上又垂下了几条斜线---虽然她一方面心里明白,唐少帅挥退左右是为了不让她的“出谋划策”传到外头去,这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但另外一面,被摸的痒痒的爪子却让她忍不住的暴躁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她翻了个白眼最后终于是勉强忍住了,试图无视对方的戏弄静默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被他打断了的思绪:“……谨之你先前处置孙议长,虽说也算事出有因,但匍到东北就动了当地的封疆大吏,却难免叫这些底下人寒心。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带来的是整个北宋军事方面的贫弱,以此而类推,作为上位者和……”她咽下了原本的“时代开拓者”,和之后顿了一顿才说了下去,“谨之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很严重的后续。若你现今给人留下的是刻薄寡恩,难以信靠的上位者形象,叫人寒了心,哪怕是那些原本准备来投效你的,怕也是要战战兢兢的观望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人人自危,怕孙议长今日的结局,就是他们日后的结果。但孙议长上吊而死,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瞿凝说着说着就渐渐激动了起来,语调略略激扬:“孙议长家里不是有过日本小妾的么?去探望他的不也是妾室么?那他的妻子呢,正妻难道心里对这些姨太太们没恨?难道对孙议长如今的结局不觉得可悲?难道做妻子的不会为了一大家子和子女着想?只要说服了那个女人,让她出来举证,证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日本人的阴谋,孙议长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那么谨之你一则获得了好名声,二则又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外部,这件事反倒可以叫那些作祟的的人自食其果。” 她话音未落就“唔”了一声,面上泛起了隐约的红霞。 唐谨之! 瞿凝很不满意的咬住了贝齿,止不住的低吟又从齿缝之间漏出来了一两声---唐少帅你真的有心思放在听我说正事上吗?你的爪子在摸哪里啊喂!这不是办公场所吗? 唐少帅却只是若无其事的挑了挑眉毛,一脸的莫名,还瞅了她泛着桃花色的脸蛋一眼,心底觉得很满意,面上却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手在她最敏感的部位蹭来蹭去,实际上他方才刚刚摸进裙底的时候就已经摸了一把的润湿。 裙子果然是很方便的装扮呐,还好他的妻子从来不爱穿裤装。 瞿凝这时候已经拿手撑住了他的胸膛试图隔开一段距离,柳眉很不乐意的竖了竖:“……我在为你着急,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看她已经气的磨牙要暴走了,唐少帅这时候才把自己沾满了某种不明液体的手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嘶”一声露出了一口白牙,一脸委屈:“我这不是在听么……”话音未落,他面上渐渐严肃了起来,“夫人的建议,的确可行。但这件事为夫派人去处理,夫人还是不要沾手了。” 很危险。那些日本人不知道是拿什么威胁了孙议长,竟能把他逼得在牢里自杀,想必孙议长家中定有变故,而他们此去,怕还得跟那些人交锋一番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这事儿,他是万万不会让瞿凝沾染的。 瞿凝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及至确定了他目中的坚决,她这才嘟囔了一句:“好吧。” 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唐少帅又低低一笑:分明是她想出来的好主意,他就这么抢了功劳去,似乎的确有点儿不厚道,难怪她不高兴,他自己都觉得颇有些亏欠呢,孙议长这件事情,在她进门之前他还有些燥郁心烦,这时候早就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所谓吾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了吧。要是换一个人可能会觉得夫人做的太多又插手的太频密,的确有牝鸡司晨的嫌疑,但唐少帅这时候却只是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温暖:就算她想的太多,也从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出身的皇室,而是为了他。她从没为皇室的存续多做过一件事,相反的,她之所以会在他的身边露出她一直藏着的锋芒,就是因为对他的信任。而这种信任,一天比一天多,他能感觉的到。这种感情填满了他心底原本带着急躁的无底洞,就算他们不像洋人那样直白的说爱,但那种脉脉温情却始终存续在两人之间。 第63节 他想了想道:“不若这样吧,这件事虽然不方便让夫人插手,但为夫保证,一有进展,为夫第一时间告知夫人,可好?” “我拗的过你么?”瞿凝斜了他一眼,应了。 *** 唐少帅不日就派人按照她的意思,把这件事落实了。 实际上这之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他派的人去孙议长家里的时候,还发觉他们一家子都中了毒,还好救治及时,得以生还。 那位去探监的小妾,一早就已经悬梁自尽,而孙议长的正妻在医院里刚一清醒,在确定了自己生命无虞,是少帅派来的人给予了她们救治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整件事的严重程度,为了她的儿子和血脉传承着想,几乎就是一口答应了唐少帅他们的要求:出来解答大众的疑惑,将所有的事情对人说个明白说个清楚。 而叫人惊喜的是,这位正妻手里还握着一大本的账册,其中有着孙议长和日本人来往的金钱交割,以及内院那些妾室出入家门的时间记载,所幸这本账册她存的好好的,没被人抄走。 这位夫人在人前涕泪纵横,说她家老爷素来最是胆小,从来贪生怕死,平日里也是慈父,而他们儿子才六岁,她想不到任何理由,说他会自尽而死,分明就是被人给害了,被人给逼死了,而这人肯定不会是救了他们全家的大恩人唐少帅,只可能是那利用了孙议长又要杀人灭口的日本人。 她出来对众媒体把事情说的一清二楚,这么一来,整个东北三省,几乎就是为了这一件事一片哗然,有一些为日本做过事的人,心底都开始战战兢兢起来:连孙议长都差一点全家共赴黄泉,他这般权倾一时却死的凄惨不堪,这就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下场,所谓与虎谋皮,不过如此。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日本人哪里是好相与的?往日对他们婉转和善,不过就是图他们手里的权利罢了,要是没了那些,得罪了少帅,怕是得的那点好处要全部吐出来还要赔上一条命吧?既是如此,他们还有回头路走吗? 唐少帅同时站出来对所有人表示,孙议长卖官鬻爵的账本他已经拿到了,但他对所有人讲,他可以既往不咎,一切都当从头来过。唯一的要求,就是所有做错了事情的人,以前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情的人,必须得把他们的错误,写在信里封起来投进他设在官邸门口的“自举箱”中,而他收到一封之后,就会勾掉一个名字,等到三日之后,他就会清点所有人的信件,然后只要坦白了所有错误的人,他都会原谅。 瞿凝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看到的,是唐少帅摸着下巴,一脸得意的带着点儿老谋深算味道的笑脸,她囧囧有神的看向他:“谨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你真的决定全部既往不咎?”这货不是杀伐果断的吗?这种怀柔的手段,一点儿也不像他的风格啊。 唐少帅闻言“哈哈”一笑将她搂进了怀里,“不是夫人对我说,一致对外,枪口不对准自己人的吗?只要这些人日后为了我们国家做事,那我的确可以全部原谅他们,何况他们的信,我这里是可以如许诺的一般既往不咎,但我准备到时候集齐了这些人的亲笔信,叫人在谈判的时候送给日本人看,叫他们清楚明白没法抵赖,那些满口子‘大东亚共荣’的伪饰者到底从我的东三省挖了多少资源去,就算那些人可以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死不承认,但到底也是一种威慑,再有,这么一来,那些人通日本的路也就断了,日后自然会乖乖的为我做事,也算是一举数得了。至于那些心存侥幸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嘛,那也就需怪不得我大开杀戒了。” “……”瞿凝默默瞥了他一眼:少帅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精的? 不是只精通打仗技能不精通政斗or宫斗or宅斗的吗?阴谋手段玩的这么溜你叫别人还怎么混啊? 唐少帅看着她脸上纠结的表情忍不住的微微一笑,摊了摊手表示他很无辜:“夫人为什么要这么看为夫?” 瞿凝哼了一声,索性伸手过去拧了拧他俊俏的面皮,捏起来还掐了掐,换的他“嘶”了一声还可怜巴巴的投来一个求饶的小眼神,她这才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换了一个枕边人?” “夫人,疼……”那货立马开始装死,脸上顶了个她掐的小月牙形状,凑过来叫她揉一揉,方才的霸气侧漏这会儿一丁点儿都不见了,反而一脸的谄媚,“夫人的意思,是要验明正身吗?为夫到底有没有换一个人,夫人既然不清楚,那就证明为夫还不够努力……” “……”喂喂喂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瞿凝忽然悟了,她方才的想法一切都对了,这货扮猪吃老虎,扮低调和善坑人现在技能已经点满了啊! 她居然说话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坑进去,这一点也不科学。 ☆、第105章 罪愆(3) 及至第三日开箱之时,那个大约是一人高的“自举箱”的底部就装满了那些人前来坦白的信件。 唐少帅叫人细细核对了,将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归整,一看之下,他自己都是大吃了一惊:或许是因为那些人知道他不会秋后算账的关系,一个个都是竹筒倒豆子,怕自己说的不明白漏下了什么再被他去揪小辫子,这会儿只愁自己说的不够多不够详细,所以显现出来的问题,叫人触目惊心。 当时沈阳的军工厂采用的都是东北千金窑出产的煤矿,但是该煤矿几乎已经完全被日本人控制,矿下从工人到工头,一概都已经被日本人洗脑,或者索性就是日本方面的亲信,如果要动千金窑,就势必要一网打尽,只怕会引发动乱,军工厂那边肯定是要停工的。 另外一方面,虽然军工厂已经下了大力引进技术以及搞研发,但上有计策下有对策,上头的政策却没能落实到了实处,底下人阳奉阴违,根本就把那些研发的钱花到真正的实验设计上头,有才实干但不谙社交之技术人员遭到排挤,在军工厂里充斥了大批或者有关系,或者只有个文凭但只是尸位素餐的混日子的家伙,而往日里发到军队人员们手中的,全部都是从日本那边进口的,被日本那边已经淘汰下来的或者是次品或者是二等品的日制38式步枪。 而更让人痛心的是,哪怕是二等品哪怕是次品,居然还比军工厂里头能制造出来的上等品品质更好!这期间的差异,叫那些人就更不愿意用心了! 竟然有人堂而皇之的委婉的在自检信中写道,我国技术的确不如日本,何况进口的价格比自主研发造出次品的价格更为低廉,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节约成本着想。 此间中中,叫唐少帅几乎是将那一封封的信捏成齑粉,捏的他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心里虽已狂怒,但作为男子汉,讲究一口唾沫一个钉,既然说了既往不咎,哪怕是咬碎了银牙,他暂时也只好按捺了心里的暴怒,在心里头的小本本里把这些竟还不知进退还有二意的家伙们给一一记了下来:明的是不好算账,但他们现如今还弄不清利害关系,这升官发财的路,就该走到尽头了! 当日零零碎碎忙足了一天,等到回到家中的时候,唐少帅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瞿凝看出了他眉宇之间蕴含着的疲惫和苍凉,屈指点了点,想起今儿个正是开箱子的日子。 她这些日子和那位孔先生走的近,两个人也时不时说一些时局上头的事情,瞿凝也知道,东北现在的情况,并不容她乐观。 若说京中是封建势力为尊,那么东北最大的问题就是敌友不分。 东北本身有着极为丰厚的资源储量,又有着肥沃的土地,若能养精蓄锐,的确是个能养得起兵的好地方,但现在的东北却被日本抽走了血管里的元气,那资源像血液一样不停的往外输,可怜它本身,却越来越是贫瘠,也就只有一个表面上的虚荣而已,却是个一捅就破的,虚假的繁荣泡沫。 她笑吟吟拿出了茶具来给他泡茶,两个人相对而坐,她专心致志的垂眸只顾着点茶,屋内茶香袅袅,唐少帅嗅着茶叶的清香,看着她上下翻飞如穿花蝴蝶一般优雅好看的手势,心里忽然就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岁月静好如斯,就好像外间的烦扰,通通变成了晦暗的背景,却无法冲淡这种美好的鲜活。 哪怕情势再糟糕也好,在她身边的时候,他都是不该让妻子和他一起烦恼的。 何况,他聪慧伶俐的妻子,总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却又出奇致胜的法子,不是么? 心念电转之时,瞿凝已经做完了全套的准备,将茶水轻轻倒入杯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他拿起杯子来轻轻转着杯口,脸色上少了几分烦躁,她这时才笑着问道:“谨之,外头又有什么事了?” 唐少帅想了想,先把煤矿的事情说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显示,十年之前千金窑的产量只有23万吨,到两年之前就变成了131万,今年却变成了700万吨,而这些矿产里头,大概只有如五年之前的产量之数是落到了我们自己军工厂的需求量里面,其他的,全部落入了日本人的口袋!这样的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说着说着渐渐激动起来,声音渐高,气的几乎是一拳敲在了桌上,只听“砰”的一声,瞿凝都被他难得露出的暴怒之色给吓了一跳,旋即就是一声苦笑。 她叹了一口气:“我倒是听那黎昊亮说过,几家矿场有日本人的股份在,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情势竟然是坏到了这样的程度,这批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能出卖国家利益出卖的这么没有廉耻之心?” 唐少帅的眼眸幽深如夜冷漠如冰,他磨了磨牙,看了她一眼:“夫人有什么好建议么?” 瞿凝默默看了他一眼。 她看的出来,他今天的恼火,不同以前。他身上有种想要大开杀戒,甚至不想掩饰的那种愤怒的血气,以暴制暴虽然或许能刹住这股不正之风,可她却也赞同那位孔景梵先生说的,以杀止恶,他自己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而她想让他的路变的好走一点:肯定有人要人头落地,但最好不是他们初来乍到的现在。 她细细想了一想,慢慢的点了点头:“我目前的想法,有好几条。第一,既然千金窑的产量是陡然之间暴增几十倍,那么矿工肯定要大增,而开凿的矿场,肯定对附近的居民有所损害。”这一点在后世也是一样,那些黑煤窑,简直就是拿矿工的命不当命,而过度发掘,也会产生地下水渗漏等问题,而现在的设备怕是比后世更差,那肯定也会引发很多的问题。 看唐少帅凝神静听但挑了挑眉毛似乎不明所以,她补充说明了一下:“矿工要增多,这中间会不会有童工?会不会有黑工?会不会有被拐卖的人?食物住宿工作条件合不合标准?这些要挑刺,就有一万个理由找茬。既然要做的漂亮,那么我们大可以叫矿业协会颁发一条‘开采纲要’,确定行业规范,这之后,我们就可以下手了。” 唐少帅眯了眯眼睛:……夫人你好狠! 不过狠的他很喜欢!这种看上去光明正大实际上叫人根本没法还手的办法,那些日本人除非收买矿业协会,从定规则的一开始就堵住这个源头,否则他们根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他要寻衅,就是理直气壮了。 他脑子里头已经转过了百八十个如何施行这事儿的法子,那边瞿凝这才说了第一条呢,她继续往下讲:“另外,我从北京的事情里头得到了一点启发,那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谨之,有些事儿咱们要是做了独夫,难免双拳难敌四手。您明明是少帅,明明是这东三省的最高指挥官,那又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种身份地位呢?凡事亲力亲为,在别人眼里就多了把柄,关键时刻被人抓出来打击一下也不是玩的,这事儿上也是一样。我在想,那些勾结倭人的二洋鬼子得了利益,那不得利益的人,难道就没有眼红的?原本矿业里头,肯定会有人被他们排挤的,我们自己大可不必出面,只找几个代理人出来跟他们打对台,扶植一些矿主起来,肯定会比我们自己出面来的好。有道是隔行如隔山,矿业这事儿本不是我们的本行,做起来就难免有疏漏,那些以此为生的人,若得了少帅您的支持,那还不做的风生水起,他们也就别在这行混了。” 唐少帅“唔”了一声点了点头,黑竣竣的眸子轻轻在她的面上一拂。 都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无脑”,自家夫人却是刚好相反,这叫他只想拔枪杀人把那边弄个血流成河的事儿,到了她手里,怎么就变成了这么简单的四两拨千斤? 她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啊! 瞿凝瞧他又有些神思不属起来,面上多了几分淡淡的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反而是方才的煞气一扫而空,她这下子就觉得牙酸了: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她哪里还会不明白,这货一颦一笑之后都藏着什么样的含义? 这分明是春心又动,简直是想把她又当谋士使,又当床上的玩偶娃娃用啊! 这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她想了想,忽然脑子一转,冲着他嘻嘻一笑,柔柔和和的启唇道:“谨之,我向你讨个任务,谨之你可务必要答应我。” 唐少帅一愕回神---他方才正在脑补“如何感谢她的三百六十五种方式”,正想到能让两个人都觉得心旷神怡的某一种,却偏偏看见她正笑得让他心荡神摇,一怔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夫人只管说,为夫无有不从。”难道是她要用另外高难度的一种?也不是不可以啦。虽说体力消耗大了一点,但是只有耕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嘛,反正最多他辛苦一点也就是了。 瞿凝依旧是笑眯眯的,眼底却似有精芒一闪--叫你答应的快,叫你x虫上脑,叫你心神不属,她立马将自己的要求说了:“我想亲自去千金窑看一看。”她渐渐严肃下来,没了方才调笑的表情,“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窑上的情况有多坏,我想,作为我们,没有实地见过那些人的疾苦,就万万不能随意下了定论。作为东三省现在的统治者,若他们活在水深火热里,这就是你的失职,而我……只想为你的英明,添砖加瓦,查漏补缺。” “……”唐少帅听得出来她话语里的恳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眶里都有点儿温温的热,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对着这样一双赤忱的眼睛,他方才的念头全都不翼而飞,他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你要去,可以。”瞿凝还来不及高兴,他已经补充了下去,“我陪夫人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可能都只有一更。或许明日恢复双更,或许后天。希望亲们不要生气_(:3」∠)_实在太忙了。 ☆、第106章 罪愆(4) 既然定下了方略,那么想要轻车简从不惊动人的去探个究竟,就得托一下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黎昊亮悄悄投靠了他们这边,委任状也已经给了下去,但到底还没经过血火的试炼,唐少帅本对他还存着几分疑惑。但黎昊亮本就是靠矿业发的家,他们要去探一探煤矿的实际情况,就没有比他更懂这件事的了。 瞿凝即刻约了他来,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他们将要伪装的身份---准备去千金寨矿业考察投资的大老板。新婚夫妇,刚自国外归来,在家里都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总之两人要演的就是什么也不懂又很想入行赚一票捞一笔的肥羊。 既是此种身份,那他们两人自也不能像往日那般素淡打扮,瞿凝穿了一身贡缎的长裙,外头一件像火一样仿佛熊熊燃烧着的火狐大氅一披,满身都“披挂”上了金玉首饰,遍身珠光宝气,贵不可言。她转头去看,室内唐少帅也在镜前整装,他是一身西装笔挺,手里假模假样的拎了一根二鬼子才喜欢的文明棍,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玳瑁眼睛,遮住了过分锐利的眸光。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几分陌生感。 瞿凝停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的出声吐槽:“衣冠禽兽……” 可不是嘛,她前世老是在抗战片里头看的那些什么伪x间谍,假洋鬼子就喜欢这么打扮,瞧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可里头包着的多半是颗禽兽心。 唐少帅可不知道她心里头这些弯弯绕绕,听她忽然说了这么一个词,他忍不住的讶了片刻,回身看了一眼镜中被修身西装包裹的格外修身玉立的形象,垂头丧气了一秒钟:“……有这么糟糕吗?” 瞿凝嗤嗤的掩唇笑了好一会,终于直起了笑弯了的腰,看了他一眼,顺手替他从床上拣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打上,男人乖乖的站着一动也没动的任她施为,直到她终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这才拍了拍他哪怕是西装也裹不住的肌肉虬结的胸膛:“我们这么打扮,看上去真像土豪暴发户啊。你是二洋鬼子衣冠禽兽,我的定位大约就是有闲有钱每天在家里赏花看戏的贵妇了吧?”她耸了耸肩,“就是打扮的再好看,身上也有种衣服掩不住的铜臭味。” “……”唐少帅无语的瞅了她一眼: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瞿凝却已经拿了小礼帽往外走,笑吟吟的说道:“好啦,咱们这就出门吧。” **** 千金寨的千金煤,这段日子气氛很是紧张。 谁都知道,东三省现在来了个什么上峰,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正憋着股劲儿到处找人茬呢。刚到第二天接风宴就六亲不认的把孙议长给撸了,后头他们上面的人又说,那位唐少帅很有可能会来找煤矿的麻烦。 这么一来,那些老板们就有些心慌慌的了。 他们自己人知自己事,不可告人之事甚多,有些事情别人不去细究还好,要是要去追究的话,那是满身的窟窿眼儿堵不上。 为了转嫁他们自己的风险,这些幕后老板们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 这几日,煤矿上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谣言,说东北新主唐少帅要重定矿业规则,可能现在的煤矿都要开不下去,而因为这种风险,老板们要裁撤矿工,会有大批人失业----说白了一句话,现在风声紧,老子们不雇这么多人了,你们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这么一来,矿上就炸了锅。 要说若还有别的生路,谁愿意整天整天的就是在不见天日还直不起腰来的矿下干活?那个矿工不是有一身病痛? 但这些矿工们大部分都是流民,到关外来扛活就是为了能赚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而矿上的活虽苦虽累虽赚的少,但到底还能勉强熬下去,总算还能有口嚼裹。 只如今若要裁人,他们这些人连回乡的路费都出不起,怕是有无数人要冻死饿死,死在回乡路上。 更何况他们在东北也不是一日两日的,这拖家带口的,小孩子和妇人就更加熬不起这漫漫归家路,这岂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一下子几乎是哀嚎遍野,就有那有乡邻有组织的,当下推了几个领头的出来跟老板们交涉去。那几个人苦着脸回来了,带回了老板们的意思,非要继续干,也行,但工资还得再降一降,毕竟现在少帅当事,说不准哪一天就逼着要停工,这么一来,老板们也是扛了风险的,实在是出不起那么多钱了。 瞿凝他们到千金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路边连绵不断的就是低矮的棚子,而棚子里头飘出一片一片的哀嚎和哭声。 黎昊亮当时都是愣了一愣,看了一眼唐少帅瞬间就冷了下来的眼眸,他急忙左右看了一看,找到了正站在路边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挤进去喊了他一声:“东子!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黎老大!”那被他叫人东子的年轻人眼眸一亮--这人有一双细长而极灵活的眼睛,虽然面容愁苦,但这会儿一见了黎昊亮,立马就少了几分愁色,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跑过来,“黎老大您最近去哪儿了?大伙儿这都要活不下去了!” 黎昊亮眉心一皱,心底倒是越发多了几分惶恐。 自打收了唐少帅的委任状,他就开始准备自己的退路了,跟矿上的联系,就未免稀疏了一些。虽说知道这些时日矿上头有些异动,那些老板在暗地里策划要引起暴动,但他却不知道,事情现在到底是发展到了哪一步。 这会儿听这东子的口气,他心里却有些担忧起来:该不会他只离了十数日,这局面就不可收拾了吧? 那东子倒也精乖,眼眸一转就看见了那正站在旁边手挽着手,衣衫华贵的一男一女,有些惊疑不定的拿土话问黎昊亮道:“老大,那两人是谁啊?这打扮可不像会来咱们这耍子的人呐!” 黎昊亮轻描淡写:“两只羊牯。”他顿了顿,“我这些日子就是在和那两位老板接洽,他们都是留学回来的‘斯文人’,手头也松的很,现在他们想在咱们这投资分一杯羹,我想着这样的老板,总比咱们现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来的好一点,对底下人怕也宽容一些。所以就领他们来看看,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个,”他看了一眼依旧有些愁眉不展的东子,“你倒是说说,最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东子唉声叹气:“老大你是好了,咱们这些人,现在可都要活不下去了!原本每日要下矿十二三个小时,我算是个乙级,一天也能赚个三角四分的嚼果,媳妇儿再给做点针线贴补贴补,这么着一个月也勉强能挨过去。只如今,老板们说乙级得降半角钱,这么一来一天才二角九分,我再努力,还不到原本丙级的工资,这么着叫人这么活?我本来是乙级倒还好一些,可苦了那几个本来就是丁级和戊级的,这么一来这钱还不够吃饭的,这事儿……老大你可得替我们跟老板说说啊!” 第64节 黎昊亮还没回话,那边上原本只是在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叙话儿的年轻女人已经有些惊讶的上前一步,她似乎是被他们说的事儿给震住了:“这位东子小哥……” 东子燥的满面通红,忙忙摆手:“可当不得夫人这么称呼,您既然是黎老大带来的……客人,喊我东子就好。” 瞿凝笑了笑从善如流:“东子,你们说着甲级乙级丙级什么的,是怎么分的?这工资又分别是多少?这三角一天的工资也太……”她把后头的话给咽了下去,面上却满满的写满了不赞同。 这东子和他旁边围过来的人都是常年在外头讨生活的,最会看人脸色。 瞧着瞿凝似乎真像黎昊亮说的是个善心人,这些人立时心里多了点期盼---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大约非富即贵,说不定真能到他们这儿来开个矿什么的? 哪怕动了善心捐点儿钱也好啊! 这下子一伙人七嘴八舌的就把事情说了个明白清楚。而瞿凝和唐少帅,则是越听越心惊。 这甲乙丙丁的分级,先是按照年纪来划分,比如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壮年人才可能被划为甲乙两等,然后就是一个月的产出是多少,只有产量高的才能算作甲等,可以说,每一分钱里,都是这些人的血汗。 现如今不管哪个等都要再被扣掉五分,这大约就是他们每天五分之一左右的收入了,这让这些人哪里受得了,只是哪怕受不了,他们也什么都不能做啊! 瞿凝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低声自语道:“日本女矿工的收益都有每天小洋两块……凭什么我们的壮年人才值这个价格?”她咬住了牙齿,凝重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抿着下唇沉默不语的唐少帅。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他们在镇上走了走,那地上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坑洞,有些地质甚至已经因为渗水而松软,根本不大走得人。 矿工们住的全是那种只有稻草遮头,一到刮风下雨就连个篷盖子都未必剩的下的那种破草屋,而镇里头另外的一些房子却已经被废弃,本来的住户根据黎昊亮的介绍,一早就已经被迫搬走。 说起这事儿,黎昊亮也只得一声叹息:“一则这里太湿,一到下雨地下水倒灌,连井水都混得不能喝,实在是难过。二来你们瞧瞧这房子,”他带他们两人走了几间,那房体上已经全是一道一道的皲裂,“这些都是倭人在矿下放炮取煤造成的,哪里还住的人!” 话说到这里,这千金寨煤矿的状况,已经触目惊心的叫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唐少帅和瞿凝都烧红了眼。 ☆、第107章 罪愆(5) 瞿凝和唐终看到这里,心情已经被极度的愤懑所填满。 作为华夏儿女,看到同胞被如此剥削欺凌的惨况,没有一个人能够袖手旁观。 但唐少帅心里却比瞿凝此时尚且单纯的愤怒要想的更深一层:既然井下是放炮炸矿,那是不是说明,矿上怕是连军火都有?那些煤矿头子手里,恐怕是非法持有着大量或者是从日本进口,或者是从他们自己的军工厂里生产出来,再流出去的军火。 这么一来,他们今日身处虎穴,哪怕是为了她的安危,他也得防着逼狗跳墙,万不能在此时就直接动手陷她于险地。 这么一来,越是愤怒,脸上便越是要加以掩饰---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心底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心中这时候已经算着,要点齐多少兵马来将这里夷平了事了。 他沉默不语,紧紧攥住了瞿凝的手,嘴唇抿成一线,瞿凝本想开口的,嘴唇刚动了动就被他捏了一把止住了,这就是他要她别多话的意思,她瞬间意会。 瞿凝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想问的,但这时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就体现出来了:他让她别多话,她立刻就停了,连半句“为什么”都没问,只轻叹了一口气扭了头。 那东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这两位神色漠然的贵人,心里暗自黯然:贵人就是贵人,果然是不会将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放在心里的。方才哪怕表现出了几分怜悯又怎么样,哪怕是真有通天的手段又怎么样,他们也知道那些煤矿头子背后有人,绝不是轻易能斗得过的,所以这就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贱命,死活半点不由自己。 东子叹了一口气,勉力振作了一下精神,只后头的话却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多了。 黎昊亮看着他们兴致不高,就陪着小心蹭了过来,看时间也近傍晚了,就开口问他们两人道:“公子,少夫人,两位今儿个晚上是不是要在镇里留宿?要不我去找一家房间……” 唐少帅冷冷看了他一眼:“这镇里还有能遮头的房子?” 黎昊亮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有家炭矿俱乐部,只是……里头颇多日本人……”说罢小心的看了他们一眼。 两个人又沉默片刻,最后瞿凝沉沉开了口:“好。那你就去开一间房间吧。” 黎昊亮看他们神色不虞,心里知道这两人大概已经快忍不住了,不敢再在这时候在两人身边捋虎须,急忙点了头就去准备开房间了。 瞿凝和唐少帅又绕着这镇子逛了一小会,两个人都发现,镇子里头比较光鲜和齐整一些的建筑全是日式或者欧式的风格,在里头来来往往的也不是华夏民众,而是日本人。那“哇啦哇啦”的日语传入人的耳膜,带来的生理性膈应,简直无法形容。 两个人一边走,瞿凝看了一眼在前头带路,离他们稍稍有些距离的东子,一边低声说道:“这镇子的状况糜烂成这个样子,我就不信当地的官员对此一无所知。” 这些做官的是必须为这件事负责的。谁也逃不掉。 唐少帅“嗯”了一声:“若不是亲自来这里,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北有了一个国中国!这些官员报上来的税表,年年增长,十分好看……”他咽下去了那口已经涌到了嗓子眼的腥气,就像是咽下了那口现在必须咽下去的怒气一般。 是他无能,是他短视,之前坐在办公室里只看了那些粉饰太平的报告,以为这里上交的税务每年都有增长,人口有所增多,吸收的流民也在连年增加,便以为一切都如那些卖国贼所说的一样,并无错漏。 若不是她忽然说要来走一走,他还要被这些人欺瞒到什么时候? 这些民众所受的每一点苦难,都是他的不察所导致的,亏他还自以为自己尽了力,谁知道却是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 瞿凝听出了他话里的自苦之意,悠悠瞅了他一眼,无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没说什么劝慰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站在他们的位置,他们的身份立场,很多苦难的确都是他们背在肩上不能卸下来的责任和重担,他们的一点小小的举措,对底下的那些人,可能就是死生大事。 或许是心神恍惚,两个人居然没意识到对面迎面走过来一伙大摇大摆的人,那伙人当中的几个正看着瞿凝直流口水,眼睛发直,后头的一个拿手指捅捅走在前头那个二流子打扮的男人,那人立时心领神会,手一挥,七八个男人就呼啦一下散开,隐约从四周围了过去,将他们的前路和去路都给堵住了。 还是唐少帅先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这一看他立时低低“嗯”了一声。 瞿凝脚下一个踉跄,却见唐少帅已经一把将她箍进了自己怀里,她的额头撞在他的下巴上,她抬头去看,却瞧见了他腮边紧绷的线条。 男人的下巴绷的很紧,他的手也已经往自己的裤腰里伸,一摸才发觉今天没有穿军装,便服里是没有佩枪的。 他神色越发紧张起来,一只手紧紧箍着瞿凝的腰,停了脚步,冷冷的看着距离他们四五步远,正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走过来,衣装华贵,脸上笑容却格外猥琐的男人。 瞿凝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她一声不吭往前后看了一看,注意到了某些细节之后,她低声的在他耳边絮语:“一共大约是八个人。我们前面有五个,后头三个……”她说着已经攥紧了手里的手提包:八个人。就算他能打,一对八,怕也讨不了好。更怕的是,他们手里会不会有火器? 她一边是紧张,一边却又觉得惶恐:这是穿越女主的待遇?她宁可不要啊! 她可没看错,对面走过来的那个男人眼里,分明闪着的就是赤.裸裸的对她觊觎的,淫.欲光芒。 唐少帅隐约点了点头,这时候提了提声音,对对面正笑嘻嘻的要撞上来的男人高声冷喝:“止步!” 这带着一群小弟来逛街的,是镇长的儿子,叫做金家宝。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他平日里有多受宠爱了,在镇上一贯是土霸王,欺男霸女的事儿做多了,镇上稍稍漂亮一些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是不敢出来的。 这会儿瞧见了瞿凝,光是看一看她那张隐约泛着桃花粉色的脸孔,他就已经心荡神殇了,哪里还管得了他们两个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算再惹不起,杀了男的占了女的关起来,谁又能知道这两个外地人是怎么消失在千金镇里的? 只是这时候听了这一声带着冷煞气息的止步,金家宝却是“霍”的一惊,他脚步不由自主的就被喝停了停,原本被酒精和美色冲昏了几分的脑袋,也稍稍清醒了一点。 他还在惊疑不定这男人怎么有种杀气呢,他后头跟着的叫狗儿的小弟却已经笑着开了口:“老大,我没听错吧?这镇上还有敢叫您止步的?” 他们本打算碰个瓷,撞上去就哎哎装死,再索赔一笔大数目,这两外地人肯定不服,到时候把警备队找来,就可以从容炮制那美妇了。 谁知道这男人却比他们还早开口,身上甚至有种隐约倨傲的神气,这狗儿也不是第一次跟金家宝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一早就已经成了惯犯,这美妇他还想着要分一杯羹呢,哪里会容自家老大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吓住? 这会儿被他一句话一激,金家宝也瞬间壮了胆子,斜眼看了冷冷站在那边不动了的一男一女,踢了剔他那口大黄牙,流里流气的笑道:“是啊,哪儿来的瘪三,居然在老子面前呼呼喝喝?还真不知道自己姓谁了!” 瞿凝惊极反笑:……这人知道“死”字是什么怎么的吗? 唐少帅的目光越发溢满了杀机,但他的脸上旋即浮起了一丝很少出现的笑容,甚至举起手来冲那人意思意思的抱了抱拳:“……兄台怎么称呼?” 看他口气和软,金家宝越发觉得自己方才感觉到的不安什么的全是错觉,大约真是喝酒上了头,这会儿为了挽回方才的一顿在小弟们那里塌的面子,他立时高声骄傲的回答:“我爹是这个镇的镇长,我呢,就是金家宝。金家宝懂吧?我金家的唯一的宝贝。” 瞿凝听着这介绍,差一点要不合时宜的“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金家唯一的宝贝”这样秀爹妈还秀智商的话他也说得出口?那模样完全就是没断奶啊! 喊“我爸是李刚”都没这货这么二! 那种“我爹是镇长”你们快跪舔的神气简直就像是说“我爹是皇帝你们快下跪”,那股子龙子凤孙天下我最大的味道呦,她简直都要吐出来了。 瞿凝的眼眸里溢出了微微的笑意,这让她秀丽的脸孔上越发添了几分漂亮,那金家宝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的很,这会儿斜睨了一眼唐少帅道:“我呢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好人,这位美人多少钱,少爷我买了!”他指使着身后的人掏钱出来,手忙脚乱的要到瞿凝面前献宝,“这里是一百大洋,你收下,美人我要了……” 话音未落,那这时候才察觉到这里出了什么事的东子急急忙忙的退到了他们身边,他看了一眼金家宝,很清楚这人是个什么货色的东子,本来并不想惹祸上身。 但想一想这两人可能是唯一能够帮他们跟矿业老板们谈价的机会,东子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 他看了一眼金家宝手里的鹰洋,“哎呦”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金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啊?这两位可是从上京来咱们这准备投资的大老板,两位都是留洋回来的,您这是觉着他们像没见过钱的吗?” 趁着他们说话,金家宝一愕愣神的当儿,唐少帅已经一把从他们停下来的旁边那做羊肉汤的摊子上拽过了一把摊主拿来片羊肉的大刀,横在了胸前,眉眼冷冷一挑,压低了声音对瞿凝吩咐道:“一会我们打起来,你快走。” 推了她一把,他甚至还顾及反身向那已经愣住了的羊肉摊主摊上丢下几块大洋,将那满满都是炭火的热的不得了的红炭兜头就向金家宝头上扬去,那货闪避不及,被烫的哇哇大叫,正扬手要躲闪期间,唐少帅已经大步跨前一步,重重就是一刀劈下。明明就是一把切羊肉的刀,在他手里,这一刻却像是有了力贯千钧一般的呼呼风声。 金家宝几乎是本能的一躲一闪避开了要害,但左肩瞬间飙血,他“嗷嗷”的大叫起来,左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竟然出了凶器,他们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硬点子? 只有他们将人家逼得要全家上吊的,哪里有过这种前一刻还在笑眯眯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刻立时主子就要被劈成两半的? 看金家宝身上的伤口,这要不是这货手里的是切羊肉的刀,怕是他当场就得没了命啊! 瞿凝却是反应的最快的一个,她方才已经被唐少帅推到了那羊肉车后头,她这时候拼命的翻自己带来的小包,直到握到了里头的一个小小的硬物这才放了心,她肃容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来的东子,低声对他交代道:“你去找这附近最近的军队,不要找警备队自卫队,”她说话又快又急,看着唐少帅和那伙人已经打在了一处,面上甚至已经有了青痕,“就说少帅和少帅夫人在这里遇险。如果对方不信,你就说出少帅的字是谨之,谨慎的谨,之乎者也的之,而少帅夫人的名字,叫做瞿凝,”她想了想把袋子里的一块玉璧递给他,“拿着这个,速去,切莫耽搁。” 那东子这时候就已经被她这番话一说吓呆了,这时候被她一推才像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看了她一眼,捏着玉璧转身就走,瞿凝沉沉重重吸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赌? 但在这种紧要关头,竟也没了别的法子。 下一秒,她蹲在那羊肉摊子后面,颤抖着手握住了那把银白色的勃朗宁,只听“砰”的一声,那本来还跟唐少帅纠缠在一起的一个混混仰头便倒,脑壳上血花四溅,那一双眼睛几乎是死不瞑目的转向了她的方向。 ☆、第108章 驱逐(1) 这一声枪响,划破了原本的喧嚣,画面几乎像是凝滞了一样的静止了几秒钟。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引发这起争端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一般,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了那虽然半蹲在地上,但此时正紧紧抿着嘴唇,面上一片坚定不移的女人脸上。金家宝本来就在地上抱着肩膀哀嚎,此时看着瞿凝此时冰冷的模样,只听见自己的心跳里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后悔:老子到底是看上了什么怪物煞星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人,却将他的小弟一枪爆头,现在竟然还面不改色?这女人老子要不起了,送还给你行不行? 实际上,瞿凝面不改色是真的,但心跳如鼓才是掩饰下的真实。 她和唐少帅极快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都会意了对方的想法,唐少帅趁着一群混混流氓都傻愣住了,再一次迈前一步跨到金家宝面前,弯腰极快的将他挟持住了,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传来死亡的杀意,还来不及反应的金家宝这下真的要吓尿了,方才抖擞的威风全变成了讨饶。 瞿凝飞快的从羊肉摊后头跑出去跟他汇合,一直等到肩膀和他的肩膀轻轻一撞,这种极轻微的身体碰撞,却带来比手里冰冷的金属更强大的安全感。 她的心跳这时候才渐渐缓了下来,然后那群都傻住了这时候才发觉自家老大被人抓在手心里的小弟们就听见那一男一女的煞星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女人咧唇一笑,露出几分威胁的神色,手上比了比这时候夹紧菊花连苦痛哀嚎都不敢,但还血流不止的金家宝的脖子:“金镇长家怎么走?” “……”这是抓了人家儿子不够还要上门去打老爹的节奏吗? 自投罗网也没有这么蠢的啊! 那叫狗儿的小弟这时候眼珠子一转:那不是正好?金镇长溺爱他这儿子是出了名的,护短从来不讲理由,这两人就算再厉害,手里有枪又怎么样?打的过代表着整个镇子还有日本进口枪支和护卫队的镇长?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时候心里发狠到时候要将这两个人怎么怎么炮制,脸上却已经露出了谄媚的笑:“沿着这条街往下走到底,再左转直行,最底下那家全镇子最大的红房子就是了。” 瞿凝看了他一眼。 这人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那眼睛里的恶意,却根本瞒不过在宫中混迹多年,和清楚人性和人心善恶的她。 她忽然笑了,低头看了一眼那还在哆嗦着的金家宝:“我没记错的话,方才就是他怂恿的你,让你鼓起勇气来打我的主意的?” 金家宝虽不明所以,但天性里那股子欺善怕恶的劣根却冒了头,在枪支和刀锋的压力下痛哭流涕的求饶:“女大王,您就饶了我吧,都是这狗子,他方才还跟我说,这镇上就没人敢违抗我一句话,我这才色胆冲昏了脑子,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求您了女大王……” 瞿凝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举起枪来,冲着那瞪大了眼睛的狗子“砰”的当胸一枪。 人群又是一阵尖叫混乱,那狗子胸口溅血缓缓倒下,膝盖渐渐软了下来,竟是呈现出一种跪向他们的姿态,他的生命,就在这样的姿态里渐渐流失。 第65节 看着那个敢对她露出淫.秽目光的男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瞿凝死死的看了他一眼,却没露出分毫怜悯,因为她很明白,对这样的恶势力,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她付与半分同情的。今日若她没带手枪,她和唐少帅,说不定要阴沟里翻船---到时候被人发现死在哪个阴暗角落里,那才成了天下的大笑话。她拎了拎金家宝的衣领,枪口顶着他的后腰,露出了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叫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好了,金家的大宝贝,带我们去见你爹吧。” 一旁边始终沉默的男人这时候环视了一眼四周,一抱拳四处做了个团团揖,竟是格外的客气又周全,和方才暴起伤人几乎是判若两人,淡淡的表情十分镇定从容:“各位乡亲们,打扰了。” 望着这一男一女挟持着金家宝往镇长家去的身影,方才那些还缩在旁边各处看戏的男女们这才陆陆续续的像是活过来一般,小声的八卦也陆续飘进了那离开了两人耳朵里头。 “男的俊女的美,金家宝还喊人家女大王,这怎么能是女大王呢……” “要是他们真能把金镇长扳倒就好了……” “嘘,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有去无回……” “唉,那可是一对好人呐,方才那男的拿了刀子还不忘给我丢下一块银元……” “你小子可是发了财了,可惜这世道,好人不长命……” 听到这样的低声絮语,瞿凝拽着半死不活的金家宝往前大踏步的走,一边偏头看了一眼唐少帅,微微一笑,根本就把手里的男人当成了死人一般说话毫不避讳:“咱们这可是要上人家的老巢,夫君想好怎么处置那位金镇长了吗?” 唐少帅默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路再无多话,只是等到他们终于到了那座红砖色的宅子前头的时候,却果然发觉,那座大宅已经严阵以待。 宅子上头几个狙击点露出黑洞洞的枪口,那唯一黑色的铁木大门洞开却叫人看不清内部,只见人影瞳瞳,那里头的黑暗如同巨兽择人欲噬的巨口一般。那一看就显然是金镇长,和金家宝有*分相似,只是更胖更老一些的男人带着一批壮年人站在门口,个个荷枪实弹,瞿凝一眼望去,目光在其中几个身上稍稍多停留了几秒,低声道:“果然,是日本人。” 唐少帅点了点头,神色渐渐凝重。 金镇长长声大笑,竟是一眼也没看那传说中他极为疼爱的,如珠似宝的儿子,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青年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模样,反而是客客气气的朝着瞿凝和唐少帅一揖:“贵客远来,老朽招待不周,两位既然上我金家门来,这过门是客,不如进来一息?” 唐少帅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拿手里的刀尖捅了捅金家宝隐约开始凝固的伤口,将那肩膀上的一片血糊糊给重新捅开弄的血肉模糊,那刀尖上的血鲜艳的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金家宝叫的撕心裂肺,金镇长这时候才终于熬忍不住,脸上没了方才那种强自支撑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冲着他们大吼了一声:“住手!莫伤吾儿!” “舔犊情深啊。”瞿凝“啧啧”的感慨了一句,唐少帅既然做了坏人,她就装好人,轻轻止了止他面无表情的动作,手里持着的枪却半分也没放松:这金镇长越是在意他的儿子,这筹码的分量就越重,是分毫也不得闪失的。 金镇长的小眼睛眨巴了两下,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一句话就露了相,这下成了砧板上的肉,根本就没了谈判的筹码。 他年过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独子,本就爱逾性命,疼惜的跟眼珠子似得,这会儿看金家宝在这两人手里这么被折腾,虽一早就把他们恨的牙痒痒,但却当真不敢有分毫异动,只好缓着他们,只等他们一朝落到他手里,他非把这两人碎尸万段不可。 瞿凝看出他的发狠,只微微一笑,一句话堵住了他的蠢蠢欲动:“金镇长自己走过来吧,我们可不敢过去。这金家可是龙潭虎穴,狙击手遍布,我们一过去,这被爆了头,到时候真是做鬼都成了冤枉鬼。至于镇长不愿意过来嘛,也可以,就不知道这金家的大宝贝儿这么流血下去,人身上有多少血可流,要流多少才会死人?到时候我们固然是不免一死,但他这伤口,怕也是不能治了……” 不用她说,金镇长也看得出来,金家宝发白的脸色是挺不了多久的了。 他白着脸重重点了点头,不顾他旁边那个蓄着老鼠须的师爷的劝阻,大步走到了他们身边。 唐少帅这时候才开了口,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语气森然:“金贵圣,你还认得我吗?” 金镇长自打看见金家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心乱如麻,他心里是对这男女双煞恨极,哪里还顾得上仔细去看他们的脸?在他心里,只要稳住他们几刻,这一男一女,就是两个死人! 这时候听这男人冷峻严厉的嗓音,不知怎的他就微微一颤,再仔细的去看那男人的脸庞,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差一点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低低惊呼了一声:“我的天爷啊!” 唐少帅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是认得我的。我还以为这千金寨,已经成了国中国,不再是我华夏土地了呢。而你金镇长,也想的是自立门户,叛逃东夷?” 金镇长拼命的摇头---自打认出了这个男人以来,他哪里还敢转什么别的念头。 现在留给他的就是二条路:要不就把这两人杀了,在场人全部封口,但这个代价,就是他唯一的独子必死无疑,何况杀了少帅,只要那些日本人不是傻的,他从此就成了他们捏在手心里的一只鸡!再没了半点挪腾余地。这条路是断子绝孙的绝路,非逼不得已,他还不想走。第二条路就是他求得这两人的谅解,所幸看起来这两人还没吃亏,真吃亏的是他那惹是生非的蠢儿子,这么一来,总算还不算得罪的死了。 瞿凝看了他的神色,补充了一句道:“我和少帅来此本是为了考察,在中间为我们引路牵线的是成王府的女婿黎昊亮,他方才去替我们找晚上睡觉的房间了,现在倒是没在我们身边。另外我又托人送信回了附近的东北军大营,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大概不需多久,就会有人找来了吧。” 看金镇长神色一惊身体一颤,知道她的话已经打消了他鱼死网破的心思,唐少帅挑眉道:“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若我死在这里,以父亲的性情,这千金寨必是鸡犬不留,金镇长觉得,可值得?” “小的不敢!”金镇长当时就抖抖索索的要下跪,却被他们止住,唐少帅瞅了一眼后头黑洞洞的影影绰绰的枪口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微不可见的隐约皱了一皱眉头,忽然开口问了金镇长一个问题:“在这些人里头,有多少是你手下的人,多少是日本人?” 金镇长这时候哪里还敢有丝毫隐瞒。既然只有两条路,第一条他下不了那个决心,那就只好拼命讨好一下他们走第二条了。 他转着眼珠子拼命思索着,务求不漏掉一点,虽不明所以,但答的很是具体详细:“枪都是日本人给我的,我手下的全是民团,在这里的日本人大约也就是他们的五分之一,方才是在我家里喝酒吃午饭,听说家宝出了事,答应我来助拳而已……” 唐少帅“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让金镇长不寒而栗的笑:“既然这样,那么这些日本人,你全去杀了吧。” “什么?”金镇长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他:他不怕引起两国争端? 唐少帅只是淡淡的,平静的笑着:“你的枪都是日本造的,至于那些死掉的人又不会说话,你们平时怎么草菅人命的,难道这时候反倒不会,还要我来教了么?” 金镇长浑身一抖:要栽赃个罪名的确再简单不过,可是这收尾……那些日本人又不是傻的,罪名只能掩弱者的耳目,至于强者,哪里会在意那许多? 瞿凝怜悯的看着他,她只是微微一笑,低头示意他去看金家宝已经晕厥过去,白的像纸的脸:“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那些日本人的命,你自己选择吧。” 看着那金镇长蹒跚走回向他家大门的背影,瞿凝低声问她身边的唐少帅道:“你有信心么?” 有信心他会按着你想的那样做吗? “恩.”唐少帅的唇角隐约勾起了一个极其自信的笑容,“像这样贪恋财货的小人,本来就没有多少胆量血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他一开始就没有动手,那么他现在瞻前顾后,就更没有了将所有人灭口将事情遮掩下去的勇气和能力。” 话音未落,只见那门前,已经突兀的响起了一片“啪啪”的枪声,在瞿凝冷漠的凝视里,那大门洞开,金镇长垂头丧气的,让几个壮年人拖着十几具尸体走了出来。 ☆、第109章 驱逐(2) 唐少帅背着手,看着金镇长一行人拖着那些还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人的尸体过来。他的面上,表情寒凉如冰。 金镇长越走越近,等到距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也不凑近,也不凑过来审视关切儿子的伤势,只是十分光棍的单膝跪下,头低入了尘泥之中:“老朽有罪……” 瞿凝睁大了眼睛。 不过她旋即明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这金镇长倒真是个官油子,该下决断的时候绝对光棍,这时候既然人都杀了,再没别的路走,他一面为了这个儿子豁出去了,索性也就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摆出一副哀兵的架势来,他既然已经表现出了全心臣服不敢丝毫违抗的样子,那少帅为了“千金买骨”,要立他这个投诚者做个榜样,那么自然这得罪了他们的事儿,也该就此为止了。 只可惜这么个官油子,却从头到尾,做的一分一毫都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价财富和家庭性命,这要是他把这种周旋的能力放在治下的百姓身上,千金寨又如何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唐少帅的目光沉了一沉。 瞿凝看出的那些,他自然也看的明明白白。 本来还要往下敲打的话,这一下也就咽了下去,但这事,到此还没有完。 唐少帅看了那四肢跪伏于地的男人,忽然朗声一笑,上前亲手将他搀了起来,看了看那些显然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已经吓呆了都跪了一地要向他赔罪的人们,柔声开口像是安抚又像是威胁的说道:“金镇长,先把令子扶进去吧,你看家宝身上这日本人逞凶造下的伤口,鲜血淋漓的,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反抗日本倭寇的斗士,岂不是要含恨九泉?” 他三言两语之间就给这事儿定了性。 金镇长目瞪口呆,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带上了几分惊疑不定。 唐少帅的意思,是今儿个根本没有金家宝调戏妇女的这件事情发生,从头到尾他们之所以跟日本人翻脸,都是因为金家宝跟在他家里做客的那些人发生了冲突? 他几乎能脑补出唐少帅没直接开口说出来的那些画面:金家宝和日本人酒后冲突起来,他带的人手不够打不过他们,所以被日本人打成重伤,他这个做爹的没忍住,为了给儿子报仇,造成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之后…… 金镇长骤然抬头,面上又是泥又是磕出来的血迹:“少帅是要将整个镇里的日本人都给逐了?” “不是我,”唐少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背着手淡淡的说道,“而是愤怒的金镇长,决定要为儿子报仇,所以血洗矿场……千金寨从此对日本人止步。” “那老朽……”金镇长颤抖着嘴唇,一张脸变得苍白: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唐少帅的打算。唐少帅准备把日本人赶出这个镇去,但他并没有打算在东北大规模和他们开战。毕竟战备等等,还未完备。既然是这样,那么“血洗千金寨”,造成了两国纠纷的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么?金镇长的嘴唇颤抖着:只可惜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就是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他仔细的听着唐少帅的话:“你儿子既然是斗士,你也是千金寨的英雄,那么本少帅自然会保着你们的性命。千金寨民众,也会永远将你们的行为铭记在心。”唐少帅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仕途或许就此终结,但本少帅言出必行,绝不再追究你和你儿子的责任,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你们的过去,我就既往不咎。这笔买卖……”他冷冷的望着他,“你觉得可还做得?” 金镇长死死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远处扬起的尘土和军队号子的声音。 这时候他再不犹豫,深深又将头磕在了地上,这次又重又沉,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的坚决:“老朽愿意。” **** 当夜的千金寨,血光冲天。 日本人根本想不到,已经被他们驯服了的,像是羔羊一样的那些华夏人,忽然在金镇长的带领底下,冲击了他们平日里居住的豪宅和俱乐部。 当夜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之下,很多日本人还沉浸在醇酒美人之中,等到人头落地的时候,也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人所杀,是为什么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等到这漫长的,充斥着杀戮的一夜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千金寨已经忽然变成了第二种模样。 瞿凝和唐少帅当夜是在附近军队的拱卫之下,住在金家的客房里。 唐少帅似乎是丝毫也没有心思的样子,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谋划执行起来到底会不会有错漏,相反的,一等时间到了十点左右,他就按着平日的作息,准备上床睡觉。 那态度,淡定的好像窗外此起彼伏的,散乱但接连不断的枪声和惨叫,都不过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黑暗布景板而已。 瞿凝却没法子这么淡然。 她睁大眼睛打开窗户想要往外头看---实际上她也这么做了,而窗口底下还守着几个勤务官,看她探头,那些人还朝她行了个礼,倒让她吃了一惊,冲他们笑笑赶紧缩回来。 看那边唐少帅已经准备换中衣睡觉了,她跺了跺脚:“谨之,你说金镇长底下的那些人,能有战斗力么,该不会打不过那些日本人还吃了亏吧?” 唐少帅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说公事行不行?说点卿卿我我的事儿行不行?不过他也知道,瞿凝这人的性子是个闲不住的,他要不把自己的谋划说清楚了,今夜怕是也要被她扰的睡不着了。也罢也罢,总之都是他纵出来的小性儿。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有心算无心,以多打少,若是这样都还会输的话,那么这个金镇长,也就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他顿了一顿,看她又焦躁起来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今儿个看了他们用的武器,都是日造的货,显然这金镇长平日里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他们为了拉拢他,很是下了血本。他要是真打输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故意走漏的风声。那就是他自己作死,谁都救不了他。” 瞿凝迷惘的看了他一眼:“那你真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金家宝那做派,显然以前做过不少坏事儿的,竟还要给他一个英雄的称号,怎么想都不忿……” 唐少帅这时候搂了她一把,笑着问她:“不忿?是夫人心里觉得这口气还没平吧?” 瞿凝咬了咬下唇:难道不是吗?他这么处理,倒是把这两人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的一干二净。但他们总算全身而退,虽然背了跟日本交恶的黑锅,可也没被明正典刑的处罚啊,反而得了一个好名声。万一这两人日后还这么纨绔这么鱼肉乡里,那到时候才是悔之晚矣! 唐少帅了然的看着她又笑了一笑,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少见的促狭:“夫人啊,这口气,为夫已经替你出了。”他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那声音挠的她耳孔都红了起来,“金家宝这辈子都只能用一只手了,还有,他是因为自己被日本人调戏又加以了坚决的反抗,惹恼了日本人……” 瞿凝“噗”一声笑出了声,简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少帅算你狠!这种理由都想得出来,你确定你不是穿的?什么男□□惑之类,这种颜面扫地的理由,你居然也能说的出来? 不过这么一来,还真是什么气都出了啊! *** 千金寨事件,后来在历史上的记载,就变成了被完全篡改过的模样。 面目全非,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日本方面当时的确是暴跳如雷,但日本内部当时还没做好打的准备---华夏东北的煤矿掠夺,当年正是第五年。 五年的累积,不管是造武器还是造军舰还是重工业,都还不足够。 不能打,这口气就只能在外交上头讨回来。 日本公使在上京咆哮如雷,又将签订了的二十一条拿出来,但当时坐镇北京的唐大帅正在忙着竞选大总统的事情,而民众在报纸上看见了二十一条的新闻之后,几乎是全体抗议,在舆论压力之下,为了搏一个好名声,主要是为了自己竞选的前途着想,唐大帅于是宣布,不会承认二十一条。 至于公使?让他咆哮去呗,现在谁有空理他啊! 实际上,暗地里,唐大帅已经就此跟唐少帅举行了很多次磋商。 最开始唐大帅态度强硬的要求唐少帅停止一系列的摩擦挑衅行为,而唐少帅的回答十分简单,就是你去继续叫人问一问你现在的民众支持率。 唐大帅果然去问了。 得到的结果,让他再也没提过这句话,反而他后来隐晦的表示:干得好干得漂亮,给你老子争气了!注意人身安全,自己别出事儿,有事情反正找底下人顶缸。 唐少帅当时答应了,背地里却“呸”了一口,对他这老爹,愈发少了几份孺慕。 不过千金寨事件,只是他计划里的一个开始。 日本方面后来亲自向他施压,表示要不然就是交出屠杀他们日本侨民的凶手,要不然就准备开战,唐少帅则是表示,他能接受的最高惩罚,是他将金家一家罢官流放。 两边在外交上磨嘴皮拉锯你来我往,而唐少帅则是在此期间将千金寨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改造。 第66节 原本的大坑填平。房子推倒重建。镇长换人当,底下人也是完全换了一批。 矿工们的棚子进行了重新的搭建,煤矿的开采也要完全遵循原本定下的“填充式采煤法”的要求,再不能毁灭性的开采。 零零总总,他找了黎昊亮从中牵头,而等到外交上谈出来了个子丑寅卯,千金寨已经重新回到了华夏人的手里,而矿工的生活,至少是在明面上,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第110章 驱逐(3) 没多久之后,美国杜克家族那边,如约将在争权夺势的斗争里,输掉了的那一批人经过海船,送到了华夏。 这一批人是在天津卫的港口下的船,之后再坐的铁路到的沈阳。 近段时间一直十分忙碌的瞿凝亲自接待了这一批风尘仆仆的,兴致不高很是垂头丧气的来客们。 他们这种情绪,倒是在瞿凝的估计之中,所以她也没有太诧异---任是谁作为被流放的对象被丢来当时在西方人看来落后又野蛮的远东,大概都是不会太高兴的吧。 毕竟对于技术人员来说,当时华夏的研究条件,肯定是大大不如美国的。这一点,哪怕是在百年之后,都还没有太大的改变。 这一批人为首的是一个鼻梁上架着厚厚眼镜,年纪大约四十来岁,微胖的金色头发白种人,叫本。 这批人一下了火车,在接风宴上就闹了个笑话出来,虽说是个小插曲,但也一度让气氛十分尴尬:拿来净手的菊花茶被这位本一口气端起来喝了,结果来供水的侍女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另外那些人看着菊花茶和愣在当场的侍女不明所以,结果瞿凝暗自叹一口气,笑了笑也端起菊花茶来一饮而尽。 于是大家都笑了,气氛融洽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都没有发生。 饭后,瞿凝给他们安排住宿,本他们倒是对衣食住行挑剔的很,样样的要求都十分详细。 瞿凝基本都答应了下来。 不过晚上,她倒是对这件事开始对唐少帅抱怨了:“那群人一点也没有意思……” 听出了她话里淡淡的依赖跟撒娇的语气,唐少帅有些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表示了一下询问的意思。他心里已经下了决心:难搞?那就索性让他们滚回美国去好了。这批人不过是妻子想要建技术学校才要来的弃子,要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竟然还敢拿乔的话,他说不得是看不下去的。 瞿凝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额头:“有野心不好,没有野心也不好。我看着底下有几个小年轻眼睛里还有些野心,那为首的几个,简直就没有了任何的活力。这么着我倒是不担心他们跟我为难,和我顶着干了,但这样让他们干起活来,怕也是没什么动力了呢。他们要衣食住行的享受,我是都能满足他们,但前提,总归是他们得物有所值,我肯定不能白养着这么一群大爷,要知道我们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啊。” 原来是这样。 唐少帅明白了她的烦恼,微微松了一口气:果然,他就知道现如今在东北,在上一次千金寨事件的真相在国内传开之后,绝没有人敢给她半点难堪。 至于野心,人要消沉下去难的很,要再振作起来,有什么难的? 他笑了一笑,趁机搂了她一把,托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眸笑问:“这事儿我给你解决,但你要怎么感谢我?” “……”瞿凝无语的白了他一眼:感谢你?到底是谁在给谁做事啊摔! *** 第二日唐少帅亲自作陪,昨日主陪的少帅夫人,退居二线。 对于这样的待遇,这一批人都很有些震惊。 实际上他们也不是对远东事务一无所知,谁都知道,现在竞选大总统,实际上就是南北之争,而唐大帅坐镇上京,连下野了的皇帝如今都还居住在上京城中,可想而知,他的胜算有多大。 所以按照传统来说,唐少帅几乎可以被当做是古时候的太子,这样的一位领导人物亲自作陪,足以说明对他们的重视了。 假若说昨天瞿凝的接风洗尘还有那么几分“女主内”因而不太正式的意味的话,那么今天唐少帅的亲自出马,就让这些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几分希望。 唐少帅在席上只跟他们说了几件事:第一件事,三年之内,假若东北的技术学院毕业学生达到了三万人的规模,他就给他们授勋。不是荣誉勋章,而是具有正式封地的爵位。第二件事,如果他们协助东北当地人建立了轻工业工厂,他们可以自行谈判入股,唐少帅以个人名誉担保,在此期间的一切收益,在他的保护之下。第三件事,如果他们想研究,他可以以政府的名义投资入股,第一年给予十万,如果出了相当的成果,他会继续加大投资,如果毛都没研究出来,那对不起,第二年就毛都没有了。 一群人听完这几件事,神色各异,都停了刀叉,本看情况这样,也没了吃美食的心思,当场表示他要带他们回去商量商量,迟一点再给少帅答复。 瞿凝看他们这样,忍不住的娇笑出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她这番话,是用十分道地的英文直接讲的,那口伦敦腔听得一批人面面相觑:“我家少帅肯给这么优厚的条件,并不是非你们不可。我们华夏有句话,叫做‘千金买骨’。你们pv,说白了也不过是人家杜克家族的手下败将,我相信论技术,在美国比你们好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是世界范围了。给外国人授勋,封爵,乃至保护资产和投资发明,这么优厚的条件不过因为你们是第一批来少帅手底下的外国人而已,日后聚拢的人多了,你们可就不值钱了,至于你们的心思,”她眨了眨眼睛,“是还想回国吧?” “……”本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实话实说,“不瞒少帅夫人,有句话叫,故土难离。” 一行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激愤的神色,本神色黯然的说道:“当初建立pv的时候,我是最原始的创立者之一,”这个眼窝深陷的高加索男人低下了头,“我看着pv从最开始只做洗涤剂的一家小厂做到现在成了跨国公司,杜克财团却将我放逐到这里,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唐少帅静静的听着他的话,神色之间亦渐渐的多了几分游离。 他和唐大帅父子之间,其实也有很多问题。 就好像如今的东北,和他三年多以前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 那时候虽然东北也有一些政治腐朽的迹象,但在他的军团坐镇在此期间,那些人却还远远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但后来父亲要入京,便因着不放心他单独坐镇东三省,非要将他一起调入京都,如今再回此地,时局就已经糜烂至此。 只是短短三年多,却已经毁掉了他前面六七年的努力,他这些日子深挖蛀虫又亲手将那些烂瘤挖掉,那种痛心剜骨,实在终身难忘。 对于本那种看着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落入人手的感觉,他也有过---而最痛的永远不是失去本身,而是对亲近人的背叛和对共有回忆的背离。 他豁然开口:“但杜克财团,并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对抗的,不是么?如果我所记无误,杜克财团已经是美国现在最大的六家垄断财团之一,他们的势力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想做什么,也不过是徒劳的想一想而已。”他的目中炫目的闪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光彩,声音亦是渐渐激亢起来,“但如果你背后站着整个东北,或者整个华夏,乃至整个远东,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本愕然。 东北?华夏?远东? 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心灰意冷只想养老而已啊。要不是这些人还要想鼓动他干这干那的,他根本就什么野心都没有了啊! 他干笑了两声,心思虽然动了动,但旋即又变成了一滩死水:“少帅,您别说这些了。您要是如今的华夏之主,远东之主,先且别说您还不是,就算您是,您能愿意为了我们这些哦……”他低头叹了一口气,“丧家之犬去得罪杜克财团?” 他话音未落唐少帅已经冷冷的下了决断,他说这段话的时候,面色毫无半分游移,坚定的也不如一般政客那样圆滑,声音里更是听得出极为强大的自信:“我唐某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怎么对我的兄弟的,你们出去问问,就能清楚明白。今日的东北百废待兴,它也是我唐某人这生如今最重要的基业,你们若能助我一臂之力,让北方的轻工业也能跟南方比肩,不必再依赖于南方,那么日后我自然视你们也如我的兄弟一般。” 瞿凝看着他仿佛是熠熠生辉的侧颜,忽然胸中灵机一动,偷偷唤了侍女来继续上净手的菊花茶,她这一次可就没为了给这批人面子而故意喝下去了,她笑吟吟的当着这批面色阵红阵白的人用菊花茶姿势优雅好看的净了手,轻轻擦拭着自己还沾着水珠的柔胰,她柔声说道:“就好比这菊花茶,要不是因为你们是贵客,这水,就是八辈子我也不会去喝。” 本这时候闹了个大红脸---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在华夏,要是没有这些当权者给予的特权,他大概就连一顿饭都吃不好。连吃饭都会闹大笑话,更加别说那些繁复的礼仪和人际关系了。 假若上位者就像瞿凝昨日那样,帮他遮掩过去那也还罢了,绝没人敢耻笑他,但要是上位者像今日一样故意摔他的脸,那他在华夏的日子,大约是寸步难行,更加别说是想舒适度日了。 在这夫妻两人一刚一柔的说服之下,本终于有那么几分无奈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他倒不愧是pv的创始人之一,手里头有好多张当时制作的秘方,虽然说不能原版照用,不过中间有好些东西,瞿凝在后世用过改良的,更好的版本,所以在这期间她稍稍点拨了些许,将她看到过的那些成品的状况说了出来,这些倒是开拓了本他的想法,秘方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变,这么一来,在真正决定研究和建厂的时候,他们能产出的产品,倒是比pv的原版更好的多。 虽说有唐少帅的保证,本他们开始还是十分小心的,只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老师”,秘方藏的牢牢的,只教一些皮毛。 瞿凝和唐少帅对此倒不以为意:有一就有二,反正这会儿他们都已经开始教学了,这藏私,能藏得了多久? 他们现在担心,也是人之常理,只要假以时日,唐少帅说的许诺都能实现,那么这些人自然就会放下心,不再有现在的小心思了。 磨合只讲水到渠成的,但这件事还没完,上京那边忽然将唐三小姐和瞿凝原本留在那边的仆役都给送了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第111章 孕事(1) 瞿凝等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等从上京前来的唐三姑娘唐钥。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发觉列车比预定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些,而她已经在站台上站了大约一刻来钟。 火车站人来人往,由于唐钥搭乘的就是普通的客车,并没搞什么特殊化,所以知道她是第一次出远门的瞿凝,心底还颇为小姑娘觉得有几分担忧:第一次第一个人出远门就是在保镖的陪伴下乘火车,也不知道唐钥能不能坐的惯,一路上还顺不顺利。 就在她心思乱七八糟的转着的时候,汽笛声由远而近,火车在前来接人的亲友们焦灼的目光中,缓缓驶进了站台。 没多久,瞿凝就在人挤人的摩肩接踵当中,看见了个子小小的,穿一件月白色对襟夹袄的小姑娘。 唐钥一下车就开始左顾右盼,拎着一个小手提袋的手指也捏的紧紧的,显然是没什么安全感的样子。 直到她看到了在站台上远远站着在朝她挥手微笑的瞿凝,面上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朝着瞿凝拼命挥手:“嫂嫂!” 匆匆忙忙的跑过去,连后头跟着的保镖们也不顾了。 瞿凝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笑吟吟的爱怜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瘦了。” 唐钥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拉了瞿凝的手,稳定了一下情绪,立时就开始问一些沈阳情况如何之类的问题,瞿凝也笑吟吟的回应着,顺便将前些日子她和唐少帅在千金寨的“历险”,撇去了那些政治角力和国与国之间争锋的关键,只当故事一般的说给了小姑娘听。 饶是唐钥表现出来一副很感兴趣,凝神静听的样子,但瞿凝却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看的出来,她心底有着挥之不去的愁思---想必应该是上京城发生了一些事情吧。 可惜这些日子她忙着处理那批美国来的技术人员的事情,要将他们在当地安顿下来,给他们准备教材,拣选学徒,搭建校舍,制定奖惩---中间还有几次她对翻译人员不大满意做了调整的,零零碎碎的事情十分繁复,竟也没有时间去关注最近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她关心了,也未必能对唐钥现在的波动情绪感同身受,毕竟有些感慨,除了当事人之外,旁人未必知道其中究竟。 不若就问问她吧。 瞿凝这么想着,渐渐将话题转到了京城的事情上去,诱导性的问道:“我近来不在京都,奏鸣曲的调配,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这个问的就是她走之前,给唐钥布置的任务:中西音乐的合奏。 一说到这个,唐钥的眼睛就亮了。 她点了点头,声音清脆而且愉快的笑道:“大有进展。我们试了好多谱子,比如其中有一首描绘草原风光的,主乐器是琵琶,但可以使用双簧管,提琴,定音鼓等等伴奏,中西结合,反而更添层次感,我们试着合奏过给老教授听,他虽然不大赞同我们的创举,但也给了我们不少指点……”说到这个话题,唐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飞色舞的神采飞扬。 瞿凝从她说话的态度和内容里都听的出来,她是在这件事情上毫无松懈,并且的确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而且她也真的喜欢做这件事,全身心的投入了,这比她离京之前预计的更好。 瞿凝静静的听她说着,时不时的点点头,等到唐钥最后说完了,忽然发觉自己少了几分往日的矜持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瞿凝这才笑笑开口说道:“三妹妹,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们既然试了很多谱子,不妨就将试验成功的都记录下来,选上最合适的那些,到时候在沈阳,嫂嫂负责给你们盖一个剧院,每个月让你们去表演一次。一则这样乐团就能良性运营下去,二则这样也能把这种中西合奏的种子传播下去,不至于被后人遗忘。” “表演?”唐钥彻底惊呆了,待她回过神来立刻拼命挥手,脸上露出了怯懦的神色,“不行嫂嫂……我我我,这我做不来,表演……” 瞿凝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唐家的三小姐,自然是不需要非得自己上场的。你若不想上场,仅仅在背后做一些统筹和策划,也断断没人敢短了你的功劳去。不过三妹妹你不想上台,不代表你那些姐妹们也不想表演……这一点,你恐怕还得等她们来了沈阳之后,亲自问过她们才行。”她这话就有些淡淡的点拨意味了:唐三小姐天真单纯是好事,但作为女人,总不能一万年的天真单纯下去。何况她说的这件事,虽需要唐钥决策,但真正牵涉到的却是整个乐团的向心力---现在看来,唐钥的确还没有作为一个决策者的自觉啊。 也不能怪她,后宅里倾轧,学到的就是阴私互斗和互相使绊子的手段,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真到了幕前,总不能除了那些小手段之外再无本事。她这番话,说的就带着意味深长---乐团里的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唐钥凭什么觉得,玩玩乐乐过下去就能将这样的日子留住?要做boss就总得往远里想嘛,古人都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听她这么说,唐钥沉思片刻,渐渐低下了头:也对,她那些乐团里的小姐妹们,倒是真的很有上进心的。她们之所以会到她身边进行这样的工作,一则就是要借她唐家小姐的名气,其次才是为了瞿凝勾勒的远大目标。她自己没有上进心思也就罢了,总也不能阻了别人的青云之路。 她这么想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情绪却又有些低沉了下来。 耳边忽然传来了瞿凝柔和的声音:“三妹妹,你看我和你哥哥,在沈阳这些日子也算是多姿多彩了,你在京里,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出来跟嫂嫂分享分享?” 唐钥回过神来,点头应了,就将上京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对瞿凝娓娓道来。 她心里还含着几分促狭的情绪:她就不信了,听完这些事情,嫂嫂还能维持她那淡定自若的神态,就连她自己,这些日子也都觉得像是忽上忽下的,整颗心都不安稳的很。 没出乎她所料,瞿凝也听得有些愣住了。 在瞿凝他们离开京都之后,唐家的后宅只发生了一件大事。但就这一件事,就已经轰动了全城。 皇帝下野不多久,唐大帅就宣布将和南方的冯家联姻,娶冯家女儿冯思嫒为妻。 聘礼准备好,将聘礼单子送给了冯思平,然后准备要过三媒六聘的礼。 因为是南北联姻,事情办得很慎重也很盛大,过礼的程序遵行古礼,中间要延绵大约一年的时间。 唐家后宅因为这件事震动十分,姨太太们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有围着冯思嫒奉承的,有装淡定但实际上夜夜睡不着觉的,有暗中钉小人的,总之这事儿一传出来,唐家女眷就恨死了冯思嫒。只可惜人家是冯家嫡女,又和唐大帅出双入对到处接受访问和拍照,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谁也奈何她不得。 直到有一日,冯思嫒有一日和他们一起用餐的时候忽然被发现干呕的厉害,然后医师进来一把脉,竟然当场证实她怀了身孕。 当时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场面静的简直成了坟墓一般。 唐大帅倏然变脸,当场掷了碗就走,冯思嫒也是木立当场---一个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礼还没过完呢,冯思嫒怀了孕? 第67节 先且不论唐大帅会不会做出这种让对方未婚先孕的事情来,就说“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这八个字,在厉行古礼的唐家大宅,光这八个字,就能叫冯思嫒的美梦全然破碎。 谁做的?这事儿谁的好处最多? 瞿凝脱口而出:“谁的?” 唐钥红了红脸,低头细声细气的说道:“应该不是爹爹的,否则爹爹也不会是那个反应了。” 瞿凝低头想了一会儿,待要细问唐钥其中细节,唐钥却又说不清楚了。 不过无妨,这件事,有另外一个人,肯定知道的比她更多。 *** 将唐钥在家里安顿下来,看着天色已晚,瞿凝索性也不直接回房了,就在唐钥那边等着做哥哥的来探望妹妹。 倒没出乎她的预料,没多久得到了唐钥平安抵达的唐少帅果然来了探望妹妹,瞧着她们都在这儿,只见了他来这才停止了叽叽喳喳,他进来第一件事是很顺其自然的坐在了瞿凝旁边,拉了她的手,夫妻两个并肩坐了问唐钥一路过来的状况等等。 倒是对京都的事情,一句未提。 瞿凝心里就有了数:他果然是知道京都情况的,说不得,还是故意不告诉她的。 不过他坦然自若和自然而然的亲昵,让她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这会也就笑吟吟的听着他们兄妹寒暄,时不时的帮他添点儿茶水,等到做兄长的问完了话,她便也随他向唐钥告辞。 两个人从唐钥房里出来,瞿凝含笑瞥向他:“上京的乐子,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知道,倒是苦了我,竟还要从妹妹的口里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眼一抹黑,就瞒着我是了。” 她语气里淡淡的含着几分埋怨,却是甜甜懦懦的柔和,那几分含着的怨气,让他心底更软。 他也就解释了一句:“你我既出了京都,那边的一团乱麻,交给有心人去打理就好,既已脱了身,又为何还要与那些事儿纠缠不放?我也是希图让你松快一二,方才不说罢了。” 瞿凝倒是猜到了他的理由,所以虽有“被隐瞒”的埋怨,但更多的却是含而不露的笑意,这会儿便道:“京都发生的事情,我也有些私下的猜测,只不知道对不对罢了。不若少帅发发好心,来给我释疑一二,我也好两相对照,看看我的猜测,到底准不准?” 唐少帅隐约勾了勾唇角:“……若我说我其实没怎么关注京师,知道的也不过皮毛,并不清楚其中关键呢?” “你若猜不出来,那也不配坐在少帅这个位置上来。”瞿凝轻轻松松的笑道。 唐少帅摊了摊手:明知道这句话分明是激将法,但他好像,完全不能容忍自己被妻子看轻呢。 作者有话要说:停更理由见围脖……我就不在这里说三次元的事儿了。 今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112章 孕事(2) 唐少帅揉了揉眉心,思忖片刻,面上显出几分犹豫难色。 倒不是京都的事情他不清楚,而是这件事,关乎尊长,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有句话叫做子不嫌母丑,要为尊者讳,做儿子的直接揭父亲的短,在华夏人看来,总是有些违背道德伦常的---更何况哪怕他清楚知道自家父亲有多么会算计,可算计外人不算什么,只要不是算计自己人,唐少帅就觉得,自己还是能为他“讳”一下的。 当然了,冯小姐自己算计太多把自己绕了进去,少帅在这件事上倒是很想给他爹点个赞:这么一来总比他头上要压个继母好的多啊。 平日里严肃的脸上笑意一闪而过,瞿凝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目光一闪:这货刚才是在笑?这事儿很好笑吗?冯小姐怀孕不是赤果果打他们唐家的脸吗?要是还得把她娶进门,那才是一顶绿帽子狠狠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了。唐少帅要是还得将这种女人奉做继母,那真是…… 唐少帅轻咳一声,重新恢复了扑克脸。有些话他不合直接说,可是他深知自己的夫人有多聪颖惠达,想来不需直说,她必然就能明白,他绕了个弯子,从根底开始深八:“父亲交给南方的聘礼单子,表面上的东西极其丰盛自不必说,但私底下真正谈妥的利益交换,第一是南北签订停战合约,准备大总统选举,第二是国内货物商业均税,南北商业之间不再设障篱,这才是冯大帅真正同意这桩婚事的原因。”这件事上,唐大帅竟然率先做出了让步。 他原本还在想呢,怎么父亲忽然为了娶继妻而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底下人还觉着是不是大帅临老入花丛,被美色迷了眼睛,如今看来,却是先抑后扬,自有盘算。 说到底,唐大帅淫浸厚黑学这么多年,很多招数还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一眼看得透的啊。 “均税?”瞿凝先是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也觉得有些诧异,直到他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南方轻工业发达,北方重工业发达。所以自古,得北方者得天下,这当中未尝没有工业基础的原因在内。 但先前南北对峙,冯家和唐家各自在要道设立关卡,对来往商品收取大量关税,甚至对很多物品进行限制进出口,对南方来说,比如煤炭等等资源无法得到补充,他们被制约的是军事以及重工业的进程,而北方,直接造成的却是物产种类和奢侈品的稀缺。 在军事力量上头对哪一方的影响更大一些,不言而喻。 唐少帅看她目光中似有触动,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由于这件事实际上是南方占了便宜,所以冯大帅这才决定将嫡女嫁过来做继室,既是补偿,也是人质。” 瞿凝的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所以现在冯小姐被发觉竟然未婚先孕,那么这种补偿,就变成了打脸---若还想原本谈好的条件继续下去,南方就必须得进一步做出让步才行。 唐大帅勃然大怒当可预期,要平息这种雷霆之怒,南方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摇了摇头,面上神色随着心思而变得格外的古怪起来:南方尝到了一点甜头之后,冯小姐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和心情又算得了什么?为了让原本的条件继续下去,冯小姐必然会被牺牲,那最后的结果…… 唐少帅看了她一眼,薄唇之间淡淡吐出了一句话:“我猜测,父亲依旧会纳了她的。” 不过这回不是娶,是纳。 何况冯小姐人都已经在上京了,这到嘴了的美人还能跑了不成? 细思恐极。 瞿凝心里只浮出了这么四个字,她暗自摇了摇头,看向唐少帅问道:“那冯小姐的身孕,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唐少帅摊了摊手:“我相信父亲必然没有碰过她。冯思嫒是带着任务入京的,虽然依旧以圆滑手腕周旋于众多男子之间,但势必不可能擦枪走火,只可惜……现如今她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是洗不清的了。” 算人者,人亦算之。 冯小姐自以为她那套圆滑手段左右周旋是一种聪颖风流,但反过来,事到如今,她当初的自由却变成了让她百口难辨的错漏。 若没那个手段做撒网之人,那便不要想和做的太多。像冯思嫒,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瞿凝机灵灵打了个寒战,直到将自己的身体埋进唐少帅怀里,感受着他无声的轻轻拍抚和安慰,她这才觉得心底的那种寒意渐渐散去。 男人们的野心,在这个时代总是以女子的牺牲作为代价。 冯家男人的野心,便牺牲了冯思嫒的终身幸福。她自己最初或许心甘情愿,以为智珠在握,那么当事情进展到现在呢?她心里又可会后悔? *** 冯思嫒披头散发的跌坐在床边。 梁上吊着一条白绫,晃晃悠悠的在从窗户里灌进来的冷风中晃悠着。已经入冬了,室内却无一丝暖意,加上她苍白的脸孔,这就是……她活生生的地狱。 方才她的哥哥刚刚来过,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在那人的话语里变成了凝固的绝望。 冯思平一进来就看见了梁上绑着的白绫,但他非但没有帮她将那条白绫抽下来,反而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溜到白绫旁边,掐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这个和他容貌相似的女人,冰冷的对视了几秒钟,冷冷说道:“你若是要死,就快一点去死。你活着,我们还得低声下气的去跟唐家谈补偿,可你要是死了,你前脚被丢去乱葬岗,后脚父亲立刻可以再派两个女儿过来,你知道我们家里最不缺的是什么,对不对?” 冯思嫒剧烈咳嗽着,瞳孔渐渐放大。她清楚。 最不缺的就是庶女,最不缺的就是有着冯家女儿名号的女人。 没了庶女还有义女……反正漂亮女子天下多的是,要联姻,她死了反而更方便。 “哥哥,我没有……”她剧烈的挣扎着,满心满腹的冤枉。 眼泪成串的从眼角滑落下来,一串串的晶莹,全是这一刻不甘心的见证。 她自己很清楚,她并没有和男人做过什么……那些人说的苟且的事情。 冯思平松了手,将她往床上一摔。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个已经注定被毁掉了的妹妹,他心里的愤怒,自从确定她怀孕起,就没有消失过。 来唐家联姻的事情是他们两个人一起争来的,这事儿办得好,就是他们出头的日子。两兄妹在冯家后院相依为命,他相信他的妹妹,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做出丢人现眼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的蠢事来。 但做过没做过到现在还有什么打紧的?还重要吗? 她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两兄妹不也不信邪的找了医药馆,甚至去租界找了洋夷医生看过,全部都是证实她的确是怀孕了而不是什么药草的作用,有这个事实在,她就是死,也洗不清这个局了。 冯思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但他只知道一件事,从哪里跌倒,就必须得从哪里用力爬起来。 在冯家后院,他只会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从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自己去夺,而他们现在大不了就是从零开始,反正唐大帅为了南北合约的事情,竟然狠得可以让自己头上帽子染绿,那他们又愁什么? 现在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管怎么样,必须得保住妹妹的一条命,至于别的,反正他要是空着手回去也不免父亲的斥责,也坐不稳嗣子的位置,那他还不若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们唐家想要什么,他就给! 冯思平咬着牙狠狠甩了冯思嫒一巴掌---他打的很重,“啪”的一声一个手印印在了女人的脸上。这一巴掌把一辈子没挨过打的女人打蒙了。 她怔怔抬头,却在哥哥的眼底也看到了隐约的晶莹:“哭,哭有什么用?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你没做过,除了我一个人会信你,这天下还会有谁能相信你?” “哥……”这言下之意就是他信她。这时候的信任,让冯思嫒红了眼眶。 “这孩子必须得打下来,你好好调养身体,做好准备。日后进了唐家后宅,拿出点儿真本事来,至于别的,哥哥自然会给你去谈。”冯思平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床上的女人,冷冷的吩咐道。 他挺直了背脊大步离开,一点也没有犹豫---他很清楚,受了他这一段话,冯思嫒一定会再一次站起来,他的妹妹,不可能连这点韧性都没有。倘若她真的还想去死,那他也只好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亲人了! 现在真正难办的反而是唐大帅那边,他就必须得拿出点干货来,才能堵住唐家的嘴,才能给妹妹铺下前头的路。 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虽然不知道唐家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卑鄙的竟然让她怀了身孕,但冯思平很清楚一件事,要堵住唐家的嘴,只有利益,赤果果的利益才能办到。 在他身后,冯思嫒慢慢的爬了起来,原本软弱的眼神渐渐坚毅。 她的手指甲掐破了手心,目光渐渐阴狠。 怀孕的事情,她不清楚唐家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但哥哥说的对,事实就是事实,她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纠结能不能洗清她的污名---怕是她一辈子也得背着这个担子了,现在重要的是,当哥哥帮她铺了路之后,她决不能再重蹈覆辙,被人玩弄股掌之上! 他们冯家,绝没有这样受了人愚弄就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的孬种! ☆、第113章 孕事(3) 传令官在门口的通报打断了在案头前看文件的男子的思绪:“大帅,冯公子求见。” 从小小的一个称呼里,其实就能看得出冯思平和唐谨之在地位上和能力上的区别。 冯思平依旧只是个冯公子,而唐谨之,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是被默认为唯一继承人的少帅。之所以不能被称为大帅,不是因为他能力有瑕甚至经验不足,不过是因为老父依旧在世,健壮康健,所以需要区分尊卑而已。 唐大帅搁下了手中的笔,示意传令官让冯思平进来,他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个一走进来就一揖到地,显得极为恭敬的年轻人。 唐大帅的神色很冷,甚至没像平日里那样客气的去扶他让他不必如此拘礼,这些,都在冯思平的意料之中。 不管妹妹怀孕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因为唐家的算计,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冯思平很清楚,他该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既然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姿态。 而他既然来了,也就决定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并抛开。 “大帅,”他弯着腰,保持着这种带着卑下之意的姿势,低着头说道,“余先为妹妹的事情,向大帅的宽宏和隐瞒,表示感谢。” 第68节 在查出来冯思嫒怀孕之后,唐大帅虽然摔碗而走,但却下令封口,知情人一概不许往外传事,表面上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不至因此而损伤,但另外一方面,冯思平也很清楚,这么一来,这件事还有周转的余地,唯一可虑的,无非利益两字而已。 唐大帅眯了眯眼睛。 这小年轻倒是沉得住气,不像他那个妹妹,只知道歇斯底里的寻死觅活,甚至拼命的想要撇清,很多事情既然已经是既成事实,那么他现在就索性只谢他隐瞒,忍了这口恶气,这态度,才是聪明人该有的。 只可惜一步迟,步步都受控于人。 现在这盘棋的走向,是在他的手里。 “感谢什么的,倒也不必,”唐大帅便挥了挥手,让他直起身,“我下令封口,也不是为了令妹,只是在我唐家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家面上都无光的很,我忝为唐家家主,自然有这个义务,维持我唐家的家风。” 他这几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所以光是几句虚言夸我宽宏就不必了,我也不受你这个马屁,唐家家风要正,你妹妹这样的,我受不起。 冯思平自然听明白了他的这层意思,但年轻男人闻言反而勾了勾唇角,心里愈发多了几分把握:要是唐大帅真的像他表现的那么立场坚定,那么现在,他一早就该发函去南方冯大帅那儿了。可他没有。非但没有,他还没将他冯思平拒之门外,所以这事儿不是不能谈,而是那个筹码,要大的能让他唐大帅动心才行。 “舍妹年少轻狂,做事的确少了几分成算。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自古如此。舍妹虽笨拙,但总还有几分颜色可看,花期未过,尚有几年可赏。”冯思平温声说道,“大帅若肯纡尊降贵,依旧将舍妹纳入门中,那在下必感大帅盛情,自有所报……” 唐大帅的瞳孔一缩。 好狠!好狠的哥哥! 明知道冯思嫒的身孕是他们暗中做的手脚,还照旧要把这女人塞入他唐家门来,虽说这原本也是在他算计之中,但唐大帅本没想到冯思平会自己来谈这件事,他本是想以退为进,最后再在无奈之下做出让步,提出愿意纳妾这件事的。 唐大帅的心里,多了几分冷意。 这样一条毒蛇,他决不能放他出去咬人。原本他们就知道冯家这一对兄妹感情深厚,而冯思平掌握冯家暗子,手段阴狠,只是不知道,他对自己人也这样狠得下心。 若是换了谨之,唐大帅很清楚,他那个重情重义,外冷内热的儿子,决计做不出这种破釜沉舟,连妇人也一起算计在内的事情。 这样的性情对比,唐少帅或许能获得更多大势,但小人若要使绊子,却让人防不胜防。 唐大帅的心念电转,旋即忽然笑了一笑,将冯思平扶了起来,让他坐下,又喊了一声“贤侄”,方才温和的开口道:“冯小姐固然是佳丽,但我也不知那种不知怜香惜玉之人。要说我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要冯小姐下半生陪我这个老人,实在也是委屈了她。不若这般,就让我成全了冯小姐的感情,将冯小姐认作义女,送她一副嫁妆嫁给她合心可意之人,如何?” 冯思平一愕。 认义女?送嫁妆出嫁? 要说真为了冯思嫒好,这毫无疑问,是对她最好的方式。这么一来,冯思嫒一不必讨好夫主,二不必担心贞.操不在,三不必打胎伤及元气,甚至冯思平心里还有那么一刻动摇,想着“会不会她真的是和谁有了私情,不是因着唐家的算计”。 但想到方才冯思嫒绝望的神情,想到她在呼吸不畅的最后时刻还不忘的辩白和委屈,冯思平就打消了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反而一咬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将头重重嗑在了地上:“求大帅收容,否则,天下无我兄妹葬身之地矣!” 他一边哭一边将冯家内部斗争的事情一连串的说出来,唐大帅仿佛一脸愕然的听他说着诸如“他五六岁的时候被人推进水塘,八岁的时候差点被人下毒,后院庶子女几许,他兄妹二人在冯家如何挣扎求生”等等。 “贤侄啊……”唐大帅仿佛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非是我不愿意纳姨太太,但我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冯小姐还是妙龄,日后我早早去世,徒留她在世上孤苦无依,我又于心何忍?” 他后头的话,冯思平都听不进去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意思不必点破,自然彼此都心知肚明。 唐大帅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还用再说? 不想留她孤苦无依,笑话,她不是还有哥哥么?怎么可能孤苦?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若是纳了她,那他离世的时候,也要她一起陪葬! 冯思平简直就像拂袖而走,他根本想不到,就是因为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在决断上的狠辣,才让唐大帅下了必要冯思嫒陪葬的决心。 因为唐大帅十分明白,他剩下的日子,已经不满五年了。 再英明的主君,也可能在死前有糊涂的日子,而他日后的基业,都是要传给他的儿子的,万一他日后糊涂……被人钻了空子,这种事儿,他断断不能容得下! 冯思平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他最后回话的声音都打着颤:“舍妹身体一贯不算好,怕是天年不久,她既愿意于大帅为妾,自也是因着一往情深的缘故。这日后得了比翼之症……也自然是情理之中……” 唐大帅这才哈哈一笑,两个人仿佛毫无芥蒂的坐下来,这才开始谈论正事。 哪怕是勉强允了纳冯思嫒,冯思平还是为此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而他这时候终于知道了唐大帅在算计的是什么,他要的,是南北双方对他竞选大总统的支持! 原本议员当中,南北席位几乎平均,但在京中有哪些人是倾向冯家的,冯思平自然一清二楚。他当然不可能将这批人全部交到唐大帅手里,但给了本来就略微摇摆,在唐家冯家中间心志不定两边讨好的那些,让唐大帅知道了这一批人之后,他就能拥有了大部分的选票。 而这,就是唐大帅现在所需要的所有了。 *** 在东北那边,瞿凝和唐少帅自然不清楚京城的博弈和暗潮涌动。 唐少帅也不可能知道,他爹居然要逼着一个妙龄少女殉葬,就为着他想,日后要替他儿子铲平道路。 自打他们上回议了京城的事儿之后,瞿凝想了想,就给在京都的,退位下野的哥哥拍了封电报去,只说惟愿岁月静好云云。 其中意思,她哥自然一望便知---她是不希望他再在波云诡谲的政坛再参与进去了。 要说京城,没多久之后就要进行大总统的选举,末代皇帝手里还握着不大不小的一批中间派的力量,虽说他实际上没担着任何的职务,但却是精神上的领袖,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一批人的政治倾向,不可小觑。 他和末代皇后自打出了宫就居住在京城王府之中,因当时是带着禁宫中的不少奇珍出的宫,所以日子竟能维持着奢侈的用度,甚至比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要小心弹劾等等来的更加逍遥自在。 末代皇帝本人倒是不太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奈何当时与他一起出宫的妃嫔等人总是在他枕边吹风,再加上几个少年时候的伴读也常常长吁短叹……日子久了,若说他心里没个“雕栏玉砌应犹在”的感慨,那肯定是假的。 所以接了瞿凝的电报,他也只是放下来,废然一叹而已。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她是个女人,只要男人能为她遮风挡雨,自然就能得一世安稳,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总得要撑起这个家。 到底要不要下注……他恐怕,还得再好好看一看,好好想一想。 皇帝很清楚,他心里依旧有不甘心,依旧有未曾熄灭的,还藏在里头细细燃着的火苗。 皇帝这边没信儿,瞿凝久等依旧得不到回复,她心里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回应---没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这其实就是代表着,她哥哥还是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呐。 瞿凝细细想了想,当晚就跟唐少帅说了一件事:“我怕我哥哥出了宫之后跟日本人继续勾搭在一块儿,你最好提醒大帅注意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 ☆、第114章 矛盾(1) 瞿凝这么一说,唐少帅原本在解大衣的手就停住了。 他很清楚,自己这位枕边人说话,从来不会是无的放矢。 她会说这样的话,一则是因为她已经越来越有了作为他们唐家人,不,是作为他妻子的觉悟,二则是因为她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某些他没注意到的蛛丝马迹,想给他提个醒。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看似手上没停,但心里却已经像是成了一团乱麻:皇帝若是跟日本人藕断丝连,那么必有卖国后续。 这其中,牵连甚多,所图甚大。 毕竟华夏数千年封建社会,如今虽帝制已废,但“受命于天”的思想,却依旧淫浸在四万万人民的心里。 帝制是废了,但据说皇帝在京中,偶尔出行之时,必遇遗民哭喊跪拜,尽管末帝死拽,依旧哭号不起,闹得他后来为了顾忌影响,几乎不敢轻易出王府半步。 民心如此,这末帝的威力,可见一斑。日本人若是得了人去,后头的事情,也的确难办的很。但如今正处於唐大帅想竞选大总统的关键时刻,唐少帅几乎敢肯定,他爹为了所谓的“大局”,必然不会对皇帝加以斥责,反倒会顺着皇帝毛去捋。甚至,哪怕是知道了末帝和日本人的盘算,他也不定会跟对方做交易,以换取他自己的总统位置能够板上钉钉。这一点觉悟,让唐少帅心底充斥着一片冰冷的清明。 但这事儿又不能不管……果然棘手的很。 他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再抬起头来时,眼眸之中已经是一片清澈平静,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平和,反倒是瞿凝,在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之后,却发觉对方神色安稳,她反倒少了几分逗弄的快意,隐约眨了眨眼睛,瞬间收起了脸上的促狭之意---开玩笑,要是那货发觉她居然带着看好戏的眼神看他的反应,那人不反扑才是怪事:“谨之,这事儿我也就是模模糊糊猜的,到底准不准,还是两说,何况你也说过,咱们蜗居东北,鞭长莫及,京中事儿……看看就好,对吧?” 他不答反问:“你是从何得知的这事儿?” 瞿凝搅了搅手指:“好啦好啦,我也不瞒你。我的二妹妹身边,有我一个关系挺亲近的宫女,她有隔一段时间给我回一封信,据说我哥哥近来静极思动,二妹妹去找哥哥,常常扑空,但外头又没人发觉哥哥出门……我就在怀疑,他到底是去了哪儿。” 还有一头是因为东北这边的日本人动静诡异,他们近来倒是没怎么大动手,但是根据她这边的内线透露,有个军.官喝醉了表示,公主和少帅都不算什么,迟早有身份合适的会压得住他们。 再加上她自己写信去了京中,那人却是那种淡漠反应…… 这么一来,事情就串成了线。 瞿凝暗暗叹了一口气,搂紧了身边温热的身体:“在哥哥眼里,还是只把我当寻常妇人吧。所以我对他说,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也只当我是寻常妇人担心兄长的叮咛。实际上我真的是担心他被人利用……我常常觉得,咱们华夏人再怎么斗,那也是自己人,但若是哪边投靠了外敌,就是越过了我的底线……哥哥已经错过了一回,而我不想再看他错第二回。” 唐少帅看着他怀里黑发顺长的女子,轻轻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顶。 他的声音沉沉的:“放心吧,一切有我。” 瞿凝仰脸望着他俊美的侧颜:“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自己很矛盾。或许我的出身,就决定了我很难两全。”她难得的感慨起来,“出身皇室,我要是能像欢妹妹那样,一门心思的保皇,或许也是一桩好事,偏生我从始至终都不觉得呼奴唤婢乃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一件很光耀的事情,我身边亲近的人为了宝座而进行的惨烈的交锋,我也十分厌恶……”她前世不过是个小民,讨厌的就是所谓的特权阶级,刷微博看富二代撞死人不顾而去也会表示极端的愤懑厌恶,所以这一世,看到宫中杖杀奴婢,甚至是去势的宫人种种,她心底都十分不安,渐渐强迫自己不看,但很难将这些视若等闲。 所以她嫁来唐家,少了桎梏,才觉得如鱼得水,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寻不到平衡,感觉到落差。 瞿凝叹一口气:“我恨哥哥自私,为了皇位出卖国家签订二十一条,可是我知道当时不让他试一试,他必然觉得生不如死,甚至恨我入骨,怪我让他丢了帝位,所以我和你合作,这算是对他的背叛,也是对我身份的背叛……”她说着渐渐红了眼圈。 很多话她从来没说过,因为总觉得身边这个男人是懂她的。 那种对自己出身和家族的背叛,那种或许必须得自己背负着的沉重担子,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唐大帅就和当初的皇帝一样,疯狂的追逐着权力,将家人和自己的幸福都抛之脑后,唐谨之他,当查到他母亲的死可能跟父亲有关,他妹妹的胆小和害怕都可能跟他爹有关的时候,心底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少帅忽然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封住了她还在张合说着什么的红唇。 他这次完全不满足于淡淡的浅吻,而是没两下就把舌头伸了进来,极灵活的攫取了她唇间的津液,几乎吮的她要喘不过气来。 一直等到她迷迷蒙蒙的几乎完全忘记掉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唐少帅这才陡然放开了她,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在我还没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日后只是我的妻子,只是普通的一个国民,而不是末代公主,也不是必须得帮助皇帝的妹妹。如果觉得有负担,如果觉得你背叛了谁,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妻子,也只是我的妻子。而做妻子的站在丈夫的那边,不是这天下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瞿凝像是被催眠一般的点了点头,她还没回过神来呢,那理所当然发话的货就已经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将原本放在桌上的文件抽了一份出来递给她。 瞿凝反射性的接过来一看,七个字醒目的很:千金寨重建计划。 她还没开口,唐少帅就已经说道:“你既然有时间想东想西伤春悲秋,不如找点事儿做,这件事恰好缺人手,那就暂时交给你负责吧。” 她迷惑的看向他的眼睛,他这时候又笑了笑凑过来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千金寨的恶棍不是我们少帅夫人发话给撸掉的吗?再做成了这个重建的事儿,你可就是万家生佛了,到时候有的是人给你立长生牌位,你还有时间担心自己背叛了谁吗?” “……”妈蛋这是要告诉我“民为贵君为轻”吗? 要不要给任务给的这么理所当然,要不要把给我事儿做这件事变成“对我好”啊! 少帅你简直要成泥鳅那么滑不留手啦!你爹政客的那一套,你现在都学了个十足十啊! 瞿凝在心里大哭,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眼眶隐约潮湿起来,接过了手里这一份很多页很多张,显然是已经经过了十分细致处理的文件,默默点了点头。 她刚打算要熬夜看完,那边把好大任务又给交了出去自己做了甩手掌柜的唐少帅却笑吟吟的“啪”一下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半点也没有放她去做正事的意思,反而是在黑暗里准确的一把搂过了已经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反应才好的少帅夫人,“啪嚓”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的将她推倒在床上:“夫人,我们该就寝了!” “……”你在摸哪里啊亲?不是就寝吗?黑灯瞎火的摸这么准是干嘛? 瞿凝的思绪渐渐乱成了一团,到最后索性什么也不知道了。 *** 在唐少帅心里头,他现在最重要的人,排第一的肯定是老婆。第二的大约是三妹妹,再往后……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瞿凝的那些伤春悲秋背叛之类,若是现在要唐少帅提军镇压他爹,或者□□取势,他只会算一算成功率有几成,而不会像瞿凝那样,唉声叹气,心内内疚不已。 实际上千金寨的事情他已经整合的差不多了,他已经用原本金镇长的手,将当地原本的日本势力连根拔起,剩下的都是一些地痞流氓买办走狗之类,在军队面前完全是摧枯拉朽,不堪一击,他这才将那份计划书给了瞿凝的,要是千金寨还依旧鱼龙混杂,他才不会随便放他夫人去管这事儿呢。 能让夫人忙起来,她应该就没那么多时间去多担忧和难过了吧?唐少帅有这个把握。 但这么处理在京中的皇帝,却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儿,不能直接告诉父亲,他人在东北又很难直接操控这件事情,再加上不能动粗不能用直接的手段,唐少帅想想也觉得有些心烦起来。 不过好在军法处的艾斯那边,一个电报过去就能把近段时间皇帝的动向给查的一清二楚---这批人能使得动,总算他在京中还不能成一个聋子瞎子。 消息过来,他却渐渐凝重起来:似乎日本人真的是有这个打算,想让皇帝出京挪挪窝……而他们看上的,就是铁路方便,距离日本又近,还资源丰富的东北。 第69节 这下唐少帅心底就震怒了:这批人当本少帅是死人吗! 劳资还活着,居然就敢打我的土地的主意! 老虎不发威,让他是病猫不成? 既然他们打着暂时虚与委蛇,等皇帝到了就压在他头上的主意,那他索性也不必搞现在让他憋闷的那套和风细雨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把前两天断的拉下了,明天继续补。 ☆、第115章 矛盾(2) 既然决心要在东三省开始反日计划,唐少帅做事就十分的雷厉风行。 对日本来说,东三省最重要的就是铁路交通,方便他们大量输出资源,所以在日本国内,当时也有“满蒙铁路生命线”的说法。当“千金寨事件”发生之后,日本方面一直在向上京的唐大帅施压,要求进一步开放满蒙铁路的使用权和修建权,期图将蛛网更密更深的撒向东北深处。当时在北方使用中的铁路---甚至包括唐少帅他们乘坐的,从上京前往沈阳的铁路,当中也是日本人控股的,这一点,早就已经让唐少帅觉得如骨鲠在喉了。 华夏人如果没有自己的铁路,就代表着运输的命脉依旧操控于他人之手。 而统计的数据也说明,日本方面在当年,光凭满蒙铁路就从华夏攫取了一千多万日元的利益,这一点,是作为一个有民族自尊心的男人,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唐少帅所做下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兴建自己的铁路。 从成立东北交通委员会之后,他身边立刻聚集起了大量这方面的人才,但令人揪心的是,技术方面,美国来的那批技术人员表示他们能从中牵线搭桥找到在美国兴修过铁路的专业人士来给予帮助,但一算下来,资金的缺口,却让唐少帅皱了眉头。 他同时在着手进行的,是要将包括煤矿在内的能源系统和金融系统全部收归华夏人所有,具体的政策,是扶持华夏企业,给予民族企业在税收以及经营上的便利,包括提供贷款之类在内,但说到底,这一切到底还是脱不了一个钱字。 钱,哪里能挖到这么大量的资金? 这一件事,才是当时最让他心烦的事情。 *** 瞿凝并不清楚她的男人当时在为钱这个东西心烦,她带着一部分的美国技术人员和另外一部分的官员前往千金寨,在当地落脚下来。 这时候的千金寨,已经和她上一次来完全不同了。 主事人也不再是上一次亲日,跋扈,自以为自己是土霸王的金镇长,而是换了一个刚刚年届三十,正是年富力强,很有进取心的年轻男子。 自瞿凝和唐少帅来了东北之后,由于在很多场合,她都是和唐少帅联袂出现的,所以这些人也知道,少帅夫人能亲自来这里,就跟他们见少帅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位镇长对瞿凝并无半点疏慢,相反的,可以称得上是毕恭毕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说到镇子现在的状况,这位镇长的脸上,却只有满满的忧心:“最开始因为这里是矿场的关系,人流来往旺盛,商业开始发达。这镇上有大约八万多人。但后来因为日本人横行,金镇长……又颇有偏颇……” 他嗫嚅着才选了“偏颇”二字,瞿凝瞥了他一眼,心知这分明是粉饰过的用词,原本用的分明不该是偏颇二字,而是更难听的,卖国之类。 她到现在,都还能看得见这里最好的宅子就是日本人建的,最好的地皮是日本人占着,那些人到现在还能趾高气昂,根本弄不清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金家宝的事情之后,金镇长不得已,暴起杀了一些日本人,又将镇子里原本的日本居民驱逐,那些造的极其漂亮的小洋楼就空了下来,但饶是如此,又将价格降了再降,竟也没有华夏人敢住进去,说起来只是怕他们回来的报复。 淫威赫赫,可见一斑! 那位镇长话却还没说完,实际上这些,瞿凝来之前已经做过了功课,在她手里的《千金寨发展计划》里头,也写的明明白白,只是这时候看着他义愤填膺的表情,瞿凝只是伸手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抿着嘴唇听着,却一点也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日本侨民在镇上安家之后,以各种方式欺压原本的居民,又有各种正当或者不正当的竞争手段,以至于人流渐稀。再加上治安不佳,矿下放炮导致房屋裂体等等因素,镇上原本的八万多人,到现在只剩下了无家可归的矿工,他们住的地方,夫人您也见过了,”镇长手指着远方一排极其简敝的长屋,“不能遮风挡雨,亦无片瓦遮头,又有买办流氓等等盘剥,我这些日子,每一次看,就觉得心里多一次煎熬,夫人……”他嗫嚅着看向瞿凝,勉强平静了一下自己因为愤怒而涨红起来的脸,“这里的民众盼少帅如久旱盼甘霖,求夫人能体恤下情,为我们这里的百姓,谋一条出路吧!” 瞿凝却没有那么激动。 她已经过了最激动,最愤怒也最感情用事的时候。 当第一次来到千金寨的时候,她看到种种不公种种陋行,她也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晚上夜不能寐,甚至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早年的置身事外。 可到了现在,她心里头却已经只余下了最深沉的冰冷的平静,她抚摸着手里的计划书,慢慢的说道:“首先我得给你个清楚的答复,开矿,还是要开的。煤炭也是少帅所需要的资源,所以千金寨的矿业,不可能停下来。” 镇长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色。 瞿凝很清楚,停止挖矿,是不可能的。 之前日本人发掘的那样疯狂,通过铁路几乎是丧心病狂的输出了大量的资源,不需旁人说,她也很清楚,他们这是在做打仗的准备。 而通过几年的积累,哪怕他们本身的资源再贫瘠,在这几年里,怕也在他们疯狂运转的军国机器里头生产出了不少武器了。 一旦开战,这些炮火,都是要轰到华夏人的头上的。 而想要保护家国,华夏这边的军械生产和研究,一刻也不可能停下来。 所以哪怕矿工的日子过的苦,她也不能就因为一己之私,或者说是虚伪的仁慈,就一句话要千金寨再不许开矿。 何况她一句话容易,这些矿工这样就变成了流民,也绝非她的本意。 镇长却有些失望:到底还是年轻,没到三十岁,养气功夫不到位,又是新提拔上来的,未免有几分年轻气盛。 他脸上就露出来了几分真心。 瞿凝看了他一眼:“矿是肯定要继续开的,沈阳的军工厂,怕是离了这里都不行。虽说我和少帅也考虑过要另寻替代千金寨的矿场,但短期之内,一天这里停了工,这东北三省的军队,就可能成了没牙的老虎,到时候一旦打起来,枪炮供应不上,我们就全是民族的罪人了。” 镇长无可辩驳,他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 瞿凝道:“我也知道矿工在这里的日子苦,所以第一件事,是要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我会跟少帅商量,让他跟官员商量,颁布一条新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将土地买卖给日本人。另外,给日本企业课以重税,”她眸子里流露着一种发狠的,像是母狼一样冰冷的目光,“虽说不让他们办厂不可能,但只要税重到他们承担不起的程度,我看他们还会不会想着用各种方式在我们这里攫取利益!我看他们还能赚多少!” 镇长眸光一亮:“这么说,夫人的意思是,镇子里现存的那些无主的房子,这样一来我们都可以让人住进去了?” “对,”瞿凝重重点了点头,“当然光这样也是不够的,但至少暂时的会有所改善,另外,还要提升矿工的工资,再建新房……只要能止住原本日本人在这里的扩张趋势和垄断的倾向,矿工们的生活,肯定是能够有大幅度的改善的。” 她说的这些话,随着她身边人小声的嘀咕一浪一浪的扩散开去,原本都有些惶恐的蹲在旁边偷听着的矿工们,这一下眼泪都要滴下来了。 镇长旁边,上一次和瞿凝他们见过,还给他们带过路,后来去给军队报过信的东子这时候也站在镇长旁边凝神听着。 其实挖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折磨,相反的,这些矿工都有把子力气,若能凭着自己的力气吃饭养家,也算是一种光荣。但可怕的是,原本他们的工钱一降再降,已经低到了他们无法忍耐的程度,回家之后发觉家人依旧在饿肚子,妻子儿女都无法保全,要被日本人当猪当狗,在街上遇到了甚至要向他们低头,不但如此,就连那些亲日的华夏走狗,也敢对他们大声呼喝,把他们当奴仆下等人一般使唤。 东子这时候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了一股力气,大步迈到了瞿凝面前,旁边人不及阻拦,他已经噗通跪在了地上,重重朝着她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上可见黄土和斑斑血迹。 瞿凝凝神看着他,没来得急伸手相扶,只是凝重的问道:“你想求我什么?” 她已经认出了这个青年,就是那一次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结下过善缘的青年。 东子抖着嘴唇说道:“我有个兄弟,他的妻子是被人奸杀的。他当晚提刀要去报仇,但我们最后看到的,却是他被高吊在空中,赤身*被狗啃的残缺不全的裸尸。求夫人做主,为我兄弟洗雪沉怨!”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砰砰砰的往地上磕头,显然是发了狠,只求能得到她的答复。 原本镇上,日本人第一,买办走狗第二,华夏良民第三,他们这些矿工,就是最低贱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泥巴。东子不是不想报仇,是他知道,官官相护,他要是激烈的跳出去,结果估计跟他的这个兄弟,也差不多。 他要是再死了,他们的寡母幼子,谁来抚养? 但今天,听懂了瞿凝话里的意思,东子便不想在等,直接跳出来---他想着,凭着自己先前救命的功劳,这位的夫人,说不定真会帮他一把! ☆、第116章 矛盾(3) 瞿凝点了头。 她这一点头,后续的步骤,自然不必她亲自参与。 不过瞿凝必须得表示:惩治恶霸打坏人脸什么的,绝壁不能再爽了好吗?虽然还要等明正典刑,但“为民做主”那种像是大热天吃了一壶冰水的爽感,这才是作为少帅夫人以来,最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之一啊。 没多久,她派下去的人就随着东子把那个买办给逮了回来,健壮持枪的男人提溜着那个穿着西装一看就打扮的格外体面的男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朝着瞿凝抱了抱拳,重重的大声说道:“少夫人,幸不辱命!” 瞿凝看着那被他丢在地上,正要爬起身来的男人,没说话,只朝着那来回报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就默不作声的看着那鼻青脸肿,但还看得出,形貌清秀,五官端正的男人挣扎着要在地上爬起来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在旁边义愤填膺,被人使劲拉着却还想冲上来打那人的东子,这一眼带着淡淡的诫告之意,东子满腔的热血都被她这一眼看的瞬间冻住了---不会吧,难道说在夫人看来,他的通信之恩,并不足以让她动这些地头蛇?他是不是又冲动武断了? 瞿凝一直等到那地上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甚至还理了理衣冠拍了拍灰,甚至怨毒的看了一眼东子,她心里就有了数,这才开了口:“帝制都已经废除了,这天下,并不是任何人的一言堂。我虽忝为少帅夫人,但很多事情,也要讲究真凭实据,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我并不是那种只听一面之词的妇人。”她看着地上那人脸上瞬间多了喜色,心底冷笑,面上却没现出分毫,“现在,东子他告你奸杀他人妻子,草菅人命,你有什么话说?” 那人显然是个常在官面上走的,见了瞿凝一个女人坐在上首,下头一溜的官员,心里头虽说是有几分膈应,但并没露出寻常人见官时候的畏缩,反而是故作潇洒的拱了拱手:“小民姓肖,单名一个理字,家里开一家小店为生。平日里也算是乐善好施,与人为善,这草菅人命一说,小民实在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东子方才说奸杀一事,是眼眶几乎要瞪得暴烈,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番话说的含冤带怒,却缺了几分条理。哪里比得上这个肖理,面目斯文,举止合适,哪怕鼻青脸肿,这说起话来还是带着几分让人不由自主就想信服的斯文,堂上堂下正直的官员就开始不由自主的皱眉头,只怕少夫人忽然动了什么所谓妇人的慈悲---说白了就是妇人之仁,真被这人花言巧语所骗,放了他走。 “放屁,放屁!”东子已经在旁边大声咆哮了起来,哪怕是被两侧拉着也拼命的扑腾着,“谁不知道你肖理是一头衣冠禽兽?往日你搭着日本人,借着和他们做进出口贸易,为所欲为,祸害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亏你还敢说自己乐善好施……” 肖理整了整衣冠,理直气壮的反口道:“我是和日本人做了买卖,但也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何况东三省,哪一条哪一款,写了不许和日本人交易?”他转回身来朝着瞿凝一揖,“当然,若哪一日少帅颁布法令不许和日本人做买卖,那小民就算是饿死,也断断不会再和他们有丝毫往来,但在这之前,小民实在是想不到,我做的哪里有错!”看瞿凝只笑而不语,他越发说的口沫横飞起来,“何况往日要造桥铺路,捐钱助军,小民都是最踊跃的,去年要求给军队捐款,小民还因为捐款数额得了奖章呢!”他说着指了指自己长衫上挂着的一块亮晶晶的牌子,挺直了胸脯,“这东子兄弟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但因着死了亲友就丧心病狂胡乱攀咬指正他人又说不出证据的,小民却断断不敢认这桩事!” 瞿凝这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谱。 不怕人家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时代里头,像面前这个肖理这样,有文化有知识,但偏偏做了卖国贼的,怕是一点也不会少。这些人就因为有知识,哪怕是祸害百姓,也晓得找大树来给自己遮丑。 这肖理胸脯上还挂着那枚良心商人的勋章,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赤.裸裸的在嘲笑他们的政策,有多容易被人随意玩弄! 瞿凝心里的怒火越来越炙,她看了一眼堂内,暗中记住了几个面上似有动摇之意的官员的名字---这几个人呢,大概都是用不得了的。 耳根子软,又识人不清,这种官员要来干嘛? 反而是这千金寨现在镇长,盯着肖理直咬牙,又看看她显得有几分急迫紧张,显然是怕她被人说动,这倒是让她放了心---有这样心思清明的人坐镇,千金寨有福了。 瞿凝对肖理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她只是对旁边人吩咐了一句:“你们去把肖买办的店封起来。如果仓库里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把账目带过来,我亲自带人点算。” 肖理的脸刷的变了变。 他还要再说,瞿凝已经施施然的起了身,看了一眼在底下还不明所以的东子:“民主时代,总要讲一个明正典刑。肖买办既然不承认,以前的事情又可能是时过境迁,你拿不出证据,我们也不好搜集证据,毕竟你那兄弟死的时间久了,那么我们就先将这事儿搁下,看看肖买办到底,是做的什么正行生意,又是从哪里发的财吧。” 东子依旧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瞿凝暗自叹一口气,无奈的将她的意思说的更明白了一点---这些话,也是说给在座的那些官员听的:“前年,大帅就已经公布法令,禁止任何人买卖鸦片,禁止买卖军火和烟土。但据我所知,这几块却是最暴利的货物,不乏有人铤而走险。这位肖买办既然自称自己开的不过是家小店,而这块良心商人的捐款,却是要三十万大洋才能换到的,那么他到底是卖什么发家的,我觉得我们可以稍微的……深入挖掘一下。” 她说到最后笑得有些狡黠,但偏生这种带着一点俏皮意味的笑容,落在那肖理眼里,却像是死神微笑着敲响的丧钟。 他虽支撑着没瘫倒,但当下却已经是汗出如浆,根本是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 最后抄捡出来的结果,果然没有出乎瞿凝的所料。 实际上店里的仓库里抄捡出来的还不至于死罪,虽然有大烟,但分量还不至于死刑。只是账目上一看就疑点甚多,再随着那些往里头查,最后查抄出来的,按照旧律,甚至是能让肖理死上十次有余了。 肖理自然不想死。 瞿凝却不可能应他的要求,只是和他交换了一个条件:她可以允他家人留下很少的一部分资材用于生活,留一处小房子给他们继续居住,但交换的条件是,他必须得把这镇里其他和他狼狈为奸过的,买办和其他的卖国贼全部供出来。 肖理如今自知一死难免,最后无奈,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知道的消息全部吐了出来。 瞿凝点了人,那批如狼似虎的侍卫官冲进一家家买办的洋行---但凡受了日本人利益的,就没有不卖烟土毒害国民身体的,这部分一个也没有放过,最后抄捡出来的财富,竟然有数百万银元之多。 原本没动这些人,绝非因着瞿凝和唐少帅仁慈的缘故,不过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这会儿借着东子告状的东风,瞿凝半点也没手软,将千金寨翻了个底朝天---这一番热闹下来,整个千金寨的天,都好像为之一清。 另外,在这一番整肃之后,另外一个大商人,进入了瞿凝的视线---这人姓邵,名叫邵让之。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 第70节 ☆、第116章 矿业(1) 千金寨上的老人,就没几个不识得这个邵让之的。 明明都是商人,明面上也都做些造桥铺路的事儿,但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到底谁是真心水是假意,谁不过是表面功夫,到底瞒不过这许多双眼睛。 相比较之于嘴甜心苦两面三刀,表面上是大善人但背地里做尽了坏事的肖买办,旁人说起这邵让之来,却是夸赞的多。 只是原本富有半城的邵让之,在自打日本人开始开采千金寨之后,却在一系列的相抗中落败,家产大半落于他人之手,自己虽得身免,却再不复旧日邵半城的风光了。 东子听人这么跟瞿凝汇报着,瞧着这位主子手指以一种稳定的频率轻轻瞧着桌面,凝神细思的模样,他心里立时就有了几分想法:先前报信的那点儿小恩小惠,如今这位主儿翻手就报了,他反还欠了她几分,只难得能搭上这条线,他却不想就这么断了---先前肖理会落到这么个家产抄没的境地,固然有他自己作死的原因,但若没有上位者的指示,这报应,还不知要延盤到何时。 他心里一动,便抱拳拱手对瞿凝添道:“夫人,邵先生当年一直想着要帮咱们争取一些权益,到处办工会拉人入伙,只可惜咱们人穷志短,不识好人心,又有人在私底下鼓动,说邵先生分明不过是想拿我们做个幌子好跟日本人谈价格,末了转手就能将咱们这些泥腿子卖了,所以他那工会,开始虽轰轰烈烈,后头却没什么人响应了。后来邵先生黯然离去,小的想来,怕也未尝没有被咱们伤透了心的原因。夫人若有意招揽他,这桩事却可利用一二。” 瞿凝凝神听他说完,方停了原本轻敲桌面的节奏,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看了这说话忽然有了章法的人一眼,开口道:“你怎知道我想用他?” 若不是猜到了这个,怎可能一口一个邵先生,又主动说了这桩陈年旧事,这东子虽没读过什么书,这见事倒是明白的很。 东子被她眼中捉摸不定的精芒一刺,有些畏缩的缩了缩脑袋,犹豫片刻方才回答:“小的不知。但小的只知道一件事,商人就算再有钱,但在贵人们眼里,那点钱财却什么也不是,贵人打听邵先生,总不是贪他的钱财,所以……” 瞿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这你却错了,别人或许不拿钱当回事,但我……”她却是个贪财鬼呢。 东子神色一黯,瞿凝却已经缓缓扫了他一眼:“不过后头一半却说对了,你对我说这些,是有意为我做事?”她素来直接,这事情上也是一样。 东子忙不迭的点头,一脸期盼的望着瞿凝,虽不敢抬头直视她,心却已经为了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而拼命的揪了起来。 瞿凝笑了笑:“要不要收了你到我麾下,权且看咱们这回去见那邵先生,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吧。”言罢扫了一眼东子,“这事儿若真成了,我便记你一功。” *** 邵让之的家原本是位于千金寨市集最繁华热闹的一片所在,只是自打日本人来了这儿,最繁华的好地儿就被这些日寇占据,国人被四下赶开,邵让之家境败落,最后竟是在东沟乱葬岗不远处找了一处小山头结庐而居。 瞿凝坐着车子,屁股底下颠簸摇晃着,身体也随之摇摇摆摆,但她现在的思绪,却没落在那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而是渐渐随之发散开,想到了更多。 千金寨底下的煤矿贮藏极为丰富,因着煤矿换钱可以一日千金,方有了千金寨这么个名号。 若换了不是如此糟糕的时间,她必是想着要终止对此地的这种掠夺式的开发的。但现在却不一样。 在日本人嘴里,这地方是“帝国的一大宝库”,明明还是华夏土地,偏偏在他们心里,却成了囊中之物。 以前的官员窝囊和不重视,导致了现在想要夺回这块膏腴之地,就是大大的触动了那些日本人的神经。 瞿凝很清楚,她和唐少帅的这一动千金寨,到底意味着什么。 哪怕开始的时候可以用另外的理由遮掩过去,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再好的理由,在侵略和野望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块可以轻易扯掉的遮羞布,现在他们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两方还处在对峙和观望的阶段,日本那边虽然虎视眈眈,但也还暂时不敢轻易真正动起兵戈。 毕竟,华夏作为他们曾经的宗主国和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老虎虽老,但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威慑力的。 但战争的阴云,却依旧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这一场大战,迟早是会来的。 所以千金寨必须开发,战备必须进行,她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就逼着封闭这里的资源,日后导致大片江山沦陷。 可瞿凝却也很清楚,看见此地矿工的惨况,看见他们的挣扎和痛苦,她也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但要改善矿工的处境,又不是光光给钱给人给物就够的,就算到了她穿过来的后世,还时不时有什么矿业塌方导致死人的事儿呢,又何况现在的技术条件,远远不如二十一世纪。这开矿,更是一件伤民的事情。从古到今,这矿,真的就是拿人的尸骨堆起来的。 瞿凝看了看自己白皙细腻的十指,慢慢攥紧了拳头:她很清楚,不管给自己找再多的大义都好,她决定了要开发,就代表着,这数万人的性命,就都已经在她鼓掌之间了。 她唯一能为这些所谓的“蚁民们”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能活着回家。 *** 瞿凝在千金寨那边忙碌的同时,唐少帅也已经接到了帝都来的信。 拍来的电报上,表达的十分清楚明白,大帅不日将迎娶冯思嫒。 与这一桩喜事相对的,是好几家本来兴荣昌盛的家族的倒台。 用的理由各有不同,不是大家长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就是家里出了些争产夺子之类狗屁倒灶的事儿闹上了法院,要不就是贪污受贿被刑拘,但如此的一连串“巧合”全合在了一起,稍稍有些头脑的,也就该知道这压根不是巧合了。 艾斯分析,这些人就是这桩婚事的交换条件。 他还查到了冯思嫒怀孕的可能性之一,根据他说,冯思嫒去了德国租界的一家医院,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差点撞上一辆汽车。回来就杀了她私下包养的那个情人。他收买了里头的医生护士问了一问,才晓得冯思嫒的确还是处女,但处女怀孕,却有若干种可能。 唐少帅脸上的笑容带着凛冽的寒意。艾斯后头的那些画蛇添足是有几分他自把自为的八卦,那冯思嫒为什么怀孕,怎么怀孕的,跟他毫不相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冯家这一对子女,私生活混乱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虽说弄出了人命来叫人惊讶,但也终究是咎由自取。这电报里唯一重要的,就是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这孩子的确不是他爹的。 同样的,不管这孩子是谁的,父亲答应迎娶她这个结果,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却让他心烦意乱。 他隐约能猜到父亲的想法,到底是父子,就算再不合,却脱不了这骨肉连心。 冯思嫒怀了孽种,冯家将她视为弃子,已经做出了随便他们打杀的举动。 但偏偏,冯思嫒和冯思平的关系却是极近的,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这无法割裂的臂膀,冯思平都不可能将冯思嫒弃之不顾。这时候唐大帅点头肯给她一个名分,就是雪中送炭,狠狠扇了冯家一巴掌,也是在冯家本来已经够混乱也够麻烦的家里,钉上了一根直入心脏的钉子---嫡子的继承名分,就是冯思平身上最大的价值。 冯思平为了妹妹的命,将冯家的一部分暗桩交了出来做投名状,这么一来,他就是背了冯家,日后想要回去南面,就是千难万难。 为了他自己,冯思平就是不想上唐家这条船也不行了。 原本五五开的局面,就此打破了僵局。 不得不说,唐大帅下的一手好棋,不过是轻轻巧巧一落子,就将联姻的事情做成了将军,这一手,怕是冯大帅送儿女入京的时候,是决计想不到的。 但唐少帅心里,却根本没有对这“算无遗漏”的佩服,而是充满了深深的,说不出的寒意和鄙夷。 身为男人,他并不排斥用阴谋算计和手段,但利用女人的痛苦和血泪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是越过了他的底线。 他从不将阴谋算计涉入他的婚姻之中,这是他的底线和执着,可是身在这样一个家里,他却不得不多想想,当年母亲的死,究竟是不是他想漏了?他逼死他以为的罪魁祸首,但那人的放任,却并不是由于对他的愧疚,反倒是为了遮掩他自己也曾经事涉期间的痕迹? 夫妻之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狠,要害死自己的枕边人? 可现如今知情人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他唯一查到过的线索,就是母亲嫁妆的缺失。也唯有这件事上,父亲似乎是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以前有一点害怕去查,那毕竟是他的父亲,若真相真的是父亲杀了母亲,那么该有多让人心寒心凉和不堪。 可现在,唐家后院势必不会平静,冯思嫒肚子里的孩子迟早是要打掉的,父亲利用了冯思平他们两兄妹,在冯家没倒台之前,他们是盟友没错,可若是他完成了他的野望,那这两兄妹就再没有可利用的了,到了那个时候,那两兄妹岂会束手待毙? 有了继妻的名分,嫡子又不在京中,这两人想要做一些什么,其实是一个大好的局面。 唐家后院的乱局,就好像画卷一般,历历浮现眼前。 唐少帅暗叹一口气,招了手下来,给艾斯拍了一份电报,给他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让他去仔仔细细的查一查,父亲起兵时候钱财的来源。 日子虽然已经很久了,但他还记得,那时候和他们一起起兵的老人还有不少在位的,和他关系亲近的也不少。 拼拼凑凑,总会有人记得一些只鳞片抓,再凑起来,许是能追查的到当时每一件都是哪家捐赠的,又有哪些是“凭空”飞来的。 唐少帅心里明白:或许结果会让他心里的那点怀疑变为了事实,但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掩耳盗铃,只有知道了真相,他才能决定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可也就是在这样心寒的时刻,他才越发觉得,他想念他的妻子的怀抱了。 或许只有在她的身边,在温香软玉之侧,在她温柔的关怀里,他才能忘却那些叫人恶心的事情吧。 既然这么想了,唐少帅立时决定,他要亲自去一趟千金寨,好去接他的妻子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_(:3」∠)_因为三次元的某些事情心情不好了很久~~ 基本结束了。 中间经历了一大堆的麻烦事儿。简直不堪回首。 断更了这么久,我已经不敢看留言了。挥挥,大家明天见。 ☆、第117章 矿业(2) 说是结庐而居,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曾经的邵半城住的还真是破破烂烂四处透风,下雨不挡雨天晴还不遮太阳的破草房。 站在门口,瞿凝阻了阻就要上前代她叩门的随身士官,自己伸了手过去敲了敲,半响才听到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过来开了门。 一见门缝里头露出的脸,东子的脸上便显出了几分惊喜的神色,他出声唤道:“邵先生……” 一听这称呼,瞿凝便明白了,面前这个消瘦,胡子拉揸,脸色黄瘦的高个男子,就是那位曾经的邵半城了。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面相和穿着,眼神在他眼下的青黑和拢在袖子里却露出了些许的手指上微微顿了顿,嘴角浮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也许,在方才那一串外貌的定义之后,她还可以给这个男人再加上两个字作为他性格的定义,那就是奸猾。 也是。 东沟乱葬岗,地方是偏僻,人烟是稀少,但她跟唐少帅这些日子就在隔壁的千金寨做了一大串的事情,之前又是打枪又是杀人的,就算真是个足不出户的死宅,大概也是能听到动静的。 邵让之但凡还有一丝半点的人气,就必不会对一切一无所知。 现在摆出这么个态度来,却是心里有了盘算,现下这是……考验? 她这么想着,原本要上前拱手的客气举止便停了。 反倒是微微扬起了下巴,脸上也浮出了叫人捉摸不定的笑意,连一双手,也是重新袖回了口袋里:她才不吃傲娇这一套。礼贤下士那是装b赚政治资本的男人们要做的事儿,她做那个政治秀干什么?她又不是需要好大名声来“框扶汉室”的刘备,这邵让之想玩一套“三顾茅庐”,实在找错了对象。 她身边的都是精细人,先前看她准备自己开口,众人便停步散开拱卫,这会儿见她停下来驻足冷立,便立时有人上前支住了门,竟做出了几分“别想关门”的强迫态度,邵让之的面上立时便显出了惊疑不定:“你们是……” 瞿凝含笑不语,派头倒是摆的足足的。 东子忙忙拱手道:“邵先生,我家住在东头旧市街,当年您来我们那办工会,我是亲眼见过您好多次的,只我却是无名小卒一个,您是肯定不记得我了。” 邵让之一听,眯起了一双红丝密布的眼睛,扫了他一眼,片刻却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休道无名小卒不无名小卒,就算你是什么大人物,某现在不过山中野人,却也是认不出来的。” 瞿凝低笑着摇了摇头:这话里有话,反显出另外几分急切来。这邵让之,有意思。 东子却是个实诚人,没听懂邵让之话里的意思,恳切的抓了他脏破的衣袖,道:“邵先生,您不知道,这些年,咱们街上说起您来,大伙儿都后悔的很。那时候若是真能跟您一条心,把工会做起来,咱们这些人,后来也不会被那般盘剥逼迫,现如今竟十停里去了四五停,”他说着哽咽起来,扳着手指数道,“当年和我一起来这里闯荡的一共有六个人,现在活着的,却只有我一个了。死的死,伤的伤,在矿下伤了,那些人只给一点点汤药费,别说是养伤了,光吃饭都不够,我是眼睁睁瞧着我兄弟死的,想起来就悔不当初。” 听着他这么言辞恳切的一番话,邵让之原本浑浊的眼睛里也划过了一丝波动,脸上的肌肉颤了一颤,原本想要甩开的袖子竟也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 瞿凝瞧着他们两人渐渐谈的入了港,这时候才笑了笑开了口,这一开口就是一盆冷水从头往下浇,差点活生生得把个原本有些心软心酸了的邵让之给噎死:“东子你却别这么说,办工会?我瞧着当时鼓捣你们散伙的那些话,别的也就罢了,有几句却是没错的,工会这事儿,才是你们的催命符,不办还好,真办了,怕是你们才得拿命来填,到时候好了的是这位在中间牵头的邵先生,死的却是你们命贱的草民。” 邵让之“虎”的抬起了脸。 一双眼睛里冷厉的像是刀子一样的锐利,他看着瞿凝,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位夫人,您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瞿凝玩了玩手指,闲闲的笑道:“若是这盘剥是软刀子割肉,那么你们建立工会相抗,就是逼着那群豺狼举起屠刀。那时候散了,还得个囫囵身子,可我将心比心,我当时若正当权,你们为了跟我顶牛敢搞工会相抗,便给你们冠一个乱匪的罪名,再拉了军队来一窝缴了,还能得个大好功绩呢!邵先生可不就是在拿那些贱命来成自己的算盘么!” 邵让之听着,身体渐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当年工会失败的事情,是他平生恨事。 他虽不过是个商贾,但这腔子里,也是有着满腔的热血的。那时候日本人在千金寨的盘算,初初才现出端倪。刚开始是收买了国人来鼓动他们搬迁,有人贪那点儿拆迁银子,便卖了自家老宅。 他却晓得,这地下矿产丰厚,这一搬,就再不可能搬得回来,这才有了后来要办矿工协会,想将壮劳力们全给拧成一条绳的事情。 工会失败,他一是恨国人喜欢内斗团结不了,二是恨那些人被那些蝇头小利所迷惑,三来也恨自己身份是个商贾,想来他要是有了官家出身,又何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去!到得后来,他的境地固然是越来越凄凉,但另一面看着千金寨上那群背叛了他的人也落不了好,他这心里却也未尝没有“大仇得报”,那群背叛我的人也得个好结果的快感。 “军队剿匪……军队剿匪……”邵让之低下头去喃喃再重复了两遍,霍的又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里已经是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凶光毕露,“若真到了那一步,那也是上位者尸位素餐,到时候官逼民反……” 第71节 “大胆!”瞿凝眼角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和她同来之人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少帅夫人面前,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少帅夫人……”邵让之的眼角跳了一跳,面色渐冷,半天方才冷笑一声,“那……小的见过公主殿下。” 瞿凝脸上也没了笑意。这称呼里头,没什么尊敬,反倒是含着浓浓的嘲讽。 都到了这一步,这邵让之还是倨傲至此,也实在是个异数。 邵让之咬着牙:“公主殿下贵脚踏贱地,既然是有这样狠的心机手段,难道是要秋后算账,来治小民陈年旧日的罪过不成?好,小的束手待缚就是!”伸出手来叫她捆。 东子听着他们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快要将话说成了个僵局,脸上都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办?方才主子可是说了,这事儿能成,这人能到她麾下,她才收他入门啊!这会儿眼见着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了,他可不得哭? 这么一怕一惊一担忧,他竟是瞬间抛掉了所有的犹豫,张了口一连串已经在心里头滚了好久的话脱口而出:“邵先生呦你就别装了,我早就听人说过,你是个有大志的,心心念念就是要叫日本人滚出我们千金寨去,这一两年连梦里还做着这个呢,现在既然少帅夫人亲自上了门,您却还将夫人也给骂了,那您的心愿,就这辈子都别想完成了!” 话音没落呢,东子就晓得自己今儿个这番不经过大脑的话是把邵让之给得罪了个彻底,眼瞅着这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方才惭愧的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瞿凝反倒是笑了出来,气氛瞬间轻松起来,她摇了摇头:“邵先生,站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进去再说吧。”语毕也不等那傲娇中年回过神,她已经施施然在一众人的拱卫下很自来熟的进了门,找了个稍稍干净的地儿就坐了下来。 *** 没一会儿,那邵让之才板着一张脸也进了屋子,却只奉了一杯白水上来,低着头也坐了下来。 瞿凝这会儿晓得了这人性子别扭的紧,也就一笑而过,方才拿大棒子打了他的脑袋削了他的面子,这会儿说话便只剩下柔和:“其实我方才说的,倒不是觉得你的工会这个主意不好用。相反的,我在这里之前,就已经看过了你当年组织他们搞工会的章程,就是因为看了这个,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这世界没有共.产国.际,没有马克思列宁,也没有三民主义和孙中山,虽然有了资本主义也有了军阀,但更多的东西,好像还缺乏更多的探索和系统化的整理。 但哪怕是在真正的历史上,瞿凝很清楚,工会这个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非法组织,也都遭到了当局残酷的镇压,尽管后来工会渐渐取得了一定的利益,但这条路,却是鲜血淋漓的血路。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工会始终都是自下而上发起的,如果没有上位者的参与,那么当权者,必然会对这种在建立本身就充满着对抗性的组织充满担忧和不信任。 就算邵让之的初衷是为了对抗日本而不是为了对抗政府,若这工会真的轰轰烈烈席卷全国,他的条陈成为人人皆知,那么等到了那一天,不管是谁在位,都是邵让之的死期。 邵让之自己心里对此也有些觉悟。 所以,他再抬眸看瞿凝的时候,那眼中就多了几分的惊疑不定。 瞿凝摆了摆手:“你也别当我是空口说白话,若我说,我能帮你们拿到办工会的正式许可,你且告诉我,这事儿你是不是能做得来?” 邵让之谨慎的看了她许久,一声不吭。一双眼睛里光芒明灭不定,最后却还是死死咬了咬自己干裂的嘴唇,止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应允。 他不是不想应承,是他不敢相信,一个女人有可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女人,毕竟只是个女人而已。 哪怕少帅再宠爱她,哪怕她身上还顶着前朝公主的贵冠,哪怕她身上流着这世上最高贵的血脉,她到底,也还不过是个女人。 女人的天性就是出尔反尔,他又如何敢把这样事关自己生死,又事关无数条性命的大事,简简单单交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但这样的机会,却又是他梦寐以求的。 所以邵让之只有沉默。 瞿凝慢慢站起了身,将手里一口没饮过的水杯轻轻搁下。 她看懂了这个男人犹豫的原因。 她疲惫的摆了摆手:“罢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样,你等我消息吧。” 在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的想念那个可以沉默着站在她背后,但让她永远不必担忧自己背后的男人。谨之,你知道我也想你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明天见。 挥挥。爱你们。 ☆、第118章 矿业(3) 结果瞿凝回到暂住之地---原先的金镇长府邸,便立时听素琴传来了一个消息:“少帅正在动身前来这里的路上。” 左右都能看得见,少帅夫人的一双眼睛,几乎是登时就亮了起来。 她面上几乎是瞬间显出了几分很少外露的欣喜:“少帅要来?” 沉吟片刻,急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素琴忙忙摇头,却笑嘻嘻的说道:“不过奴婢想着,也许少夫人的事儿,就是最大的大事了吧。” “促狭。”瞿凝白了她一眼,唇角弯了一弯,不过先前还有些担忧的心便瞬间放下了。 他来了,也好,工会这事儿,她对邵让之许诺再多也没用,到底还是要做男人的来拍板定案才行。这倒也是省了她的功夫。不过心底丝丝缕缕的甜蜜之意,却一圈一圈的泛上来,竟是撕不破剪不断一般。 而这一种甜意,或许就是心有灵犀吧。 *** 唐少帅赶到的时候,瞿凝已经将工会的章程稍稍总结了一番,提笔细细一笔笔记下,做了一个小节,好向“拍板定案”的家伙报告。 虽说一早就已经晓得他会来,但当男人风尘仆仆但大步流星的走进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轻盈的身体像是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他怀里。 对着她难得的主动,唐少帅似是有些惊讶,但讶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毫不遮掩的悦色,他反手将她紧紧搂住,在她腰间箍了一箍,然后相见的喜色隐没,板了脸:“又瘦了。” 瞿凝一僵。 哪里瘦了啊摔,统共也才几日没见而已啊!你以为你的手是量尺吗连一毫米的变化也逃不过你的手心? 不过她撅了嘴看去的时候,却觉得心里是甜的,唇角也不可抑制的上勾,就连在一旁边站着的素琴,明明听了一句训斥,却也还是在一旁边捂着嘴偷偷的笑。 两人寒暄了几句才在桌边坐下来,素琴来上了茶就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了小夫妻两人。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对夫妻自然也不例外,唐少帅的手指一直在反复摩痧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视若珍宝的一般的轻轻来回抚触,眼眸黑沉沉的---她其实看得懂,他眼里写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唐少帅一边动作不停,弄得她浑身发痒,一边用一种格外一本正经的口吻问道:“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才这么几天,好容易养回来的肉,竟然就消失了?” 看一看外头的天光还亮得很,瞿凝特别自然的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爪子给拿了回来。 白日宣淫什么的才不是少帅您该做的事儿呢造吗! 反正他的声音一本正经的很,她也索性轻咳一声恢复了淡定,把自己搞了好久的纸给递了过去:“我在考虑这个。” 唐少帅接过来看了一看,面色也渐渐的越发沉静下来,显然开始若有所思:“工会?” 他的语调隐约上扬,听得出,有些讶异的成分。 他的讶异和奇怪,她想一想就能猜到来处。 她公主的身份,久居深宫的过去,让她原本应该是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些所谓的“泥腿子”的,更别提站在他们的情况去想问题了。作为统治阶级,应该最怕的就是被人推翻,所以才会制定一系列的严刑峻法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其实他们都应该是站在这些人的对立面的。这跟他们的心善心恶无关,这些,不过都是屁股决定脑袋而已。 唐少帅抬头看她,目光里颇有几分讶异:“工会的这些章程,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不过是将有些条陈加以完善罢了。”她敲了敲那张纸,“完善的那些,反而都是为了我们的利益。” 我们这两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她看过邵让之当年要成立工会的记录,瞿凝并不清楚,在真正的历史上,工会这个组织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到底有一些什么样的规章制度,又有一些什么样的权利和义务,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在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工会一直处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当中,瞿凝对后世的工会章程,反倒是略知一二。 而她凭着记忆将邵让之定出来的那些稍加完善,这才有了如今纸上的这些东西。 不想唐少帅却隐约一笑,不依不饶:“那么夫人告诉我,哪些是原有的,哪些,又是你加上去的如何?” 瞿凝咬了咬下唇,老老实实的拿了笔,一点点的将她添上去的给圈了出来。 她一边圈,一边男人看她的眼神越发灼热,待她划完,原本就凑得有些近的身体竟然瞬间变成了毫无距离的亲密接触,唐少帅在她腰间重重一箍,逼得她凑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他在她耳边低声低笑,声音里带着一种湿润的甜蜜:“夫人废寝忘食就是为了做这些?就是为了,所谓我们的利益?” 瞿凝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低哑的危险和那种藏在蜜糖底下的不满毒液。 恼火什么? ok,她是补充了不少条文,好吧,也的确不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是为了能让工会系统少经过一些风浪波折的永续,但这不也是为了稳定为了持久嘛,他就算是看穿了这些,也不必这么恼火吧? 瞿凝的目光在她自己加上的那些条陈上头扫了一扫。 邵让之先前想办工会,条陈里写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为矿工争取更多的利益,在雇主不道义的情况底下,要用什么样的行为做反抗,还有就是如何提高矿工的生活水平,保证一旦出了矿难,矿工能够得到安家费和应得的赔偿。 不过瞿凝补充的,更多的是对工会的约束,还有“什么样的行为”合理,以及对于工会这种一旦用不好就会变成暴力对抗的机构,又要如何让政府参与其中。 她心里明白,她写这一些,看似是加强了上位者的掌控能力,但允许工会存在本身,就必须得是建立在这位东北如今的掌控者---唐少帅有足够广阔的胸襟和足够大的气魄的前提之下才行。 若少了一样,她就算写的再好,考虑的再多再周全,得不到他的信任,也俱是一场无用功。 她越是想,眼底就越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忐忑,被唐少帅逼视越久,她就在那双灼灼眼目之中,渐渐觉得心凉发紧,竟是一时之间唇干舌燥,舔了舔唇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半响,她这才呐呐开口,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特别弱气的辩解:“我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少流一点血,少出一点事,所以我才……” 冷冷的眼眸渐渐缓和下来。 但箍住了她腰的手,却渐渐收紧了。 半响,那伟岸的男子才轻轻开口道:“难道我要把你拴在我的裤腰带上才行?” 咦咦咦这叫什么话啊! 瞿凝的脸刷的就觉得烧的厉害,那边他却已经说了下去,她瞬间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你昨晚上又熬夜了是不?你以为你还年轻,就能经得起这样的打熬?现在不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骨,再过个三五年,等你老的成了黄脸婆,你倒是别想我再这么事事宠着你。” 于是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瞿凝差点想嬉皮笑脸的感慨这么一句把话混过去,要知道那一句“宠着你”,他咬字儿清晰的叫她脸上烧得厉害,不过看着他认真的脸颊,她却又觉得胸口发热的很,垂了脸老老实实的:“好了算我事儿妈,以后这些该你们大男人去关心的事儿,我再不忙了,好不好?” 他睨了她一眼:“你能做的到?” 事儿妈,倒是亏她有自知之明。在京里的时候,他晓得她是为了自己的身份缺乏安全感,也不好说她,让她手上有点儿事情做,方才是安她心思的一种方式,但如今他们是在东北,是在他们自己的东北,就算有点儿藓芥之患,也不过是迟早就能处理完的事情,又哪里有这样的紧迫感,非得让她那般将自己当做蜡烛一样的烧? 何况……又分明是为了旁人。 瞿凝看了看他,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举手投降。 “我……尽量。”他关心她,她也不好敷衍呐。这么一句尽量,才是最实的大实话了。 好在那人垂了眸子也没逼她,微微点了点头,终于把话题放回到了正事上来。 “工会的事情,到底是男人们的事儿。你的章程,看着是很好,不过这事儿,还是让我来吧。”他神色有些凝重的看着这张纸,慢慢地说道。 摘桃子还不说谢谢,还把人家训了一顿说累着自个儿,你真讨厌。 瞿凝在心里吐槽,不过别扭的同时却又特别痛快的点头:“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本来嘛,矿工那群大老爷们,她一个女眷出出入入的也实在是不方便的很。 她旋即又多了一个主意:“对了,我听说你颁布了要驱逐日本人的商业和控制他们投资的限额的法令?” 唐少帅“嗯”了一声,目光却还凝定在那些标红的条文上。 他既然决定了要接手,又晓得这是妻子的一片心意,那就必然会办的光鲜漂亮,决不让她的心血付诸流水。 第72节 “我瞧着,有些事儿做的太直白不好。”瞿凝微微笑,但一提起日本人,她的眼里就闪过了一种恶毒的,冰冷的光,“这么直接容易落人话柄,在我想来,我们加税,加到他们承受不起,再把投资的金额门槛设的高高的,再逼着他们找人担保,若出事,三族连坐即可。这样呢,最少咱们表面上,是做的过的去了。” ☆、第119章 矿业(4) “经济制裁”的条令一下,整个东北都在为这件事热议纷纷。 但尘嚣日上的,是另外一种传言:为什么唐少帅要下这样的令?他不是在国外军校读了几年书,很亲近那些洋人的吗? 不用问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想啊,少帅身边还能有谁是守旧派? 除了那位旧朝公主出身的少帅夫人,还有谁的枕头风,能这样厉害? 巨贾们又有另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哪怕表面上没人敢说出口,但心里,却还是提着心的:今日少帅可以用这种调控方式驱逐日本人,那他们往日里却又跟日本人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也做过一些买卖,毕竟不是谁都有邵让之那样的硬骨头的,少帅若是要秋后算账,改日算到他们头上去,那又能如何? 到了最后,也不知是谁提出了这样的想法来:既然枕头风作用这么大,那么不如给唐少帅送些个绝色的姨太太去,不拘活泼洋派的也好,温柔小意的也好,总有一款能得了少帅的意,也免得在后宅少夫人一人独大,出了事情连一点儿的风声都透不出来。 *** 瞿凝看着满后院的莺莺燕燕,面色竟是变也没变。 她的目光极锐利而冰冷的在那群女子们面上细细的划过去:有穿着西洋式层层叠叠的宫装裙的,有梳着堕马髻流云水袖勾勒出如柳身段的,一眼望去,各种体态眉目的都有---这些人倒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情她在京中帮人家打离婚案子处理纳姨奶奶的事情,在这批人看来全是“面子工程”,竟还敢有人往她家少帅府送女人的! 这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了。 她这边神色不动,旁边站着陪着她的唐三小姐唐钥却很清楚,这位嫂嫂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打着主意呢。 唐钥素来是个精乖人,这会儿寄人篱下,住在兄嫂家中,她很清楚,自家的生活水平如何,待遇如何和日后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取决于兄嫂对她的印象。 她虽说从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也素来觉得人和人之间讲的不是亲情而是利益,但不需要本钱就能讨好人的事情,她一早就做的熟了。这会儿她也看了看那群莺莺燕燕的绝色们,又看了看将这群人引进来的外院的管事,再想着自家哥哥连面都没露---这其中强弱和胜负,几乎完全不必多想,便已经极为分明。 所以唐钥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便开了口对那管事笑道:“哟,给咱们家送了这么多的丫头,这知情的要说大家盛情难却,不知情的,却难免要道咱们家奢侈了,哪里用得起这么多的丫头婆子呢。” 她一开口就定了这事儿的基调---不是说送进来服侍的么,这服侍到床上去的叫姨太太,反正现如今法律也是定了,姨太太就是没名没分的“同居者”,而服侍吃喝拉撒洗漱起居的,当然就是丫头了。 这群莺莺燕燕的穿着打扮,脸上的妆容细致的皮肤,就没一处不是往妖娆里走的,但偏说这话把她们当丫鬟使唤的是这家的嫡小姐,几句话说的一伙人面面相觑,不敢应下,可一时半会,竟也不敢反驳。 倒是和那管事一起送她们进来的那人精乖,忙忙拱手笑道:“少夫人三小姐一直用度简朴,这事儿我们东北上下都是知道的。可少帅府也就是我们东北的门面,在咱们看来,就是大家节衣缩食,也总能供得起少帅府这几口人的。何况东北苦寒之地,别的没有,也就这么点人,还望夫人别嫌弃这些人没怎么调.教不懂事儿的才好。” 瞿凝微微笑了笑。 这人倒是知事。 也对,只要把这群女人送了进来,进了她家的门,见着少帅的面,才有机会往下头使劲。不拘是什么身份,总比连门也进不来的好。 她也就笑笑,点了点头,索性一股脑儿的全收了下来,竟一句挑剔的话也没有,反倒是和和气气的站那儿,和那管事以及送她们来的那人叙话了许久。 既然是闲话,也就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旁边的内院管事婆子来报告将那些姑娘们都给安顿好了,也都将她们的身份出处都给登记的*不离十了,瞿凝这才懒洋洋的掩住了嘴唇,作出一副乏了的态度。底下人忙忙告退,她便笑着允了,反叫人拿了些金锞子来,赏了他们。 没想到给少帅府送女人还能有这样的好处,那几人对了对眼,都在心里“嗤”了一声,果然是受了封建教育的大家闺秀,被塞小的,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怕犯了三从四德,看来他们之前的忌惮,倒都成了个笑话一般。本来备好的一大筐话,这会儿也不必说了,就纷纷拿了赏退下。 外院的那群人一走,院子里也散的差不多了---只留下用惯了的自己人和唐钥,瞿凝对立在一旁装呆子的素琴招了招手,懒洋洋发问:“你方才听我们叙话,都听出些什么了?” 宝琴走了,她身边也就留下素琴一个,这些日子着力调.教着,只盼着她能早些独当一面,这会儿她问话,也就是验收的时候了。 素琴想了想,回禀:“奴婢听着,仿佛这群人里头,论身份是以那赵家的和李家的为首,”赵家李家是东北当时有名的巨贾,他们家的庶女,虽说是庶出的,但也不算是什么下贱人了,“要论漂亮,却是钱家的那对双胞胎和孙家的那位了,”这三个都是绝色,哪怕是在一群美人里头,也实在是出挑的很,“再有侯家的小姐那打扮,倒有些……别致”,可不就是别致么,一群人里就她个子最高挑,那腿儿长的叫瞿凝都多看了两眼,想着这就是后世说的九头身,又加上身上是一件外洋来的掐腰宫装蓬蓬裙,益发显得那腿长的跟鹭鸶似的,怕是站在少帅身边,也不过低半个头罢了。 瞿凝“嗯”了一声,这几个的确也都是她着意多看了几眼的,但她旋即掩唇笑了笑:“果然是没出阁的小娘子……”一句感慨,又看了一眼唐钥,笑,“三妹妹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这内宅事儿,嫂子可想看看你的眼光,方才三妹妹可有瞧着哪个比较有意思的?” 不防自己只是站着都被拎出来问问题,唐钥低了头想了想,却迟疑着摇了摇头。 瞿凝笑了,补充道:“我允了她们进来,可不是打算让她们给我做丫鬟的。这些姑娘们,放在府里也是浪费,我倒是另有安排。只是有一桩事儿,我安排的好去处,却不是便宜那些……居心叵测,另有盘算的人的。” 她的神色渐渐阴冷下来,抿着嘴唇,仿佛若有所思。 那几个没出嫁的小娘子大约看不出来,她却是嫁了人的,那群人里头,有几个看身段看行走,却像是擅长内媚之术的,背脊却又微微弯着,有几分伛偻的态度。 神色恭顺,眉目顾盼之间又带着几分媚态---这等女人,她细细看了看,心里却已经给那几家人画了一个大叉。 正好,这就是“连坐”之策的导火索了。日后要有埋怨,这几家人自己去背着好了。 *** 她这儿胸有成竹,到了晚饭时间,唐少帅进的房来,却是脸色阴沉。 见她已经在桌上摆了饭,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渐渐缓了面色:“听说那些人给你送了丫鬟进来?” 回来的路上他被各种“偶遇”撞了腰,这会儿正恶心着呢。 但身边的小厮报告说是少夫人做主留下来的,他虽说烦不胜烦,但总算没一脚把那些女人给踹一个跟头,只挥开走人了事。 瞿凝瞧着他神色不善,反而笑了,老实点头:“少帅觉得她们容貌如何?” 他怎么知道!只知那股子香粉味儿,冲鼻的让他到这时候还觉得不想吃饭! 哪还顾得上看脸,只巴不得那群人全滚得越远越好才是。 唐少帅阴了脸,坐了下来还一股气鼓鼓的样子。 见他不回答,瞿凝先自己动手给他舀了一碗汤,端了过去:“少帅先平平气,我瞧着那里头,倒颇有几个容色不俗的,我先将她们好好调.教一番,也好方便少帅日后赏人。” “赏人?”唐少帅这时才皱了眉转过身来,拿了汤起来倒是一口酒喝尽了,“赏谁?” 瞿凝白了他一眼:“我还记得,你手下不少军官还没成亲吧?”他手底下很多年轻的军官是这一两年他提拔上来的,不比唐大帅手底下的那些老人,这些年轻人官职不高,但日后前途都是不差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唐少帅总得顾着些他自己的班底。 唐少帅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但他迟疑了一下,这回却没一味的顺从自己妻子:“你想将她们赏给我的手下?我只怕里头有鬼蜮心思的,到时候没成金玉良缘,反成了坏人家后院的坏事。” 瞿凝挺了挺胸脯,眉开眼笑的得意道:“你信不过我?但凡我给你下了手收拾人,有教不会的?” 唐少帅眼前一亮,半响“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忙不迭的补充道:“只有一点,夫人切莫为了急于一时,倒伤了自己的身子才好。” 瞿凝笑着摇了摇头:“但我还得问少帅借两个人,我瞧着啊,”她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那群女人里头,有几个怕是扶桑来的……也不知是什么路数,看行走步态,不像是个平常女子,我这心里啊,怕得很……” 她说着抚了抚胸脯,这娇柔的作态,在平时一定已经被男人抓了手过去细细呵疼,谁晓得这会儿那人却迟迟没动静,她一看才晓得---好了,炸药包真得炸了。 唐少帅已经冷了脸,牙齿几乎是咬的咯咯响:“我倒是不知道,谁敢把扶桑的忍者放到我的府邸里来!” 他这边要动了怒,瞿凝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少帅别急,我这不是看出来了吗,如今她们在明,我们在暗,却是不必太担心的。何况如此一来,咱们先前商量好的事儿,也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第120章 发嫁(1) 在后院安顿下来的姑娘们,出乎意料的很平静。 最少,在这个晚上,安静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就一定故事多,这些摆明了是被送进少帅府,也都身怀相似目的的女人之间,却平静的完全没有泛起任何波澜,这种安静本身,反倒是一种格外的不寻常了。 瞿凝听着内院管事的报告,说那些姑娘们一早就聚在了她房门前要给她请安,有些了然的点头笑了一笑,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不同于昨日的明快笑意---唐少帅一早就出了门,许是体恤她的辛苦,又因为两人昨日定下了策略夜就已经很深了,所以他昨晚少见的没有闹她,只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女人他连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她们现在,全部都在她的手上讨生活,所以她此时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处置她们,便无需再三考虑了。 “那就请她们进来吧。”她轻飘飘的这么说道。 姑娘们鱼贯而入,今日的打扮倒是都素了不少。 这赵家和李家的庶女显然是这批人里头为首的,赵家的姑娘似乎性格外向一些,向她行了礼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恭维瞿凝,从容貌赞到穿着打扮,一样样夸的她都忍不住想要脸红了。那赵姑娘却竟还没有半分说完了的意思。 瞿凝静静的笑着听着,只偶尔回答两句,姿态端秀凝定,光这么坐着就有种雍容的美感。 她们这边一应一和的看着说的热闹,那边茶水都已经来送了好几道,底下的姑娘们就已经有些坐不住的了,底下就有个女孩子终于瞅了个空隙开口,忍不住的问道:“少夫人,您的宽和,妾的确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但妾的家人送妾来唐府,是为了能服侍夫人和少帅的,不是让妾进来享福的,不知……” 不知您要怎么安排我们?有没有名分?住的穿的服侍的配备的,今儿个也是时候谈了吧? 瞿凝唇角的笑容渐深。 她还没有开口,一旁边的素琴就已经疾言厉色的开口斥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你既不明白,奴婢就给你说说规矩,先别说要贴身服侍少夫人的丫头要经过多少层挑选和调.教,就你这满口妾的自称,也不像个做奴婢的样子!既然要做奴婢,就先把这做奴婢的规矩学号了再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家教,送进来还得好好的学学规矩才行,真是,这合着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瞿凝柔和的笑了笑:“好了素琴,也别这么严厉,昨儿个她们进府的时候,天色就不早了,我也没来得及和她们把事情说清楚,这才有了问题。有了问题就来问我,这也是一桩好事。”说着转向一群姑娘,微微一笑---偏生经过了素琴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她的笑容看在这群姑娘眼里,就跟会吃人的母老虎似得,简直吓人的紧,“昨儿个晚上我问了少帅,少帅倒是给我提了一桩难题,”她话锋一转,“少帅手底下,有不少还打着光棍的兄弟,这些人也随着我们少帅征战多年了,便是要娶京中的名门闺秀,也是使得的,但到底少年人,对容貌倒是瞧得比家世还高,我就一说你们这些都是些顶顶漂亮的姑娘,”想送进来给唐少帅做姨太太的,别的不说,颜色绝对是一等一的,“也免得在我们府里做那些苦差事做粗了手,我就厚颜做个大媒,也好讨一口喜酒喝,你们呢也回去想想,有了主意,再回来告诉我。” 她这一番话,说的底下人人面色遽变。 有当场看着就要哭着跪下的,有面露不服的,也有露出沉思神色的。 瞿凝一一看在眼中。 她话锋一转:“当然,不想嫁的,我和少帅也不会强逼。成婚是合两姓之好,万万没有罔顾女方意愿行事的。你们也回去好好想想,我改日再叫人来问你们决定。” 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投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重磅炸弹,瞿凝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就叫她们下去了。 女孩子们刚出了房门,立时就有人掩面要哭起来。 另外一面,素琴回了房里,冲着瞿凝嘻嘻一笑:“少夫人,奴婢瞧着啊,她们一个个都是哭丧了脸呢……您这招真厉害!” 继而又担心的皱了眉:“可是奴婢想,这些姑娘们既然是想要进来做妾的,又哪里肯乖乖发嫁?便是少夫人您一个个的陪她们一副丰厚身家,也得这些姑娘们要这份脸才行啊!”她说着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到时候奴婢想着,还得让少帅派来的那些人帮忙压着才行呢。” 瞿凝哑然失笑---她倒是想得远。 唐少帅说今儿个就会把护卫送进内宅来,但那几个是用来防着万一那几个日本女人狗急跳墙的,可不是为了做这等粗鲁事情的。 “何况,为何是我要陪一副身家给她们出嫁?既然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能有个好前程,她们家里,也是该出一副丰厚陪嫁才行。这要是少了,我还得为少帅的那些手下们叫屈呢。”瞿凝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狡狯,“你瞧着吧,总会有聪明人,看明白到底该怎么做的。”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这些姑娘们里头,怕是也有不少呢。 唐少帅在接下来的几天,遇到了相当不少的“偶遇”。 回宅子的路上,有姑娘哭哭啼啼的想撞进他怀里的,有故意跌在他轿车前头撞着扭伤了腿的,有候在内宅的花边喃喃自语故意给他听见的,林林总总,叫唐少帅简直是啼笑皆非。 她们得是有多小看他,才会觉得他连她们到底是真摔还是假摔,那个动作到底能不能摔伤能不能摔疼落地的力又有几分都看不出来? 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他终于在第三天忍不住了,直问他的夫人:“夫人不是说要让她们自觉自愿的从我们宅子里嫁出去么?这么尽是……”尽是来勾搭本少帅了呢? 瞿凝一拍手,睨了他一眼:“少帅这么说,是这几天被扔了不少果子和花朵吧?” 唐少帅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掷果盈车”。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撞我怀里的被扔在了地上,摔在我轿车前面的我让车子绕了道,在花边上喃喃自语的我装作没有听到,这么做,夫人满意了吗?” 瞿凝喜上眉梢,笑着拍了拍手点头:“少帅既然配合,那我想很快的,也就该有结果了吧。” 唐少帅无奈的喃喃:“我只希望真如夫人所计划的就好。” 要是再持续下去,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那个好耐心,继续不伤害这群女人了。苍蝇在耳边嗡嗡嗡的飞多了,实在是很难抑制想拍死的冲动啊。 不过好在,瞿凝的计划的确是很快成功了。 就在唐少帅抱怨的第二天,那位李家的姑娘躲躲闪闪的来见了瞿凝,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她的身段放得格外的低。 “少夫人说要给我们发嫁,是真的?” 瞿凝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真挚:“大家都是女人,只要不是伺候同一个男人,我对女人,总是多那么几分耐心的。何况,你们既然要嫁给少帅的手下,以后也就和我们少帅府忧戚相关,息息相连。若我再对你们有敌意,反而是不合常理了,是不是?” 李姑娘低了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第73节 瞿凝便拍了拍她的手:“非但如此,我还得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才行。这婚礼,我必会风光大办,好让你们众人称羡。” 李姑娘开始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停却似乎是有些明白了过来,面上现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态度。 她们进少帅府,是想来做妾的,不过就是个光身子一些衣料和首饰罢了,她家里虽说给她置办了些打赏人的银子,但却远远不够一般嫁女儿的嫁妆。 嫡母说了,这做妾就得有做妾的样子,万万是不能在嫁妆上跟少帅夫人别苗头的,话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其实就是嫡母这么多年来的恨意,一股脑儿的全发泄在了这桩事情上头。 现如今既然少帅夫人要让她们嫁的风风光光,又是明媒正娶,这嫁妆,就自然是不能少了的。 原本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进了府里来也不是没争一争的可能,但听姐妹们的说法,少帅竟的确像传言里说的,是个冷心冷肺的,怕是怎么也捂不热,她又晓得自己万万没有娘家可以倚仗---如此一来,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少帅夫人手里漏出来的那条了。 她咬了咬牙:“不知道少帅说的手下是……” 真买家才会问细节。 瞿凝晓得,这会儿她是真的心动了。 她笑了笑:“我听少帅的意思,手底下至少都是管着几百个人的,你既然亲自来问了我,我就给你挑一个最好的,你就给我列个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单子,我尽量让你满意就是了。” 李姑娘细细想了想,说的认真,竟也没害臊:“我想着,只要不打女人,平时能给我脸,不嫌我是个庶出的就好。” 瞿凝听得一笑,由衷道:“李姑娘放心吧,你这么好的颜色,少帅手底下的又不是那些肚子里要绕好几个弯的读书人,都是自己苦出来的,肯定是不会嫌你出身的。我既然大包大揽了,必然不会让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狼心狗肺之徒娶了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回去折磨,这点你且放心吧。”她说着逗弄的看了李姑娘一眼,“这容貌身材上,就没什么要求了?” 李姑娘认真的摇了摇头:“容貌不当吃不当穿,身材嘛……既然是行伍出身,我也不可能求弱不禁风啊!” 瞿凝倒被她说的笑了起来,末了她终于渐渐严肃下来:“不过有一桩事,我还是得跟你们说清楚了。我做这个大媒,要的谢媒礼,可不少。” 李姑娘豁然抬头,直视着她陡然锐利,带上了几分打量的眼眸,半响,深深舒了一口气:“……只要少帅和少夫人能给李家留下糊口的银子,别说我这一嫁把整个家里都给搬空了,我就已经于愿足矣。” 真果断啊! 瞿凝在心里感慨着,默默的给这第一个来投诚,显然在那群姑娘们里头还很有威信必然能说动一票人的李姑娘点了一个赞。 就在“谁愿意”这个名单整理出来的第二天,那群送姑娘们进少帅府的人家,就全部接到了少帅的通牒。 意思直白的很:你们家的姑娘,由我们少帅和少夫人做主,准备给她们配好人家。人家我们选好了,你们只要乖乖的陪上八十六台嫁妆来就行了,别的一概不用你们操心。 什么?八十六台里要陪嫁什么? 自然是什么名贵放什么了,房契地契是不能少的,古董文物什么的不能省,金银珠宝必须塞满,衣料什么的……捡名贵的放一些也就是了。 拿不出来?那还要你们家做什么? 少帅和少夫人的恩德要是不接着,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孙议长的结果,可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了。 动议长都这么轻描淡写,要抄商人的家,又有多难? 这意思一说,那群人,就全傻了眼了。 ☆、第121章 发嫁(2) 消息传到了李家后院,李夫人气的砸碎了她最喜欢的一只价值上千两的花瓶。 她是真的气。 哪怕她们李家不过是商贾人家,但她却是出生名门,家里曾经也清贵过,因此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孩子,是万万没有送去给人做那没名没分的姨太太的。 而送进少帅府里,现在被送了消息来会给她一份大好前程的,不过是一个贱妾的女儿---在她面前,往日只有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的份儿,现如今却要他们把李家大半的家业给她陪嫁,凭什么? 李夫人狠狠的咬了牙,良久这才按捺住了像是要从胸臆之间爆发出来的火气,看向了来送信的已经战战兢兢的丫鬟:“去请老爷过来。” 李老爷自然是已经听说了夫人在后院大发雷霆,连素日最喜欢的一只花瓶也毫不手软的砸了的消息。 他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见自己的老妻,但想一想,这桩事却万没有让妇人做主,到后头大家一起大祸临头的道理,便无奈的整了整衣冠,很快的去了夫人的院子里。 李夫人这时候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给男人斟了一杯茶,看他端了起来,这才冷冷道:“老爷真要把我们家的家底,全给五姑娘做陪嫁?” 李老爷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这一杯茶,没那么容易喝:“夫人觉得,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夫人咬了咬嘴唇:“凭什么?不过是一个庶女,嫁的也不过是那些大头兵……她们有什么身份……这样的事儿,别说我不答应,你且看着,另外那几家的夫人们,也断断不可能答应!” 李老爷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向了她倔强的表情。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他哪里能不知道,她心气高的很。要说当初大家商量了往少帅府里送女人,有几家不过是将侄女甥女送进那里,他却送了自己的庶女,其中也未尝没有这位老妻巴不得早早将李五姑娘踢出去的原因。 但这桩事,却不是他能够做主的了。 他苦涩的低头叹了一口气,不得已,将其中的利弊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的对夫人说了清楚:“这份家底,送进的是少帅府,可最后能出来真正作为陪嫁的,怕不会是一样的东西了。你也别觉得小五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要说,还是我们自己想岔了念头,小五不过也就是一颗棋子罢了。” 李夫人悚然而惊,想一想明白了什么,恨得咬牙:“这是,少帅府要明抢我们家财了?” “就算抢又怎么样?他是官我们是民,难道真要为了这份钱财,让我们全家陪葬不成?”李老爷看着老妻的眼底泛起了几分悲哀,“何况,我们几家本来打着的是讨好的主意,为的就是怕那位主儿翻旧账,起老底……”他渐渐低了声音,“夫人你心里也清楚,我们的底子,其实是经不起查的。” 若不是心虚,为何要送女人去讨好?哪怕不过是个庶女,本来也不必如此委委屈屈。 李夫人原本挺直的脊梁骨,渐渐的弯折了下来。 仿佛是倏然之间被抽去了全身的精气,她的面上也显出了几分疲惫和颓丧。 李家收过日本的一笔钱财,要为他们打通官面上的一些关系,也替他们出面请过几次酒,得过一些好处,又在盐铁矿石上做过倒卖的事情,这些都是早年的事儿了,这几年,李家早就已经渐渐淡出了这些生意,但李夫人明白,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 先前的不甘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汗和后怕,李夫人嗫嚅良久,方才下了决心:“那一切,就按老爷的意思做吧。” 李老爷点了点头,安抚的拍了拍夫人的手:“夫人一贯是我的贤内助,”还好劝的通,“不过夫人也别太心疼,我听来人的意思,叫我们送嫁妆进去,反倒是一种抬举,另外几家,”他伸手在桌上划了个“侯”字,“他们家女儿却没应下嫁人的事儿,听说过几天,就会发还返家……” 李夫人豁然抬头。 李老爷嘴角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冷酷:“你也别当发还返家是什么好事,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桩事做的,大大得罪了那位少帅府的少夫人,她却还肯将我们家女儿发嫁,这就是要推咱们出来做个榜样的,好显示他们的仁德,但若是这份仁德落下来了却不肯接着……那才有的是饥荒打呢。这侯家为首的那几家女儿不识进退,必要连累家人,这侯家要是败落了,他们家的家业……”侯家和李家的产业有不少是有交集的。一旦侯家退了,他们家自然就能顶上。要说现在亏是亏一点,但日后那些产业若能慢慢做起来,便不算大伤元气了。 李夫人的眸光一亮,重重点头,陡然伸手出来攥住了男人的手:“老爷,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必然会花几天时间,好好给咱们小五置办一份恰当的嫁妆出来的。” 李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的点了点头。 *** 送入少帅府的二十三位姑娘当中,有十五位,在李姑娘和其他女孩子的游说之下,都陆续前来,答应了瞿凝的意思。 她们当中,有几个是本来就不甘心做人姨太太的,有几个则是急流勇退,看着少帅这里实在没机会,便选了看着简单一些的那一条路,但另外八位姑娘,却是始终沉默,看起来,是不愿意的很了。 瞿凝看着手上的名单,微微一笑,用朱笔圈出了这八个人的名字。 在她们的名字之侧,是她们背后的主家的姓氏和产业。 素琴在一旁边有些不忿的说道:“少夫人您是不知道,那侯家的小姐哪里像是个好人家的姑娘,那做派,奴婢看啊,跟那些窑子里的姑娘们都差不离了!少帅昨儿个回来,她还假模假样的说要伺候您用饭,赖着不走,那眼睛啊,就在咱们少帅身上乱瞟,奴婢还真没见过哪家正经小姐有那样子看人的!” 瞿凝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说吧,你又见过几家正经小姐了?何况那侯小姐既然是留过学回来的,做事洋派些,开放些,倒也可以理解。” 听她居然还为那几个小蹄子开脱,素琴立时急了,还待再说,瞿凝却已经摆了摆手。 昨天晚上那群女孩子们来给她请安,本来那些答应了要嫁出去的女孩子们,瞿凝的确是颇乐意见见她们的。 毕竟从少帅府中发嫁,嫁的又是少帅的手下---那些都是铮铮铁骨,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日后她们还有的是亲近的时候。 但偏偏,另外几个死活想留在唐家做姨太太的也一起来了,末了眼看着到了少帅差不多该回府和她一起用饭的时候了,也不管其他人告了辞,那侯姑娘转手就“夺”了小丫头送上来的茶,低身捧给瞿凝,非要留在这里,伺候她用饭不可,说是要尽她伺候少夫人的职责。 瞿凝当时淡笑着允了,等少帅回来却连一眼也没扫那妆容精致的侯姑娘,只将她真当一个奴婢一般的使唤。 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侯姑娘身上的西洋宫装那般出挑---瞿凝和唐少帅如同往日一般用了饭,等到吃的差不多了这才看了一眼在一旁边端茶送水脸色难看的好像死了爹娘一般的侯姑娘,好像这时候才想起了她:“侯姑娘还没用饭吧?这个点了,大厨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饭菜剩下,这样吧,素琴,这几个菜就赏了侯姑娘吧。” 杯盘狼藉的剩菜“赏”了给她,当时那侯姑娘的脸就阵青阵白---她虽说晓得自己进来最好也不过是个妾,这位瞿氏却是前朝公主,乃是再尊贵不过的身份,她万万是越不过去的,但她自小锦衣玉食的养大,又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偏偏唐少帅就在一侧淡淡看着,那双眼睛看得她遍体生寒,竟连半句“不”也不敢讲,只好接了过去,还要谢他们的赏。 素琴这会儿说起这件事来,是因着先前李姑娘过来回禀了,说剩下那八个女孩子,她是尽力去劝过了,她们却不听,那侯姑娘还心高气傲的将她说了一顿,李姑娘倒是没有直接告状,只眼圈还红着---瞿凝叫人去一问,就晓得侯姑娘嘴里不干不净,便是脾气温和的李姑娘,也受了些委屈。 素琴看着这剩下的几个女孩子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做他们家少帅的姨太太,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只怕她家公主殿下打错了主意,真容她们继续在唐家住下去。 瞿凝笑道:“少帅既然是我的夫君,那今生今世,除非他休了我,否则他就是我一个人的,旁人想也休想。我留着这些人,不过是想找个特别好的理由,好让少帅动手罢了。” 她后头的半截话,素琴懵然不解。 不过有了她前头斩钉截铁的一半话,素琴也就放下了心,忍不住的伸手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奴婢可就放心了,奴婢还道,主子是要学那些贤良妇人……” 瞿凝摇了摇头:“放心吧,你主子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肯吃亏的人,只是……”只是这件事,怕是会有点儿危险罢了。她想着少帅知道她肚子里转着的念头可能会有的暴怒以及气愤,忽然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 夫君呀夫君,你还是从头到尾就蒙在鼓里算啦。 ☆、第122章 发嫁(4) 不过瞿凝冒险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付诸于实现,因着京中的强弱之势变更倒转的关系,唐家大帅在该月月末宣布,将于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该年年末,除旧迎新之际,实现改制以及共和政体,并在新年第一日,元旦进行大总统的选举。 唐大帅同时通令唐少帅,他已经为他的嫡女找到了一门好亲事,将会联姻当时十分著名的中立派黎家,将她嫁给在读书人里极有名气的黎家大公子黎本初。 唐少帅接信之时面色铁青,当时回到后宅,虽未摔打东西,但一直紧抿嘴唇,几近一言不发。 消息传入唐钥耳中,她独自在窗畔凝立半响,当夜未曾阖眼---脸色难看的,让从京都一路跟着她的侍女都不敢上前,隐约感觉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危机。 次日清早,唐钥似乎是暗自下了决心,终于拿定了主意,天还未亮就盛装前往主院,去找她的哥哥嫂嫂。 瞿凝知道这消息的时间倒是和少帅差不多---她自有她从媒体而来的消息来源,虽说没有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这么确凿无疑,但在另外一些小道消息方面,却更加详实,还多了一些分析和判断。 根据报馆那边传来的消息,黎本初为人怜香惜玉,但除了对外女人,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树敌无数---拿瞿凝的话来说,就是个嘴炮王。 再加上黎家嫡支就这么一个男丁,黎夫人对其溺爱无度,平日里虽然仇敌满京,但他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一般得罪的人,都用家里的势力给勉强压了下去。 可这么一个人,无论是做哥哥的唐少帅,亦或者是当事人唐钥都是万万看不上的。 唐大帅之所以想把女儿嫁给他,不过也是看中了黎家背后的那些中立人士在国会的席位,以博取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大总统选举当中的胜算而已。 瞿凝亦很清楚,唐少帅虽不满这桩婚事,但他作为人子,或许对自己的婚事有置喙之余地,但对妹妹的亲事,除非让她离家,否则并没有完全的主宰之权。 只是他既然不满,那这一场冲突,或许就势在难免。 她思前想后一夜,都未得到什么太好的想法,偏这对都是长夜未眠的夫妻早上起来,四只黑眼圈彼此相对苦笑未罢,便听得门口守候的丫鬟来通传三小姐在门口候着了,彼此都是一怔---见了她能说些什么呢? “让她进来吧。”瞿凝先回过神来开口。人既然来了,她是必然不好将她拒之门外的。 唐钥入得门来,在清早的晨光里,只见神色肃穆,颜色端庄。 此时的天气已经极是寒冷,她一路从后堂步行到主卧,身上衣衫单薄,又在门口候了好一会,连发上都能看见隐约刚刚开始融化的霜华,但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瑟缩,反而是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冷静。 她进得门来,看了一眼正正襟坐在主位上的唐少帅,和正用怜惜神色看着她的嫂子,忽然微微一笑,石破天惊一般的开了口:“哥哥,你可还记得,多年之前,我曾一度高烧不退,几乎要被烧成了个傻子的事儿?”瞟了一眼唐少帅,她忽然笑道,“瞧我,倒是傻了,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哥哥还在外洋念书呢,传信艰难,中间周折数月,母亲又怕耽误了你的功课,怕是不会在信里说我乱说胡话,噩梦连篇的事儿吧?” 不妨她一开口说的却是旧年之事,而且是记忆里几乎都已经迷糊了的旧事---原以为她开口就得是对自己命途和姻缘担心的瞿凝,不知怎的,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口哽住了这一口气。 在现代信息爆炸时代生活过的人,大抵脑洞都比较大一些,何况她得到的信息并不少,往日对此,亦有所猜测,如今唐钥的举动和言语,恰恰或是切入了她一直怀疑却不得证实的那一点,让她此时攥紧了拳头,目光在那一对兄妹之间来回徘徊,却一语不发。 这样的旧事,听着便也罢了,她只怕,揭起的是过往噩梦和旧伤,便连听着不说话,也恐遭迁怒。 第74节 唐少帅点了点头:“母亲未和我细说,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住口不言。 他还记得彼时心境。 见纸上有水渍导致的皱褶,他还想过,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母亲不过是避重就轻而已。导致他当时虽身处异乡,但深感与亲人相隔两地的艰难,甚至一度动过是不是立刻归家的念头。直到后来第二封信,母亲说妹妹已经痊愈,并且笔迹欢快口吻释然,这才让他终于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一些过往旧事,他自然是不会跟妹妹提起的。 唐钥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毛,她此时那种表情,竟和唐少帅有着一种惊人的相似感:“那哥哥可知道,我又是为什么而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呢?” 唐少帅拧住了飞扬的眉头,静静看着这张和他有着多番相似的脸庞:“妹妹,有话直说。” “好。”唐钥点了点头,“我当时,亲眼看见了有人给了母亲一巴掌,亲眼看见有人掐着母亲的颈子掐出了一个青紫淤痕,也亲眼看见了母亲一直在伤心哭泣,也亲眼听到了,他一出房门低低说了一句老货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耶!” 唐少帅面色大变。 盖因最后一句话,唐钥几乎是绘声绘色,语调冷硬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听着她模仿的极像的低语,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夜的情景。 有人掐着母亲的脖子,逼着她要做什么事,她哭着不肯,那人终于想着还在外读书的儿子,将她掼在床上扇了一个巴掌,然后他气冲冲的走出了房门,这种气愤,让他到了房门门口,还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这老婆子死了就死了,只可惜我的好儿子”…… 唐少帅不由的伸出手来往自己的胸口上按,那一刻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少见的孤清和黯然,仿佛是四野之内都找不到同伴的孤狼,瞿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唐钥的话证实了他们曾经的判断。唯一还没解开的,只是为什么而已。 唐钥紧紧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语速极慢,但仿佛充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压迫之力:“那时候没人知道我就在床下……然后在这场争执之后过了没几个月,母亲就去世了。都说母亲是被谢姨娘他们投毒所害,但谢姨娘她们杀了娘亲,也没有被扶正,而哥哥再对他们进行了那般报复,也无人阻止……”她看着唐少帅,一字一顿的问道,“难道哥哥就没想过,到底是谁,想要母亲死吗?” 这一句责问问出,唐少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虎目之中本已微微含泪,但这一口气一呼一吸之间,他的眼底便已然掩去了泪光。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眼中就只剩下了陌生。 他闭了一闭眼,定了一定神。 “既然妹妹问我这么多问题,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妹妹,你这么多年对此噤口不言,连半点口风也不露,但今时今日却来告诉我真相,是为什么?”他看着她,眸中渐渐似有烈火燃烧,“便是我人单力孤,不足让妹妹倚靠,妹妹却有大把时间,可以将真相偷偷告诉我知道,你既知主谋另有其人,也知我孤身在外那么些年,母亲最疼爱的就是你,但你可有一丝半毫的想法,要让母亲沉冤得雪,不至于死的如此含恨莫白?” 唐钥的面色一寸一寸变白。 她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因她知道,面对哥哥这样的责问,她无言以对。 终于她掩面哭了起来,泪水颗颗,从指缝之间冉冉渗出:“哥哥如此指责,我竟无可辩解。可哥哥有想过么,我们兄妹这么多年没见,我又亲眼目睹亲人相残这种人间惨事,我如何还敢信人,在那人眼里,只有哥哥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是重要的,我们这些后院的姑娘,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总得保住我自己的命,才能有今时今日说出真相的一天啊!” 唐少帅的眼底,随着她这一句一句的解释,渐渐泛起了说不出的失望。 他被相依为命的亲情,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不管她怎样解释,在这么多年里,她一句不提旧事,却是实情。 她在心里,别说是对始作俑者,就是对他们兄嫂二人,怕也不过只是面上的情谊罢了。 表面上亲近,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已经成年,已经有了自己事业的兄弟,可以给她庇护而已。 她或许畏缩于当年旧事,烙下心灵里的畏惧印痕,但他一想到长眠于地下这么多年的母亲,就打心里无法原谅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的妹妹。 这样的妹妹…… 让他忍不住会想,若自己在这些年里南征北讨之时也死在流弹之下,死在阴谋这中,她也必冷眼旁观,绝不可能为他站出来讨个公道。 因为死了的哥哥,是对她没有用的哥哥。 千言万语,万种失望,到最后,到了嘴边,不过只有一句淡淡的话:“妹妹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你回去吧,婚事,我会给你推掉的。”就算是要付出绝大利益做交换。 瞿凝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却也是一声叹息。 做为兄长,这个男人或许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但作为女儿,作为妹妹,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只剩下了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二字。 唐钥还待再说,唐少帅却已经疲惫的挥了挥手:“这不是利益交换,只是我作为兄长,本来就打算替你做的事情而已。” 只是原本这是因为我对你的疼爱,到了现在,看见了你对亲人都要这样算计的自私,这就是我最后作为兄长,应尽的责任而已。 唐钥最后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待房门关上,唐少帅伸手捂住了前额---不知为什么,清晨原本应该温和的阳关,在此时竟也有那么几分金黄的刺眼了。 片刻,他这才对始终沉默着坐在他身边的瞿凝说道:“等这桩婚事退了,你就赶紧给妹妹找一门好亲事,将她嫁出去吧。女孩子,到底是留不住的,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一回的婚事推了,总还会有下一次。” 瞿凝慢慢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第123章 发嫁(5) 他沉默片刻:“明日我要去一趟上京。” 瞿凝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会替你守着东北的家业。” 无论你要拿什么去和那个男人交换条件,我总会替你守着这份基业等你回来的。 唐终抬头看她,眼底似有感动一划而过,旋即,他只是重重的,沉默的,点了一点头。 第二日,唐少帅只身秘密返京。 唐钥似是想要修补关系,接下去的几日,一直叫人送她亲自炖熬的补身汤来,又有一些亲手绣的小饰物,哪怕是被拒绝,也不断的送往了前院。 瞿凝一样也没有收。 就算唐少帅现在仍在家中,这些东西,她也同样的,只会叫人退回去。 少帅府要什么金贵的东西没有?之前将她送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好收下,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不过是有人念在其中蕴含的深深情谊。 可一旦看清了这些东西背后的算计利用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他既然心冷,她便只会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般无二的表态。 伸勺子拨了拨汤里头已经炖的化了,火候极好的药材,瞿凝还是轻微的叹了一口气,对立在她身边的素琴叹道:“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犯贱呢,感情在的时候不晓得珍惜,非得要等到感情都被磨没了,人心已经冷的再捂不化了,这才想着要回头……”倒是可怜了她自己,还得给这一对兄妹收拾烂摊子。 可不是,这几日她忙着给唐钥找一个好婆家---唐终是说随便找一户人口简单家有余粮饿不死她的就行,可到底是少帅的嫡亲妹妹,要是真嫁的不好,日后别人说起来,还是说他没有兄妹爱。 一个对自己妹妹也刻薄寡恩的少帅,谁人敢对他以命相托? 再加上到底明面上如今京都大帅已有替她定下亲事的打算,她这找,还得格外低调行事。 不过好在本来也要操办如今暂居少帅府的那些姑娘们出嫁的诸般繁琐事务,托着这个名义,迎客送往,大开宅门,倒也不算是遮掩不过去。 素琴抿了抿唇。 她家公主这些时日已经足够忙碌了,少帅又离了东北,除了一些真正紧急的公文,是她看了之后无法下决断的,便叫人拍电报给少帅回报,其他的一概都是她代为下令。 事情本来就已经够烦,这些日子唐三小姐还时不时的叫人来献殷勤---偏生送的都是些不合时令,看似名贵实则未必落胃,吃下去说不定还怕磕着牙的东西。 也不知那姑娘是不通药理还是故意,前几日送了些补肾的汤,公主哪里能喝?便是少帅,怕也用不到那些。 这殷勤,叫她看着都觉得烦,公主偏偏还要好言安慰,她在一旁看着,却实在觉得辛苦又委屈。 瞿凝却只懒懒的托了头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夫君现在是什么情况,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要和他爹讲条件,他手里,又有什么样的筹码呢? *** 她在这边叹气的时候,上京的唐家大宅书房里,两人正一站一跪。 但不单单是跪着的那人,腰背挺直,丝毫没有卑下之态,倒是站着的那人,反而手指哆嗦,哪怕居高临下,也透不出丝毫的傲慢和得意来。 偏生上头站着的人气的半死,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底下跪着的那逆子却只是垂着头跪着,仿佛丝毫也没注意到他这老父都快要被哽得咽气了。 最后,还是唐大帅自己勉强平了这口气,咬牙说道:“好,好一个釜底抽薪。我怎么就不知道,跟黎本初订婚的是你四妹妹了?自古长幼有序,别说我不同意,就是伦理也不会同意你这种姐妹易嫁的打算!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底下跪着的那人豁然抬头。 他本就跪的直挺挺的,膝盖虽弯,但脊背挺直,这时候更是如同一把张满了弦的弓,只是不知道,等到箭离弦的时候,想要射向的,又是谁人:“谁说是姐妹易嫁?黎家都承认了,最初跟他们订婚的,就是四妹妹。何况三妹妹早就已经在她嫂嫂的操办底下定了亲事,不过是因为偏居东北,所以才没有张扬罢了。姐妹易嫁再不好听,能比得上一女许两家?” 他这番话一出,唐大帅更加气的半死,只想拿了鞭子劈头劈脑的抽下去。只是看着儿子那张英气勃勃,但一年比一年更加有威严,也更加冷硬的脸,他心里晓得,抽鞭子容易,想要再把儿子的心暖回来,就难了。 说到底,他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金贵,也实在是经不起伤了。 他叹了一口气,暴怒一过,语气渐软:“黎家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家,世代清贵,便是现如今,也算是左右逢源。”他看了底下的儿子一眼,“便是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黎家也必能保全,你妹妹嫁了过去,就算没有太大的荣华,性命总是必能得保的。难道,这不是为人父母,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么?” 他一番软语,没说服得了底下跪着的儿子,却倒是先将自己都说服的信心满满了。 “既然是好人家,让四妹妹嫁过去,你又如何不肯答应?”唐少帅却只是冷冷反诘,话里一点圆融的意思都没有。 唐大帅嗫嚅道:“四姑娘到底是庶出……” 唐少帅此时骤然长身而起。 他先前跪着,是做全了孝道。纵无人可以指摘与他,但他心里,跪了这么些时候,就已经足够了。 他跪,不必面前这人要求,所以他要起,也不需他的许可。 他站着,不再微微伛偻背脊,竟比面前的男人要高上大半个头,长年锻炼的身体精装结实,哪怕是为了遮掩身份穿着极朴素的衣服,却也掩不住他身上逼人的气势。 所以他这一站起,唐大帅这才忽然发觉,他这个儿子,在这么久没见之后,竟好像已经完全的脱离了他的掌控,变成了一个他完完全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庶出?你若担心是庶出,将你最心爱的丁姨娘提上来立作夫人不是就好了么?” 他语音淡淡,但听的人,却悚然一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唐大帅想反诘,问他什么时候只生了一个四姑娘别无所出的丁姨娘成了他心里最爱的女人,但他却又知道,这个儿子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必然是经过了查证,而他再问,除了被当面打脸之外,怕是再无他法。 他心里的恨和烦躁,又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 这逆子今日偷偷入府,见了他就推金山倒玉柱的倒头跪下,他还以为是来一叙天伦或者出了什么大篓子要他帮忙弥补的,还来不及高兴,竟是从头到尾被他控制了说话的节奏---这逆子连对老父都要这般算计,也不知道暗地里,窥测了他多久。 一念及此,他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这个逆子这样冷漠,他又究竟知道了多少?知道的有多深? 他慢慢平了气,但到了这个时候,有了这样的明悟,他终于去掉了心里原本对这儿子残余的最后一丝小看,咬了咬牙叹道:“你明知道,我留着你母亲的位置,是把这个位置变成了一块肉骨头……” 冯思嫒,不就入了瓮么。 唐少帅缓缓点头。 终于,老头子不再虚言矫饰,不再大打亲情牌。 这样就好。免得他再说什么“我不再娶是为了你的母亲”之类能气活死人的话,反而没的叫人恶心。 他们彼此很清楚,有一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 比如唐少帅这一次回京,打叠足了人手,去查唐家内院。 他这才发觉,原来父亲这么多年真正宠爱的,连书房都多半不避讳让她进来,很多事情也都不瞒着的,是生了四姑娘,很多时候做出一副愚蠢尖锐面目的丁姨娘。 所以黎本初这样看似光鲜的公子哥儿,他没许给他真正疼爱的四姑娘,反而要配给他唯一的嫡女。 只是在另外一些事情面前,对他的父亲来说,就算是最疼爱的四姑娘,也是要靠边站的。 ☆、第124章 发嫁(6) 第75节 唐终站直了身体。他直视着面前的父亲,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男人早就没有了印象里的巍巍挺拔如山岳,而是被岁月剥蚀了面目,再没了原本在他心里的伟岸。 有些人,一旦剥掉了那一层伪饰的外皮,就再不像原本那样不可撼动。 唐终审视着他,一字一顿,字句划裂了两人之间矫饰的安稳:“你当年起兵之时,手下三千人有一千多条洋枪,靠着这个,一路马到功成。可我最近常常在想,你最初是拿什么买了这一千多条洋枪,又是拿什么装备的那三千多人,我自己现在也带兵,你不必哄骗我,我很清楚一杆枪那时候作价几何。” 他看着面前的父亲:“我前些日子跟妻子一起去过旧宅,我记得我曾听家里的旧仆说过,母亲当年嫁入唐家之时,也是十里红妆,可那些嫁妆,却不翼而飞。如今想来,这大概就是…”他有些嘲讽的弯了弯唇角,“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你这孽子!”唐大帅恶狠狠的目光投在他的面上,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不共戴天之仇敌:有儿子骂自己的父亲是家贼的么?他查,他心里知道不就好了,这些事情如今被他一一说出,还有给他这个做爹的留半点面子么! 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的亲事,如何他们父子就到了这样决裂的地步! 他举起手来,下意识的“啪”一个耳光甩在面前俊朗青年的面上,许是因为激愤和羞恼,他一点也没有留力,这记耳光打的极重,唐少帅半点未曾闪避,却被打的微微偏了偏脸,连原本挺直的身体也被大力打的偏了一偏,古铜色的面上登时泛起了五个手指印。 他的目光依旧沉静,深的如同大海一样让人捉摸不清。 唐大帅不知怎么的,就渐渐的泄了力。 他慢慢跌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一寸一寸游移的日光,待那金色渐渐从屋子里离开,这才将自己失了焦距的眼神重新放在了儿子的脸上。 面前这人风光正茂,自己却已经老了。 良久静默,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可以说。 比如他现在就只有这个孽子这么一个儿子,他娘临死还坑了他这个父亲一把,所以他这辈子大概都只会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夫妻之间当年的关系也并不是这儿子在心里所描摹的那样,他们夫妻相敬如宾了一辈子却也斗了一辈子,她的死虽然是他亲自下的手,但他自己如果死了,那女人也只会弹冠相庆。原本就是那样不正常的夫妻关系,谁棋高一着,都怨不得谁。 他那时候要起兵,手里没有钱,他旁敲侧击的问那个女人,能不能问她借一笔钱。 那个女人入门的时候,嫁妆极丰厚,她自己又颇有两把经营的刷子,钱生钱,钱滚钱,他不过是要借一笔,她却冷冷的看着他,嘲讽的只说了一句话:“你也会有求我的时候?” 他真的求她,她看着他说尽了好话,脸上却毫无笑容:“把钱投在你身上,不就跟丢在水里一样么?我的银子,都是要留给我的儿子的。你?”她只是摇头。 他当年若有别的办法,如何会走那样一条路! 可那个女人对儿子来说,却是百依百顺的慈母,又是支持他去留洋,支持他走出国门的好母亲,他们夫妻之间真正的情状,这孽子根本就不会体谅,也根本就不会理解! 唐大帅嗫嚅良久,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捉弄了。他现在所奋斗得到的一切,也只能这孽子继承,可他现在很清楚,等他自己死了,这孽子会来给他摔盆子送终,可他只要活着,他们父子大约是很难再恢复父慈子孝的时候了。 他静默,也许也只能静默。 唐少帅微微扯了扯嘴角,得到了自己希望的答复,他却笑不出来。 他打直了脚跟行了个礼,拿起了原本脱下放在桌上的帽子,重新带回到了头上:“大帅,这里,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我和公主的院子,您也可以安排别的人住进去了。”他回头淡淡一望,“这家里,总是不缺人的。” 他走的头也不回,但等他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听到了背后院子里传来的,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和困兽一般的咆哮。 *** 就连瞿凝远在东北,都在小报上看到了唐家两父子疑似闹翻的消息。 京城之中,消息的传递最是快速,这豪门秘辛又最是得人眼球,记者添油加醋起来,就更是不知道笔下留情是什么东西了。 等消息进了瞿凝耳朵里,已经被扭曲的变了样子,倒全成了唐少帅的不是。 瞿凝看到第一份报道的时候,还并没完全放在心上,看到第二份报道的时候,她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微微紧张,等看到第三份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神凝重了。 摇了铃让身边的侍女进来,她指了指那被她掼在桌上的,封面是唐少帅紧抿嘴唇,颊变五个手指印清清楚楚的报纸,吩咐道:“叫人去找找,市面上所有报道这个事件的报道,全部给我买一份来。” “是。” 侍女去了不久就回来了。 她手上厚厚一叠,瞿凝拿过来一张张一看,眯起了眼睛来,挥了挥手神色凝重的就叫侍女下去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内整整翻了一个下午的报纸,越是看,她心里对情势的判断就越是明晰。 她十分肯定:这一定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唐少帅脸上的五指印很清晰,她看着,就知道打他的那人用了多大的劲道,她越是看,就越是觉得心里疼。 为他觉得难过,心疼。 这大概是每一个为人.妻子的心情。 但瞿凝却又无比的清楚,假若他想要躲这个巴掌,他一定能躲得开。假若他想要迂回曲折的去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可他都没有,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她看着虽然心疼,却也只能站在他背后支持着他往前走,帮他挡去那些暗处的刀剑。 很多报纸上都在说,说他不孝,是他忤逆长辈,说他和唐大帅意见相悖却不肯低头,这才有这么一个巴掌。 甚至,有几份报纸在那里长篇大论,上纲上线的讨论,一个不孝之人,能不能统帅东北军?从他的人品人格讨论到他统领军队的资本,这哪里只是捕风捉影,这根本就是毫无底线的恶毒! 这一盆盆的脏水往他的身上泼,他自己也许不在意,可她这个做妻子的,怎么可能就此袖手旁观? 而且,那些字里行间,根本就能看得出非常明显的孔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如果告诉她这其中没有孔景豪的参与,她还真就不信了! 孔景豪,他怎么就不肯消停呢! 好在还有几份和她关系不错的报纸,倒是都只秉持公正报道了一下这件事,却没对此多做评论。总算是她还有几分人情,可要是想要把舆论这东西翻过来,光光现在这样可不够。 瞿凝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了一下胸口的怒火,抓起了书房里的电话,给《知音》的金允珠打了过去。 时值下午,金允珠正在主编室奋笔疾书,《知音》现在已经销往全国,而且几乎是供不应求,人手一本。 不只是赚钱,带给她更多的,是一种叫做成就感的东西,沉甸甸的。 因为杂志社终于开始有了大量的盈利,光光是那些商户给的红利就已经可以让这杂志社的每一个笑逐颜开,所以虽然电话是个稀罕东西,可他们这儿也已经十分高端洋气的装上了。 只是……没响过太多次罢了。 听得电话铃声响,她放下了手里的笔接起了话筒,起初漫不经心,等听出了另一端的声音是谁,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少帅夫人?” “金主编,你在京中吧?” “对啊,夫人有什么消息要便宜咱们么?” 瞿凝一声轻笑:“最近那些报道,你应该都看过,知道吧?” 金允珠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想起对面看不见,才说:“是啊,夫人是想要出来为这件事做辩驳么?”泼脏水容易,可这不孝两个字,要澄清,却很难。 更重要的是,当新民晚报跑去采访唐大帅这件事的时候,问及他和儿子的纠纷,唐大帅当场黑脸拂袖而走,这就是赤.裸裸的说明了,这件事根本就是煞有其事啊! 大帅都默认了,那少帅这边就算站出来澄清,除了把场面搞的更难看,把自己的形象弄的更加狼狈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恰恰相反,”瞿凝回答道,“我是想让你证实了不孝这两个字。” “咦?”金允珠愈发惊讶,嘴巴几乎要张成一个“o”形,情不自禁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孝。 这沉甸甸的两个字,自从这一天起,就成了满城报纸谈论唐少帅的定论。 而知音这份始终都关注豪门秘辛,深度挖掘豪门消息背后的隐秘的这样一份刊物,这一次却也专门为了他开了增刊,而在增刊里,更是对唐少帅从年轻时候到现在的种种行为做了一次归纳整理分析,包括他年少留洋少小离家,如今又忤逆其父与亲长不和等等的作为,倒是又一次的博来了无数眼球。 毕竟其他的报刊杂志,写唐少帅这个人,写到如今几乎已经算是占据了大半江山的唐家,总会笔下留情些许---说到底,媒体是政府的喉舌,写这种豪门秘辛,不得当事人的同意,谁知道会不会第二天就被荷□□实弹之人砍杀上门,从总编到记者全体机□□扫射死在屋子里? 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却是没人有像知音这样的胆子,或者不如说,这样的底气,还特意发增刊,以详实的配图乃至于旁人根本没有渠道知晓的□□,做到了最终人手一份的销量。 唐大帅手里也拿到了这一份增刊。 他看着这一期的封面人物“唐少帅”当年风尘仆仆下航船时候的照片,那时候的唐少帅,面上带着深深的倦意,而封面上对他配着的只有一句话“少小离家老大回”。副标题则是另外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 明明这一副增刊从头至尾都在在写那逆子的忤逆种种,甚至以一种没有直接说,但暗搓搓的肯定的口吻符合了其他报纸的“不孝”定论,但不知道为什么,唐大帅越是看其中的那些举例,却越是觉得……自己在字里行间看出了阴谋的味道。 他不是不知道知音是谁在背后撑腰开的。 他也不是不清楚,那个女人只会站在她的男人背后…… 所以哪怕这幅增刊的内容和他指示下面的人去写的所差无几,唐大帅却只是敏锐的感觉:其中有诈。 他皱紧了眉头看着手里的纸上,却听屏风之后一阵细微的声响,有人从后头转了出来,他一看就渐渐松了皱紧的眉头:那人正是他所宠爱的丁姨娘。 丁姨娘当下水蛇腰一转就笑吟吟转到了他身后,伸出一对柔若无骨的粉拳小心翼翼的在他酸痛的肩膀上敲了起来,力道不轻不重,唐大帅满意的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靠上了椅背。 丁姨娘也瞧见了他手里捏着的那份刊物,瞧着他面上的倦怠,定了定心这才柔声说道:“大帅,您也别太担心了,那知音呢妾身也看过了,不过妾想着,甭管他们背后的老板是谁,这杂志社到底是开在咱们的地盘上,那些编辑也是要命要钱有家有室的,难道还真敢不顾自身性命的帮着少帅不成?何况如今,您不过也是想治治少帅,这说到底,还是咱们唐家的家事,也万万没有他人插手的余地。虎毒不食子,您这些年待少帅如何,现在不过是想要他浪子回头,却万万没想过要害他分毫,这一点那些人心里也该是有数的……” “回头?”谁想到唐大帅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冷笑,“呵呵,回头?” 丁姨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唐大帅,微微眯了眯眼睛。 越是家里的老人,就越是知道唐家家里,到底谁才是那个话事人,到底谁,才是唐大帅心里最重要的。 越是清楚知道少帅的地位不可动摇,她平日里说话做事就越发小心,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才感觉到,原本父子之间那种坚不可摧的坚固的维系,消失了。 大帅难道是有了别的继承者? 丁姨娘心里嘀咕着,转着弯儿的不明不解不安。 “这逆子……”唐大帅忽然一拳锤在了桌上,骤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里满是冷冽的杀意,“他既然不想回头,难道还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他要把他娘的死全怪在我头上,如今要不认我这个爹,难道我还能反过来去求他?罢了!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就当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全喂了狗!哼,我倒要看看,他东北那个小王国,离了我们的扶持,能走到什么样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他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谁会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等到了那个时候,他自然会老老实实的过来求我!” 丁姨娘看的出他看似平静,但实际上怒气之盛,是这许多年来罕见的。 难道说………那两人之间真的已经出现了无法弭平的矛盾么? 丁姨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当下还是婉言劝慰,瞧着唐大帅的怒气在她的温柔底下渐渐的平息了下来这才出了小书房的门。 只是一俟出了门,转身背对了人,丁姨娘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冷冷的笑:若是唐大帅此时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为什么自己的这个妾,在这一刻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了这么多年以来温婉柔和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寒。 也就是在这一晚,唐家后院有信鸽在暗夜之中悄然飞出,没入了京城静寂的黑暗里。 *** 在唐大帅他们眼里佐证了不孝二字的事实,落在其他的读者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错,知音的那些事实,看似都是在说不孝这两个字,但若是细细品味一番,却更说明了一件事:唐少帅对他的母亲,是极其孝顺的。 他当初出国,“违逆”的是父亲的意思,也是他的母亲曾经一力支持,甚至拿了自己的嫁妆钱出来支持儿子,给他做了最初的学费和生活费。 知音上头那一张唐少帅风尘仆仆归来的照片,在一些人眼里固然是说明了他远渡重洋只为追求自己的目标有多不孝,但落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又何尝看不见他脸上的疲倦,痛苦,悔恨和担忧? 很多人都在说,不知道知音是如何得到这样的一张旧照的---那个时代可没有ps这回事情,彼时还年轻的唐少帅刚从越洋舰船上下来的样子,也是做不得假的。他微微垂着眼眸,像是未必在意或者未必注意到了镜头的存在,想必脸上的每一个神情,都是出自于真实的情感,而不只是一场作秀。 知音倒是在底下边角十分不显眼的角落说了这张照片的来源:当时码头上有个英吉利女人要拍刚从船上下来的她的丈夫,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拍到了当时她觉得十分英俊让她忍不住想要摄入镜头的这个少年,而这张照片,是那位夫人压箱底的存照,是她们编辑求了好多次最后才求来的。 有仔细的人看到这里还能会心一笑,但真正明白的人,却又吃惊于知音对于这些细节的用心,大约也就是因为所有的这些细节的堆砌,所以知音现在才能够火到这样一个程度吧? 光光这么一张绝无作假的照片,在旁人眼里的解读却是截然不同了:渐渐的,私下有了这样微弱的声音,他肯因为自己的丧母而中断学业回国,看照片上的面相,这人还根本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那到底是什么,把这么一个曾经也有几分少年俊秀的孩子给逼成了现在从来不笑,不苟言谈,冷漠对人的少帅呢? 第76节 知音接下去的几刊,一步一步的在揭开唐氏内部的真正面目。 第二期,知音是在控诉唐少帅草菅人命。 其内写的是他归国之后,唐家内院出现了何等凶残的血案,他的那些庶母们,又是如何纷纷莫名死亡,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种种“巧合”的死,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就差写“唐少帅该为所有这些死亡负责”这一句话啦! 有人拍桌骂他不孝,却也有人暗中嘀咕:唐少帅以前都能和这些女人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这次一回国,却要大动干戈?是不是暗中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知音的副刊一期一期伺有理有据的“控诉”,暗中责骂唐少帅的人却是越来越少,沉默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瞿凝暗中注意着舆论的导向,终于在引发了大片的沉默之后,便打电话去了上京给了金允珠:“到此为止吧。” 金允珠不解道:“可还有深挖的余地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众的疑惑刚刚才被推到最高点,就此戛然而止,难道不觉得可惜? 如果能揭露出哪怕只是一部分的真相,到时候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的大众一定会对唐大帅口诛笔伐,他们能打上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可为什么上头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叫停? 尽管心里不太理解,可是金允珠只一问就立刻反应了过来,答应:“您放心,您既然吩咐了,我们自然到此为止。” 听了她的答复,瞿凝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就暖了起来---有这样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下属,那她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其实在这一整串的事件里,最危险的就是他们这批在中间执笔,人还在上京却要和最高统治者作对的人,她自己不过是简单几句话罢了,连手也没沾。 瞿凝顿了一顿这才说道:“允珠,我是担心你们的安全。这一期的发行完了之后,你们就做一做准备,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举家迁来东北的吧,如今东北建设也开始了,虽然初期一切肉不如上京,可是一般的生活还是能够保障的,你们来……别的不好说,新闻自由四个字,我是能许给你们的。” ‘新闻自由’…… 这一点,对金允珠来说已经是不敢置信的好消息了。 尽管知音背后的老板是瞿凝,可是这一步步走过来,瞿凝很少去‘要求’他们必须要报道什么,甚至于更多的时候,就像是这一次一样,为了他们的未来,她还不顾自己的利益中断了某一些报道。 金允珠当下捏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重重开口:“好!您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她们,她们肯定也会跟我一样乐意的。” ☆、第127章 离去(1) “好一招……以退为进……”狭小的会议室里,随着这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窃窃私语弥漫开来。 烟草的味道弥漫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汗臭味,或许是因为经夜未眠而由人体产生的气味也使得整个室内的空气里都充斥着一种---有些人会称之为男人味但实际上就是不算好闻的味道。 守护在严密合拢的窗户底下的卫兵很好的说明了这一场会议所应该拥有的保密程度,而因此而来的,从昨天傍晚一直进展到凌晨的,直到如今正静静躺在桌上的最新的报纸送入这才结束的这一场会议为什么始终窗门紧闭,大约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一双修长的,但带着不少老茧的手推开了窗门。 映入眼帘的是璀璨的艳阳。 宛如新生。 窗外是朝气蓬勃的景色,充斥着勃勃的生机。 唐少帅站在窗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勾,布满了血丝的眼底终于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在他身后,幕僚窃窃私语不止。 “妻贤夫祸少,有这么一位夫人,少帅的确是要省不少的力。” 这是赞赏的,羡慕的,妒忌的口吻。 但也有唱反调的。 “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这么一来,我们和京都的关系……” “不可调和?”说这话的显然是唐少帅的心腹,因为他很直接的点出了更多人根本就不敢直接说出来的事实,“难道少帅不反击,大帅就真的会见好就收,早早收手?” 方才说话的那人登时哑然。 唐大帅的脾气,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性格看似温和寡言,实则不听人言,独断专行。这一次弥漫全国的这一场舆论危机,既然能够如此之快的席卷华夏土地,背后有没有现在的无冕之王唐大帅的示意,在座之人也都清楚。 既然事情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再指望上位者的怜悯和舐犊之情,无异于自取灭亡。 唐少帅没有去听他们的争论。 在一开始,在很多的手下都在担心着这一场舆论战到最后到底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损失,和大帅之间父子的关系到底会走到哪一步的时候,大约只有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 或许,只是因为他笃定着,自己有一位好的超过了他曾经所有的想象的好妻子。 他从窗口转过身来,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和你们浪费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我想,现在是我去找我妻子的时候了。” 而这个时候,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个幕僚可以说出反对的话来了。 在他大步离去的身影之后,就放上了最新一期的知音。 在首版“第一家庭的悲欢离合大揭秘”这一栏的底下,也在不显眼的位置用黑体印上了一行小字:本报即将搬迁,停刊两期。 *** 军警到达的时候,知音已经人去楼空。 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门户大开,而内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得到这样的回报,从早上就一直不发一言的唐大帅并没露出惊讶的神色。 显然,这样的结果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站在他身边一起听着报告的丁姨娘小心的觑了一眼男人的神色,等传令员一脸忐忑的低了头,她这才挪了身体上前,走到了大帅身边挥起拳头轻轻捶了捶他的背,熟稔而富有技巧的手势很好的缓解了男人的紧绷。 男人肩膀上的肌肉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传令官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低了头便听见那站在上首的女人柔声开了口:“大帅,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唐大帅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丁姨娘低声说道:“按说这话轮不着我来说,毕竟不是正经婆婆。不过到底少帅也算是我的半子,我也算是他们一对小年轻的长辈,有些话固然是逾越了我的身份,可我还是不得不多说几句。这本不过就是一件家务事,是大帅在教训儿子,可旁人插了手,可就不再是父子之间了,而变成了国事……这家务事成了国事……事情闹得这般大,其实对谁都不是好事。外人到底是外人,我只盼着,咱们少帅也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这‘外人’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谁,便连底下木讷的传令官也听的明白。 原本以为知音人去楼空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的男人忍不住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多事,这么火上浇油,怕是事情又要多了变数。 果不其然,大帅也沉默了一会,开口的时候却已是命令:“他们没有这么快出京都。我要看到他们的人。如果抓不到人……”他略略一顿,“尸体也可以。” 话里的肃杀让传令官微微战栗了一下,但他只是脚跟合拢行了个礼,一口应下便转身出去了。 丁姨娘在唐大帅身后微微眯了眯眼睛,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见那刚才还沉默少言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眼睛里的目光复杂的让她看不明白。 丁姨娘忽然觉得有一点害怕。 她勉力镇定的柔和的笑了一笑,唐大帅看了她好一会,这才慢慢开口:“若说外人,在这家里,所有外姓的,都是外人。” “……”丁姨娘的心几乎是瞬间就攥成了一团。 她那一双虽然人到中年但还是灵活并且水泽丰盈的目中慢慢的蓄上了泪光。 柔弱的姿态在平日里是无往而不利的,只是这一次,唐大帅却几近于无动于衷。 “这一次你说的对。”他说道,“但下一次,不要忘记了这一点,不要忘记了你自己到底姓什么。” “妾身明白。”丁姨娘温柔的,乖巧的应答。 柔顺的姿态终于为她赢得了一个并不算太愉悦的“嗯”。 *** “社长,咱们能走得了么……”新来知音没多久的年轻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四个字:忧心忡忡。 金允珠看了她一眼,很明白她的担忧。她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左右,看见的,都是疲惫的,倦怠的,写满了担心的脸。 似乎在所有人之中,只有她自己是镇定如恒的。 当年实际上并不是。 她的脸上虽然半点也没表现出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信任,在某一个瞬间也打过折扣。 她也会问自己,在倾尽所有的人脉,关系,顶着风险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做出了这样一期报纸之后,他们到底能不能顺利的离开京都。 她能想象的到那个戎马倥偬大半生的男人会有多么的震怒,她们的处境又是处在了何等危险的境地---如果不能像她的上司所预计的那样安全的到达东北,或许她们的未来,就只剩下了黑暗的牢房或者是血溅三尺。 但所有的这些质疑,金允珠一点也没有写在脸上。 她只是看了一眼渐渐泛起了曙光的天际,那水天一线的远方,轻轻的,但却不容置疑的坚定的说道:“……放心吧,很快。” 她的坚定,让那些原本惶惑不安的同事们也都镇定了下来。 刚才还快要掉眼泪了的小姑娘也踮起了脚尖看向了远方。 这一期的报纸,可以说是金允珠最后一个人,力排众议做下的决定。 当时会议室里争论激烈,而观点分别分成了两派。 有一些激进一点的,尤其是以几个留过洋见过世面的编辑记者为主的鹰派是力顶了金允珠的做法,他们所关注的是新闻自由。 “第一家庭”的秘辛总是夺人眼球,比如少帅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的兄弟和小妈们会在一个时间下葬还死的无声无息,比如哪怕同在唐家后院但什么唐三小姐和唐少帅一母所出但关系总有隔阂,比如为什么唐少帅母亲的嫁妆为什么不翼而飞,比如唐大帅明明出身贫寒那他起义当初散给手下的金银从何而来,很多的蛛丝马迹其实一直都在那里,问题只是,以前没有人敢去翻,更没有人想得到,把所有的东西给联系在一起。 而他们,他们这些自由斗士和无冕之王,能报道这样的一个新闻,对这些鹰派来说,这一生已经足以骄傲,也足以让他们被华夏的新闻史给载入史册了---有了这样的经历,他们又还有什么其他的追求呢。 不管金允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只要他们报道的还是真相,对鹰派来说,何惧此身! 但另外一些人不是。 反对的人的数量其实是大大超过了赞同的,以至于事情进展到了最后,金允珠手下有不少人辞去,有一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离开了他们这个报社,而留下来的人不得不加量的完成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所以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算是金允珠的坚定支持者。 哪怕就是最软弱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 只是饶是如此,但久久等待依旧还没有回应而另外一侧,仿佛能听到她们背后的那个城市苏醒,追捕者临近的声音----这一些人,还是急了,动摇了,有几个人甚至冲着金允珠小声的哭了起来。 绝望,在这一支小小的队伍里蔓延开。 ☆、第128章 离去(2) 面前就是冰冷的河水,背后就是已经紧紧缀在身后,几乎能听到脚步声追踪而来的军警,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喝骂连连,金允珠甚至能听到那些粗鲁的语气里夹杂着的愤怒和语意里的猥亵---不,也许并不仅仅只是猥亵。 她望着面前在晨光里几乎是泛着晨曦的雾色的河岸,望着那雾色笼罩里看不清边际的河水,又回头看了一看即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也没有对她反目相向的身后的自己这些同伴们,咬了咬牙:“别怕,我相信,我们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他们手里有枪……我们真能跑得掉?” 第77节 质疑的声音在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金允珠抿了抿唇正要继续开口,却听得背后的喝骂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就是一凛,出口的话却换成了厉喝:“趴下!” 话音未落已经听得“啪啪”的声音击在了她们身畔的泥土当中,溅起了一地的泥泞和飞沫。 谁都知道那些军警手上有枪。 谁都知道政治黑暗。 在座的也都很清楚,这些政客可以有多心狠手辣。 可是谁都想不到,这身后的追兵,竟然真的会在他们的背后开枪! 何以至此!大家都是一国同胞,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纵然有些话说的过分了些,当真是揭穿了某些人的面皮,可到底罪不至死! 原本以为这背后人的喝骂叱喝和羞辱不过是威吓的众人再不报侥幸---到这会儿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今日若跑不掉,落在了后头那群人手里,死,怕还是好的下场! 可跑掉? 这宽阔的大河,这涛涛的江水,这一看便叫人绝望的天堑,又要怎样跑掉? 在这样的天气跳入水中,又和自杀有什么两样?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金允珠抓了一把自己身边有些愣神了的小姑娘到了一颗树后躲避,正待开口,却见那方才还呆呆傻傻的小姑娘的脸上忽然浮上了笑容,她指了一指那原本雾气笼罩的江岸,悄声对金允珠说道:“社长,我们有救了!” 金允珠豁然回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渐渐有了一艘小船的影子! *** “各位,辛苦了。” 死里逃生鱼贯上了船,金允珠是最后一个,小小一艘小船接上了一众人就急急掉头,徒留下岸上的军警冲着雾气弥漫的江心徒劳的开枪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这船很小,将将载满了她们一行人便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金允珠刚刚上去,却见原本船舱中的一个人已经冲着她微微一笑,色若春华:“金小姐。” 金允珠当即就是一愣。 她嗫嚅着嘴唇还没说出话来,旁边已经有眼尖的捂着嘴低低一声惊呼,满脸写满了惊讶。 都是做新闻业的,谁的敏感都不比谁差,这时代的照相技术虽不算好,可却也能纤毫毕现的将人的样貌记录下来,不至于像前人的笔画那样失了真味。 何况面前的这女人,正是这国内最有权势,也最让人感慨她的经历之曲折传奇的女性之一:旧朝公主,也是目前的少帅夫人瞿凝。 这国内,只要会看照片会看报纸的,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一张脸吧? 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一艘仿佛是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沉没的小船上,竟然会载着这么一位大人物呢? 旧友相见,却是彼此红了眼圈。 金允珠按了按胸口,按捺了一下自己胸臆之间的感动。 她很清楚,若不是出于对自己的重视,像瞿凝这样的身份,像她和少帅这样的关系,她根本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前来迎她。 媒体固然重要,但这世界上,又有什么重要的过自己的命?政客,都是惜命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等眼眶的这一阵润湿过去了这才冲着瞿凝微微拱了拱手:“少夫人,我知音一袭十三人,但凡不离不弃跟随我做完了最后一期的,尽在此处。” 瞿凝环视了一眼这小小的船舱,看着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和他们或者企盼,或者激动,或者若有所思的眼神:“各位,幸会。” *** “什么,没有捉到?” 唐大帅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转为铁青,他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盖啪的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原本还可以粉饰的太平,却在这一波一波证据详实,文字又充满了煽动性,如今变得人尽皆知的新闻里被一点一点撕的粉碎! 他何尝不知,这么多年以来,他那个儿子不是从来没怀疑过当年的旧事,他不过就是装聋作哑,甚至是把那点子仇恨,深深的偷偷的埋进了自己心里的最深处! 可现如今,这报纸上一波一波的写,这舆论一波一波的造,他甚至觉得他每天回到了唐家,那些下人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就连他喜欢的小妾,看他的时候也仿佛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若说他原本并没有杀这些该死的记者的念头,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也有了杀鸡儆猴,杀了始作俑者刹住这股子邪风的想法。 所以,即使明明白白的就知道丁姨娘是在火上浇油,他却也顺水推舟,顺了她的意思。 可没抓到? “你们一小队人,去追那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居然告诉我,没有抓到?” “卑职……卑职追到了……可是……可是接走他们的船……”那人呐呐,为难的看了一眼唐大帅。 “嗯?”他浓眉一挑,满脸疑惑。 “那船上,挂着的是少帅军的旗帜啊!怕是少帅亲自来接,属下……属下……” “什么!” 唐大帅勃然变色,那人忐忑的抬头,却几乎能看到他腮边隐隐跳动的青筋。 “好,好,好!” 唐大帅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却未直接发怒,只挥了挥手,就让那人下去了。 房门关上,他的脸在阴影里渐渐变得阴沉。 良久之后,房内才传来了男人的低语:“老子把你看做儿子,你何曾当我是你老子?罢了罢了!都说棍棒底下才出孝子……”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劈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飞快的拨了一个号码:“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计划,开始吧。” ☆、第129章 大结局 当瞿凝领着一船人回到北方,下了船,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少帅,而是远处升腾起的烟雾,和耳畔此起彼伏的激烈枪声。 几乎是在嗅到血火味道的那一刻,瞿凝心里就已经升起了一种明悟---大约这也是长期生活在硝烟战火不平静中女人的一种直觉:长久以来的蛰伏,虽然偶有起伏但依旧算得上平稳的日子,结束了。 硝烟味道里弥漫的鲜血和牺牲,而人命随之而来的就是仇恨,仇恨只能用更多的鲜血来洗刷。 看了一眼自己身畔女子骤然冷肃威严的面容,金允珠的眉头也是几乎微不可见的一蹙,待开口劝慰时,缺已经瞧见了码头上有人迎面而来,对瞿凝微微一躬身开口;“夫人,请您立刻随属下走。” 瞿凝认得这人。 是唐少帅身边的传令官。 “好。”她并没犹豫,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金允珠他们,却也不须她多说,那人已经接了上去:“少帅对她们已有安排。” 原本还是零散的枪声,随着越来越靠近市区几乎是越来越响,瞿凝只听着耳畔的声音,看着身侧护卫着她的那一些护卫们手持枪支小心翼翼的神情,最终在跟着他们健步跨过好两处障碍物之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是唐少帅早就对此有所指示,倒也未曾对她有所隐瞒:“昨夜军火库爆炸。”略略一顿,“今天先是有民众抬棺到帅府闹事,之后我们的兄弟一时没按捺住走了火,场面一下子就乱了,人群里眼见得好几个,之后就控制不住了。好几处官邸被冲击,有些兄弟们家里也被骚扰,便是我们这些老兄弟,也有些人心惶惶的,只一夜之间,这城里眼见得就乱了。” 瞿凝越听深色越是凝重。 抬棺闹事,枪支走火,人群受伤。 若是上位者有意识的想要震慑民众,真的要用雷霆手段,也断断不会是这样的做法,也断断不会最后闹的满城风雨,自己治下的大本营民心不稳,连自己回到了沈阳,竟然也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且,瞿凝也很明白,她的枕边人虽然是一个不惮于使用雷霆手段的人,但也并不是一个以虐杀手无寸铁之人,以虐杀普通民众为乐的屠夫!像这样一系列的事情,布置这样的一个局的人,只有可能是一个不在乎百姓生命,不在乎人心向背,以玩弄手段为乐的人! 可…… 他不来接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态已经到了非要他自己坐镇才能够弹压的住的程度了? 一夜之间,竟至于此?! 瞿凝沉思之间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忽然听得耳畔一声惊呼:“夫人快!” 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扑倒在了旁边的地上,一看,却是那传令官,而他的手臂处却已经可见一片的殷红 其他的护卫纷纷拔枪之时,那人已经咬牙滚到了一边,还来得及喘息着对瞿凝开口道;“夫人,抱歉,是标下冒犯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摇了摇头:“不过是流弹。” 众人戒备稍稍放松,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瞿凝:“夫人,咱们须得立刻前行。” “刚才……”瞿凝看了一眼他正在让旁边人随意扯了一块白布加以最最简单的包扎的手臂。只看她的表情,那人便已经咬牙开口道,“夫人如若是要表达感谢,大可不必。不过是标下分内该为之事罢了。“ 他略略一顿,原本仿佛坚若岩石的声音也略略柔和了下来:“夫人的命,比我的金贵百倍,因为这么多年来,这一年是标下第一次觉得,少帅他好像还会笑,还能做一个正正常常的人。” 瞿凝一怔,正待开口,那人却已经不再多说了。 当一行众人终于抵达少帅府的时候,枪声终于渐渐的稀落了下来。但当终于能脱开身的唐少帅见到瞿凝,她却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尽管面无表情是他的常态,可是对自己的枕边人有足够了解的女人又如何会看不出他细微表情里隐藏着的真正意味。 “是谁?”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最终却依旧是得到了解答。 “日本人。” 瞿凝几乎是恍然大悟。 是啊,哪怕他们已经极力抵制日本,抵制日货,但到底两国邦交未断,不管是她还是少帅,都无法光明正大的把已经居住在东北和沈阳的日本侨民和混血赶出城去。 都是黄种人,若是日本人不说日语,不穿和服,低调的遮个一半面容,恐怕乍眼一看,便是想要驱赶,也还得考虑着中间的可操作性呢! 而只有日本人,只有对中国人不怀善意也不会怀有仁慈,才会毫不吝惜的用中国人的性命来扰乱这一城风雨! “该死!”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待得心绪渐渐平静,这才抬头看向少帅,“可有证据?” 唐少帅狠狠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却只是沉默不语。 是啊。 该怎么办呢,即使很清楚的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可是没有证据---非但没有证据,普通的证据就算拿出来,之前早已经习惯了对日本人亲善友好的那些人,又会信吗? 瞿凝深深凝望着唐少帅的侧颜:“我只有一句话可以说。亲日者,与敌同罪。” 唐少帅骤然抬头,目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与敌同罪? 哪怕只是亲日便要与敌同罪,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执行时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吗? 你真的……是深思熟虑了吗? 她的声音,却从犹豫渐渐高昂:“我们的敌人不会跟我们讲仁慈。今天死的只是这些民众,那明日呢?后日呢?等他们把网铺好,当日他们从我们这里挖去的铁矿,会变成武器打在我们的同胞们身上。等他们做好准备要和我们全力开战的时候,若等到他们已经下定决心磨砺爪牙甚至得到了其他国家的默许认同,到那时,我们还能有几分胜算,甚至,我们真的还能有胜算吗?” 瞿凝最后下了结论;“既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好,与其迟打,不如早打!” 她面前男子的眸光,随着她的语音,最后转为定定的深沉。 他看的出,他的妻子,杀意已决。 第78节 他不知道,瞿凝曾经见过的历史,蒙着的是一层什么样的痛苦和血光。他没有经历过,没有经历过大国受尽耻辱的疼痛,此时恐怕也想象不到,瞿凝的这些结论,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突发奇想,而是在两个世界的类同里察觉到的危机。 因为敌人所需要的东西,只有从他们这里才能够得到。而这种矛盾,原本就是不可调和,也没有人能够后退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通过这些日子所见到的桩桩件件,去反复的衡量瞿凝所说的与敌同罪四个字。 而他最终的决定,只是重重的点一点头。 沈阳的这一日,以街头喋血开始,以满城风雨告终。 排日的这一场事变,便是后来史称沈阳事变的故事开始。 所谓的亲日者与敌同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排查,而日本人最终在沈阳再无容身之处,间谍在被搜查出来之前,有就死者,有痛哭流涕招供者,有死咬不开口者,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一场甚至遭后世人也争论不休,难分对错但确实效率卓然在当时也的确是□□通过的大排查之后,沈阳及其附近地区的日本势力几乎是被连根拔起,日本人在得到消息之后震怒,悍然出兵东北,连年战乱就此拉开帷幕。 最开始的几年,东北的日子,毫无疑问是极其辛苦的。 南方大帅的势力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兴许是恨自己儿子拆自己老子的台的关系,唐大帅甚至还曾经落井下石,政府依靠自己的喉舌报纸发声,只论北方民众深陷水深火热实乃是少帅的外交政策所误,再对比一下我们南方的小日子,这一对比似乎越发显出了大帅的有为何少帅的无能。 不过这样困苦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日军没有得到足够铁器也无法持续作战的后果几乎是在中期便暴露在了少帅军的面前。 而对于东北来说,事情却是截然不同。 清理了日本侨民的残留和通过这一事件狠狠打击了政府军队中自己的反对势力,少帅几乎是在短短时间里就把军权政权完全的牢牢的抓在了自己手里,掣肘几近于无。 这样□□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便不只是高效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瞿凝通过制造日化行业购入的股票成为了她打入西方名利场的武器,金钱和几乎以半国为底蕴的坚强后盾,让她有了机会和西方的寡头们谈成了一笔又一笔的生意。 她并没有大量的购入枪械和船舶,和人们预料的完全不同,这位东方女子只喜欢结交一些发明创造的怪人,其中的一些,在当时几乎籍籍无名,更多的不过是拿着自己花了半生一生做出来的玩意儿跑去这位传说中极为慷慨的女人开在三藩市码头的的办事处碰碰运气---他们中的大多数无功而返,而被迅速网罗的那一些,事后证明,却只是成为了这个女人点石成金之手的一部分。 凭借着这一些在当时还不出名也不为人所知更没花多少钱的发明创造,东北的运输交通采矿和军械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这也成为了多年僵持战争当中,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的条件之一。 南方的富庶,并没在战火中得以保全。以日本人的贪婪,更是不可能放过这一块肥肉。 就在北方和日军开战的第二年,南方也未得幸免,最终被卷入了这场战斗,原本还嘲笑不已的报纸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哑火,而北京城中,一夜飘着的却都是曾在北京人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知音。 听说,唐大帅也曾经几度去信北方,要求“逆子”回京。 逆子自然是没有回去。 只是几年之后,大帅去世,南北合流,却也成为了大势所趋。 一直等到很久之后战火平息,站在那人身边的,只有那个,从旧朝之中走过,被称为封建余孽的第一夫人。 执手一生,或许就是唯一的诺言和答案。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