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朕止渴》 第1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饮朕止渴》 作者:月满朝歌 =============== 1.双双赴死,前仆后继 夜凉如水,大晋朝皇宫层层叠叠的重屋覆着琉璃金瓦,在暗夜里只剩朦胧的影子,如同鬼魅。后半夜降了霜,将整个皇宫全数裹上一层白茫。 霜,薄而冰冷,坚硬得犹如各个人心上的冷漠盔甲! 这夜注定不平静,因为,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入夜前皇帝竟然起了兴致翻了那进宫大半年都没受到宠幸的梁才人,二是,梁才人竟然利用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宠幸机会,在口脂上抹了与皇上膳食相克的药,差点将皇上给毒死了!事发地点正是皇上的龙床,事发时二人都一丝-不挂,当是正在“办事”。 “冤枉啊!冤枉!安公公,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毒害皇上啊!” “哎哟才人啊,您对我喊冤枉也没用啊,若是老奴有那本事管事儿,就不会大冷天儿大半夜来这儿送您上路了。” 因着夜里没有一只夜鸟啼嚎,所有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所以屋外也听得清晰。这方宫殿,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着——双菱轩。 双菱轩朱红雕花门开了一扇,吓跑了门外方才从门缝里偷看的黑猫! 门缝里探出个小太监的脑袋,左右瞧了瞧,看完又缩回去,关紧了门。 “禀公公,是只野猫。” 老太监从袖子里抖出张手绢儿来,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原来是个畜生……” 擦了擦鼻子,安公公给了另一个青袍小太监一个眼色。 “‘服侍’梁才人把药喝了吧。” “不,我不喝!我不喝!你们这是杀人灭口、栽赃陷害!” “梁才人慎言。奴才也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办事。” 二太监抓着个身穿浅红色宫裙的美人按跪在地上。美人头发散乱,长长的黑发如瀑,裙上一支灼灼桃花从裙裾处一直随着她玲珑的腰肢曲线,开到她饱满的胸前,衬托着她洁白如玉的脖颈,和比桃花儿还娇美的巴掌小脸。只是她脸上满面泪痕,惶恐非常! “我不喝!皇上现在肯定还昏睡着,怎么可能下旨杀我!你们这些阉狗,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毒杀本才人!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哥哥梁大人更不会放过你们!” 她一提“梁大人”三字,安公公脑海印出翰林掌院学士梁烨初的模样,打了冷颤。梁烨初那大奸-臣确实不好惹。 “梁才人,这确实就是皇上的旨意。毒害圣上意图谋反,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不如一个争宠不得、失心疯起了杀心之罪来得划算,也就死你一人儿!” “狗奴才,少在这里胡说!定然是你‘主子’见毒害皇上未遂,想要我当替死鬼!是不是端敬太后?!” 安公公腿一软。乖乖,这话被人听见还得了?“休得胡说!”安公公忙让太监快动手灌下去毒死了一了百了。 太监正灌着,忽听门口传来脚步声,来了个身穿彩蝶宫裙、头饰略浮夸的美人来,姿色只算中上。 此人乃是同为才人的,梁书敏,梁荷颂的堂姐,封号敏才人。 “见过敏才人。” “嗯……”过了好一会儿,待端足了架子了,敏才人才说不必多礼。她身后还带着三个宫女,一个年纪大点的姑姑。这姑姑塞了一锭银子给安公公。 “这儿的‘事’就不劳公公亲自动手了,一会儿公公来收尸便是了。” 安公公是宫中老人,懂。于是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敏才人主仆四个,与梁荷颂。 “将她嘴上的布条取了。”梁书敏动了动手指头,让宫女端药来,抽了一边嘴角笑说:“给我灌!狠狠地灌下去!” “梁书敏,原来是你害我!原来是你!”梁荷颂目眦欲裂,“你们一家蒙着我爹的福泽才能得到今日的荣华富贵,没想到你们竟狼心狗肺到这个地步!” “啪”一耳光,梁荷颂挨了重重一耳刮子,嘴角打得直冒血! 梁书敏哼了一声,一脚踩在梁荷颂手指上,踩得梁荷颂疼得直皱眉,却没有喊一声疼,更别说求饶了! 梁书敏蹲下身道:“那又如何?是你爹命短,没那运数享福!呵呵,一会儿你在阎王殿见到了大伯,记得告诉他老人家,多谢他当年死得早、死的及时。” 梁书敏看了看涂了丹蔻的指甲。 “看来你们一家都是短命鬼的相,不知你大哥还活得到几时?” 梁荷颂之父官居正三品按察使,文武全才,当年幸得总督举荐,领兵平江淮之乱,立了大功,却不想战中中了流矢,凯旋途中重病而亡,让同行坐小小副参谋实则为了领分银钱的庶弟,也就是梁书敏之父捡了便宜。所有的奖赏都封与了他。庶弟领了军功劳,顶了其兄生前的官职不说,还占了梁家府邸,轰走了梁荷颂长兄,恐他分家产。 这些都是旧仇。 “呸”地一声,梁荷颂吐了梁书敏一口血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敏才人果然是卖臭豆腐低贱妇之女,张嘴就有股酸臭!” “你娘是才女又如何?还不是短命相!”擦下脸上那口痰,梁书敏气得双眼发直,抖着手指梁荷颂。“给我灌、给我往死里灌!没错,是我害死你又如何,你有本事找我索命呐?你有吗?” 梁书敏气得口不择言,光骂哪能解恨,推开灌药的宫女,自己断了毒-药碗揪着梁荷颂的头发,恨不能把碗都塞进她嘴里! “咳……咳咳……”火辣辣地药呛了喉咙,梁荷颂只差点立即背过气去!无力地躺在地上,梁荷颂耳边梁书敏还在骂骂咧咧。这骄纵狠毒女人又踢了她肚子两脚,痛得她七荤八素! “我……我会找你们索命……你们,别急……”梁荷颂咬牙切齿的呢喃着,透过梁书敏踢踹的脚间缝隙,似看见方才掩上的门竟开着个缝隙。那四指宽的缝隙中间夹着个张望的黑猫脑袋,一双诡异的金色琥珀眼直直的对上她的双眼。 那猫儿…… 毒-药发作,五脏的剧痛渐渐盖过了身子外头梁书敏拳打脚踢的疼痛,死前的最后一眼,看见门开了,进来个杏黄色宫裙的美人,她急急呵斥了梁书敏,让她住手!当然,这美人当然不是来救她的,因为她是敏才人这蠢货的长姐,梁书蕙。都是一窝狼心狗肺的东西…… “才人,这贱人断气了……” …… 第2节 敏才人跟着蕙贵嫔从屋里出来,知会了远处等着安公公进去收尸后,赶快除了双菱轩。暗影中,只听见两人低语的声音。 “姐姐,真如你说的这般严重吗?我,我真的会当做替死鬼砍头?怎么办呀姐姐,你救救我啊……”梁书敏摸着阵阵发凉的脖子,满脸害怕,全没了方才的得意的调子。 “真是被你气死了!宫中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贴上来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也不想想,这后宫中,几人敢毒害皇上……” …… · 黑暗中,阴谋还未结束。皇宫的东北角一处荒废的宫殿内,没有点灯笼,黑暗中立着两个人影。而后又来了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 新来的人影跪地道。“事情办妥了。安公公并不知道圣旨有假。梁才人被灌了毒-药,断气了,不过……” “不过什么?”威严声音问。 “不过亲手毒死梁才人的不是安公公,是敏才人。” 鼻子一声轻蔑鄙夷的冷哼,威严声音的主人身边那奴才道:“梁家一门果然是出蠢货,一个又一个的。” “罢了,过不了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动作要快。” “是。” 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 乾清宫。 比之方才双菱轩和那东北角的荒废宫殿不同,这里一片灯火通明!奴才惶惶恐恐进出,里里外外急成了一团,气氛紧绷得如同一根头发丝儿悬着千斤巨石! 孝珍太后正着急发怒。她一张迟暮的瘦削容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眉间“川”字纹可知她常年焦心,当然,现下她更是心焦如焚!她面前十数个太医跪了一地,个个趴着满头冷汗! 快两个时辰了,皇上中毒后还没醒! 这时,一宫婢急急出来禀告。“禀太后娘娘,皇上醒了!” “快,快扶哀家进去!” 内屋。 珠帘摇曳,灯光下下璀璨生辉,乍见缝隙间一个身着明黄寝衣、体态修长的男子坐起身来,周身有冷冷华光笼罩,从珠帘缝隙间之朦胧可见其棱角分明的侧脸。只惊鸿一瞥,便知此气度、风华真乃世间极稀少的男子!不过,高鼻薄唇,那弧度,好看虽好看,却有股不怒自威、疏离高冷,还又一股让人害怕的戾气! “皇儿啊,你感觉如何?”太后焦心问。 厉鸿澈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还有些混乱,回想了回想两个时辰前的事……对了,他招幸了后宫中最看不起、最肤浅的女人。可这女人显然不知感恩,也不觉得他临幸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因为她竟在他身下喊错了名字!该死,那名字听着还很像他侄儿的…… 厉鸿澈头疼得紧。记得,他当时气得他不轻,立刻失了了兴致,而后便毒发了…… “朕无碍。梁,才,人……在何处!” 说起“梁才人”三字,厉鸿澈还咬牙切齿。 孝珍太后气道:“哀家已经将她囚禁双菱轩,明日一早便调查发落了!定不能轻饶!” 厉鸿澈沉思了一二,淡声道:“天明直接赐死,不必再追查。” 孝珍太后立刻明白了厉鸿澈的意思。尉迟斌这老奸贼,势力庞大,眼下社稷不稳,他们还不宜轻举妄动。“既然皇帝如此说,那哀家也不过问了。” “让母后操心了,母后身子虚弱,半宿未眠,且快去休息吧,朕已无碍!”厉鸿澈打发了孝珍太后去休息。孝珍太后大半宿没合眼,年纪大了也是累不住了。 厉鸿澈下地来,一展长臂,立刻有太监宫女上前伺候更衣、束发。贴身太监小福子上前躬着身子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厉鸿澈嘴角轻轻牵起个冷笑。“双菱轩。” “皇上,喝了这碗药再出去吧。”小福子端来药碗。“方才太医说,皇上身子里还残留着余毒,需得及时服药。” 厉鸿澈端起药碗,浓黑的汤汁映着他的脸。 “这药,可稳妥?” “太后娘娘亲自派人看着煎的,不曾假手他人。” 一饮而尽,厉鸿澈放下碗,大步走出门。梁荷颂之兄梁烨初乃二品大员,是多年前尉迟那老奸臣提拔的小奸臣!不想梁烨初文武双全,自己的宠妹却是大字不识两个的蠢妇。 呵,这笨女人如何能想到在自己唇上涂抹与他晚膳饮食相克的药来毒害他?! 此事定然有大阴谋……不过再阴谋阳谋,梁荷颂那贱人着实可恨之极!竟与人私-通,还在侍寝之时喊了旁人的名字!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染指他的后宫! 厉鸿澈方走出乾清宫,忽觉心口闷痛,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他方才喝的药…… “噗通”一声,厉鸿澈栽在地上…… 乾清宫一片哗然。 “皇、皇上驾崩了!” …… ** 像是睡了一个不□□稳的觉,梁荷颂耳边一片哭丧声。谁啊,谁死了?皇宫里都敢哭这么大阵仗! 幽幽睁开眼睛,梁荷颂却是惊了惊。咦!她、她怎么躺在这么个四方天儿的“小井”里头? 第3节 揉了揉眼,梁荷颂爬起来跪坐在棺材里冒出半个脑袋,悄悄往四下打量,待眼睛适应了刺目的光线,她才终于看清楚了四下! 白绫飘飘,白烛之光阴森森的,俨然就是哭白事啊!可堂中跪着一众嫔妃、皇子公主、奴才,为首的,不就是曾让她闻风丧胆的孝珍太后和心狠手辣的盛妃么!她好像是被毒死了,可是,用得着这么大阵仗来哭她一个被赐死的不得宠才人么? 娘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梁荷颂咬着唇,正在不明就里,忽见殿门口涌进一批带刀之人,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来人是端敬太后和十四王爷,看样子像是…… 宫-变?!! 两宫太后以来我往,吵得厉害,气氛是‘不死你死就是我亡’的紧张!听他们的话,原来皇上真的被她毒死了?端敬太后想拥立十四王爷为皇帝…… 梁荷颂咬着唇,心如擂鼓。完了,她真的毒死了一朝皇帝,看来要背负千古骂名!但愿不要连累哥哥才是啊…… 不过厉鸿澈口碑不是很好,虽然聪慧有能,但是手段太狠,暴-政之下官民都有微词,她指不定还算替天行道…… “啊!!!”一声宫女的惊叫,打断两宫太后的较量,更引得满殿人惊声啊啊叫! “诈诈诈,诈尸了!!!皇上他,诈尸了……” 皇上诈尸了?梁荷颂也跟着惊吓一大跳,惊惶四顾。 “诈尸,尸体在哪里啊……” 等等,她何时变得这般高大了?梁荷颂看看自己的身子,一瞬间,仿佛万籁俱寂……这是她的胳膊吗,这是她的腿吗?好粗,好长…… 梁荷颂心惊得捧着脸,却被下巴短短的胡渣扎了手心! 天啊!她变成了什么东西???!!! 两眼一黑,梁荷颂晕了过去。 2.她当了皇帝? “皇上,皇上……” 梁荷颂睁开眼睛一睁眼她就看见满眼明晃晃的金龙腾飞纹。 外头有宫女说话的声音——“太后娘娘,皇上醒了。” “快,扶哀家进去。” 不一会儿,梁荷颂便听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孝珍太后来了。 梁荷颂果然透过珠帘看见那被老嬷嬷搀扶着进来的孝珍太后,全神警戒起来!皇宫里两个太后,端敬太后行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是之前那皇上的娘。 这孝珍太后是现任皇帝的娘。孝珍太后为人和蔼许多,身子弱气势也弱些,但对她来说一样的可怕!因为此孝珍太后乃李白的忠实诗迷,每逢请安、小聚,各个妃嫔无一不是绞尽了脑汁背诵李白之诗,以讨欢心。可她自幼被二叔一家,也就是敏才人梁书敏之父一家苛待,不许读书,不许识字。 让她念诗、解读?简直是要命啊!她能不怕么…… “皇儿,皇儿你怎么了?”孝珍太后爱子之色溢于言表,摸了摸梁荷颂的额头。“不烧啊。皇帝啊,你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啊?” 见一旁的太监、宫女接到她的眼神都还颤抖,梁荷颂看了眼自己修长大手。别怕,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是她现在是皇帝,不是梁才人,不用怕! 对啊……梁荷颂彻底回过味儿来!她再也不用怕了!不必点头哈腰,受人摆布、夹缝求生存了!以后谁见了她,都要跪地大呼万岁! 于是梁荷颂正色道:“我没事,没事……” 孝珍太后惊,翕动着嘴无声地作了个“我”字的口型。梁荷颂捂嘴,忙清清嗓子,寻思着平日见过的男人姿态,沉稳道:“朕方才也是糊涂了,竟然说错了。” 见皇帝终于没有恍惚古怪之色,孝珍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起自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何事。可她哪里知道啊!只有说没发生什么了。 在宫中不受宠、四面被夹击了大半载,梁荷颂不知吃了多少闷亏、多少教训,挨了多少欺负。不受宠的才人,真是连奴才都敢欺负你。被掌嘴,被扎针,被奚落……简直如同地狱一般的日子…… 当然,吃这么多苦头也不是全无所获,察言观色、与人周旋的本事还是学到了些。梁荷颂找了借口打发了孝珍太后,招来了一旁的公公。 清了清嗓子,梁荷颂粗着嗓子道:“朕一直病着,脑子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你与朕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公公是奴才,不敢盯着主子看。他弓着身子说着,倒是没有看出今日皇帝的异样来。 “皇上是遭了梁才人的毒害,险些危及了性命!幸得皇上乃九五之尊,有天子福泽与我大晋历代皇恩庇佑,所以才得以化险为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陛下往后定然福泽深厚,福及苍生,必使得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真是好响亮的一个大马屁。梁荷颂眨眨眼,盯着陆公公的嘴把这马屁放完。在宫中受了那么奚落,这还是头回听到这么高端体面的阿谀奉承。看着老太监的服饰,也是大太监的级别,放在从前,她是想也不敢想能得这等奴才拍马的! “那梁才人,如今安置在何处?”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那毒妇已经被畏罪自杀,死了。”陆公公看了眼殿外渐渐昏暗的天色,“这会儿尸首应当都拖出宫去了…… “什么?!!”梁荷颂如同挨了个晴天霹雳!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啊!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让这些狗奴才乱扔啊!还有哥哥,现在定然伤心死了……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陆公公忙跟上梁荷颂。 梁荷颂眼角怒抽了抽,看得陆公公后背一个激灵。“你以后若是敢再骂一句梁才人,小心你的狗头!” 另一个年轻点儿的小太监跟上来,应当是皇帝平时的贴身小太监,梁荷颂猜。 “皇上,您这是要去看梁才人吗?” 是个有眼色,梁荷颂暗道。 “嗯。还不快安排龙舆,朕要亲自去看看梁才人,的尸首……”去看自己尸首,这感觉真是古怪至极啊!梁荷颂心底有成千上万个疑问。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啊…… 正这时,又一青袍小太监跑来,“噗通”跪在她面前。 “叩见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那梁才人的尸首活过来了!” “什么?”梁荷颂如同头顶炸响个旱天雷! 小太监吓得不轻,继续道:“梁才人出口便自称、自称皇上的才能说的自称。还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走路也浑然不像平素的柔弱姿态!大模大样的,跟个爷们儿似的。她还冷着脸,凶神恶煞,怒气冲冲。运送尸首的奴才都给她吓死了一双!” 放屁!她长得那般好看,怎会吓死人!梁荷颂腹诽。 第4节 罢了罢了,现在不是纠结她“梁才人”三个字名声的时候。她的尸首就算了,现在这尸首还活了!天呐,天呐! 梁荷颂来回踱步,听闻“诈尸”,反倒不敢贸然冲出去了,还是先想明白了。踱步间,梁荷颂猛然看见瞥见自己一身明晃晃的龙袍…… 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一个巨大的鞭炮,“梆”地一声炸在脑海,接着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难道,难道那个……那个才是皇上?!! 啊!!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贴身伺候的三小太监及陆公公只见,平时喜怒不形于色、流血不流泪的冷面皇帝,竟然女儿家一般,捂着双颊,惊恐得似要哭出来! “快,快去禀告太后。”陆公公见阵势不对,忙吩咐一小太监。 “不许去!”梁荷颂忙出声命令,硬着头皮冷静下一二。不能急,不能急。左右现在她是皇帝,先一刀把他杀了,灭口!然后她在好好当她的皇帝! 啊不对,那是她的身子啊……在梁府里,哥哥什么都给她用最好的。那具身子可是她宝贝了十几年的,她下不去手啊。若梁荷颂死了,那哥哥不知会多伤心…… 梁荷颂来回踱步,只差点没急出心火来。 “你们,迅速把梁才人带过来。” “是。” “唉等等,记住,不许弄伤了!要是她上少了一根头发,小心你们脑袋!” 梁荷颂不放心,吩咐了陆公公跟着去办,务必不惊动任何人,把梁才人安安全全、快快速速地弄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梁才人”便被马车快马加鞭的拉来了乾清宫。 “才、才才才人里头请,皇上在、在在里头等着您……”太监早被诈尸传闻吓得六神无主,怕这满色阴森如寒冰的“梁才人”如同鬼魅。 娇艳的红唇轻启,那女子的雪白贝齿间吐出一个如冰珠子似的字儿来——“滚!” 好大的架势!太监连滚带爬退避三舍,滚得远远的! “砰”一声踢开大殿之门,身材玲珑纤弱的“梁才人”,迈着粗狂的步子,阴沉着俏脸,进殿中。大殿里头,“皇帝”被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站得住!还好,殿中的奴才早一步就被打发了,除了他们二人,没有旁人。 “大,大胆!见了朕,还不下跪。”梁荷颂硬着头皮,端起架子。千万不要和她想的一样啊,她她她,千万不要是皇…… “该说大胆的,是朕!”声音不大,音质娇软,可和着她的杀人的眼神,和冰寒到极致的含怒语气,真真儿是恐怖!! “噗通”一声,梁荷颂几乎是听到此话的同时,腿一软跪在这“梁才人”面前,伏在地上哭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妾知错了,知错了!” 原本她以为可以再撑一阵子,甚至还想过杀他没口,却没想到这才刚见上面,他一开口,她就没能抵住! 没错,梁荷颂身子里的,正是稀里糊涂被下了毒的皇上,厉鸿澈!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厉鸿澈此时内心的怒气,那就只有用“滔天”二字形容!他一把揪住梁荷颂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到半空中,咬牙切齿盯着她,低着声音道:“不许用朕的脸哭!” “……” 看着“自己”一副奴才软弱相,他更是火大! “你再流一滴眼泪,朕就将你斩了!” 梁荷颂被这一喝,吓得立刻忍住了哭,只是泪珠晶晶亮的在眼睛里打着转儿,巴巴的望着他,抽噎道:“皇、皇上,这、这真的不是臣妾故意为之的!臣妾,臣妾爱您还来不及,如何也不会下毒害您啊……您要明察,不要枉杀了臣妾啊……” 明明是自己的脸孔,这柔弱哭泣得模样真是看得厉鸿澈心塞又心塞! “爱朕?呵。”厉鸿澈可没忘记,她在他龙榻上躺着,嘴里喊的可是别人的名字!提着梁荷颂的衣襟又是猛地一晃。“说,你究竟施了什么妖术??!!偷走朕的身子又意欲何为?!快说!” “陛下冤枉啊,陛下冤枉。臣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总之就是被敏才人和蕙贵嫔灌了毒-药,毒死之后,醒来就到了皇上的龙身里。这一切断然不是臣妾所为啊……” 梁荷颂确实是冤枉死了。 厉鸿澈眯了眯眼睛,若是换做从前,他眯眼睛的时候是十分的冷峻、慑人,可眼下,他钻进了梁荷颂娇美的身子里,那桃花儿似的容貌,便是冷峻、慑人之余,多了两分娇色,好看得紧。连梁荷颂自个儿都被自个儿这皮囊给迷了一迷。 这身子真是素质太差,厉鸿澈拽着梁荷颂还没多会儿,便胳膊软得厉害,拽不住了!厉鸿澈不动声色的放了手丢开梁荷颂,背过身去,举手投足仍然一派天子之威严。 “谅你这脑子也想不出这等厉害的计谋。” 他这是在说她蠢么……梁荷颂心下不高兴,但也不敢顶嘴,乖乖默着。 端敬太后,定然是她捣的鬼!厉鸿澈心底已经有了些猜想,周身的气势随着对阴谋分析的深入,越发骇人。他正想着对策,却听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皇上,那,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这一切的事,定然是敏才人和蕙贵嫔施了邪术。她们二人恨臣妾入骨,更是三番两次害我。此番定然是因为我受陛下宠幸,心生怨恨所以才……” “住口!敏才人心地单纯,蕙贵嫔温婉贤良,定然不是善妒之妇,休得胡言,栽赃抹黑他人。” 她栽赃陷害?呵。梁荷颂心有怨言,但也不敢直言,一是怕万一一下子他们二人又各回原身了,她现在惹怒了他,到时候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二来嘛……呵呵,他现在顶着她梁荷颂的身子,只怕过不了几日,那双姐妹就要找上门将他修理个够……到时候他自己吃了苦头了,就知道厉害了! 梁荷颂心底畅快得想着,竟然巴不得梁书蕙和梁书敏这欺负了她多年的毒辣姐妹,早点儿找上厉鸿澈,给他点颜色瞧瞧…… “皇上说得是,是臣妾妄言了。”梁荷颂乖乖巧巧回答,低眉顺眼,恭顺得紧! 厉鸿澈冷眼瞧了她一眼,不,应该是说,他冷眼瞧了神色怯懦、柔弱的“自己”一眼…… “怯懦”,“柔弱”…… 这两个形容词儿出现在自己身上,真是让他恶心!“你这般火急火燎的秘密将朕运来乾清宫,朕还以为你是要杀人灭口,自己做皇帝呢……” 他睨得梁荷颂直紧张、心虚得咽了口唾沫。她是那么想的啊,可是……可是她舍不得杀自己啊……万一那一刀下去,他们的魂魄又各自回到自己身子了!那,那她不是等于将自己捅死了么? 她梁荷颂哪怕是到绝境,也绝不干自杀的事!那才是真正懦夫所为。不然,也不可能在后宫里残喘这般久了…… 梁荷颂伸出三根指头,如同发誓状,比划道:“臣妾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动皇上一根毫毛的。只期望他日皇上与臣妾各自回到各自身子,能够明察秋毫、饶了臣妾死罪,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梁荷颂不到十六,厉鸿澈整整大了她一轮儿,如何会放过她方才眼睛里的那抹狡黠。这女人,果然想过要杀他灭口的念头!该死的! 第5节 “哼。”厉鸿澈冷笑着,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杀了朕,你就能高枕无忧。只怕,你在这龙椅上坐不过三日,便死无葬身之地。” 厉鸿澈说话的姿态并不急躁,哪怕是极度的愤怒,也是之加快些语速,蕴含的怒气、森冷重些,断然不是那些喜形于色的狰狞之辈。但虽是如此,他口里吐出的话,却比那张牙舞爪之辈说的还要可怕! 梁荷颂想想那不知何时被掉包以毒害他的口脂。 “陛、陛下这是,什、什么意思?” 厉鸿澈瞥了她一眼,负手而立,看着那龙案上堆放的皱褶、玉玺。“南有蛮夷侵扰,北有凶残的婆娑族掠夺,朝内奸臣逆贼潜伏四藏,后宫毒蛇盘踞。”厉鸿澈眼神落在梁荷颂已经惨白的脸上,“这些人,都是想要朕的命的。哦,不,现在,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 梁荷颂浑身冷汗直冒。“皇上说得极是,臣妾现在只能依仗皇上您了,您一定要救臣妾啊!不过,不过皇上您能不能把前半部分那些个什么、什么危险,再说一回,慢一些,太文绉绉了,臣妾,臣妾不是很懂……” “……”厉鸿澈闻言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好吓人的眼神!梁荷颂咬着唇,在厉鸿澈的视线下提醒吊胆的,如同踩钢丝儿上!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这张娇柔的美人脸,可以这么凶啊…… “皇、皇上,臣妾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见她着乖乖听话的小媳妇模样,厉鸿澈真是有火撒不出,刁难小女子也不是君子之所为(尽管是暴君?)。厉鸿澈只觉那火气在胸口轰轰轰地燃着,简直要烧出内伤来,消化了许久,他才从齿缝儿里蹦出一句话来。 “想要活命,就不要摆出这副任人宰杀的模样!” 3.留宿乾清宫! 梁荷颂大气不敢出,恭恭顺顺地站在一旁,颔着胸低着头,只一双黑眼珠瞧着厉鸿澈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本以为有了这副天子金躯,她便可以如同那沙坝上的螃蟹,横行天下了,却没想到……根,本,不,是! 唉…… 厉鸿澈停下步子,负手瞥了梁荷颂一眼,见她抿咬着唇、瘪着嘴,两眼里写满了哀凉,可怜巴巴的模样…… 头疼!!见自己二十多年的冷峻面容,被她搞成这副模样,厉鸿澈深深闭上眼,只觉再看一眼他就要心堵得吐血昏死。 梁荷颂见厉鸿澈脸又黑了、冷了几分,害怕地眨眨眼睛。 “朕又不打你、不杀你,你作出这副濒死模样作甚?”这样子,对着朝中那几个意图谋权篡位、连他都忌惮三分的老奸贼,还不一下子就被唬得两眼泪汪汪!厉鸿澈气不打一处来。 “臣、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梁荷颂被厉鸿澈吓得抖了一抖。她能不怕么,这全天下的人都怕人呢!挥手就要人命呐…… “想你兄长梁烨初,虽说是奸臣,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怎地你就……”厉鸿澈也是曾听过不少梁荷颂在后宫中闹出的笑话,尤其是在赏诗会上,一个字拆开做两个字读,要么就是认半边…… 梁荷颂不敢吭声。 厉鸿澈看了眼那案子上堆放了两日的奏请文书,吐出一口气,极力地压制着怒气。罢了,事已至此,先把明日那几个老奸贼唬弄过去。此番发生这些动荡、诡异之事,断然不能让那些虎蛇瞧出端倪来!若是让人知道“皇上”成了草包…… 厉鸿澈瞥了梁荷颂一眼。 那他的江山,可就真的不保了! 打定主意,厉鸿澈捏住梁荷颂就往案子旁拽,然后一推,一扔,丢在龙椅上。“朕不管你从前识字不识字,现在起,你给朕好好地学!若胆敢丢了朕的面子,损了天子威严……”他凑近梁荷颂耳边。“小心你的脑,袋!” “学学学,都学,臣妾都学……”梁荷颂从进宫第一日起便时刻谨记兄长所叮嘱的“伴君如伴虎,小心保命”,对厉鸿澈当然害怕得很,是以忙母鸡儿啄米似的点头。 “今晚你好好给朕认奏章,明日早朝不能半点差池!否则……”厉鸿澈后面的话隐没在冰冷的威胁里。 “是是是,臣妾一定拼死努力,拼死地努力……”看见字她就头疼啊。 “递奏章!” “是!” 她忙拿过奏章。 “拿笔!” “是!” 她忙捏起毛笔。 厉鸿澈头疼,怒火噌噌冒。“你这姿势,是扫地还是写字……” 梁荷颂委屈:“皇上,臣妾愚钝,不会写字,所以也……” 厉鸿澈阴森森地吐出句话来:“朕现在不是让你写,是让你把笔握对。别说你脸装样子,都不会!” 她哪敢说呀! 毛笔捏在手里,如同烫手的山芋,梁荷颂急急忙忙的转换着姿势,努力回想着她哥哥是怎么握的。这样?不。是这样?啊,也不对…… “你,究竟要琢磨多久……”厉鸿澈只觉胸闷得厉害,怒气一丝儿一丝儿的,在经脉里窜来窜去。 梁荷颂大骇,湿着双眼巴巴望着他。 “罢了……拿奏章来,朕朱批之后,你再将话数都记住,明日早朝按照朕说的话数应对。” 梁荷颂忙点头。 “盯着朕作甚,拿奏章过来啊!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是是是,拿奏章拿奏章……” 梁荷颂手忙脚乱拿奏章,却不知那奏章跟书本儿不一样,是没“装订”的,捏着一头儿,那头儿封地“啪”一下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墨砚里,立刻黄绫的封底黑了一大片…… 梁荷颂倒抽一口凉气,又听厉鸿澈重重呼出一口怒气! “皇上……臣妾,把把奏章弄脏了……” “……”他看见了!! 第6节 从厉鸿澈脸的森冷怒气判断,似乎他已经到了几欲忍她不住的地步。梁荷颂大恐,忙跪地哭道:“皇上,您还是斩了臣妾吧,臣妾实在愚钝,文绉绉的功夫实在不通啊,皇上……” 厉鸿澈见她跪在地上惶恐凄怆,崩溃一般满面泪痕,等待他降罪发落。看来她之前那脸孔真的不是濒死的模样,这才是…… 梁荷颂本等着厉鸿澈的雷霆万钧、呼喝大骂,砍头或者重罚,却没想到…… “算了,起来吧。” 他按捺下磅礴的怒气,声音平静、森冷得瘆人,但到底没有责难她。 唉? 梁荷颂扬起头察言观色。“皇上,您……不发落臣妾了么?臣妾弄脏了奏章,还,还惹了您动怒……” 厉鸿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厉鸿澈淡定了些许,方才也是他借机迁怒于她了。 这梁才人本就没有读书习字过,一时间让她做这些,确实强求了。何况还发生这么多事,又是降罪又是毒杀,又突然换了身,遭遇险境…… 厉鸿澈控制住情绪,淡定下来。 厉鸿澈不说话,梁荷颂突然觉察出些许心软,心底扬起一丝希望。 厉鸿澈指指龙床,根本不想再多看那张被梁荷颂搞得凄惨可怜的自己的脸。“你,去榻上好生歇息,将朕的身子养好,朕要批阅奏章,不许打扰。” 梁荷颂如蒙大赦,扶了扶身子忙谢恩,接着便如脱笼之鹄,按捺住心底的喜悦,碎步朝龙榻边去。她先一屁股坐下去,又抬了起来犹自不敢确定。这就是她以后睡的龙床?直到她将丝滑的金色龙被摸了一回,才找到了些真实感。这可是后宫多少女人日夜想睡的龙床啊!以后她可以日日睡在上面…… 躺上去,又拉过被子盖上,梁荷颂平躺着闭上眼又睁开,悄悄侧过身子去,偷偷瞧龙案旁。此时,厉鸿澈正专心的提笔批阅奏章。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身上。虽然那身子是她梁荷颂的,可看举手投足都能感觉到这身子里头驻着另一个刚毅、冷静的灵魂,那冷森森的霸气、威慑,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清晰感受到。这,就是天子啊…… 梁荷颂双手托着下巴,看得有些痴了。原来,自己的身子认真看书写字时,这般迷人啊!看看,那提笔的姿势,那翻看奏章时眨动的睫毛,侧脸,真是充满了书香文雅之气,简直太有内涵了!谁说她梁荷颂光是好看,没有文采,这不,多有诗书气质啊…… 若她也满腹诗书……呵,梁书蕙、梁书敏这双姐妹,她定要好好把她们奚落她的话,都奚落回去! 想到这儿,梁荷颂翻了个身,仰躺着看龙帐顶,思索起之后的日子来。她现在可是皇上了。后宫里那些成日瞧不起她、欺负她的妃嫔、奴才们,岂不是任她摆布了? 嘶,倒是给过她脸色嫔妃、奴才太多,还真有点儿记不清了……先她要收拾了梁书敏这害死她的下毒凶手,然后是梁书蕙,还有盛妃身边那个老嬷嬷,太多了。宫外还有二叔一家子也不能放过,要正了爹爹当年的功勋,拿回他们梁家的大宅。然后要提携哥哥,让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学士,光宗耀祖,让她梁家成为天下第一家,千,古,流,芳…… “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朕睡!待朕批阅万奏章,便叫你起来将重要说辞都背下来。若明日早朝你敢出洋相,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啊?还,还要背啊……”梁荷颂如遭一个闷雷,接着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把方才盘算时的畅快都浇成了落汤鸡。 感受到厉鸿澈忍耐不悦的威严目光,梁荷颂忙战战兢兢地盖好被子大气不敢出。他那眼神是在警告她,让她记住自己本分!是啊,她怎么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只打不得、杀不得的大灰狼正主儿啊。 梁荷颂刚闭上眼睛,打算歇息一会儿,却听殿门候着的奴才来轻轻敲了敲门。 “皇上,太后娘娘身边儿的贺舍姑姑来了,是给皇上送夜宵来的。” 梁荷颂一个警醒。厉鸿澈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快答话。 “进来吧。” 不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个三十多岁的姑姑,慈眉善目的,双眼却很灵光。 “皇上,这是太后娘娘吩咐老奴端来的草菇蛋花儿汤。皇上方经历了一场大病、大险,不宜操劳过甚。太后娘娘派奴婢过来问问,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着、守着,以免再出岔子来。” 贺舍姑姑说着,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梁才人”,眼色十分不善。 “姑姑请告诉母后,说朕身子已无大碍,无需担忧。至于太医,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就不必请了。” “皇上……” “退下吧。” 厉鸿澈瞟了梁荷颂一眼,不想她竟然还镇镇定定的,装得还算像模像样。果然是奸臣窝里出来的,狐假虎威的功夫自带三分。 梁荷颂自是不知道厉鸿澈心底盘旋的那几句话,三言两语打发了贺舍姑姑出去。 贺舍姑姑临走时,眼神不善的瞟了一旁的罪妇“梁才人”一眼。贺舍姑姑是奴婢,梁才人虽然品阶地位低,但到底是主子。是以她不敢在皇帝面前妄议主子的事。不过,一会儿对着孝珍太后,那可就不同了。 梁才人在口脂上涂毒,导致皇帝险些中毒而死,这可是证据确凿的事!现在皇上竟然将她留宿在乾清宫“恩宠”,不知是有何情况…… 贺舍姑姑思量着,从乾清宫出来。立刻有已先一步等在门口的另一姑姑,提着灯笼上前。是蕙贵嫔身边的花卉姑姑,也就是梁书蕙身边伺候的老宫女。 “贺舍姑姑,那罪妇梁才人,果真与皇上独处在乾清宫中,雨露承恩?” 贺舍瞟了此人一眼,语气不太友善。 “梁才人是在乾清宫中,不过是不是承恩,贺舍一介奴婢便不知道了。” 两人本谈不拢,敷衍过面子道了别,便各自散去,各找各主。花卉姑姑与贺舍姑姑不同,是个对小道消息极为敏感、热衷的人。这夜,梁才人承恩留宿乾清宫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后宫! 且说贺舍姑姑回到孝珍太后所住的懿宁宫,将在乾清宫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孝珍太后衣着整齐,显然没有睡意,随时准备着有突发状况,出去。她略作了些思量,对贺舍姑姑道: “你是否觉得,皇上……有些不对?” 贺舍姑姑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回禀太后,奴婢是觉得有些不对。虽然陛下还是陛下,可是,总觉得举手投足间感觉不一样了……” “是不是觉得少了些王者霸气。”孝珍太后一语中的,说出贺舍在心头转着但又不敢说出口的话。 孝珍太后仔细思量了片刻。 “皇帝中毒之事定要彻查!弄得清清楚楚,哀家直觉,一切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简单!”她顿了顿又道,“若实在查不清楚,那便将梁才人暗里赐死。皇帝如此反常,事情皆是由此女子引起,杀了她方能解了哀家心头之患。断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端敬太后和十四王爷找到什么把柄!” ** 厉鸿澈办事效率真是极高,看着那么多奏折,没多会儿就批阅完了,将她拉过押解着背那些话数,她捏着毛笔、搔着脑袋,背到寅时天光破晓,才将那些折子上的东西记了个七七八八。 厉鸿澈提醒、教导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第7节 这女人的身子真是太娇贵了,他竟然累得要支持不住,厉鸿澈趴在案桌上,累得无力坐直起不来。 倒是梁荷颂虽然熬了大半夜,但精神依然很好,浑身充满了劲儿。见厉鸿澈伏案昏睡了过去,梁荷颂坐在一旁趴在案上打量他。 脸蛋儿她是很熟悉了,自己的嘛。不过,厉鸿澈在她身子里,举手投足都有种说不出来的霸气,所以,这人还是厉鸿澈,是皇上。九五之尊呐! 看了一会儿,梁荷颂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您睡着了吗?臣妾……臣妾有个问题想问您。” 梁荷颂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想闭着眼睛的厉鸿澈冷冷开口吐出一个字儿—— “说。” 梁荷颂摸了摸脸、抿了抿唇,有些羞涩道:“前两日,您是怎么想起来招幸臣妾呢?臣妾听闻皇上最不喜欢没有文采的女子,臣妾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老死冷宫里了……” 她说着,长久的哀怨之气还残留言语之间。 厉鸿澈倏尔睁开眼睛,对视。两人都伏在案上,距离十分近!扑通、扑通,梁荷颂心肝儿跳得像水面上蹦跶的鲤鱼儿似的,却见厉鸿澈冷漠的眼睛闪过不悦,闭上,侧过头去不想看见她似的。 “若是光阴能倒回当日,朕定然一剑将你赐死。” 好冷酷的话。梁荷颂深受打击,知趣的退远了些。他悉心教了她一夜的军国大事(尽管她听着跟猫狗打架一般),她正深受感动,却不想他又变得这般凶、这般冷酷。 而侧过头的厉鸿澈,暗里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数日前,他到双菱轩外的菊香园赏菊,无意看见了三个妃嫔发生口角,正是新入宫李才人、江贵人和这梁才人。 “就凭你这榆木疙瘩似的猪脑子,也想伺候皇上?入宫七八个月了,皇上听闻你这么蠢,见都不想见你啊!”那李才人教训梁荷颂,说完与江贵人呵呵的嘲笑起来。“连李白的床前明月光都不会念,你这辈子就等着老死冷宫吧!” 隔得远,其余的话他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只见那二人将这弱不禁风的笨女人一把推进了水渠中,十分可恶。当夜,他便特意问了敬事房的太监,却发现那托盘中并没有放梁才人的牌子。所以,他并未翻到她的牌子,直接让人将她抬来了宠幸…… 事实证明,他真是干了件大蠢事! 梁荷颂自是不知道这盘旋在厉鸿澈心头的那一角“真相”了,她还因着厉鸿澈方才的怒火,战战兢兢,又站远了些,生怕发出声响扰了厉鸿澈睡眠。 不过,尽管被他凶了一顿,她心底还是高兴的。从小到大,她被二叔苛待不许认字读书,受尽几个表姐的嘲笑,入宫后又被时常被奚落貌美无脑,是个“蠢货”。虽然她是没有读书念诗的天分,不过她心底还是很向往的,希望有个师傅那么耐耐心心地、一遍一遍将她教会,不嫌弃她学得慢,不会教着教着就叹气,嫌她学得慢、嫌她蠢笨,不教了…… 厉鸿澈做到了。这大半夜,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教着她。虽然没有领略出来文章的妙处,但她心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满腹诗书”感! 梁荷颂捏了捏拳头,咬牙心头暗暗发誓。她定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皇上的辛勤教导。嗯! 嘶……对了,那些奏章上讲的是啥来着?胡思乱想一阵,她竟越发记不清了…… “皇上,该起了。准备准备早朝了。” 4.天子也无助 厉鸿澈真是累坏了,没听见太监提醒上早朝的声音。 梁荷颂瞟了一眼还昏睡着的厉鸿澈,犹豫了犹豫,终于大起胆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准确的说是将她自己的原身抱了起来,放在龙榻上,又拉过被子盖好。梁荷颂格外多瞟了熟睡中的厉鸿澈两眼,心说,原来自己熟睡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儿呢。 虽然厉鸿澈睡着,但梁荷颂依然能感受到一股震慑之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潜意识里便怕他。从前一直想要得到天子恩宠,期盼在后宫中能挺直了腰杆做人,不再任人拿捏,可是,她也知道,皇上情薄、美人众多,喜欢才女。她文采不好,要得到恩宠简直是天方夜谭。却不想有一日竟然能有这番奇妙的际遇! 梁荷颂想着,只觉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 梁荷颂挥退了小太监,自己穿戴了龙袍。临出门,梁荷颂瞟了一眼龙床上睡着的“梁才人”,陆公公以及小太监也跟着她的目光暗暗瞟了那处一眼。 梁荷颂心下迅速划过一丝思量,接着清了清嗓子道:“一会儿待梁才人醒了,好生伺候妥帖了风风光光地送回双菱轩去。若有半丝差池,小心你们脑袋!” “是是是,陛下放心。” “恩……”绵长的嗯了一声,梁荷颂背着手,端着架子,瞟了眼陆公公,“陆公公,此事便交予你来办。” 留宿承恩,又得皇帝亲自嘱咐,派大太监亲自送回住处,这对嫔妃来说那是何等的恩宠、荣耀! 这会儿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乾清宫的一举一动。 乾清宫有两个副总管太监领头伺候,陆公公派去送“梁才人”了,还有个康安年康公公。有他随身伺候着,梁荷颂心底稍微有底些。厉鸿澈说,这太监是打小伺候他的,十分忠心。 · 出了乾清宫,又穿过保和殿,梁荷颂在中和殿稍作了歇息,待时辰到了再前往太和殿。虽然她梁荷颂对诗词歌赋没有什么研究,不过人还是机灵的。 似乎在家时曾听过哥哥提起,早朝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金銮殿与天子早朝言谈的。 朝中她认识的官员倒也有几个。哥哥的恩师——三边总督兼左将军尉迟斌,也是将她极力推进宫的人,皇上口中说的老奸贼。另外还有尉迟老将军的死对头,右将军盛丙寅,以及名满大晋、博学仁德的保和殿大学士——黎大学士。 此三人个个都是极有才能的厉害主,厉鸿澈所说的“两奸一忠”。哎,如此看来,她这皇帝宝座确实很危险啊!但,尉迟老将军都这般老了,也就是贪些钱财,从前对她也是十分和蔼的,不算坏人吧,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 梁荷颂正因为一会儿的早朝而忐忑着,忽听一声猫儿叫唤!一只黑猫出现在中和殿门口,朝里头望来。准确的说,是朝她望来! 梁荷颂一个警醒。那猫儿,不正是她被敏才人灌药毒害时,在门外偷看的猫儿吗? 它一身黑毛,两只金灿灿的眼珠瞪得圆圆的!一边一点黑,点在金琥珀似的眼珠中间儿,格外有神地盯着她打量!看得梁荷颂无端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了,记得昨夜她背厉鸿澈所说的话数时,也听到了这么一声猫叫,有个敏捷的兽影子从窗户那儿闪过…… “小福子,快,去把那只黑猫儿给朕抓来!”梁荷颂低声急道,生怕将那黑猫听见、跑了。不过,它就一畜生,应当是听不懂人话的,梁荷颂暗笑自己多心。却不想,她一眼看去正见那猫儿歪了歪头,眼神犀利地看了她以及太监小福子一眼! 小福子得了令却有些犹豫,一旁的康公公凑过来低声提醒道:“皇上,□□皇帝曾有令,凡是出现在三殿中的神猫都不可侵犯……” 梁荷颂这才想起,似乎是曾听过。大晋的□□建业时,在陕西一战,大败而逃,只身重伤落难谷中,有一山猫叼肉喂之才免于饿死。后国定了,□□便下令宫中之猫兽宫人都不得侵犯,要以礼相待。是以,宫中家猫儿野猫儿是不少,也没有谁敢乱捉,至少明面儿上是如此的。 梁荷颂也没有过于往心里去。眼下可不是关心那猫儿的时候!! 眼看早朝时间可就到了,对于昨夜好不容易记下的那些生僻话数,她这儿已经是记得乱七八糟了!什么这里的河道洪涝,那里的土木大修,道理一套一套的,啰啰嗦嗦繁琐得很!只怕说出来,也是漏洞百出,定然糊弄不过这些奸滑老臣! 可怎生是好?! 梁荷颂一双手心都是冷汗。 康公公见今日“皇上”有些心不在焉,提醒道:“皇上,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准备准备去太和殿了。” 第8节 “……” 梁荷颂咽了咽口水,正紧张,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后宫里赏诗菊的场景。 对了,她可以这样…… 此时,宫门口。 午门的鼓声响起,宫门“吱嘎”地拖长声音叫唤了一声,缓缓拉开。早已排好队伍的文武百官,依次进入,步过金水桥,无一人东张西望、歪歪咧咧,个个精神抖擞。因为若谁举止、精神不稳妥,那可是要被纪律官儿记录下来的。 “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御驾到了太和殿时,百官朝拜,行一跪三叩头礼,高呼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皇上小心。”康公公忙扶住梁荷颂。 被这些老大臣跪拜行大礼、高呼万岁,梁荷颂心肝儿都颤了一颤,差点没站稳…… 雕栏玉砌,金龙宝座。没想到她梁荷颂一介武不通、文不达的弱女子,竟然也能坐上一屁股,是不是算光宗耀祖? 清了清嗓子,梁荷颂眼珠转转瞟了瞟殿上跪着的众大臣。“起……” 错了!梁荷颂及时打住,学着厉鸿澈教的样子,粗声威严道:“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 厉鸿澈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双眼一睁,入目的便是简陋的床,接着是简朴得堪称“一贫如洗”的屋子! “才人,您终于算醒了。可把恨文担心坏了……” 一伶俐的宫婢迎上来,眼睛都哭肿了。她一身衣裳袖口已经磨破,穿着寒碜,脸色蜡黄,显然一副受了苛待的可怜状!厉鸿澈看了眼寒酸简陋的屋子,当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定是梁荷颂的双菱轩,这宫女是她的婢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原来宫中他的嫔妾会遭受如此苛待! ‘今天的才人好生可怕,那眼睛犀利得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恨文腹诽。见“梁才人”醒来一言不发,脸色凝重的就大步往外走,恨文急上前。“才人,您这是急着上哪儿啊?早膳还没用呢……” 厉鸿澈突然顿住,回头问:“皇上可早朝了?” 那“皇上”二字他说得极不痛快,因为他才是皇上!! 恨文八卦地畅快道:“已经下朝了。听说今日早朝颇有些惊心动魄。盛大将军、尉迟将军还有黎大学士都被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皇上果然是皇上,盛大将军如此厉害的人物都敢呼喝。不过盛大将军几次威逼皇上,皇上也是该发发威了。盛妃娘娘仗着兄长功高权重,三番五次纵容蕙贵嫔和敏才人欺侮咱们,这回盛大将军挨了骂,盛妃脸上无光。想想,皇上也算是替咱们报了仇。” 厉鸿澈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盛丙寅连他都要给三分面子,那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竟然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有黎大学士,尉迟将军,这两人一个教他习文,一个教他习武,都是他的长辈、恩师级人物,竟然也被…… 若那女人现在在面前,他真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恨文见“梁才人”脸色十分不好,后背一寒、只觉得这主子比之平常可怕许多,全然不是平素柔柔弱弱的神采。奇怪,梁家姐妹和盛妃的娘娘靠山挨骂,她们才人应当高兴才是啊。 梁荷颂的二叔投靠了盛大将军。 “盛大将军、尉迟将军和黎大学士,如何反应?” “听说没有什么大反应,虽然不高兴,但也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回去闭门思过了。” 这倒是让厉鸿澈意外了。盛丙寅这勇猛武夫,从不吃亏受气,几次冒犯于他,迫于形势他都只能暂时忍耐。这回,竟然乖乖挨了那女人一顿骂,回家闭门思过?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匪夷所思,但到底是唬弄过去了这一日。厉鸿澈稍稍放下了些担忧,生出些好奇:这肚子里没两滴墨水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个满腹经纶、驰骋沙场的老匹夫、大将军唬过去的? “皇上现在在何处?” “估摸着这回儿在乾清宫里歇着,听闻太后娘娘去了。才人,你还是晚些时候再去拜见皇上吧。”恨文欲言又止。 “为何?”厉鸿澈敏锐的捕捉到些许异样。 恨文瞧了瞧四下,无人,才焦心道:“这回才人遭奸人陷害、利用,险些害了皇上,虽然皇上不追究才人、宠幸了才人,可太后娘娘那里是断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恨文又凑近了些,“才人现在去恐怕是刚好撞到孝珍太后的枪口上啊……” “早晚都是要挨那么一刀的,梁妹妹大可不必这般畏首畏尾的,直接去领了死,省的陛下为你烦心。”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便出现个身穿华丽彩蝶飞舞宫裙的女子,满头珠翠摇曳,可不就是梁书敏么。也就是厉鸿澈口中所说的“心性单纯可爱”的敏才人。 梁书敏一见梁荷颂就来气。女人能生得这么好看,那简直就是一种罪过!梁书敏只恨不能上去将她抹黑抹臭。据说是那毒-药水掺得多了,药力不够,让这贱人躲过了一遭!她可要赶在梁荷颂翻身之前把她口堵住,免得她将她抖落出来!好在,有盛妃娘娘撑腰…… 梁书敏尖声哼了声,围着梁荷颂转了一圈,手绢儿捂着鼻子道:“哎哟……怎么妹妹身上一股棺材味儿。”“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妹妹昨儿个还从棺材里爬出来嘛。呵呵……” 厉鸿澈不禁对梁书敏皱了皱眉。何时,她竟会有如此飞扬跋扈的面孔?之前,她在他面前无时不是温顺恭敬,天真活泼。 因着对梁荷颂与梁书敏关系不甚清楚,未免露出破绽,厉鸿澈静观其变,没搭腔。 恨文是打小跟着梁荷颂的丫鬟,梁书敏一家是如何苛待梁荷颂的她清楚得很。警惕着梁书敏身后那四个凶神恶煞的强壮宫婢,恨文出声护主道:“日行一善能积德,敏才人隔三差五就来欺负我家才人,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别忘了你们今日这地位,可是我家才人的爹爹当年拼死换来的。”“再说,敏才人可别忘了,我们梁才人可是由皇上身边的陆公公亲自送回双菱轩的。今时可不同往日了,由不得你随便拿捏!” “啪”一大耳刮子打在恨文脸上,梁书敏恶声训斥:“主子说话,有你这个贱婢开口的份儿么?”梁书敏怒哼了一声,胭脂水粉涂抹得娇艳的脸因为凶神恶煞而变得十分的丑陋! 厉鸿澈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此丑陋、恶毒的嘴脸,这,难道才是她纯真背后的真面目?! 厉鸿澈心头有种厌恶、怒火,蔓延开来。 梁书敏脑子想来不太聪明,没注意今日的“梁荷颂”眼神十分不同,一个转头,枪口对准顶着梁荷颂身子的厉鸿澈,得意的冷笑:“梁荷颂,你以为你得了这份恩宠就能踩在我们姐妹头上报仇了吗?我告诉你,你这回是死路一条了!” 梁书敏笑得放肆,给了身后四个壮婢个眼色,那满脸横肉的壮婢掳了袖子上前。 “孝珍太后懿旨,才人梁氏涉阴谋毒害皇上,押到芳歇宫,‘审问’。” 芳歇宫是审问后宫罪人的地方,只有犯了重罪的嫔妃、奴才才会押进去,一但进去要想安然无恙的出来,那是几乎天方夜谭! 难道,母后想暗暗处决了梁荷颂?厉鸿澈这才意识到,恐怕自己有了危险!该死,这女人怎地地位如此卑微,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身子还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 5.皇上你在哪里? 第9节 梁荷颂下了早朝,打算先回乾清宫歇口气,再去双菱轩看看真正的皇上厉鸿澈,将早朝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却不想,她前脚尖儿刚踏进乾清宫,后脚跟儿孝珍太后就来了,而且是领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太医,要将她看个仔细! 昨夜她好不容易才打发拒绝了,现下孝珍太后找上门来,她是怎么也推脱不了。 太医轮番上阵,看得那叫一个仔细啊!梁荷颂躺在龙榻上,隔着珠帘暗暗打量孝珍太后以及太医署的两个一品太医头子。后宫夹缝生存这么许久,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是很懂了。这孝珍太后,恐怕是怀疑上了她!梁荷颂心下暗暗心惊。好在她这副身子本就是皇上的,倒也不怕他们查。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身子里的余毒正在逐步排清,已无大碍。”太医禀道。 瘦弱的孝珍太后被贺舍姑姑扶着,轻轻咳嗽了两声,点点头,眼睛却瞟了一眼龙榻那方。贺舍姑姑也跟着看了龙榻那方一眼,回头与孝珍太后交换了个眼色。 他们都以为梁荷颂是睡着了,殊不知她已经通过睁开的那条眼缝儿,将孝珍太后与贺舍的一举一动都看了清楚。看来她接下来得好好像皇上“讨教”,断然不能让孝珍太后看出问题来。 · 等孝珍太后一行人折腾完毕离开,天色已渐渐向晚。 这深秋的天儿,霜气四窜,冷气儿钻进脖子直冻脊椎骨!装疲惫睡过去的梁荷颂睁眼下榻,穿戴好,带了副总管太监康安年,以及小福子、小李子一干太监,前往双菱轩找真皇上厉鸿澈,却不想双菱轩里竟没了人儿! 别说人了,连个吱声儿的鸟都没有,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双菱轩里本来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伺候,共八个奴才。但因着她不得宠,进宫七八个月也没得皇帝恩宠,又因着没有文采遭孝珍太后嫌弃,这几个奴才成日里不舒坦、不尽心伺候,前前后后都找借口谋出路散去了,只有她带进宫的丫鬟恨文伺候左右。 “快给朕找人!” 梁荷颂心下有不好的预感。且不说那才是真正的皇上,光说她那副身子,梁荷颂也是断然不舍得让人乱打乱扎的呀!要是一不小心死了……梁荷颂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想。 太监找遍了整个双菱轩,都没有找到人!最后,梁荷颂在双菱轩附近的梅花林的井中,找到了已被溺死的丫鬟恨文!看见恨文尸体的一瞬,梁荷颂如同有座冰山在头顶、心头崩塌,砸得她又痛又愤怒! “恨文!”恨文不离不弃,与她如同一家人。是谁杀了她,是谁杀害了她?!! 康安年反复擦了擦眼睛,才确定他一双老眼真的没看错!皇上,是真的红了眼睛,眼泪在打转儿!从皇上四岁时,他便被调到孝珍太后身边,伺候他,这些年来他还从未看见他哭过一滴泪!现在皇上却因为一个宫女儿动怒、落泪。不可谓不稀奇啊! “皇上,您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息怒?”梁荷颂血红了眼睛,“朕这怒,不见血是息不了!”“传朕旨意,哪怕把皇宫翻个转来也要给朕找到梁才人,给朕找到杀害这宫女的凶手!!!” 是梁书敏,一定是她! 梁荷颂心里已经认定了。梁书敏姐妹最是恨她、处处欺压她。梁书敏买通安公公亲手灌她药,如此歹毒的事她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 想到这儿,梁荷颂心头的焦急又多了几分!是啊,梁书敏人蠢心狠,什么事做不出来?皇上若是落到她手里……本来让皇上吃些苦头、知道真相是好的。可是若伤及了她的宝贝肉体、甚至伤及性命……可就糟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宫里四处都已掌了灯。外头黑漆漆的,行走、寻找,必须要灯笼,找起来更是不容易了! 皇上大发雷霆、下旨找人,宫里的人本就天天密切注意天子的一举一动,是以没过多会儿就传遍了——双菱轩的梁才人失了踪,其婢女落井溺亡,皇上大发雷霆要找人、找凶手! · 距离梁荷颂下旨找人,已经一个时辰了,太监来报说,皇宫里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着人! “皇上,奴才们得了您的吩咐就立刻去找了,双菱轩附近的花园、宫殿,四下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梁才人。”太监甲说。 “是啊皇上,奴才们替皇上办事,半点不敢怠慢,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啊。”太监乙道。 梁荷颂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隐忍着怒气,眯眼冷笑一声。“你们冒着这凄冷寒夜找了这许久,是辛苦了。既然说找不着人,那你们倒说,这梁才人究竟是去了哪里?总不可能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吧。” 太监甲乙得了她前半句“慰问”一喜,抬起头来带着谄媚色道:“梁才人神秘,能从棺材里活过来,或许她有什么本事凭空消失了。”“正是,正是。皇上不必着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自己出现了……” “混账!!”梁荷颂气拍了桌,“啪”的一声把满屋子的奴才都吓得一抖、全部跪下低头不敢出大气儿! 指着太监甲乙顿了一会儿,梁荷颂才说出声来:“把这两个,办事不忠心的狗奴才给我拖下去,打个半死!!”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梁荷颂气得来回踱步。另外那几个一同跟随太监甲乙去找人的太监瑟瑟发抖,直感自己也大祸临头!果然,下一刻“皇上”的指头就对准了他们。 “说,都找了哪些地方!又还有哪些宫、哪些殿没找?!” 屋里太监们听着太监甲乙喊饶命的声音,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回禀皇上,盛妃娘娘的长春宫和蕙贵嫔的四宝斋没有找。” 果然! “那你们倒是说说为何不找?是我说的话不够分量,连你们这些狗奴才都使唤不动了?拖下去,打!”梁荷颂由不解气,一想到恨文惨死的模样,她心底的怒气就把长期受欺负形成的隐忍,全数绞了碎!恨不能立刻捉了梁书敏姐妹斩了!“你们要拖延,那朕亲自去找!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皇上前所未有的大发雷霆,乾清宫里里外外跪了一片奴才! 陆公公、康公公对视一眼互换了个眼色,跟上梁荷颂这只皇上。两人共事多年,虽然关系不算多好,但也是彼此十分了解,能以眼神交流。 陆公公眼睛转了转:一想性子沉稳的皇上,这怒气是前所未有的大,还是为了个宫女和才人,真是少有! 康公公看了眼前头,以鼻子微微叹了气:先是出了那毒-药之事,现在皇上又大怒惊动六宫,只怕这梁才人就算这回不死,往后也是难长久…… 陆公公微微点了头:是这个理。盛妃娘娘兄长了得,恐怕今晚皇上这一去,要有一番牵扯了…… 两人不敢交流太久,各自默默的跟上大步往长春宫去的梁荷颂。 康安年有一点没提,那便是,方才他明明白白地听见,皇上情急之下说的是“我”,而非“朕”。回想来,自皇上醒后,性子是有些变化。从前皇上虽然做事文韬武略、朝廷之事无不尽心,但对后宫奴才的疏漏、怠慢小事却时常漏看,这回倒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还狠狠发落人,和平日的行事作风确实有些出入。但愿,只是他多心了。 梁荷颂怒冲冲地走出乾清宫,顿了住!想想从前盛妃对她的教训,她还心有余悸。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盛妃可凶得紧…… 梁荷颂略有些紧张,回头吩咐:“去,叫上罗伞华盖,太监侍卫,朕要好好的去找!” “是,皇上。”陆公公道。 多点儿人、大点儿阵仗,也给自己壮壮胆子!梁荷颂在一队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长春宫的方向。 长春宫与梁书敏姐妹所住的四宝斋隔得近。梁荷颂打算先宰大的,即先去盛妃的长春宫。可她方才到长春宫外,便见长春宫门口走出一十数个奴才簇拥的队伍,为首的可不就是那时常病弱、皱着眉头的孱弱迟暮美人,孝珍太后么。 孝珍太后急上前来。 第10节 梁荷颂瞟了眼孝珍太后的神色,她怎么看着像是孝珍太后故意在这儿蹲点儿等她的? “儿臣见过母后。” 皇上平日应该是这么问候的。 孝珍太后点了头,看了眼梁荷颂身后的大队奴才。 “皇儿啊,你这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杀到盛妃的住处,是做什么啊?” 做什么?救你儿子啊!一看孝珍太后那忧心皱眉、语重心长的模样,梁荷颂就知道她又要说什么后宫之事关联朝廷安稳的废话。“夜深了,母后赶快回宫歇息吧。朕有点小事要找盛妃问问,母后就不必操心了。陆全笙,送太后回懿宁宫歇息。” 孝珍太后抬手让陆公公不必上前。 “母后这才刚与你说上话,你就迫不及待的要送走哀家,皇上还说是‘有点小事’么。”孝珍太后又看了眼梁荷颂身后的华盖队伍。“这兴师动众的,你又一脸急怒之色,恐怕是来找人撒气,兴师问罪的吧。” 你儿子快被人弄死了,我是替你急啊太后!梁荷颂真是又急又无语。孝珍太后啰嗦教育的本事,她可是知道的,要是真与她说面上话,那估计得说到三更,是以她直接说明了来意。 “母后,朕也不瞒您了。梁才人失踪,其婢女溺死井中被害,定然有人命关天之事发生,朕也是为了一条人命,才这么着急地来盛妃这处问问她。母后你就莫要拦了,若是晚了恐怕后宫就又多了条冤魂啊。” 梁荷颂急,孝珍太后却半点不急,不慌不慢地抬手让陆公公和康公公走远一些。“皇儿啊,你是这一病,病糊涂了吗?你别处不去,光冲盛妃这来,你让盛妃如何想啊?唉……就算盛妃真的捉了梁才人,那又如何?盛大将军手握重兵,权倾半个朝野,眼下实在不宜为了个小小才人跟她大动干戈啊。” 小小才人??难道她梁荷颂命就如此低贱么…… 要她知道盛妃捉的是她儿子,看她还能不能这么长篇大论、横加阻拦。梁荷颂心头怒翻白眼,面上却不得不假装着厉鸿澈,绷着脸,而孝珍太后还没完没了。 “再说,这梁才人在口脂上抹毒之事还没调查出个定论,又有躺过棺材的不吉之事,宫里有个这样的女子,哀家也是不甚放心。” “盛妃今日敢捉梁才人,他日便能干出更可怕的事来。朕这回绝不能姑息!”梁荷颂不与孝珍太后理论,直接挥手就带人进长春宫去。 6.美人救英雄? 梁荷颂刚垮过门槛,便见一雍容华贵、美若牡丹的华服美人迎上来,冰肌玉骨、面有些许长期受宠的骄纵之色。她右脸颊有颗痣,一笑,俏丽,妩媚,眉目流转着精明果毅,暗藏狠辣,不过此刻都收的极好。 梁荷颂心里情不自禁抖了三抖!盛妃的狠辣,她是见识过的,而且她潜意识确实很挺怕她。 “皇上若是怀疑臣妾藏了什么,进去搜就是了……”盛妃说着,眉目、身姿娇嗔而动,妩媚而又有些使小性子的负气。 梁荷颂又抖了三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是了,她现在在皇上的身子里。 盛妃啊盛妃,你要撒娇、使气的对象已经被你给捉了,命在旦夕。她梁荷颂,可只喜欢男人,不吃这套! 搜长春宫的同时,梁荷颂又让人去搜了梁书敏、梁书蕙姐妹的四宝斋,结果竟一无所获!没有人! 没有人,那,皇上去哪儿了?梁荷颂不禁暗暗着急。没有厉鸿澈,她这皇帝当不稳啊!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吞了吞口水,梁荷颂想起了早朝上那盛大将军满面络腮胡、浓眉怒眼的模样…… 长春宫没有,梁荷颂只能先回乾清宫等着消息。孝珍太后看着,她顶着皇上的身份,总不能暴走吧! 而此时芳歇宫,最隐蔽的那间密室里,阴湿又寒冷!墙壁上两盏油灯照着四壁,黑黢黢的,不是很明亮,照着六个凶神恶煞的老少宫婢,瞧着如同鬼魅般恶毒。 这六人中,为首的中年姑姑正是梁书敏屋子里的方翠珠方姑姑。吃过饭,酒足饭饱,六人都充满了劲儿,撸了袖管儿,又拾掇起银针、辣椒水,步步逼近已经折腾昏迷过去的“梁才人”,也就是厉鸿澈。 厉鸿澈因着刚开始挣扎反抗,被绑住了双手、双脚,丢在地上。 “哗啦”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厉鸿澈一身濡湿,生生从昏迷中被冻醒了过来! “梁才人,这可都天黑了,奴婢们估摸着你睡了这么久,也该睡醒了。”泼他水的姑姑哐啷丢了水盆。 “老,叼,奴……” 厉鸿澈被溺水、抽鞭子、扎针折腾了一下午,已经气若游丝,吐出这三个字。身子虽弱,但眼神却如狼眼一般可怕,盯得方姑姑后背发毛,害怕之后越发激起要收拾厉鸿澈的狠心,抓起三根银针就往厉鸿澈背上一顿胡扎! “你还敢骂我?哈啊?你可知你已死到临头了!太后娘娘已经默许了让盛妃娘娘处理了你!你骂我奴才?呵,好啊,可在咱们这帮奴才眼里,你就是一条任宰任杀的畜生!连人,都不是!”方姑姑说着又扎又掐。 厉鸿澈只死死盯着她,痛也不吭一声!都怪梁荷颂这这女人的身子实在太弱,连这麻绳都挣扎不开。若是换做他自己的身子,这群叼奴早就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可恨! 被折磨的人不喊疼也不叫唤求饶,方姑姑只觉虐待起来实在不痛快、没有成就感,打骂得手软也不解气!她咬着门牙咧嘴骂着,手里也没停歇。“怎么不求饶、不叫唤,哈啊?如今你倒是长硬气了!老娘今日就不信还将你治不服帖!看我怎么收拾你……” 折腾一阵,方姑姑实在累了,粗臂一挥让宫婢端来辣椒水。 “给我浇,给我灌!看你怕不怕……” “……”火红的辣椒水泼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直钻心底!厉鸿澈血红了眼睛,盯着这群奴才!有四个是敏才屋里的,另外两个宫婢他也认得,是蕙贵嫔屋里的。蕙贵嫔温婉贤良,难道也与敏才人一般同流合污?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从前这些奴才在他面前无一不是恭顺胆小的如同鼠狗,谄媚地奉承,却不想对着地位低一些的嫔妾、不受宠的嫔妾,如此凶残丑恶!敏才人,和这群叼奴,竟然都是这等让人恶心的模样。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指望谁来救他!真可谓求救无门。 可恶的梁荷颂,这般久了还不来救他。她这会儿是不是做皇帝做舒坦了,想要任他死活了…… 方姑姑又气又奇怪。 “从前一扎下去就眼泪哗哗地流,这回往死里折腾竟都不吭气儿,也是奇了怪了……” “……” 原来,这群老叼奴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梁荷颂干这种事了。厉鸿澈张口,嘴角就流出一丝血来。想怒斥,可喉咙被辣椒水呛了,火辣辣地疼,哑得说不出一个字儿。他是男人,尚可忍耐,可若是梁荷颂那柔弱无用的女子,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承受这痛苦,该是如何的光景…… 厉鸿澈光是想想,就觉胆寒。是否,她也如此求助无门过。而他当时贵为天子,对她之处境,全然不知…… 一宫婢提醒方姑姑道:“方姑姑,还是留她一口气吧。太后娘娘交代咱们拷问的事,还没有问出来呢。” 方姑姑眉梢一挑。是了。她光顾着折腾这贱人了,竟忘了正事。于是她一挥鞭子,“啪”一声抽打在梁荷颂面前。“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在口脂里下毒、毒害皇上的?!” 娘的!他就是皇上!…… 而这会儿,梁荷颂正在乾清宫里焦头烂额,想着到底厉鸿澈被藏到了何处! 第11节 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人!皇上难道已经被弄死了,埋地下了,所以皇宫哪里都找不到?梁荷颂来回踱步冥思苦想。地下,对了,地下室不就是藏匿人的好地方吗!可,若是地下室,那必然是十分隐秘的,恐怕也不好找啊。 梁荷颂正焦急,忽见那影子婆娑的窗台上跳上一只黑□□儿来,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出绿幽幽的光亮,如同两簇鬼火一般,直直盯着她! 又是它! 梁荷颂忙上前去,可那猫儿一下跳出窗去,跑出一段距离,又回头看她。梁荷颂突然有种莫名的直觉,于是追了出去。那猫儿又跑了一段距离,回头看她。这举动,倒是像是在引她去什么地方! 梁荷颂忙叫上康安年,领带了两个侍卫,跟随在那诡异的黑猫儿身后。 猫儿就这么一路,跑跑停停,最终将他们引到了一处透着股阴寒、腐烂气味的宫殿!梁荷颂仰头一看——“芳歇宫”! 心头一沉,梁荷颂心底如同被利器凿得“咚”地一闷痛!芳歇宫在这后宫里,可就意味着不死即残啊!拖进这里的人,必须是太后首肯下懿旨的。可方才孝珍太后并没有说…… 一双鬼火似的绿眼又朝梁荷颂看来,是那猫儿有停下回头来看她了。梁荷颂忙跟上去,她身后康安年暗暗心惊,也默默跟着。他是奴才,皇帝是他主子,他当然只认皇帝。 …… 地下室里,方姑姑抽了梁荷颂一顿鞭子,严刑拷问,把自己累得半死,却没有问出半点话来!她这般嚣张,也是因为得了上头的意思,这梁才人过了今夜审问不出结果,那就秘密处死了,丢在废弃宫殿里,便说她因为毒害皇上怕被追究,畏罪自杀的! 动了动酸疼的胳膊,方姑姑踹了脚已经气息微弱的厉鸿澈。“贱人,死鸭子嘴硬,打得老娘胳膊都酸了!”“罢了罢了,天也快亮了,准备砒-霜兑水,灌她喝了,毒死了省事。” 厉鸿澈身子虽快不行了,但神智却很清明!他还从未遭遇过如此无力、任人凌虐的境地,若是死在这几个歹毒奴才之手,他堂堂九五之尊,只怕到地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梁荷颂,那混账女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他…… 视线迷糊中,厉鸿澈见面目狰狞的方姑姑以及随从宫婢,端着白惨惨的盛了砒-霜水的瓷碗逼近。接着,自己的头发被提起,下巴也被捏住逼迫着张开了嘴…… 厉鸿澈已经闻到了水碗里飘来嘴边的砒-霜气味…… “哐啷”一声,地下室的木门被一脚踢开,与此同时,一声怒吼! “住手!!!” 厉鸿澈只见个明黄的龙袍影子,一脚踢飞了宫婢手上已经端到他嘴边的□□水碗!接着恶毒的方姑姑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刀光一闪,方姑姑捏着鞭子的右手已经被砍了下来!“啊!!” 得救了。厉鸿澈只觉自己从地上被抱了起来。 “怎么样了,皇……你别死啊……”皇上,皇上!梁荷颂心头无声的急喊着,手足无措,连抱厉鸿澈都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浑身染着血水,不知哪里有伤不能碰,或者说,究竟哪里是完好的能碰。 天啊,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啊!若是他死了可怎么了得!还有还有,若是他死了,那,那她的身子也就完蛋了! 厉鸿澈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里模糊的发出几个音:“蠢货……怎么,才来……” 梁荷颂咬唇,眼泪差点掉下来。“臣……朕来晚了,是朕来晚了……” 厉鸿澈沾血的眼角,一狠,嘶哑地低声警告:“不许……哭……” 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梁荷颂忙拭去眼泪,瞟了眼一旁的奴才。还好,没有人注意到。 7.猫咪会说话?? 懿宁宫中。 这会儿天光已经渐渐有了亮色,外头模模糊糊能看见些影子了。门开了,贺舍姑姑从外头进来。她脸色有些白,略带凝重。孝珍太后正坐在榻上,闭目捏着串佛珠,一个珠儿一个珠儿的过着圈儿。 “太后娘娘。”贺舍轻声。 孝珍太后轻轻睁眼,见她进来,给了左右伺候着的宫女眼色,让都下去了。屋里只有她们二人。 贺舍姑姑到底是宫中老人,到不至于慌乱,上前道:“方才皇上领着康安年和两个侍卫闯进了芳歇宫,救走了梁才人,亲自一路抱回了乾清宫!” 孝珍太后拇指理佛珠的动作突然一顿。“那现在除此之外,皇上可有其它动静?” “事情才发生,倒还没有传出大动静来,不过听闻皇上已经派了康安年,带人将四宝斋的人都禁足了,恐怕一会儿得了空就要审问、发落。只怕此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芳歇宫地下室如此隐蔽,皇上是怎么找去的?”孝珍太后皱眉。 “这奴婢倒不知道了,恐怕,是阴差阳错。那梁才人命真是硬得很,三番两次都死不了。” 贺舍见孝珍太后皱眉又有焦心之色,宽慰道:“太后娘娘也莫太担忧。左右办梁才人这事是盛妃主动来向太后提的,提得也委婉,太后首肯得也更是委婉。再说盛妃娘娘这次也做得周到,并没有用自己宫里的人,都交给梁家姐妹去做了。要查,也追究不到太后娘娘这儿。若有人胆敢扯到太后娘娘,便再治她个污蔑大罪,不怕她不闭嘴。” “哦?”孝珍太后寻思了寻思,“没想到盛妃这回倒是聪明了一回。” 说着孝珍太后叹了口气,只觉糟心。“皇上向来以国家社稷为重、以大局为重从不将儿女之情放心上,这次却因为这梁才人如此慌张、不惜与盛妃闹僵!看来,这梁才人,终究是个祸水啊……” “太后娘娘苦心,奴婢跟随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贺舍握住孝珍太后冰凉的手,“娘娘莫忧心,后宫女子无数,三年一选秀,这梁才人也不过是河中一粒小沙子。”“您瞧瞧这后宫中的女子,谁还没有个一时的得意?便由她折腾一回也无妨,依皇上薄情的性子,她也折腾不了几日。” 孝珍太后点点头。确实如此,皇上性情冷淡,心中除了江山、除了天下,连他自己,他都不爱。想到这儿,孝珍太后也放心了些。 “哀家这番大费周折、借刀杀人,也只是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才人,影响了我们母子的关系。” “太后娘娘说得是。毕竟皇上不是娘娘亲生孩子,眼下十九王爷又还年少、贪玩,此时确实不能让您和皇上生间隙。请恕老奴直言,太后行事其实急了些,梁才人之兄是翰林掌院学士梁烨初,是左将军尉迟斌那老家伙提携的手下。与奸佞之臣有牵连的女子,在后宫里是不可能长久得宠的。就算太后不治梁才人,皇上也不会让她长成大树。倒是咱们的淑贵妃,乃黎大学士之女,书香门第、文采出众,性情也温婉通达,人儿也长得极好,才是真正的皇后之人选。梁才人,根本不足为惧。” “你说得在理。只是哀家没想到皇上这次会如此较真,他往常可是除了淑贵妃、盛妃几个稍微上点心,其它的女人根本如同物品摆设一般,看都懒得多看两眼。”孝珍太后起身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哀家也不能不去看。此番看来,皇上护那梁才人护定了,眼下哀家倒是不宜强词处死了,免得伤了母子和气。” 孝珍太后自长春宫回来之后,便一夜未眠,身子也是乏累得紧,又酸又僵。贺舍吩咐婢女进来搓弄了一番,才带了暖手炉,跟着孝珍太后去乾清宫,无奈乾清宫已经被皇上下令封了门口,没有圣上允许,谁也不得入。除了孝珍太后,已有别的机灵些的妃嫔前来探望了,不过都被拦在了外头! 看来,这回皇上是真动火了。 真是,大出人意料! 而乾清宫里头,大半个太医署都被召了进去。今日入冬,格外的冷,乾清宫里烤了两个火炭炉子,还是觉得那凉气儿从门缝、窗户缝里往里头使劲儿钻,冷得很。 梁荷颂掖了掖被子,伸手探了探厉鸿澈额头。他还烧着。她自己这副身子,她清楚,进宫前在府里被哥哥照顾着,简直是无微不至,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一律都是顶好的。是以,这副身子是娇贵得紧。这下受了这么大一番折磨,这么重的伤,恐怕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皇上,可有他一番折磨好受了。 第12节 梁荷颂怜惜地顺了厉鸿澈额头边儿的碎发。 “皇上,太医说了,没有伤及内里,只要高烧退了,就不会有大碍。皮肉伤看起来重了些,不会伤及性命的。”康公公上前道。 她不是忧心他性命,她是心疼她的身子啊!这身上到处是针眼、鞭伤,要是留疤了可如何了得!梁荷颂真是心碎。 陆公公在一旁静默站着略有些胆战心惊。到底这梁才人还是他亲自送回去的,尽管她应当是在他离开之后。皇上如此动怒,迁怒他未照顾好梁才人也是可能的。 满屋子伺候的奴才,无不胆战心惊! 梁荷颂重重的呼出口气,眼底生怒。恨文一条性命,就被这样断送了!这回她若不收拾了梁书敏姐妹,她便将“梁”字倒着写! “康安年,吩咐御前侍卫总管,将四宝斋蕙贵嫔和敏才人,带过来,朕要好好审问!” 康公公抬了抬眼皮,略有些吃惊,但还是平静恭顺的回禀道:“皇上忘了,前御前侍卫总管李延廷突患了心疾已经病逝,新调任的总管须得下月初才能上任。” 康安年本还想说还有副总管可以用,却听皇上吩咐道——“那便你带人去捉了来。” 梁荷颂将下人都打发了下去,打算与厉鸿澈独处一会儿,静静的顺一下气儿。她一介弱女流,遇到这等事还要在人前装出皇帝、男人之态,可真是让她提心吊胆的! 窗户处又传来“喵”的一声,梁荷颂一个警醒!这声音她记得,定然是那黑猫。忙打开窗户,梁荷颂往外一看,可不就是那只诡异的黑猫么? 此时正是清晨,虽还未日出,却已经天光大亮!黑猫儿躲在矮树枯枝丛后,警戒地探出半个身子,瞪圆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观之神情,对她是十分戒备!现下是白天,它眼珠没有冒绿光,倒是没显得那般瘆人。 顾了窗外左右,见无人,梁荷颂低声唤它,见无效,又拿了两块带肉末末的糕点摇晃着哄诱它过来。 可黑猫儿十分冷静,不但不领情,反而炸开了毛,呜呜、嗷嗷地警告着。样子凶煞得紧!它估摸着以为她要拿那东西扔它了! “不识好歹……”梁荷颂没了耐心,随手抓起窗台上的一只什么东西扔过去,想要赶它走,免得它在这儿叫唤得吵。 梁荷颂本不是有意扔它,自是没有打中。却不想,那猫儿竟然从枯枝后走了出来,缓缓走进她扔它的东西。 那东西不过是一柄珠钗,约莫是哪个嫔妃落在这儿的。 不要吃的,竟对这女子的珠钗感兴趣!难道连猫儿也贪恋美-色不成了?梁荷颂被这只古怪的黑猫勾起了兴致。这乌漆墨黑的一团小东西,一举一动都好似有它自己的想法似的。好生奇怪。梁荷颂暗暗腹诽,静观它到底要做什么。 那是一柄双眼点翠的金身、七彩尾羽凤凰钗,尽管有些发旧了,但落在枯枝中也难掩其风华。黑猫儿低头凑近凤凰拆,嫩红的三角小鼻子鼻孔一张一翕,仔细的嗅了嗅。 梁荷颂看了一阵儿,只见它围着钗转了一圈,嗅了一圈,又伸出黑爪子掏了掏凤凰钗。这奇怪的猫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黑猫儿,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老是围着我转?” 并没打算得到回答,梁荷颂本就是感叹似的自言自语。见那黑猫儿还在掏弄凤凰钗。“还是做猫好,整天不担心吃喝,也无人敢扰烦,蠢蠢笨笨地也是无忧无虑。” 梁荷颂失了兴致,打算关上窗户免得冷风进来凉着了龙床上的皇上厉鸿澈。可就在她关窗的瞬间,她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低,冷,带着漠视。 “无知的丫头片子,竟敢说哀家蠢笨。” 谁在说话!!梁荷颂脑海中一个电闪雷鸣,忙开窗四望——没人!除了这黑猫儿,没有其它任何一个长嘴喘气儿的动物!目光落在黑猫儿上,梁荷颂睁大了眼睛。 “不必怀疑,是哀家在说你。” 这一回,她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听见了,那黑猫微微凸出来的嘴儿,一张一合,吐出了这句话!天啊……她这是,遇见了什么!! “砰”一声关上窗户,梁荷颂惊大了眼睛,背靠着关上的纸窗,心头咚咚咚地跳得厉害!亲娘啊,她,她她这是做梦?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梁荷颂疼得皱了眉头。要是做梦,她也该醒了吧…… “果然是个蠢笨的丫头,若不是哀家,你们早死了……”黑猫儿轻蔑鄙夷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8.升臣妾当贵人吧 这两日发生的离奇事情还少么?多这一件也不奇怪了。梁荷颂“哗啦”拉开窗户,那地上已经没了黑猫儿的影子。 梁荷颂张口想唤猫儿,可开口又突然顿住了!似乎像唤畜生那般唤已经不合适了。那猫儿,还,还自称“哀家”? “它……救了我们?” 梁荷颂低声自言自语,还没来得及想透彻,便听门外有小太监细声禀告:“皇上,冯侍卫来求见您了。” 冯侍卫?她这会儿功夫还惶恐未安呢,哪有心思见个小小侍卫!“不见!朕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来打扰么?” 接着,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小太监的声音。“皇上,若皇上今日不见他,那往后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啥?这简直是赤-裸-裸又娇滴滴的威胁啊!梁荷颂先是一动气,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冯辛梓侍卫?” “正是。” 梁荷颂咽了咽口水,赌气似的瞟了眼龙床上昏睡着的厉鸿澈,偷偷白了一眼。“不见!” 屋外终于安静了。 那冯辛梓的大名梁荷颂听过,生得貌美无双,传言比女子还眉,说是侍卫,实际是皇帝男宠!那恩宠和地位,恐怕比之盛妃也是不差的! “皇上,您的男宠来了,不过臣妾可是没有功夫应付的。”梁荷颂心情十分不好。“哼,果然昏庸好-色……”真是,没想到女人争宠就罢了,没想到连男人都来分杯羹!后宫里做个嫔妾,怎就这般难。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声音尚还虚弱,可是却带着慑人的冷意。她竟如此乱想!还男宠…… 梁荷颂吓了一跳,乍见床上的“她”,也就厉鸿澈,睁开了眼睛。虽然是她的眼睛,可是眼神却冰冰冷冷的,现下很是不悦。 噗通一声,梁荷颂跪在地上,心惊胆战。糟了,她刚才的自言自语肯定被他听见了!完蛋了完蛋了,她真恨不能剪了自己的舌头…… “皇、皇上,臣妾……臣妾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眯了眯眼睛,厉鸿澈坐起身来,冷冷瞟着梁荷颂。 “你现在顶着朕的身子,就不要动不动的下跪了,免得让人看见了生疑心。”他对她不屑地哼了声。“若是让人知道皇帝成了个不识字的笨蛋,只怕立刻就有人上奏将你废了!” “是,皇上说得极是,往后还要请皇上多多提点臣妾,早日各自回归原位。” 第13节 烦心的看了梁荷颂一眼,厉鸿澈道:“朕原本以为你不来救我,欲借敏才人之手将朕除了,好自己安安稳稳地做皇帝呢。” “臣妾不敢。”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若是各归原位,她梁荷颂的小命还握在皇上手里啊!不,是一直都握在他手里…… “量你也不敢。” 一只玉手伸过来她面前,梁荷颂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厉鸿澈。他亲手扶她,示好么? “看在你这回还算忠心的份上,若他日各回各位,朕便饶你一命,既往不咎。” 梁荷颂心下一喜。 “谢皇上隆恩!” 这女人,初初他以为她大字不识、蠢笨不堪,而后他竟发现,这女人倒像是只狡猾的玉面狐狸,花样不少。瞧,这会儿她眼珠转来转去的,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你又在谋算什么?” “臣妾不敢。”她抿了抿唇,才否认了有抬头小心试探道:“皇上,这番臣妾一得知皇上有难便马不停蹄的搜救您,一宿都没合眼,确实是尽力而为之。臣妾在想,若是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或者什么的,臣妾也一定尽忠尽责保护皇上您。” “恩……”这还差不多。 “那,他日皇上回归龙身之后,能否再恩赐臣妾一些,小小、小小的恩典?”她比划着小指头梢儿,意思是真的很小的恩典。 奸臣窝里出来的,果然贪。厉鸿澈皱了皱眉。“你想要什么?” “皇上此番也知道了,臣妾在后宫之中只是个七品小小才人,谁都可以欺负,处境堪忧。到时候能否封臣妾做个‘贵人’,这样在后宫中服侍起皇上也更周到、妥帖。” 贵人?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厉鸿澈瞥了眼眨巴着眼睛殷切期盼的梁荷颂,不耐的叹气似的“恩”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梁荷颂高兴,忙谢了恩。 “你先别着急着谢恩,若是表现不好,朕不满意,别说贵人,朕直接将你贬做采女,发配去冷宫做苦活儿!” 梁荷颂点头称是。哼,贵人是第一步,若她开口就求太多,未免显得自己贪得无厌了,惹了皇上厌烦,到时候什么都捞不到!要温水煮青蛙,青蛙才不会跳嘛。她便一级一级的来求。估摸着这鸡飞狗跳的后宫里,还有的是皇上栽跟头的陷阱,她还有的是机会。 厉鸿澈又瞟了她两眼。这只小狐狸又在想什么花招? 罢了,而今情况看来,他不得不倚仗这女人一段日子。天子之位,步步危机,有些事情他也是不能不告诉她了。他辛辛苦苦护卫的江山,若她在她手里三两下断送了,真是让他死也不会瞑目! “冯辛梓明面上虽是朕的男宠,但实际上是替朕办事的手下,你莫要胡思乱想。” 梁荷颂静静立着,恭敬得停厉鸿澈低沉着声音训话、分析,越听却越是心惊,渐渐睁大了眼睛! 原来当年皇上这皇位,是大奸臣盛大将军所拥立。当年盛丙寅已经有谋权篡位之野心,但是却苦于对手尉迟老将军的打压,名不正言不顺,是以拥立了当时毫不起眼、只顾吃喝玩乐的十三皇子,也就是厉鸿澈为皇帝,意图将他当做傀儡,继而逐步掌控朝廷!却不想,厉鸿澈那副纨绔蠢笨、贪图享乐之相,根本是为了逃脱皇权争夺残杀,所装出来的。 盛丙寅应当时后悔不已,不想自己看错了人、亲手扶持了一只猛虎苗子成长。而后这几年,厉鸿澈一直与盛丙寅相合作巩固势力,共同对抗反对势力,而又暗自相敌对、较量,互相忌惮着。盛丙寅势力强大,多次胁迫天子,厉鸿澈也曾硬碰硬过,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处。之后便是以这昏聩之相,隐藏锋芒、暗蓄势力,来使之掉以轻心,一直到今日。 在外看,皇上是个昏庸残暴的无道之君,重用盛大将军这样的大奸臣,且喜爱美-色而又薄情寡义。 当然,手腕铁、薄情这一项,厉鸿澈确实也不是蒙冤…… 皇宫中眼线四伏,能安心重用之人不多。是以,才有这挂着男宠的名头,实际是属下的。 没想到,她竟一直以为错了。梁荷颂从未想到自己竟能得知如此的大秘密! “臣妾甘愿会皇上效犬马之劳,忠心不二。”梁荷颂跪下道。 厉鸿澈哼了一声。“忠心不二?你还是先看看你哥哥梁烨初那大贪官,在来与朕说忠心不忠心的事吧。” 梁荷颂抬起来眼睛来,忘着厉鸿澈眨了眨,略心虚道:“臣妾的哥哥只是贪了些钱财,但、但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说着声音又矮了几度,梁荷颂扭着袖口子,嘀咕:“再说,现在这朝廷中有几个不贪,不贪可是不合群,不能怪哥哥呀……” “哼,不合群?”厉鸿澈冷声戏谑道,“倒是。你哥哥梁烨初在朝中倒是吃得很开嘛,一起狼狈为奸的一抓一把。” 梁荷颂讪讪干笑了两声。 自父亲死后,家宅被二叔夺取,他们兄妹忍饥挨饿、没少吃穷苦头。哥哥也是穷苦够了、心疼她,发愤图强,“发家致富”(此四字自行体会),将她接回新府中,这才过上富裕生活…… 厉鸿澈又是轻哼了一声,阴阴笑道:“也难怪你是非不分替你兄长辩解。你这一身子的金贵肉,可不就是梁烨初贪赃敛财的最好证据么?” 谁说她是非不分?这不,她已经心虚地默默挨轻视、训斥了不是?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臣妾哥哥尚还年轻,且天性善良忠贞,他日定能改过的。” “罢了,他日之事,他日再说。现在起你好好为朕办事,按照朕的意思来办,或许日后朕尚可饶你们兄妹一命。”厉鸿澈面含怒色,一拍床沿,咬牙道,“眼下当将那几个老叼奴捉来,狠狠发落,以解朕心头之恨!” 对!先收拾了梁书敏这对可恶的姐妹替自己的身子和恨文报仇!梁荷颂怒火蹭蹭冒。“皇上,您这回可算是知道了吧,臣妾之前并不是因为嫉妒冤枉敏才人,她们姐妹根本就是蛇蝎心肠,在后宫中仗着有盛妃娘娘撑腰,不知祸害了多少柔弱妃嫔、宫女。只要稍有姿色的,或者皇上多看了两眼的,大凡都是要被敏才人明里暗里的收拾一顿的。” “岂有此理!”又是“啪”一声拍了床沿,厉鸿澈大怒只恨不能立刻下床发落了那群恶妇,却不想现下这身子娇弱得紧,根本无力下床。枉他从前还以为梁书敏天真可爱,却没想到,这竟然都是蒙骗他的。 “皇上,您勿动怒上了身子啊。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她的身子可经不得再折腾了,这啪啪地重拍,他是男子心性坚韧不怕疼,可她看着都心疼死自己的玉手了! 9.黑猫太妃驾到! 招来了小太监多点了个炭火炉,梁荷颂打算让厉鸿澈再休养了半日,再与梁书敏姐妹对簿公堂。 厉鸿澈昏睡在床上,十分安静,眉眼中还流泻出一股冷傲之色。不得不说,皇上真是个很冷淡寡情之人。梁荷颂看了看手背上浅浅的伤痕,还有虎口的茧子。他连自己都不疼惜啊…… 看着他两颊苍白如纸,唇上也因发烧干裂了四道口子,梁荷颂心疼死了——心疼自己的身子……日后定要好好提醒他,好好保养她的容貌、身子。莫要日后各归各位了,他已经把她貌若桃花的身子,弄成蔫儿巴巴的老妇了。 方才,皇上说,他根本就没有下旨赐毒-药!那就是说,她梁荷颂就不是被赐死的!而是被人借着圣旨的名义害死的! 猜想,那处心积虑害死她的人,定然会伪装作是她畏罪自杀,扛下弑君的罪名! 真是好狠毒的阴谋!梁荷颂心中有气。 记得当时,梁书敏买通了安公公来灌她的药,踩着她的手指,辱骂、踢打,简直如同发怒的畜生、野兽,肆意在她身上发泄怒火。而后,她亲口承认,就是她在口脂里下毒,害她的。灌了她药,她那诡计多端的大姐梁书蕙,匆匆忙忙地来将她叫走了。 第14节 真是梁书敏吗? 可是细想又不对。梁书敏害皇上干嘛?而且,她能想得出这么复杂的阴谋吗?就算破天荒聪明了一回,那也得有那胆子才行。 梁荷颂思索着,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喵……” 这时,一声猫儿叫从窗户缝里传来,梁荷颂忙跑去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先前那只黑猫儿,去而复返。 “猫……猫前辈?你,可是知道些什么?”梁荷颂实在不知道喊它什么好。 黑猫儿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偏偏拳头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东瞧了一眼之后,又西瞧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听不懂似的不太理会。 这样一看,它又像只正常猫儿了。梁荷颂正纳闷,便见不远处有两个太监匆匆走过。不,它不正常!它知道躲人! “咻”一下,黑猫儿蹿上窗台,从她胳膊下的缝隙擦过,箭似的蹿进屋子。那身手,怎叫一个敏捷了得! 梁荷颂全然没想到这猫儿会蹿进屋子来,措手不及,却又不敢声张。 “怕什么,你比我高大魁梧那么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细声细气的声音说着话,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梁荷颂注意着这黑猫一举一动,缓缓靠近。“猫儿前辈,你之前说,是你救了我?” 戒备地瞪了瞪梁荷颂之后,黑猫眯了眯眼睛,没那般戒备了,那模样倒像是犯困似的神情,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干净爪子上莫须有的灰尘。 它爱答不理的。 “猫前辈?”梁荷颂又唤了声。 她这一声立刻惹来黑猫圆眼一瞪。“什么‘猫前辈’,哀家乃先帝贤妃,你一小小七品才人,还不快给哀家行礼参见!” “……”梁荷颂惊于它前半句,后无语于它后半句。她竟然知道她是梁才人,而不是皇上!以及,想她堂堂七尺男儿(嘶,似乎哪里不对),居然对一直对一只猫畜生下跪行礼,岂不是太…… 猫儿长呼呼的身子转了一圈儿,掉转头将尾巴和屁股对准梁荷颂,旗杆似的尾巴末梢那段儿摇了摇,作钩状。“罢了,好歹你也顶着皇上的身子,若是让人看见也不好,哀家便大人大量免了你的礼吧。” “多谢猫……太妃娘娘体恤。” 瞟了这猫太妃的“菊花”一眼,梁荷颂心下计算道:先不惹它,总感觉它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它说的先帝,是之前的穆赦帝,还是舜熙帝? 梁荷颂想了想。穆赦帝应该没有贤妃,只有舜熙帝才有。而且舜熙帝这贤妃是个手段极其狠辣的人 ,当年叱咤后宫,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后来,却死得极惨,落了个死无全尸、烧做飞灰的场。至于是什么原因死的,她到不清楚。只是隐约听闻,在这后宫中“贤妃”二字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总之,她先静观其变。 梁荷颂搬来椅子,放在烤火炉边,猫太妃轻身一跃跳上去,转了一圈儿似审视干净不干净,然后才爬下,烤火。 “算你还有眼色。”猫太妃道,“哀家知道你心底一定在奇怪、看轻哀家这肉身。” “不敢不敢,太妃娘娘。”若是让人看见她梁荷颂对一只猫恭恭敬敬的喊太妃,别人定会将她认作疯子,丢进掖庭宫去。 “想哀家当年何等的荣宠显耀,却不想惨遭横死,落到而今这个地步!若哀家还活着,定然比端敬和孝珍这两个老贱人厉害得多!比她们美,哀家的皇儿,定然也比她们培养的饭桶皇帝厉害!” “……”梁荷颂抽了抽一边嘴角,她本来想抽两边微笑的。 “你不信?” 它似有些不高兴。 “罢了,你这小小才人,见识浅薄,哀家也不期望你懂多少。”它鄙夷,对梁荷颂长长地眯了下眼睛。 梁荷颂第一回知道,原来猫也是会翻白眼的! “还请太妃娘娘明示。这一连串诡异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猫先是没有理会她,摆了个冷脸色,过了会儿那暗金色琥珀似的眼睛,才眺望窗口处。 梁荷颂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竟然在猫儿的眼中瞧出了追忆之色…… “这事,还要从太-祖皇帝说起……” 梁荷颂听了,大致明白了。 事情是这样的。大晋开国皇帝,也就是晋□□救过一个楼兰人,楼兰人无以为报,便送了一块儿小拇指头大小翠绿灵石,说是戴之便可护身保命。 这灵石便随着传国玉玺,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直到舜熙帝这一代。贤妃,也就是而今梁荷颂心头暗称的“黑猫太妃”,使了手段,弄到了自己手里。至于什么手段,猫太妃说“那么久远的事,哀家记不得了。”然后这灵石便在她身上,一直佩戴到死。而后,她再次有记忆,已经是几十年后,也就是七八月前,梁荷颂再次住进她死前所居的双菱轩。 “那太妃娘娘是如何变成了……” 问到这儿,猫太妃小鼻子里哼了一声,后股坐着,前腿高傲地站着,撑着黑脑袋,硬是做出了几丝不屑地鄙视意味。 “你这脑子怎么那么蠢,这都想不到。定然是跟那破石头有关,这猫儿脖子上正好挂着那灵石。当年太-祖皇帝戴着它,也是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猫狗……”说着,黑猫琥珀色的眼睛瞪圆,有些悚然的可怖!“既然哀家重生,便一定要复仇!!杀害我的人,哀家定不饶她!” “那,贤妃娘娘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仙逝的,是被谁人所害?” 舜熙帝逝,七品才人以及以下的嫔妃都发配去了感业寺,其它的有子女的都由子女奉养着,没有子女的,都安排在皇宫里最偏远的“安苑宫”里,默默无闻。 猫眼闪过一抹厉色。“这……哀家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后颈有颗痣的女人,害死了我!” 它急躁地起身来回踱步转了一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怎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了……” “大概真是太久,而今又换了个身子,所以才一时记不清了。太妃娘娘不必着急。”梁荷颂忙宽慰。若它要是一着急,满皇宫的抓人咬人可怎么好……梁荷颂暗暗瞟了一眼黑猫儿太妃那条,凶残地左右摇甩的尾巴,显然心里在谋算厉害、可怕的事情! 猫儿心里事儿转得越多,尾巴就摇得越厉害!不想,贤太妃也不例外…… 贤太妃想了会儿,对梁荷颂道:“你而今换了皇上的身子,以你这丫头片子的经历定然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命将休矣。不若,咱们做个交易,也算你对哀家这救命之恩的恩报。” “太妃娘娘且说。”听闻贤妃虽狠毒,但诗书却不必那些个温婉贤淑的才女差。 “你帮我找到杀害哀家的凶手,报仇,哀家帮你坐稳这龙椅,成为真真正正的天子!” “嫔妾倒是不求做九五至尊,只求能换回自己的身子,让皇上重归龙身,以保社稷、家国安泰。”梁荷颂正色,略有忧心,“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经史也不通达,坐这位子实在心里有愧。” 贤太妃猫眼睛半眯,打量她,默了默才张开三瓣儿式的猫嘴道:“别太妄自菲薄,至少,你还知道自己很蠢……” 第15节 “……”!!梁荷颂内心滚着闷雷…… “人贵在能认清自己,这样才能查漏补缺,才能进步。” 黑猫太妃说着煞有其事,然后伸开毛茸茸的右前爪,伸出脚趾甲,舔了舔,然后盯着梁荷颂的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眼神。 “我看你资质也不算差,一脸文采通达之相,应当是极为厉害的女子,怎地就大字不识几个?”当年厉害的庄淑皇后和这女娃说话举止十分神似,而且这女娃娃长得确实是后宫里也极少见的娇滴滴的美人。庄淑皇后,文采了得,这女娃竟是个蠢的。 梁荷颂微微暗叹。她不识字,还不是拜二叔一家所赐。寄人篱下那几年,日日被梁书敏姐妹嘲笑。文采就是她心底一块心病,阴影。 “从前不曾好好学,往后还请太妃娘娘多多提点。” “这些都好说,只要你好好办答应哀家的事,其它不成问题。”贤太妃甩了甩脑袋,速度极快,两片儿薄薄的耳朵发出极轻的脆响。“你读书写字不会,可还会点儿其它的?罢了,算我没问,认个字都不会,还能会什么……” 不待梁荷颂回答,猫太妃就没兴致了。除了读书写字作画,其它的嘛……她似乎都会啊。 “眼下等着皇上睡醒了,你就将那蠢笨的敏才人审审杀了吧。”猫太妃有些犯困了,在凳子上趴了会儿,似又觉得有些饿了,鼻孔一张一合地闻着,往桌上那盘肉松酥饼看。 梁荷颂察言观色一把好手,当即就将那盘肉松酥饼端过来。最上头那块儿饼没放稳,“啪”一下掉下来,砸在地上。“嘟”一声,猫太妃敏捷一跃、四脚落地,咬老鼠似的一口含住那块儿饼,还本能般地左右瞧了瞧似怕人来抢…… “……”梁荷颂递到半空的饼一下子顿住了。 猫太妃嘴里叼着饼抬头。 尴尬,静默…… 猫太妃缓缓吐了那饼,跳回椅子上,高贵的卧下,脑袋点了点旁边的椅子。“放这儿吧。没你的事,去照顾那好-色-荒-淫的蠢皇帝吧。” “是,太妃娘娘。” 好-色-荒-淫,蠢,皇上跟这两条应该不沾边吧。梁荷颂脑海里还记得前夜,他提笔写字的儒雅风范,还有他悉心教导她时,说得那些高深话语。尽管,她听得不是很明白。 10.梁书敏落水 贤太妃让梁荷颂定要保密,以免她遭到奸人报复、伤害。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了,但难保那些它所说的“老东西、老贱人”等一干老仇人还记着她!是以,在厉鸿澈醒来之前,黑猫贤太妃就从窗户跑了。其实梁荷颂想说,谁会吃饱了撑着,跟只猫过不去? 许是贤太妃为了让梁荷颂觉得她对她来说是十分必要且有用,还特意留了不少悬念!比如它还知道其它了不得的秘密。当梁荷颂问是什么秘密时,她又支支吾吾卖关子,只说,是能够让她大大获益的秘密! 贤太妃从窗户纵身跃出去的时候,梁荷颂偷偷看了看,竟看见另外猫在那儿恭恭敬敬地等它!难道,那些猫也通人性? * 梁荷颂让康安年将四宝斋的蕙贵嫔、敏才人先行带去了养心殿,而后又请来了两宫太后,盛妃,以及暂时代为打理后公事务的淑贵妃。本来妃嫔出事,淑贵妃应当首先来过问,怎知恰好这两日淑贵妃心痛的旧疾复发了,孝珍太后便亲自过问,没有让人去叨扰淑贵妃。 先是出了侍寝妃嫔口脂有毒之案,后又是侍寝妃嫔莫名落入芳歇宫,折腾得半死之事,这后宫一连出了这两件荒唐事,已是不得不整治。 而这两件事,矛头都对准了梁才人。 养心殿里,气氛格外紧绷!梁荷颂在正座,脸色酝酿着愤怒。旁听的两宫太后,孝珍太后时不时咳嗽,端敬太后一派端庄威严。而盛妃则是事不关己一般,时不时看看自己的缀七彩宝石的长甲,但若自仔细些,便能看见她眉梢眼睛在轻微的转动,看殿中跪着的梁书敏、梁书蕙姐妹,以及对面盖着厚毯子的“梁才人”,和眉间卷愁、柔柔弱弱似的淑贵妃。两妃一比,便显得盛妃是浓墨重彩的华贵美人,而淑贵妃则是一副水墨画,又淡又远,只有一口丹唇,素净中一点嫣红。 在跪的,有梁书敏、方姑姑主仆四人,以及声称是“被牵连”的蕙贵嫔梁书蕙主仆三人。梁书蕙身着杏黄色宫裙,袖口、襟口绣着新雅花纹,十分素雅,比之梁书敏那五彩、七彩的蝴蝶裙、满头珠钗,不知含蓄了多少。梁书蕙虽然脸色苍白,但还算镇静,阴阴柔柔的;而她的二妹梁书敏就没她那般中用了,眉毛眼睛都忍不住打颤,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梁荷颂看来眼厉鸿澈。她那身子真是一脸憔悴病色,竟被这狗奴才折腾成这个样子!“杀人偿命。将方翠珠这老叼奴拖下去杖毙,以尝双菱轩宫女恨文之性命!以谢梁才人受辱之恨!”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方姑姑涕泪横流、丝毫没有之前在芳歇宫地下室里虐待厉鸿澈时的威武霸气。“求才人原谅,求才人原谅奴婢……” 方翠珠怕死的哀嚎全然没了骨气。奴婢露丑相,丢的不光是自己的脸,主子也颜面扫尽。不过,梁书敏已经没有多余的脸面给人丢了。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呀皇上。臣妾,臣妾是接了太后娘娘懿旨才前去提梁才人关押芳歇宫的,不是臣妾私自做主的呀,臣妾让人审问梁才人也是因为奉懿旨行事……” “事到如今敏才人竟还胡言乱语!梁才人方才侍了寝,皇上吩咐好生照料,太后娘娘怎会突然下这旨意。”贺舍姑姑疾言厉色,忙维护孝珍太后。 梁书敏一下子张口不敢言了,惶惶恐恐。她明明是听见,太后有命,让去将梁荷颂押入芳歇宫审问了,赐死的啊。 “杀害宫女,陷害梁才人,险些让朕也送命!”梁荷颂顺了顺怒气,竭力隐忍着,毕竟她现在顶着皇上的身份,不能太夸张。“人证物证俱在,赐敏才人鸩酒一杯。拖下去。”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梁书敏嚎啕,爬过来抓住梁荷颂的衣角,“皇上饶了臣妾这回吧。臣妾只带走了梁才人,并没有在口脂里下毒啊。” “你亲口承认,还想狡辩?” “不是的,不是的……”梁书敏爬过去厉鸿澈脚边。“当时臣妾只是说的气话。荷颂,你向皇上求求情,救救堂姐啊。荷颂,我是你堂姐啊,你救救我啊……” 梁书蕙暗暗撇了撇嘴角。这个没骨气的东西! 厉鸿澈眯了眯眼。若不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身经历,厉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一直认为“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敏才人,竟是个心胸狭隘、手段残忍的女人。 “盛妃娘娘,您一定要救救我啊。我是帮你办事啊……”梁书敏已经吓慌了神。 突然被点名,盛妃皱了娇美的眉头,她身旁的嬷嬷怒斥道:“咱们家娘娘一直都在宫中潜心研读太后娘娘说得李白诗集,你可不要胡乱泼脏水,什么帮我家娘娘办事。” 盛妃厉害,靠山盛大将军了得,梁书敏也不敢再说,转向最后一线生机。“大姐,当时你的宫女也在芳歇宫密室中,你要帮敏儿说两句公道话呀。敏儿是冤枉的!” 梁书蕙被梁书敏这话吓了一跳,忙反驳:“那两个宫女不听我吩咐,忍不住方翠珠的收买怂恿,背着臣妾去了芳歇宫。”又对皇上道:“皇上,此事臣妾完全不知情。还请皇上明察。” 梁书敏不敢相信:“大姐,明明是你告诉我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让带梁荷颂去芳歇宫秘密处决了,就当是她畏罪自杀了。”梁书敏再也不顾忌了,毫无遮拦道。可惜了她不够聪明,还没看清时势。 “越说越离谱了!皇上已定夺,拖下去吧。”孝珍太后带了薄怒道,“蕙贵嫔既然不知情,将那两个不听话的宫女处死,闭门思过两月,便算了吧。” 梁书敏被一路拖走,叫骂了一路。把太后、盛妃、梁书蕙、梁荷颂都挨个儿骂了一遍!左右都是要死了,也就没顾忌那么多。 梁荷颂瞟了一眼梁书蕙。她果然比梁书敏聪明得多!审问到一半儿的时候,四宝斋的奶娘竟抱来了她的儿子,三皇子。三皇子哭哭闹闹要娘,多多少少也打了一张有力的亲情牌!孝珍太后喜欢孩子,看着也不忍心。当然,这并不是不深究梁书蕙的原因,而是她二叔是江苏省的按察使,正是与盛将军一条绳的。若将姐妹倆一同处死了,难免盛丙寅发难。当然,这些大局本都不是她关心的,她本已经张口打算让人将梁书蕙这阴柔狠毒的女人赐死,却不想,被厉鸿澈狠狠瞪了一眼!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皇上难道真的信了梁书蕙的温柔无辜?还是心有怜惜不忍心啊?呵,看来这次教训还是不够深刻……梁荷颂心道。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皇上,你意下如何?”孝珍太后问梁荷颂。 孝珍太后说完,一旁一直安静看戏地端敬太后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喝了口茶。 “太后说算了,便是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收拾梁书蕙!梁荷颂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不能要她命,但并不能阻止她折腾她!日后,她就让梁书蕙跪着给她洗脚! 第16节 · 两宫太后一前一后从养心殿出来。孝珍太后向来身着素净一些,端敬太后尽管已经不是当朝皇帝之母,但穿得竟比孝珍太后还明艳、华丽。 “孝珍妹妹,从前哀家掌管后宫时也不见这么多事,是不是你能力有限,管不住人呐。”端敬太后走上去,笑不达眼底。 两位太后站在一处,一个高而气势恢弘,眉间有厉色。一个却稍显孱弱,若不是身上有正宫太后衣裳衬托着,几欲被端敬太后的气势压过去。 “姐姐要慎言,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孝珍太后冷声警告,却惹来端敬太后一声冷哼,围着她打量了一圈。 “宫婢就是宫婢,哪怕飞上枝头、披上凤凰羽衣,那日光下投下的影子,也是母鸡样。” “你!”孝珍太后动气,却不想牵动胸口咳喘了几回。贺舍姑姑忙拍了拍她后背顺了顺气。 端敬太后笑得更不屑了。 “你以为这回哀家放过你,是怕你吗?那敏才人岂是有那智慧,能想到在梁才人口脂中下毒的?”孝珍太后忍住病弱咳嗽,强撑道,“别忘了,而今的正宫太后可是哀家!你见了哀家,也是要行礼的!若不行礼,那便是不敬!” 端敬太后被震得哑口无言。她的儿子穆赦帝宫-变被盛丙寅杀,而孝珍的儿子继位,而今她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你,你……” 毕竟是在养心殿外,不宜争端,孝珍太后背过身背对端敬。“你若肯乖乖听话,在你的寿康宫中不生事,哀家也不会动你、苛待你。来人,送端敬太后回宫。” “奉劝姐姐,好自为之,莫要逼妹妹拔剑相向。” 赶走了咄咄逼人的端敬太后,孝珍松了口气,立刻孱弱了些。贺舍姑姑忙扶住她。“娘娘,这回就这么放过端敬太后,实在可惜了这次机会。” “亦无他法。证据都被她毁了,安公公也死了,深究下去也没有用,倒是怕牵进盛妃,到时候逼急盛丙寅,就不好。” * 解决完这一争端,梁才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后宫中人都看见了。那是叫一个维护呀!盛妃回到自己的长春宫,进门就打了一干“办事不力”的奴才,发了一顿火气。韩贵人的婢女说,远远从长春宫路过,就听见里头奴才求饶啜泣之声不断。 梁才人以前没少被盛妃欺压以打发时间,这回有了皇上庇护,恐怕往后这后宫中,有得一阵折腾了。就看那梁才人有几层功力,能折腾到个什么地步。 淑贵妃不喜争端,虽与盛妃速来不合,但二人到底都是暗暗较劲,没有这么硝烟弥漫、明枪明炮的来。 暂且收拾完了梁书敏这素来明里欺负她的敌人,梁荷颂微微松了口气。便以她的狗命,以祭恨文的在天之灵吧。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康安年见皇上脸色发白,忙问。“要不宣太医来瞧瞧?” “不,不碍事。你,你快去叫梁才人过来。” “是。” “算了,不叫了。朕,朕自己过去吧。” 这是梁荷颂与皇上厉鸿澈换身之后的第三日晚上。梁荷颂一脸苍白的到了双菱轩,屏退了左右。 厉鸿澈拖着病身,勉强能下床。“你大晚上,来找朕做什么?” 却不想梁荷颂白惨惨的脸,双眼可怜巴巴望着他,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晌,似极度难以启齿。“皇上,臣妾,臣妾想尿尿……” 三天,她没敢喝水,但终究没办法逃避…… 厉鸿澈冷冰冰、阴沉沉的脸色,唰一变,又唰一下,更冷更阴沉。半晌,好似地狱一般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娇粉红唇间传出。“自,己,解,决……” 梁荷颂湿漉漉的一双眼睛。“臣妾,臣妾不知道怎么……怎么尿……” 11.念首诗来听听 梁荷颂此话话音还未落,便立刻噤声。 厉鸿澈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满脸阴云密布,双眼透过那乌压压的阴云看来,灼得梁荷颂浑身都疼,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 “站直。” “扶着。” …… 从双菱轩出来,梁荷颂脸上终于又恢复了血色。老呆在双菱轩未免不好,梁才人已经侍寝三日了。 “皇上似乎心情不错?”康安年跟在御撵旁,适时眼梢含笑道。 “朕有笑吗?”梁荷颂侧了侧头,问。 康安年弓着腰点点头。梁荷颂摸了摸嘴角,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弧度。可,她能不笑么?顶了皇上的身子不说,还让皇上亲自服侍自己嘘嘘。啧啧,谁说她梁荷颂蠢?大智若愚,才是真智慧。 皇上自诩胆识过人、文韬武略、明察秋毫各种云云,竟还当真以为她梁荷颂换个身子就连尿个尿都不会了。梁荷颂抬头看了眼天上稀疏的星子,又细又小,银闪闪的在墨黑的苍穹里挂着,却十分的璀璨夺目。 想想厉鸿澈方才表情,梁荷颂打心底的舒坦。让他骂她哥哥是奸臣,让他说她蠢。她虽不识字,但是除了读诵诗词,那些古书经史典故,她自小也听了哥哥念叨了不少。在这后宫中,她又不得宠,显露出来不是找死是什么。不过,似乎那些典故啊什么的,也没大用途…… * 第二日,丑时三刻,天还没亮。午门前的文武百官都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偶然风寒,不早朝了。奏章全数由通政使司进呈内阁学士处,票拟之后,再送乾清宫,以供圣上裁夺。 通传皇上圣谕的太监传完话,众臣纷纷散去。 “听说皇上今早没有早朝?”懿宁宫,孝珍太后问贺舍姑姑。 “皇上这几日身子抱恙,许是上回也是强撑着去的,这两日下来扛不住了。”贺舍便说便榜孝珍太后捏腿。孝珍太后做舜熙先帝贵嫔之时,双腿曾受过端妃,也就是而今的端敬太后杖打,落下了遇冷就腿疼的病根儿,几十年都美好。每到梅雨季节或是入冬,那疼得犹如刻骨似的。 当年任人宰割的宫婢,到而今后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太后,如何不说是一番可叹的造化呢。其中的辛酸和隐忍,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既然皇帝身子不适,哀家这作太后的也不能坐不理。贺舍,扶哀家起来。” 第17节 “太后还是歇息一日吧,眼下入冬,您的双腿旧疾又犯了,走一步都疼得如刀刮骨。皇上心善、孝顺,定然能懂您的关心。”贺舍又道,“而且似乎听陆公公说,皇上一会儿要去双菱轩,恐怕娘娘过去乾清宫,也是找不着人。” 孝珍太后沉吟了一会儿,呢喃着“双菱轩”三个字,思量了思量。“这个梁才人颜色倾城,哀家第一眼看见她便知道她不会长久的沉寂。好在她并不识字,不读经史的女子,哪怕一时得意,也终究在这后宫久长不了。” “太后说得是,后宫沉浮,美色又能几长,没有谋略、智慧那便是死路一条。红颜未老恩先断,在这宫闱里是最多。” 一丝凉风钻进屋来,孝珍太后腿着了那丝凉气,痛得她闭目隐忍,眉间“川”字纹紧皱,依稀又记起了当年被端敬太后杖责的血腥场景。那年,她刚受舜熙帝宠幸封嫔…… 孝珍太后捏攥着手里的佛珠,几欲捏断!不知是恨还是痛,或者仅仅只是害怕。 “太后大仁大义,不似端敬太后心狠手辣。皇上孝顺,往后太后娘娘可以享福了。” 孝珍点点头,然而脸色却并没有好转,而是望向殿门口的光亮,嘴里呢喃着——“蠢笨些,也好……” 孝珍太后回头见贺舍姑姑欲言又止的。“还有什么事?” 贺舍犹豫了一二,才斗胆说道:“娘娘,听陆公公说,这几日皇上举手投足颇有些古怪,时不时流露出如女子之态。而新拨过去双菱轩的宫女又暗传,梁才人行走说话,也如同变了个人,像个男人。” “有这等事……” * 梁荷颂抱着一堆折子,去了双菱轩。那些奏章,她可是看不懂几个字!过两日定然还是不得不上早朝,必须得让皇上亲自批阅了,她记下来。总不能每次都将那些大臣骂一通、说他们做得不好,唬弄过去吧。 就是苦了她那副身子。梁荷颂捏着毛笔,挠了挠耳际的发丝儿,瞧了眼那边桌上认真批阅着奏章的厉鸿澈。她也是而今在知晓,原来奏章也分许多种,信息公开的有奏本和题本,奏本为私事,题本为公事,这两种都要先通过内阁学士们看一遍,写上意见纸条夹在里头呈上来,供圣上裁夺。据说那保和殿大学士黎老儿十分有学识,她到可以就用他的意见。可还有一种“奏折”,那便是直接秘密呈递上来的,没人提建议,她可完全没法儿应对! 双菱轩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人在。梁荷颂支着下巴,远远打量厉鸿澈。好认真啊。那奏章上究竟写着什么,能让他不顾病痛,废寝忘食呢? 将墨砚拿近了些,梁荷颂将墨汁当做了铜镜照了照。里头映着的当然是皇上厉鸿澈的脸。若是皇上是个女子,凭他的这副美貌和学识,定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摸了摸墨汁映照的男人的脸部轮廓,梁荷颂仔细看了眼鼻子和眉,好分明的棱角,看得她一颗心都要扑腾了一下。想起她侍寝那日,她又害怕、又紧张,有些反抗却又不敢反抗。虽然在侍寝之前,已经有姑姑送来了教习男女之事的画册,她都看了一遍,想想了一遍,可是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晚,她从裹着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厉鸿澈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打量了许久。那冷淡的模样,险些让她因为他对她真的是毫无“兴趣”!好在,在他根本不像想临幸她的表情中,厉鸿澈让人熄了油灯,退了出去。然后,她眼前一片漆黑,心底一骇,接着便觉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凉,扑面洒下来的是比空气更加寒冷的气息。她本能害怕,想退后,却被一只裹着结实肌肉的强壮胳膊一下扣住了后脑勺。一下子!她的双唇就被他吻住了,霸道得没给她半丝喘息的机会。她当时以为,厉鸿澈是要将她整个吃了…… 说实话,她进宫前是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的,所以,她稀里糊涂地似喊错了名字。结果,当然是惹怒了厉鸿澈。好在,正在他意欲发飙的时刻,他中毒晕倒了…… 所以,当晚她其实还没能受到“宠幸”……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猥-琐下作的表情?”隔着书案以及五六步远的距离,厉鸿澈冷脸看来,嫌恶得紧! “有、有吗?”梁荷颂忙摸了摸脸,却不想手上沾了几点儿墨汁,这一摸成了花脸。 见她那沾满墨汁的脸,厉鸿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旷古以来,只怕也没有这样一位的“皇帝”。罢了,罢了……她本来也就是个女人,虽然在后宫折腾了七八个月,但阅历来说,还是个“少未经事”的女人…… 梁荷颂本以为又要挨厉鸿澈怒斥,却不想,他大步走过来,一张芳香的手绢儿盖在梁荷颂脸上,轻轻擦了擦。 “方才让你认的诗词,可都认识了?”眼前是桃花芳香的手绢儿在来回的擦弄,梁荷颂听见厉鸿澈冷声问她。虽冷,倒不至于前两日那般怒。 “认,认得差不多了吧……” “念来听听。” 厉鸿澈在梁荷颂身旁坐下,一副私塾老师要检查学生劳动成果的作势。 “下月便是孝珍太后大寿。朕早前答应过太后,在寿宴上要题词作诗。你这段日子要加紧学习,能多认几个,是几个。” 梁荷颂心虚地眨了眨眼。“念、念哪首?” 冷冷瞟了眼梁荷颂,厉鸿澈在那几张已经被糊得东一团墨西一点黑的诗词纸张上,瞧了眼。“就,挑你最熟悉的哪首念来听听。” 梁荷颂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在几张诗词里挑了挑,可都没拣出个结果来。厉鸿澈叹了叹气,捡了一张出来。“就这首,念吧。” 梁荷颂拿起那白字黑字儿,疙疙瘩瘩念。“床……” 厉鸿澈点头,示意她念得对。梁荷颂继续第二个字,“前……” “连起来念,不必看朕,别停。” 梁荷颂点点头,对着那张纸头痛不已,细小着声音念道:“床、床前日……” 厉鸿澈陡然一个锋利的冷眼投过来!“你再念一遍,大声些。” 梁荷颂将诗往桌上一摊。“皇上,这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念不出口啊……” “……”厉鸿澈默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你倒说说,这诗,到底粗俗不雅在何处!” 咽了咽口水,梁荷颂指着第三个字:“这描写夫妻之事,实在太过于露-骨……” 12.皇帝头上绿飘飘 “床、床前日……月光。” 一顿。 “楚人也上……” 有一字不识,略。 梁荷颂颤抖抖地念了前两句,扬了扬眼皮,瞧巴了一语不发、黑沉着脸在一旁坐着如同黑石冰雕的,厉鸿澈。 似有一股野兽般的怒气从厉鸿澈鼻子里喷洒出来,落在梁荷颂的肌肤上,冰得脖子都一凉,让她不禁吞了吞口水。 他哼了一声,又冷,又低,然后牵动左边嘴角笑得让人后背发寒。“你是嫌夫妻二人不够热闹,‘楚人也上’,嗯?” 那个尾音上扬的“嗯”字,饱含了刺骨的冰寒怒气! 念错了就念错了嘛,何必这么凶?她早说了她字认得不多,还得些时日学习进步,可这天之骄子的男人非还就跟她杠上了似的。梁荷颂心有怨言,但不能直接顶撞,咬了咬唇道:“皇上,要不,要不臣妾还是先不念了。等再学习几日,念给皇上听,如何?” “……” “皇、皇上,唉皇上……”梁荷颂压低着声音拍门,生怕惊扰了旁人被人听了去。 可恶,厉鸿澈竟然一语不发地将她赶了出来! 第18节 “皇上,放臣妾进去吧……好歹臣妾学了一下午,没有成果,那也有苦果啊……” 门缝里终于传来厉鸿澈的声音,又冰又冷。她似看见他咬着牙、隔着门瞪着她。 “若不给朕好好地学,只有后果!” 他不是开玩笑的!梁荷颂立刻听了出来。下月十八,就是孝珍太后的寿宴。作为太后的儿子,她这临时顶班的皇上,也是必须要上。厉鸿澈担心,她也不是不担心啊。 门外终于安静了,屋里厉鸿澈坐在案前,一手轻按着奏章,一手拿着毛笔,皱眉头瞧着奏折,可脑子里却自动回放着方才梁荷颂念诗时的模样! “啪”一声,厉鸿澈将毛笔拍在了墨砚上,溅开一圈大大小小的墨汁点子,晕在宣纸上黑白分明。 可恶的女人,好好一首思乡绝句,在她嘴里竟成了淫-词浪-语! 罢了,她现在也还不大,不到十六。他足足长了她十三岁有余,看来往后,只能他多焦心了。 整理了整理纷乱的思绪,忽略了身上发热的疼痛伤口,厉鸿澈重新拿起奏章和毛笔,继续批阅奏章。不论如何,既然身处高位,就要对天下百姓负责。而今朝廷奸臣当道,腐-败蛀虫无数,这条路再难行,他也坚持下去! 对于他厉鸿澈来说,除了江山社稷,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包括他自己!而女人,也不过是他繁衍香火的工具,以保江山延续。三年一选秀,女人仿佛永远都不绝,往他后宫里涌…… 假装昏-庸酒-色这几年,他也是有些稀里糊涂了。 可而今发生了这等荒唐事,他竟然会与个小小才人换了身!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所在!他定然要好好查查!朦胧记得,儿时似乎听人说过个类似的传闻,只是太久远,已记不大清了…… 批阅完奏章,厉鸿澈刚收好,就听门外新拨来双菱轩的姑姑方玉秀轻声道:“才人,郝御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您醒了吗?” 郝御医?厉鸿澈回想起来,这人太医署院使的儿子,进太医署不久就已至正五品“御医”,听闻他本可升做正四品的右院判,但他拒绝了,而今也只够给宫里四品以下的妃嫔诊脉。不过他正七品,来诊梁荷颂的脉倒是绰绰有余了。 “请他进来吧。” 收好了奏章,厉鸿澈上床躺下,心里暗责怪着梁荷颂心性不坚。他才不过稍微教训教训她,她就真的走了。 门开,进来几条人影。厉鸿澈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个隐约。三矮一高,矮的是宫女,高的当然是郝御医。 郝御医身形颇为颀长,是个高个子的,行动举止颇为儒雅,是个温和文秀之人。 “微臣叩见才人,才人吉祥。” “不必多礼,郝御医起来吧。”厉鸿澈道。他对郝御医印象倒是还可以。此人应当是忠孝之人,假以时日应当有一番造化。 郝御医说,不喜诊脉时旁人打扰,厉鸿澈也就屏退了左右,让两宫女都去屋外候着了。 两个宫女下去,只留下了方玉秀姑姑。厉鸿澈与郝御医之间隔着珠帘。郝御医诊完了脉,似欲言又止。 厉鸿澈明白过来,让方玉秀也出去了。 难道是梁荷颂这身子有疾,病入膏肓了?厉鸿澈正想着,忽闻珠帘撞击得吭吭响,他的手被一双男人的粗糙大手紧紧握住! “颂儿妹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郝御医越过珠帘屏风,一下子和“梁荷颂”面对面了!他拉着她的纤纤玉手,眼底微有湿意泛红,双眼锁着“她”瘦了一圈儿的巴掌小脸,关切心疼溢于言表。 这他-妈怎么回事!厉鸿澈猛地抽手,想从郝御医手中收回来,却抽不动! “郝御医,你这是作甚?放手!!” 这眼神,这动作,真是恶心,恶心死他了! 挨了“梁荷颂”这一呵斥,郝温言才略微淡定了些,松了手,缓了缓气稍微克制住。 “颂儿,是郝哥哥不对,吓着你了。” “……”什么好哥哥?!厉鸿澈“惊魂未定”!从没想过竟然会被个男人这样“轻薄”! 郝温言眼神有伤。 “若是知道你在后宫中这般难熬,当初我便是拼死,也不会让你进宫受这等罪。皇上薄情,身为人夫,竟不知保护自己的女人,害你落得如此一身伤痛。” “……”厉鸿澈心底怒气升腾,脸色越发阴沉,但,又不能发作,以免叫人看出端倪来。 看不出来,梁荷颂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竟然还有追求者,竟敢,有追求者!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人才出众的!若是他查明了,他们之间有私情……看他怎么收拾这对狗男女! “郝御医,我是圣上的女人,往后你还是不要再如此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要害我!”其实,厉鸿澈根本不想多说废话,只想说一个字——“滚”。 郝温言却并不知道此“梁荷颂”,已非彼梁荷颂,叹了气,解释道:“颂儿,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将我当做兄长,我……我亦并未奢望什么,你,且放心……” 听听这语气,得是多用情至深?厉鸿澈越听越觉得如同被人泼了一头的绿染料,头发丝都绿了,咬着牙齿背过身去,因为他只怕正面迎上郝温言,郝温言就会死在他的目光眼神之下! “宫中步步惊心,危机四伏,皇上又是薄情寡性之人,若日后你在后宫中寂寞苦楚、再如这次一般身陷危难,请一定要告诉我,我郝温言发誓,定然生死相护!” 他薄情寡性?他要生死相护? 他的女人,需要他这个小小御医来生死相护??厉鸿澈真是要气炸肺了!一转身,却正对上郝温言看着他“深情”又“专注”,那火气是“更上一层楼”! 好一个郝温言!他先前还当他是忠孝良臣,原来他是随时提溜着一顶绿帽子,跃跃欲试地想扣在他这皇帝的头上! 13.孝珍太后的怀疑 送(赶)走了郝温言,厉鸿澈满肚子火气!本想等着梁荷颂来取奏章时,他好好的收拾她一顿,让她认清楚、记清楚,谁是她的男人!却不想,直等到夜幕,厉鸿澈都没能等来乾清宫的人!最后,他倒是等来了个晴天大霹雳! “才人,奴婢把床铺好,你先休息吧。皇上今晚去四宝斋蕙贵嫔那里,不过来了。”双菱轩新拨来的姑姑,方玉秀道。 “……”她,竟然还敢拿着他的身子,去“宠幸”后宫了? 除了方玉秀,双菱轩还新拨来了四个宫女:听雨、听蝉,品春、品秋。这四宫女,都是赞管后宫事务的淑贵妃,从宫里分拨过来的。听雨听禅,品春品秋,光听起的这婢女名字,便知道是个诗书通达、心性高雅的女子。淑之一字,她是担当得起的…… 四婢女中,二品都是干扫洒活儿的,二听是贴身伺候的,也更机灵,尤其是听蝉,那一双眼珠似乎就没有停下过转动。 “才人,只怕那蕙贵嫔要在皇上耳边吹风,说咱们才人的坏话。”听蝉道。 第19节 听雨略为内敛,但也认同。“正是,蕙贵嫔平素没少欺负才人,而下她的妹妹敏才人又因着才人之事而被赐死,恐怕心头记恨着才人,正伺机报仇呢。” 虽然上回梁书蕙的宫婢也牵涉其中,但是厉鸿澈还是难以相信,连屋子里都堆满了诗书的梁书蕙,会真的那般蠢笨、狠毒,让自己的婢女跟着趟这浑水。当初,也是因为她诗书通达,温婉贤惠,有淑贵妃之贤淑,所以才特意将金菊殿改作了四宝斋,他亲自给她提了“四宝斋”三个字。 眼下,那女人去了四宝斋,他要将奏章送还给她,就是个困难事了。后宫不得干政,若奏章出现在双菱轩,他的手中,只怕难免一场风波。 且说梁荷颂是如何去的四宝斋,那还要追溯到大半个时辰前。那会儿,天将将黑下来。 梁荷颂在双菱轩外干等了一会儿,饥寒交迫正在等不住,便见康安年跑来禀告:“皇上,太后娘娘说,备了人参鸡汤,请皇上过去用膳。” 她本想拒绝,可是,可是无奈康安年说太后有话,是特别为她准备的,一大番殷切希望!她若不去,就显得有些古怪推诿了。 懿宁宫中,布置清清淡淡的,有股礼佛之人的宁静。不过,梁荷颂可没办法放下心来!知子莫若母,虽然皇上不是孝珍太后亲生的,那抚养多年,也是了解得很啊!举手投足,吃穿习惯,很容易被瞧出问题来! “皇儿啊,今日身子可好些?” 孝珍太后亲自盛了一碗人参鸡汤递给梁荷颂。 “谢母后关心,母后辛苦了。” 梁荷颂是极喜欢喝这鸡汤的!进宫前在府上,她隔三差五的就要喝上一顿!尤其是进宫之后这七八个月,她不得宠,地位低微只得任人欺侮,连宫女、太监都嫌日子清苦、在其它奴才面前抬不起头,自谋出路弃她而去了。 别人参鸡汤了,她连肉末末都没见上几粒儿!她本有才人的头衔,不该这般穷苦的,却无奈梁书敏姐妹,撺掇伙同其它的妃嫔,仗着皇宠时常欺侮她,让内务府克扣她的用度。她又不得宠,求助无门。 后宫中妃嫔除了零散户儿,粗略可分为三大派系:一派是淑贵妃,背靠黎大学士;一派是盛妃,背靠盛大将军;还有一派便是早已毁容失宠,没落了的香贵嫔,背靠的是日暮西山、命不就已的尉迟斌老将军。 她哥哥烨初是尉迟斌老将军一手提拔。她进宫也是尉迟老将军一手促成,自然属于失宠妃嫔的派系。这失宠妃嫔派系的不得宠小才人,那悲剧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梁荷颂本在双菱轩挨了冻,就饥寒交迫,大冷天儿喝到这热腾腾,香喷喷的热汤,别提多舒服了! 喝完放下碗,梁荷颂却心头咯噔一下!因为,她看见孝珍太后脸色僵了僵,眸子里似暗藏打量之色,而一旁的贺舍姑姑也是眼睛也不眨的看着她。 “母后,这汤着实好喝。只是这下厨之事还是交给奴才们做就好,您,还是多享享清福才是要紧。后宫之事也有淑贵妃操心,您就不要费心了。”梁荷颂琢磨着厉鸿澈的语气,装模作样道。 用完晚膳,孝珍太后又说道:“其实今晚上哀家让皇帝来,也是有事要嘱咐。” 孝珍太后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贺舍姑姑及另外两个心腹婢女伺候左右。 “皇上啊,敏才人和蕙贵嫔姐妹之父,虽然只是个三品地方官,但依附的是盛丙寅。盛丙寅手握重兵,若是应承了那二女之父的央求,与皇上找些麻烦,恐怕是因小失大。皇上也有些日子没有去四宝斋了,不若今日便去看看蕙贵嫔,也好安抚安抚她。蕙贵嫔贤良淑德,性子温婉,毕竟敏才人是她的胞妹,现下四宝斋中去了个亲人,难免伤心寂寞……” 说了这一长串话,孝珍太后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简直要停不下来。 梁荷颂听着孝珍太后孱弱的咳喘,心下腹诽了几句,顺承下来。 “母后说得是。朕今晚,便去四宝斋。” “盛丙寅仗着是他当日拥立了皇上,就自命了得,处处有越矩之态。皇帝要懂得韬光养晦,要懂得忍耐……” 原来还有这些,梁荷颂心道。从前以为做皇帝那便是为所欲为,普天之下谁也不敢忤逆圣旨,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么多顾忌、思量。清了清嗓子,梁荷颂学着厉鸿澈的神态,应付了几句“知道”、“记住了”。 孝珍太后目的已经达到,身子孱弱,也不多留梁荷颂了。渐渐入冬,这两日越发的冷了,她的双腿骨头每动一下都刮着疼! 孝珍又与梁荷颂说了几句下月寿宴之事,便让贺舍姑姑送她出门。 · 从懿宁宫里出来,梁荷颂心下有些难以平复的情绪在激涌! 让她安慰梁书蕙?她只恨不得送几串鞭炮过去,在她门前点上,再舞两只龙狮庆祝! 梁书蕙会伤心寂寞?呵,她才不信!梁书蕙心有多坚韧、阴毒,她可是尝过的! 记得八岁那年,爹爹立功凯旋途中病逝,尸骨未寒,娘又伤心过度、跟着去了。哥哥烨初当年十四岁,聪慧过人,继承了爹爹的文武双全,他日必然是个大有造化的人!二叔虽没什么才华,却将这一点认得清楚,所以,他和二婶子便寻了个哥哥偷盗表哥梁纨银袋子的借口,将哥哥赶出了府去! 她自小生得白净,貌美讨喜,二叔刚开始也略有不忍心,便留下她,也并没有苛待。怎知,梁书蕙却容不下她,想尽办法想要将她也丢出去! 梁书蕙污蔑她偷她的珠钗,打烂二叔的古董,说她四处讲她爹娘坏话云云,导致二叔对她的那点儿仅剩的恻隐之心也没有了!撤走了府上原来教习她读书习字的师傅,吃穿都是捡她们姐妹剩下的!直到四年后,哥哥考上状元,将她接出府…… 所以,她认识的字,都停留在八岁以前的认识的。遥远记得,那会儿还有许多人夸她聪慧,日后定然和她娘亲一样是个文采出众、才貌双全的大才女!谁知造化弄人啊。而后,他们兄妹总算苦尽甘来了,哥哥也家财日丰,她吃穿用度全部都是用极好的!又过了三年,一朝悲剧又给选入宫中,又被这梁书蕙姐妹欺侮…… 从前她们只是想赶她走、伤她身子,可而今三年后再相遇,她们却是三番两次想要她命了! 梁荷颂长而沉重地呼出了口气,在冷夜里凝结成白雾,倒像是口吐白雾了。 “皇上,您有烦心事?”康安年上前轻声问。 康安年不爱拍马屁,却是十分让人喜欢,细心而又周全。 “无事……” 梁荷颂一行走远,贺舍姑姑才从懿宁宫门口缩回头来,回到屋子里向孝珍太后禀告。 贺舍开门极小心,就是怕冷气扑进来伤了孝珍太后的腿。 “太后娘娘,方才奴婢听见皇上和康公公说话。原来皇上是体恤太后娘娘一番爱子之心,所以才忍耐着将那鸡汤喝下,并不是皇上心底喜欢的。” “哦?”孝珍太后凝重的脸色这才舒展了些,松了口气。“看来是哀家多疑了。” “是啊,太后娘娘。人都是一样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其它的变故。再说,有时候人的性子和口味一样,随着年纪都会慢慢的变化,稍微一些变化也是正常。若是一层不变,那才是不正常。” 孝珍太后点头,吩咐婢女将炉子烧旺些,离她腿近点儿。婢女说,那炉子的炭已经烧得很旺了,再添就要伤身子了。 · 就在梁荷颂去梁书蕙的四宝斋的路上,前头的长廊拐角,突然跳出一团小黑影子,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往这边一瞪,将康安年等一众小太监都猛地吓了一跳! “皇上,是只神猫。”康安年道。因为太-祖-皇帝曾被野猫救过一命,是以有旨,宫中的猫儿都不许伤害,稍有灵性的都敬称做“神猫”。 梁荷颂点点头。她方才一见那黑影子,心中就已经有数了。那定然是黑猫贤太妃无疑了!可是她这还没有来得及帮她调查当年杀害她的真凶呢。恐怕以她的暴躁猫性子,恐怕不太好办。 嘶……若是它生气,会不会有抓又挠呢?若是撒疯起来…… 第20节 好在,它似乎只是蹿出来提醒她罢了,抑或是路过? 又走了一段路,拐过了长廊拐角,梁荷颂以为贤太妃已经走了,却不想突然一团黑猛然跃到她跟前! “唉呀……”提灯笼的小太监都吓了一跳!因为这黑猫眼睛瞪得十分圆,阴森森的像是一双鬼火。 它要干什么? 14.梁书蕙洗脚(改个字) “喵……” 黑猫轻喵了一声,对梁荷颂扬了扬头,粉鼻子一张一紧的似是在嗅气味。眼睛也眯了眯,不那般圆瞪瞪地敌视了,有几分讨喜的神情。 梁荷颂仔细看看,发现这猫儿两只前脚尖儿上有一撮儿白毛。 它不是猫太妃娘娘! “喵……”又是一声猫叫唤从一旁传来。梁荷颂立刻警醒!这才是附身黑猫的贤太妃娘娘! 又一团黑影跃进灯笼照亮的那片儿距离里。先来的黑猫吓了一吓,显然很害怕后来的黑猫。后来的黑猫全身上下一团漆黑,没有一丝杂毛,那一双眼睛更是绿森森的,比先来这只黑猫的眼睛森寒可怕多了! 挨了后来黑猫那锋利的一眼神,梁荷颂后背汗毛都竖起了几根!没错,是贤太妃无疑! 贤太妃瞪了梁荷颂两眼睛,便冷冷喵了两声,纵身一跃就不见了。另一只黑猫忙跟上去,倒是有几分奴才相!接着又是几声窸窸窣窣,原来方才这周围并不只一只猫,只是灯笼照亮的地方有限,他们只看见了一只。现下贤太妃一跑,那些猫都跟着跑了,约莫有十来只。 “哟,这宫里的猫儿竟然也分三六九等、会认主呢。” 陆公公道,回头对梁荷颂面带了些谄笑,但拿捏得极有度,不至于让人厌恶,又不至于毫无用处白费工夫。 “在奴才们的心中,皇上就是主,这普天下的生灵,都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天子便是主。皇上要去哪里,奴才们便跟着伺候到哪里。” 梁荷颂只是看了他一眼。陆全笙略微尴尬,又见康安年冷看了他一眼,心下略为不悦,暗暗反瞪了一眼回去。‘都是奴才,他康安年凭什么清高。哼!’ 早听闻舜熙先帝的贤妃手段狠辣,极有手腕,没想到做了猫也能制霸一界,也算是名副其实的“了得”。梁荷颂心下暗道。想完,又不觉有些好笑。 · 四宝斋布置得十分典雅,有一种书香古朴之感,里里外外都种满了菊花。若是以普通男人的眼光看来,这定然是居住着一位雅致、不争,饱读诗书的女子。 诗书是饱读了,就是品性欠了些!!梁荷颂心下冷冷一哼,抬腿往里走。她才走到门外,便听得里头一声婴孩儿的哭声,以及梁书蕙哄孩子的声音。 梁书蕙比她大五岁,已经入宫三载余。她的孩子是三皇子,名曰厉嘉年,开春就三岁了。 人都说蕙贵嫔肚子争气,一入宫便有了孩儿,还是个儿子,真是命好。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三皇子眼下健健康康的,倒是一大希望。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梁书蕙盈盈见礼。 梁荷颂心下凉凉一哼,恍若未听见,自顾自坐下,也不让她起来。 梁书蕙虽心下略微惶恐,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按捺不住,可怜、柔弱地抬头。 “皇上……” 喊吧,装吧,你以为我会对你心软?梁荷颂自顾自吃自己糕点,让她跪着并不理会。就跪着吧!叫你从前污蔑我陷害我,还用开水烫我,看今后我怎么折腾你…… 梁书蕙心下略奇怪,暗暗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赵姑姑。赵姑姑得了眼色,忙去抱来了三皇子。三皇子哇啦大哭,哭着要娘。梁书蕙含了一汪贤惠担忧的神色,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皇帝”。 真是戏子中的高手!梁荷颂道:“惠贵嫔怎地还跪着,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谢皇上。”梁书蕙起身来,抱着儿子摇了摇。儿子也是配合,立刻就不哭了。“臣妾还以为皇上还在因为臣妾妹妹干的糊涂事,怪罪臣妾呢。” 听这话说的,好似真跟自己没有一点干系似的。梁荷颂:“蕙贵嫔饱读诗书,心胸宽阔仁慈,如何也不会与敏才人那等恶妇同流合污。朕如何会怪罪你呢?” 说完,梁荷颂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恶心了一把。 总有一天,梁书蕙的面具也会被撕下来,看她还有没有脸皮装! “皇上还说没有怪罪臣妾。从前皇上都叫臣妾‘蕙儿’,现在却叫臣妾‘蕙贵嫔’,这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是什么。” 她不光生气,她还要吃人呢。不过,好在疼的是厉鸿澈,真是苦了他了。梁荷颂皮笑肉不笑。反正都是他的后宫,吃些自己妃嫔的苦头,也是算他活该,万万怪不到她梁荷颂头上的。 “蕙儿想多了,朕岂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之人。”梁荷颂瞟了一眼那孩子,见梁书蕙明明有个这么好的工具可以利用拿来讨取帝王欢心,却藏着掖着似的,抱得很远。孩子没哭了,梁书蕙便招手让一脸老谋深算相貌的赵姑姑过来,抱了走。 “唉等等……”梁荷颂出声叫住,清了清嗓子,扯出一点慈父的模样,“抱过来,让朕也瞧瞧自己的儿子。” 听闻厉鸿澈并不十分喜爱自己的孩子。都说虎毒不食子,这皇上虽对孩子时常赏赐,但并不十分喜爱,也算是没心没肺了。薄情寡性真不是冤枉。但,他对自己都冷漠不心疼,如此想来,也算正常。 梁荷颂伸手接过子的瞬间,见梁书蕙竟眸子里浮现些紧张之色,若不是她自小熟悉梁书蕙,放旁人来瞧定然是瞧不出什么的。 三岁的孩子,本该是可以踉踉跄跄的跑来跑去了。可这孩子却身子很轻,长得很慢。 “蕙儿,可是四宝斋吃穿用度不够?嘉年都已快三岁了,身量却如同将将两岁的孩子,瘦瘦弱弱的,营养不良一般。” 梁荷颂边说边瞧了眼梁书蕙。 梁书蕙干干地笑了声。“御医说,是年儿天生肠胃欠佳,是以影响了发育,现下已经在调理了,应当不会耽误长身体。” 梁荷颂点点头,怀中的三皇子厉嘉年不太喜欢被她抱着,挣扎着、扭捏着,想走。梁荷颂皱眉,因她顶着皇帝的身份,这一皱眉可不得了。厉嘉年人虽小,但似乎也能感知到厉害,不敢动了,任梁荷颂打量他。 梁荷颂打量了许久,抬眼便见梁书蕙在一旁,隐约有些严阵以待的紧张似的。 轻笑了一声,梁荷颂放了三皇子厉嘉年,让奶娘抱走。 “蕙儿,你也莫要太节俭,该用的地方还是要用,别亏了孩子。这不,朕方才仔细瞧了瞧年儿,越瞧是越觉得他长得不像朕了。” 梁书蕙脸色一变,忙下跪。“皇上,臣妾……” 第21节 “朕不是怀疑你不忠,是说,别亏着孩子。三岁了还这么个小萝卜头儿似的。朕高大威武、丰神俊朗,这小萝卜头儿如何能像朕的儿子。” “臣妾谨记了。”梁书蕙似被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白。 “起来起来,别跪了。”梁荷颂虚扶了梁书蕙一把。 那孩子单眼皮、细长淡眉,薄嘴唇,和厉鸿澈俊眉深目的模样,确实不太像。只是模样还小,只能看个大概。 梁书蕙见“皇帝”有些不太舒服似的,关切道:“皇上可是哪里不适?” 梁荷颂抖了抖脚尖儿。“朕这两日脚趾有些酸疼,听闻蕙儿有一双含了墨香的纤纤玉手,不知可否……” 梁书蕙立刻就让人打来了一盆热水,跪着给“皇帝”揉捏洗脚。 “是这儿吗?”梁书蕙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仰头问。 “嘶……对对对,就那脚趾缝,使劲儿挠挠……痒得紧。”梁荷颂闭目享受。“旁边那脚趾缝儿也挠挠。这几日朕忙于政-事,鞋袜也未来得及及时换洗,竟让足疾复发了。”“蕙儿不知,这足疾传染性极强,本来只有一个脚趾缝,却不想一下子将两只脚都传染上了。太医说,这足疾还可能传染手指,是以朕都不敢自己亲自挠。” “啊?”梁书蕙手一下顿住,脸色又是一白。 “蕙儿不必担心,太医说了,必须是手染墨香、饱读诗书的女子,才能碰得,且不会传染。”梁荷颂脸色一凛,“蕙贵嫔莫不是不想帮朕分忧吧!还是说,其实你这饱读诗书是假?” “岂会、岂会。为了皇上,臣妾哪怕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梁书蕙暗咬了唇,似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让自己双手在那脚趾缝间穿梭。 要知道,她梁书蕙是最爱干净、不喜污物的了!平素看见地上有一点污迹,都要绕开走的。 15.贵嫔的阴谋阳谋 梁荷颂烤着火,任蕙贵嫔梁书蕙给她揉着脚。 给皇帝揉脚,哪个妃嫔敢不拿出吃奶的本事、好好给伺候舒坦了?梁书蕙直差点没搓掉指尖儿一层皮了,在梁荷颂脚趾缝儿里扣捏了一晚上,就巴巴地盼着皇帝赶紧瞌睡,然后她好解脱,二来也好施展美人计,好好讨帝王一番欢心。皇上爱才,她特意练了一幅丹青画卷,打算一会儿画给他看呢! 眼看那灯油都添了一回了,约莫都快二更!可看皇上,还一点睡意都没有,一点叫停的意思都没有啊!梁书蕙暗暗叫苦,她这膝盖骨都跪得发酸了!可是若蹲着,未免不美观,也不能体现出自己的诚心。如此,她只能跪着。 睁开一条眼缝,梁荷颂瞟了一眼跟前儿的梁书蕙,心底暗哼了一声,但语气还算正常,琢磨着模仿了厉鸿澈的说话模样。 “辛苦了蕙儿,起来吧。” 梁荷颂说完,朦胧似听见梁书蕙解脱、累极了般长长舒了口气。 “蕙儿可是为朕揉捏双足,感到疲累了?” “为皇上捏足是蕙儿八辈子才能休得的福分,又岂会感到一点疲累。”梁书蕙说着就打算起身了。 “既然蕙儿不累,那便再捏一会儿吧。” “……” 梁书蕙那张脸,有苦不能说,生生又跪着揉了好一会儿,又让奴婢换花瓣热汤,伺候“皇帝”洗了一回,最后结束时,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赵姑姑忙上前扶梁书蕙。梁书蕙才忍着膝盖疼痛站起来。不过她这会儿没工夫顾自己的疼痛,她准备着的才艺还没来得及施展呢。 梁书蕙便是以才情博取了皇帝的恩宠,梁荷颂当然清楚得很,她自是要谦虚的卖弄一番的!看了眼梁书蕙红肿的双手指关节,梁荷颂清了清嗓子,说“正有兴趣欣赏欣赏,以宜情操”云云。 果然是个有毅力的!梁荷颂暗暗瞟了一眼梁书蕙,她竟真的用那双沾满脚臭的红肿手,画了一幅牡丹图出来。虽然水平是比起平时差了那么一点…… “臣妾今日发挥不好,让皇上污眼睛了。” 真是倒霉透了!她练了整整一个月,画了七八次,才临摹好的,竟因为捏脚伤了手,画得如此糟糕!梁书蕙平静微笑的脸皮下,心头烦躁得紧!不过不怕,她过两三日再画一回,也是一样。为博圣宠,她梁书蕙有的是耐心…… “无事,朕瞧着挺好的。” 梁荷颂装模作样地欣赏着。“这是蕙儿自己创作的,还是临摹的?” “是臣妾自己创作。” 梁荷颂点头嗯声表示赞许,对着右边题的那一行小字道。“这字也写得甚好,朕甚是喜欢” 这写的啥玩意儿?梁荷颂腹诽。 “皇上喜欢,臣妾便知足了……”梁书蕙还没高兴完,却听—— “劳烦蕙儿再画个二三十幅一模一样的,朕赐给宫中的画师好好研究学习。” “啪”,梁书蕙手中的毛笔一下掉在砚台上,她一张脸都惨白了。二三十幅!还要一模一样的。那,那得画到猴年马月啊…… “皇、皇上……” 梁书蕙一直处在心拔凉的焦急中,以至于听到梁荷颂说今夜不宿在四宝斋、要走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没沉住气,一直知书达理的通达脸,一下就垮了下来,问为何。 “朕答应了梁才人今夜要陪她,就先委屈你了,蕙儿一向最知书达理,后宫中就你与淑贵妃性子相似,应当,不会介怀吧?” 梁荷颂瞧着梁书蕙吃瘪碰钉子的模样,心底乐。哪怕身子暂时不属于她了,可恩宠她可是要给得足足的!叫她们从前奚落她,叫她们仗势欺人欺她不受宠?她接下来可要好好宠爱“梁才人”,把梁家的地位都宠出来,哥哥的后台也宠硬了!看谁还敢欺负他们兄妹不! 梁荷颂刚走出四宝斋又折返了回来,梁书蕙刚一喜,又听——“蕙儿这双手果然不错,以后就劳烦蕙儿,旁的奴才手粗,朕不喜他们在朕脚上动来动去。” “臣妾,愿意为皇上效劳……”饶是梁书蕙再沉得住气,眼下这张脸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恭送走“皇帝”后,梁书蕙瘫坐在地上,紧绷了一晚上的温柔贤惠脸,终于恢复成本心的样子,又冷又阴森,双眼似淬毒,咬牙低声呢喃:“早些年就看出来,那贱蹄子是个狐媚子大患!没想到……还是如此!” 孩子又哭起来,呜啦啦的,吵得她更心烦,又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再烦也莫可奈何。梁书蕙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厉嘉年来。 “哭什么哭,你娘每天为你活得这般提心吊胆,都没哭呢!” 厉嘉年哭得更厉害了。 赵花卉姑姑瞟了眼一旁的宫婢,让都下去了,独留了主仆二人。“贵嫔娘娘。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一直拖着少吃食,也不是办法。吃不饱,也不怪三皇子会哭闹啊……” “……”梁书蕙也只是发泄了片刻,立刻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将孩子哄了哄,递给奶娘去喂吃食。 梁荷颂与她积怨颇深,若她得宠、得势,第一个遭殃的,定然是自己!二妹自己愚蠢,死了也怪不了旁人,但这仇,她是记着的! 她没有救她,便拿梁荷颂的命来报仇,也算她这做长姐的对得起她了! “梁荷颂,从前你不是我对手,往后,也休想踩在我梁书蕙头上!”梁书蕙盯着空气咬牙低声,如同卯足了劲与恨,发誓般。可说完,她又有些气恼。“七八月了,我也是用尽了办法,可是她却偏生像是怎么都弄不死似的!” 第22节 姑姑赵花卉眼珠一转,道:“贵嫔娘娘,奴婢倒是听到一些传闻,不知能不能帮到娘娘。” “什么传闻?” “奴婢方才听说,那负责给梁才人看诊的郝御医看诊时,经常会把屋里的婢女都遣出来。奴婢便想着,恐怕这里头……有些文章!”说到后头,赵花卉眼睛一厉。 她在宫中日子长,又喜欢关注长短是非,是以小道消息很灵通。 梁书蕙先是双眼一亮,接着皱了眉,最后展颜阴柔地哼笑了一声。 “倒是我糊涂了,怎地就忘了还有个这么一柄利剑,还没有利用上呢。呵。” 梁书蕙对镜摘下头上的花胜,缓缓放在朱红檀木盒中。 “我这堂妹自小貌美如花,竟有本事引得那郝温言放弃科考入宫为医。这,可都是为了她……” 赵花卉立刻心生一计,上前附耳:“贵嫔娘娘,奴婢想到了一个,可以让梁才人一辈子没法儿翻身的法子……” 赵花卉附耳梁书蕙说了几句。梁书蕙缓缓拉开嘴角,点了点头,看她一身装扮自有一股淡雅脱俗书香味道,唯有那嘴边儿的笑,阴森森的,让人胆寒。 孤男寡女,到底是“看诊”,还是“私-通”,那不好说了…… * 且说双菱轩里,厉鸿澈以为梁荷颂不会来了,是以早早就歇下了。这女人这副身子真是太娇贵,在芳歇宫受了这顿伤,真是日夜都疼!才不过批阅了一阵奏章,他就有些体力不支了。真是个天生的娇贵命! 难道那贼子郝温言,就是看上了她这身娇娇贵贵、白白嫩嫩的皮肉?厉鸿澈闭上眼睛睡不着,琢磨着。 郝温言说他薄情寡性的话,还在厉鸿澈耳边晃荡。若不是他是个性子沉稳、内敛之人,换做十年前的他,看他不狠狠打得那满脑子非分之想的小子跪地求饶! 无意间,厉鸿澈划过胸尖,猛地如同有一股战栗,电流办蹿遍全身的经脉! 这是…… 他又将手落在胸前,那两座柔软的高山上,先是轻轻感受了下形状和大小。 没想到这女子才十五六岁,就发育得如此“幅员辽阔”,而且“海拔”……也很高! 又嫩,又软,在手下化作各种形状。 情不自禁,他从衣襟里伸进去。肌肤,也很滑嫩,跟熟鸡蛋似的。继续往下,厉鸿澈又摸了摸腰,细得恰到好处。继续往下。 他知道自己在干一件蠢事,可,不知为何,就是心底生出些探索的好奇渴望来…… 当夜他对这女人本身就有着成见,况且也只是因为无意撞见别的妃嫔欺侮她,他怜悯之心使然招幸她,是以并没有兴趣仔细看她是个什么人…… 方才那丝电流般的触感,带来的是他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感受到过的悸动。难道,已近而立之年的自己,竟还会因为个十五六岁、只是略丰满美貌些的丫头,动色-心? 厉鸿澈十分冷静地分析着。应该不会,或许是因为熄了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触觉就十分灵敏。 ……大腿长又圆又滑腻,膝盖也小巧,连一双足都长得玲珑如玉,更别说其它某些地方了。 确实,是一副美人胴-体,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滑嫩、迷人,对男子来说是有这极具的吸引力。 厉鸿澈冷静地,做出以上结论。 他向来是个冷静寡情之人,对男女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他来说只是繁衍香火所必须,若非如此,可有可无。 但,而下他的心底,竟然有些……隐隐的发热? 16.相煎何太急 双菱轩里,厉鸿澈正躺在床上冷静地分析着心底产生的那丝诡异烫热是怎么回事,便忽听门外传来一声—— “睡了?” 这声音!厉鸿澈一个警醒,那“不该突然有”的思绪突然被“不该突然出现”的人打断! 来人,可不就是厉鸿澈这身子的原主么? 不一会儿,灯就亮了起来,梁荷颂进来。是她没有让婢女通报。毕竟这里头睡着的才是真皇帝、真天子呀,她又岂敢让他大冷天里从被窝爬起来,迎接她个小才人? 左右,这身子都是她的女身,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就直接悄悄进来了。 梁荷颂一进门就看出了厉鸿澈有些不对,忙屏退左右,上前行了个妃嫔的礼,低声问道:“皇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怎的……怎的两颊绯红。” 梁荷颂倒抽口凉气。难道是发烧了? 梁荷颂伸手想探一探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真的发烧,却不想厉鸿澈猛地往后一躲,畏她如蛇蝎!并且,他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她打量!先是盯着防备,后是皱眉嫌恶,最后冷沉之色掩盖了所有情绪波动,看得梁荷颂全身上下凉飕飕的。 正在梁荷颂琢磨着到底今日的皇上是否有些反常时,忽听厉鸿澈冷若冰霜地一声喝问: “梁氏,你可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厉鸿澈满脸冷肃,一发怒那低沉的冷气铺面而来!犹如一座大冰山轰然崩塌于前!梁荷颂忙一膝盖跪下,咽了咽口水自我检讨: “臣妾知错。臣妾只是个才人,地位低微,不该擅自伸手摸皇上龙额。”“臣妾要自有量力,不能借着皇上的身子要对后宫尊长不敬,处处要以皇上马首是瞻,不能有非分谋逆之想。臣妾愚钝,要时刻以皇上的意见为行事准则,绝不乱来。” 梁荷颂捏着小拳头,有些紧张。伴君如伴虎,果然一点都没错。皇上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呐? 厉鸿澈从牙缝里蹦出俩字—— “还有!” 还有? 梁荷颂挠挠耳际的头发。还有什么?见厉鸿澈冷眼更寒了一寒,梁荷颂忙低头从实答道:“臣妾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第23节 厉鸿澈冷面眉头一皱,似乎极不情愿说出这话。他抬手一指她:“记住,你,是朕的女人!” 其中从属关系的关键字,他咬得格外低沉而清晰。 唉?梁荷颂心下一疑:这话什么意思?嘶……难道,他是怀疑她与旁人有染?这个念头一钻出来,吓了梁荷颂一跳。 “皇上明察,臣妾绝不是不知检点之妇,宫规森严,臣妾绝不会有半点胡思乱想!” 梁荷颂就差没指天发誓了,说完见厉鸿澈脸色依旧阴云攒动,又补充道:“皇上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是臣妾打小见过的男子中最俊秀、威严、尊贵的英雄男子,臣妾对陛下一片爱慕忠心,日月可鉴!” “够了。”厉鸿澈按了按太阳穴。马屁他听得多了,能拍到她这般既生硬又声情并茂的,也是不多。“朕只是提醒你,若是朕发现你与旁的男人有染半分,朕,定然将你们碎尸万段!” 胆敢给他戴绿帽子,决不轻饶! “陛下放心、陛下放心!臣妾还是处子之身啊,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可以自行检查……”梁荷颂忙道。 可她这话说完,两人具是陷入一阵沉默…… 这个“自行检查”…… 厉鸿澈觉得嗓子略有些发干。 方才,他已经检查过了。若不是确认了她是处子,他也不会只是警告她记住身份而已,早就要了她小命儿! “朕姑且信你。” 梁荷颂从地上起来,这才松了口气。进宫前哥哥说过,皇帝也是男人,男人有两件事不能忍,一是银子被偷,二是女人被偷,哪怕是不得宠,也不能丢掉名节,所以,若是要偷人,也要悄悄偷,决不能被人发现。 “你与郝温言,到底是何关系?” 梁荷颂这才明白了先前厉鸿澈冷面呵斥她记住身份是什么原因了!“臣妾与郝御医只是旧识,如同兄妹,绝没有半点不光明磊落,但请皇上放心。” “如此,那便最好!” 她满脸坦荡,双眼清澈,厉鸿澈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点谄媚和污浊之气。 厉鸿澈的冷怒之气终于平复了些,却一眼瞟见那一团一吓跳进梁荷颂怀中的黑猫。 夜色深沉,那猫儿伸出前爪、拧着脖子伸了个大懒腰,似乎很困,打算寻个暖点儿的窝睡上一觉。梁荷颂小心翼翼地将它抱着,引得厉鸿澈不由得皱眉:“堂堂七尺男儿、九五之尊,抱个蠢东西像个什么话!” 梁荷颂这模样,一下子就让厉鸿澈想起了他养在朝极宫的“男宠”们!他厉鸿澈堂堂男子汉,断然不能落下个“娘们儿”的话柄! 梁荷颂正想着,今天的厉鸿澈仿佛有些“生人勿近”的感觉,而且尤其针对她似的。对了,就像只浑身扎满冰刺儿的刺猬。梁荷颂正腹诽这,忽听怀中爆发出一声动物的低低恐吓嘶吼声! 厉鸿澈则皱眉,瞟了眼梁荷颂怀中暴怒的黑猫。 梁荷颂低头一看,惊了惊! 贤太妃炸了毛,龇牙咧嘴露出两颗并不大的白白尖牙!一双猫眼大瞪,绿幽幽的满是怒气,只有“盛怒”可以形容!它浑身黑猫炸开,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体积足足大了一倍! 糟了,贤太妃火了!梁荷颂心说,贤太妃本就不喜欢孝珍太后。皇上作为孝珍太后养大的皇子,贤太妃自然连带着不喜欢。方才皇上本是呵斥她注意形象,却不想将她连带也骂了个狼狈。“蠢东西”三个字,确实很……不好听。 “皇上小心……!”梁荷颂话音还未落,便见自己怀中的黑猫一闪,凶猛的朝厉鸿澈扑去要挠他的脸! 天啊,她的脸!别挠坏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厉鸿澈竟然是会些功夫的,眼疾手快,一拳打在黑猫的脑袋上! “啊……” 贤太妃!梁荷颂一声轻呼,眼看着贤太妃小小的一团身子以闪电的速度,在空中化了个半圆,摔到一旁,“噼里啪啦”的砸碎了一地花瓶。 听着那声响,都觉得疼! “往后不许再碰猫!”他向来不喜欢靠近动物。 梁荷颂一门心思都关切贤太妃是否是残了,哪里管得了他说的什么。 为了避免惨剧再次发生,梁荷颂忙扑过去抱住贤太妃,让人带下去好生照管着。 贤太妃生前便是不得了的人物,没有受过什么窝囊气,这回又挨骂又挨打,哪能善罢甘休!“喵呜”、“喵哇”地惊叫着又抓又咬,后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文雅”了许多(至少没再动口咬人),只是浑身黑毛炸得毛茸茸的,绿森森的双眼瞪着厉鸿澈“呜呜”厉声恐吓,好似在说“小子等着瞧!” 暗暗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梁荷颂呵呵干笑了一声。完了,这回的梁子,可结大发了! 不过,话说回来,贤太妃身手敏捷,竟然也没能挠到他,皇上这身手也是眼明手快,够敏捷啊。 梁荷颂本还担心厉鸿澈会问黑猫为何这般古怪,但厉鸿澈竟然没有,只是格外的沉默冷淡,教习她奏章内容,让她记住以应付明日早朝。 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早朝了,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就算他要扮作昏庸酒-色让盛丙寅掉以轻心,那也要拿捏好程度。 厉鸿澈这一教,又是一个时辰。完事儿时已三更末了。夜深,梁荷颂带好奏章打算离去,临走又被厉鸿澈叫住。 “就在这里歇息吧。” 他冷声道,看都不屑看她一眼似的,因为方才教她记奏章内容时,厉鸿澈已经用眼神嫌弃她一个时辰了。 梁荷颂看看那张她已经睡了七八个月的小床,眼珠转了转,牵了牵嘴角试探道:“皇上是说,今、今夜臣妾侍寝吗?” 他一个冷漠眼神看来,没理她,自顾自的去宽衣了。 自换了身子之后,厉鸿澈便不要宫女伺候他穿衣裳,或许是突然换了个身子还很不适应的缘故。梁荷颂到底是女孩子家,也吃过苦,是以照顾自己的本事要高许多,她换好衣服,得了厉鸿澈的允许先行溜上榻去盖好被子,暖床。 窸窸窣窣的,厉鸿澈竟还在换衣裳。女孩子家的衣裳确实要复杂一些,加上他又是个确确实实的金贵主,极少自己动手做这些。梁荷颂边躺等,边眨巴着眼睛打量厉鸿澈的一举一动。 皇上这都捯饬了好一会儿了。 厉鸿澈正脱着最后一件儿贴身衣裳,回头正见床上射来一束视线,巴巴地盯着他瞧! 哗啦,厉鸿澈直接脱了上半身唯一的一件儿衣裳,大咧咧的,跟爷们儿似的毫无防备! “啊……”梁荷颂脸一红,忙捂住双眼。 第24节 “大半夜你惊叫个什么!”厉鸿澈冷声。 手指动了动,梁荷颂从手指缝儿里盯着厉鸿澈,结巴道:“皇上,你、你走-光了……” 厉鸿澈这才低头看自己凹凸有致的胸前…… “……” 屋子里熄了灯,乌漆墨黑,只听见三言两语的低低交谈,一个语气讨好乖巧,一个语气冷淡。 “皇上,快上榻来,天儿冷……” “……” “皇上,您,您这是打地铺么?” “……” “……皇上,您不宠幸臣妾了吗?皇……” “你再说一字,朕他日定斩了你!” 对着自己那张脸,他厉鸿澈要是宠幸得下去,才是怪了! 梁荷颂躺在床上,黑暗中盯着厉鸿澈躺的方向。呵呵,她是越发觉得,逗弄冷面皇上十分有趣了!看着一张可怕的威严面孔,无言吃瘪的样子,别提多有成就感了!虽然因着顾忌到身份换回来之后,他报复她,所以一直不敢越矩,不过嘛,既然好不容易顶一回九五之尊的的身份,怎么也不能白费了。 翻了个身,梁荷颂突然想起什么,下床摸黑将已经睡熟的厉鸿澈抱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不怕吃苦,可她怕伤着自己金贵的貌美身子啊! * 第二日的早朝并没有什么风波。那些个老中青大臣梁荷颂上回就见过了。她倒是一直想见哥哥烨初一面,无奈近来翰林院编纂大晋之北的民风民俗,哥哥便领着数位侍读学士前往了西北。 哥哥本是无文学、书籍撰述之责的,但是因着是尉迟老将军提携的后辈,盛大将军百般刁难,此番便是故意排挤哥哥去西北吃苦的! 梁荷颂叹了口气,大家都是皇上口中说的“奸党”,奸奸相报何时了,“相‘奸’何太急”啊! 呵,呵。 17.双菱轩不清不白之案 梁荷颂本想直接去双菱轩看厉鸿澈,禀告今早朝中的事情,却不想那一品保和殿大学士黎老儿,偏生是个没眼色的,非要留下了与她说什么江南修筑水坝防洪之事,说有匿名信举报,江西巡抚兼江南河道总督潘什么的,贪-污腐-败云云。 厉鸿澈没有给她指示,梁荷颂自然不好表态,糊弄应付了一顿。黎老儿也没说什么,又说有一画儿要进献,与她相谈。 这一谈就似乎没完没了了……梁荷颂上回为避免露马脚,劈头盖脸把大臣骂了一通,皇上可没少数落她,这回也只得耐着性子与黎大学士周旋。 她虽舞文弄墨不擅长,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的。 而皇宫的另一处僻静屋舍,双菱轩里。 厉鸿澈听闻“皇帝”去了早朝,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早朝后保和殿大学士黎恭芳,单独觐见皇上,一谈就没出来。而且最要紧的是谈完了朝政,似乎还品茶论画儿了! 黎恭芳三朝老臣,学富五車,又是他幼时良师,眼睛何其灵光。那女子连个“床前明月光”都念不顺,怎叫他不担心!他得尽快找到那石头,将身子各归各位才是!如此日子跟走钢丝一般!若让盛丙寅那手握重兵的逆臣贼子知道皇上成了这副草包模样,还不立刻兵变了! “才人,您,您扎到手了!” 听雨指着她们“梁才人”手里的针线活道。 厉鸿澈这才回过神来,见一根针已经扎在指头里,冒出一大颗鲜血点子。平静地拔出绣花针来,厉鸿澈将女工往旁边一扔! 暂代管理后宫之职的淑贵妃有令,下月孝珍太后大寿,让每位妃嫔都亲手绣个“寿”字,献给孝珍太后贺寿。偏生这听雨、听蝉、品春、品秋四丫头都是淑贵妃分来的,是以不好假手他人。 厉鸿澈已经捏着绣花针,在红布上戳了大半日了!眼睛酸痛得紧!谁他娘发明的绣花!真是可恶! “朕……真是有些手酸,你们代绣!”厉鸿澈冷声道。 他这句话却把几宫婢吓得直跪地。“奴婢们不敢。淑贵妃娘娘说了,各妃嫔须得亲自绣,这样祝福才能透过这一针一线传递给太后娘娘。奴婢们福薄,不敢沾染啊,还请才人饶了奴婢。” “是啊,请才人饶恕。” 厉鸿澈瞥了眼那乱作一团的丝线,太阳穴突突地疼! 想他厉鸿澈自小聪慧无双,文武双全,无论是提笔弄字还是舞蹈弄棒他从没有觉得困难过,哪怕家国大事、江山社稷虽然艰辛却从未觉得这般烦躁!今日,却不想他竟会这么小根儿绣花针,束手无策! 罢了,还是让梁荷颂那可恶的女人晚上自己绣! 听蝉却叹了口气。“后宫里谁不知道咱们才人不识女工,淑贵妃这命令,可不是为难咱们才人嘛。” 厉鸿澈猛地眉头一皱,心底滚起闷雷。 那女人……原来也不会绣! “才人,你怎么了?可是方才针扎得太疼了?”听蝉见厉鸿澈脸色不太好,阴云密布、冷森森的! 半晌,厉鸿澈才从嘴里低低吐出几个字—— “无,碍……把那针线……拿,过,来!” 婢女听雨捡起女工恭敬地给厉鸿澈拿过去,一见那针上还有血,看着都肉疼了一回。 这时,外头来了个宫女,说是蕙贵嫔的四宝斋来的,名叫妙蕊。妙蕊带来了一炉淡梅香,有安神解乏之用,极好的东西,说是盛妃体恤后宫姐妹们辛苦,专程给各宫里送的。因着后宫妃嫔众多,长春宫里送香的婢女忙不过来,所以路上遇见了,才转交给了她来送。 盛妃与淑贵妃不和已久,和淑贵妃暗里较劲儿。这回淑贵妃让妃嫔辛苦,她便来抚慰,扮了一手好人。不过,厉鸿澈虽知道她们二人不和,倒也没有细想。 “把香点上吧。”他确实头疼得紧! 第25节 “是,才人。” 香薰缭绕,香气慢慢渗透心肺。 听蝉得了厉鸿澈吩咐,送走妙蕊出院子,折返回来时正听见院子里扫洒的品秋、品春说话。 “今晨院子里便进来只古怪的黑猫,瞪着一双眼睛一直在周围转悠,也不知意欲何为。” “我也看见了,那怪猫眼睛瞪得极大极圆,寻仇似的看着怪吓人。我怎么赶也赶不走。” “嘘!”听雨忙喝止。“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别给咱们才人惹麻烦。什么怪猫,那是神猫!” 二品忙噤声。宫里是有这个规矩,不能冲撞神猫。 听蝉四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一只黑得瘆人的黑猫,怒瞪了里头一眼,从庭院的梅花儿树下闪过。瞧着,确实有些古怪…… 听蝉吓了一吓,去把窗户都关近了,免得那猫儿进屋去捣乱,碰乱了丝线。 厉鸿澈拿着针线扎了一会儿,实在头疼,便一扔,往榻上去歇息了。本来这身娇贵的身子,就还没好利索呢。 刚躺下闭上眼睛,厉鸿澈便睡意连连。 许是昨夜教那女人被奏章太累,今日又被淑贵妃宫里派来传话儿的宫女早早弄醒,乏得紧…… * 梁荷颂在乾清宫保和殿呆到傍晚,才送走了黎大学士。梁荷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恢复做自己平常舒坦的姿态,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应付了一下午,可算是累死她了!果然肠子里吞的墨水儿多,花样多啊! 那老儿,很可能是在试探她!梁荷颂回味这方才黎大学士说的话。 好在,她梁荷颂临危不乱,就是应付得颇有些勉强,不知道有没有因其他怀疑! 唉。这些个饱读诗书、满口“孔子曰”、“老子曰”的老匹夫,最是狡猾了。这黎大学士是淑贵妃之父。淑贵妃一身学问,都是从老父那里继承来的。 梁荷颂还没来得及喘息口气,便见康安年突然急匆匆地跑来。 梁荷颂忙正襟危坐。 康安年按捺住急色,低声禀告:“皇上。下午太后娘娘去双菱轩看望梁才人了,却不想,不想当场撞破了梁才人与御医……私-通!” “什、什么??”梁荷颂如同挨了个晴天霹雳。 双菱轩的梁才人,那不就是皇上吗?皇上,与男人私-通??梁荷颂扶了扶桌子。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她要缓缓。 “此事可,可当真?” 定是她耳朵听岔了!皇上怎么可能跟男人私-通呢…… 康安年跪地:“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梁荷颂忙赶去双菱轩,按照以往自己的经验来说,估摸着这会儿皇上已经被梁家姐妹以及盛妃之流的爪牙,轮着吐唾沫了! 路上,康安年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是淑贵妃为了给太后祝寿,召集宫中几个妃位的“老人”商量了一番,让后宫妃嫔各人绣一个‘寿’字给孝珍太后祝寿。这事儿本是秘密进行的,却被去请安的谭修仪给说漏了嘴,让孝珍太后知道了。 双菱轩的“梁才人”前些日子才受了伤,孝珍太后便想着将她那份绣工免了。加之最近梁才人有圣宠愈浓之征,太后许是想要化解一番之前的尴尬局面,于是亲自前往双菱轩。 “怎知道,太后娘娘踏进双菱轩便撞见梁才人与郝御医,衣衫不整、同榻而卧……” 再多的话康安年不敢说不出口来,生怕皇上龙颜过于震怒。他跟皇上的日子久,知道皇上的脾性是最容不得人背叛的!哪怕是不得宠的妃嫔。这简直是极不能容忍耻辱。先帝后宫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没有一个是活过半日的,都给处死了,免得污了皇家尊严。天子震怒,可了不得! 不过,梁荷颂这会儿哪里是“震怒”,她根本是“震惊”啊!郝温言哥哥是长得十分出挑,且也曾在进宫前向她提过亲。 梁荷颂忽然想起,这皇宫中一处宫殿名为“朝极宫”,里头养的说是擅长琴棋书画的才子贤士,实际上都是传闻中不可明言的“男宠”。难不成皇上他是…… · 双菱轩里一派肃穆,宫婢二听、二品以及四太监全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过这几个奴才都不是主角,他们前头跪得最靠近太后、淑贵妃、盛妃等五妃嫔的男女,才是这场审问的正主儿。 这五妃嫔都是陪同太后一起来的,为首的正是淑贵妃和盛妃,各分两派,一左一右的在孝珍太后身边儿。 “皇上驾到。” 门外太监一声通禀,接着梁荷颂快步进屋来。一眼便看见跪在太后面前的“自己”,和御医郝温言。 二人衣裳还略略有些不整齐,显然是被捉-奸之后,匆忙穿上的。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啊?梁荷颂以眼神问厉鸿澈。厉鸿澈却一双眼睛冷沉得要人命般,压抑着的愤怒梁荷颂隔着几步远、挡着一身棉衣都能感受到他那刺骨的冷气儿! 梁荷颂这才看见,郝温言的脖间有一道簪子划破似的伤痕,汩汩渗着鲜血。他满面愧色,迎着厉鸿澈吃人的怒气,仿佛恨不能以死谢罪! 这……皇上难道,难道已经失身??!! 梁荷颂如挨了当头一个霹雳,倒抽一口凉气!那,那可是她的身子啊……!! “臣妾给皇上请安。”五妃嫔仔细着“皇帝”的脸色,请了安。 “起来吧!” 废了好大劲,梁荷颂才撸平顺了方才因为惊吓,梗在胸口的那口凉气,瞟了眼忍不住翘嘴角冷笑的盛妃,及她身后的爪牙——陈婕妤、李才人,而后又瞟了眼为此事蹙眉焦心的淑贵妃。淑贵妃最有望做皇后,眼下后宫在她统管之下出了这等事,对她自然是也有些许的不好。 孝珍太后已经是被这事给气得脸色铁青,夹杂着咳嗽。 “皇上,哀家早说过梁才人不能放任,你偏生不听哀家的话。唉,竟闹出这等丑事。” 孝珍太后最重仁孝礼仪,看模样是不会放过,定是要严办。“这回哀家,如何也不会轻饶了这双……这双……咳咳咳……” “太后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啊。”贺舍忙榜孝珍抚背顺气儿。 第26节 “不会轻饶了这双、这双败坏我大晋皇家名誉的无耻之徒!!” “母后且息怒,待朕审问清楚,再做定夺也不迟。” 压抑下心头的焦急,梁荷颂学着厉鸿澈的说话模样道。看了这局面,这回若是找不着有力证据,是不好办了! 回头,梁荷颂正看见厉鸿澈直着身子跪在地上,气瞪得眼睛边儿的肉都在抽-搐了。 “哎呀,皇上您看,这梁才人满脸小情绪,根本是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啊!”盛妃身边的江贵人佯装被厉鸿澈那冷眼瞪给吓住了,捏着手帕,捂心口道。 “她又没瞪你,你怕个什么?”梁荷颂冷声没好气,一瞟江贵人,“难不成是心虚?” 18.臣妾还是冰清玉洁之身 “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江贵人被吓得不轻,忙跪地求饶恕。“皇上明鉴,臣妾绝与此事无关啊!” 一旁的妃嫔见江贵人这模样,无不是暗自叹气。江贵人是个什么货色,她们都知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懂得怎么讨皇上欢心,却借着盛妃和梁家姐妹的东风,在宫中十分霸道,欺负不得宠的妃嫔。亏心事儿干多了,这一被皇帝喝问就两腿打颤。 孝珍太后见状更加烦闷,道一旁坐歇着了顺气儿了,坐等发落结果。 到底是自己的手下,盛妃出声低斥:“皇上什么又没说你什么,你吓成这样作甚!还不快谢罪一边儿去!” 江贵人退下紧挨着李才人站,恨不能隐入人群中,千万别牵连到自己! 梁荷颂怒哼了一声,冷瞥了江贵人一眼。这江贵人梁荷颂是每看一眼,都恨不能吐她一口唾沫!那次她去离双菱轩不远的菊香园散散心,透透气,却不想遇到了江贵人和李才人。 这二人与梁书敏生前都是极要好的“姐妹”,也不是多得宠,是以便巴结这梁家姐妹和盛妃这颗大树。而二人巴结的方式,除了说好话、拉关系外,便是一起作践她了! 那日她来了癸水,本就不适,这二人竟明知道还一把将她推进水渠中!简直可恶! 若不是有皇上嘱咐她不得乱动注意,若不是顾忌着往后,她早将这二人拖出去打个半死了! 罢了,这会儿也没工夫跟她瞎扯! “皇上,江贵人虽有失仪,但犯错儿的并不是她呀,您就莫要与她生气了。”盛妃一张貌美妩媚的脸讨好道,转头对地上二人眼色便厉了许多。“犯错的这梁才人和郝御医,竟淫-乱宫闱、罪不可赦!皇上若是再心软不将这对狗男女处置了,恐怕传出去实在有伤我大晋皇室的颜面,损了让皇上英名啊。” “皇上,这事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不许张扬,应当不会有人知道,想必梁才人也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皇上看在梁才人年少、不懂事的面儿上,从轻发落,饶她一次。”淑贵妃下跪求情,顾盼神态、举手投足,通达宽和的气质浑然天成。 后宫暂未立后,一直是淑贵妃代为掌管,盛妃也有部分掌管权力。 盛妃轻勾了唇角上前一步,牡丹桃花儿似的美貌夹杂着凌人之气。也是,娘家争气,是有面子。 “淑贵妃说得是。梁才人在双菱轩冷冷清清七八月。郝御医一表人才、血气方刚,一个深宫寂寞,一个血气正浓,干柴烈火的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也是情有可原。” 盛妃开口,李才人与陈婕妤也跟着点头、符合,以表支持。 这话说得刺耳露骨极了,也只有盛妃敢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如此说话了。 梁荷颂暗瞥了她一眼,心下虽着急,但面上只能作怒气。 “好了,够了!该说话的没说话,倒是你们说了一通!” 旁人只当皇帝这么就没发话是被气着了,却不知梁荷颂实在想主意!她进屋都这么一阵儿了,皇上还一个字儿都不吭!既不求饶也不喊冤,只是冷怒沉沉的什么都不怕的桀骜模样!这时候就该求饶喊冤,抱着她的大腿含泪哭喊“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明察”云云啊。 皇上啊皇上,你这个时候、这个身份,沉默不是金,是“死”啊!梁荷颂腹诽。 太没经验了! 冷瞪了眼梁荷颂,厉鸿澈还是一语不发。让他求饶?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清者自清,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嘿哟,皇上面前我我我的,根就是不敬呐……”盛妃转头对梁荷颂道,“皇上,这回您可不能在心软放过她了。或许梁才人就是与后宫这风水不和,上回她还差点害了您呢。” 她就讨厌“她”那一脸不屈样儿!方才她让“她”跪下,竟挨了这梁才人一冷瞪。从前她可没有这般硬朗的骨气,定是仗着受了宠幸就胆敢不将她盛凌岚放眼里了! 见厉鸿澈这儿行不通,梁荷颂只得转向跪在地上神情已在极度愧疚忏悔中恍惚的郝温言。“郝御医,事情经过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与朕说说,若是有冤屈,朕定然查明还你们清白!” “皇上,臣愧对皇家信任,只能,以死谢罪!”郝温言血红着眼睛,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贴地不起。那模样,与默认差不多了! 梁荷颂听完直想扶额! “皇帝啊,难道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梁氏是喊冤不成?”太后看不过眼,侧脸吩咐:“还不去把人证传来。” 立刻,有一个惶惶恐恐的太监被带进来,正是从前梁荷颂初初进宫,就在双菱轩伺候的小太监,小柱子。小柱子因为嫌弃梁荷颂不得宠,屋中实在寒酸不好过,两月前另谋了出路,去了李才人屋里伺候了。 “才人进宫之后两月,见得圣宠极度困难便灰了心,又与郝御医是青梅竹马,是以暗生情愫,几次借着‘看诊’私会,让奴才在门外把风……” 小柱子颤颤抖抖地说完,江贵人就见缝插针、添油加醋,忙接话补刀:“难怪梁妹妹这三天两头就生病,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 胡说八道!!梁荷颂满肚子气。她常常生病,还不是被梁书敏这几人折腾的! “满口胡言!是谁指使你冒着欺君之罪来污蔑梁才人?!说!” 小柱子似真的不怕死了,战战兢兢:“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太后。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当时一切都是梁才人吩咐奴才做得,若是不从梁才人便会打骂奴才,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只希望这次能将功折罪,饶了奴才一命啊……” 孝珍太后重重叹息,道:“你也不过一个小奴才,无法忤逆主子旨意,罪不至死。” 孝珍本就是从宫女步步坐上的太后,对奴才也亲厚些。 “皇上,哀家知道你最近宠爱梁才人,可铁证如山,你不能在障目姑息。”孝珍太后忍不住出声。妃嫔不敢与皇帝顶撞,太后却是敢的。 “母后先莫急着下定论,朕看此事还有诸多可疑之处。”梁荷颂道。若是先前她还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那么这小太监出来指认之后,她就彻底肯定了!这根本是个狠毒的圈套,故意害她梁荷颂的!若她还在原身里,又不得宠,这一番定然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连哥哥都会蒙羞,在官场上抬不起头来! 梁荷颂暗暗着急。这两个男人论才学本事都是厉害聪明的,怎的该说话的时候都不吭气儿了。最关键的是皇上不配合,抬头挺胸的,不求饶、不低头,而郝哥哥又是一副只求一死谢罪的模样。 忽然,梁荷颂想起昨夜与厉鸿澈的对话来…… “哗啦”一声怒拂了龙袍袖,梁荷颂大模大样的坐下,冷怒斥责道:“梁氏,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第27节 厉鸿澈抬眼,冷怒中浮现些许疑惑。 “还不快说!” 梁荷颂“啪”一声一拍桌子,把江贵人吓得抖了一抖。 咬了几个来回的牙关,在梁荷颂愤怒而万般希冀的诱导眼神下,厉鸿澈终于开金口吐了字儿! “臣……”话卡在喉咙,厉鸿澈从前是皇子,而后当亲王,再后当皇帝,只觉这辈子都没觉得说话这般困难过!好似那卡在喉咙的不是话,是铁渣! “臣妾,是梁家官员之女,皇上册封的七品才人。” “还有……”梁荷颂怒声打断,一字一句学得极像:“记住,你、你是朕的女人!” 厉鸿澈一双犀利的视线射去,看得梁荷颂后背一凉,忍不住声音也有些发颤。 “你与郝温言到底什么关系,还不从实招来!” 厉鸿澈皱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迸出话儿来。 “臣妾与郝御医只是旧识,如同兄妹。绝,没有半点不光明磊落,请皇上,务必明察!” 梁荷颂装模作样点点头。 “接着说。” 厉鸿澈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女人,是故意趁机消遣他?可她贪生怕死,应当没这个胆子惹他才是…… 梁荷颂见厉鸿澈忽然眉梢一挑,脸色缓和了许多,像是……想开了?只见他嘴角染了点儿晦暗不明的笑意道: “皇上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是臣妾打小见过的男子中最俊秀、威严、尊贵的英雄男子,臣妾对陛下一片爱慕忠心,日月可鉴,绝没有做出半点背叛、有辱皇上的事情。” 他鼻子轻哼一声:“若皇上不信,可让人检查,臣妾,还是处子之身。”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太后、郝温言都是一惊,梁荷颂则是一尴尬!可恶的皇上,他怎能这般厚脸皮的坦然说出来!羞死人了!丢死人了!谁不知道“梁才人”已经侍寝了好几回了。 若还是“处子”,那还私-通个屁啊! 太后当即让人叫来了医婆,给“梁才人”验了身子。果然是处子! 梁荷颂清了清嗓子。“梁才人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冰肌玉骨,朕就喜欢她冰清玉洁些……” 决不能把问题归在她身上! 既然是皇上好这口儿,太后与各妃嫔也管不着,不敢过问什么。 孝珍太后到底在这后宫中生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当下也有了些许猜想。恐怕这私-通之事,确实另有蹊跷。 “虽然死罪可免,但梁才人不懂得避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当受罚!就……罚去暴室,做十日苦工,以作警示!” 梁荷颂心下微动,瞟了一眼厉鸿澈,他正冷瞪着她,意思再明显不过。嗯……想那暴室她也三番两次被他的妃嫔们冤枉扔进去过,这回嘛,让皇上也进去感受感受,以后若各归各位了,也好他感同身受,少处罚她些。 小柱子被带了下去审问,双菱轩之事要彻查,揪出究竟是谁在后头栽赃陷害! “皇上且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找出陷害梁才人的凶手!” 淑贵妃跪下承诺,引得盛妃不屑的淡淡一哼。“看来,淑贵妃掌管后宫的能力还得加强啊。你若是实在力不从心,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免得让梁才人这样的无辜之人,蒙冤呐。” 淑贵妃跪着并未抬头,平静柔声:“若是人人都像盛妹妹这般温柔贤惠、心底纯善,这后宫也就太平多了。” 盛妃哪能听不出那讽刺之意,但碍着皇上太后在,哼了一声便告退了。 经过盛妃这话一激,淑贵妃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事查明。谁不知,盛妃也争抢着想要当皇后呢。 于是,假“梁才人”真皇上陛下,就这么被粗暴的丢进了暴室,做十日浣婢! * 古人有言: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儿!这不,厉鸿澈又再次以切身经历证实了这古话!恰巧了,暴室里掌管浣洗一事的大姑姑,正好是从前梁书敏屋里另一个姑姑,姓高,因着梁书敏害人之事,跟着一块儿遭殃,被调来了暴室。 此高姑姑生得膀大腰圆、尖酸刻薄,这回可算是逮着机会给主子、给自己报仇! 厉鸿澈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是一泡满了脏衣服的巨型木盆,被一圈儿脏衣服山围绕着。 “哐啷”!一大木盆子扔在厉鸿澈面前的浣衣巨木盆里,溅了厉鸿澈一身灰黑污水,高姑姑叉腰俯视,大嗓门儿十分有力:“梁才人,皇上赞您冰肌玉骨、出水芙蓉,想必那手指尖儿都是香喷喷的。正好!这些衣服都给你洗,沾沾你那冰肌玉骨的荷花儿香……” 高姑姑尾音夹杂这讽刺和幸灾乐祸,拖得老长,还转了两个弯儿。 平静地擦去了脸上的污水,厉鸿澈冷眯了眯眼,抬头迎面撞上高姑姑俯视他的胖鱼肚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被厉鸿澈这么平静到诡异的冷声一问,高姑姑不禁胆边儿寒了一寒,咽了咽口水道:“你,你问名字作甚?” “当然是要你死的时候,方便吩咐。”厉鸿澈说得平缓,却自带一股铺面刺骨的森寒!“为你这么个无知蠢妇,实在不值得费神调查。” “你……”高姑姑被吓了一跳。蕙贵嫔说了,这回哪怕是梁荷颂平安出去,有着疑似私-通的丑闻,那也是不可能再得圣眷的。再说,她能不能活过这十日,还是个未知数呢…… 哼。 高姑姑想到这儿,又不害怕厉鸿澈了,阴阳怪气道: “是,才人说得极是。奴婢一条贱命实在不值得才人费工夫,方才是奴婢失言了。” 高姑姑一指那盆脏衣:“这盆衣裳可是长春宫的盛妃娘娘所穿的衣裳,织金镶银的,一件便价值千金,就劳烦才人好好洗了,若不然……呵,盛妃娘娘,可没有奴婢这般好吓唬打发了。” 他现在这身份是才人,让他给盛妃洗衣服,根本是作践。 19.打,我打,我打打打 奚落完“梁才人”,高姑姑得意洋洋地笑着走开。 第28节 看了眼面前的衣服,厉鸿澈抽了抽嘴角,眸子厉了一厉。可恶的女人,竟然故意见死不救,任他来暴室受奴才折腾。 可恨! 厉鸿澈想着梁荷颂最后那装模作样“救不了”他的模样,怒捶了一拳头,却不想砸在湿衣服上溅了自己一身! 瞟了眼织金镶银的衣裳,厉鸿澈眸光阴了阴。竟然要他,给自己的妃嫔洗衣服…… 盛妃的衣服,比梁荷颂的裙袄精致贵气许多倍,直逼皇后的用度。 · 入冬了,大冷天儿真是冻手。他厉鸿澈若是真洗衣服,那才是傻了!不过不好好洗衣服自然也是有代价的…… 直等到第二日天黑,厉鸿澈才等来了人要等的人! 这会儿正是一更天儿,月亮刚爬上来,而且还是一轮明月!光华如霜,宫灯一般照耀在皇宫重重琉璃金瓦屋顶上。 厉鸿澈直直地站在庭中正对门口处,一双长臂抱胸,瞧着半开的庭院大门。 “皇……皇上?您,等着臣妾呢……”梁荷颂略有些小心翼翼的从院门后钻出来,干笑了两声,瞧了瞧厉鸿澈那模糊的脸部轮廓。 虽然天色黯淡,全靠月光梁荷颂才能看清个隐约,只见皇上周身沐浴着清澈霜白的月华,又着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好似仙者一般。但,细看那双泛着星辰冷光、阴风飒飒的眸子,又觉得这不是仙者,是魔头! 梁荷颂不禁心头噗通了一小声。越发觉得自己那身子作冷酷状的时候,又吓人得紧又迷人得紧。 见厉鸿澈没有发难,梁荷颂小心走近。 “皇上,夜黑风高的,大冷天儿您站在院子里别着凉了……” 她自认态度十分温柔讨喜,毕竟干了一丢丢坏事嘛…… 厉鸿澈牵扯了一边嘴角似有笑,冷声: “在乾清宫燕窝鲍鱼吃舒坦了?” “臣妾一直挂念着皇上,吃不香睡不好,膳房这两日准备的鲍鱼燕窝,臣妾一口都没心思动。”梁荷颂眨眨眼,情真意切。 厉鸿澈“呵”了一声。“朕倒是每日都将仅有的一顿干菜馒头,吃得很干净。” “……”迎着厉鸿澈蕴含着丝丝怒气儿的冷笑眼神,梁荷颂暗暗腹诽,若不是她吩咐,恐怕连干菜馒头都没有呢。 “皇上,这不,臣妾体恤您辛苦,给您带好吃的来了。” 梁荷颂打开食盒盖子,顿时芳香四溢! 厉鸿澈虽说幼时也不算如何得宠,但也没有吃过苦,养尊处优了二十八|九年,这一刻,厉鸿澈才明白,那胭脂香、花儿香都不算什么,饭菜香,才是真的香! 梁荷颂让康安年守在院外,院子里也就他们二人,是以不必顾虑太多。 二人坐在屋檐边儿的石阶上,梁荷颂手托着下巴侧脸看厉鸿澈吃饭。厉鸿澈吃的速度比平日快,显然是真的饿着了。可,怎么她瞧着皇上吃饭的动作还是这般文雅、好看呢。难道书读得多、气度好的人,连吃饭的动作都这么俊俏贵气?皇上好似是舜熙皇帝的十三皇子,定然是他小时候被宫里的礼仪师父教导逼着养成的…… 暗暗叹了口气,梁荷颂双手托腮看天上的月亮。唉,她本估摸着来看皇上的“恶狗扑食”相呢…… “朕让你失望了?” 梁荷颂心底的腹诽被厉鸿澈一语击中,嗫嚅着唇儿差点没接上话。“皇上气度非凡,哪怕屈居在臣妾的草芥之身里也是一样的英明神武。臣妾怎、怎么会失望,呵呵。” “也是,把朕关进暴室折腾了两日,你也当是遂了心愿了。” 他在她肚子里养了蛔虫细作么…… 梁荷颂连连否认。 “这一道惩罚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虽然臣妾现在顶着皇上的身子,但是也不好太过忤逆维护您,再说……再说臣妾想着,从前臣妾也在暴室中走过几遭,也没有觉得十分苦楚,皇上睿智非凡,定然也能轻松应付……” “原来是在报复朕当初没有宠幸你、救你。” 厉鸿澈冷声戳破。 “臣妾不敢……”梁荷颂跪下,心道,反正他没证据,奈她何。 厉鸿澈坐在房檐边儿的石阶上,俯视这面前低着的毛茸茸脑袋,不屑的哼了声。 “不敢?我看你是嘴里说着不敢,手脚却是敢得很嘛……” 跪了会儿见没声响发落她,梁荷颂试探着仰起脸来,正看见厉鸿澈俯视着她,月光趁着他冷肃的脸越发的清俊非常,唇角……竟似有微微翘起的弧度? 皇上……在对她笑?他不该是龙颜震怒么?不过…… 梁荷颂暗暗倒抽了口凉气!人人都说皇上生起气来,皇宫下的土地爷倆腿都要颤两颤——不怒自威!可……怎地没人说,皇上笑起来,也让人心啊肝儿啊的,花枝乱颤的呢? 估计没人能像他这样,能笑得又好看又让人害怕了。那笑平静而恬,就像……就像洒在他身上的霜白月光! 梁荷颂腹诽着,在厉鸿澈那极少出现的月光似的笑容中,不禁失神起来…… “皇上,臣妾想请您帮臣妾个小小的忙。”梁荷颂抬了屁股坐在厉鸿澈一旁的石阶上,撑着下巴侧看他。“您能不能给臣妾讲讲那首,床前日……啊不,床前什么光的诗,是什么意思啊?” 梁荷颂说完忙咬紧嘴。为何每次她一念诗,皇上就这么凶巴巴地给她一眼?上回他只给她念了两遍,让她自己了悟,并没有告诉她诗的意思。了悟?她读都没读顺透呢…… 厉鸿澈瞟了她一眼,却没睬她。 梁荷颂等得有些失望沮丧,抬头见月亮竟然也隐到了云中,无端端的心头更是压抑。 记得小时候,是爹爹教她诗。后来爹爹死了,哥哥教她诗。再后来哥哥被赶出府了,就再没人教她了。虽然她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哥哥终于发家将她接出府去,可哥哥到底年纪轻,忙于官场应付已是焦心,她又如何忍心再去烦扰他。 至于哥哥的博通府上请来的师傅嘛,对她大多都面上恭敬着、耐心着,心底暗骂她蠢笨。有一回,她无意听见教她习字的师傅和别人说话,大骂她目不识丁、空有一副好皮相,还添油加醋说得极其难听,气得她当即就想冲过去揍他一顿!可,她还是没有,只让哥哥寻了个理由,打发了那师傅丰厚的银两,让他走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是爹爹教她的。哪怕她没什么文采,但品德还是丢不得。别人嫌她不识字、看轻她不要紧,若是连自己都看轻自己、瞧不起自己,那才是真的成了轻贱之人。 第29节 “你过来。” 厉鸿澈唇缝里飘出这低低浅浅的三个字,和这溶溶月夜很是相容。 梁荷颂忽感自己的手儿被厉鸿澈捉住,被拉这跨下台阶,走到庭中洗衣缸边儿满水的井旁。 怎么了?梁荷颂正在疑惑,忽见乌云流开,清澈的月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刹那灌满了庭院,铺洒在他们面前一地澄澈。而井水如镜,轻轻反射着带有水波纹的月华,照亮金口的石条子。井边儿的雕花围栏沐浴着月光,在大理石板上洒下一片别致精巧的影子。 轻轻抬手,厉鸿澈一指那似有微微荡漾的井。 “看见了?这,就是‘床前明月光’。” 梁荷颂一愣。“可是,没有床啊?”梁荷颂侧头正好看见被水波印染过得月光反射在厉鸿澈的双眸上,那点漆似的眸子晕染着些许的冷肃、威严,却不似平日里看着的那般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此‘床’非床榻,而是这井边儿的围栏,井床。”厉鸿澈抬头看月,“月光落下井床旁,如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不喜明月,因为故乡在,思念的故人、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厉鸿澈身临其境的讲解,梁荷颂终于记明白了,也回过味来,原来方才他沉默不是不理,而是在等待云开见月,拉她来看。 低头,梁荷颂看看自己的手,虽然皇上放得快,但确实是他主动拉她的。其实,皇上也不是那么冷酷得不近人情嘛,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小丝贴心的。 厉鸿澈将整首诗都讲了一遍,他做事本就细致力求完美,所以讲得十分仔细耐心。梁荷颂这回也总算理解记忆了,死记硬背确实很不舒坦。 “你就没有想过杀了朕,然后合伙你哥哥造反,做真正的皇帝吗?”迟疑了许久,厉鸿澈才问出这个问题,就在梁荷颂脸上看见恍然大悟的表情。该死的,她不会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他这话就提醒了她吧!亏他以为她是善良没有野心…… 二人又静看了一会儿月色,各自都没有说话,估摸着都想着(或者算计着?)心事。 “皇上,您当时为什么不求饶辩解呢?您顶着臣妾的卑微身份,那种情况下只有求饶才能保命啊!”梁荷颂眨巴着眼睛观察厉鸿澈的神色,却只见他双眼平静得跟井水面似的,眸子微微有些月光粼粼水润感。 他轻笑了一声,似从没为那事急过。“朕有什么好急,你不是比朕还着急么。哪怕不说,你也会想尽办法,迫不及待的洗刷冤屈自己的冤屈。”厉鸿澈侧目看来,“再说,黎大学士已经怀疑上你,没有我,你也一日都应付不来。” 敢情皇上不是不怕死,是根本吃准了他不会有事啊!梁荷颂了悟。年纪也不是很大啊,怎么跟老狐狸似的。 “不过,朕当时还是有些担心,你这脑子……万一救不了朕,可就麻烦了。” 太后看似温柔和蔼,实际是极其重礼法之人。 难怪他当时霍然开朗似地突然又配合了,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算得真是透彻……梁荷颂眼珠微微转了转,却一眼看见了那井边儿蹲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在那儿扭动,听水声,像是在打水面! 厉鸿澈显然也发现了,眯眼打量。 那……怎么瞧着像是贤太妃娘娘?梁荷颂心下一个念头。它似说过,要来暴室看“落水狗”来着。 它在那井水边儿蹲着干嘛?梁荷颂伸长了脖子,仔细看了看…… 贤太妃费劲地伸长一只爪子,“啪”、“啪”地打着、抓着水面映着的那只猫…… 20.滔滔奔腾 贤太妃啪啪打了一会儿水,没多会儿就不打了,似感那水十分恶心似的,嫌恶的抖了抖爪子,抖得水星子四溅,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它轮番把四只爪子都抖了一遍。 梁荷颂本以为贤太妃因着上次挨了一拳头会跑、会忌惮远离厉鸿澈,甚至报复他,却不想它竟扮作平常的样子,主动粘了过去厉鸿澈身边,然后…… 哗啦啦,它抖了全身的毛!那冰凉的带着猫味儿的水珠子,溅了厉鸿澈一脸…… 厉鸿澈眯了眯眼睛。梁荷颂忙一把报过贤太妃。它似还没抖够,不高兴的喵嗷了一声,扭扯着长呼呼的小身子不依。称厉鸿澈还没动手之前,得赶快把贤太妃搬走,免得再如上回那样挨一顿胖揍! 全皇宫里的人都忌惮着太-祖-皇帝的圣旨,可厉鸿澈他似乎没那么忌惮。也对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是该胆儿肥些。 将贤太妃交给了院儿外守着的康安年照管着,梁荷颂才回来,坐在厉鸿澈身边,干干的笑了一声,忙掏守帕,打算给厉鸿澈擦擦脸上的水珠。掏着却想起自己一身男装龙袍哪里有什么手帕…… 额……梁荷颂抬眼却见,厉鸿澈已经从怀里拿出折叠得极整齐的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水珠。那擦拭的动作,十分仔细,纵使女身也并不娘气。擦完,他看过来。 “你那么紧张把它抱走作甚?” “畜牲无眼,臣妾是怕它冲撞了皇上。”梁荷颂忙掩饰。皇上定然不喜欢贤太妃。 “朕确实不喜欢猫。”他收好芳香手帕,“不过,朕瞧那猫儿十分通人性,倒是讨喜。” “……”可贤太妃心里定然不觉得你讨喜啊。再者,若是让贤太妃听见了旁人说它“讨喜”,还指不定的怎么火冒三丈呢。 两人坐了一会儿,梁荷颂一直心头盘旋着件事儿。 “皇上,要不臣妾先提前升您做贵人吧?您也看见了,臣妾在这后宫之中,真是地位实在卑微,臣妾倒是不在意位分,就是怕苦了皇上您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可厉鸿澈却只是微牵了下嘴角,睨着她。 “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表现得好,日后再升也是一样,左右这副身子你暂时也享受不了。” 梁荷颂之兄梁烨初,属于尉迟斌的手下。尉迟斌与盛丙寅兄妹的关系可以算是不共戴天。若此时让梁荷颂得宠太盛,盛妃不满,盛丙寅也必然会发难。盛丙寅发难起来,这女人定然应付不来。 眼下他江山根基尚还不稳妥,不宜有伤筋动骨之事,这也是为何梁荷颂进宫多时,却未得宠的原因之一…… 朝中黎大学士、尉迟斌、盛丙寅各成一派系,而后宫中的得宠妃嫔也与前堂的官员派系牵连甚大。尉迟斌这一代老奸臣,在舜熙先帝在世时就想作乱了,却未能成功,而今老了,膝下子嗣稀薄,倒是式微了、安分了不少,不过他提拔了梁烨初,此人不可小觑。 厉鸿澈侧目,看了梁荷颂一眼。错,便错在她来自奸臣窝。不然……以她的姿貌,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才人,居在双菱轩那僻静处。 梁荷颂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转着的这些小九九,专心看了一会儿月色,坐得有些发冷,于是让守在院儿外的康安年及另外两个太监进来生了炭火炉子。 临走时,梁荷颂私下对厉鸿澈道:“皇上,臣妾的娘亲曾经教导过臣妾,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便是抢了也不长久,做人可以争取,但不能昧着良心迷恋抢夺。”“臣妾虽不通诗词,但也略听爹娘说过君臣之道。臣妾不想当皇帝,臣妾的哥哥也不想当皇帝,又‘造反’做什么?” 这是回答厉鸿澈之前问她为何不杀了他灭口造反的问题。 厉鸿澈皱了眉,冷看着她,半晌,道:“你爹娘,说得很对。” 没想到她爹,竟然还是个通达的忠臣,可惜女儿却大字不识几个…… 第30节 他信了? 梁荷颂察言观色了两眼,心肝儿谋算了谋算,立刻扯“正题”:“臣妾的爹娘还说……” “罢了,夜深了,朕困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就给她升个品阶,就那么难吗?小气得很,亏她铺排了那么大段。梁荷颂腹诽。爹娘啊,对不住了,这个小谎家祭的时候她定然会忏悔的。 梁荷颂正打算欲走,却忽见厉鸿澈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突然一歪,像是……晕倒? “皇上,皇上……”梁荷颂忙回身接住厉鸿澈。 一个“美人跌”。 一个“英雄接”。 厉鸿澈直觉一个天旋地转,待看清时,自己已经处在梁荷颂的怀中。 这,这姿势像个什么话!他堂堂男子汉,九五之尊……! “皇上,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的身子娇贵,虽经不起折腾,但也不至于说晕就晕吧?想当年在二叔的梁府上,她忍饥挨饿也是过来了。 厉鸿澈踉跄地站直身子,背对梁荷颂,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正脸,低声森冷道:“你走……朕,不需要你管!” “……”皇上就是这般不近人情,梁荷颂心说,他这副原身是很厉害,熬夜也不见疲倦,可是她的身子可没那么结实,皇上还这么“自不量力”…… 果然,厉鸿澈又是一跌,连一向抬头挺胸的挺直腰杆,都直不起来了!那痛,简直直往脊椎骨里头钻!厉鸿澈只觉脸颊、身上又冷又热,下腹疼得厉害。 没想到,女人来个癸水,这般痛苦……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梁荷颂搂着厉鸿澈,握了握他双手,只见他两颊苍白,双手冰冷。 “朕不要你管……”因为腹痛,厉鸿澈气若游丝,想推开梁荷颂,却发现双手无力,推在她胸口上完全跟猫儿挠似的。 可恨! 见他还犟着,梁荷颂终于急出了火气。“皇上不要臣妾管,臣妾便不管你,臣妾管的是自己的身子!” “……” 厉鸿澈终于缄口。 梁荷颂忽然想起个事儿来,恍然大悟道:“皇上,您……您可是来癸水了?” 厉鸿澈痛得似要断腰了,说个字都困难。也不知他是不想理会她,还是什么,梁荷颂只见厉鸿澈别开苍白的脸,闭着眼睛、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极困难般地点了头。 点完头,那双苍白的雪面,又晕染上两片绯红……衬托着她的女身,在她怀里竟有几分娇羞柔弱…… 梁荷颂当即将厉鸿澈抱回了乾清宫休养,忙请了太医来,开了两剂暖宫良药。 果然是癸水!皇上那般着急又凶巴巴地赶她走,难道是不好意思?想起方才厉鸿澈躺倒在自己的怀里,梁荷颂心底就有些得意,小畅快……应当是最近骤然天冷,加之最近他又服了些补身子的药,导致癸水提前来了。 待厉鸿澈醒来,梁荷颂将癸水期间要注意之事都一一细数讲解了一遍。 “皇上,癸水期间定然要注意保暖,尤其是……是下-身处,万不可着凉啊!”梁荷颂心疼自己身子,“您明知道来了癸水,还与臣妾在房檐下的石条子上坐了那么久,那么一凉,不疼才是怪了。” “……”厉鸿澈森冷杀人式的眼神,瞟了一眼梁荷颂,看得她后背一寒,咽了咽口水。怎么了嘛,她就说了下-身嘛…… 梁荷颂本以为厉鸿澈不会高兴听,却不想他合上苍白的眼皮,道:“还,有,呢……” “不能吃麻,不能吃辣,不能喝凉水,不能着凉,不能吃活血化瘀之物,不能动作太大,不能睡觉乱翻……” 厉鸿澈一口打断,咬牙:“还有多少‘不能’……” 梁荷颂竖起一根指头,小心道:“最后一个,不能……不能侍寝……” 厉鸿澈听见“侍寝”二字,眼神陡然一厉,似有防备! 梁荷颂忙摆手:“皇上放心,臣妾断然不会强迫您侍寝的!” 她这话一说完,只觉皇上的脸色,越发阴森了。虽阴森,却掩藏不住两颊上的绯红羞色。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原来皇上脸皮这般薄呢?而且,她也总算是当了他一回师父! 哼,皇上,也有向她低头求教的时候…… 梁荷颂在床边守了一夜,趴着睡得朦朦胧胧的,直到天明,似乎隐约感受到,头顶上有一只手轻轻抚顺了她头发。 厉鸿澈暖了一夜,总算不那么疼了,只是那种“血崩”感,依然在他腿间奔腾…… 该死,他厉鸿澈杀伐决断,从未手软,竟然…… 唉,罢了! 看着床边熟睡的人,厉鸿澈心下微微一叹。记得昨夜她说,她也曾在暴室里来过癸水,还教他如何应对。 这些日子,他才发现,原来这女人竟如此脆弱。从前,他没有注意她、保护她的时候,她过着的日子只怕比他现在更苦吧。 不,她不脆弱,一点都不脆弱。经受那么多苦难,还能这般活着,如何不是强大…… * 这日清晨,四宝斋。 梁书蕙昨夜画了半夜的画儿,晨起来一双皮蛋似的黑眼圈挂在两汪眼睛下,虽然面带倦色、身子也疲乏得紧,但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已经坐等着梁荷颂那狐狸精贱人被冻烂双手,冻烂脸的消息了!等她的脸生疮化脓,变成丑八怪。呵。没了美貌,看她还能得以到几时? 想着,梁书蕙心情越加舒畅,可对着眼下半成品的画儿,又太阳穴突突拧着疼!这才第八幅! 皇上吩咐的,她定然不能怠慢了,她得好好画,画得好好的! 第31节 “贵嫔娘娘!”声儿刚从门口传来,便有个年纪稍长的姑姑略急忙忙地进来。这人可不就是梁书蕙的心腹,姑姑赵花卉么。 一滴丹朱一下滴在宣纸上,梁书蕙皱眉训斥了句。“大清早的,急急忙忙作甚!这画儿都弄脏了……哎不行,得重画一幅。” 赵花卉告罪后急上前,附耳梁书蕙,嘀咕了一阵。 梁书蕙眼睛一厉。“皇上昨夜当真去暴室抱走了梁荷颂,还让太监把那些衣裳都洗了?” 赵花卉点头。“还不止呢,听陆公公透露说,昨夜皇上把梁才人放在龙榻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整宿呢!那恩宠,真是要宠上天了!” 梁书蕙跌坐在椅子上,吃惊而又嫉恨,掐紧了毛笔杆儿,仿佛那不是毛笔,而是梁荷颂的脖子。 “好个狐媚子!皇上才招幸了她,就被她那张狐狸精脸给迷昏头了,连太后亲下的旨意都敢私下悖逆!!” 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一日,处心积虑筹谋了七八个月,竟然也弄不死她! “贵嫔娘娘,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眼下淑贵妃卯足了劲在查双菱轩之事。听说小柱子已经被拖进密室审问了两日了,还不见出来,外头隐约听见了哀嚎之声。”赵花卉吞了吞唾沫,狭长的吊梢眼流转间仿似没一刻停歇的流转着诡计:“淑贵妃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奴婢担心那小柱子咬不紧嘴,会供出娘娘来。咱们得想法子,将小柱子灭口了!” “小柱子倒不必担心,他欠了我五百两的贷,抖出来也是死罪,还不若扛了,赚上六七百两,还能留下些给宫外的爹娘。再说,不还有盛妃这颗大树背黑锅么。”梁书蕙眯了眯眼,阴笑。她担心的,还是梁荷颂那贱人会在皇上耳边吹风,将矛头指到她头上! “娘娘,其实要让她失宠也不难,只要毁了她那张脸,跟香嫔一样从美人儿变成个丑八怪,你看皇上还管不管她死活,想不想得起她来。”“奴婢听说有一种药,吃了会让脸上红肿,初看像是冻疮,而后溃烂一发不可收拾,整个脸都得烂脱一层皮,才能作罢。” 梁书蕙阴阴哼笑了一声,瞟着赵姑姑。 “到底是跟在我身边最久的心腹,还是你最懂我心思。” 21.皇上的女工 夜幕时分,淑贵妃急匆匆来乾清宫,说有事禀告。淑贵妃想来温婉得体,做事极有条理,很少这般匆忙过。 “皇上,双菱轩的梁才人果然是被陷害的。原因臣妾已经调查清楚了,问题就出在长春宫送去双菱轩的梅花儿熏香里。熏香里头混了迷-药,事发当日因为双菱轩中有黑猫出入,是以婢女便将窗户都关着,所以那迷-药药力格外厉害,让来看诊郝御医和梁才人一同昏睡了。之后,小柱子,将二人搬到床上,制造了私通假-象。” 淑贵妃向梁荷颂禀告着,说完瞟了一眼珠帘门出,隐约可见里头有玲珑倩影温婉而动。看来,传闻皇上将暴室里的梁才人亲自抱回了乾清宫龙床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是真的了…… “淑贵妃,你快些起来。”梁荷颂忙扶淑贵妃。 淑贵妃从前便帮过她几回,人长得温润,似浓墨在白宣挥就的精细美人,打扮素净,眸子温婉却极其有神,只是现下微微有些未愈的病色。淑贵妃已经二十有九,美丽的眼尾微微有些许干纹。 淑贵妃谢了恩,眼珠朝珠帘处动了动。 “皇上,梁才人可好些了?臣妾屋里有进贡的红姜糖,对梁才人的身子是极好的。不若臣妾立刻去取些来。”“梁才人这次是挨了一道无妄之灾啊,盛妃妹妹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些,皇上应当给梁才人一个公道才是。” 盛妃一向都看不惯她,纵容手下的梁家姐妹几人恶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梁荷颂暗自咬牙,若不是碍着皇上和朝廷中盛大将军,她早褫夺了她封号! 呵,这回她可是自己撞在枪口上了!便将她贬做个侧七品的“盛更衣”,看她还如何盛气凌人…… 不过,她本倒是没有想到是盛妃,本以为是江贵人或者梁家姐妹来着。 “康安年,速去长春宫,传盛妃。陆全笙,将一干涉案人等,都带来!” 却怎么知,康陆两人刚走出大殿,盛妃便急匆匆地来了。她身边跟着的宋嬷嬷还提溜着呜呜哭得花容失色的江贵人。其后,还跟着一脸凝重而紧张的李才人。 “恶妇,还不快跪下!” 盛妃一低喝。 宋嬷嬷将江贵人提着一扔,甩到梁荷颂身前跪着。 梁荷颂一皱眉。这阵仗…… “皇上,臣妾有罪。” 盛妃梨花带雨,平素骄横的花容,现下娇柔委屈。 “说。” 她倒是要看看,盛妃这么急忙忙的赶来,是要唱什么戏。 “臣妾罪在失察。江贵人包藏祸心,嫉恨梁才人得宠,便起了害人之心。臣妾已经带人在江贵人的住处找到了未用完的迷-药。江贵人时常在臣妾屋子里走动,臣妾却并未察觉,实在有罪!” 盛妃说着泪珠儿濡湿了眼眶。 “胡乱指证污蔑梁才人的人证小柱子,而下正是在江贵人屋里当差。而送熏香的宫婢妙蕊,早就在月前被江贵人从四宝斋要去自己屋子,小柱子、妙蕊方才已经招了。江贵人与梁才人宿怨已久,李才人就曾有人亲眼看见江贵人将梁才人推进水渠。而下梁才人得宠,江贵人是一时急昏了头,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你果真看见了?”梁荷颂挑了眉,冷眼瞟着李才人。这女人也不是好东西,与江贵人和梁书敏的差别,就是比她们二人多张了一二两脑子罢了。 “回、回皇上,臣妾当日确实看见了。不光那日之事,平素江贵人借着蕙贵嫔和……”敏才人,李才人咽了咽唾沫隐去了这三个字,“借着蕙贵嫔姐妹的恩宠,处处欺压梁才人,臣妾也劝说过数次,但是她就是不听。直到几日前梁妹妹受宠,江贵人便日夜惶恐不安,伺机斩草除根。” “你胡说!!李才人,我和你平日向来是好姐妹,你怎地如此污蔑我?” 皇上和盛妃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主,江贵人已经吓破了胆,自己承担罪过那更是不妙,只得痛哭流涕大喊冤枉。 “皇上明察,皇上明察,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再说那日水渠之事,李才人也是帮凶啊皇上,是她一起推梁才人的。此刻她竟成了‘清清白白’的证人,她分明是说谎无赖臣妾啊!” 梁荷颂当然知道不全是事实,可盛妃人证物证俱在,比淑贵妃仅有的熏香线索有力得多。 盛妃牵了牵嘴角,侧目向面色凝重的淑贵妃看了一眼。‘想害我,也得你有那本事!’这次的陷害案,捉到真凶立功的,可是她盛凌岚! 都不是什么好鸟!瞥了一眼眼前众人,梁荷颂心下腹诽,沉默不语。如果就如此算了,未免有些可惜了机会,要知道能威胁到盛妃的机会可不多。正在梁荷颂又遇见,珠帘里头传来了厉鸿澈的咳嗽声…… 她咋会不明白皇上咳嗽的意思。年后盛大将军便要领了兵去平南蛮之乱,若这时候把他妹妹给贬了,指不定一气之下发难了……盛丙寅发难,她确实有些……有些害怕。 那满面络腮胡、横眉怒目的样子…… 朝中兵将之才,除了驻守西北的尉迟派系,南方基本只有盛大将军的人。若他不高兴要罢工,恐怕真没有人来接活儿了。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冤枉的……”江贵人匍匐在“皇帝”脚边求饶,模样实在狼狈又可怜兮兮。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平素她可是耀武扬威得紧。 梁荷颂一脚踹开江贵人。这毒妇,从前可没少恶整她,向梁家姐妹讨好! “江贵人平素失德在先,心肠狠毒陷害梁才人在后,降为‘更衣’,禁足亭芳堂,永不得出!谁也不许进去探望!否则,以同罪论处!” 第32节 江贵人又爬过来抱她的腿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梁荷颂又一脚踹开。叫你丫的平时欺负我、不积德,多踹你两脚还给你。 这回收拾不了大树,拿江贵人这颗狗尾巴草开刀也算打打牙祭吧! 江贵人被拉下去,一路高声哭喊着,跟母鸡见了抹脖子菜刀似的呱呱叫唤,听着真是不可开交。实在毫无气节骨气! 瞟了眼跟前的各怀心思的妃嫔,梁荷颂心道,估摸着日后也是鸡飞狗跳,有得一段时间折腾!嘶……倒是皇上,他功力不知足不足啊。后宫里,“骨气”二字要起来可不容易。梁荷颂忍不住有些担心。 罢了,大不了,她多“宠爱”他些就是了。再说,左右这些妃嫔都是他亲自下旨册封的,只要不把她身子弄残弄伤了,其余的,由他自己受罪吧,指不定等他们身子换回的那日,后宫的花花草草都得打入冷宫,就剩她一枝独秀。 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梁荷颂微微牵了牵嘴角,一掀龙袍一屁股坐在尊贵的雕龙大椅子上。还是当皇帝舒坦,奏章有皇上批,事情有他愁,她只需要吃吃喝喝,没事儿下下旨打打这个贵人、骂骂那个才人就行了。 好几日没去梁书蕙那里了,今夜便去那儿让她洗脚吧。说实话,梁书蕙手段狠毒,可那捏脚的功夫也不错…… 呵,呵。 · 淑贵妃从乾清宫出来,盛妃走在不远处之后。盛妃与身旁的崔姑姑说了两句,便牵着嘴角的笑,赶上来。 “淑姐姐怎地自己先走了,也不等妹妹?”盛妃笑得如同牡丹桃花儿齐齐绽放,比淑贵妃那水墨画似的美貌颜色绚烂得多。 轻声礼貌地敷衍了个笑,淑贵妃启唇,声音不急不缓:“盛妃此番捉到真凶、还了梁才人与郝御医个公道清白,真是立了大功了。恭喜了。” 盛妃的嘴角拉得更开了些,微微扬了扬下巴带笑斜睨着淑贵妃。 “淑姐姐也不差呀,至少‘查’出了那迷药放在我长春宫送去的熏香里头,真是劳你‘费心’了。”末尾那声笑与其说是笑,不若说是哼。“只可惜了还是没能帮皇上的分了忧,不过也不能怪姐姐,听闻女子到了三十便身体衰弱,从内到外都不若从前,真相察觉得晚些也是正常的。姐姐,可要多多保重身子啊。” “幸得有盛妃妹妹相助,替皇上分忧,不过本宫真是心疼妹妹,立了这么大一功,竟然也没有如何封赏,连多口茶水都没赐。到底,还是梁才人年轻美貌,二八年华惹人怜爱,盛妃妹妹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仔细些身子、少操心些才是,可千万不要像姐姐一样为后宫操心过多,身子衰弱得快。” 淑贵妃先道了别,走在前,身旁的贴身婢女低声不平道:“这个盛妃真是没姓错姓、取错名,瞧她那得意凌人的样子,明明这事就是她所为还拉个手下来当替死鬼立功。娘娘,您还恭喜她作甚啊。” 淑贵妃微微叹了口气。 “与其听着她说出来磕碜人,还不若先开口堵了她的嘴,省得听起来不顺耳朵。再者,她说两句也就罢了,左右凭她那手段也是没法子扳倒本宫的。” 婢女这才舒坦许多。 “娘娘说得是,娘娘好智慧,六宫无人能及。” · 盛妃回到长春宫里,正见蕙贵嫔来,满是担忧之色。 “娘娘,见您安然回宫,嫔妾总算放心了。” “起来吧,别那么多礼了。” 梁书蕙暗暗打量了眼盛妃,见她脸色明快,姿态从容,显然心情不错。约莫,是成了…… 盛妃明快的脸色变了一变,冷哼道:“一瞧淑贵妃那与世无争、虚情假意的样子本宫就不顺气儿!” “笃”的一声,盛妃将喝罢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越是那些个满腹经纶诗书的人,肚子里坏水儿越多!竟然还想一箭双雕,一起除了双菱轩那个狐媚子和本宫!” 梁书蕙微微颔首,作不敢直视盛妃之面容装,恭敬道:“盛妃娘娘容色无双,恩宠正盛,淑贵妃嫉恨是当然的。娘娘日后可要小心淑贵妃,谨防她故技重施,再害娘娘。” 盛妃长长舒了口气,面色稍好了些对着梁书蕙道:“幸得你出得好主意,本宫这次不但有惊无险,还在皇上跟前儿立了一功。想起淑贵妃今日在那一旁话儿都接不上的样子,本宫心里就一阵畅快!” “嫔妾妹妹去了,深宫无所依,不帮娘娘帮谁人呢。”梁书蕙语气哀婉,说得情真意切。“入宫前,嫔妾的爹爹就常说,幸得盛大将军提携照顾,梁府上下才能荣华至今。嫔妾一直铭记在心。” “还是你知恩图报。”盛妃轻轻一抬手,长甲一招,让宫婢过来捏肩按摩。“担惊受怕折腾了一晚上,可把本宫给累死了!”“不过,本宫倒是有些诧异,平素看江贵人有头无脑、胆小如鼠的,这回竟然如此大胆,敢设计妃嫔与御医私-通不说,还敢投靠淑贵妃陷害本宫!” “娘娘息怒,江贵人久在后宫不得圣宠,心下已是埋怨上了娘娘不帮她,打算另谋出路。嫉恨上头,什么做不出来呢。” 盛妃享受着按摩,闭目绵长的“嗯”了一声,似有困意。梁书蕙适时告退,免得叨扰。盛妃却叫住她。“这次你表现甚好,本宫向来赏罚分明。崔姑姑……” 崔姑姑得令端出一红木锦盒来,打开正是一对儿晶莹润泽的碧玉簪子,一看便是极好的东西。 “只要你尽心,本宫自会多在哥哥面前替你爹爹美言几句,到时候还愁你梁家没有荣华可享么?” · 梁书蕙从长春宫出来,身旁的赵姑姑眉开眼笑低声恭喜。“虽说这回贵嫔没能除了梁荷颂那贱人,但得了盛妃的赏赐,也是一桩好事。就是可怜了那江贵人,这回可是倒了大霉。” 凉凉瞥了一眼那玉簪盒子,梁书蕙扬起眼皮并不见喜色。 “都是皇上的女人,她高兴了便可赏我,若不高兴了就可骂我。” 他们梁府,一直都是盛家的奴才,做人走狗的感觉如何能打心底里舒坦起来呢? “不过一根石头簪子,你若喜欢就拿去吧。江贵人蠢得无可救药,放在身边也没有多大用处,还不如这次派上些许用场,也不枉平日里我借给她的那些让她随意欺侮不得宠嫔妃的东风。” 赵花卉忙点头称是,她向来贪财,得了宝贝自是高兴不已。 主仆二人又走了没多久,却遇到了同时盛妃手下的陈婕妤。陈婕妤心计深沉,不在她之下,平素也是盛妃的得力军师。 陈婕妤笑得言不由衷地问了梁书蕙方才长春宫的情形,还特意恭喜了她得这玉簪子。 陈婕妤瞟了一眼赵花卉手里的锦盒,笑道:“早就看出蕙贵嫔虽说话轻言细语的,但心思了得、胆识过人,妹妹这回可算见识了。恭喜蕙贵嫔了,喜得宝物。” 梁书蕙不暗暗皱眉,难道,这女人发现了些什么…… * 厉鸿澈也算因祸得福,癸水来了五日。五日干净后,那十日的暴室浣洗之刑也就剩下两日了。 对比起那断腰似的癸水之痛,厉鸿澈只觉,这洗洗衣服也不算什么事情了,是以,挨挨也就过了。 双菱轩里。 第33节 烦闷地叹了口气,厉鸿澈拿着毛笔对着奏折,迟迟未落笔,而是另取了张纸来。 十月二十七。 厉鸿澈在张平整干净的宣纸上写下这日期。掐指算算,距离下个月月事,也就二十余日了! 该死!为何不是一年一次,而是一月一次! 每每一想起腿间夹个那湿哒哒的玩意儿(月事带),他就……就……唉! 厉鸿澈又回想起梁荷颂教他绑月事带时的场景,简直……可恶的女人,竟敢伺机说他笨! 真是吃了豹子胆。 想着,厉鸿澈紧皱的眉头,又微微舒展了些,唇角溢出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微笑意。 能把床前明月光念成淫-诗的女人,他实在不必与她计较。 罢了。 眼下已经入了十一月,十八日便是孝珍太后的寿辰。这些日子淑贵妃是忙得脚不沾地,张罗着寿辰事宜。梁荷颂来双菱轩取厉鸿澈批阅好的奏章时,正见桌上放了一张绣好的花样,正是一个“寿”字。针脚绣得十分整齐,整个字从设计道功夫都十分不错。 “皇上……?” 梁荷颂试探地轻声喊了厉鸿澈一下。厉鸿澈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隐约可见他眼下青黑,显然是熬了夜,累着了。 轻轻地给他搭了个披风,梁荷颂又寻思着坐太久对身子不好,不若抱上床去睡。 梁荷颂清了清嗓子,眼珠一流转瞧了厉鸿澈一眼,见他还没醒,笃定是睡熟了,于是大起胆子长臂一捞将他抱在怀中,真是又纤细又柔弱的一只啊!梁荷颂腹诽。 可她才抱到半路,怀中安静熟睡的人猛地睁开一双冷静的眼睛,质问式的盯着她,盯得她忙解释:“臣妾是看皇上坐着睡熟了,所以才……”“臣妾可绝对不是心怀不轨、贸然轻薄于您!” 说完,梁荷颂眼皮悄悄一抬,打量厉鸿澈的脸色。 好在厉鸿澈并没有追究她的“贸然轻薄”。 “皇上,这是哪个婢女绣的?样子真是不错。” 厉鸿澈冷冷抬眼,咬牙道:“太后大寿,每个妃嫔都要绣一个寿字送去。你的双菱轩,也不例外。” “这,这难道是皇上……?”梁荷颂吃了一惊,又仔细将那寿字翻来翻去看了一遍,“不想皇上不但能文能武,竟连女工也坐得如此精妙。皇上定然练习绣了不少回吧?” 厉鸿澈轻哼了一声,淡道。“就一二回吧。” “太后大寿,嫔妃都要送这寿字,若双菱轩送不出,未免遭人奚落、轻看。” “皇上为臣妾这般努力,臣妾真是好生感动。”梁荷颂捧着寿字道,引得厉鸿澈淡淡一哼。 “朕不是为你,只是不想让人轻看。” “臣妾本是听闻了风声,打算来找皇上看是否需要臣妾帮忙呢。不想皇上如此聪慧,臣妾也总算放心了。” 厉鸿澈将视线重新落回梁荷颂感动脸上。 “你……会绣?” 梁荷颂笑点头。“是啊,臣妾自幼喜欢女工。只是后宫中人都听了梁书敏姐妹散播的谣言,当真认为臣妾什么都不会了。” “……”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厉鸿澈将梁荷颂赶出门去。天知道这针线玩意儿有多折磨人!! 他做事向来力求完美,生生绣了一二十回!!扎得手指尖儿姹紫嫣红…… 好不容易今日绣好,这女人去马后炮说她会…… 好个“她,会”! * 眼看孝珍太后大寿越来越近,宫里已经先有一种洋洋喜气。不过,梁荷颂和厉鸿澈可喜不起来。眼看太后寿辰上,梁荷颂要挥笔题诗贺寿,这不是要她命么!厉鸿澈这两日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一直耳提面命,教她把他写的诗词记熟悉,写好! 这只是其一,其二,皇上昨日又发起了高烧,她传唤了御医,也不查不出什么病因来,脸上倒是出现些许冻上的小包块,许是挨了冻。 真是急死个人! 对了,还有其三!梁荷颂突然想起来。这两日贤太妃一直小黑嘴里唠唠叨叨地说孝珍太后的坏话。“她一介贱婢出生还享受这等荣华富贵,上天真是不开眼!既然如此,哀家便亲自收拾她!”云云的。 她问她打算怎么报复,贤太妃又不说,整日领着一群猫神出鬼没、东窜西窜,直到太后大寿前一日晚,梁荷颂才知道了,贤太妃打算怎么报复! 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匆匆忙忙来乾清宫时,梁荷颂正在抓耳挠腮、捏扫把似的握着毛笔苦练贺寿诗词。 “皇上,不好了。膳房里奔进来一群神猫,把人参鲍鱼等等珍贵菜肴都给吃了!!” 22.那只疯猫 梁荷颂跟随御膳房总管来到御膳房时,只见一地狼藉!瓜果蔬菜搞得一地都是,碎碟碎碗,那场景简直不堪赘述!到处都是猫儿的梅花泥脚印儿。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整个御膳房的太监全数跪地,吓得瑟瑟发抖。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御膳房的人,梁荷颂便让他们都起来了。 不一会儿,负责孝珍太后寿宴的淑贵妃也来了,进门便腿一软差点昏死过去,一下跪在“皇帝”面前,脸色苍白得差点昏死过去。 御膳房的御厨大师揭开御汤“佛跳墙”的锅盖,一阵猫屎味道铺面而来…… “咳,咳……” 第34节 梁荷颂差点给熏吐了。 贤太妃果然……果然手段狠辣…… “皇上,这一道汤是太后专程吩咐准备了迎接西土国国王、二王子一行的,现下成了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啊!”御厨就差没流下两行老泪来了。若是太后知晓,定然大发雷霆,他们一干人等小命就别想要了。 “莫急,再做一道不就是了?”梁荷颂道。 “皇上有所不知,这汤用料极其讲究,要做十二个时辰才能做好,哪怕现在这个时辰再重新做也是来不及了。且不说好的食材都已经猫儿糟蹋了,根本无从做起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梁荷颂算了算时辰,是来不及了。明日卯时,她便要去宫门口迎接西土国的父子俩,在宫里转转,下午便在保和殿为孝珍太后祝寿。 看了一眼散发着猫屎味道的厨房,梁荷颂按了按太阳穴。贤太妃这手段,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 皇上因为一群窜进御膳房的野猫头疼不已,这消息虽然被下令封锁,但如何能低档得住“有心人”的眼线呢?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到四宝斋、长春宫等宫去。 虽然淑贵妃赞管后宫事宜,全权操办孝珍太后的寿宴,但盛妃也有部分协理后宫的权利,是以,在这个淑贵妃点儿背的时候,当然得挣一番表现,“力挽狂澜”,就如上回双菱轩私-通案一般,好好的彰显一番自己的办事才干,将淑贵妃的脸打肿! 虽然而下已经三更,长春宫里依然明亮,盛妃召集了两大“军师”陈婕妤、蕙贵嫔,另外还有不敢抬头多言的李才人。自从江贵人遭逢大难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眼下只愿安身保命,不敢如同之前那般嚣张。敏才人、江贵人她们三个中,已经倒了两个了,还倒得不明不白的,叫她如何不怕。 盛妃坐在铺了奢华狐狸毛的软椅上,一边享受着宫女儿的按摩揉捏,一边听着屋里的陈、梁两大“军师”的话。 陈婕妤长得斯斯文文,打扮也普通平常,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常,但若仔细看就能看出她眼中掩藏的锋芒。 “御膳房上等菜肴尽毁,皇上也都知晓了,淑贵妃这次是难以交差,恐怕轻则是失去后宫管理职权,重则……”陈婕妤温温一笑,“重则,恐怕要像江贵人一般,褫夺封号,贬了贵妃之荣誉。娘娘若能在此时,力挽狂澜,将菜肴佳品全数补上,让寿宴顺利进行,那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到时候娘娘不愁没有将淑贵妃取而代之的机会。” 陈婕妤平静的分析完,盛妃粉牡丹花儿似的嘴角上扬得越发明显了。 陈婕妤见状又继续道:“就是这寿宴菜肴食材都是极品之物,这一时半会儿之间弄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盛妃小哼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这有何难,本宫娘家盛府里什么没有。恰好今日也是本宫哥哥寿辰,每年哥哥都会煮佛跳墙,其他的那些个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问题。呵,就这点儿小事,瞧把淑贵妃给急得,没那本事就不要揽那活儿嘛……呵呵。” 淑贵妃,这次你可算是栽了。盛妃只差没有大笑出声来,光是想想到时候淑贵妃那张铁青的脸,就觉得顺心极了。 盛妃立刻派人送信出去,去盛府,给盛大将军。 “若是这次本宫顺利得成事儿,这次算是你大功一件,你爹爹升迁的事,本宫定然会在哥哥面前多提提。” “如此,嫔妾多谢盛妃娘娘了。为娘娘分忧,是嫔妾求之不得之事。”陈婕妤道,说完抬眼,眼神似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一直没搭上话儿的梁书蕙。 因着陈婕妤率先开口,梁书蕙一直没能接上话。“力挽狂澜”立功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就看是谁先说出口罢了。眼神暗暗一凛,梁书蕙瞥了陈婕妤一眼,转而低眉顺眼地对盛妃道:“娘娘,另外还有一件事,能让娘娘这件大功锦上添花。” “蕙贵嫔足智多谋,你说,若是有用,本宫一并赏赐就是。”盛妃现在心情大好。 “这次捣乱御膳房的是一群野猫,谁不知道虽然太-祖-皇帝有令不得伤猫,但皇上一直就并不喜欢猫在宫里窜来窜去,曾提过要废除这老条例,把无人养的野猫儿都驱逐出宫去。娘娘这次何不趁此机会,让人将那些捣乱的野猫儿都捉了来,趁机进谏皇上把这些猫儿都赶出宫去。” 盛妃眸中一亮,恍然大悟,继而面露喜色。“是啊,皇上最不喜欢猫了。这次野猫大闹御膳房,皇上定然心烦得紧,却又不好主动提起显得自己不尊太-祖-皇帝的旨意,本宫便来当这个‘坏人’,内里皇上定然深感本宫苦心和关切。” “正是这个道理,娘娘。”梁书蕙淡笑说完,眼睛缓慢地眨了一眨,瞥向也正暗暗看着她的陈婕妤。二人都言不由衷的相视笑了笑,个中暗含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 正在着急的梁荷颂得知盛妃有办法补救寿宴时,都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此时,她正在双菱轩找皇上商量对策。要知道,寿宴办砸了、让孝珍太后成笑柄是一方面,更是西土国外邦面前丢了大晋的脸面啊! “太后寿宴所用之物都是极品食材,盛府若是也有……”厉鸿澈后半句没有说完,隐在森冷的语气中。 梁荷颂自然能体会。一个臣子之家,竟然能一下子拿出皇宫寿宴级别的菜肴来,那,便是说明这臣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便是和皇族差不多的!这不光是银钱的问题,更是君臣等级的问题。 “皇上莫要太忧心,咱们静观其变。” 厉鸿澈视线落在梁荷颂脸上。从前没有看出来,这女子,竟然还是个临危不乱的。 然而,厉鸿澈并不知道,梁荷颂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左右……左右她也是个临时工皇帝,操心那么多干嘛……反正这次的事跟双菱轩无关。 呵,呵。 “皇上,您的脸可好些了?”相比之下,梁荷颂更加关心这个问题。 厉鸿澈的两边脸颊各有一片绯红,如同冻疮一般。心疼死她了。 面对梁荷颂那心疼得要滴泪的眼睛,厉鸿澈略被她看得不自然,忙后退了几步,冷脸道:“朕无碍,你只管好好替朕办好事。” “皇上……”梁荷颂有些吞吐,咬了咬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看着自己的向来英武果毅的脸,被这女人搞得这般欲说还休的样子,厉鸿澈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又低,又冷。 “有什么话,说……” 梁荷颂扭着龙袍袖子,眨巴眨巴眼睛道:“昨日太后娘娘叫臣妾去了,让臣妾多多去后宫嫔妃处走走,老泡在双菱轩,又……又不……不……”转了转眼珠,梁荷颂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又不做繁衍香火之事,实在不妥。皇上您看……” 厉鸿澈猛地后退几步,防备地盯着她:“你说便说,走近朕作甚!” 说完,他经不住有些紧张。毕竟,这女人现在在他的身子里,高高大大的,若真的动手动脚,他现在这幅身子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也是反抗不过。若是她真的敢……敢那般对他做出那等禽兽事,他定然杀了她! “臣妾只是想问皇上,皇上打算何时宠幸臣妾啊?”“唉皇上,皇上您干嘛啊……皇上……” 梁荷颂拍门低声喊着。她方才话刚说完,便被推出门来。 “皇上,您莫不是害臊了吧?” 梁荷颂忍不住暗笑,只听里面飘来个冷冷的字儿。 “滚……” * 第35节 天亮时分,盛妃派的人果然从娘家盛府搬了菜肴来,进入御膳房。那些菜品,竟然和宫里的御菜一样!甚至,做得更精致、气派! 难以想象,这,是个臣子的家宴! 梁荷颂暗暗心惊。 对了,贤太妃的“报复”不知道结束没结束啊,莫要又来一群猫,把这菜再给糟蹋了! 而就在梁荷颂担心的时候,刚收拾好、搬进新菜的御膳房门口,又聚集了一群野猫,为首的那一只黑猫,可不就是贤太妃么。 它一声喵呜,群猫全数铆足了劲,听从号令,跟随它一同往御膳房里冲! 可就在它们刚冲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张大网扑下来! “哼,畜生东西!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再来捣乱!”一个阴厉女声乍现,梁书蕙出现在扯着网绳的太监身后,阴恻恻地笑了笑。“给我全数捉起来,扔到水缸里泡着!尤其是那个全黑的疯猫!” 梁书蕙说罢,盯着为首的黑猫,也就是贤太妃皱了皱眉。这猫儿似乎常在双菱轩走动,应当就是梁荷颂那贱人养的。 哼,看她怎么收拾它。梁荷颂这次纵容自己的猫儿捣乱寿宴,这罪名可不轻。 23.民以食为天 一阵“哗啦”水响,整个黑屋子里都回荡着猫儿凄厉的叫声! 太监将网中的黑猫全数仍在了地上修的水池里。这水池子本是膳房修建来存放活鱼的,最近都空着没用,现下正好用来泡猫。 池壁有大半丈高,池底的水刚好能淹没猫儿脊背。二十多只猫,只能仰着头,凄厉地叫着,勉强呼吸。 猫儿怕水、怕冷,这大冬天泡在冷水里,叫了一会儿都只剩半条命了。 “畜生东西,这回你们扰乱了御膳房,是闯下大祸了,便让你们吃吃苦头,长个教训。” 梁书蕙说完冷笑了一声。 她身旁的赵姑姑道:“娘娘,您就别与这些小畜生多言了。这些蠢东西哪里能听得懂贵嫔娘娘您的训话和苦心呢。” 哼笑了一声,梁书蕙道:“说得也是。”她又指了指那只一只瞠目盯着她的黑猫,“好好给我收拾收拾那只猫,看它那双眼绿森森的珠子盯着我跟索魂儿似的,真叫我瘆得慌。” “这还不简单,叫人将它眼珠挖了就是。左右就是一只猫,宫里多了去了,少个一只半只的也没人发现。”赵花卉出主意道。 “嗯……这里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贤太妃若是再来捣乱寿宴,可就糟了。梁荷颂寻思了会儿,立刻吩咐了康安年亲自带人去悄悄搜找她平时耍弄的那只黑猫儿。 之所以将此事交给康安年来办,一是不想闹出动静太大,让人注意到贤太妃,二是交给别人办,她着实不放心,万一搜找的时候把贤太妃给“冲撞”了,那就…… 几日前,陆全笙便是惹怒了贤太妃。原因便是因为陆全笙喜欢猫,所以一时兴起想要抱一抱,这一抱就抱出大问题了。 贤太妃大怒,将他脸都挠得跟壁画儿似的,而后嘴里还骂骂咧咧:“大胆狗奴才,敢用狗爪轻薄哀家!” 当然,也只有梁荷颂注意到了它的喵呜喵哇,旁人谁能想到猫会说话呢。陆公公只当他遇到了一只凶暴的猫,并不知道真正原因。 梁荷颂格外叮嘱了康安年,带宫女一同前去,定要恭恭敬敬的,不能冒犯了神猫。 * 天光亮起来,冬日的金乌还未露脸,但东边儿的地平线上已经缓缓浸出一团暖红,马上就要日出了。 “皇上,侍卫副总管邱胜来报,西土国国王和二王子的队伍,已经进京师城门了,约莫再有大半个时辰,就能到宫门口。” 乾清宫里,陆全笙恭恭敬敬的弯着腰,隔着珠帘门对里头的“皇帝”禀告。 略略有眨眼功夫的一小阵儿沉默,里头便传来两声皇帝清嗓子的轻咳嗽。 “朕,朕知道了。你先去把皇撵銮舆再检查检查。听闻西土国地大物博,派头不小,我大晋朝断然不能失了颜面。另外,你再将上午要游览的各个园子看看,断然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奴才这就去办。” 梁荷颂绵长、沉稳地嗯了一声,伸了伸脖子从珠帘缝儿里见陆全笙走了,才着急地叹了叹气,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梁才人”厉鸿澈。 “皇上,臣妾好生紧张,前阵子那西土国的使节来送信儿说他们过往要来贺寿,那语气不是很善啊。臣妾又听说这国王是个虬须大汉,十分好斗好胜,若是他要与朕一比高低,臣妾只怕要让皇上失望,让大晋丢脸啊……” 厉鸿澈却岿然不动的坐在案前批阅奏章,虽然接近年底了,各处都报喜不报忧,但是年底才是最应该查漏补缺的时候。他头都没抬一下,朱笔在奏章上写了“朕知道了”,四字。 “你便拿出方才对陆全笙狐假虎威的本事,便可以。伶牙利嘴,不正是你所长么。” 怎么这个宽慰听起来一点都不顺耳?梁荷颂暗暗不满地瞟了厉鸿澈认真的背影一眼。皇上也太冷情了,好歹今日是太后大寿,作为后宫妃嫔,且身处花样年纪,也至少多点儿喜气儿吧,老是这样老气横秋、雷打不动的森冷样子…… 瞧他把她那副花样年华的身子折腾成什么个冷面样子了。 不过,看着倒是有点儿像……冷美人? “皇上不是说臣妾蠢笨么,臣妾大字不识几个,您就这么放心啊……” 梁荷颂见他终于抬起头,忙加把火候,“要不皇上也陪同一旁,若是有问题皇上也可以及时提点臣妾。” “西土国王并不识我大晋文化,你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但与他一比,应当算是有些学识,至少……大晋话还是说得清楚。莫紧张,别自乱阵脚便是……” 这种场合,只有皇后才有资格陪同皇上一同接待外宾。厉鸿澈似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不过是个小小才人,如何能与朕同行接待西土国贵宾。若是同去,定然引起西土国人不满。” 这这般嫌弃她?梁荷颂暗哼了一声,面上还是恭敬着。 “是臣妾谨记了。皇上现在只是个小小才人,是不够资格同臣妾同行的,免得让西土国贵宾觉得受了薄待。那,就委屈皇上在双菱轩好好养病了。” 她……厉鸿澈终于扬起眼皮,冷目视来。她这是在借他话,藐视反击他…… 这可恶的女人,年纪不大,花样多得很! 第36节 二人正说着话,太后身边来了人,是来找梁才人的,说是下午要参加寿宴的嫔妃要先前往懿宁宫训话。 梁才人脸冻伤了,本是已经免了寿宴,在双菱轩休息的,现下又请是为哪般? 梁荷颂问了问,那来人支支吾吾,说得也不是很真切。 “回皇上话,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仿佛……仿佛是因为蕙贵嫔感念梁才人一个人在双菱轩里寂寞,求了太后娘娘恩准,让她一同参加寿宴。” 又是梁书蕙。看来她布置的那三十来幅画儿,对她来说工作量还不够啊…… 西土国的国王和二王子一行是在卯时末到的宫门口,梁荷颂率领着正四品以上官员在午门前迎接。 西土国果然不怕费事、费银子,人不论男女,也着实个个精壮健康,千里迢迢的跋山涉水,还带了那么多家伙和侍卫、婢女。远目一瞧再怎么也有千把人呢! 不过,大晋也不掉份儿。梁荷颂眼珠左右缓慢的动了动,瞟了瞟,这乌压压的一片官员,个个还算精神抖擞,以巍峨广袤的琉璃金瓦皇宫做背景,越发显得威严肃穆,神圣而声势浩大。又瞥了瞥自己身上这身儿龙袍,梁荷颂忙抬头挺胸,学着厉鸿澈□□给她的姿势,负手而立。可惜了,就是他们这个皇帝头儿……略微,次了点儿。 西土国王满面胡须,长得颇有些凶悍,倒是他儿子长得十分俊俏。而后梁荷颂才得知,原来这二王子的娘亲,是大晋的女子。 果然如厉鸿澈所料,西土国王和二王子都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大晋话,时常说错,尤其是那二王子!那大晋话说得真是简直了,让她几次扶额,几乎不知怎么接话!若不是看在他俊眉深目、俊朗非凡,她真想把平日旁人骂她的那句“蠢笨”,传给他。 鸡蛋黄似的日头,又微微往中空挪了几步。参观了一上午,最后一处,便是距离御膳房很近的水颐园。 梁荷颂看看地上的影子,总算要游完园子了,这父子俩话虽说得不利索,可兴致和精神却是奇好!一路说着,少有停歇,就是苦了她,连蒙带猜的跟他们聊着,还不敢出纰漏。 不知这会儿康安年可找到了贤太妃没,若是它再冲出来捣乱,那可就麻烦了…… 正这时,御膳房那个方向飘来一阵御膳香气,又给父子二人添了话题。 二王子阿达深操-着一口难有几个字在调儿上的大晋话道:“尊贵的大晋陛下,听闻你们大晋有句话,叫做……噢,叫做,民以屎为天,是吗?” 民、民以屎为天…… 梁荷颂只觉浑身一紧,但又不好意思当场戳破二王子说错话、闹了笑话,负手正色道:“我大晋朝是有这句‘民以食为天’的古话。二王子学识广博,竟然也知道这些。” 她故意把那个‘食’咬得重一些,无奈二王子…… “我听说,民以屎为天便是说,老百姓把‘吃饱粪’、‘填饱肚子’当做天大的事。这一点真是跟我们西土不谋而合。父王也常说,一定要让我西土子民吃饱肚子。” 不是粪,是饭啊…… 梁荷颂简直要无力敷衍下去了。好在,她……她还算能忍,敷衍几句也没有让西土二人看出她在敷衍。 “今日太后大寿,定然美屎很多,看来我们父子,今日是有口福了。” 梁荷颂已经放弃纠正是“食”不是“屎”…… 游园终于结束,接下来便是带西土贵宾去吃午膳。将西土二人交给膳房总管太监张罗伺候着,梁荷颂正暗松一口气,却听西土国王问: “陛下,今日我们便在这儿用粪?” “……”梁荷颂心下无限崩溃,胃口早已倒完。 “正是,国王、二王子,里头请。” 边往里头走,梁荷颂一边腹诽。她梁荷颂自诩没有文采,与这父子二人说了半日竟然发现,她梁荷颂其实懂的还是不少,根本不是文盲…… 不得不感叹,皇上真是料屎啊不,料“事”如神。料事,料事…… 24.好大一只大灰狼! 听了一上午的鸟语大晋话,梁荷颂也是有些头大,午膳间,西土国王聊的话题,竟然无一不是厉鸿澈所预料的!虽然不满于之前厉鸿澈对她的冷淡态度,但梁荷颂也不能不承认,皇上能做皇上,真是有他的本事啊! 不过,他是能文能武、智慧好,若论能屈能伸、察言观色的功夫,他还是要败给她。哼,哼。 午膳间,梁荷颂一边按照厉鸿澈教给她的话数,灵活的运用了一遍,然而心里却记挂着贤太妃的事。下午便是寿宴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又预备了什么厉害的“报复”…… 当然,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凶残的太妃已经给一养鱼池子给困住了英明神武的身躯。 下午,寿宴在保和殿举行。妃嫔虽然参加寿宴,但是并不在正殿上,而在偏殿处。正殿是太后、皇上、皇后大臣与西土外宾用宴之处。 “尊贵的大晋太后,这是我西土一点薄礼,恭贺您寿比南山,感谢你们大晋的热情款待,这粪吃得甚合本大王心意!” 本来笑呵呵的太后一下子脸色一僵,看了看梁荷颂。梁荷颂笑得神色自若,回了孝珍太后一个眼神,孝珍太后立刻明白过来。 二王子阿达深不了解大晋的御酿,喝了几大杯,便有些醉了,于是说出去看看梅花儿醒醒酒气再进来。 其实这初冬,梅花儿含苞未放,其实没啥好赏的。 西土国王是个直爽而又不失心计的虬须壮汉,从形象到说话嗓门儿跟厉鸿澈的冷肃沉稳而儒雅风流的形状,全然不同。 原来此次西土国王带二王子来大晋,还另有深意,是打算联姻。二王子生母是大晋人,是以一直坚持着不娶西土女子,说是西土女子身子强壮矫健,喜欢大晋女子的温婉柔弱云云。 “这些年来,本王也是想不尽办法,无奈我王儿阿达深立志非大晋之女不娶,本王实在无奈。” 她就说,怎么西土国又不缺银子又不缺人的国家,会大老远老子带儿子的千里而来,敢情是来选媳妇的!梁荷颂暗暗挠了挠脸。眼下皇上年轻,又没什么女儿,就有三个妹妹,还未成婚。不过,这三人娇生惯养,都不是愿意远嫁的主儿啊! 面上应承着,梁荷颂瞥了一眼孝珍太后。她似乎半点不担心的模样。 又听西土王道:“大晋陛下不必烦心,只要我王儿喜欢,只要那女子身家干净,我大西土国富民强,不缺她那点儿家世背景,不会嫌弃。” 敢情西土王早就打听过了。 罢了,这事好办。若是有合适的女子,那便封个公主,嫁过去就是了。 “西土大王果然好肚量。朕定然会为二王子挑选个合意的王妃。” 里头宴席正酣,歌舞热闹,尽显大晋民风民俗、国富民强。而外头院子里,虎背熊腰、高大结实的二王子阿达深转了一圈儿,酒意稍稍解了一些。 第37节 眼下天色将晚,人啊物啊的都模模糊糊的了,要赏景也看不清楚了。 阿达深有些兴致缺缺,正要从几丛梅花儿树间返回殿中,却忽闻密丛丛的梅花枝那头传来一句天籁一般的女子说话声。那音质脆懦清澈,娇媚中似夹杂着冰雪似的冷气傲骨!让他,也是一个激灵! “我蒙不蒙面,与你无关。莫多管闲事,省得他日枉送了自己性命!” …… 他循着那枝头看去,正看见两个宫装女子对立二站。方才那句话,正是背对着他的那玲珑身影所说的…… 夜色朦朦胧胧的,光看这背影,已然能知晓是个绝色佳人了。阿达深腹诽。虽在西土他还没有娶妃,但他宫中各色美人已不下一百,也算是阅女无数。此女,定然是人间少有的极品。明明是娇媚美人,偏生她那举手投足就是有一股高贵傲气,生人勿进似的,不过,看着越发迷人……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他就喜欢这样柔弱娇媚,而又傲骨冷艳的…… 那二女似乎有些不对盘,话说得隐晦委婉,阿达深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得十分懂,只见那冰雪美人离去时回头一瞥,一双美目穿透夜色,美若星辰,只可惜薄纱蒙了半张脸,看不真切。 二王子阿达深过了许久才回到殿中来,回来便与西土王耳语了几句。西土王听得眉开眼笑,宴席毕了,西土王暗拖梁荷颂,让她寻找个叫“彩仁”的姑娘,蒙着半面,他王儿想看一看。 梁荷颂心下有了些了解。约莫是刚才那会儿功夫,那“食”“屎”不分的帅王子已经物色了一个了。 只是,这后宫中,哪个女子蒙着半面纱呢? 宴席罢,安置好西土贵宾,梁荷颂去了趟双菱轩。厉鸿澈此事正卧在床上。 “皇上,您睡了?” 梁荷颂轻声问了一句。半晌,厉鸿澈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眉头轻轻蹙着,似有不适。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梁荷颂一个心惊。“皇上,您发烧了。怎地这般不小心照顾自己啊!”她忙给他掖好被角。“风寒不是才好么,怎地又给染上了……” “朕……无事。”厉鸿澈说着,只觉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看来是病得不轻。这副身子也真是脆弱…… 该死,都怪那个什么混蛋王子,鬼鬼祟祟追了他大半个皇宫!这副娇贵的身子也着实没用,险些被那蠢才给当场追上!他一路疾走,才好不容易在双菱轩外不远处的菊园甩掉他!却不想小跑得太快,着了凉,回来进屋就病倒了。 一想起那西土王子那双盯着他的眼神,厉鸿澈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恶心!而且是真他娘恶心!这女人也是,招蜂引蝶的本事,简直是浑然天成。上回的郝御医,这回的西土王子,下回,又是谁??!! 厉鸿澈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阴测测,梁荷颂仔细小心地瞧着他,打算瞧出点儿端倪来,无奈他实在深不可测,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她并不知道皇上被一只饿狼给追逐了一晚上。 25.古怪的一只梦 明日还要与西土国的贵宾谈论蹴鞠,梁荷颂也不便在双菱轩久留,加上天色也不早了,所以打算回乾清宫休息。 可她离去时,却正遇上来双菱轩看望皇上的余才人。 余才人曾与她关系还算不错,大家都是不得宠的,多少有些患难情谊,也曾说过要互相扶持着在后宫苟延残喘。但因着她们都不得宠,地位又低微,是以不敢“拉帮结派”得太过明显。余才人之父是扬州府里一个小小“知县事”,名曰秀玲,人长得也钟灵毓秀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扮简朴秀雅,小家碧玉形的女子。 “见过皇上。” “你快起来,大冷天地上寒。”梁荷颂忙扶她。 她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不敢多瞧梁荷颂,十分紧张、拘谨。心知她胆小,梁荷颂也不多留了省得她这身龙袍吓着她,便走了。 梁荷颂方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余才人与皇上的对话。 “梁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今晚你未告便退席,方才太后很是不高兴,恐怕下回请安,姐姐难免要被数落一回。” 余才人声音十分娇柔,似黄莺。 皇上那般冷情,应当不会与她聊太久。梁荷颂心道。 “无碍,你莫担忧。天寒地冻的,大晚上你不在屋子里歇着,过来作甚。你本就体弱。” 梁荷颂心下咯噔一下。怎么,怎么她听着皇上对余才人的语气,比对她的好呢…… 脚底像结了冰,冻在地面了似的,梁荷颂仔细听着身后屋中的声音。 身旁小太监小福子,暗暗瞟了她一眼,不敢多问,也躬身在一旁静静立着。 “月前梁姐姐说想学诗词歌赋,却不巧我一连就病了这些日子,病好了姐姐又病倒了。这事就搁置了,等过两日姐姐病好了,秀玲便来教颂姐姐诗词歌赋,可好?” 皇上满腹诗书,怎么可能会有兴趣,应该不会答应。梁荷颂刚心说完,便听里头传来两声轻轻地咳嗽—— “你擅长诗词,字写得也娟秀,是该跟你好好学学,朕身子无碍……” 怎么,怎么皇上…… “皇上,外头冷,要不再进去坐坐?”小福子是康安年的徒弟,十分机灵。 “不了,回乾清宫。” 皇上真是讨厌。梁荷颂腹诽。 · 洗漱完毕,梁荷颂躺在龙床上,枕头和被子上都似还留着厉鸿澈的味道。抓着被子猛吸了一口,梁荷颂重重叹了口烦闷的气。 皇上怎么能这样?借着她的身子,去逗弄别的女子! 梁荷颂有些辗转难眠,又翻了个身。或许是这阵子她过得太舒坦了,皇上也只是她一个人霸占着,所以……所以有些“非分之想”了。后宫中的女人,都是皇上的,而她,也只是他女人中的一个。 秀玲模样虽然不比她那般倾城漂亮,但也是清丽佳人,惹人怜惜,再说,秀玲诗词歌赋都很好,和她梁荷颂比,简直是碾压性的胜出啊! 越想,这心里头越发有些泛酸,羡慕秀玲提笔写字的模样。 皇上还夸赞她字写得娟秀呢…… “噔”一下坐起身来,梁荷颂一掀被子翻身下床。诗词歌赋,她也要好好学!只要她勤学苦干,不放弃、不灰心,总有一日,所有人都拜到在她文采之下! 没有让小太监来伺候,梁荷颂挥手一铺宣纸,又一手拿过毛笔,动作比之前流畅许多,可是……那笔尖要落纸上的时候就有些犯难了。 嘶……她刚刚想的那首诗是什么来着?梁荷颂以笔杆子挠了挠脑袋。 第38节 唉……!想不起来了! 算了,大晚上还是不宜动脑过度,还是……还是睡觉吧…… 于是,放笔,上床,睡觉。 这一夜她睡得不□□稳,梦里和厉鸿澈纠缠了一晚上…… 厉鸿澈如同往常那般冷脸肃穆地训斥她“蠢笨”,她先是忍耐着、恭顺着讨好着,可是厉鸿澈并没有改善态度,反而给了她一个嫌恶鄙夷的眼神。 她忍无可忍,一下将他扑倒按在铺有“床前明月光”诗册的桌上,怒喝了一顿。 “你才蠢笨!若是蠢笨就不会帮你应付大臣应付那么久了……臣妾对你那么好,皇上却一点都不知感恩,反而借着臣妾的身子接近女-色……你对得起臣妾嘛、对得起嘛……” 她怒不可遏,撕烂了他身上的不知罗裙还是龙袍,总之就是衣裳。皇上一丝不-挂,被她钳制在了身下,然后……然后他冷怒的脸突然变得温柔如水,比和余才人那般的语气还有温和许多,喊了她一声“颂儿”。这一声,直捣她心田。然后,他们扭扭扯扯的抱在一起,磨蹭啊,磨蹭…… “皇上,您不生气的时候,便是天底下最俊秀的男子。” “颂儿喜欢朕什么样子,朕便做什么样子……” “皇上……” “朕在,颂儿……” “嗯……” 磨蹭了一阵子,她说。“皇上,颂儿也会写诗了。”然后,她拉着皇上下了龙床,一脚踢开满案子看着就头大的奏章,找到压在底下的一张白宣纸。 “颂儿要写什么诗?” 她只是想了小片刻,就挥笔写下。皇上一句一句的念着她写的诗。 “床前,明月光……炕头,影一双……举头,望皇上……低头……” “啊!” 一声惊呼,梁荷颂“噔”一下从床上坐起身,一抹额头全是冷汗!慌忙四顾,只见纸窗上映照的光亮泛着灰蓝,显然才破晓,刚刚出现光亮。 原来是梦! 梁荷颂抚抚胸口,脑海中的片段还历历在目!而下想来还能惊得毛骨悚然!她,她竟然在梦中把皇上……把皇上的衣裳全部撕碎了,还打了他的屁股,骂了他,最后还把皇上给…… 天啊!梁荷颂双手捂脸,从手指缝露出眼珠来瞧那桌案。还在,奏折都还好好的摆在桌上。都是梦,都是梦。 正欲抬腿下床,梁荷颂忽觉裤间有些……凉? 一摸,她吃了一惊。她这是,尿床了? 不,不会吧…… 难道……梁荷颂倒抽一口凉气!万分震惊中突然意识到了真相!她做了羞耻的男子才做的梦! 归顺了纷乱的思绪,梁荷颂赶紧起床。今日大晋的蹴鞠队要与西土的蹴鞠队比赛,虽说输赢不重要,可是输了可是不光彩。 吃了早膳,康安年说已经找到了那只黑猫,好鱼好肉的照顾在房里,还伺候了火炉子,就差没给它按摩捏爪了。 梁荷颂这才放下了心,现下她也没有时间去安抚贤太妃,还是等这三日期的蹴鞠比试结束了,再将那彩仁一并封个公主,送走了西土之人之后,再说了。 · 蹴鞠起源中土,几百年传承,是以,整个大晋朝都没想到,这第一日的蹴鞠比试,大晋蹴鞠队竟然输得落花流水,惨败!! “本王听闻大晋是蹴鞠之国,却没想到还是我大西土更胜一筹。大晋陛下,看来你还得好好挑选些高手来比试啊,就这些喽啰,在我大西土勇士面前,真是不堪一击,这比试根本就没有意义嘛……” 西土王说得极其猖狂。 这已经是大晋养着的蹴鞠最高手了!梁荷颂暗自着急。 三日三场比赛,最后以三日共计得分最多者胜出。第一日就输了个落花流水,只怕反转极度困难啊…… 这一日晚,朝中要员大臣商议了一整晚,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能够扭转的才俊!至于才俊是谁,她太困也没记清楚,再加上总是一不小心就想起昨夜那“可怕”而又……有些舒坦的梦境来。 若是皇上真如梦里那般,当真是好…… 由于心理愧疚,梁荷颂今日没有去双菱轩。 · 第二日,有那才俊出马,果然大晋蹴鞠队好了许多,不过……依然落后一大截!许是第一日真是落后太多了。对方入球四十九,大晋才二十六个。活脱脱就差了二十三个! 看来这回,丢脸是没法子的事了。梁荷颂心下已经想到了这结果。 满朝文武都着急,梁荷颂倒是看得比较开,是以早早的歇息睡觉了。寒风凛冽中紧张了一天,累得紧! 可她方才躺下,便听康安年来轻声禀告。“皇上,梁才人来求见了。” 皇上来了? “不,不见。”梁荷颂没由来突然有些心虚。一提起皇上,她就忍不住想起那梦来。没办法,那梦实在太真实了啊…… 康安年去回了话,外头安静了一会儿。 梁荷颂刚松了口气,却忽听厉鸿澈略含怒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床榻边。 “你倒是睡得着。这两日大晋脸都丢光了,你还泰然自若!” “皇,皇上,你怎么……”梁荷颂吓了一跳,乍见厉鸿澈一掀开床边纱帘,怒冲冲逼近在她眼前!和她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只是现在这张,又冷又凶,可怕多了…… 第39节 果然还是梦里的皇上温柔讨人喜欢。 “为何不来告诉我情况!”厉鸿澈逼问。他今日下午才得知了情况,大晋连输两局,明日若再惨败,那简直是丢人! 蹴鞠是大晋发明的,若是输给西土外邦,那岂不是老子输给了儿子!而且比分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对着厉鸿澈责怪不满地指责眼神,梁荷颂心底又不高兴又委屈。 “皇上,臣妾想着您在双菱轩美人相伴,又身子不适,便没有叨扰您。” 厉鸿澈忽然挑了挑眉。美人相伴? “你莫非以为朕还能用你这身子,‘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梁荷颂眼珠流转,暗暗飞快瞟了一眼厉鸿澈的脸色。身子是不行,那心头可几说不准了。说不定就跟她一样,成日在双菱轩做那羞耻的梦呢…… 鼻子哼出一声笑,厉鸿澈一把捏住梁荷颂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这女人,低头看似恭顺,实际那溜来溜去的眼珠想的花样不少。 “少给朕耍花招,收起那些小情绪,顶着朕的身子就给朕好好认真办事!” 她难道还不认真吗?她忠忠心心的,对他言听计从还不满意?“皇上,你如何能这般冤枉臣妾?你要臣妾学诗词臣妾就学诗词,你让臣妾不许乱杀人报复,臣妾就忍耐着蕙贵嫔、盛妃那些差点要了臣妾命的恶妇。现在皇上却冤枉臣妾耍花招、不尽心、不认真!” 越说越生气,梁荷颂吐出这一串话,竟然有种和梦中一样的舒坦畅快感。 “皇上,您别忘了,臣妾现在可有权利杀了你。反正人都有一死,若是臣妾坐不住这位子,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舒坦了一回!” 她撒了一顿气,进宫数月,还从没有这般畅快淋漓过!君君臣臣的道理,都去他娘的!不顺气,就得撒! 她本以为皇上会雷霆大怒,却不想他极为平静地笑了一声,似浑然不在意。 “发泄完了?” 他这语气,仿佛在看小孩子发脾气似的。 “……”什么意思?梁荷颂戒备地顶着厉鸿澈。 按照皇上的冷情个性,万一,他一怒之下拔剑刺死她什么的…… “发泄完了,那咱们便说说明日的蹴鞠比试吧。” 啊? “皇上,臣妾说,臣妾说要收拾你!你,你要是再不知趣的话……” 说完,她还是有些紧张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她这次可是破釜沉舟了! 好吧,她再次被忽略了。 厉鸿澈专心与她说起明日蹴鞠比试的对策。她就知道皇上定然有法子应对,不过,倒是没想到是这个法子。 二人商量罢,梁荷颂让康安年送厉鸿澈回双菱轩。 厉鸿澈却说想留在乾清宫。 难道,皇上是说完正事,打算与她理论方才的大不敬了么?梁荷颂腹诽,却发现厉鸿澈宽衣解带,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并卧在床上,梁荷颂之前的火气也渐渐在他冷凝安静中消停了,生气也没有什么用,左右她也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杀了皇上。 梁荷颂脑子里有禁不住回旋起那梦中的一幕幕旖旎,紧张得睡意全无!仿佛,仿佛身旁的厉鸿澈身上散发着迷魂香气儿,一下下的往她肌肤上撞! 沉默了许久,梁荷颂以为厉鸿澈已经睡着了,却忽听—— “有话就说,朕困了,不想再等了。” 啊,难道他一直在躺等她说? 咬了咬唇,梁荷颂揣度了揣度措辞,小心翼翼问:“皇上,您,您有没有做过一种很奇怪的梦?” 皱了皱眉头,厉鸿澈侧头看她,看得梁荷颂一个心虚,忙看帐顶。“是、是啊。” 厉鸿澈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什么梦?” 梁荷颂咽了咽口水,道:“就是梦见和别人……撕衣服啊,然后在床榻上打架啊,亲亲啊,啃啃的……” 撕衣服,亲,啃?厉鸿澈立刻明白过来!这女人是,是…… 梁荷颂忽然身边宁和的气息一下子冷厉,如同地狱扑来的一般! “你倒说说,你梦见的‘别人’,是哪个人?!”厉鸿澈咬牙。这女人,竟然梦见和别的男人做……做那事! “说!!” 明明方才还温柔淡远的,怎地一下狂风暴雨了! “和,和……”那个“您”还没说出口,梁荷颂立刻打住了。若是她说春-梦里把皇上给圈圈叉叉了,恐怕皇上也并不会高兴多少吧! “还支支吾吾……?”厉鸿澈嘴角抽了抽。看她心情不好,吃醋,他好心留下来陪她,却不想她竟然想着别的男人。“那奸-夫是不是郝御医!” 梁荷颂忙连连摇头,在厉鸿澈的淫-威之下,颤抖抖地扬起指头,指向他…… 厉鸿澈手一僵。 接着,二人一同陷入一阵静默…… 他重重一哼,终于收回视线。 梁荷颂暗舒一口气。明明之前还硬气地跟他对干了两句,结果……结果皇上一发怒,自己那点三脚猫根本抵挡不住啊…… 梁荷颂暗暗沮丧,却听身旁的厉鸿澈森冷而平静地开口。 第40节 “不许睡!” 遭了,这次是惹怒皇上了,连觉都不给睡了。 “是,臣妾知错,臣妾不睡。”梁荷颂转转眼珠,看了看红烛,又转转眼珠瞟了瞟躺在身旁的皇上厉鸿澈。等他睡着了,她就睡! 烛光影绰绰的,她只见厉鸿澈闭着眼睛,十分安静,正寻思着她是否到时机可以入睡了的时候—— “说,都梦见了些什么。” “……”啊?梁荷颂一惊,羞耻地结巴了结巴。“就,就是臣妾刚才说的内容。撕了撕衣服,然后亲、亲了两口,就……结束了……” 他却不容含糊,冷声肃然道:“说仔细!” “臣妾……已经说得很仔细了……” “谁撕谁,怎么撕,撕的哪里!”说完,厉鸿澈侧过头冷肃解释道:“不必紧张。朕只是检查检查,你在梦中可否谨遵君臣之礼,是否对朕不敬。” “……” 她讲完。厉鸿澈忽然一个翻身,先是**。 “你是不是这样做的?” 她点头。 然后,厉鸿澈又**。 “你是否这样做了?” 她再点点头。 厉鸿澈嗯了一声,表示了解了。 梁荷颂拉了拉被子盖住身子。“皇上,臣妾有点儿冷,可否让臣妾将寝衣穿上再睡,可好?” 厉鸿澈嘴角扬起一丝儿笑,正色道:“恩准。” * 第二日,西土蹴鞠大败!原因便是大晋上了一员神秘大将!此人身形瘦削,肩不胜衣,风都能吹倒似的。半张脸都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整个人虽女里女气的,但是却极为敏捷,生生让大晋反败为胜! 西土蹴鞠队大败! 不必说了,这人当然是皇上厉鸿澈。厉鸿澈自幼喜欢蹴鞠,虽不是蹴鞠迷,但是却踢得极好。 梁荷颂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纳闷儿。怎么聪明的人,就是什么都会呢?就不能分一些给资质普通的人么? 真是的! 比赛后,西土二王子阿达深一病不起。西土王问缘由,他两颊憔悴、唇瓣苍白道:“父王,儿臣爱上了个……爱上了个男子……儿臣愧对父王一番厚爱……” 阿达深也不再执着的寻找“彩仁”姑娘了。 二王子带着他满心的悲痛、思念,和西土王回归自己国家。另外,孝珍太后已经亲自选定了个大臣之女,开春后嫁去西土。 * 太后寿宴终于暂时得以圆满,梁荷颂也松了口气。三四日未见贤太妃了,她也有些想念它长乎乎、黑黝黝的小身子了。她让人关了它几日,贤太妃定然满肚子火气了。 “康安年,神猫可是在这屋里?” “回皇上,这几日房门紧闭,神猫定然在里头。” 吱嘎一声,门开了。 梁荷颂果然看见那软椅上卧着一团毛茸茸的黑东西,闻声,它扬起小脑袋朝门口敲来。金琥珀似的眼睛慵懒的眯了一眯,大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米白色小山峰似的牙齿。 “几日不见,似乎倒是胖了。”梁荷颂抬腿进屋。 “皇上吩咐好生照料着,是以奴才不敢怠慢,每日好鱼好肉只挑最新鲜的,夜里还加喂一盅人参汤,所以长肥了一些。” 黑猫儿从坐垫上站起来伸懒腰,拱着屁股、高扬着尾巴,一朵粉菊花儿大亮人眼前。 嘶……梁荷颂皱眉打量。怎地几日不见,贤太妃的样子看起来蠢很多啊…… “不对,这不是朕要找的那只黑猫!”梁荷颂一个心惊,一眼就看见了那黑猫前爪上的小撮儿白毛! 康安吃惊。 “可是,可是奴才找遍了皇宫,白猫花猫倒是不少,但黑猫就只有这一只啊。皇上要不再看看,是否看错?” 她怎么会看错。若是贤太妃,现下早就喵喵呜呜、嘀嘀咕咕骂她了。 这几日贤太妃都没有出现,难道……难道它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在双菱轩外不远处的废弃院子里,一间空置屋子,满屋蛛网尘灰。一大团黑影闪过,转眼满布灰尘的地上就多了两只猫。 一只身材魁梧,个子奇大,背灰黑而腹部洁白,灰黑的部分长着老虎一般的纹路。整只猫结实肥壮,眼神也很霸气。它将嘴里叼着的瘦弱黑猫放下。 “个蠢东西……抖死哀家了!” 贤太妃喵呜一声,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浑身的冰水将它一身黑猫沾了个紧巴。那感觉真是透心窝的冷!那可恶的恶毒妇,差点把它淹死、冻死了! “糊了哀家一身臭口水……” “唔嗷呜……”魁梧灰猫仰头低沉的吼叫了一声,前爪踩在正欲起身溜走的贤太妃胸口上,亮出爪子,如同宣誓主权。 “蠢东西,拿开你的爪子!你现在对哀家来说,已经没用了!”贤太妃怒斥!不过,这是只土著猫,大约听不懂人话。 第41节 她落在池水中,这肥蠢猫路过,她闻到气味便把它叫来了,费劲唇舌才让它懂了,诱骗它将她救出来。 “唔嗷呜……”灰猫又在贤太妃耳边低吼了一声,如同老虎一般。 “吼吼吼,就知道鬼吼鬼叫……” 贤太妃冷得无力,若是要用什么来形容它内心之感,那便只有有两个字——“崩溃”。 26.皇上有“隐疾”? 贤太妃是这日晚上出现在梁荷颂面前的,浑身黑毛都快结冰渣了。 彼时梁荷颂正亲自与康安年等一众小太监在找它,在双菱轩外不远处的废弃院子门口看见贤太妃玩命似的奔出来,好像后头有什么追着她似的!它方跑到她面前,便四腿儿一软、“乓”一声晕砸在她黑靴子上。 “贤太……”梁荷颂咬住话音,忙一把将它提溜进屋、放火炉上翻来覆去地烤了烤火。 烤了大半个时辰,它才醒了。 “快,快替哀家去把那只追着哀家的大肥灰猫杀了!”它睁眼张嘴就是这句话。 梁荷颂还没来得及问那大肥灰猫是谁,贤太妃又给晕了过去。 · 宫里传遍了:皇上转了性,为了一只黑猫不顾夜里寒冷,找了大半宿,终于在双菱轩外不远处的废弃院子门口找到了此黑猫。这猫儿似被人凌-虐过,恐怕那不敬神猫的人要倒霉了。就是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干的。 长春宫里。 “没用的东西!” “啪啦”一声,盛妃将一碗热汤砸在梁书蕙脚边,瓷器四碎,溅起一阵浓汤沾在梁书蕙衣裙上。 “看你出的馊主意!本宫刚前脚和太后说了驱逐野猫的事,这后脚跟儿皇上就因着一只黑猫要追查是谁不敬太-祖-皇帝旨意!皇上这会子只怕已经认定本宫是个狠毒不敬之人!” 说着盛妃脸上出现急、恐之色,转而怒斥梁书蕙:“说!你是不是因为你妹妹之事,嫉恨本宫,想司机报仇?” 梁书蕙一膝盖跪在地上,乞求解释道:“娘娘冤枉,嫔妾就是有一百颗胆子也不敢、有一百颗心也不会啊。我们梁府一家全靠盛妃娘娘和盛大将军庇护才得以周全,嫔妾怎会害娘娘啊!娘娘明鉴……” 热汤渗透了鞋面儿,烫得梁书蕙脚背钻心地疼,却不敢吭声。 瞪了一眼梁书蕙左脸颊上的猫抓伤血痕,盛妃冷笑了一声,气怒道:“你看看你这张脸,比梁荷颂那贱人就差了不止一点点,你若还不尽心尽力好好争气,总有一天被梁荷颂整死!那狐媚子容貌了得,这阵子是把皇上迷得团团转,到时候她得宠、升了品阶,死的就是你们家上下老小!” 梁书蕙被呵斥得大气不敢出。 在一旁静看了一会儿的陈婕妤眼珠在盛妃和梁书蕙之间转了一圈,上前一步劝和似的道:“盛妃娘娘息怒,蕙姐姐也不是有心让娘娘陷入险境。不过,眼下着急、问责也是没有用了,咱们首要的是解决问题。” 陈婕妤一顿,如愿的引来了盛妃的关注和期盼,才娓娓道:“眼下皇上在问责,那小畜生东西又不会说话,只要推出个人去顶了罪,不就解决了。只要娘娘一口咬定和您没关系,那就谁也没有法子了……” 盛妃一见梁书蕙就来气,让梁书蕙先行走了。 梁书蕙一瘸一拐地回到四宝斋才过没多久,便一道圣旨飞来。 “蕙贵嫔无视太-祖-皇帝圣旨,虐待神猫,心肠狠毒,目无法纪,德行有失,不足以担当‘蕙’之一字,今日褫夺封号,贬为贵人……” 仿佛五雷轰顶,梁书蕙震惊中忘记了接旨。陈婕妤所说的推一个人出去顶罪,竟说的是她!是了,一山不容二虎,盛妃虽娘家势力大,论心计却并不缜密。陈婕妤是想踩着她的头,往上爬呀…… 陈婕妤姿色普通,若不是因着祖上对舜熙帝有恩,就凭她也爬不进皇宫来! 没想到她梁书蕙,竟然因为畜生东西而被褫夺封号、贬为贵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仇,这耻,她记下了! 此事之后,宫中的人都知道了,有只通体全黑的猫,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猫”!是以,奴才、妃嫔说起都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奴才若看见都要下跪行礼。 “朕不是说了吗,少碰猫。”厉鸿澈从奏章堆中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桌案边儿握着笔杆子搔脑袋的梁荷颂,眼神一凛:“记住,你现在是男人!成天为了只猫团团转,像个什么!” “是,臣妾谨记。”暗暗哼了一声,梁荷颂瞟了一眼厉鸿澈那大张腿的“气派”坐姿,虽然姿态十分大气、男人,但是配着她的娇美身子就……“皇上,您腿张得太开了,臣妾都看见您的桃粉色裤衩底了。” 厉鸿澈冷肃的脸上,眉头微有一抽,抿了抿唇尴尬地默了一会儿,咬牙冷声。“专心读你的书,目不斜视,方能投入专心!你若抄不完朕今日给你布置的课业,今晚就休想再睡床!” “是,皇上。”皇上变狡猾了,现在他发现身子娇贵了、不打地铺了,让她打地铺……虽说她这副身子是皇上的,可现在她用着,不舒坦可都全在她身上。 厉鸿澈瞧了一眼梁荷颂,见她总算安静的提笔抄书练字,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她老是仰着一双热乎乎的眼睛打量他,看得他……心神不宁的,心里不安。 这女人,一坐在书案面前,就跟关进鸟笼里的鸟儿一样,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磨皮擦痒,老想解-放。 他前些日子便想起来了小时候听母妃讲的故事。太-祖-皇帝救了个楼兰圣人,偶得一灵石,这灵石似有极其奇妙的作用,能转换灵魂、穿越生死,又叫做易魂石。至于换回身子的法子,他已经在研究了,应当不久就会有结果。 一切只待他派去楼兰的人,请回当年太-祖-皇帝所救楼兰人后裔。 梁荷颂在厉鸿澈的监督下,总算成功默写完其中五首七言绝句,厉鸿澈检查了一遍,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是不是比上次进步了很多?” 确实进步很大,出乎他意料。厉鸿澈正要夸赞,却看见最后那一张纸上的诗…… 他“啪”一声将那诗拍在桌上。 “你倒解释解释,这‘两个黄鸟鸣翠柳,一行白鸟上青天。’是怎么回事!” 梁荷颂被他骤然森冷吓的吞了吞唾沫。 “有,有什么不对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是黄鹂和白鹭!”竟然一到她笔下,就成了黄鸟白鸟,意境全无! “黄鹂和白鹭,不都是鸟么……”这两个字实在难记。尤其是黄鹂的那个“鸝”,还不如画个鸟呢。“臣妾记得皇上昨日说过许多字都是根据物体的形态幻化而来的象形字,这两字比划好复杂,难道是因为这两种鸟长的毛多?” “……” 第42节 “唉皇上,你怎么又关上门了!您开开门啊……” 梁荷颂念经似的求着开门,见没动静,心下一喜。皇上果然把她丢出门了,这下,剩下的五首,就不用再抄了…… 呵,呵。 屋里,厉鸿澈从桌案上捡起一张纸,看了上头写着的诗后,眉头紧蹙,眼神一阴! 上头写着——床前明月光,炕头影一双。举头望皇上,低头思颜郎。 字迹歪歪咧咧,恐怕也只有他这“师父”能看懂她的鬼画符。但其它字都写得狗刨似的,唯有那个“颜”字,写得格外整齐好看,显然她早就会这个字,而且写过许多遍! 这个颜郎,是谁? 厉鸿澈脑海一个灵光,看着纸张上蚯蚓爬似的“举头望皇上,低头思颜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记得当日他招幸梁荷颂的那晚,待衣衫尽褪后,她竟然在他身下唤了一声——“哲颜”。 可恶,她竟然用他费尽心力教她写的字,写了这么一首红杏出墙诗! 他倒是有个文采武功都一等一的侄子,叫“哲颜”,是个云骑尉,这月底便要走马上任,当御前侍卫总管…… 难道…… 应该不是哲颜。哲颜文采了得,学识不在梁烨初之下,怎么会喜欢个大字不识两个的?虽然这女人长相极美,身子凹凸玲珑,但哲颜应当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吭、吭、吭。”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门缝里传来梁荷颂的温和的声音。“皇上,放臣妾进来吧。臣妾知错了,臣妾想读书写字了。皇上,您快开开门吧。” 是想拿回这张恬不知耻的情诗吧!厉鸿澈轻哼了一声。 梁荷颂被放进门,忙去桌案看,见那春-梦中所作的诗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儿,大松了一口气。 因着厉鸿澈反对她身边儿养猫,梁荷颂便将贤太妃托管到双菱轩照顾着。 当然,贤太妃也不需要谁来照顾,只需要每日给她吃得饱饱的,烤烤火炉子,就差不多了。它一身黑毛,也不需要洗澡穿衣打扮,倒是省事省心。 她唯一担心的,是贤太妃与皇上苦大仇深,会不会借机投毒什么的,报仇啊? · “皇上,下月便是腊月了。按照祖上规矩,皇族亲王要一同前往京城之南的兆丰山冬狩。您看今年……” 陆全笙对梁荷颂说着,极快地抬了抬眼皮瞟了她一眼,又忙低眉顺眼。 “嗯,朕知道了。往年怎么办,今年就怎么办吧。” 陆全笙答了“是”,而后又迟疑道:“三月前皇上说今天要请三王爷父子也同行,奴才是否通知三……” “通知!通知、通知!”梁荷颂心下一喜,差点按捺不住,正了正色,清了清嗓子。“三王爷因病身子弱,万莫强请,哲颜世子文武全才、箭术了得,这次让他一定同行!” 陆全笙得令,立刻去办了。 梁荷颂心下雀跃。哲颜哥哥跟随尉迟将军的儿子去了陕西也大半年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不过也说不准,山高水远的,万一路上耽搁了…… “哲颜世子回京了吗?” 梁荷颂沉稳状,问康安年。 “回禀皇上,哲颜世子昨日回的京城,估摸着与家人团聚两日,月底便能上任。” “上任?” “皇上忘了,前侍卫总管李延廷因心疾已病故,哲颜世子是您钦点的侍卫总管。”康安年弯着腰、看着地面恭敬叙述着,“本来上月初九该上任的,却因着陕西的乱子迟迟未平,这才回京来。” 是了,她刚与皇上换身子的时候,似乎是听人说过,新的御前侍卫总管还未上任,却不想,竟然是哲颜哥哥! 风骨若苍松,气质若幽兰,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可见诗书之气。哲颜哥哥可是光让人看一丝儿头发,就能让女子小鹿乱撞的超凡男子。京城里多少闺中女子暗暗倾心,却不敢靠近之人。多看他一眼,都会自惭形秽、自觉配不上啊…… 总之,就是极好的。 若不是因着哥哥的官位和身家性命,她答应了尉迟老将军进宫助香嫔娘娘一臂之力,牵制盛妃,她又怎会狠心与他决断,让他一怒之下像皇上请了个“云骑尉”的散官,跟随尉迟将军之子远走大西北…… “我已经学富五車,你不懂的可以问我,无需那么辛苦的读书。”从前,她每每被人奚落没有文采,她便想起哲颜对她说的这句话。京城最有学识的神童贵公子都是她的情郎,谁有资格耻笑她?! 还是哲颜哥哥好,不像皇上,最近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昨日布置给你的课业可记熟了?”第二句话便是:“拿纸笔,默写!” 真是一听这话,她心肝儿都要抖上一抖。好可恶! 而且皇上冷情寡性,根本不是人,是块冰啊!对她也严厉得紧!哪像哲颜哥哥,温温柔柔地,她要如何,他都宠她…… 若是哲颜哥哥当了御前侍卫总管,那岂不是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她每天都能和他在一起,被他保护着! 一旁躬身立着的康安年眼珠暗暗瞟了一眼龙案那边,只见向来冷肃沉稳的“皇上”,竟然一肘子撑在桌上,双手托腮、傻笑不已! 嘶……他怎么瞧着皇上如同思春的少女一般…… 康安年正琢磨着,又忽见“皇上”脸一垮,低头看了看胯-间,十分沮丧! 皇上为何一看“那处”就泄气不已? 最近这一月来皇上鲜少翻后宫妃嫔的牌子,只去了两三次四宝斋,让蕙贵嫔捏脚,也未留宿,其余时候都在双菱轩。但双菱轩的姑姑说,她们才人的床单一直没有落红,如此可见皇上也没有宠幸梁才人…… 结合方才“皇上”的神情反应,康安年眼睛一亮!难道说,难道皇上那里有了“隐疾”?这在历史上帝王家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康安年想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后一直不太喜欢蕙贵嫔的孩子,想着抱孙子,若是如此,这可不得了啊!而且当今朝廷时局不稳,若是皇上染疾无子嗣,只怕会引起动荡啊…… 27.男人深情的俯视 左盼右盼,梁荷颂终于等到了厉哲颜进宫面见的一日。昨夜宿在双菱轩中,今早梁荷颂起了个大早!天光还没亮,就起来洗漱更了衣,收拾完了天空才初初破晓。 “皇上,要不要叫醒梁才人陪皇上用早膳?” 康安年轻声问道。 第43节 皇上都起了,作妃嫔的还懒睡着,未免有些不好。传到太后耳朵里恐怕免不得让她老人家不高兴,太后一不高兴那可不会自己憋着,定得撒出来的! “不必叫了!” 梁荷颂忙一口道,回头隔着纱帘瞥了瞥里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上平日里都起得十分早,这回竟然睡得这般沉。不过这样正好。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哲颜,梁荷颂心下就忍不住激动。 梁荷颂返回乾清宫,前脚跟儿方出了双菱轩,后脚里头床上的厉鸿澈就睁开了眼睛。 缓慢地眨了回眼睛,冷光从点漆般的眸子乍泄出来,厉鸿澈坐起身来侧头看了看纱帘外,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缕一缕滑落,垂于榻上。 这女人,昨夜在他身侧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今日起得这般早,定然有问题。 · 日出红万丈,朝阳的金辉洒在皇宫盖了薄雪的琉璃瓦上,金辉灿灿、锦绣万千,乾清宫宫人进进出出,有条不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看看天色,梁荷颂在等得有些着急了。虽然知道厉哲颜一定会来,但是没看到人之前那心思还是急切得不行。 自上回带着无限的伤痛与不舍,写下诀别信,她日夜难眠,好在时间确实是治疗心伤的良药,日子久些,被宫里妃嫔欺压得应接不暇,也渐渐死了心、放下了一二。可现在一想起能见上,甚至能够再朝夕相处,那旧日的情谊和回忆全数如新的一般,涌现在眼前! “怎么还未到?”梁荷颂问康安年,“可是因为路上积雪结冰,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回皇上,三王爷府离皇宫较远,前两日又下了大雪,京城街道路面恐怕都结了冰,难行。按照其它臣子的行程特点来推算,哲颜世子约莫辰时三刻才能到宫门口。” “现在几时了?” “现在才辰时一刻。” 她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居然才辰时一刻。 二人话才刚说完,小福子便来通禀。 “皇上,三王爷世子厉哲颜到乾清宫外了。” 康安年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小福子。哲颜世子竟能这么早到?那得是多早就出的门!康安年忙跪下向“皇帝”告罪。 “老奴愚钝,竟算错了时候误导了皇上,请皇上降罪。” “不关你的事,三王爷世子向来勤勉非同常人,你推算的时候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正好。”“快,请世子进来。” 当朝阳又上升了一寸的时候,乾清宫殿门口进来个身量颀长的青年,仿佛从金灿灿的朝阳中走来的一般。 他一袭雪袍,襟口、袖口、腰带绣着天青色暗纹,玉带束冠,浓密长发及腰,步态大方、沉稳,行走间玉带飘飘,无风自动。明明他身后朝阳灿灿,却不及他亮眼光华。 真的是哲颜哥哥。梁荷颂情不自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已经深深被来人所吸引、失神。他似乎并没有怎么变,只是皮肤稍微黑了一些,看来西北之行确然有些辛苦。 只是,他深茶褐色的眸子疏离而冷淡,和从前对她的温和很不同。 “臣厉哲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厉哲颜一掀袍子,朝她跪拜下去,跪得梁荷颂一时无措。 康安年见皇上迟迟未叫厉哲颜起来,状似失神,忙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哲颜世子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 “噢,快、快起来。”梁荷颂情不自禁伸手打算去扶,伸到一半忙收了回来。她现在皇上的身子里,哲颜哥哥并不知道啊。 “谢皇上。” 厉哲颜随礼貌谦恭,但那深色和语气间却有着一层难以忽略冷漠。 从前还从未见过哲颜哥哥这般冷漠、冷淡,她与他相识了三四年,都没见他生过气、冷过脸。她还以为他是天生不会冷脸,却不想原来只是对她而已。 按捺住心头微微的失落,梁荷颂自我安慰了些许,让人赐了座,问了问厉哲颜西北之行情况如何。厉哲颜大致说了说,将功劳都归功到尉迟将军的独子身上了。尉迟将军的儿子尉迟泰,她是了解的,有勇无谋、脾气火爆的草包一个,陕西出的那乱子岂是他一人能平的。 “世子学富五車、武功更是了得,下月初八兆丰山冬狩,你可要好好表现一番。” “既然皇上有命,臣定然听从,不负皇恩。” 他说得一板一眼。聊了这么一会儿,梁荷颂已经感受出来,哲颜哥哥定然和皇上关系不太好。但是从前,她听说皇上与他关系还可以啊,如何…… 厉哲颜今日进宫来,是正式领命接任御前侍卫总管一职的,是以,一会儿还要与侍卫副总管姜成献一起熟悉皇宫各处。 “皇上,时辰也不早了,臣便告退了。”厉哲颜躬身告退。 梁荷颂张口却不能挽留,只能眼看着厉哲颜步步走出乾清宫。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堆她并不关心的话,最想要说的那几句话却没能说出口。那几句话,可是在她脑海里盘旋了好些日子的肺腑之问啊。 哲颜哥哥,你还记得颂儿吗?三王爷给你定的亲事,你推了吗?假若我还是完璧之身,出得宫去,你还愿意娶我吗? “唉……”暗自幽幽叹了口气,梁荷颂跌坐回椅子上,为了怕人看见她脸色不好,装模作样地撑着下巴低头看奏折。物是人非,只怕都是她痴心妄想了。 伺候在旁的除了康安年,还有同是副总管太监的陆全笙。陆全笙本性不比康安年那般恪守本分、老实沉稳,悄悄地打量着“皇帝”。这些日子,他是越瞧越觉得,皇上,不像皇上了。 陆全笙腹诽思量完,抬眼便收到一束警告的目光——康安年怒看来。无声轻哼了一声,陆全笙并不以为意。皇宫里,各有各的生存之道,他康安年也管得太宽了些! · “哲颜世子,这片菊园沟渠甚多,树荫蓊郁,是适宜隐藏之所,是以夜里巡逻要格外仔细些。” “嗯,这片树林确实太过荫蔽了些。” 姜成献恭敬地笑着一路给厉哲颜解说着。厉哲颜长得温润,看起来又大度又好相处,加之有三王爷嫡长子这一层关系在,比旁的官员更添贵气,是以姜成献态度是打心眼里的好。 一团黑影乍现,落在前头菊花枯枝夹道的小路上。 “喵呜……” 原来是只黑猫。厉哲颜嘴角微微翘起。颂儿最喜欢这些猫猫狗狗了,每回看见都要上前抱上一抱,揉上一揉。这淡笑还未划开,便已经僵在嘴角,慢慢成霜。 昨日郝温言说,而今颂儿已经成了皇叔跟前最得宠的梁才人。“哲颜哥哥,我想……我想当皇后,你,会成全我吗?”他一直记得她说的这句话,过去几个月来的,他一直恨着她,直到回京看见了她留给他的书信,才知道了真相。她并没有背叛过他…… 一切,都是尉迟将军出的主意,但也不能全怪尉迟将军。颂儿的哥哥与他同岁,能短短几年从小小的一个銮仪卫,一级级升到翰林掌院学士,是十分不易!朝中,盛将军一派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他除去。当时梁烨初水深火热,恐怕一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虽然被遣去了西北吃苦,但尉迟将军好歹是救了他一命。 第44节 “嗷呜……”黑猫又盯着厉哲颜凶神恶煞地叫了一声,引来厉哲颜凝眉打量之后,一个闪身就跑出了菊园,进了另一个院子。 厉哲颜收回视线来,见姜成献竟对那猫儿恭恭敬敬。 “那猫儿是何人养的?” “世子有所不知,这猫儿可非同寻常,若是日后世子遇上可千万不能欺侮。神猫本是皇上养着,现下已经赐给了双菱轩的梁才人养。” 梁才人…… 厉哲颜循着贤太妃消失的方向看去。 · 化雪天冷得非同寻常!差点没把她冷怂了,贤太妃出门四下里嗅了嗅是否有那大肥灰猫踪迹后,便回到屋子里,卧在火炉旁烤火。 冷死了!她定要让梁荷颂给她做一双鞋子,光着脚踩在冰地上真是能冻死人!,哦不,冻死猫! 贤太妃侧躺着,伸舌头舔肚子上的毛,看了看四脚……好像,应该做两双,然后最好再做一身小棉衣…… 书案边儿厉鸿澈正翻看《资治通鉴》,本看得好好地,可翻过一页来,乍见那正中间三道猫抓印!直抓穿了四五页! 好大一个洞! 厉鸿澈放下《资治通鉴》瞥了一眼桌案上凌乱的书,要么是抓烂了,要么盖着几只泥巴脚印,桌角上也全是抓痕!厉鸿澈又低头,见自己衣裳、鞋子上黏了一身黑猫毛! 回头一看那火炉旁的“罪魁祸首”,它正双前爪抱着一只狼毫大笔,嘴里咬,后腿蹬,已经咬下了一地毛! …… 贤太妃舔完毛无事,正耍弄着毛笔,忽觉背后一阵阴风飘来激得她后背一寒,回头一仰视,只见一双手魔爪般朝它伸来,哗一下揪住了她后背的皮一提,又哗一下…… 它在空中划了个美丽的圆弧,从窗户飞了出去……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扔的是你长辈!”屋外贤太妃喵呜喵嗷的骂着。畜生也是有尊严的! 看着满屋子狼藉,厉鸿澈头疼不已,算算时辰,那女人应当吃午膳了。到夜里她来,还得有几个时辰。“唉……”他今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 正这时,厉鸿澈似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声,但听不真切,正寻思着,门哗啦一声开了。 谁? 厉鸿澈还为来得及细想,便忽然手腕被人一捉、一扯,她本可使功夫抵挡,但又怕露出马脚,毕竟梁荷颂是不会功夫的,于是便任着倒了下去,一个天旋地转、一下跌入个……霸道的怀抱? 厉鸿澈睁眼,晃眼乍见个男人深情的俯视着他! “颂儿!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厉哲颜一把将“梁荷颂”紧紧抱进怀中,心疼而懊悔。 “……”厉鸿澈后背一个激灵!这,不是他侄子么? 28.颂儿,你变了 分隔快十月了,这还是厉哲颜第一次见到心念之人。 “颂儿,你,瘦了……” 他长手抚上“梁荷颂”面颊,心疼不已。厉鸿澈若挨了个霹雳,立刻颤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使劲推厉哲颜,却无奈这副身子实在力气小,推他不动!厉哲颜思念佳人心切,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里还顾得了旁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立马放开的。 “大胆!我是你皇叔的女人,你这样是大不敬、是不-伦!还不快放手!”厉鸿澈盯着厉哲颜低沉冷声。 厉哲颜却并不生气,只是深茶褐色的眸子一暗,懊悔、愧疚之色更甚,但好在终于冷静了下来放了手。 “颂儿,你不必再这般故意生气赶我走,我知道你心里苦,当日若是我再理智一些、坚持一些,便不会让你陷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 厉哲颜紧抓着“梁荷颂”的小手臂,只当梁荷颂还是用的当日的计策,却不知眼前的人壳子没变,芯儿却变了。 真正的梁荷颂这会儿还在乾清宫暗自为着他方才的冷淡和长久的思念,黯然呢。 厉鸿澈被抓得暗暗吃痛,终于忍不住,暗暗使出了一点功夫。厉哲颜只觉虎口略有一麻,手中一空。 “有皇上保护宠爱我,我不会有事。”厉鸿澈背过身去,只怕一个眼神看去就能将这侄子结成冰!他竟大胆如斯,上前就抱他的妃嫔! 却听厉哲颜轻声无奈一笑。 “颂儿,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在宫中的处境,我已向香嫔娘娘打听过了。过去的数月,盛妃和梁书敏姐妹处处陷害欺侮你。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这么多苦……” 他厉哲颜从小便是众人手中捧着的月亮,从未失败过,一向自负,自尊心也强,是以当时一听她为了荣华富贵和皇恩,毫无留恋弃他而去,便一气之下远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离开了。怎知,铸成大错! 对于盛妃与梁书敏姐妹的事,厉鸿澈这些日子亲身经历过,也明白了解了一二。确实是他没有给她一个公道和保护,不过当时,他也不了解这个女人,应该说,其实是不认识。 “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皇上待我极好,日后不会再发生那些事。你死心吧,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是你的长辈,是你皇叔的女人!” 把最后那句是女人的话说出口,厉鸿澈自己都恶寒了一回! 该死的冯辛梓,何年何月才能将那楼兰人带来京城!这真他娘的要恶心吐了!! “皇叔虽然文韬武略、心地刚正,但也薄情寡性,他心里只有江山,他的恩宠,也不过是萤火一夏、昙花一现,不长久的。” 他太了解了。 “……”薄,情,寡,性……厉鸿澈又再次被当面骂了一回。 没想到一向对他谦恭、尊敬的侄子,竟然背地里肖想着他的女人?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他的侄子厉哲颜曾经说的“非卿不娶”的女子,竟然是这个女人!说来,也算是他拆散了他们…… 不过,他们根本就不配嘛。这女人文不通、武不达,就会满脑子花样,她应当适合一个能掌控识穿她阴谋诡计的成熟男子,厉鸿澈腹诽。 “皇上虽然性子清冷,但心地纯善、用情专一,是可以托付的男子,日后定也不会薄待于我。” 第45节 自夸完,厉鸿澈不禁为自己的迟疑了迟疑。他,日后真会真正的宠爱这女人么?这阵子,他已是因为她种种头痛不已,光是教她读书习字、应付朝廷,就已经费尽心力了!他,一向是喜欢通透的才女啊…… “颂儿,你……你变了。”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厉哲颜禁不住失落。“颂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爱上皇上了?” “是。”厉鸿澈毫不考虑、斩钉截铁! 正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人声—— “哟,这不是方姑姑和听蝉、听雨么,怎地都在外头啊,你们才人现下不需要伺候么?” “……” 原来是淑贵妃欣兰宫的宋姑姑来给双菱轩送花样子。上回双菱轩绣了送给太后的“寿”字绣得极好,太后很喜欢,是以让梁才人才绣上一个“佛”字。因着淑贵妃写得一手好字,是以这字的样式便有淑贵妃来写。再者,毕竟淑贵妃是后宫中品位最高的嫔妃,又暂管六宫,太后喜欢,也想顺带让她沾沾佛光。 欣兰宫的人来了,倒是解了厉鸿澈这一时的窘境,不过,当他一眼看就拿绣样的时候,冷峻的秀眉拧得越发紧了! · 宋姑姑回到欣兰宫里,淑贵妃正在岸边欣赏一幅字画。最近皇上来得少了,她打算以此字画投其所好,与皇上品看。皇上学识渊博,恐怕整个大晋都难有敌手,哪怕是她爹爹,保和殿的第一大学士,都只能与皇上旗鼓相当而已。 宋姑姑一进门看见,就笑着称赞道: “六宫中美人,包括那成日装模作样、效仿娘娘的梁书蕙在内,在皇上面前都是班门弄斧而已,唯有娘娘满腹诗书,才是皇上的知音。” “满腹诗书、知音又有何用?” 淑贵妃无奈的淡淡一笑,轻轻放下画卷,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大家闺秀的大气、秀雅,衬托着她的淡然美丽的容貌,相宜得当。 “满腹才华,也终归抵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光华动人。” 宋姑姑鼻子微微嗤了一声。 “可光是貌美也是没用啊,不长脑子、受不住寂寞,那就是自个儿找死!” 淑贵妃抬了抬眼。 “姑姑可是去双菱轩撞见什么了?” 宋姑姑微微流转了颜色,朝门口的两个宫婢挥了手让她们下去了,才低声谨慎道: “娘娘,方才我去双菱轩见满院子都是奴才守着,房门紧闭,便瞧着不对,可进去之后又只有梁才人一人在。后来送完了绣样,我便在双菱轩外不远处的菊园候着,竟然见个男子从双菱轩里出来!想来定然是那会儿在屋里的!” 宋姑姑脸上浮现轻鄙。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知在弄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嘘。”淑贵妃忙让宋姑姑不要再多评判。“只需说事实,莫要妄加猜疑,你忘了上回郝御医的事了么?” 宋姑姑这才按捺住了些。 “可娘娘暂管后宫,许过不久便是皇后,若是再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盛妃恐怕又要借机诋毁娘娘,对娘娘不利啊。”“再说,这梁才人也着实嚣张了些,皇上现在都不怎么往别宫走了,对娘娘也是淡了许多,若是能借机收拾收拾她,也好啊。” “这样的话不许再胡说!母仪天下者岂能是这般气量狭小、心肠歹毒之人?”淑贵妃闭目无声念了声阿弥陀佛,才缓缓睁开眼睛,平静道,“‘是非’,断然不能从我欣兰宫里传出去……” 宋姑姑听罢,眨了眨眼,领会了领会。 主仆二人又静呆了一会儿,宋姑姑又道: “皇上下月冬狩,后宫同行妃嫔向来都是娘娘做主,娘娘这回如何打算?” 淑贵妃缓声:“还是往年那些人吧。皇上宠爱梁才人,梁才人必然要去的。” 宋姑姑心疼:“娘娘,皇上已经许多日不曾来看娘娘了。若是这次再带梁才人同行,恐怕娘娘就又没多少机会与皇上独处了。” “皇上喜欢本宫的知书达理,我又如何能不善解人意……”说着,淑贵妃幽幽叹了叹气,眼中一黯,照了照铜镜,细看了看。 谁说女子到了三十就会色衰,明明还是个美人啊。 宋姑姑赞:“娘娘美貌极具内涵,后宫花草无人能及。” 淑贵妃欢心一笑,铜镜中的美人眼尾立刻浮现两条皱纹,又细又长,如针扎眼! “哐啷”一声急急打翻了铜镜,淑贵妃又想起盛妃那日说她色衰的话来,紧捏了捏拳头。 “今年冬狩,盛妃不同行!” 29.第 29 章 “皇上,要不奴才去把哲颜世子叫过来?” 宫墙转角,康安年跟着“皇帝”,悄悄地看着宫墙那头。厉哲颜正与姜成献吩咐着什么。 “不必了,他们正忙着,不要打扰了。” 梁荷颂说完,暗暗叹了口气。 康安年看出来“皇上”是想见厉哲颜。 “皇上,一会儿就到时辰了,哲颜世子可就要出宫去了……” 说完,康安年便挨了梁荷颂一眼,忙闭了嘴,恭敬在一旁候着。 梁荷颂心绪万千。方才小福子来禀告说,哲颜哥哥去过了双菱轩,出来后脸色就不太好。他定然是和皇上发生冲突了。 皇上吃饭喝水都只用专一的碗筷、杯子,显然属于极度爱洁的主儿,最受不得自己的妃嫔与旁人有不清不楚,更容不得半点背叛、揉不得一粒沙子。那“冲突”,还指不定是如何的尖锐。 哲颜哥哥向来温和,可是看他此刻的深情,双目含霜、嘴唇紧抿,心里定然十分失望、不快。 梁荷颂心下一紧,心疼又哀伤。他定然以为她梁荷颂贪慕虚荣,恨极了她吧…… 第46节 想到这儿,梁荷颂心里就绞着疼。 · 夜幕如期而至,双菱轩里,姑姑方玉秀让品春添了些火炭,而后拿来了上好的生肌玉露膏给“梁才人”。 “皇上赐的生肌玉露膏都用了几盒了,才人脸上的冻伤还一直不见好。若是花容月貌有了瑕,可如何了得?皇上定然心疼了……” 确实有些古怪。厉鸿澈端着补身子的汤药,里头映照着梁荷颂的脸。这女人的身子虽柔弱,却也算健康,按理说不会这么平白无故的生怪病。难道…… 厉鸿澈对着这碗药汤,忽然皱起了眉头。他正要细问这药,忽听雨来进屋来禀告。 “才人快拾掇拾掇吧,皇上马上来了。” 原来是那霸占着他身子的女人来了。 梁荷颂一进门,便让奴才们都下去了。厉鸿澈坐在小榻边,目不斜视的看着书,她进屋之后他一眼都没看她。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梁荷颂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见半晌没动静,才抬眼看去,只见厉鸿澈又平静地翻过了一页。她本预料着进门就会挨一顿数落,然后他会大发雷霆呢,却不想皇上这般“平静”,“平静”得直叫人提心吊胆的 “皇上……” 她又唤了一声,厉鸿澈才移开书,冷目视来。 “不是说过不必行礼吗!让人看了生疑。”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起来。” 厉鸿澈又瞥了她一眼。 今日这女人恭顺得紧,和平日里表面恭顺,心底“叛逆”转诡计的模样很不同。可这点“不同”,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昨日布置给你的诗词都记熟了?” “都记熟了。” 都记熟了?他才不信,于是当即便让她拿笔默写。八首七言绝句,梁荷颂竟然一字不落的全写对了,连上回她写错的黄鹂、白鹭,都写对了!字迹也工整了不少。这表现,全然不像平时的愚钝状。 这日晚上,梁荷颂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主动提厉哲颜的事,而厉鸿澈也神色如常。她先上床躺着,厉鸿澈还在桌边批阅奏章。 厉鸿澈直批阅到三更,才将大小事情都朱批了完毕。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给盛丙寅,他竟上了一封奏章暗暗来试探!好在,这些奏章都是他批的,若是真的交给旁人来,只怕定会被识破! 乾清宫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康安年,陆全笙,小福子……每一个他都仔细看过。康安年对他忠心自不必说。陆全笙暗里时常向孝珍太后通消息,从贺舍姑姑处拿好处,但到底也不会有多大威胁,毕竟孝珍太后现在还要依仗他,没有害他之心。至于小福子,是康安年的徒弟,品性也能信得过…… 那,这个奸细,究竟是谁? 厉鸿澈皱眉思索了一阵儿,许久才发觉双足已经冻僵,麻了。瞟了一眼屋子忠心的炭火炉子,厉鸿澈合上奏章。平时晚上都是床上躺着的那女人将火炉移到桌边来,不远不近的,也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冷。 宽了衣,厉鸿澈熟练地解了裙袄,临换上寝衣之前又低头打量了打量梁荷颂的身子。白嫩如瓷,凹凸玲珑,是个美人。 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雪,窸窸窣窣地,夜里冷得紧。厉鸿澈看了眼贴着床里头睡的人儿,伸手摸了摸冷得跟冰似的另一半儿床被。 “皇上,您批阅奏章,臣妾先上床去把被窝暖热了,您一会儿上床睡觉就不冷了!”平时晚上,这女人假借这理由,先钻进被窝睡觉,而今晚她去紧贴着里头睡,仿佛这外头一半儿是雷池,不敢僭越半寸! 厉鸿澈暗暗哼了一声。情郎出现了,就急于与他划清界限了? 至于第二日,梁荷颂也起得极早,早早去了乾清宫。夜里她再来时,竟把昨日厉鸿澈布置给她的《论语》几则都默写了下来,一字不错! 拿着梁荷颂默写的《论语》,厉鸿澈皱眉深思起来。《论语》本是他昨日故意刁难她的,并不指望她能背下来,更别说默写了! 梁荷颂恭恭敬敬地等着“老师”发话,见半晌没动静,眼珠偷偷转了转,打量了打量,却见厉鸿澈一双犀利的眸子正打量着她。 “光会背会写,不能通其意也是枉然,朕便抽两句来考考你。” 昨日他只说了一遍意义,这女人定然不会,除非……她和他少时一样聪慧。但,显然这是不大可能的。 厉鸿澈在纸上扫了一眼,选定了一句:“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就这句,你说说什么意思。” 梁荷颂看了看,想了想,半晌没吭出气儿来。 厉鸿澈轻哼了一声。他本是无意生气,但是莫名的他竟然没管得住自己的那一丝昨日留存的不满情绪,流露了出来。 “连意义都不懂,看来你并没有把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皇上恕罪。”“皇上,若是,若是臣妾答上来,您能答应臣妾一件事吗?” 抬眼,厉鸿澈见梁荷颂一双眼睛巴巴看着他。 “只要你答上来朕的问题,朕便答应你一件事,不过这件事需在朕力所能及、接受范围之内!” 梁荷颂心下一喜,眸中乍然一亮,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道: “皇上说的这段话是讲,孔子的学生有子说,天底下既孝顺父母又顺从兄长,但是又喜欢触犯上层统治阶层的人是很少见的。不喜欢触犯统治者,喜好造反的人也几乎没有。君子者,要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只要根本建立了,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而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些就是仁的根本!” 梁荷颂说罢,亮晶晶的视线落在厉鸿澈身上。 “皇上,臣妾全凭自己意会,可能有些出入,不知可否说错?” 什么出入,根本就是丝毫不差! 厉鸿澈一时暗暗心惊!当年他少时习读这一段,也是费了些功夫的,但相较于旁人,他厉鸿澈已经算是极有资质的了! 厉鸿澈不信,又抽查了几段,梁荷颂都一一答了出来。 惊诧、赞叹、刮目相看,已经不足以形容厉鸿澈对梁荷颂的心情。 第47节 这女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笨…… 而后,厉鸿澈心下有了些猜想,便问她到底有何要求,果然,这女人双膝一屈跪在他跟前,双眸含泪。 “皇上,臣妾不敢有‘要求’,唯有一件事想求皇上成全。” 说着,梁荷颂眼泪啪啪流了下来,哀伤毕现。 厉鸿澈不禁皱眉。她这哭法,和之前在他面前的柔弱流泪模样又不同,和现在她这神色对比起来,他只觉,从前这女人的“哭”,都不能算哭,只是落了几滴水、示弱罢了。 “说吧,什么事。” 梁荷颂克制住内心的激涌的情绪,擦去眼泪,低下头道:“皇上肯定已经知道臣妾和三王爷世子之事,臣妾自知有愧,但也绝未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只是……只是希望皇上能饶恕哲颜世子,毕竟那些都是臣妾进宫之前的事了。”“再者,臣妾恳求皇上,在皇上和臣妾身子未各归各位之前,请不要言语伤害他。” “啪”一声,厉鸿澈将《论语》重重拍在桌上,然而声音却又低又缓,有一股冰火交缠的气凝结哽在他心口! “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梁荷颂咬唇,硬着头皮点了头。 “那你可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朕,又是你什么人!” 厉鸿澈不是生气就喜欢大吼大叫、乱摔东西的男人。他声音极度低沉,如钟,虽低,却把梁荷颂脑子震得嗡嗡作响!可是,她已经跨出第一步,哪怕是死也不能再退缩! 哲颜哥哥向来自负,对他们兄妹更是恩重如山,她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再受到伤害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留下那封解释当初误会的书信,该就让哲颜哥哥误会她是为了荣华富贵进的宫。如此老死不相往来,免去这番牵扯…… 梁荷颂坚定地一头磕下去,伏在地上。她顾不得许多了。 “臣妾清楚……臣妾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是臣妾的夫,除了皇上臣妾决不可再心系旁的男子。这些,臣妾一直铭记在心,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 “再说,而今身份各自已成定局,臣妾只是想让时间慢慢将这段过去掩埋,并不是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还请皇上成全……” 该死的!这女人这般努力背诵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更可恶的是,这女人竟然用他的身子和脸,去为别的男人伤心、流泪、哭求! 一看梁荷颂那样子,哦不,是自己身子那模样,厉鸿澈就眼睛涨得疼! 梁荷颂只听厉鸿澈不耐烦地暗暗呼出了一口气,接着便是静默。她在赌,赌皇上的胸怀和宽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越发觉得,厉鸿澈是看着面冷、残酷,实际心细、宽容。若不然,也不会那么耐心的教她学习。 气氛紧绷如琴弦,过了许久—— “只有这一次。”厉鸿澈说出这句话,只觉自己头上都要长出一片麦田。他竟答应了如此荒唐的请求! 罢了,就当君无戏言吧。 “说吧,你要我同厉哲颜说什么。” 地上梁荷颂抬起头来,简直喜极欲泣,擦了擦眼泪鼻涕。 “臣妾就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心地仁慈、宽容大度,绝不是旁人说的冷情寡性!” 她一下从地上起来,笑呵呵的十分讨喜,厉鸿澈简直要怀疑方才她那可怜兮兮的哭求,是不是糊弄他了! “皇上,臣妾其实不笨,臣妾答应您,以后一定奋发图强、好好读书习字、绝不偷懒,您让臣妾往东,臣妾绝不往西,您让臣妾往南,臣妾绝不往南!事事唯您之命是从、忠心不二!” 厉鸿澈及时将她打住。马屁太响,耳朵都要轰鸣了…… 她勤学上进、认真听命本是好事,眼下危机渐起,也再容不得她成日里糊弄乱来了。不过,这女人真的不笨么? 30.舔了两嘴 接下来几日,不需要厉鸿澈监督,梁荷颂便自行拿纸提笔默写,“交作业”供检查,哪里有风吹草动都上报,简直殷勤、勤快得直让人惊诧。而更让厉鸿澈吃惊的,还是她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背诵诗词、篇章,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不了多远。 才不过七日的功夫,梁荷颂就将《论语》学了一半了! “学而”、“为政”、“八佾”、“里仁”、“公冶长”这几篇尤其的熟练,虽然还有些细微的地方理解得不到位,但是已经十分难得! 厉鸿澈拿着默写纸,暗暗侧目偷看梁荷颂,只见她还专心致志的抱着本《论语》默读凝思,深情又专注又认真。记得前些时候,每当他押着她看书习字,她都跟鸟笼里的鸟儿似的在桌子边儿上蹿下跳,这会儿,全然换了个态度! 自他第一眼见到梁荷颂到现在,还没见她这么刻苦认真过。看她的进度,应当马上就能背诵完今日的这则,一会儿就要飞去乾清宫,去见厉哲颜! 想到这儿,厉鸿澈蹙了蹙眉头,提笔,在那“乌”字中间点了一点…… 大舒了口气,梁荷颂放下书本儿。 总算背完了!可她还没高兴完,便忽然眼前哗啦贴来一张纸! “乌字写错了,抄十遍!” 梁荷颂揭下贴在额头上的默写纸,那朱批红笔赫然在那其中一个字上打了个小叉。她倒是荣幸,连个鬼画符的默写纸都能得到皇帝的御笔朱批。 瞧了瞧那“鸟”字,梁荷颂皱了皱眉。“皇上,臣妾记得……没有写那一点啊……” 她说完,便惹来厉鸿澈冷冷一瞥。“难道朕还会无端端陷害你不成?” “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贵为天子,金口玉笔,应当是臣妾记错了。” 对,可能是她不小心点了一下。梁荷颂虽暗自奇怪,倒也没有深思,将那“乌”字抄写了十遍,交过去给厉鸿澈,却被批了一顿。 “朕让你将那篇文章,抄十遍!” “啊,皇上说的……是那文章啊……” “再多话,就再抄十遍!” 好凶。 梁荷颂嘴一瘪,不想抄但又不能造次,只得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开抄。等她抄完,恐怕哲颜哥哥已经交班给御前侍卫副总管姜成献了。白日是哲颜哥哥当值御前,夜里安全是姜成献负责的。 梁荷颂对面桌案、奏章堆里的厉鸿澈,提着笔,唇角弯了弯。 跟他斗…… 而此时,四宝斋里。 第48节 梁书蕙的心情只怕比梁荷颂好不了多少。不,根本是没法儿比! 外头院儿里白雪皑皑,冷得人直哆嗦。四宝斋里虽点着炭火炉,但也并不比屋外暖和!那炭火炉子烟熏缭绕,显然是用的受了潮的劣质炭! “噼里啪啦”一阵瓷碗、茶具摔碎的声音之后,接着便是梁书蕙尖声怒斥——“把那炉子给本贵嫔灭了!” 宫婢连连说“是”,生怕惹了她迁怒。自她们主子被褫夺了封号之后,就有些喜怒无常,经常发火。 花卉姑姑忙上前压低声提醒:“贵人小心祸从口出啊!” 梁书蕙上次冲撞了双菱轩的神猫,被褫夺了蕙字之号,而今已不是贵嫔了,只是个贵人。 “啪”一耳光将赵花卉打得耳朵嗡嗡作响,梁书蕙咬牙:“没用的东西!看你出的馊主意!你不是说那药一吃,梁荷颂那贱人就会两颊溃烂流脓吗?这都吃了大半月了,她脸倒是越吃越好了,还引得皇上日日进出双菱轩照顾看望!” “贵人饶恕,奴婢也不知道那药这回如此不灵,可能是煎药的时候药性被补药冲淡了,所以见效慢些,贵人且再等等吧。” 梁书蕙“嘶”的长长吸了口气。再等等?她等不了了!陈婕妤在盛妃跟前抢夺她地位、处处言语间挤兑她,她又因着梁荷颂的那疯猫惹怒了皇上,失了宠,今后的处境,恐怕是越来越艰难! 赵花卉狭长上挑的眼睛流转了流转,出主意道:“娘娘,此次冬狩或许是好时机。娘娘不是通骑射吗?皇上箭术非凡、英勇无双,到时候娘娘好生打扮打扮,也一同随行,到时候伺机让皇上来个‘英雄救美’,一跌一扶,美人如玉,正常男人都难把持……” 梁书蕙眯了眯眼、思量了思量。 “主意是粗劣了些,不过,倒是让我想到个更妙的法子……” 梁荷颂,这回毁不了你的脸,让你瘸一条腿,也算对我这褫夺封号之辱的慰藉了! 梁书蕙想着,一条唇缝笑得阴森森的…… “把屋子都收拾齐整了,拿我那套淡绿色素雅裙袄来。” “贵人要去何处?” “懿宁宫,陪太后娘娘诵读佛经……” 梁书蕙有了主意,一下子柔和、淡然得跟方才全然不似一人。这回她被褫夺的封号,不能同行。盛妃那里暂时依靠不住,淑贵妃也是万不能投靠,只能另谋出路…… · 转眼入腊月,离冬狩没两天了。 这些日子梁荷颂“表现”良好,厉鸿澈虽极不情愿,也只得履行诺言,将那字迹歪歪扭扭的信看了一遍,揉作纸团扔在废纸篓里! 上头写的是梁荷颂要通过他口转达给厉哲颜的话,一大篇,简而言之就是:过去十分美好,我亦十分珍惜,但奈何命运弄人让你我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只求今后各自安好,你忠君爱国、娶妻生子,我安分守己,在后宫中寂寞终老,云云…… 心里暗说着“可恶”,厉鸿澈呼吸沉沉,只恨不能见梁荷颂捉来狠狠掐她脖子一顿! 这女子果然狡猾,心知他得知了这话定然会生气,便写了这么一张鬼画符来,躲在乾清宫里不敢现身…… 这时,姑姑方玉秀从外头进屋来。 “才人,哲颜世子来了。” 瞥了一眼那纸团,厉鸿澈光是一回想那话,都觉得头皮发麻…… …… 乾清宫里。梁荷颂只恨不能把脖子拉长,伸到双菱轩的院子来看看这边情况! 真是好担心皇上会一怒之下撕了那纸团,然后…… 等了许久,梁荷颂终于等到了厉哲颜回来。这些日子因着厉哲颜似乎并不喜欢皇上,是以她也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却不想厉哲颜进来之后,双膝一屈,向她请罪。 “皇上,是哲颜愚钝了,竟错怪了皇上。” 厉哲颜抬起头来看着“皇帝”,深茶褐色的眼眸略带愧色。方才颂儿已经告诉他了,当时梁烨初的险境,并不是他刻意帮着、纵容盛丙寅的。是盛丙寅仗着功高权重,竟敢威逼皇上。 这,这是发生什么了?梁荷颂纳闷儿于厉哲颜的转变,忙扶他起来。天这么冷,他跪得这般干脆脆的,伤了膝盖可怎么是好。 “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梁荷颂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了关心,不过厉哲颜并不知道跟前的皇叔已经换了个灵魂,因着那话中的关切心头一暖。 “皇叔,是哲颜冲动了,辜负了皇叔一片信任。” 厉哲颜对她面带微笑,突然态度变得亲厚而尊敬,梁荷颂一下适应不过来了。难道,其实哲颜哥哥和皇上关系本是很好的?要知道,哲颜哥哥虽礼貌谦恭,但从小便异于常人的优秀,骨子里有着自负,不经常尊敬谁的! 当然,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厉哲颜那个学识渊博、文武双全的神秘师父,其实就是他从前的十三皇叔,厉鸿澈。 厉哲颜二十二岁,厉鸿澈二十九岁。虽然厉鸿澈只长了他七岁,但厉鸿澈从小聪颖非常,看书学习堪称过目不忘,文从大晋第一博学之人“黎大学士”,武从曾经的大晋第一勇士尉迟斌老将军,是以学识武功都难有人及!二十出头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不过,厉鸿澈在有夺位之心以前,都未曾表露,是以没人知道他少时就这般厉害。 三王爷病弱,势力单薄,在六皇子在位时期,受了禁足,厉鸿澈当时同为亲王,便照顾厉哲颜多些。而后厉鸿澈突然雷劈了天灵盖似的,不低调了,暗夺了昏君六皇子的皇位,才让三王爷一家得以安枕。 厉鸿澈论年龄是厉哲颜兄长,论辈分为叔父,论学识他又算是他半个老师,厉哲颜又不尊敬厉鸿澈。 当年“宫-变”,厉鸿澈便是利用的盛丙寅之势力。是以,上回梁烨初、梁荷颂兄妹遭难,他收到风声说皇上之意,意欲打压尉迟将军的势力,是以便信了。若不是方才亲口听梁荷颂说了真相,他恐怕此刻还疏远着“厉鸿澈”。 · 晚上,梁荷颂在从厉鸿澈口中得知了那些过往之后,心下无限崩溃。 哲颜哥哥啊哲颜哥哥,那些“好话”都不是我说的。指不定,有假呢! 暗暗吐了口气,梁荷颂瞥了一眼厉鸿澈,没忍住嘀咕道: “皇上自个儿说自个儿好话,竟也不脸红……” 第49节 厉鸿澈冷眉一拧,拿了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缓缓走过来,把书摁在梁荷颂怀里。 “不记完《离骚》,不许睡!” 什……什么骚? 梁荷颂一个没听清。这东西,他还没教过她呀!怎么记啊…… 厉鸿澈说罢就宽衣解带,打算上床歇息,耳边隐约听见那女子低声自言自语—— “名字起得太没常识了……梨怎么会有骚味儿?羊骚还差不多……” 厉鸿澈暗暗给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羊肉确实挺骚气的。厉鸿澈掀开被子,却直对上一双鬼火似的绿幽幽的眼睛,幽暗中直惊得他差点一个劈手劈去! !!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成日里在屋子里乱窜的黑猫么!它大喇喇地盘在他的枕头上,甩动着尾巴梢儿敌视他,一点让的意思都没有! 梁荷颂抬头便发现,皇上正与贤太妃冷眼对视!气氛紧绷!流血冲突一触即发! 贤太妃也是,如何也不能把屁股搁在皇上后脑勺和脸搁的地方啊!而且看样子毫无妥协退让的意思,尽是挑衅。 梁荷颂心下一急,急中忽生一计,麻利儿地挑了块儿酥肉饼,往床边一扔—— 只见床上黑影一闪,扑到床下,将那还未落稳、在地上跳的肉饼,紧紧叼住!“呜呜”地左右环顾、恐吓着莫须有的抢食敌人,又四脚一晃、身子一闪,叼去无人看得见的黑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罢,贤太妃又回到原地翕动者鼻子闻了闻那地,将方才散落的碎粒儿都舔了两嘴,似意犹未尽…… 31.不当走狗! 这是冬狩出行前一日。 长春宫里宫婢进进出出地忙得不可开交。 “娘娘,这是皇上去年冬狩赐给娘娘的兽毛披风,这回带上吗?” “带,当然带上!把重阳皇上赐给本宫的金福玉簪取来,配这蜀绣披风……” 盛妃打扮雍容,满头珠翠摇曳,身着一袭枚红色百鸟朝凤宫裙,手上宝石长甲、翡翠金镯,十分精致,不过倒不显得俗气,与她雍容而有些富贵美人相的容貌十分匹配,若是换了梁书蕙或者瘦削娇小的女子,定撑不起这华贵气场。 盛妃斜倚在榻上,双腿上搭着绒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流盼生光,又妩媚又暗含些凌厉,瞟了一眼忙忙碌碌又不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好忙的宫婢们,没好气: “唉!别宫里的奴才都聪明机灵跟鬼似的,本宫宫里的,尽是些废物!”“把太后最近读的那本什么佛经也带上,冬狩要杀生,本宫到时候好为皇上诵经积善。”皇上不是喜欢才女么,样子也要装装。 真是操心。盛妃心烦地吐了口气,看看外头天色也快黑尽了,不知皇上今晚上还来不来。 盛妃倚在门口瞧了一会儿,直到外头漆黑,还不见皇上的影子。看来今夜,又不来了…… 自双菱轩那梁荷颂得宠,皇上对她一下子就冷淡了! “娘娘,方才敬事房的公公传消息来了,说皇上今晚又翻了双菱轩的牌子。” 门口进来个高瘦的年长宫婢,是长春宫的掌事姑姑,催昙。 “果然又是那贱人!”盛妃气不顺,坐到铜镜前把精心装扮的金钗步摇全部扯了下来,“啪啦”扔了一桌子! “娘娘莫动气,梁才人也不过一时得意罢了,哪里能是娘娘的对手。” “一时?这都一个多月了!”盛妃又急又怒。“皇上也是,口味难分。他不是嫌弃她没才华不喜欢她么,怎么突然一下子跟转了性似的。” “皇上的心思,旁人也猜不准。”催昙出主意,“娘娘莫烦恼,此次冬狩大将军也要同行,娘娘便趁此机会与大将军说一说,提醒提醒皇上。开年朝廷还要靠大将军领兵平乱,皇上定然不会抚了将军的面子,独宠娘娘……” 听起来倒是这个理儿! 盛妃暗暗哼了一声。大晋半片江山都是她哥哥驻守的,跟她盛凌岚比高低,梁荷颂那贱人简直是自讨苦吃! 这时,又来了个宫女禀告:“盛妃娘娘,梁贵人来了。” 说“梁贵人”,盛妃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梁贵人是谁,直到梁书蕙进门来才想起来。 “嫔妾拜见盛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梁书蕙恭敬地下跪行礼,上回盛妃一怒之下泼在她脚上的热汤把她脚背烫了个疤,前两日才好。这会儿,那疼还犹在脚背上蔓延…… 盛妃一见她,并没有好气。 “这些日子你不是弃了本宫、去巴结太后了?怎么又来了。” “娘娘误会了,嫔妾自上次不但未能替娘娘分忧,还险些弄巧成拙之后,便一直闭门思过,想着今后如何再为娘娘效力,并不是背叛娘娘……” “哦?”拉长了尾音儿,盛妃鼻子里哼了笑,睨着卑微跪在眼前的梁书蕙,“那你想了这么多天,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了?” 梁书蕙这才抬起头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团来,呈上。 “盛妃娘娘,梁荷颂恃宠而骄,几次不将娘娘放在眼里、见面也不请安不说,还霸占皇上、让皇上冷落娘娘,实在罪无可恕!” 盛妃听了气拍了桌子。梁荷颂是可恶! 催昙忙取纸团了递给盛妃。 展开一看,盛妃皱了眉头。“这都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 一丝儿阴阴的冷笑从梁书蕙一边嘴角卷起。 “这,是梁荷颂那贱人的夺命绳……娘娘,您再好好瞧瞧……” 盛妃美目流转、蹙眉琢磨,渐渐看明白…… 这纸团,可不就是梁荷颂写了给厉鸿澈,让他转达给厉哲颜的话么。 第50节 梁荷颂在二叔的梁府与梁书蕙一共生活了好几年,梁书蕙对她歪歪咧咧的字迹隐约识得,更别说,她还有人证了! 上回的郝御医之案是栽赃陷害,这回,可是真真切切、白纸黑字!哪怕皇上再偏袒,也不可能偏袒到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子! 哼。 · 腊月初八,是冬狩之期。一大早,长春宫就炸开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盛妃娘娘长疹子了!” 收收拾拾几天,结果临到日子给出了疹子,盛妃心里的不甘、气愤自是不用说! 结果太医署给她看病的两个太医都调遣去冬狩出行了,并未进宫,只得另外再寻!那满身的疹子,一大早上可差点没把她痒死! “本宫向来身子健康,怎会无端端出疹子!你们给本宫好好看诊!究竟是谁胆敢对本宫下药!” 盛妃大怒,若不是想着等皇帝冬狩回宫后就可办梁荷颂,尚可抚慰一二,她真是要气死! 一大队人的行程,当然不可能因为盛妃而耽误。 皇帝出宫冬狩。京城百姓夹道看新鲜玩意儿。这“玩意儿”嘛当然就是宫中的金贵人物了。 若是夏天皇宫里的人出来还能从轻纱幔帐间看个隐约人影,现在大冬天儿的,皇撵、大马车,都覆了厚厚的棉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百姓依然看得津津有味,连马车罩子都这么精妙绝伦、华贵非常,里头坐着的人是何等的穿金戴银就不必说了! 道旁,三两个百姓低声议论: “听说皇上后宫里就数盛妃娘娘最美若天仙,又是盛大将军的亲妹妹,得宠得很!可惜,这什么都看不见,亏我起了个大早蹲在这儿等!” 另一人“嗤”了声道:“盛妃?盛妃已经不得宠了,换成一个姓梁的才人了。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说那梁才人出落得才真是美若天仙!又二八年华比盛妃小了八岁,年轻貌美、声音婉转,估计过不久就得赶超了盛妃。” “真的?怎么这天下美人,都挤进皇宫了……” …… · 兆丰山物产富饶,是片没有人烟的原始山林,不过一直有寿山人看守着,边界上又站了御林军确保安全。 同行的妃子有淑贵妃、珍妃、韩贵人、梁书蕙、“梁荷颂”等十来人。不过,一半儿都安排在行宫里了,与皇帝同行到山下的,也只有淑贵妃、珍妃、梁书蕙和假“梁荷颂”厉鸿澈。 “日落之时,在此集合,猎物多者胜。胜者,朕嘉赏黄金百两,封‘勇士’!众爱卿可不要让朕失望。”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梁荷颂装模作样地按照厉鸿澈所说的话,走了一遍。前几日他就给她反复讲了注意事项,除了盛大将军临行前听闻盛妃抱恙未出宫来,临阵推了没有来以外,其它的与厉鸿澈早前说的都没有什么出入。 梁荷颂生涩地甩了甩马鞭,暗想,盛大将军也确实够大胆的,竟敢水了皇上。多行不义必自毙,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啊。 事实证明,银子和美名的魅力是无限的! 但看那些个武将、臣子们笑呵呵地,打了鸡血似的拍马屁股狂奔入山,梁荷颂暗笑了一声,嗤之以鼻。 这些个自诩清高、惺惺作态的臣子,在官场上挤兑他哥哥,明里暗里骂哥哥是贪起家,唯利是图。看他们现在这拼命的样子,不一样是为搏名利么! 当年哥哥科考第一,本是状元,却被二叔使诈买通考官让人顶了哥哥的名次,改了分数。哥哥落选,走投无路,幸得遇到哲颜哥哥,将他引荐给尉迟老将军。尉迟老将军给了个主意,将哥哥安插到了皇上身边,当了个銮仪卫,说是之后只能看他自己造化。尉迟将军老辣,也是怕担责任,可以理解。 哥哥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发光发热是迟早的,是以才不到三个月,便得到皇上赏识,而后状元之案得雪,只可惜二叔却靠着盛大将军保护没有落马。哥哥虽得回了状元之头衔,却被盛大将军打压,竟只得了个荒唐的小小布库之职! 不过,官儿不大,倒是个肥缺…… 而后哥哥才一步步升官,当然,也顺便发了下财……直到年初,哥哥治水出谋立功,应升官,却被盛大将军使计,升了个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下子,权力都架空了……说是升,根本不如不升嘛…… 盛大将军因着哥哥投靠的事尉迟老将军,一直忌惮打压,而后陷害哥哥贪腐(她觉得应该是“陷害”,嗯……至少,至少没贪那么多嘛……),尉迟将军出谋解救,只让哥哥去了西北,但,代价是让她进宫,助他女儿香嫔娘娘一臂之力…… 虚着眼睛看了看头上鸡蛋黄似的冬日暖阳,阳光不浓却还是扎眼得紧,梁荷颂以马鞭挠了挠脸。进宫八个月没受招幸,而后现在突然变成了皇帝,她是该说尉迟老将军有眼光呢,还是没眼光呢…… 再说,香嫔娘娘根本就不想争宠嘛……若是让尉迟将军知道了她现在在皇帝的身子里,指不定年轻时的热血造反之心,一下子就又死灰复燃了咧! 呵,呵!她可不想跟他哥哥当人走狗一起遗臭万年。罢了罢了,都是替人跑腿办事儿的,操那闲心干嘛…… “你在这里干什么!” 厉鸿澈勒住马缰,跟上来。梁荷颂这才回过神来,她方才屏退了左右奴才,就是怕暴露了她不会打猎。 “皇……颂儿,你怎么来了。”梁荷颂对厉鸿澈亲切爱称,却见,厉鸿澈脸色冷肃,暗藏杀气盯着她,而后利落地从背后箭筒抽出一根银光锃亮的利箭,直直对准了她的脖子! 皇、皇上……这是要,杀她? 32.皇上呢? “咻”地一声!梁荷颂来不及反应,只见那箭直直朝她射来! 啊!! 完了,皇上是不是因为哲颜哥哥的事怒了,要杀她了!梁荷颂忙捂脸躲避。 箭风贴面而过,梁荷颂感觉耳边发丝都冲得飘了起来,接着背后一声野兽怒吼!这才方知她背后埋伏了野兽! 梁荷颂没来得及细想,因为胯-下马儿受惊长嘶,一蹦就将她拱下马背,眼看就要葬身马蹄之下! 平素英雄救美是男人借女人,这回倒是“英雄”跌,“美人”抱了!梁荷颂的身子娇弱,厉鸿澈使唤着不得劲儿,接了个踉跄,双双滚在草地里…… …… “落地了,还不睁眼!”厉鸿澈冷声。 梁荷颂摸了摸结结实实的地,睁眼见躺在枯草丛中,才长舒了口气。 第51节 “吓死我了……方才怎么回事啊……” 不想她这一问,惹来了厉鸿澈一顿冷怒狠批! “怎么回事?是朕该问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山林里到处是黑熊老虎,刚才你差点被野兽袭击!你竟敢还一个侍卫都不带!跑这么远!” “……”她是本事等着厉哲颜的嘛。哪晓得等来了这冷面神啊…… 厉鸿澈眼一眯,凌厉眸光乍现,让梁荷颂头皮一麻!难道……皇上听见了她心里的话? 气氛一下子有些紧绷,不过并没有紧绷多久,因为嘛…… 梁荷颂咽了咽口水。厉鸿澈近在咫尺,在她身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保护着!二人面贴面紧贴倒在草丛里,暧-昧、羞耻直线升温…… 咳了咳嗓子,梁荷颂忙不迭从厉鸿澈身上起来。厉鸿澈也起身,不慌不忙地拍了拍土,静站了一会儿。 瞧着自己那白嫩嫩的胳膊划出一大道血印子,梁荷颂那个心疼! “皇上,若是一会儿再摔跤,能不能让臣妾躺在下面啊……” 她提议,却招来厉鸿澈冷眼一瞪。 “皇上您误会了,臣妾没有其它意思,绝对没有……”对着自己的身子,她也干不出来什么……是吧?是吧!对,她绝对干不出来,的吧…… 厉鸿澈没听见似得,提小鸡儿,啊不,应该是提“大鸡”似的一把揪住她衣裳,将她提溜上自己的马背,又拉起两边缰绳将梁荷颂围在身前。 不过此时他们身子交换,倒是成了马背“美人”环抱“英雄”…… “英雄”高大雄壮,“美人”略手短、牵着马缰好吃力。不过,最可怜的应该是那马儿,一直被绳子勒着脖儿、驮着双倍重量,还不敢乱来…… 二人遛马走了一小会儿,梁荷颂也实在忍不住了。“皇上,要不您到前面来,臣妾在您后面?” 厉鸿澈:“……” 她问完,只觉背后的人冷得突突突的,冰得她透心凉!糟,生气了!不过事实证明厉鸿澈还是个理智的人,他在后头视线被挡了大半,确实不安全。 于是两人换了位置,梁荷颂长臂以一圈,将厉鸿澈圈在臂弯里。 “皇上,这个姿势您感觉舒服些了吗?” 厉鸿澈脸又冷了冷:“……” 真想让她闭嘴!为何话从她嘴里出来,他听着就是那般……“不雅”! 不过梁荷颂确实冤枉,她就事论事,却总让厉鸿澈不小心想歪。或许是“床前明月光”之诗的后遗症。 大臣都知道皇帝往年冬狩都收获颇丰,骑射之术非凡,今年若空手而归不但人人怀疑,还丢人!厉鸿澈当然不会让梁荷颂将他脸面丢了!是以,他手把手的教着梁荷颂怎么寻找猎物,怎么瞄准射箭。 弓箭上,两双手交叠,二人又共乘一匹马,前胸贴后背的,远看着着实恩-爱又暧-昧。 不远处枯林中,厉哲颜勒住马缰,及时停下马来。方才他被盛大将军的下属拖住,一时未能保护御前,这才追上来,却撞见了皇上抱着梁荷颂恩爱-射鹿的一幕。 废了极大地决心,厉哲颜才松了紧捏的拳头。他不能嫉妒,也不能嫉恨……只怪造化弄人…… 无论是皇叔,还是颂儿,都是他重要的人…… 厉哲颜策马上前去。 有节奏的马蹄声传来,梁荷颂回头看去,只见一抹天青色影从斑驳白雪间中飞驰而来,玉带飘飘,如同九天上的神仙公子下凡了。 “哲颜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无罪无罪,是朕方才吩咐不许人跟着的。雪地冷,你快起来。” 厉鸿澈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方才梁荷颂看间厉哲颜的一瞬间,就立刻从弓箭上收回了手,一下将他扔废纸团似得推开了!这女人,竟然还嫌恶他…… 瞥了二人一眼,厉鸿澈一鞭子抽了马屁股,飞驰而去。他不能再呆在那儿,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方才那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不快往事又浮现眼前!厉鸿澈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愤怒但又不只是愤怒的情绪。 心如止水这些年,不,应该是心若灰烬这些年,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能触动到心底了…… “驾——” 马儿一路狂奔如飞,厉鸿澈还在抽马屁股。可惜,凌冽的寒风能吹散身体的热度,却吹不散郁结在心底的燥热…… 忽然,马一声痛嘶,竟如断了腿般摔倒,也将厉鸿澈一下甩出去! …… 而稀疏山林另一边,梁荷颂正望着厉鸿澈远去的方向,不明白他突然抽了什么疯了,明明方才还唇角似有笑意,教她动作也算温柔,这一下子就冷面策马走了,根本不带看她一眼! 皇上突然冷脸,引得向来心思细的厉哲颜侧目凝思,梁荷颂只得赶紧转移话题。她猎是不能狩了,假装兴致缺缺不想打吧,左右方才皇上已经猎了十来只野物了…… “皇上,那现在返回山下营地么?”厉哲颜勒住略躁动的马儿。 “再走走,咱们再回吧……” 好不容易得了可以和哲颜哥哥独处的机会,她怎能放过?皇上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吧,左右……左右是他自己要走的,又不是她赶他。 不过梁荷颂这算盘没打得响! 厉哲颜跟在她身侧一语不发,谈话也答不了两句。一来疑惑着“梁荷颂”的御马娴熟程度,二来担心她安危,但作为她夫君的皇上都不着急,他又如何能主动提及?本来,他们的关系就必须避讳…… 厉哲颜的心已经跟着假梁荷颂真厉鸿澈的马蹄儿声飞走了,是以,二人也没遛多久,再者梁荷颂现在毕竟在厉鸿澈的身子里,九五之尊,逗留太久也是不好! 风险大! 待梁荷颂回到兆丰山下的营地里,淑贵妃和珍妃都在,唯独不见了皇上和梁书蕙!侍卫禀告说,梁才人不顾阻拦、独自策马上山寻找皇上,之后,便没再回来过! 第52节 皇上失踪就不说了,梁书蕙竟然也不在! 梁荷颂心下又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吩咐了人去找,梁荷颂回到营帐里,将暖炉边躺睡的贤太妃一把抱起来摇醒。 “太妃娘娘,皇上走失了,我想要借你的鼻子一用,还望您帮帮忙……” 贤太妃本是睡得稀里糊涂,这一个天旋地转后才醒了个半明白,张嘴打了个打哈欠,露出满口锋利的小白牙。 “他既不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也不欠他什么,大冷天,哀家不去……” 好现实…… 梁荷颂吸了吸鼻子,嗅了嗅。“太妃娘娘,您吃了皇上最爱吃的肉松糕,就当帮个忙吧,求您了……” 它一双金琥珀眼睛瞪圆盯了梁荷颂一眼,冷声:“谁说哀家吃了!” “刚才您打哈欠的时候,我闻到了。”还狡辩,她闻得清清楚楚…… “你闻错了!”贤太妃斩钉截铁,说完打了个嗝儿…… “……” “好吧……那冷面皇帝在哪儿丢的……” · 这一找便找了大半个时辰,先是在林中找到了厉鸿澈乘的马。马儿前腿受了伤,在树林里晃荡着,而后直到接近太阳落山,才在靠近悬崖的陡坡上头发现了一大滩血迹! 贤太妃敏捷地跳到地上嗅了嗅血迹,又跳回梁荷颂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是梁才人的血。” “快,快到陡坡下去找人!!” 梁荷颂怒喝。 淑贵妃放心不下也在大队侍卫陪同下,跟了来:“皇上,是臣妾失职,未能照看好两位妹妹。不过皇上莫急,她们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陡坡之下便是断崖边儿了,若是从这儿摔下去,很可能直接滚到断崖下! 想想方才那滩血迹,梁荷颂心惊肉跳、懊悔不已!梁书蕙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是她一直想着厉哲颜糊涂了!皇上何等尊贵,她不该让他一个人下山的! 一想起厉鸿澈离去时瞥她的那冷冷一眼,她忍不住愧疚。皇上虽然看着又冷酷又闷,但是她觉着他心思仿佛很通透,定然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下山,只是为了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不过,此刻并不只梁荷颂着急,还有一个人一样心急如焚!甚至可以说比她更着急!这人除了厉哲颜,还有谁人? 虽然,他们着急的对象,其实不是同一个人…… “皇上,皇上……”嘤嘤哭声传来,侍卫在坡底下带上来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裙袄都刮破了,胳膊、手背上还有摔伤、划伤痕迹。 “是梁贵人!” 淑贵妃关切地将她扶住。 梁书蕙惊恐得瑟瑟发抖,凄楚可怜倒在淑贵妃怀中,擦了擦泪眼,对“皇帝”哭道:“皇上,梁才人滚下山崖去了……” “你说什么!!”长剑一横,剑尖指在梁书蕙脖子间,厉哲颜本温润的脸盛怒不已。“你从小嫉恨颂儿,三番五次害她,她是摔下,还是其实是你将她推下去的?!” 厉哲颜所说,正是梁荷颂所想! 梁书蕙连忙凄楚急哭: “皇上明断啊!梁才人从小便看不惯臣妾、欺侮臣妾,今日是梁才人约臣妾来这断崖边说要与臣妾了结宿怨,重归于好。臣妾心思单纯,便听信了过来了,怎知道她说的“了结”,竟然是要将臣妾推下山崖、“了结”了臣妾的性命啊!” 放屁!梁荷颂大怒。害死了人,还要栽赃污蔑!梁书蕙的墨水不是灌道肠子里了,是灌在心、肝里,一颗心肝都是黑的! “朕看你是满口胡言乱语!栽赃污蔑!把她给朕绑起来扔到一边,若是梁才人真的香消玉殒,就把她也丢下去陪葬!”情急之下,她差点“我”字脱口! 除了这个毒妇,还能有谁做得出这事来!梁荷颂盛怒之下,已经顾不得这样做合不合理、会有什么后果,她实在忍不了梁书蕙,这回非收拾她不可!! 梁书蕙惊慌失措,一般假一半真。按理说皇上不会绑她呀,皇上的脾性似乎变了!梁书蕙一幅凄楚冤屈模样,被绑在一旁。 淑贵妃求了两句情,并没有效果。 断崖约十丈,不算太高,侍卫下去找了半晌,竟然不见人!不过断崖下有条水势湍急的河流,侍卫大臣都说可能是掉河里,被冲走了。 寒冬腊月,掉进河里那不是死路一条是什么! 梁荷颂几乎跌坐在河边,一瞬间有些茫然无措,悲伤难以自持,几度强忍才忍下泪水。厉鸿澈的音容笑貌,往日教她读书的情形又历历在目,幕幕揪心…… 皇上,难道真的伴随着她的身子,死了么…… “皇上,请恕哲颜今夜不能保护御前,臣想请命带御林军寻找梁才人!” 厉哲颜的长剑“吭”一声扎进地面,他单膝跪地,浑身气势凌冽、悲壮。 梁荷颂心下触动。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的厉哲颜!双目血红,冷而尖锐得如同一根锋利的冰刺,悲怒几乎磨平了他全部温润气息!她本以为……厉哲颜绝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看他那眼神,定然是在狠狠责怪她没有保护好“梁荷颂”。 几乎在她说出“好”的一瞬间,厉哲颜毫不犹豫跳进河中!寻找! 河水虽急,但却不算太深,只到厉哲颜肩膀上,不过厉哲颜高,那高度定然能淹没她的身子。冰水刺骨,厉哲颜坚持摸索着就是不上岸,直到冻得浑身失去知觉。他这样根本是不要命啊…… 梁荷颂鼻子发酸。哲颜哥哥竟然能为她连命都不要了…… 沿河找了许久,都不见踪迹。大家都道“梁才人”这回凶多吉少了,却忽有士兵来报! “皇上,皇上!找到了!找到了!” 第53节 33.他是打鸳鸯的棒子? 声音自断崖上传来。而后有大臣甲问来人。 “你再说一遍,梁才人在哪儿?” “梁才人没有失踪,是下山迷路了,所以迟了些时候……” 山崖下河岸边的梁荷颂也听见了,忙抬头看去,一眼就捕捉到了那束冷寒的目光! 皇、皇上!梁荷颂心下一喜,千斤巨石总算落了地,可是低头看被刺骨河水冻晕过去的厉哲颜,又心如刀割! 厉哲颜眉毛、发丝都结了冰渣! 厉鸿澈居高俯视下头,第一眼看见梁荷颂心伤流泪,唇边有笑意,然后,第二眼,他便看见了倒在她怀中、盖着她披风大衣的厉哲颜…… 原来她伤心泪流不是因为他,而是厉哲颜,连自己的袄子都脱了给他了。 问了一旁的侍卫,厉鸿澈才知,厉哲颜是跳下河去找“她”才冻昏死了过去。他本可以在兆丰山下营帐里呆着,只是不放心这女人,所以才上山来,却不想,他根本就不该来。 瞟了一眼崖底下相拥的二人,厉鸿澈冰霜般的眼睛缓慢的眨了一眼,也没有如之前策马下山,一语不发地静等这山崖下的人上来。 “你……你怎么会在山下!”梁荷颂明明被她推下去了!怎么会好好地出现在这儿!!梁书蕙的声音因惊恐、寒冷沙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厉鸿澈如看蝼蚁一般的俯视睨了梁书蕙一眼。若是今日换做梁荷颂那女人,定然已经去见阎王了!好在,是他,不是她,不得不说是庆幸。他从前只道她只是有些心计罢了,直到换身之后亲身体会,才知道这女人心肠竟如此毒!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毒妇,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次,你休想再逃脱罪责!” 梁书蕙心肺具是一寒,比身下的雪还冷! 梁荷颂真的变了,她以前哪怕再生气愤怒,也不会有这种冰冷刺骨的眼神! “还不快将哲颜世子送到山下,随行太医一并看诊不得延误!” 梁荷颂急急吩咐侍卫将厉哲颜运到山下,目光也随着厉哲颜追随了好一段儿路,直到被树林挡住视线为止。 “皇……颂儿,你怎么样,哪里受了伤?” 梁荷颂握住厉鸿澈的双手,见他微皱了皱眉头,才发现他一双手掌都擦破了皮,触目惊心!不过她并没有来得及细看,厉鸿澈就抽回了手,冷声道: “我没事。只不过下山路上马受了伤,我便徒步下山了,走得久了些。” 她火急火燎地找了他这么久,厉鸿澈却冷冰冰的一点都不感动似的。梁荷颂暗暗腹诽完,视线便落在自知死路一条的梁书蕙身上。 “方才你不是说,梁才人意欲杀你吗?结果,竟是你无中生有?还是说杀人未遂?” “皇上,臣妾,臣妾没有……”此刻,梁书蕙哪还有什么理由、借口可说。诬陷梁才人推她、杀她未遂,自己坠崖,让皇上大动肝火的找了大晚上,结果梁才人根本在山下好好的! “竟敢戏弄皇帝,你这是欺君之罪!把这罪妇给朕捆好!”梁荷颂瞪梁书蕙,咬牙低声道,“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 好在有惊无险,厉鸿澈“找”回来了,厉哲颜虽被冻晕了过去,但又皇帝的杀头命令顶着,太医各自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救人,是以厉哲颜并没有大碍。 “皇上,方才侍卫来报,说梁贵人已经被禁足在偏殿屋子里了。”康安年来道。 “嗯,关他两日,回宫再好好治她的罪!”梁荷颂道。 梁书蕙心计比梁书敏重,有几次梁书敏坑害她没有梁书蕙在背后出谋划策!这回,险些害了皇上和她的身子不说,还差点害得哲颜哥哥被活活冻死在河中!这笔账、这口气,新仇旧怨她是如何也忍不了了! 定让她抵命不可! 躬身立在一旁的康安年暗暗瞟了眼“皇帝”,是看来皇上意欲处死梁贵人,欲言又止,但他终还是没敢出口提醒。一两个月前才处死了敏才人,若是现在又处死梁贵人,姐妹俩双双赐死了,只怕她们二人的爹不会善罢甘休,必定向盛大将军说叨。那二人都是盛大将保得路子送进宫助盛妃的,若是这一下都给折了,只怕盛大将军也不会就此作罢…… · 接近三更天了,这第一日算是十分不顺畅的快要过完了。 梁荷颂呆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中的人影。这模样当然皇上的模样。虽然换身也有一两个月了,她还从没有仔细看过厉鸿澈的容貌,知晓是俊秀之人。 一头极黑的浓密长发直坠到腰下三寸,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两汪深眸亦是与头发和眉毛一样漆黑,看着尤为的有神!更不用说他是长相刚毅性的男子,鼻梁、下巴、薄唇都似雕刻的,棱角分明,一点不娘气。 凑近了些铜镜,梁荷颂仔细看了看厉鸿澈这身子的眉毛、睫毛。俊郎就是俊郎,每一根毛都排列得很整齐啊。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皇上的爹舜熙帝定然娶了个大美人,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俊的儿子。 就是,就是毛发太黑了,看起来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梁荷颂撑着脸、对着铜镜里的俊男人叹了叹气。“皇上啊皇上,你若温柔些、平易近人些,像哲颜哥哥那样,就完美了。”她也不用那么处处防着他、怕着他。 宽了衣,梁荷颂躺上床却睡不着,心里牵挂着厉哲颜的身体,想去看但又不能去。虽然她不在原身里,但皇上知道定然不会高兴…… 他们二人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了…… 想到这里,这些日子见到厉哲颜的兴奋喜悦,全都化作了泡影。 正这时,康安年在外头轻声问:“皇上可睡了?” “还未,何事?” “哲颜世子派人捎了话儿来,说是有重要事情想和皇上您说。世子这会儿在玉华殿,说等不到您就不回去。皇上您看……” 当然去!他将将才醒过来,大晚上山下多冷啊!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不过,梁荷颂没想到,太华殿它主要不是殿啊,是温泉池子!梁荷颂看了眼从哪走廊转角处飘来的水汽,问宫女。 “世子呢?” “回皇上,世子在里头等您。” 梁荷颂这下是猜到了一些了,定然是哲颜哥哥和皇上从前就经常干这事,所以…… 第54节 可是这回不行啊,她不是皇上啊!!她是女的! 至少……心理是! 梁荷颂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一幕场景。水汽氤氲,洁白无瑕的颀长玉-体,一头带着深茶褐色的长发,还有,还有厉哲颜回头对她淡淡一笑…… “朕……朕,还还是不去了!让世子回吧。”哲颜哥哥玉体再动人,也比不上皇上那一个杀人的眼神冻人啊…… 她,要守妇道! 梁荷颂刚迈出一步,便听宫女道:“皇上,哲颜世子还留了话,说他要说的事与梁才人有关,皇上一定会想听的。” 与她有关?梁荷颂双腿立刻被好奇心捆住了,走不动了,回头看了看那溢来的氤氲水汽,似乎还包含着些许沐浴花瓣的香气…… “朕进去见世子的事,谁也不许说!尤其,尤其是梁才人!谁若说漏了嘴,打谁板子!” “是,奴才们谨记了。” 里头,果然水汽如白雾,芳香飘溢。梁荷颂一眼就看见了芳香白雾中玉立的男人。他背对着她,一瀑长发,身上只着了一身内穿白袍。游走的白气将他发丝仿佛都沾湿了。 梁荷颂两颊发烫,双腿发软,吞吞口水。 不行,她不能借皇上的身子占哲颜哥哥的便宜!她,得有道德!!哪怕没有人旁看监视…… 白雾中的厉哲颜闻声转过来,缓步走进,朝她行礼,不过倒没有像白日里喊“皇上”,而是“皇叔”!但他语气里隐含着难以磨灭的一抹冷。 “皇叔,还记得从前,每年我们都会一道来此泡温泉水。你说,泡温泉时便没有君臣,只有叔侄,不知皇叔可还记得?” “记得,当、当然记得。”梁荷颂不敢斜视,尽管他们都还穿着衣裳,站在“岸”上。 “皇叔向来疼爱哲颜,哲颜从未求过您什么事。今晚,哲颜想求皇叔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单膝跪地的厉哲颜抬头,一字一句道: “希望皇叔好好善待颂儿,保护颂儿,不要再让她遭受今日这种伤害!她是个好姑娘,是绝对值得皇叔付出疼爱关心的女人。虽然颂儿字认得不多,但心思比那些满肚子墨水的女子还通透,哲颜只求您这一件事。” 他顿了顿。 “当然,哲颜也不过是无理请求,作为交换,哲颜甘愿请命去南下边关领兵,帮助皇叔一步步除奸佞,保江山!” 南边是盛丙寅的地盘啊,去那儿锄奸不是去送死么!还是说,其实哲颜哥哥是以死断了皇上对她的疑心? …… · 厉鸿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头就像是堵着一团乱线,纠扯着理不清楚!“砰”地一声拍了床沿,厉鸿澈心烦地坐起身来。 “该死!” 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山崖底那一幕! 若是早知道尉迟斌那老贼牵线送进宫来的女人,就是哲颜所说“非卿不娶”的女子,他是如何也不会许她进宫的!更不会与她牵扯这么多! 他现在还记得,一年前的冬狩,也是在这行宫,温泉池子中,厉哲颜笃定地告诉他那句话的场景。 看那女人今天伤心欲绝的样子,定然也是对哲颜情根深种。没想到他倒是成了打鸳鸯的棒子了…… 如此说来,他应该成全……不论是作为兄长、老师、还是叔父,他都是长辈,应该成全…… 长长舒了一口气,厉鸿澈心下有了决定。虽然有了决定,却并不觉得松一口气,反而似乎胸口郁结的气越叹,越多了,堵得慌。 于是,厉鸿澈起床来。推三阻四不如快刀斩乱麻,既然他有了决定,便早些去告诉梁荷颂吧,也让两个孩子少苦恼、纠结一些。 等到身子各归各位,他便寻个机会让梁才人诈死了,将厉哲颜分封个王,送去中部富饶的封地。他们二人,应当就可安然生活了。 “厉鸿澈,你他-妈真是个圣人。”厉鸿澈自嘲的哼笑了声,讽刺。此时再想起梁荷颂,竟生出些长辈的感觉。 厉鸿澈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梁荷颂的寝宫之外。 34.泉水叮咚响 “皇上歇息了,才人还是请回吧。”回他的是小福子,并不是康安年。 厉鸿澈眼神一凛,瞟了那黑漆漆的雕花纸门一眼。 “康公公呢?” 小福子暗暗眼珠一转。“歇息了。” “满口胡言!你还要扯谎到什么时候!” 厉鸿澈厉声一斥,小福子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 “才人,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福子跪下才发觉不对,她又不是皇上,他怎么被吓成这样了?小福子正要起来,可再看“梁才人”那气势,两股战战根本不敢动! 森冷的话从厉鸿澈齿缝见迸出:“说,皇上去了哪儿!” “玉、玉玉华殿……” “去做什么!” “哲、哲颜世子在……” 小福子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的“梁才人”转眼就不见了,那身手之敏捷,跟会功夫似的。 第55节 梁才人这是中了什么风啊?这么火烧火燎的,吓死个人。小福子搔了搔脑门儿奇怪。 厉鸿澈一路狂走到玉华殿!康安年见“梁才人”怒气冲冲的跑来,忙拦住。“才人且慢。皇上吩咐了,谁也不许闯!” “挡我者死!” 厉鸿澈会功夫,虽然梁荷颂这身子骨弱,但两三个不敢伤他的人也是拦他不住! 厉鸿澈冲进去,跑过水汽氤氲的回廊,“哗”一下撩开,冲进温泉房! 他们二人,竟胆敢在这里私会洗浴,实在是……不知廉耻至极!现下里头,真不知是如何不堪入目的画面! “梁,荷,颂!” 厉鸿澈怒吼,声音穿透迷蒙薄雾,仿佛将那池子边的四幕轻纱帘都震得飘舞了起来。 回音之后,一片静寂,只有水声滴滴答答。 厉鸿澈一把撩开纱帘,大步蹿到池边。水汽氤氲看不真切。 “还不出来!想躲到什么时候!” 厉鸿澈似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果然,眨眼的功夫,就有个怯生生的人影儿从水中慢慢移过来,挂着满头满脸的水珠儿,紧张地瞧着他。 “皇、皇上大晚上找臣妾,有什么事啊……” 说完,梁荷颂咽了咽口水。 “……”! 她还好意思问他有什么事!厉鸿澈一双鼻孔喷怒气! “把人藏哪儿了,说!” “皇、皇上说什么呢……臣妾听不懂,这儿只有臣妾一人啊……”梁荷颂说着低下头,似心虚。 “看你说话结结巴巴,不会说谎就别说!” “噗通”一声,厉鸿澈钻进水池,蹿到梁荷颂跟前,两三下子拔了她仅着的一层白纱衣! “皇……皇上,你做什么,啊——咳咳咳……,臣妾、臣妾害怕……” 前胸、后背、脖子、耳朵的肌肤都好好的,没有一点儿痕迹,厉鸿澈一把丢开梁荷颂。 “厉哲颜呢!” 梁荷颂被呛了个七荤八素,听了这一问才算是懂了,不满控诉道:“皇上原来是……来-捉奸的……” 就说皇上怎么上来就扒衣服,原来是来捉-奸找证据。 “……” “哲颜世子与臣妾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这里只有臣妾一个人……” 梁荷颂说完见厉鸿澈眯眼似不相信,心下崩溃:她胆儿不够肥、心不够黑,没敢啊。 “皇上,臣妾向来忠心耿耿,怎会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呢,再说……再说臣妾也得能做啊……”她委屈的声音说到后头低了下去,拧着衣裳有些不好意思。 “……”水汽散去了些,厉鸿澈看了看四处,确实也没人。再者,确实是他方才气糊涂了。就是这女人“心术不正”,哲颜也绝不好男色,更何况这男色还是他叔父…… 瞟了眼身前这女人低头咬唇扭捏羞耻的样子,厉鸿澈皱眉。 “你又羞个什么!不就脱了你件衣服么。”大男人露个胳膊怕什么! 梁荷颂抬了抬眼睛,伸出根儿指头指了指他胸前,含羞带怯。“不是,是皇上您……身子湿了……” 厉鸿澈低头一看……泉水濡湿了衣裳,“沟壑”毕现,露了大半……抹胸裹着,沟深峰紧一线天…… 厉鸿澈:“……” 梁荷颂本打算退散了,把池子留给真正的皇帝大人泡泡,让他消消气,却不想厉鸿澈竟然让她留下了,仿佛有话对她说。 二人都穿着衣裳,各自又隔了一丈远,倒是不十分打紧,不过同泡在一个池子,还是让人有些紧张。 等了许久,不见厉鸿澈有动静,梁荷颂打算提醒提醒。 “皇上,您可是有什么要吩咐臣妾的?” “……” 过了许久,久道梁荷颂都差点贴着池子睡着了,才迷迷糊糊听厉鸿澈道: “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梁荷颂张口就来:“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心系江山关爱百姓,盖世无双的……” “算了!当朕没问!” 梁荷颂暗暗打了个哈欠,侧目看了厉鸿澈才发现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仿佛,冰霜上蒙上了一层忧郁?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想告退去睡,可厉鸿澈却不点头。 “朕命令你,再呆一会儿!” 厉鸿澈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酒,与她喝了两杯。酒一下肚,厉鸿澈越清醒,梁荷颂却是又醉又困,更迷迷瞪瞪了。 “梁荷颂。” “臣妾……在……皇上有何吩咐?”她简直撑不住了…… 第56节 “朕决定……” 厉鸿澈忽然觉得这句话很难说出口,但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再犹犹豫豫。 “朕决定,成全你和哲颜!虽然你才疏学浅,有些委屈了哲颜,但是既然他喜欢你,朕便让你捡这个便宜。” 说出这两句,厉鸿澈只觉心口堵着的石头终于松了个缝隙,缓了口气,继续道:“明年开春楼兰人一来,你我身子就可换回,之后朕便寻个机会,送你们去中土……哲颜是朕一直看好的侄儿,你定要好好对他!” 心口堵着的石头是掏出来了,可是,心里却有些莫名空落落。回想这些日子,有着梁荷颂这麻烦精在,他厉鸿澈没一日不操心、不担心、不烦心的!若是日后真的划清界限,将她剔除,他应当又会回到从前的生活,就像冰窟里的一盘死灰…… 不过,罢了,他自己选择的路,再凄寂难行都要走下去! “你还不快谢恩!” 厉鸿澈说完,半晌没有得到反反应,侧目才发现身旁的人早就已经流着口水睡着了…… “……!!”“啪”地轻打了水面,厉鸿澈只觉鼻子喷出的火都能把水给点沸了!他认认真真说了这么一大串好话,这不识好心的女人竟然呼呼大睡了! 不过也不能怪梁荷颂,而下正是夜半丑时,人最困的时候。 又喝了几杯酒,厉鸿澈竟发现很少醉的自己,竟然有些犯晕了!这他才想起来,现在这身子骨儿不是他自己的! 太弱! 许是真醉了,厉鸿澈凑近打量梁荷颂。距离咫尺,他热气都喷洒在了她脸上。 天明之后,这个女人,便与他在没关系了!厉鸿澈伸臂撑在梁荷颂身旁的池壁上,审视半晌,干渴的唇,朝着她额头缓缓低下去…… 他的唇,几乎感受到了她额头上细细的绒毛…… 可…… 可他一看这张自己的脸,吻生生就冷在了半空中!! 他究竟在做什么?!亲自己?噢~~真他妈膈应。 厉鸿澈恍然清醒正要“撤离”,忽见昏睡的人儿一下睁开眼睛,大睁着,盯着他!遭了…… 梁荷颂眨了眨眼,清醒平静道: “皇上,您是想亲我么?” “不……” 厉鸿澈猝不及防,跟前儿的人突然扑上来掐住他脖子,给他嘴巴就是一啃!“嘶……” 然后,刚才还清醒的人,一下瘫倒在了厉鸿澈怀中。摸了摸梁荷颂滚烫的两颊,又听着她胡言乱语、嘀嘀咕咕,厉鸿澈松了口气。 好在是醉了…… 梁荷颂却是是醉惨了,说话都大舌头了,手舞足蹈地解开外裳,“啪啪”拍了拍两块胸大肌,竖大拇指,“皇……皇上!您这身材……真棒!臣、臣妾好生……生佩服!” 厉鸿澈:“……” “皇……皇上,您说您后……后宫那么多女人,忙……得过来吗?不如、如都打发了出去,开个青楼……赚赚、银银子……” 真是忍无可忍,厉鸿澈冷眼瞪了她一眼,扯过衣裳将她裹好。“要打发,就先打发了你!”心术不正,满心污秽! 就不该让她喝酒!!厉鸿澈懊悔透顶! “皇上,您什么时候……宠、宠幸臣妾啊……” 忍无可忍,厉鸿澈一个劈手打晕了梁荷颂…… 至于第二日,梁荷颂从床上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啥都记不起来了,头痛的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才朦胧有了些印象。玉华殿……哲颜哥哥……皇上……谈话…… 啊! 梁荷颂被回想起的话,惊大了眼睛。她好似听见了皇上说,要放她出宫,和哲颜哥哥双宿双飞?! 没错,她当时醉着都被惊醒了,不过也就那么眨眼的功夫,听完了就酒劲儿上来醉糊涂了。其它的大半夜事儿,她都忘了,就只记得这一段,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厉鸿澈是决然赖不掉的。 梁荷颂找来对质确定,厉鸿澈见她眸中含着兴奋、希冀,心下一寒,冷目瞥了她一眼。 “不错,朕说过。只要你好好帮朕做事,待朕重归龙身之后,便许你二人出宫远走。” “皇上,您……您真是圣主明君!”梁荷颂跪下一拜。这一拜,是她真心的。磕了个响头,梁荷颂含泪抬起:“皇上,臣妾就知道您心怀大度仁慈。您放心,梁荷颂从今日起,定然全力帮助皇上,绝不在偷懒!” “嗯。” 厉鸿澈冷声一“嗯”,算是这事儿一锤定音了。当然,这儿他还不知道,就这个转折,他亲手将个大文盲打造成了大晋第一才女,流芳百世,千古传诵。 ** 冬狩罢,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发落梁书蕙这个毒妇!在行宫,大臣众多,其中不乏盛丙寅一派系!盛丙寅胆大不来,他的爪牙耳目可还多着! 而今回到皇宫,那便是彻底皇帝说了算的地盘儿! 乾清宫,大殿。在场的有暂理后宫的淑贵妃,协理的盛妃,以及闻讯赶来的孝珍太后。当然,“梁才人”厉鸿澈也在。 “皇上,那日臣妾确实是被梁才人叫到悬崖边的呀,梁才人要推臣妾下去,臣妾躲开了。梁才人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下去。臣妾是确确实实地看见梁才人从那儿摔下去啊,绝没有戏弄、欺骗皇上……” 梁书蕙一口咬死!确实,她是真真切切的看着“梁荷颂”被她推下去,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个“梁荷颂”是会武功的,落到一半儿抓住藤条,三两下就落了地。 十丈虽能摔残摔死人,但也不算太高。厉鸿澈一落地,就顺着河流下山回到了营地。厉鸿澈本没打算在此时追究,却不想这毒妇竟自己奔着往刀口儿上撞!还在悬崖边等着人来,污蔑是他要杀她。 真是找死! 第57节 其实梁书蕙本不蠢,计谋也未错,只是她不清楚,“皇上”已经不是皇上,“梁荷颂”也不是梁荷颂了!再用这计谋,就错了! “还在胡说八道!梁才人并未去过崖边,一直在山下营帐中,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来人,先将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打完再另作发落!” 梁书蕙陷害梁荷颂以及欺君之罪证据确凿,旁的妃子谁敢求情。 而孝珍太后,她本因着前些日子梁书蕙来陪她诵读佛经还有些改观、好感,现下也只剩厌恶!她过来诵读佛经也只是虚情假意讨她欢心,好让她开口让淑贵妃让她也同行冬狩,趁机害梁才人。 想到这儿孝珍太后瞧了眼“梁荷颂”,微微愧疚。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梁书蕙这下彻底慌了,被视为往外拖,正拖到门口,三皇子厉嘉年被姑姑赵花卉抱了来。 “娘……娘……” 孩子哭着喊娘,孝珍太后之前的愤怒又有些动摇了。 “皇上,五十大板下去恐怕命也折了,要不,打二十大板,再降了品阶禁足。孩子没娘,也可怜。” 梁书蕙也不是第一次拿孩子来唤同情心了。这不过是故技重施。 35.会说话的猫! “年儿,年儿……娘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要听你父皇的话……”梁书蕙慈母般抱着已快三岁的儿子厉嘉年,生离死别似的,声泪俱下。 后宫中为了自己和儿女前途,尔虞我诈,本不是新鲜事,孝珍太后想着也越发心软了些,见“皇帝”并不打算轻饶,又劝了一回。 梁荷颂冷冷笑了声,睨着她道:“孩子是可怜,有个这样心肠毒辣的娘!从今日起,三皇子到欣兰宫由淑贵妃教养!淑贵妃贤良淑德、仁慈宽厚,定能将三皇子抚育成才!至于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杖责三十,贬为“更衣”,禁足四宝斋永不得出!”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不要夺了臣妾的孩子……” 最后一张王牌被别的妃嫔夺去,梁书蕙打心底里慌了。三十大板,哪怕不死也会落下一身残疾,去半条命啊! 慌乱中,一个念头闪过梁书蕙脑海!对了,她还有救! “盛妃娘娘,盛妃娘娘,臣妾前两日不是听您说拾捡到了一团古怪的信么?求娘娘将信拿出来,证明臣妾的清白!” 梁书蕙一提“古怪的信”,淑贵妃、太后都是一惊疑,而突然被点名的盛妃则是眼珠略略闪躲了下,些许防备、顾忌状。她本打算一会儿再说的,怎知梁书蕙一刀将她捅出来!还硬是把她捆在自己腿上,想栓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古怪的信?梁荷颂与厉鸿澈暗暗对视了一眼之后,心下一个咯噔!完蛋了,定然她写的那封给哲颜的哥哥的话! “有什么古怪的信就拿出来吧,藏着掖着做什么。后宫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今天就一并都清理干净!”孝珍太后带薄怒道。 盛妃扯了扯嘴角,上前将皱巴巴的信呈上。太后和淑贵妃皱着眉头瞧了好几眼才看明白了个大概! “荒唐至极,寡廉鲜耻至极!”孝珍太后看罢大怒,指着“梁才人”,“你身为皇帝的妃嫔,居然还与矮自己一辈的世子通信私会、不清不白!你置皇家颜面何处、置皇上、置哀家何处?!” 贺舍姑姑忙上前给太后顺气,只怕再一个动怒,小镇天后就会给气昏了。 梁书蕙趁热打铁哭诉:“太后,正是因为嫔妾知道这件事,所以梁才人才设了这毒计要除去我啊……” “皇上,太后,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有这情信为证,另外,另外当日在山崖边的人都可以作证!当时哲颜世子以为梁才人落水,不顾安危跳下去,嘴里还称呼着‘颂儿’。这些,都是证据啊!梁才人深知臣妾知道她的秘密,是想将臣妾杀人灭口!这样的类似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倒是将话都反着说了!黑的说成白,白的说成黑!梁荷颂气急,只恨不能让梁书蕙立刻闭嘴,直接一剑刺死得了! 人怎可狠毒、无耻到这个地步!! 梁荷颂愤怒,但太后愤怒也不比她少!孝珍太后本就对这个“梁才人”有意见,前阵子甚至想除去。想来那鬼画符的字,除了她还没人能写得出来! “孽障,你还不快跪下,坦白经过!” 太后怒斥。 “梁才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管是做错了事,还是有冤屈,你都要说出来皇上和太后才知道啊。”淑贵妃说着,就温柔得多。 盛妃对“梁才人”则是回以哼声一瞥。 厉鸿澈本不就不喜欢参与妇人之争,但眼下也是不能在独善其身。“谁说这信,是我写的。” 厉鸿澈淡淡一句,如同一滴清水滴入梁荷颂燥烦的心头。 对啊…… “这分明是你的字迹,你还想狡辩!”梁书蕙怒指厉鸿澈道。她认识梁荷颂的鬼画符笔迹,绝对是她的没错! 冷瞥了双眸盯着他淬了毒似的梁书蕙,厉鸿澈走到桌案边,扬起一张白宣,提笔,飞快一舞。 纸落,字成。 在场的人只见那美人动作若行云流水,发丝跟着动作舞动,衬托得“她”犹如水中蛟龙,素手轻声放了笔,捻起纸款款走来。 看了厉鸿澈写的那个字,所有人都吃惊了!上头写的是个“颂”字,字形极有风骨! “以往不想锋芒毕露,引人妒忌,所以让太后皇上误会了,是我之过。” 厉鸿澈平静道。 梁书蕙嘴里呢喃着“不”,完全没法儿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梁荷颂的字不是这样的!她那么蠢,怎么可能写这么好! 盛妃见状,额头具是冷汗!她忙下跪撇清关系: “皇上,这信纸是冬狩出行之前梁贵人交给臣妾的,告诉臣妾说是梁才人的秘密,让臣妾住持公道,臣妾寻思着这事儿可能有问题,便没有立刻禀告。皇上,臣妾也是被这毒妇给骗了!” 盛妃回头怒斥梁书蕙:“梁贵人,你好毒的心思,竟然敢因妒诬陷于人,还想让本宫背黑锅。”又回头怆然看“皇帝”:“皇上,您可要为臣妾住持公道啊。” “拖下去,打!”梁荷颂说出那个“打”字的时候,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她可学不了淑贵妃那样的温婉无害。小仇她可忍,大仇,她必报! 梁书蕙一路凄厉哭喊着,被拖出去施杖刑。 太后先是看了那“颂”字,抬眼再看“梁才人”的眼光都不同了!简直是“刮目相看”! 第58节 于是,她捉起厉鸿澈双手,语重心长又慈爱愧疚:“从前是哀家错怪你了。后宫妃嫔中多的是为了争宠使尽手段表现的,哀家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般低调的孩子。” “上回你的绣工,哀家喜欢得紧,本以为你不擅写字,才让淑贵妃合着你一起做,却不想你写得这般好,丝毫也不输于人。” “是啊,荷颂妹妹这字确实写得极好。”淑贵妃笑略有一僵划过,温柔安慰道。 后,太后赏赐了一枚名叫“凤桃簪”陪嫁钗子给“梁才人”,以弥补过往的亏欠。 梁书蕙贬做了侧七品更衣,算是最低等级的妃嫔,仅仅高于新送进宫未受封赏的“采女”。失宠禁足,便是奴才也可践踏之!往后的日子,是生是死,那就是未可知了! 若不是因为厉鸿澈说,眼下不能要了她命,她又答应了皇上好好办事,梁荷颂定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梁书蕙! 恨文的命,都是她们姐妹害的!她们姐妹一家子,欠了爹娘、欠了他们兄妹那么多年的债,总有一日会一一清算了!真是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 是夜,皇上御驾双菱轩,安抚梁才人受惊的心肝儿。 油灯一闪一闪,在梁荷颂发困的眼珠前跳啊跳,越跳越眼困!她正老鸡啄米(老鸡慢,小鸡快)似的,缓慢啄着头,忽然头顶一阵拉扯剧痛! “啊哟……” 疼! 顿时睡意清醒大半! 床头正卷着书看的厉鸿澈,虽未看她,但鼻子却无声哼出个笑来。 “皇上,这头悬梁、锥刺股,果然名不虚传啊。” “古人所创之法,当然非同一般。”厉鸿澈翻过一页书,一心二用。 “皇上,今天白天您不该把字写那么好的,倘若他日我们身子换回来,臣妾肯定会露馅儿……您该写得再丑一些。” 眯眼、叹气,厉鸿澈忍不住冷瞥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蹦出来:“朕,实在写不出比那更丑的字……” 也丢不起那人! “……”他的意思是说她不长进么……梁荷颂揣测到了厉鸿澈的意思,撇嘴低眼,擦了擦滴在《离骚》上的两滴梦口水。 她要,发,愤,图,强! 厉鸿澈睡下时,见桌边那人儿还在点头晃脑的背诵着,画画写写。他就说为何上回背《论语》她背得那么快,原来是从前经常听她哥哥念叨,带了只耳朵。不过,虽然她不算神童,也算是高于常人的聪明。盛丙寅那老贼,竟敢以奏折试探,不知接下来要出什么花样…… 还有,纸团被人偷走,那便是说双菱轩里有内奸…… 厉鸿澈想了一会儿,目光又回到梁荷颂身上。他之前恐吓、嘱咐都使过了,这女人都插科打诨,没想到这回竟然真的开始努力。 认真的女人是美,可是,这“美”,却不是为他! 扎眼。 厉鸿澈睡下后,梁荷颂背了一会儿,忽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跳到眼前桌上,一双绿森森的眼睛差点将她吓个半死! “贤太妃,您每次出现,都这般让人意外……” 梁荷颂压低声音,怕吵醒厉鸿澈。走路没声音不说,还跟幽灵闪电似得。 瞥了一眼床上安睡着的厉鸿澈,贤太妃一屁股坐在《离骚》上,蹬起后腿使劲搔了骚脖子毛中撕咬的跳蚤儿,搔完站起掉头朝窗外,回头瞥梁荷颂道:“你跟我来!” 贤太妃这是要带她去哪儿?梁荷颂跟着一路跑出去,一直到了菊园的废弃院子里一棵枯萎银杏树后。 此时月黑风高,四下都只能看个大概的影子。贤太妃一双眼睛有些泛绿光,眨眼一眼看着真吓人。 “太妃娘娘,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嘘……” 出来得匆忙,又没披披风,梁荷颂冷得打颤,正不明所以,忽耳听院中有窸窣响动,同时,贤太妃一身黑毛都炸了起来! 猫炸毛,那便是害怕! 梁荷颂循着它实现看去,忙捂住惊张大的眼睛!菊园子中空地里,聚集了七八只野猫,昏暗中一片绿眼森森。猫耳朵灵敏,梁荷颂大气不敢出,观察了一会儿,只觉其中一只猫动作有些古怪…… 不像是普通猫。可惜现下光线昏暗,看得不太真切,也看不清它毛色。其余的猫好似很怕它,躺在地上呜呜认输状。 天上飘来一团较厚的云彩,光线更暗了,梁荷颂看不清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猫儿才四散去。 “太妃娘娘,那些猫儿是在做什么?” 梁荷颂一问,却招来贤太妃一记鄙夷的眼神(自行想象猫翻白眼) 。 “年纪轻轻怎么耳力那么差,哀家一把年纪都听见了!” 您老人家是猫耳,人能比么……梁荷颂腹诽。 贤太妃朝着猫离开的方向仰头嗅了嗅。 “方才,你难道没听见那只为首的花白猫说话么?” “什……什么”说话?! 36.那猫说它要报仇 “没错!那猫说它要报仇,让这些野猫帮它找人。” 第59节 那,岂不是和贤太妃的光景差不多了?梁荷颂惊得满背都是冷汗。 “难道它也有灵石?不过,灵石不是在太妃手中吗,旁人又怎么会……” “这哀家也不知道了。或许,不一定是因为灵石。” “那如此说来,我与皇上互换身子,也可能不是因为灵石?” “这哀家就不清楚了,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贤太妃围着梁荷颂盯着她转了一圈,“你要小心那冷酷皇帝。她是孝珍那贱人养大的儿子,定然心狠手辣。到时候指不定要了你的小命儿!不要怪哀家没有提醒你。” 她那日听见皇帝与心腹侍卫暗谈,说楼兰人要到了,到时候魂魄归位,会先让一个人的魂魄离体,另一个人先归位,然后在第先离魂那个归位。说先离魂的,很可能就回不了体…… 贤太妃向来对皇上没有好感,贤太妃没继续说下去,梁荷颂也没继续问,只当是它跟平常一样,唠叨发泄。 贤太妃大都是白天在厉鸿澈的枕头上睡觉,夜里神出鬼没,到处巡视地盘。是以,出了菊园,二人,阿不,是一人一猫,就打算分道扬镳了。就这时,贤太妃忽然“噌”一下跳进她怀里。 “快!挡住哀家!” 梁荷颂忙抱进挡住,四下戒备半晌,却不见动静! “喵嗷呜……呜……” 十一二步开外,蹿出个大个子灰肥猫,长相、身材都像条魁梧大汉似的,粗壮四腿走起步子霍霍生风,似要地动山摇!它绿幽幽的眼睛盯了眼梁荷颂,又大汉儿似的缓步走开。 梁荷颂低眼一瞧怀中。贤太妃已经炸成了一团圆毛球,被雷劈了似的根儿根儿直立。 “太妃娘娘,它已经走了。” 贤太妃探出毛茸茸的黑脑袋,四盯,确信那肥猫走了才从梁荷颂怀中高傲的伸直了脖子,训斥道:“哀家不是让你把那野肥猫宰了么!” “太妃娘娘有所不知,那猫已经被盛妃娘娘养了,不能随便乱来……” * 皇上爱猫,皇上喜欢有爱心的女人!所以,后宫里掀起了一阵养猫热潮,纷纷显示自己的爱心,以及对太-祖-皇帝的尊敬!倒是便宜了那些小畜生迎来了春天。主子们重视猫了,奴才们也自然不敢乱冲撞猫儿,路上碰见个个都要恭恭敬敬。 宫中的猫最近吃得饱,四处蹿得越发勤快了。 眼下年关将近,不就便要开春了,夜里偶尔思春的猫儿呜嗷呜嗷地叫。眼下各宫都养着,等到开春后,不知会是什么热闹情况。 长春宫里,盛妃一早在几声低沉浑厚的猫叫声中醒来,可刚睁眼坐起来,便被床前的场景吓住了! “啊!!!来人呐、快来人!” 姑姑催昙忙进来:“娘娘怎么了?啊!” 催昙惊得腿一软,打翻了架子上的铜水盆——“霹雳啪啦哐啷”! “啊,老鼠!” 盛妃床前,是一堆毛茸茸的“老鼠山”,大大小小、青年壮年老年老鼠应有尽有!有的带着血丝已经死硬了,有的胳膊、腿儿、尾巴还在抽抽! 敲那蠕动的一堆,约莫又百十来只! 一眼见那老鼠山,盛妃又吓又恶心,直差点翻白眼晕过去!“哪个狗奴才干的恶作剧,给本宫拖出去杖毙,杖毙!!!” 盛妃刚吼完,便听窗台上一响,一声——“喵呜……” 盛妃、催姑姑循声望去,只见窗台上挤进来大半个灰色肥猫身,它莽汉似的脸颇有些绿林好汉的长相,嘴里还叼着只奋力蹬腿儿、吱吱叫的硕大老鼠,只有它脑袋那么大! “娘娘!” 盛妃白眼一翻,晕死在床上! 宫女问:“姑姑,眼下娘娘被吓晕了,还去请不请皇上来看猫了?” 催昙道:“还请什么请,皇上已经被太后请去懿宁宫了。” · 梁荷颂一早就被孝珍太后请到了懿宁宫,一起吃了早膳。 早膳罢,梁荷颂见孝珍太后吩咐贺舍姑姑去喂猫。 “母后,您也养猫了?” “养了只。梁才人那只黑猫时常在哀家宫里进进出出,起初瞧它到处偷吃,还觉得厌烦。久了,若它不来哀家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孝珍太后笑着,让贺舍将猫儿抱过来。这是只背部浅黄、腹部洁白幼猫儿,眯巴着眼儿,犯困。 “……”原来贤太妃嘴里所说的“正事”,是干这个!梁荷颂微微汗颜。 您觉得它可爱,贤太妃可天天骂你老人家是“老贱人”。 陪孝珍逗耍了一会儿,梁荷颂牵挂着厉鸿澈布置给她的作业,打算走了。孝珍太后说,想再跟她说一会儿话。 ……说什么话就直说嘛,每次都弯弯拐拐的憋到最后,打好长的铺垫!梁荷颂坐下,静等孝珍开口。 “皇儿啊,哀家知道你心系国事,向来无心儿女情长,后宫中子嗣也稀薄得紧,最近也不见你去别的妃嫔住处。可是你对后宫有何怨言呐?”这皇上都许久不曾临幸其它妃嫔了,其它妃嫔时有想她旁敲侧击倾诉的。 “太后多虑了,朕这是最近身子乏累,不想太过劳累。”让她去宠幸后宫?梁荷颂一想起盛妃等等,就觉得满背毛刺。倒是皇上朝极宫中的男宠,她更感兴趣一些…… 孝珍一听,立刻蹙眉担忧,难道真是如陆全笙禀告的那般? “可是身子哪里不对?皇上,作为天子,开枝散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也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啊!尤其是西土国送来的美人,也不能长久冷落了,好歹皇上也应该去看上一眼。” “……太后说得极是。”她都忘了后宫中还有那么号人了…… 晃眼,梁荷颂一下就看见了那青花瓷缸里养的小彩鱼,五彩斑斓。“西土国王送的这个礼,母后可喜欢?” 说起小彩鱼,孝珍太后就笑得合不拢嘴。 第60节 “哀家喜欢得紧。奔波数月,那天寒地冻一路竟未将鱼冻死,那西土国王也是有心。” 梁荷颂从懿宁宫出来,正遇见贤太妃像是被什么追着,一路狂奔,“噼哩噗噜”滚到她袍子下躲起来,不远处,果然见了一只大灰猫盯着这边儿,准确的说是盯着贤太妃。但它忌惮着梁荷颂,不敢贸然过来,呆了一会儿只能走了。 压下贤太妃炸得圆滚滚的黑毛,梁荷颂与它呆了一会儿,无意说起了孝珍太后养的那五彩斑斓的鱼儿。 “听闻那鱼只生长在海中。我大晋靠海都十分难觅,西土靠高原,竟还能得此鱼来献,可见西土国真真是富饶。” 却见贤太妃尖突突的小脸儿,呲牙咧嘴凶狠嘀咕道:“如此宝贝,倒是便宜了那老贱人!” 梁荷颂:“……” 告别了猫太妃,梁荷颂打算去看看西土国的那美人。她得好好表现!把皇上应该做的事都替他干了,他日各归各位,她就能出宫了!想想,都觉得美好得不真实啊!!皇上还是挺有良心的嘛! 那美人住在“揽月居”,名叫什么“步布梨朵”什么什么的。略长!一走进揽月居,梁荷颂就闻到一阵香喷喷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儿?”梁荷颂问一旁的康安年。 “奴才也未曾闻过。” 那步布梨朵从西土带来的婢女一见梁荷颂来,惊声叽叽哇哇了句什么,反正,梁荷颂只听懂了开头第一个字——“呀”! 梁荷颂刚坐下,便见一女人从帘子后出来,皮肤略黑,大胸,大屁股,把裙子绷得紧紧的!梁荷颂咽了咽口水,光看着两处,已经让她消化不良,更别说那柳条儿似的细腰了。先看了胸,梁荷颂才注意到她的脸,浓眉、浓眼、丰满厚唇,再看那两条粗壮健硕的臂膀,梁荷颂只觉……西土国王真的没有说谎吗?这真是他们国家数一数二的美女? 难怪那二王子跋山涉水也要过来找个媳妇,连穷宫女都不嫌弃,根本是饥不择食嘛…… “皇上……”步布梨朵大晋话说得有些飘,“你想吃点东西吗?” 步布梨朵变花样似的变出个一盘果酥,香喷喷的。梁荷颂一下就闻出来,这不就是她刚才进门闻到的东西吗? “好香!这叫什么?” 步布梨朵浓黑大眼流转,性感妖娆瞟了梁荷颂一眼。“合合酥,是我们西土的特产……” 既然是特产,那一定要尝尝啊!梁荷颂品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味道鲜美,似水果味道,樱桃、葡萄还有什么果子来着? 梁荷颂又尝了一块儿,不知不觉,竟吃了大半!喝了一口茶歇了一会儿,梁荷颂便绝眼前有些迷蒙,脑子有些发蒙,至于耳朵边儿步布梨朵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37.朕中毒了 此时,即将“被失身”的厉鸿还在双菱轩里咬牙绣孝珍太后的“佛”字。可恶,早知道寿宴他就不该绣那个该死的玩意儿! 今日他本不想绣的,奈何双菱轩来了两个妃嫔——香嫔和余才人,来观摩学习。他也不得不周旋一二,装模作作样。二女看着他的动作,略有些惊奇。 “哎哟颂姐姐,你指尖儿又冒血点子了!”余秀玲道。 “……无碍。” “这都冒了好几颗了,颂儿也是太辛苦。”香嫔忙拉过厉鸿澈的手,仔细翻看,直道可怜。 余秀玲接过话。“香姐姐说错了,颂姐姐这是有福。谁不知道,后宫里太后除了淑贵妃,其它妃嫔都不太热络了,这回倒是疼上颂姐姐了。” 是疼,他手指尖儿被扎了多少针眼儿!能不疼嘛!厉鸿澈暗暗腹诽。这一颗绣花针,倒是比舞刀弄剑还折腾人! 香嫔姓尉迟,名香言,是尉迟老将军的女儿,两年前送进来得宠了一段日子,但后来犯错被太后让淑贵妃下令掌嘴,怎知道掌了几下嘴竟就毁了容。唇周围的红肿消退后,竟然多了圈伤疤。是以,香嫔都蒙着半面绣有三朵绿萼梅的薄纱。半年前,她又染了恶疾,极具传染性,太后将她安排在延禧宫中,不许擅自出来,这回,香嫔是偷偷出来来双菱轩的。一直未有人报她病好,不想竟然已经好了。 尉迟将军在舜熙帝在世时便有谋逆之心,孝珍太后是吃过他苦头的,是以防他比防盛丙寅还防得紧!梁荷颂是尉迟将军推举进宫的,所以孝珍太后一开始便想铲除她!而下虽然示好,却也不能完全就说她喜欢梁荷颂了,指不定是为了母子关系不至于生嫌隙也未可知。 厉鸿澈听她们二人言语态度,应当是梁荷颂的姐妹。想他从前一心朝堂之事,后宫女人琐事从来不屑多过问,未想到竟有一日会整日处于琐事之中,焦头烂额!冷看了眼针线,实在不能忍,丢在一旁。 “颂儿妹妹,听闻前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头,姐姐重病被禁足在延禧宫,也未能来看你、帮助你,实在心里有愧。” 香嫔虽然是将门之女,却语态嫣然,很有温婉气质。 余才人一拍香嫔的手背:“香姐姐,你可别这么说。你深陷泥潭,自己都命悬一线,又如何顾得了颂姐姐呢。倒是我没用,眼睁睁看着颂姐姐吃苦受诬陷,也有心无力。” 香嫔淡笑握住“梁荷颂”的双手。“不过现在好了,颂儿妹妹这颗明珠总算不必再蒙尘了,往后有皇上恩宠,就再也不必忌惮盛妃了。瞧,连太后都让颂儿来绣礼佛的东西,可见太后娘娘是真心接纳了你。”香嫔瞧了眼一旁盛放有布料、针线、金剪子的篮子。 余才人也跟着嗯声,笑。 这时,听雨进来:“才人,康公公来了。” 她话音还未落,康安年便冲了进来,将香嫔和余才人都吓了一跳。二人不禁皱眉反感——太监不经允许就冲进妃嫔的住处,是极不好的!厉鸿澈眯眼瞧了康安年一眼。康安年按捺住急色,跪地给二女请了安。 看了眼康安年的满头大汗,厉鸿澈开口:“康公公这般着急,可是皇上有急事召见?” 一抹额头急出的冷汗,康安年忙点头。“正是。皇上想即刻召见才人,才人快随老奴一道去吧。皇上有要事,怕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一刻也耽误不得!厉鸿澈立刻会意,对儿女道:“你们先回吧,改日我再来找你们相谈。” 说完,厉鸿澈便跟着康安年疾走出双菱轩。 瞧着厉鸿澈离去的方向,余才人笑僵硬在两颊,自言自语似的道:“姐姐自得了宠,性子似乎也‘变’了不少呢,越发目下无尘了。” 像她这样不得宠的妃嫔,放在后宫里,只怕连灰尘都不如。 “颂儿是长得清丽秀绝,一早我便料到她定然能得圣宠。”香嫔从门外收回视线,才见余秀玲脸上那丝落寞自怜:“你莫要多心,颂儿向来性子直些,但心地是极好的。后宫里姐妹最是难得,要当珍惜。你亦莫失落了。”香嫔整理了整理余秀玲的鬓发,“瞧,这么个活脱脱的美人儿,皇上见了,定然欢喜。日后,你定然也会得宠,莫着急。” “多谢香姐姐,秀玲记得了。当初进宫幸得有香姐姐荫蔽,才得以熬过这七八月,秀玲日后定然知恩图报。”余秀玲低眉道,温言细语。 “瞧你说的,都是姐妹,什么报不报的,帮你,是姐姐欢喜,不图报。” 余秀玲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很是感动。 “姐姐花容月貌,真是可惜了。淑贵妃,当初也是过分了些,竟然毁了姐姐的脸。” 香嫔眸子一暗。“她手不随她心,怪不得她。盛妃,才是罪魁祸首!”说到后头,香嫔温婉的眼眸忍不住翻滚起一丝恨意!恨完,又觉有些无力。 · 第61节 揽月居。 “皇上,你说我美不美啊……” “……美。” “皇上,你说我身材好不好啊……” “……好,不过……比朕差一点儿。” 梁荷颂迷迷糊糊,只觉浑身发热,脑袋发晕,眼前的步布梨朵一层层剥了自己的衣裳,就只剩下个贴身穿的小衣,然后靠近过来! 一见那对木瓜般丰硕的大胸在眼前跳动,梁荷颂霎时间清醒不少! “你你、你要干什么!” 步布梨朵媚眼如丝,扭着身子靠过来,十指碰上她肩膀。 “皇上果然不愧是皇上,中了药还能清醒。臣妾真是好生仰慕您的风姿……臣妾左等右等不见皇上临幸,也只能出此下策,皇上定然会喜欢的……” “你说话,怎么不跑调了……” 梁荷颂呼吸都觉吃力了,推不开步布梨朵。她不是说话不在调儿上么。 步布梨朵经梁荷颂这话一问,微微一个警醒,但见梁荷颂头昏脑涨、越来越不清醒,也就不害怕了,性感笑道:“臣妾见皇上风姿绰绰,说话就不跑调了……” 好俊俏的脸,好结实的胸膛,如此货色的男人,而且还是天子,若是浪费真是可惜!步布梨朵一边扒梁荷颂的衣裳一边腹诽着。她巴望了好久,也不见皇上来宠幸,今日这也是铤而走险,不过,也是值了!合合酥滋味极好,只要皇上尝过,定然不会追究的…… 梁荷颂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如贤太妃的毛一样炸了起来!幸好冬天穿得厚,件数不少,但哪怕裹的棉球,那也有剥干净的时候啊!皇上,臣妾对不住你,今日要让你失身了…… 且说厉鸿澈与康安年出了双菱轩,一路急急赶赴揽月居。厉鸿澈面色阴沉。 “到底出了什么事?” 康安年急得满头大汗,又有些害怕说了惹来龙颜大怒。 “皇……皇上,今早奴才跟着梁才人去了揽月居。进去之后便闻到一股子香喷喷的味道。后来,西土国的步妃娘娘就将奴才赶了出来。奴才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才人出来,又闻到那香气越来越重,便问了宫女…… ” “说重点!”厉鸿澈不耐,冷声打断。 “奴才怀疑步妃娘娘给皇上的身子下了不该下的药!” 什么!! 厉鸿澈一把揪住康安年的衣襟拧过来:“朕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你就是这么看的?” 一把将康安年一扔,厉鸿澈只恨不能立刻飞到揽月居! 康安年也忙跟上去。 月前,厉鸿澈便找了康安年。也就是说,康安年前些日子就已经知道了,皇上,不是皇上。 揽月居殿内。步布梨朵已经将梁荷颂的衣裳拔得只剩最后一件,而她自己换上了花里胡哨的清亮衣裳,手里扬着小鞭子,啪啪的抽响了两回。 梁荷颂双手无力,早被这异域怪咖精神折磨了半晌,只恨不能立刻昏死解脱!抽她?她只恨不能抽得她皮开肉绽!梁荷颂拿着小皮鞭使劲抽,可是怎奈双手无力,抽在步布梨朵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罢了,皇上,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步布梨朵媚笑了声,朝梁荷颂扑下去!梁荷颂一下晕了过去。眼看就要开始柴火煮生米了。 忽然门砰地一声被踢开!步布梨朵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哎哟”一声被一脚踢滚在地上,噼里啪啦撞乱了一地桌椅摆设! 等梁荷颂“啊”地一声惊醒过来,已经回到了乾清宫的龙床上,一旁正是满面阴沉的厉鸿澈,狠狠盯着她! “皇上……皇上,真的你?!” “……”难道还有鬼? 厉鸿澈正要警告她以后小心些,却见自己那具差点被强-暴了身子,凄楚可怜的靠过来,硬是塞进他这副不宽阔、且已被两大团肉占据大半壁江山的胸膛里,呜呜哭泣来。 “皇上,好可怕呀!那女人竟还想用皮鞭抽臣妾,臣妾要处死她……”“臣妾对不住您,让您失身了。” “……若你真让朕的身子有闪失,你以为还能在这儿安然踹气儿?”厉鸿澈冷声。胆敢给皇上下药,那西土女人倒是不怕死!“谁让你去揽月居的!” 他怀疑,那女人有些不简单! “臣妾本想是将皇上的工作干得更好更全面一些,怎料,怎料那西土女人实在凶悍!” 厉鸿澈重重哼了一声。厉鸿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凝眉说起了这两天一直在他心中盘旋的事。 “或许接下来一阵子朕没精力监督你认字,你自己想办法学习。” “皇上怎么了?” “朕前些日中的毒转移了,来势凶猛,这两日越来越严重!”厉鸿澈呼吸重了重。 “皇上,难道上次的毒还没解吗?” 梁荷颂一急,梁书蕙心狠手辣,竟想下毒害了她容貌,幸好那药被补药成分冲淡了不少,只是让她的脸冻伤似的长了几个硬包,用了生肌玉露膏也就散了,原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想到那毒竟然还可转移! 皇上说得这般严重,会不会危及生命? “皇上,毒转移到哪里了?” “……”厉鸿澈正了正色,瞥了她一眼,又移开,淡定的指了指胸前。“自七八日前开始,那毒便转移至此,硬块越来越大却触之胀痛。朕叫了御医来看,竟然没有一个看出朕中了毒!饭桶!” “……”梁荷颂张了张嘴,瞧着厉鸿澈满面怒气认真,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半晌。 “皇上,臣……臣妾有些话儿想告诉您……” 38.剥了壳儿的荔枝 第62节 是夜,一道圣旨飞去揽月居——西土步妃冲撞龙颜,贬为步嫔。揽月居蒙了辱,关门闭户,不敢出来见人。 一只叼了老鼠的大灰猫从那门口经过。 门缝传来“啪”地一声打耳光的响声,接着便是两个女子谈话。 “没用的东西!让你潜伏在皇上身边是调查的,谁让你作死!就那么饥渴缺男人?”这声音略老辣冷厉。 “姑姑息怒。我是一时糊涂、被男色迷昏了头。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那梁才人动作粗犷,且会武功,倒是皇上显得有些庸弱。”这是步嫔的。 另一个怒声打断:“这也叫收获?!你……!”“呵,罢了,我自将你的话禀告将军,下个月的解药有没有全凭将军定夺,休得怪我了!” 大灰猫在门外逗弄了下半死不活的老鼠,门就开了,那黑披风女人一脚踹来将它赶走。 “不长眼的小畜生,滚开!” 四宝斋里,梁书蕙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与她的姑姑赵花卉说着话。 “梁荷颂那小贱人,有些古怪!上回在崖边,我似见她像是会功夫。而她从前,是绝对不可能会功夫的。而且,皇上这几个月来的表现,也有些奇奇怪怪的。” “嘶……那娘娘的意思是……”私下底,赵花卉仍然叫她娘娘。 而且,梁荷颂突然的独宠,来得也有些太突然了。梁书蕙思索着,但又无力。“不过,眼下我也自身难保,年儿去了姓黎的那女人宫里,指不定她会发现什么!”“今夜我修书一封,你务必传出宫去,送往江苏梁府!” “守卫森严,奴婢定尽力而为。” 梁书蕙望着唯一的一根白蜡烛,咬牙、狠眼!眼下,皇上顾忌着盛将军还不敢处死她,但盛将军又一直没有动作,真叫她着急!指望盛妃,怕是指望不上,只愿这封信能顺利到爹爹手中,让她知道她在宫中的情况。 外头的人送来了完善,赵花卉端进来还受了来人好大一顿脾气。梁书蕙的名字而今在后宫中是臭了。饭菜只有两盘一碗,一盘腌黄瓜,一盘炒干豆,油水都没有一滴! “内务府的奴才真是可恶!哪怕咱们娘娘再不受宠、再失了封号,那也是主子!竟然这么欺侮!” “如此猪食,我梁书蕙才不吃!!”梁书蕙“哐啷”摔碎了碗碟,却引来了暗藏在破旧地板夹缝中的两条冬虫。冬虫受了热气儿爬出来吃食。冬虫吃了两口,竟倒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二人看得心惊! “娘娘,饭菜……饭菜有毒!” 梁书蕙惊出满身冷汗。差一点,她就被毒死了!“小贱人,竟然还想将你堂姐斩草除根!”她当年怎么就心软没有早些毒死她,让她成了个大祸害! 不!她梁书蕙决不能坐以待毙,决不能憋憋屈屈、默默无闻的死在这屋里! 梁书蕙思量了一会儿。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可敢?”梁书蕙双目阴狠,饱含决心,盯着赵花卉。 赵花卉忙双膝跪地:“若当年不是娘娘活命,赵花卉定早被淑贵妃打折了双腿,没命了。但凭娘娘吩咐,奴婢定然忠心不二。” “替我……将这饭菜,混入盛妃膳食中!” · 年关将近,宫中便多了发年关银、分发布匹、年货等等的事项,这些细致活儿都是淑贵妃来办。这时候,淑贵妃的地位和作用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不敢造次。 大晋几百年来,还未出过一位贵妃呢,可见其地位。皇后之位,若无盛妃相争,应当是非她莫属。 淑贵妃地位高,受人待见,自然有一人是极其不高兴。这人,便是向来与淑贵妃对着干的盛妃,盛凌岚。 盛妃刚装扮完,铜镜中美人鸦鬓云云,迎头一直金丝八宝攒珠钗,点翠缀珠,珠光宝气、雍容华贵,一张鹅蛋雪面,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衣裳也是精致华贵,艳丽的玫红色绸缎合宜的镶嵌着华贵的皇室赭黄,花纹繁密十分考究。赭黄这颜色和花纹,妃嫔中也没有几人敢穿。 “黎惜兰那女人已经迟暮了,竟还妄想与本宫争宠,还妄想当皇后?呵。”盛妃不屑地一声呵后,回头就见大灰猫又叼了一只大老鼠放在她脚边,差点惊叫,气得虚踹了灰猫一脚。 “畜生东西!别人养猫都乖乖巧巧,你倒好,天天把这些恶心东西往屋里叼!” 灰猫不痛不痒,蹲坐在那儿。盛妃骂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姑姑催昙道:“皇上爱才,淑贵妃那贱人满腹心计投其所好,连双菱轩那目不识丁的都能给猫取个好名字,本宫也出身大家不能落后!去,给本宫好好翻翻诗经、楚辞,给这畜生东西挑个好名字!” 催昙左翻右翻,终于找到一个名字。“娘娘,《楚辞》里有一句叫‘吉日兮辰良’,这猫儿就叫‘辰良’,你看如何?” “辰良?”盛妃拿捏着韵味,寻思了一会儿。“好,就叫辰良。你再翻看翻看,给这猫儿加上的贵气传说,明日便邀皇上共同来赏玩‘神猫’!” “娘娘好主意!” 再瞧那猫儿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盛妃满面春风,心情极好的吃了早膳,却忽然腹痛不止! “哎呀,本宫肚子……肚子好痛……”说完,盛妃已经满头大汗,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顿时,整个长春宫都急翻了天! “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来诊治,发现,却让人大吃一惊! “娘娘,您这是中了砒-霜之毒!幸好摄入分量轻,若是再重些,恐怕有性命之忧!”太医跪地道,满头都是。 经查,那毒就在早膳粥中! “娘娘,奴婢去查过了,今早双菱轩梁才人的姑姑方玉秀去过内务府,动过咱们长春宫的粥米。” “啪啦”一声,盛妃摔碎粥碗! “那小贱人!仗着皇上几日宠爱就胆大包天了!斗到了梁家姐妹,竟敢把算盘,打到我盛凌岚头上!”盛妃一双眉目大怒圆睁,后面那一句字字咬得极重!试想这后宫,她盛凌岚还从未受过这等罪、栽过这种跟头!若不报仇,岂不是 “上回冬狩前夜,娘娘出疹子也出得十分蹊跷。很可能也是梁才人的计谋。眼下除了她,还有谁最怕人分走皇上雨露恩宠呢?” 盛妃怒拍了桌子,两颊苍白,眼角气得直抽-搐。“她想让本宫过不去这年,本宫便让她,过不去,这,一,日!” 乾清宫里,梁荷颂捧着一卷书,读得口舌发干。康公公已经知道她不是真皇帝了,也心知他对厉鸿澈忠心,是以,她也不必如从前那般大张腿应做粗犷状! 第63节 这两天下了场大雪,天气极寒,三王爷体弱,眼下又病倒了。她便准了哲颜哥哥的假,让他陪陪父亲。三王爷又咳血之症,恐怕时日也不多。哲颜哥哥孝顺,远走西北这么久,未尽孝道定然心疼。 梁荷颂忽然想起了厉鸿澈,但见他一直都冷冷酷酷的,脸上嫌少又喜怒哀乐的波动。 “康公公,你伺候皇上多久了?” “皇上还是十三皇子的时候,老奴就一直在皇上身边儿,算算也有二十多年了。” “那皇上少年时也是这么老成、冰冷吗?”说完,梁荷颂自觉失言,忙咬舌。这种大实话,不能乱说! “主子的事老奴不敢妄议……” 果然是这样…… “不过,奴才喜吃水果,倒是懂些自然界的规律。”康安年含笑道。“才人看那荔枝,满身尖钉子,剥开来,里头却柔软无比,洁白无瑕。” 正在梁荷颂想厉鸿澈壳儿里头有多白多软时,小福子急急跑进来。“皇上,双菱轩的宫女听雨求见,说有要事要见皇上。” 双菱轩?梁荷颂一个疑惑。“让她进来。” 听雨满脸急色。 “皇上,您快去救救咱们才人吧。盛妃娘娘带了人来把才人捉住了,说我们才人下毒害她!逼着我们才人认罪。才人不认,便要掌她的嘴……求皇上,快去看看啊……” 39.双菱轩有砒-霜? 梁荷颂才到双菱轩外,便听见里头有骚动喧哗。如此阵仗,后宫中出了盛妃,恐怕也没有别人能做得出了。 “皇上驾到——”太监刚喊了这一句,盛妃便盈盈弱弱的从屋子里扑出来,一下倒在梁荷颂怀中! “皇上,臣妾今日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赤手空拳接老虎,梁荷颂只觉瞬间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更让浑身一“激灵”的,莫过于你的敌人,且是死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倒在你怀里,蹭脸蹭头求抚摸啊! 哪怕这只老虎长得再华美、模样再惹人怜,她也,没,兴,趣!若是一会儿能借皇上之手教训她,就好看了。 不着痕迹地将盛妃推到一边,梁荷颂透过房门大致看了眼屋里头——盛妃带来的人,宫女、太监、侍卫将双菱轩的奴才押着跪了一地。听蝉脸上泪痕斑驳、嘤嘤啜泣还有红肿,显然被打了。唯有皇上一人不屈地直挺挺站着,那架势应当是被人强迫着下跪未遂。 让皇上下跪?盛妃也是胆儿够肥啊!梁荷颂瞟了盛妃一眼,道:“有何冤屈,进屋慢慢说,兴师动众、喧喧哗哗,让人听了不好。都,进屋说话吧!” 说完,她便大步往里去,听雨紧跟其后。 盛妃“可怜状”未能受到安抚怜爱,暗暗咬牙恨瞟了里头“梁荷颂”一眼。 小贱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平日对她不行礼、不低眉就罢了,这人赃俱获竟然这般目中无人!她就不信治不了她! “到底怎么回事?”梁荷颂装模作样地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满屋子人,以及问心无愧般、直直站在一旁的厉鸿澈,与他交换眼色,让他快过来,匍匐,喊冤,求饶,解释…… “皇上,臣妾今早吃完早膳便中了砒-霜之毒,经查证,只有双菱轩的姑姑方玉秀的动过我长春宫的粥米,之后再无旁人。” 盛妃珠翠未点,衣裳也宽松,作病中打扮。 看了看盛妃苍白的两颊、略干的嘴唇,梁荷颂寻思,确实像中毒过。 “会不会其中有误会?宫中人多手杂,或许是奸人嫁祸爱妃。岚儿不若再想想?” 梁荷颂说罢,又给厉鸿澈一个眼神,让他过来求饶喊冤。可见他站直如松,根本不动。虽然知道他是皇上,骨气硬朗,不可能愿意轻易向女子求饶,可是在她那区区才人之躯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不过,她也是知道,皇上是不喜与妇人争长短的,是以他的沉默她也能理解。若是为保命就痛哭流涕,那才不是皇上呢。她亦会觉得鄙夷。唉?不对啊,为何她觉得自己就能问心无愧得跪地求饶?嘶…… “皇上,臣妾知道你喜欢梁才人,可是您也不能因此就忽略了她狠毒的心啊!臣妾今早腹痛难忍,差一点就见不着皇上了!若是皇上不信,臣妾可以立刻传召太医,他们都是皇上亲自拨给臣妾的,对皇家忠心耿耿绝不会胡言!” “好,传太医。” 在传太医的过程中,淑贵妃来了。她虽还未接管凤印,但暂替皇后之职,管理后宫,这样的事是定然不能缺席的。现下倒是还未惊动到孝珍太后,若是本就防备着尉迟一系后宫势力的孝珍太后来了,只怕皇上的处境会更加不利! 不一会儿,二太医到了,跪下异口同声。 “皇上,盛妃娘娘确实中了砒-霜之毒,幸好量不大,否则性命堪忧!” 太医言之凿凿,并不像有假。 盛妃向来只把她当做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据,虽狠辣,但应该不至于用自己的生命来扳倒她个小小才人。梁荷颂暗暗思索。难道,有人从中挑拨,借刀杀人? “皇上,方才臣妾带人来双菱轩,在那梅花树底下发现了这包未用完的砒-霜,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还请您公正定夺!” 盛妃满面委屈。 淑贵妃扫了一眼屋里场面,有皇上在场,当然是以皇上的意见为主,她也只是辅助提议罢了。 “皇上,看来盛妃妹妹确实是受了委屈。只是,皇上也不能听一方之词,还是要听听梁才人的解释才好,免得让无辜之人蒙冤、让恶毒之人逍遥法外。” 淑贵妃言语神态通达,公正沉着。 但淑贵妃之貌在盛妃看来,就不是如此了。盛妃冷冷一哼,若不是碍于皇上在场,她真想撕下她那张假仁假义的面皮! 狠狠舒了口气,盛妃才压抑下对淑贵妃那口火气,斜目挑眉看“梁才人”:“淑贵妃说得并无道理,梁荷颂,你还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儿快儿的说了!不然,恐怕就没机会再说!” 人证物证俱在,看她还狡辩什么! 在梁荷颂期盼的目光下,厉鸿澈终于有了动静,上前两步,但依然未跪:“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盛妃不解气,也不想理。她这次可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折腾过! “本宫干嘛要回答你这个、这个要毒杀本宫的恶妇?!!” “不回便是心虚,既然如此,这案子还有什么好审!” 厉鸿澈冷声,自有一股一锤定音的决断感,一时竟让盛妃哑口无言,让淑贵妃也是惊目看她——梁才人,竟然有如此气魄,不过,她也是因着皇上宠爱才敢嚣张吧,放她身上,也是万万没有那个底气…… 淑贵妃心中一黯。 “……回、回就回!本宫是受害者,还怕你这个凶手了?” 第64节 盛妃一答应,梁荷颂就有预感,她得输。再看皇上,他满脸沉着严肃,负手而立,虽然胸前波涛滚滚的,神色还是挺迷人的。 “第一,天下砒-霜可独我双菱轩有?第二,你中砒-霜毒,为何不去别处有砒-霜的地方,而火急火燎直往双菱轩来?第三,是谁告诉你,是我下毒害你,那砒-霜又藏在海棠树下?” “我——”盛妃张口,竟然不知如何下口辩驳。 “你回答不上来,朕……正是心虚吧。因为你也没有真正的切实证据说明毒是我下的!砒-霜不是双菱轩独有;你早上中毒、中午清醒,下午就急急奔来捉我,目的性太强!再者,你亦说方玉秀是‘看’过长春宫粥米,并不是‘下毒’。所以,此案证据仓促,疑点颇多,并不足以证明我有罪!而你进来便抓人、打人,才是真正失了体统、体面。” 厉鸿澈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沉稳有序。梁荷颂也是看呆了,不想皇上不吭气儿就不吭气儿,一吭气儿就是个响的啊!若皇上真是个女人、是个妃子,定然能灭了别人,当上皇后!梁荷颂心说。 “以上,是针对第一、第二个问题。至于第三个问题,只要你回答上来,便可找到真凶!当然,若是回答不上来,那便是你猜想推测,我梁荷颂,也只是‘可能’的凶手之一。” 厉鸿澈说完,视线落在盛妃身上。盛妃一个警醒,在那冷厉的目光下竟然有些害怕。 “岚儿,究竟是谁告诉你,下毒的是梁才人下?”梁荷颂正色公正状问,已经能想象盛妃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哑口无言的困窘样。 “皇上,我……我……”盛妃结巴了半晌,只得低头沮丧道:“没有人告诉臣妾,是臣妾自己……自己推测的。”声音到后头弱下去。 “既然是推测,那也就是没有真凭实据了。”梁荷颂准备结尾,扶起母老虎盛妃,“放心,你中了毒,这事朕会再继续追查下去。今日之事就……” “皇上!双菱轩的姑姑方玉秀,上吊自杀了!”小福子跑进来,满头都是惊吓出的冷汗! 什么?双菱轩的姑姑上吊?方玉秀,不就是去看过长春宫粥米的那个人么。难道是畏罪自杀?一瞬间,在场的人,除了梁荷颂与厉鸿澈以外,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此处! 梁荷颂心下一个咯噔,看厉鸿澈也是皱眉凝思。皇上,应当也不知道缘由。方玉秀是个宽和忠孝之人,她当时也是亲自考量过,是个把稳的,怎地…… 就在这间屋子的众人说话的时候,另一间奴才住的屋里,姑姑方玉秀已经上吊死了。身子还柔软温热着,刚断气,不过死状可怖,女子都不敢看。梁荷颂自然也属于女子,不敢看! “皇上,找到一封遗书!” 那封遗书呈上来,梁荷颂在满屋子人的紧张瞩目下,接过来展开,通篇扫了一遍,嘶……这写的什么,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抬了抬眼皮,见满屋子人都在看她反应,而厉鸿澈则是有些无语状瞥着她,定然知道了她这“处境”…… “皇上,纸上有灰,奴才给您擦擦。”康安年将遗书拿过掸了掸莫须有的灰尘,倒了个面儿,递回去。 ……原来是拿反了。厉鸿澈暗叹了口气。他也是糊涂,竟然还指望她救他…… 扫了眼屋中众人,厉鸿澈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不曾想到,宫中有如此狠毒心机之人,竟还做了两手准备,确保将他害死。这是得多恨他,不,应该是梁荷颂!该死,他这罪,可都是替那女人受的!她倒好,舒舒坦坦地坐在那儿。 遗书上,方玉秀坦诚是她在主子梁才人的命令下,不得不在粥米中下毒,事后害怕、愧疚,心内不安,唯求一死,能够谢罪。 派人鉴定了字迹,确然是方玉秀亲笔! 一条人命带动的大反转,盛妃大仇得报的狠笑差点从红唇边角溢出。 “梁,才,人,你还有何好说!活生生的一条命啊,你可不要说谁活腻了,拿命来冤枉你!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呵。” 盛妃倒是难得说出一句古语。她最不喜欢舞文弄墨。 “谁看见她张口了?”厉鸿澈一口反呛,扫了一眼屋中之人。无一不在他威严逼视之下噤声。“谁能站出来说看见方玉秀是自杀了?”“凶手逼迫她写下此书,再将她吊死也是不无可能!皇上,请下旨彻查,还双菱轩一个清白!” 幸好皇上还冷静!梁荷颂点头,捏着把冷汗道:“梁才人说得有……”理字还未出口,便被屋门口进来的人打断! “心如蛇蝎!强词夺理!难不成要那死人从地上起来再指证你一回,你才肯认罪?!”略上年岁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孝珍太后在一群奴才搀扶、簇拥下进来,身后跟着余才人余秀玲。方才她正在懿宁宫陪太后说话,闻了讯便一同来了。 先是海棠树下的砒霜,后是双菱轩姑姑方玉秀以死忏悔、坦白罪行和主谋,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了! 梁荷颂暗自着急。 “皇上,哀家知道你宠爱梁才人,可是是非公道、善恶原则不可磨灭!若是我皇家都如此,那天下可还有‘理’,还如何让百姓臣服?” 孝珍太后被气得不轻,直咳嗽。若是被端敬太后知道,免不得又要说她孝珍不如她,执掌个后宫乌烟瘴气! “太后,此案尚还有疑点,作论断还早了些……” “只要凤印还在哀家手中,哀家便不许这个孽障再在后宫中,仗着皇上你的恩宠,再施这种狠毒伎俩、毒害他人!这两个月来,哪次事情没有梁才人!” 40.雪中送月事带 人证、物证、一条人命,再加上孝珍太后的愤怒,梁荷颂再力争,厉鸿澈再有理由,这回也是难逃一难! 虽然凤印在太后手中,但暂时掌管后宫的是淑贵妃,好在淑贵妃处事向来稳重、宽和,在皇上和孝珍太后之间斡旋调和,暂将“梁才人”罚去暴室,待查明真相,再施刑法,或者无罪释放。 “梁才人,去了暴室你要好生思过,绝不可再生事端。”淑贵妃道。 “她要的可是我盛凌岚的命!就罚去暴室呆几日?皇上,太后,难道凌岚的性命在你们眼中就如此轻贱么……”盛妃瘪了嘴角,眼泪婆娑。 “盛妹妹,并不是说就不罚梁才人了,只是皇上也说了,这案件尚还有疑点。盛妹妹向来体恤皇上,应该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让皇上英明蒙尘吧……”淑贵妃宽慰道。 竟敢抬出皇上来压她!盛妃咬牙暗恨,却不能顶嘴,眼下太后脸色已经很是难看,气喘咳嗽,别给气晕了就是她的罪过了。 盛妃松口,梁荷颂送了口气,回看了眼淑贵妃黎惜兰。她正好也宽慰地看来,显然是揣度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有意相帮的。淑贵妃与孝珍太后走得近,明着意见相左也是不易。 还是盛妃善解人意,梁荷颂暗道,后宫女人中,恐怕也只有她对皇上是真心实意的好了,其它的多多少少都夹杂着荣华富贵的争夺。谄媚讨好,都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的多。 就是苦了皇上,这回又要去受阵子苦。 毕竟盛妃的地位和娘家势力摆在那里,情况又于双菱轩不利,梁才人不可能安然的呆在双菱轩里等着那微乎其微翻案可能,罚去暴室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 再过十四日,便是大年。厉鸿澈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候,再被关进了暴室,做浣婢。 这天儿的井水,都能冷掉一层皮!到这化雪的夜里,更是冻得让人碰一下都如挨了一刀似的!浣衣局本是可以烧热水洗衣的,可是暴室就不同了。暴室本就是惩罚人的地方,烧热水? 第65节 做梦吧! 趁着夜半三更,梁荷颂披上黑披风,带上吃的,与康安年一同秘密前往暴室。还是上次厉鸿澈教她“床前明月光”的院子,只是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院里屋檐边挂着的数盏大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照亮半片儿院子。 踏进来,梁荷颂只见那一堆脏衣服山,听见洗衣声却不见人。 “皇……皇上……?” 梁荷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扑过去一把握住厉鸿澈的双手,“皇上,你怎么在洗衣服呢!这水,这水这么冻手!会冻坏的!” 这哪里是手,根本是冰块!梁荷颂忙把厉鸿澈双手揣到自己怀中暖着。都怪她不好,没能救他。 厉鸿澈似洗了一日的衣裳,有些飘忽,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楚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走,快走!你身为天子,应当公正,否则便不足以服众,落人口实。” 她大半夜冒着寒冷来,他竟然赶她走?梁荷颂使出绝招—— “皇上,快,快吃点东西吧。你肯定没吃饱饭,是不是?”梁荷颂解开食盒盖子,立刻香喷喷的鱼肉味道飘出来。 厉鸿澈推她的手顿了顿,但也仅仅是顿了顿,撇开头。“我不饿,你不要再来了,想帮朕,就好好查案子。这样带吃的,兴师动众,惊动御膳房,那便是惊动了整个皇宫,只会让事情越发糟。” “臣妾知道御膳房人多口杂,所以,这些都是臣妾亲自做的,除了康公公,没有人知道!”当然,贤太妃她没有算在“人”之内。至于角落里贤太妃那张盯着她的黑脸嘛……只怪天儿太黑,梁荷颂真没看见! “真是你做的?”这菜,色香味俱全,极为精致,真是她做的?厉鸿澈难以置信! 梁荷颂重重点头。 “臣妾指天发誓,若不是亲手所作,天打五雷轰!” “……”厉鸿澈端起热热的饭碗,手终于渐渐找回了些只觉,可是实在冻僵太久,指节发肿,筷子拿起又掉,拿起又掉。 梁荷颂捡起,对他笑了笑,夹了块红烧肉喂给厉鸿澈。厉鸿澈一愣,迟疑了许久,瞟了一眼一旁正盯着瞧的康安年。 康安年忙低头。 “皇上,才人,奴才到外头守着。” 闲杂人等走了,厉鸿澈才吃下了这口肉。入口即化,口感简直……不要太好!多少年,他没有吃过这种家常的口味。 “臣妾寻思着皇上定然饭菜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做得油些,耐饿。”梁荷颂又夹了一大块肥瘦各半的烧肉,递过去。厉鸿澈却皱眉侧开,不吃。 “皇上……您是嫌弃臣妾厨艺不好么?” 厉鸿澈冷看了她一眼,视线投去那食盒中的那条油滋滋的肥鱼,嗯了一声。 梁荷颂立刻会意,忙丢了肉,去夹了块鱼肋骨上的肉,喂过去。果然,厉鸿澈咬上去。 “小心刺,慢些吃。”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梁荷颂都喂着吃完了一顿饭。 梁荷颂也不能久留,将厉鸿澈扶到简陋的床榻上躺下,便打算告辞。 “皇上,臣妾明日再来看你,这件案子,臣妾已经让人全力在查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只是要委屈你再这儿再委屈两天。” 她查?厉鸿澈并没有寄希望于她,他已经让暗埋的心腹在查了,不过看梁荷颂认真的样子,竟不忍说破。“好。” “皇上,这些……”梁荷颂说着拿出一大口袋软绵绵的东西。“皇上,臣妾一入冬月事就容易提前,这些东西你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厉鸿澈从露着的一角一看,竟然全是月事带! 见厉鸿澈虚弱的脸,霎时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梁荷颂知趣告退。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了。” 方才皇上上,开春,他们就可换回身体,而下只要过去这个年关,就是来年春了。 梁荷颂刚走出一步,便忽然被拉扯住了袖子,回头一看,竟然是厉鸿澈拉着了她。借着油灯,梁荷颂忽然发现他双颊有些发红。一摸,烫得厉害! “留下来,陪陪我……”第一次,梁荷颂听见厉鸿澈对他说“我”字。一时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呀皇上,你发烧了,臣妾马上去找太医来。” “不,不要太医……朕要你,要你……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梁荷颂不得不坐在床边,厉鸿澈头靠上来,放在她腿上。 “好渴……”厉鸿澈声音略哑。 “臣妾马上去倒水。”梁荷颂端水过来,厉鸿澈却拧眉嫌弃。 “太冰……” 好像是有点冰。可是这屋子里也没有煮水的器具,这可如何是好……梁荷颂正着急着,便听—— “用你的口,暖一暖……” “皇……皇上,您是要臣妾……”用嘴巴喂? 厉鸿澈半闭着眼睛,似非常虚弱,咳嗽了两回。梁荷颂心一软。算了算了,就当亲自己了。 于是,她含着冰水,直直朝厉鸿澈低头亲下去。 水有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再到口中,果然暖了许多。双唇相接,寸寸辗转相容。这一瞬间,仿佛两个灵魂连接在了一起,身子各归各位了一般。不过,梁荷颂猛地睁眼,发现依然未换回!不过,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亲吻的时候,仿佛…… 一壶茶水,竟然全数在四唇相接中,渡了给厉鸿澈。大概皇上病得厉害,所以吞咽得越来越慢,最后一口费得时间尤其长!直让她差点透不过气来!憋得她两颊滚烫烫的! 吁吁喘了气,梁荷颂累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然而厉鸿澈竟然还微微张着唇齿,等喂。 “皇上,您已经喝完一整壶,没水了……” 第66节 “……”厉鸿澈这才睁开眼睛,虚弱喘息道,“罢了,今夜多谢你。”说完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皇上,皇上竟然对她说“谢”?真是……难得!梁荷颂一摸他手背,还冰冷得紧。心下略有不忍,便将他双手合拢,放在怀中暖着。厉鸿澈烧着烧着似睡着了。 “皇上。这回,苦了你了……” 梁荷颂心下恻隐,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想听厉鸿澈梦呓般道: “幸好被罚的……不是你……” 说不感动是骗人。自爹娘去世,她受尽苦楚,后虽被哥哥接走,但哥哥也是忙于官场,鲜少有掏心窝对她好的人。 梁荷颂把他双手合上,往胸口里放了一层,贴胸口放着,直到暖热了,才将他的被子角都仔仔细细地掖了一回,才走。 而就在梁荷颂离开之后,床上因为高烧昏睡的厉鸿澈突然坐了起来,双眼清醒有神,虽然两颊微微酡红,可半点虚弱之态都没有! 他穿好衣裳,翻身下床。 这时,忽然有两个黑衣人从半开的窗户翻进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厉鸿澈跟前。 “奴才冯辛莟。” “奴才高宝禅。” “叩见吾皇。” “查得如何?”厉鸿澈冷声,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神态一派天子威严。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查到了真凶,正是前些日子被禁足四宝斋的梁更衣搞的鬼!那方玉秀与从前敏才人屋里的姑姑方翠珠,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回是受了梁更衣身边的姑姑赵花卉的撺掇,下毒盛妃娘娘,嫁祸给您。”黑衣人之一的冯辛莟道。此人是假“男宠”真属下的冯辛梓的胞弟。 另一个黑衣人名叫高宝禅,接过话继续说:“方氏两人先后相隔两年,入宫。因着思想不合,所以一直没有过多来往,宫中并无人知道她们两人是姐妹,若不是圣上英明,让奴才二人去四宝斋夜探,恐怕奴才也难以这么快查到真凶。” 厉鸿澈冷冷一哼。“不想朕这后宫,真是养了一窝蛇蝎!蛰上一回,便要命!” 其中一人高宝禅,心直口快:“不过,梁才人对皇上真是极好,温柔贤惠,秉性纯良,哪怕在皇上的身子里对皇上也忠心耿耿,也不枉皇上下午在自泼冰水,施展苦肉计。” 他正说着便被身旁的冯辛莟捅了捅胳膊,这才发现厉鸿澈眼神如刀,锋利削来! 高宝禅吓得,满头冷汗!“奴才失言,奴才失言……皇上恕罪!” 厉鸿澈森冷的脸和视线,却渐渐暖了暖,唇角浮现些许笑意,竟然未生气。“你说得句句属实,如何是‘失言’。梁才人,确实是极好!待朕回归,定然大加封赏!” 厉鸿澈负手,看了眼床边梁荷颂方才坐的地方。那毯子还留着她留下的褶皱。他改主意了!若是到手的女人都拱手送走,他厉鸿澈不是圣人,那是太监!! 他是见了鬼,才会许下那天蠢级别的诺言!不过,公然反悔未免有伤天子英明,且可能让这女人罢工,那可就不好办了。强攻不行,那他便只能采取迂回路线…… 从现在开始,直到楼兰人到京,他要好好合计合计。定要让她忘了厉哲颜,对他死心塌地,安安心心的在他身边当个小媳妇…… 哼。厉鸿澈唇角拉开个满腹阴谋的笑,看得二侍卫属下具是一吞口水。看来梁才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二侍卫离去,厉鸿澈坐在床边带着丝儿浅笑,摸着嘴唇,仿佛还停留着那摩挲。这回亲吻时间长,他清晰的感受到。仿佛四唇相接的瞬间,他们的身体有各归各位的感觉…… 那女人的滋味,比她做的鸡鸭鱼肉,还好…… 正回味着,厉鸿澈忽感腹部一痛、身下一粘!伸手去摸,厉鸿澈借着油灯一看,满手血红! 瞧了一眼床头放着的月事带,厉鸿澈心头的火山噗噗喷着岩浆!可恶!那楼兰人要走到何时才能到! · 梁荷颂连夜回到乾清宫,便求上了贤太妃。那些个手下官员她自是已经叮嘱了,但是总觉得不是很放心,试问还有什么比这些整日到处乱蹿、闲得只剩没有上房揭瓦的蛀虫猫们,消息更灵通?光凭嗅觉一条,就已经难逢敌手! “太妃娘娘,您就帮帮忙吧。您不是跟盛妃宫里的那只大肥猫很熟吗,求求您了,去打听打听,怎么样?” 提起那只壮汉猫,贤太妃就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你竟敢让哀家牺牲色-相去跟那等蠢猫来往?休想!” 41.情伤伤情 “太妃娘娘,您误会了。我怎么会让您牺牲色相呢。您现在虽然屈尊在猫身之中,但威严光辉仍然无法掩盖!您是人,怎么能和那肥猫一般比较,是不?这不是‘交往’,是打探,您就当它是只猫、是个简单的畜生,不就成了。” 梁荷颂递过去一块儿肉松糕,贤太妃斜目瞥了眼,并不为所动。“休想别以为一块儿肉松糕就能引诱哀家,哀家岂是那等眼界狭隘之人!” 梁荷颂又加了一块,贤太妃斜目瞥了两眼,但还是没有松口。 于是,梁荷颂将整盘肉松糕都递了过去,贤太妃眼珠子似僵住了,盯着肉松糕山再移不开!伸出小舌舔刮了回嘴毛。 梁荷颂本以为事儿成了,却不想贤太妃终究还是困难地扭过头、转过身去,以菊花视她。“哀家说一不二,不去就不去。这东西……这东西拿走!” “好吧,那太妃娘娘再考虑考虑……” 放下肉松糕,梁荷颂假意上床去睡了,留着一条眼缝偷窥贤太妃。它竟真没动那盘肉松糕,而是……从角落里拖出几条五彩鱼儿来! 那不是孝珍太后最喜欢的五彩鱼儿吗?最近鱼儿老是失踪,孝珍太后伤心不已,怎么找凶手都找不到,原来……梁荷颂突然想起那天在懿宁宫外,贤太妃说的话:“这么好的东西,倒是便宜了那老贱人……” “……”看那鱼的色泽,应当是她回来之前新偷的! 她本以为贤太妃会把鱼都吃光,却不想她竟然都一口叼起来,出去了!梁荷颂悄悄跟随其后,竟然来到养心殿外一处僻角落,那儿是个小花园的假山背后,林立着几块石头,其中一块看似有灵性一般。贤太妃将鱼放在那处,左右盯了盯,看有没有人看着,然后用土埋上!而那土下,竟然还埋有肉松糕、胭脂鸡脯、口水兔肉!看颜色不是一天之内埋的,天寒地冻,都冻成硬块儿了。 梁荷颂屏气凝神,免得被贤太妃发现。 “先帝,臣妾现在记性不好,记不得你爱吃什么了,这些都是臣妾爱吃的,你尝尝。”贤太妃凸凸的小黑嘴说着,前爪仔仔细细地将土埋好。 梁荷颂这才发现,那石头上还有提字——“灵犀石”。对了,这块石头是舜熙皇帝为一位妃子所立的,看来应当是贤太妃。不过,她粗略地调查了贤太妃的死因,仿佛就是被舜熙帝赐死的,而且在她死后一月后大肆选秀,新进了许多美人、宠妃……她一直没忍心告诉它这事儿。 贤太妃拜祭完,刚走了一段儿就停了下来,顿了顿,又折返回去。“算了,是当年对臣妾见死不救,这东西还是我自己吃了”再说,这么多,估计一个人也吃不完,浪费了实在可惜…… “……”然后,梁荷颂亲眼看见那五彩鱼儿全数入了贤太妃的肚子。 第67节 第二日,梁荷颂一睁眼便见贤太妃蹲坐在她枕头边舔爪子,打了个嗝儿,略有肉松糕的味道。 “你说的事哀家考虑了考虑,决定帮帮你。” 真的不是“品尝了品尝”么? “只要你尽心尽力的帮哀家找到仇家,哀家帮你一回也不是不可。”说罢,好似下巴上有跳蚤在撕咬,贤太妃后腿使劲的蹬着下巴。 梁荷颂见它如此吃力,便伸手替她挠挠。贤太妃享受得眯着眼睛、伸直脑袋,下巴抵上来,示意她再用点儿力使劲挠挠。 “左右那肥猫就是个畜生罢了。岂能和哀家相提并论。哀家不该与它一般见识。” “太妃娘娘说得极是……” 贤太妃跳出窗户,窗外等着十多只黑、白、花、灰、黄各色猫儿,在那儿恭敬站着等它。贤太妃领着群猫,浩荡而去,看那姿态颇为威严! 贤太妃不愧是贤太妃,当人的时候那么霸气威武,当猫也能呼喝这么大群喽啰。梁荷颂不禁暗暗佩服。 于是乎,群猫在皇宫中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各宫有心的奴才都发现,猫儿蹿得格外勤快,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喵呜喵呜的不知在沟通着些什么。不过没人注意这动静,只当是春天不远了,猫儿蹿来蹿去打算寻春了。 · 长春宫里。盛妃正因着皇帝昨夜偷偷前往暴室看梁才人的秘密消息,而大动肝火! “想之前皇上对臣妾虽然不能说是独宠,但也差之不远,自从梁荷颂那小贱人得宠,皇上便对我处处敷衍,来得少了、恩赐少了,后俩更是碰都不碰了。这些就算了,现在那贱人要害我的命,皇上竟然只是嘴里安慰了几句,只将那贱人罚去暴室几日,还亲自看望。皇上如此狠心、偏袒,真是让人心寒……” 盛妃哭红了眼,红红的眼珠全是恨。 催昙安慰。“娘娘,那梁荷颂是尉迟斌推举选秀进宫的,西北边族侵扰,来年恐怕要尉迟斌出马平定,所以皇上这时候才稍微宠她了些。” “西北那几个边族有什么好怕的!有本宫哥哥对付的南蛮可怕么!皇上向来聪慧眼明,岂会不知。根本是被那小贱人迷晕眼睛了。” “娘娘,这许是唇亡齿寒,梁才人定然是打算先扳倒梁家姐妹,然后再打娘娘主意。”催昙道。“或许当日,咱们应该帮梁更衣一把。好歹她爹也是大将军的得力手下,比陈婕妤来得亲厚些。” “这话你当日怎不早说?现在来事后诸葛亮……”盛妃不耐烦得出了口气,然后眼中闪现一抹厉色。“笔墨伺候,本宫许久不曾写家书,想与哥哥‘通通信’了。” 而暴室里,厉鸿澈躺了一晚,高烧已退,只是腰酸背痛,竟比发烧难受数十倍!早知道癸水要来,昨日他就不该为了施展苦肉计,自淋凉水! 悲壮的换了月事带,厉鸿澈刹那间觉得舒适无比!回头瞥了一眼床铺,干干净净的。幸好没有漏出来。 刚庆幸完,又觉自己身为大老爷们儿,这举动实在恶心。摸了摸又软又大的胸脯,厉鸿澈在脸盆水中照了照。 ‘这女人,好似越长越水灵了。’厉鸿澈摸了摸梁荷颂这身子的脸颊、脖子。上次摸是探索,这回……倒是有了些霸占的快-感。 要让那女人死心塌地的跟他,眼下这副身子是个大困难!他要施展威武英俊,实在不便。当年太-祖皇帝的灵石是楼兰人所赠,破解之法定然也在那处。从前幼时曾听人无意提起,但一直只当做个传言神话罢了,未曾上心。而下宫中,更是无两人记得了。 算来,应当今夜他的手下就能找到证据,明日,他便可出暴室。 不过让厉鸿澈意外的是,就在下午黄昏时分,梁荷颂就找到了“真凶”!派人将他接了出去! 不过,她找到的真凶,跟他属下找到的略有差异。梁荷颂找到的更深一层,是陈婕妤!又在菊园的废弃枯井中找到了陈婕妤扔的剩余砒-霜,以及她宫里姑姑托人出宫采购毒-药的事儿。 厉鸿澈略微思索了思索,在冯辛莟、高宝禅二人来禀告之前便猜度:应该是梁书蕙借刀杀人之计。将陈婕妤下的毒,转嫁给盛妃,一箭双雕,若是查下来。毒也不是她买的,自有人背黑锅。 眼下他未归位,也不宜太过伤筋动骨,便先让这毒妇多活几日。 而陈婕妤,害人不成,反背了黑锅替仇人死,悲剧自是不必说。被赐三尺白绫,吊死在寝宫里,这事儿也算暂时了结。 所以说,猫办事儿,还是不太靠谱啊!毕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不,那四肢发达的大肥灰猫又白白给贤太妃利用了一回,终日在双菱轩外晃荡…… 而这事真正的凶手,四宝斋里的主仆在昏暗中交谈着这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幸好娘娘考虑周全,没有让奴婢出宫托人买药,否则这次定然查上咱们。虽然这回没能除去了梁荷颂那小贱人,但报了陈婕妤这仇,也不算白费工夫。” 梁书蕙阴沉沉低哼了声,被杖打的双股还隐隐作痛。“这次,只能算我们运气好。” 她本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查案的能查到陈婕妤,那她这一环也不应当漏掉,但是,她却安然无恙,未免有些奇怪…… 不过,她如此都还不死,便是说她梁书蕙有那命、老天要眷顾!陈婕妤向来嫉妒、忌惮盛妃对她的倚重,想要踩踏她,自己独占盛妃这颗大树,这回除了正好。“送去江苏的信,可运出宫了?” “运出宫了,年关后老爷应当就能收到。” 赵花卉道。 赵花卉喜听八卦说是非,宫中宫女太监熟悉的不少。加之,她暗中放贷,宫女太监欠了银子,做一回事免半年的利息,谁不甘愿做呢?就如上回那诬陷郝温言和“梁才人”私-通的小柱子,便是欠银子太多,还不上,以命抵的,倒挣了些银子给宫外的父母。 借贷、放贷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事儿,轻则杖打五十,重则杀头,借了贷宫女太监谁敢吭半声? * 双菱轩的梁才人,这数月来可谓是事件不断,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沉冤得雪,惹得皇上越加宠爱、关照,不可谓不是福大命大!不过,经过这些事儿,孝珍太后刚培养上的一些好感,又尽数破灭了。 不受宠的低等妃嫔都赶着来双菱轩巴结,门槛都要踩破了。这还没有升官儿呢,要升个贵人、修仪的,还不门庭若市了。 厉鸿澈自是有主意,等身子各自归位了,让给那女人升一品阶,以为笼络。 三王爷府厉哲颜请了几日假,这日当进宫了,不能再耽搁。早上厉哲颜得知梁荷颂遭逢了一场生死劫难,是以早早出发进宫,不知她现下情况如何。若是与皇上请安报备完后,还有多余的时间,就寻个机会去双菱轩看看。 天边朝霞映照薄雪,马车轱辘声停止。车轮停在午门前。帘开,天青色衣裳的贵气公子,玉簪玉带,走进朝霞中,踩在洁白雪地上,仿佛这雪晨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背景,仿佛这绯红的阳光,也不能在他身上投下阴影。 厉哲颜仰头看那森严的大门。只是,再想想这些日他府中的变故,那“关切”,又变得如此无力,多余…… 厉哲颜一抬长腿,入宫。 乾清宫里。 看见期盼已久的天青色的绝尘身影,自白雪中走来,梁荷颂本是满心欢喜,可是见厉哲颜又冷冷淡淡、并不知道眼前是她,心下又忍不住失落。再者,她听闻了些许风声…… “不知三王爷的病可好些了?” “承蒙皇上关心,父亲的病并无大碍。” 第68节 “不是说咳血了吗?要不,朕在太医署里挑选两个医术顶尖的太医,随你出宫为三王爷诊治诊治。百善孝为先嘛。” 厉哲颜抿唇略作了些犹豫,深茶褐色的眸子平淡如水,微微颔首敛眸。 “多谢皇叔关心,其实……其实哲颜这次请假多日,并非全权是因为家父之情。也是是因为,家父为哲颜做主定了门亲事,两家见面相谈甚欢,加之诸事大小颇多,是以……是以耽搁了几日。” 厉哲颜面沉如静水。他本可不必现在说出来,但是,既然事情到了这个田地,便已无法挽回。如此,不若快刀斩乱麻…… 可,这对象根本就变了,好吗? 梁荷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再说……一遍……” 果然,皇上很在意。按捺下心头刀割一般的那丝痛,厉哲颜心下一沉,平静道:“父母已经与孙尚书说定,哲颜来年将求娶尚书千金。”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梁荷颂头顶,让她双耳嗡嗡作响! “到……到什么地步了?” “而下六礼已行四,尚书府已留下聘礼,只待年后请期。” 请期,便是定日子成亲拜堂了!梁荷颂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凉!她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先告诉他,她或许开春之后,便能和他双宿双飞。却不想,哲颜哥哥竟然在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孙尚书的千金她有所耳闻,是个极其聪慧漂亮的女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的无一不通,总之,总之就是她梁荷颂搞不懂、看不懂的东西,她都会就是了!从前是听说过她与哲颜哥哥般配的传闻。 “请、请期……定在何时?” 看着面前的男人,梁荷颂心下酸楚。孙家千金与哲颜哥哥本就是旧识,可称知音,或许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是如此简单,并不是挚友而已?不然,不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突然,应该只是她直到现在才知道罢了。三媒六聘的,哪是一日能搞定的。 厉哲颜看了眼光洁得一尘不染的黑玉石头地面,抬头,眸子平静似水,但唇角渐渐染上些许笑意。 “皇叔,哲颜而今才明白,世间好女子无数,作为男子,只死心眼看着一个人实在眼界狭隘。而今哲颜恍然大悟,迷途知返,好在而下年纪并不算太迟,只愿来年让爹娘如愿抱上孙儿,也如了哲颜病重爹爹之愿。” “你……果真如此想?”梁荷颂废了好大劲才压抑下心头的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你莫要因为别的原因就说假话,我……朕要听实话!” “哲颜句句肺腑,如何会欺瞒皇上?”厉哲颜说得平静而有条理,字字清晰,“再说,皇叔虽然只长哲颜七岁,但对哲颜来说却如师如父,哲颜又怎会欺骗皇叔。” “好,个……句句肺腑……”梁荷颂缓了口气,心下气恨,但是想想,或许哲颜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便冷静了些。“你将朕当做师父长辈,朕,亦将你当做亲人晚辈疼爱。朕恕你无罪,你且如实说,那梁荷颂你打算如何处置?” 只见厉哲颜轻声一笑,淡道: “那些已经是过眼云烟。哲颜从前年少,沉溺于美人容貌,而今长大才发现,花容月貌总有一天会凋零,不值得长久追寻,找个志同道合的女字,才不至于没有共同话题可说,才能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张了张口,梁荷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得没错,说得对。从前,他说的那些之乎者也的古书古章,她是根本听不懂,应该说是不感兴趣。每每只能在一旁白痴似的看着他点头说好,然后惊叹“哲颜哥哥,你真博学多才”。而那孙小姐就不同了,她懂啊…… 虽然从前被人鄙夷过许多次,没文采、不识字、不通经史,但她从未真正觉得这是个什么天大的事。做人,只要清清醒醒,活得明明白白有原则,有着真善美之心,掉那么多书袋子做什么呢?而这一刻,梁荷颂才明白了。那些“之乎者也”并不全是陶冶自己、自我修炼的,或许更多的是给别人看的,供别人比较的!世人都爱才女,她却是别人眼光中,胸大无脑、面若桃花脑若豆渣那类! 难怪三王爷一直不喜欢她。 她犹自记得厉哲颜曾说的话:“我已经学富五車,你不懂的可以问我,无需那么辛苦的读书。” 而今,她才懂了。放屁,都是假的! 但想想,是她先选择放弃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厉哲颜呢。 是夜,梁荷颂抱着一颗受损的自尊心,闷闷地往双菱轩去了,进门便乖觉地坐到书案边儿,将乱糟糟的《楚辞》、《诗经》、《论语》等等书籍全数整理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也亲自动手摆放得各在各位!厉鸿澈向来不许人管她的说桌子,这回真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厉鸿澈那双阴森森的老辣眼不是白长的,一眼就看出丫头片子有问题!平日也不是没看过她“伤心状”,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儿,然而哪怕泪珠儿打转转,那眼底也是花样繁多的窥探着察言观色,哪像现在这样,活脱脱的霜打过的茄子,蔫儿巴巴的耷拉在书堆里,闷闷不乐。 看那失魂落魄样,厉鸿澈见多识广,哪能猜不到——不是受情伤才怪了。一早便有心腹侍卫送来消息,厉哲颜进宫了。只是,嘶……结果似乎比他预估的还好。 现在若主动贴上去,未免显得失天子颜面,且目的性太强。是以,厉鸿澈神色如常,自顾自批阅奏章,等着鱼儿主动咬钩。 果不其然,桌上的茶才换了两盏,鱼就咬钩了,而且自动上岸进鱼篓——梁荷颂想了一阵儿,徐徐走过来,咬了咬唇轻声问:“皇上,上回臣妾听闻您说,哲颜世子许多卷诗书以及一些琴律,都是您教的,是吗?” 只是抬了抬眼皮,厉鸿澈不耐烦地刮了她一眼,继续在奏章上写批阅。 “嗯。” 瞧了眼厉鸿澈在那奏章上写下的红字,她虽然认不得两个,但看着字形布局仿佛都是极好、极有格调的!咽了咽口水,梁荷颂略有些艰难地开口:“皇上,臣……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他冷吐出这字,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臣妾……想求皇上,也教教臣妾那些东西……” 厉鸿澈这才侧脸正眼看来,凝眉道:“为谁?” “……” 梁荷颂咬唇不语,厉鸿澈也不催她。那鱼儿哪怕装进篓子,也要挣扎蹦跶两下子呢。 半晌,梁荷颂扬起双眸,无比的清澈、坚定,重重舒了口气,一字一句清晰道:“这一回,臣妾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或许她一开始是为了敷衍皇上而学习,而后又因为厉哲颜而逼迫自己去学并不真心想学的东西,但这一回,她为自己,只为自己! 42.一吻之谋 接下来半月,直到过年,梁荷颂每夜读书都至三更才睡,第二日寅时天刚刚蒙蒙亮就起来。虽然厉鸿澈知道这回她是真心上进,却不知,平时看似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他心中)的女人,认真起来竟能如此拼命! 头悬梁、锥刺股? 这回根本不需要! “康安年,最近梁才人读到哪卷了?” 厉鸿澈寻了空子,招来康安年问话。 “回禀皇上,才人最近刻苦非常,加上天资聪颖,《楚辞》、《论语》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她急于进去,不知辛苦,你晚上多提醒提醒,别学太晚。万丈高山也是砂砾堆就,哪能朝夕就拔地而起。”厉鸿澈瞥了眼康安年道。 第69节 康安年忙称是,说完,又觉皇上似乎还盯着他看、未说话,一时心下紧张。 “你自小在朕身旁照料,虽然是奴才,但朕一直将你当做左膀右臂,是朕不多的心腹之一。” 得了这么沉重的信任,康安年忙跪地。“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力!” “你的忠心,朕自是不怀疑,但,你身边之人,不可信者不能多言半句!哪怕曾经是你信任之人。” 康安年略苍老耷拉的眼皮一下子睁了睁,立刻明白过来。 “皇上放心,奴才谨记,绝不再犯!” 康安年离开双菱轩,走过菊园小径,一眼看去尽是满园残雪,叹出一口白气。 陆全笙与康安年自幼同乡伙伴,十四岁时因为家贫一同卖身为奴进宫“打拼”,立誓结拜为兄,互相扶持。怎知,他们进宫后不但未能求得富贵,还几番差点丢了性命,无不是日夜思念家乡,悔不当初。 直到舜熙帝立太子大赦天下,可放宫人回乡,他们本在中选之列,怎料临出宫前一日陆全笙出了麻疹,上吐下泻起不来床,便被人顶了资格。陆全笙不甘一人留在宫中,便故意使诈诬陷他偷了主子东西,也未能出去。自此之后,虽然二人都留在宫中,但也不复从前情谊,互相憎恨多年、势同水火! 而今各自都过了四十,又共同侍奉乾清宫,倒是渐渐平和了许多,时而和气交谈,但,那一层隔膜和恨,是永远不会磨灭吧。 又叹了口气,康安年抬头,却见一个太监影从角落里闪过,像是在监视双菱轩这一方。他当即微转了转眼珠,宫中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看见只猫脚印儿都知道是黑猫还是白猫! 抬头挺胸,康安年一改沉重之色,神色如常的走了。 今年腊月二十八便是立春,虽然靠南方省份梨桃都已经打上花苞了,但京城的桃李还在雪中瑟瑟发抖。 尽管盛妃十多天前中了砒-霜之毒,不过倒是一点没影响她大兴赏赐。宫中大小事宜都是淑贵妃说了算,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了下风,吃穿用度、赏赐银子都是极好的。是以,每到过年这个当儿,盛妃的存在感也特别强。 淑贵妃操办过年之事也不是第一回,哪怕是男人也不得不佩服淑贵妃管理筹划能力。偌大的皇宫,一个年,过得井井有条,既热闹喜庆又不铺张浪费,孝珍太后格外满意。 转眼都过完大年了。 梁荷颂看书看得乏累,瞟了眼窗外的梅花树。满树嫩黄蕊,芳香钻进窗户来,扑鼻的香浸得人神清气爽的。转头,梁荷颂一眼瞥见了对面桌上在批奏章的厉鸿澈。最近奏章不多,可她怎么感觉皇上的奏章越批越慢,经常明明一更天就能批阅完毕,他都要和她一个点儿收工。这……真是让她不得不怀疑,皇上其实是在……陪她? 嘶……或者说是“监督”? 挠了挠脸,偷偷窥视打量了遍冷面狼皇上,梁荷颂暗自揣度,嗯……应该“监督”!皇上做事力求完美,应承之事言出必行,教她功课这事应当也不例外。 “看完了?”厉鸿澈头未动,开口冷声问她。 “皇上,您说,再过十日您就可重归龙身么?臣妾也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厉鸿澈将毛笔放在青花瓷笔枕上,看过来:“没错。再过十日,你我便可各归各位。”厉鸿澈皱眉。“你笑什么?当皇帝你还不舒坦了。” 说少人处心积虑豁出性命都想当呢! “臣妾不敢。”每天站着尿尿,她能舒坦么?对女人没兴趣,对男人没法子有兴趣,这简直让她愁闷日后人生怎么过呀。“臣妾只是再为皇上重归龙身而感到高兴,为臣妾不负重托而感到庆幸!” “……”当他傻? 梁荷颂忽然想起件事来。 “皇上,最近都是一片报平安、报喜事的,唯有黎大学士三番两次提起江南河道总督贪-污防洪堤坝银钱之事。贪污害百姓之事不可小觑啊!您回归龙身之后,可要大力严查!臣妾智慧有限,能力不足,不能替皇上分忧,实在有愧。” 智慧有限?他看她狡诈得很嘛,明明两个月前就已经有消息了,她怕引火烧身,一直未动。厉鸿澈挑眉看梁荷颂:她竟也好意思说贪-污,说得她哥梁烨初那栋大宅,上天赐的似的…… 梁荷颂哪能看不懂厉鸿澈的眼神,略微有些心虚,解释: “皇上,您有所不知,这‘贪-污’其实也要分两种:一种是贪民,这种人是渣滓,该杀千刀;一种是贪-官,只贪那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或者某些富足到再多就是浪费之处的银子,这种,是好人,是替天行道啊!” “你是在说你兄长?”厉鸿澈一语中的。梁烨初做过布、茶二库长官,虽然官儿不大,却是个肥缺,掌管进贡、交纳入宫的布匹茗茶,司供给。光是一匹蜀绣,就值几百上千两。而后,他又调换掌管粮科院,司官员钱粮发放。 “臣妾兄长向来秉持父亲遗训,要做好官,一直两袖清风日月可鉴呐……” 梁烨初之父在世时似乎是个难得的好官,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厉鸿澈只哼了一声,未继续沿这事儿说下去,而是回到正题。 “朕已经奏章上批示给黎大学士,下月初,起道微服下江南。朕要亲自下江南,看看那防洪堤坝!” 梁荷颂连连点头说圣上英明。下月初,那便是身子已经各归各位了,不干她事了。不过,此防洪堤在江苏,是二叔梁文宽的地盘!他是按察使,若是这贪污之事发生在那处,定然也少不了他的纵容参与! 一想起梁二叔一家,梁荷颂心口就有滚滚怒火和胆寒。二叔二婶苛待于她,打骂饿饭是常有,而表哥梁纨更是畜生,她还十一岁竟然就觊觎她美貌,威胁她,给他亲一下才给她碗饭吃,她不屈服他就骂。 她发育得早,十二岁她初来癸水之后,梁纨更是嚣张了。每晚上睡觉前她不得不将五道门栓全部检查几遍,窗户缝、门缝全部用烂布堵上,否则梁纨必定会闯入,或者偷窥!饶是防护严密,梁纨还是时不时骚扰,让她寝食难安……这些事,她连哥哥都没有告诉。如此不堪回首,又难以启齿。再者,哥哥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杀了梁纨那畜生,到时候让政-敌给知道了就不好…… 往事,实在不堪细想!他们最好乞求上苍,别让她梁荷颂得权得势,别让她再碰到他们,否则,她梁荷颂定然以牙还牙,饶,不,了他们!! “你满脸愤恨作甚,谁欺负了你?”厉鸿澈也被梁荷颂极少出现的阴沉而惊了惊。 “……没有。”梁荷颂尚未能从糟糕的回忆中完全回过神来。 她不说,厉鸿澈也未问,只道:“下月下江南,你也同去。” 什……什么?梁荷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皇……皇上?” “江苏不是你的故乡么,防洪堤就在你故乡附近。你哥哥也在大西北考察了半年,归期已至,到时候,让你哥哥直接取道下江南,你们兄妹也可在故乡团聚团聚,给父母上上香。” “皇上……您,您是说,臣妾也……”瞧着厉鸿澈那森冷中带几丝温柔的和暖神色,梁荷颂有些发蒙。 爱-抚了抚她两颊,厉鸿澈道:“到时候朕陪你一同去给你父母问问安好。” “……” “另外,出宫之前,朕会升你做六品贵人,赐封号‘曦’,让你衣锦还乡,风风光光。” “谢,谢皇上隆恩!”来得太突然,梁荷颂有点儿晕乎了。皇上似乎最近对她越来越温和。不过,皇上也就是个性冷沉了些,心地似乎不坏。 厉鸿澈自是不知她心中对他一系列温柔体贴的评价定位,将她扶起:“你是朕的女人,爱护你,是朕的责任。” 第70节 责任,他说,她是他的责任? 被厉鸿澈握着手,梁荷颂忽然心下如同触了回电,扬起低垂的眼眸却一不小心被他充满进攻性质的果毅深邃眼神长驱直-入,仿佛直照进她内心!看得她心跳得有些乱,情不自禁有些紧张。 她一直将自己当做“梁才人”、“臣妾”,却从未真心的将自己当做皇上的女人,将皇上当做自己的男人。 除了初恋厉哲颜,梁荷颂从没对谁动过心,更没有这样再另一个男人的紧迫炽热视线盯得紧张无措过。 厉鸿澈挑起她下巴,对着她唇轻轻吻下去。 被那紧迫冰凉的视线盯得太紧张,梁荷颂忘了反抗。 这一吻,又慢又缠绵,虽慢却有股炽热急迫,虽缠绵却又温柔怜惜。吻得她一时迷糊,竟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 这时,窗户一声极为细小的轻响,一团黑影跃上窗台打算进屋!可不就是贤太妃么,它提着前脚正要跳下地,就见屋里一男一女在亲。调转了身子,贤太妃打算原路跳到窗外,翘着尾巴以“菊花”视二人,而后回头嫌恶嘀咕:“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啃上了。想当年她入宫为妃那会儿,妃子若是白日勾-引,那是狐媚子。 贤太妃走路无声,自是没有打扰到屋内二人。 那贪婪的唇终于放过了她。梁荷颂才清醒过来,忙从厉鸿澈怀中跳开,眼神略闪躲,捂着胸口那颗跳得砰砰砰的心脏。 皇上亲了她!还亲得……亲得那么干柴烈火、意犹未尽! “对不起。”厉鸿澈忽然懊恼,似后悔自己一时情动,冒犯了她。 “没,没事。”梁荷颂扯出个略尴尬的笑。 “朕不该……朕说过,要放你自由,便不该再碰你!你说吧,要朕如何补偿你。” 说起放她自由,梁荷颂心头一黯,笑中的尴尬化作无奈。“而今,宫外哪里还有臣妾的‘自由’。” 只有那双即将新婚的鸳鸯的自由。 “皇上,臣妾想过了,还是不出宫了,也省去了皇上一番麻烦。”她进宫的目的本就未达成。 厉鸿澈平静如常的脸,嘴角略略扶起一丝诡异的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觉得这乍看起来,空有副好皮相、蠢呼呼,实际上狡诈得紧的女人,虽狡诈,却秉性纯良,还挺有趣的。 这回倒是要感谢他那哲颜侄儿,省了他不少功夫。 摸摸唇角,厉鸿澈眸光一动,落在桌案边埋头苦读的梁荷颂身上。这吻,他当然是故意。 就在厉鸿澈以为自己一吻之谋得逞时,殊不知梁荷颂捧着书也在暗暗寻思着。 一早进门,她就看出来皇上今天眼睛时常瞟她,不想竟是筹谋着想“一亲芳泽”。皇上位高权重,又与她有了这一番患难情谊,只要她不恃宠而骄、不像盛妃那样张扬跋扈,凭她这副美貌,日后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哥哥到底年轻,在朝为官处处受盛家打压陷害,皇上又将他归做奸-臣之流,很可能日后会被尉迟将军累及,她既然无法追求爱情自由,在这笼中也要当一只华丽的金丝雀,护哥哥周全! 这接近一年的日子,看了太多的变故,哥哥被陷害险些丢命,她诀别哲颜,狠心进宫,得得失失,若是还不明白,还不挣一把,那等第二次大浪打来,她又拿什么去失去,换得周全…… 这世上,没有谁比哥哥更重要!哪怕是哲颜,也不能相比。 呵,既然阴差阳错让她这回也跟着下江南,她倒要回去看看二叔二婶,又要以何态度来对待她这位皇上的新宠妃嫔! 下定了决心,梁荷颂捧起书本,却见厉鸿澈冷眼撇着她,于是她眼睛闪了闪,露出一抹笑。 可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心里这些。 43.楼兰人到! 正月底。 眼看楼兰圣人后裔到京城的时间越来越近,梁荷颂也越发紧张。她背着厉鸿澈干了一些些小小的事,比如,提了提她哥哥的俸禄,暗赐了了些财宝银钱等等……也不多,两座小金山而已。 他们兄妹虽无心造反,但银子可是好东西,此时都不捞更待何时?等哥哥回府,宅子又可翻修翻修了,到时候再给哥哥娶上几房美娇娘,她也就安心一半儿了。 哥哥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勤奋刻苦、夜以继日,闯官场、走刀尖儿,连自个儿终身大事都没顾上。而今她亦进宫,府上连个说知心话儿的人都没有,她也真是愧疚、心疼得紧。 这日,就在京城百里外的驿站。一阵急马飞驰而来,一声高嘶后猛然停在驿站门口,乱蹄儿踏碎满地红梅花瓣儿。 领头的高大青衣男子五官清秀,身手矫健,一丢马缰、将宝剑换了个手,翻身下马,去请后头马车里的人。 “那罗先生,请下车。” 马车帘开,是个西域长相的卷胡茬子中年男人,瘦脸高鼻,大眼深陷眼窝,瞅着外头的驿站大门满眼睛新奇,跑调儿地问了句。 “我们快到了?” “此去京城只有百余里,明日傍晚便可到。而下四处荒野,今夜只好宿在驿站。先生请放心。” 这青衣男人正是厉鸿澈派去楼兰的假男宠、真属下,侍卫冯辛梓。冯辛莟的哥哥。 冯辛梓带着楼兰人进驿站。此驿站的驿丞是忠臣之后,可以信任。这一路来为了隐蔽,他们都餐风宿露要么去客栈,从不曾去驿站。 可冯辛梓进去才发现,驿丞突然换了人!换成了个鼠目尖脸的小胡子男,看样子就觉有几分奸诈相。 将就凑合了一夜,冯辛梓整夜未眠,就怕有差池,天才亮就捎上楼兰人使劲儿往京城奔! 就在他们走后,那驿丞走出门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眯眼摸了摸小胡儿,跟身边的人交谈。 “你说那人真是皇上身边的心腹侍卫?” “绝不假!小的从前跟在大将军身边儿时,见过。他那柄青锋宝剑,小的记得很” “急匆匆的……还领这个奇奇怪怪的西域大眼佬儿,看得紧得跟块宝似的。” “冯侍卫只听命于皇上,这应当是皇上的旨意,替皇上办的。” 驿丞乱糟糟的黄眉毛一挑,“嘿”了一声,有了主意。 “快修书一封快马加鞭禀告大将军。务必在晌午之前送过‘鬼门关’。” 第71节 说完,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儿。前头不远处便是一处山沟名叫“鬼门关”,一到下雪,那家伙,两边山上的雪要是滑下来都能把人淹没了!那小子带着个拖油瓶儿,今天定然过不了鬼门关。 果不其然,冯辛梓带着楼兰人还未到山沟,便下起了大雪!寸步难行。马儿日夜兼程的赶路,看这路险,任冯辛梓怎么打屁股都罢工不干了!蹲坐在地上打响鼻抗议。 风大雪大,楼兰人本就来自异域,一时难以适应大晋的水土,一路颠簸已经身体虚弱,这回饥寒交迫一折腾,命都要折了一半。 “冯侍卫,冯侍卫……”他气儿都捋不顺了,好不容易才透过风雪,喊来了冯辛梓。 “先生有何吩咐?” 楼兰人从怀里掏出一卷带体温的破旧羊皮卷。 “看这路途艰险,我也不知能不能挨到京城、为大晋陛下效力。这羊皮卷是,祖父传下来的,记载着……记载着灵石的秘密。冯侍卫,你拿着,若我不幸死了,就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就在冯辛梓要接过的时候,前方远处山头忽然传来一声雪崩的轰隆,本于他们无大碍,却不想把马儿给吓了个半死,狂奔起来。 “那罗先生……” “我的书卷……!” …… 而就在这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处,皇宫双菱轩外,厉鸿澈仰头看天。天气不好,也不知冯辛梓能不能如期赶到皇宫。 梁荷颂出来时,见厉鸿澈正凝眉沉思,于是就静悄悄地打量来一会儿。他仿佛心里装着许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而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皇上,进屋坐吧,要下雪了。” “嗯……”厉鸿澈回眸来,雪地的银光映在他眸中,更添霜色、清冷。不知为何,梁荷颂忽然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厉鸿澈的心境一定是有一些落寞,或者忧郁。 这两个词,可不常出现在他身上。他向来是清醒,冷静,冷酷的。 不知道,他刚刚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想了些什么。 “知道要下雪,还穿这么少。”厉鸿澈伸手整理梁荷颂衣裳,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梁荷颂正想着,便听了厉鸿澈这么一句,接着他紧了紧她衣领,拢了拢她领口。动作亲密而又自然。 这个动作,除了遥远记忆里的爹娘,便只有从前哥哥这么做过。等兄妹长大些也不得不避嫌,不便如此关心她了。梁荷颂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仿佛还带着厉鸿澈传来的体温,依稀记起他那日说的:她是他责任的话。 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的一时兴起罢了。 二人进屋等了一下午,都有些沉默。关于灵石的秘密总算能解开了。火红的木炭“哔啵”轻炸了一声,火炉边儿大黑椅子上贤太妃翻了个身,眯了眯眼继续睡。 那面儿肚子烤热乎,得换一面儿烤。不然受热不均,烫焦了毛就糟了。 它正睡着,忽然鼻子嗅到一股……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嚯一下贤太妃圆睁大眼,全身炸毛,地朝纸窗看去!纸窗虽关着,但外头比里头亮,能看见个影子。此时只见忽然一大团壮实的肥猫影子,突兀地映在那纸窗上,似徘徊着想钻进来! “喵呜……!!” 梁荷颂只听这一声恐吓的叫声,便见贤太妃又炸成了个毛球,再看那纸窗上印着的肥猫影子,心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起身到窗前,赶走那盛妃宫里的那只大肥猫。 那大肥猫直到她走得很近了,才不舍离去,真是让她不得不赞叹,好一只痴情肥猫啊!约莫是春天近了,猫儿都春心大动了。 回头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贤太妃,梁荷颂心下感叹。没想到一身黑乎乎的贤太妃,魅力这般了得…… 终于,在夜幕时分,冯辛梓带着楼兰人叩响了皇宫大门!等那历尽千辛的二人到了乾清宫时,已经只剩喘气儿的劲儿了…… 楼兰人的长相在大晋后宫里自然属于极其稀有、惹眼,哪怕他罩着帽檐儿都挡不住那些眼尖、有心的奴才。是以,他入宫之后便有奴才躲在暗处偷偷打量了,将消息传回各主子耳朵里…… 长春宫里,盛妃刚吃了晚膳,正因为皇上近日的冷落而伤神,便听了奴才关于此事的禀告。 “你果真看见冯辛梓带着个神秘人进乾清宫了?” “不敢欺瞒娘娘。不光进去了,还一直没出来。外头侍卫看得紧,谁都不许走进门口半步!不过……”太监顿了顿。 “不过什么不过,痛痛快快说了都!非要本宫踹一脚。”盛妃急切得不耐烦。 “旁人都不许去打扰,皇上唯独留了双菱轩的梁才人在里头!” “啪”一声拍了桌子,盛妃怒站起来。 “又是那小贱人!旁人都靠近不得,她却能进去!” 盛妃来回踱步,咬牙气愤不止。“自那小贱人得宠,本宫就没有一日舒心过!异域的人最擅长歌舞玩耍,皇上定然是找来给她消遣的!” 怒哼了一声,盛妃气红了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笃痛了屁股,“嘶”地皱眉,那火气夹杂着些委屈嫉妒,越烧越旺。 “你!给本宫好好看着,务必给本宫弄清楚,里头到底在干什么!” 奴才连声称是,退下,回到乾清宫。 就这会儿,乾清宫里头,跋山涉水几乎折了半条命的楼兰人,略作个把时辰休息,刚醒过来,给梁荷颂行了礼。 “那个……叶赫亚先生,我不是皇上,那边,那边……”梁荷颂小声提醒。 楼兰人这才想起来,是了,那个漂亮姑娘才是皇上,于是又调转了头,给厉鸿澈行了礼。 “叶赫亚先生无需多礼,您远道而来,辛苦了。”厉鸿澈将他虚扶了一把。“眼下事态紧急,还请叶赫亚先生赶紧进入正题吧。” 楼兰人称是,从怀里扣出个布囊来,里头零零碎碎装着不少东西,有的以小铁盒锁着,有的以小木盒锁着,精细而陈旧,但饶是陈旧也可看出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宝贝”。 “当年叶赫亚先祖为陛下先祖所救,一代一代地嘱咐下来,告诉子孙说救命之恩必当铭记在心。这些东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年那颗灵石,名叫易魂石,传说机缘巧合之下,就可能发生神奇作用。不过,先祖也并不知道真会如此,给陛下造成不便,真是万分抱歉。”楼兰人十分礼貌恭敬。 厉鸿澈凝眉。“当年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事,不能怪罪你祖上。敢问先生,易回之法是什么?” 楼兰人在布囊里头翻翻找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外表已经砸得坑坑包包的小铁盒,只有大拇指甲那么点儿。他两指夹着那小盒儿,提溜出来。 “找到了,这片便是易魂石的另一半,只要将石头放在陛下和这位娘娘身旁,重现当日情况,就可换回。” 第72节 梁荷颂心下一喜,与厉鸿澈对视一眼。 “那劳烦先生快解铁盒锁吧。” “先生请!”厉鸿澈道。 楼兰人郑重的点头,深吸了口气,做好迎接宝贝见天光的准备!挑出小钥匙,解开小盒子。 忽然! 盒子里竟然流出一股蓝色的液-体!亮晶晶的,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然后那液体流啊流,慢慢的,盒子就……空,了! “这是……”梁荷颂看着那空盒子纳闷儿。 “哎呀糟了,我忘了这东西不能长期受热,我一路贴身放在怀里,定然是胸膛温度太高,烤化了……”楼兰人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厉鸿澈面色阴沉。 “一路上我怕弄丢,就贴身放着,却未曾想起这东西不能长期受热,所以……” 厉鸿澈尽力忍了,但还是没忍住一把揪过楼兰人衣襟……“朕,等了这么久……你却一路把它,烤,化,了……” 梁荷颂被厉鸿澈铺面的森冷怒气激得浑身一颤,仿佛看见他头上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当然,这霹雳一角也炸在她头上! “不过,不过陛下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叶赫亚能将它修补好,修补好……” 厉鸿澈重重舒了口气,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句生冷的礼貌话来:“那就,劳烦叶赫亚先生了!事成之后,朕,自有重谢!” 楼兰人说要二十日才能修好这石头,重新冻结回去。冻结无需冷冻,而是加入一种粉末末。 二十日,那便是下江南的途中。如此看来,只能带着他了一块儿去了! 京城,盛大将军府。 一骑快马驰来,停在朱门大府外。来人正是驿丞身边自称“小的”的驿兵。他揣着一布包——“我要见盛大将军!” 看门的拿着他腰牌,进门通报了一回,便来将他领进去了。 府邸高阔气派,若是平民进来恐怕都以为自己置身王侯之家、甚至皇宫了!小驿兵一面惊叹,一面跟着奴仆往一间高阔大屋去,那屋檐上挂的提字都是烫金的!直闪人眼睛。 “小的叩见盛大将军,祝大将军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盛丙寅生得牛高马大,半面髭须,眉目浓烈,大眼珠转动之间狠辣威武之气毕现,一身一品将军官服,很是震慑!有些像刽子手的面相,又像猛虎。 盛妃与他是亲兄妹,五官自是有三四分相似,不过盛妃长得美,盛丙寅长相偏凶。 “何,事!” 盛丙寅回头俯视瞥来,声音恢宏如钟,震得小驿兵额头冒冷汗,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卷被雪水浸湿了的旧羊皮卷。 “盛大将军,这是我们驿丞呈给您的书信,这一卷,是小的、小小的路上捡到的东西。” “混账!捡到的东西也敢往我家将军跟前送,是活腻了?!”盛丙寅身边的一魁梧属下震声。 盛丙寅抬手让他住嘴,缓缓瞥了属下一眼。“别吓着人。” 那属下忙称是,闭嘴在一旁。 小驿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等待盛丙寅皱着虎眉把书信看完。 “你确定那人就是冯辛梓?” “小的曾经跟着将军见过冯辛梓,绝不会看错。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记人脸的本事比常人厉害。” 盛丙寅嗯了一声,睨眼道: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我军中的一个挟额外外委’,后因为争夺‘外委把总’之位,给同袍战友下药,被本将军把你贬去当了个驿兵,是吧?” 这一下可把小驿兵给吓傻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想到盛丙寅还记得,忙跪地求饶,就差点尿裤子。 盛丙寅轻哼了一声,也没发落他,一下抖开羊皮卷,但是上头的文字歪歪扭扭的,看不懂! “这是什么。” “回、回回大将军,这应当是驿站里住进的那西域人带的东西,小的觉得,应、应应该是个宝贝!是那西域人,不小心落下的,所以就一并捡、捡拾来给将军了。” 盛丙寅左看右看,看不出个结果,便卷了交给魁梧大汉属下。“找个懂行的,仔细看看这写的是什么。三日之内,给本将军解出来!” 他二月初一,就要离京领兵出征了。 ** 二月初,一道圣旨驾到双菱轩!“梁才人贤良淑德,品性高雅,心底纯善,特晋升贵人,特赐‘曦’字,望贵人譬如朝曦,正义善美,不负圣恩,钦此……” 妃嫔升品阶除非有特别大的功劳,否则是不能跳着来的,所以,才人之上只能升做贵人。一步一步来。 贵人虽然品阶不算高,但是“曦”之一字,却是极其难得!想这封号,那意义可不亚于“德”、“淑”、“贤”、“华”四妃封号中的,“华”之一字啊! 圣宠之浓,可见一斑! 这两日,后宫中几处暗暗嚼舌根的,不在少数—— “真是气人,那‘曦’字其实那文盲小贱人配得上的?” “只怕她连自己封号,都写不全罢!” “皇上还不是一时看上她那张皮相罢了,等过个三五个月,看厌了,还不是一样蹬了。也不必咱们冷宫里的好到哪儿去!” 第73节 “呵呵,可不是,指不定比四宝斋那个还惨呢,呵呵呵……” 梁荷颂听着打探的奴才回来说这些闲话,乍听虽然生气,但细思又觉又滑稽又有趣。光听听就觉得那酸儿、嫉妒都能酸倒两排大牙。从前人人都瞧不起她,奴才都可践踏她。今后,且看! “皇上,哲颜世子来了。” 梁荷颂正想着,闻言心中微微一黯,细细叹了口气。 “让他……回吧。” 其实,哪怕皇上不提出那准许的要求,她也不应该自私离去。哥哥本不喜为官,却为了给她好日子,入朝为官,为她拼死奋斗,她怎么能自私的与人远走天涯,离他远去呢。 * 二月初九,下江南。虽然冰雪未化,但隐隐约约已能感受到迎春花的花骨朵带来的春意。似乎今年春天,比往年来得暖、来得早些。 宫中朝政暂时交给几位内阁学士暂理,极其重大的事情才快马加鞭送来圣前。黎大学士数十年忠臣,舜熙帝时便重用着,可以信任。盛丙寅已经出征,朝中势力也群蝇无首,暂时不必忧心。再者尉迟与盛家虽然都有些不安分,但一直互相牵制、互不相让,盛丙寅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微服下江南,同行的妃嫔只有“梁才人”;臣子有太医藤九、御医郝温言,侍读学士(等于皇帝顾问),黎怀薇,也是黎大学士之独子,御前侍卫总管厉哲颜,假男宠真侍卫高手冯辛梓、冯辛莟兄弟,高宝禅,李霄冉人。 康安年自然一直照顾皇帝身侧。另外,未免得梁荷颂这唯一的姑娘不便,梁荷颂特意从娘家也就是梁烨初的博通府上,带走了心腹丫鬟痴安。当然,楼兰人也一并带着,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一行十一人,都做商旅打扮,乍一看也不是十分惹眼,两辆马车就装完了。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车厢晃晃荡荡,梁荷颂撩开一角帘子,看窗外的景色绿意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南方的味道,回过头来却有些忧心。 “皇上,咱们就十来个人,要是碰上劫匪歹徒怎么办?” 厉鸿澈正闭目养神,睁了个眼缝,露出一丝请冷冷的带霜气眸光,眼珠却未斜,只用余光看了眼梁荷颂,见她气色红润、健健康康的,并没有劳累到,才又闭上。 “无碍。” 谁说,他们一行只有十一人,若是没有完全的准备,他怎可能出宫来!他厉鸿澈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见厉鸿澈不多言,梁荷颂专心看外头的景色。眼看是离故乡越来越近了! 那里有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也有她这辈子恐怕最糟糕恐怖的回忆! 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看见二叔、二婶,还有畜生梁纨。一想到这些,真叫她心绪难平! 44.皇上抹胭脂 贤太妃一听说要下江南,不顾梁荷颂说的“旅途颠簸、”,一定要跟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是哀家没见过的!”、“从前龙潭虎穴哀家都没眨下眼睛,哼。”“出趟皇宫有什么好怕的!”它嘴里一直这么嘀咕着。 直到出宫门那一日,梁荷颂恍然回头,在那乌泱泱的一众妃嫔奴才的腿脚缝隙中,看见了那只又肥又大却又极敏捷的灰猫,辰良! 盛妃见她看灰猫,忙把它捉了拿过来与她道了别。这时,龙潭虎穴都没眨下眼睛的贤太妃,浑身炸毛躲在她背后呜呜呜地恐吓。 一路马车虽然颠簸,但贤太妃一连睡了十日!不分白天黑夜,仿佛许多日没睡过好觉似的,任马儿怎么颠都不醒。 这不,贤太妃又在梁荷颂怀里睡着,瞪了瞪腿儿,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的眼忽见一只葱白的玉手在它眼前晃荡,于是伸爪子掏了掏。可那手却灵敏得紧,东一晃西一躲,怎么抓都抓不住! ‘嘿,我就不信抓不住!’贤太妃心头一怒,较起真,使出吃奶的劲儿,却忽听一声轻笑,于是转头看去—— 厉鸿澈收了那丝浅笑,忽觉黑猫瞪来的眼神恶狠狠的,像是恨不能撕了他似的。小东西,倒是挺有脾气。 贤太妃的灰白色胡子,颤抖着涛涛怒气,露出两条白白尖牙…… 梁荷颂正在小寐,忽听猫叫得厉害,睁眼,便见贤太妃正在拼命地想挠厉鸿澈的脸。梁荷颂忙捉住它长呼呼的肚子。“贤太,不要胡闹。” 贤太是哪次梁荷颂不小心喊出来被人听见,然后旁人都以为这猫叫贤太。 厉鸿澈整理了整理衣摆,比之贤太妃龇牙咧嘴、满目凶光的怒瞪,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闭目养神。 安抚好贤太妃后,梁荷颂还是偷偷凑过来: “皇上,贤太自尊心强,您下次千万别再逗它了,不然臣妾怕它误伤了您。” 厉鸿澈慢慢的嗯了一声。此时马车轮子忽然碾压上块碎石,一抖,梁荷颂双唇差点就撞上了厉鸿澈脸颊,幸好厉鸿澈及时接住了她,让她魁梧颀长的身躯倒在自己柔软的怀中…… 梁荷颂:“……” 脸有些热。 厉鸿澈:“……” 手有些酸! 行了半日,快到晌午,众人决定停下吃点东西。这是一家主打醉酒烧牛肉的客栈,进去好吃好喝的都点上了。梁荷颂特意让贤太妃独占了一个位置。摆了个盘子在它面前装吃的。贤太妃本就不挑食,近来心情又极好,吃得胀鼓鼓的,肚子跟个球儿似的。 可饭吃到一半儿,贤太妃忽然全身悚然盯着客栈门口。 梁荷颂看去,竟见只灰猫从门口闪过!那灰猫,咋……看起来那么眼熟? 嘶……那不是盛妃宫里的肥猫么! 接下来数日,贤太妃胃口极差,时不时东张西望、草木皆兵!每当停下歇息,梁荷颂都能看见辰良在周围出没!有时候,它从农夫拉干草的牛车上下来,有时候,从商客的马车轮底出来,总之,就是,它肯定会跟着! 真是不得不感叹本领之高!果然不是宫里猫中一霸! 于是贤太妃的噩梦一直延续,直到大半月后,进入江苏省地界,明日渡河,那猫应该跟不来了。“那畜生要是再跟上来,哀家定然让它淹死江中!”贤太妃信誓旦旦! 已经到了江苏地界,一行人就没那么着急赶路,于是夜宿在了一家大客栈。梁荷颂坐在大木桶里泡澡,舒坦得简直别提多美! 算算日子,楼兰人的灵石也快修补好了,应当就这两日就能换回来了。哲颜哥哥这一路来,对皇上都毕恭毕敬,冷冷淡淡。要知道,他对皇上的态度,其实是对她的态度。唉,早些还回来也好,不必每天看着哲颜,心里酸疼酸疼的。她又不能说不让哲颜来当侍卫总管,这不是毁他前途么。侍卫总管很可能以后能当大将军的。看样子,皇上也是有心培养他。 不求多,但求她在乎的人,都能过得好。如此,也对得起她进宫的那一番抉择。 一头栽进热水中,梁荷颂泡了片刻才冒出头来,吐出几口芳香的花瓣水来。一下子心绪清明很多!又沉下水去,这回,却被看见的quot;东西quot;吓了一大跳! 第74节 “咳,咳咳……”梁荷颂被水连连呛咳了好几下。“好,好好大一柄利剑……” 长在皇上的两腿中间。 洗完澡,梁荷颂细细擦着身子上的水珠。先是结实浑厚的胸膛,然后有力的长臂,接着是曲线诱-人的腰线,然后…… 虽然看了许多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皇上身子长得不错嘛!这头发又黑又亮的,好生标致。 梁荷颂穿好寝衣,正对镜欣赏着厉鸿澈的脸,忽然想起白日偷偷在街上脂粉店里买了几盒胭脂水粉。本是打算当做礼物,带回宫给秀玲(余才人)和香言姐姐(香嫔)的。不过她想来喜欢多准备一点儿,是以多出来一份儿。 这些日子来,她素面朝天的,好久没抹过这些了!皇上这脸长得标致,若是装扮装扮定然不错…… 趁晚上没人,梁荷颂对镜施了粉黛,又描了眉。 别说,镜子里的厉鸿澈在妆点之下,还真有那么点儿倾城倾国、国色天香的味道! 梁荷颂正想着,忽听窗户处传来一“咔”的响声,然后窗户打破,滚进来数个黑衣人! “啊——” 一声男人浑厚的尖叫声,被堵来的迷-药帕子给蒙住了。梁荷颂昏过去之前,听见耳边的人低声细语交谈。 “……这擦脂抹粉的,看来真是假的。再说皇上武功高强,怎会这么容易被我们得手。” “……可那灵魂转换那事儿也太玄乎了……” “甭管玄乎不玄乎,咱们先扛回会里,到时候不管真假,但听上头吩咐,不就成了!” “……” 梁荷颂昏昏沉沉,仿佛自己被人扛在了肩上,颠颠簸簸的。好在厉鸿澈这身子底子好,她竟然还有些意识,仿佛被运进了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满鼻子都是胭脂香粉,满耳朵都是迎来送往的声音! 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果真是呆在青-楼里!正被五花大绑、丢弃在地上,在一滩凉水中蠕动。看来她是被泼醒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醒明白,梁荷颂便当胸挨了一只臭脚一踩!是个黑衣裳的中年男,尖脸鼠目,下巴上一撮儿小胡,身后跟着个同样贼眉鼠眼的属下,以及七八个黑衣高手。 “看这胭脂抹得,挺熟练啊,哈?看来真是假的。真的皇上,应该就是白天马车里出来的那个白嫩小妞儿了!” 小胡子一说带头笑起来,其它的也跟着一同戏谑附和! 多听一声都觉恶心。 “你们是谁?!” 梁荷颂怒问。 她认出来了,这人衣裳虽然是百姓的衣裳,却穿的是一双官靴。 “呵呵,他问我们是谁?”小胡子回头跟后头的人说,又是一阵笑。“等会儿你就知道。等你,见着了阎王爷的时候儿!” 门开,进来个男的。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那可不就是店小二么!他一撕人皮面具,原来是假扮的! “那白嫩小妞儿皇帝,可捉住了?” 小二恭敬:“捉住了,立马就带上来。” 什……什么??!!梁荷颂脑子一轰隆。皇上他,也被捉住了? 完了,这回可惨了!看这群人定然不是好人,皇上落在他们手里,还不死定了! 不一会儿又涌进来四个黑衣人,押着个同样被绑着的貌美女子,可不就是厉鸿澈么! “拿开,你的狗爪!”厉鸿澈冷声一喝,那黑衣人本不愿拿走,却被盯得有些发虚。 小胡子装模作样训斥四黑衣人。 “不是说让你们礼遇么?人家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子。再说,看这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若是摔着、磕着了,多让人心疼啊!” 那语气听着真恶心!梁荷颂浑身一个激灵,在一阵哄笑中,见小胡子的属下瞅着厉鸿澈双目放淫-光。 厉鸿澈将屋里的人都扫了一眼,凉凉瞥了眼地上蠕动的梁荷颂,皱了皱眉。 梁荷颂觉得他有些沉默。 “大人,反正上头已经说了,要是捉住了确认了,就将那个‘女的’杀了。但是就这么白白杀了,实在有些可惜啊……” 那属下道,眼睛在厉鸿澈凹凸有致的身上,上下盯了一通。 小胡子哪能不明白:“这可是真皇上,你小子是色胆包天了,就不怕咱们天子龙气伤着了你?” “小的这辈子一条烂命,没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冲我来!谁敢动她、我诛他九族!”梁荷颂一下崩断了绳子,冲到厉鸿澈面前挡住,回头凛然道:“你别怕,我保护你!” 怎么说她现在也是爷们儿,不能让皇上遭了这些混蛋的侮辱! 厉鸿澈这才看清楚了她满脸胭脂,应该是说他看见了“自己”,满脸胭脂、唇红齿白! 厉鸿澈脸色骤然黑如锅底,酝酿着狂风暴雨,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谁,让,你,涂成这样!” “……”梁荷颂咬了下唇,犯了错,没吭声,但护在厉鸿澈身前半点没动! “哟呵,果然不愧是真皇上,这生气的气概果然吓人啊,呵呵!”小胡子回头又跟属下笑了一通,然后那属下在淫-笑中竟开始宽衣解带了。梁荷颂只觉要眼瞎了,恨不能立刻闭上眼睛。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厉鸿澈的冷声在梁荷颂背后响起,然后她便被厉鸿澈手一揽腰,护到后头,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寒光毕现! 接着那色胆包天的淫-笑小驿兵,腹中一间,血溅当场! “啊!!”梁荷颂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杀人,而且是看着“自己”杀人!那狠绝,根本没有半丝犹豫! 第75节 接着门窗冲进来冯辛梓等四侍卫高手,将十数人全数制服!小胡子当场给吓得差点尿裤子!“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哗啦一声刀剑回鞘,厉鸿澈脱下披风一下盖在梁荷颂头上,遮住自己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原来,厉鸿澈前两日就发现了有人跟踪,怀疑被人得知了灵魂互换的秘密,未免秘密泄露故意让人得逞了好直捣老巢,一举擒获! “皇上,属下想起来了。这人是京城外驿站的驿丞!” 冯辛梓道。 “皇上,搜到一锦囊。” 冯辛梓在小胡子男身上仔细搜了一遍,除了一锦囊的金叶子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故意隐藏了身份。 不过,这锦囊绣工、布料极其稀有,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得的。梁荷颂从披风下探出一双眼睛来,偷偷窥视了一番。那料子,她似乎在盛妃身上见过。 厉鸿澈含着阴戾轻哼了声。 “果然是盛丙寅。” 厉鸿澈让冯辛梓将这些黑衣人交给厉哲颜去处理。这次行动,厉哲颜留去保护另外的人了。 让侍卫退下,厉鸿澈锁上了们,转身步来。梁荷颂听着厉鸿澈走进的铿锵脚步声,只觉后背一寒,而再看他那嘴角明明是愤怒,却翘起的冷笑,就越发寒了! “就那么耐不住寂寞,就那么想擦脂抹粉,嗯?” 咽了咽口水,梁荷颂眨眨眼。 “其、其实没多想,也、不寂寞……呵,呵。” “……你给我过来!”厉鸿澈一把揪住她手腕,将她推倒在床上。 梁荷颂一下子有些慌。 “皇上息怒……啊!” 厉鸿澈这头冷面狼一边扒衣服一边扑上去,解她的衣裳! 天啊,这皇上是饥-渴了? 梁荷颂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 厉鸿澈激烈的举动,忽然停下来,凝眉思量了一下,道:“你起来。” 这骤停了又是如何?梁荷颂乖乖听话起来,然后……她看见厉鸿澈躺了下去,冷声道:“骑上来,扒朕的衣裳,然后……亲,亲朕……”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有些困难。 “……”梁荷颂张口结舌。这是抽了什么风?“那,那臣妾可真骑上来了?” “嗯……”厉鸿澈头一偏,有些没好气。 她跨上去,指尖儿忌惮的挑起厉鸿澈最外层衣襟的边儿。“皇、皇上,那臣妾可就真的扒了?” “让你扒你就扒,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他咬牙,似隐忍着极大的耻辱。 唰唰唰,梁荷颂将厉鸿澈剥了干净,只剩件内里穿的薄纱衣。看着身下娇羞(?)的冷面厉鸿澈,梁荷颂俯下身去打算啃,可是找了好几次角度、位置,她都……都实在有些,下不去嘴啊! “皇上,虽然你喜欢这种狂野的,可是臣妾、实在做不到啊……”跟强-暴自己似的! 这时,厉鸿澈忽然一扣她的后脑勺,就这么吻了起来。一 阵反抗之后,梁荷颂忽然感觉唇齿间,厉鸿澈攻陷进来,还带进来一阵凉凉的寒意,已经什么液-体。 神思飘忽,身子也轻了起来。 45.好吧,换身了 眼前,仿佛有海水倒流;耳旁,仿佛有山崩地裂!厉鸿澈只觉十分头痛,咬牙闷哼了一声,但还是没能忍住了,晕倒过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厉鸿澈在满头热汗中醒来!吁吁喘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一般。记得,他将灵石结晶喂给梁荷颂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和那一夜他招幸她时有相似感觉。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亮,厉鸿澈看清了被他撑着的手肘,罩着的女人。 她静静闭目睡着,肌肤如玉,却又似比玉还细腻。一摸,更温暖柔软。她头发有些长,眉毛微微弯,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以小片儿阴影,勾勒出大眼睛的轮廓,哪怕紧闭着,也动人非常。小挺的鼻,点朱桃粉的唇。 厉鸿澈伸出自己的大手看了看,犹自有些恍惚,但浑身的力量和精力充沛的感觉,让他无比笃定:他厉这女子面前比划了比划。果真只有他巴掌那么大点儿。 “梁……荷,颂。”他念了梁荷颂的名字,又低又轻,嘴角浅浅一弯。 厉鸿澈一挑扔在一侧的长袍,穿好——几月没穿男装,这感觉真是……无法言喻的好!经过绣花、癸水、洗衣、争宠等重重折磨,他才明白,这世上最凄惨的不是成太监,而是从一个男人,变成个女人! 泰然吐出口气,厉鸿澈回头瞥了眼床上红唇微张、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的梁荷颂,皱眉将她衣裳拢好,盖上被子。 正这时,门外忽然有敲门声——是楼兰人火急火燎地来求见。 “……皇、皇上,您已经服下那灵石片了?”楼兰人深陷的一对大眼珠瞅着厉鸿澈,仿佛见了惊悚的事。 厉鸿澈冷面肃穆,端坐在大椅子上,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中。“朕已经换回龙身,此番多谢叶赫亚先生。” 又凝眉。“先生这神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楼兰人张口失声了一会儿,才略僵硬笑着恭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我是太……太高兴!那罗·叶赫亚竟然能亲眼如此神奇之事发生,实在既惊讶、又荣幸。” 这样的事确实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厉鸿澈也断然不会信! 让康安年重金酬谢了楼兰人,厉鸿澈又吩咐冯辛梓,护送楼兰人原路返回西域。楼兰人却谢绝了护送,说是想自己一个人回,顺便四处走走看看大晋山川美景。 “如此,朕也不强求叶赫亚先生。康安年,赏银再加一倍。” 到处闲逛游历少不了花销,于是厉鸿澈又多给了些银子,让冯辛梓送楼兰人出门。 “先生,您不回房里收拾收拾细软行囊吗?”冯辛梓沉声问。 “……不,不必那么麻烦了。四处游走,东西多了反而不便。” 第76节 冯辛梓回味了一下,仿佛是这个道理。东西越多越麻烦,反正皇上赏的银子多,也够他花了。 是以,楼兰人连行礼都没带,直接从客栈消失。 郊外,厉哲颜处理好了黑衣杀手的尸体,忙返回。他心心念念想着梁荷颂的安全。虽然有皇上在她身边,但……他总是有些莫名的担忧。并不只是因为皇上近来略显柔弱的反常,还有梁荷颂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若不是他脑子还清楚,还有理智,恐怕有时候都要觉得其实皇叔是个女人,而且,和颂儿有些相似。倒是颂儿举手投足时不时露出一股男人的气概…… 自下江南,朝夕相处这大半月,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 厉哲颜正疾步赶回,却忽见远处有个微微佝偻的大头瘦个儿,借着星光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个随行的楼兰人么。江南之行本不易多带人,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或缺的作用。而这楼兰人,又有什么作用? 楼兰人正逃命似的快步疾走,忽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一闪、架在他脖子上!接着便是火把光亮,映亮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盯着他—— “先生急匆匆的,这是要往哪里去……” …… 回到客栈外,厉哲颜心虚难平,一路回来脑中已将楼兰人的话字字句句反复琢磨、确认了许多遍!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不是皇上,颂儿,也不是颂儿!那,那日大殿上,他说的那番为了让皇上打消疑心的话,其实是对颂儿说的?! 而今想来,那日乾清宫,“皇上”的反应却是有些反常!厉哲颜既后悔,又气愤。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哪怕她进宫,成了皇叔的女人,他都没有打心底里真的恨过她,也没有怪过皇叔。 对他来说,皇上和颂儿,都是重要的人,可是他们却联合起来将他排除在外…… 可惜那楼兰人使诈,他逼问了一半儿他便放了一阵呛人的毒烟,跑了。厉哲颜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皇上”是颂儿,那,那冬狩那回,他岂不是邀的她,同泡一池?厉哲颜两颊微微热了热。那夜,他宽了上衣,打算如同少时一样同皇叔一同沐浴…… 难怪皇上回拒绝。颂儿脸皮薄,哪里会…… 想着想着,厉哲颜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厉鸿澈门外。门前冯辛梓、李霄冉正把守着。 “哲颜公子,十三爷和夫人还在里头,您还是请回吧。” 紧了紧拳头,厉哲颜心底沉了一沉。“嗯。我只是来看看,爷和夫人可还安好。” 李霄冉看着厉哲颜离去的背影,与冯辛梓小声说话。 “梓哥,你觉不觉得,哲颜公子好像有心事,而且这心事仿佛还跟咱们夫人有关” 冯辛梓忙瞪眼看来,示意他若想要命就闭嘴。奈何李霄冉就是个话唠,他爹就是说书的,他遗传,不说话就憋得慌,是以没多会儿又想说,又被冯辛梓瞪了一眼。 “梓哥,这回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想提醒你,得看紧你弟弟。我总感觉他和高宝禅粘得太紧了,到哪儿都形影不离,虽然都是男子,但是我听我爹说,哎哟——!” 疼! 李霄冉抱着头轻呼一声。 梁荷颂是后半夜醒来的,此时正是寅时末,接近黎明。醒来时便觉胸口有些沉重、压抑得透不过起来,睁开眼睛,便见一双鬼火似的绿眼睛在眼前,以及咕噜咕噜的声音。 “贤、贤太妃娘娘……”梁荷颂轻轻喊了声。是她自己的声音! 贤太妃正蹲坐在她胸口上,喉咙了咕噜咕噜的,突突的尖嘴一张,伸舌头添刮了一回嘴毛,俯视她——看这眼神,和那冷脸皇帝的犀利劲儿全然那不同。 看来是换回来了。 贤太妃确认后,跳到床内侧,另一只枕头上盘身睡下。 门轻响而开。 梁荷颂循声看去,只见门外晦暗不明的光线微微泛蓝,一颀长高大的男人被黑暗勾勒出漆黑的身影,虽然光线暗淡,但她仿佛看见他周身有淡淡华彩围绕,清冷而又贵气,尤其是隐约可见的他居高临下睥睨看来的眼神,和微微高扬的下巴,一下就能让人清晰分辨:来人,绝非一般众生。 贤太妃抬头瞟去了一眼,似看见了敌人般双耳一撇,扬着尾巴、撒起四腿儿,一溜烟就从窗户缝跑了!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皇上,是……是你么?”梁荷颂试探着叫了一声。乍用着声音,还略不习惯。 半晌,那方才回应。 “除了朕,你以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男人,有命出现在你卧房?” 厉鸿澈进门之后,梁荷颂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厉鸿澈周身的华彩,是丫鬟痴安手中提的小灯笼。 点了灯,厉鸿澈让丫鬟退下。屋里亮起来。 厉鸿澈坐在床边,梁荷颂坐在床上,半盖着被子。 而下各回各身了,相处模式一时变化,倒是让梁荷颂有些不习惯——多了些顾忌和拘谨。 “你这么紧张作甚。你这数月的功劳,朕不会忘记。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女人,朕不会亏待你。” “那……后宫妃嫔呢?”梁荷颂自知这话有风险,但此刻是最佳时刻,“若是日后皇上的其它女人欺负臣妾,臣妾反抗,恐怕皇上就记不得臣妾这点儿功劳了……” 凝了凝眉,厉鸿澈面色冷冷,但见她一双眼睛如桃花带露,水汪汪地瞅着他,眉头又松了分。 “她们是妃嫔、是臣,却不是朕的女人。现在后宫里,只有你是朕的女人。” 这言下之意是…… “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而且很大。她们是太后、是宫规、是朝廷所选,而你,是朕所选。如此,差别还不大?” “皇上,臣妾觉得……你这样说,有些无情。”梁荷颂抿了抿唇,抬眼看着厉鸿澈寒潭无波的眼眸, 他眸子暗了暗,略有沉吟。“从某种程度上,朕是个无情之人。” 他情本不多,分不了多少人,爱不了多少人。 “倒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善良无私之辈。” 这话就暗含讽刺了。 第77节 梁荷颂悻悻地眨眨眼。这,古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她也是随便问问罢了。不过,君无戏言,但伴君如伴虎…… “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朕日后定然对你哥哥多加照拂,只要他日后不再行差踏错,朕不会伤他。” 梁荷颂这才笑开,忙在床上叩谢隆恩,引得厉鸿澈凝眉。他们兄妹倒是情深。 “皇上英明神武,心怀宽广,不亏是一代明君,真乃我大晋子民之大幸!” “……朕可以宠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梁荷颂抬头,见厉鸿澈脸色突然很难看,咽了咽口水。“但听皇上吩咐,臣妾万死不辞!” 厉鸿澈薄唇轻启,从牙缝里迸出句话来:“收起这副言不由衷的谄媚相。” 他忽然凑得很近,四目相接。“朕,要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你的马屁和歌颂。朕既选了你,从今往后,你便不许再对朕说半字的谎!” 梁荷颂心下一个咯噔。他到底看穿了几成? “那……万一臣妾说的实话,不太好听呢。” “那也要说实话!” 迫于淫-威,梁荷颂忙点头。 天大亮,痴安来伺候梁荷颂起床。 “小姐,噢,说错了……”痴安忙捂嘴改口,“是曦贵人。曦贵人,该起了,再不起鸡的嗓子都叫哑了。” 从前在博通府,都是这么喊她家小姐起来的。 “就你多嘴多舌,这荒郊野地小野店,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痴安和死去的恨文都是她从前的丫鬟,一个带进宫了一个留在府中。眼下恨文死了,看着痴安梁荷颂心下有些心疼。恨文是梁书蕙、梁书敏合谋害死的,想到这儿,梁荷颂想起即将见上的梁二叔一家,心头就不是滋味! * 天亮后渡江,前往江宁府。此次的防洪堤坝就在江宁府。 渡了江,过不了两日,就能到目的地。自换回身子,梁荷颂是觉得这身子一下娇弱许多,和之前那具熬夜也不会如何疲惫的身子相比,真是差不少! 渡口。梁荷颂幽怨地瞧着前头的厉鸿澈颀长高大的背影。江上的风吹来,将他的黑得如同最浓的墨水般的长发牵起,发梢同玄色袖口、袍裾一道轻轻飘着,站在白雾中很是扎眼。厉哲颜在他身旁,身量稍矮寸许,也瘦削一些,文雅温润,天青色的衣裳倒是有些与白雾融为一体之感。 两人站在一处,对比鲜明。 嘶……她怎么觉着,哲颜哥哥和皇上有些不对呢…… 从天亮之后出发到现在,哲颜哥哥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温柔的眼神时不时牵挂在皇上身上,仿佛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还有些……暗藏的热? 而对她的态度,却恭恭敬敬,格外格外的疏远。 46.梁荷颂的小心思 微微叹了口气,梁荷颂不想上前去。一来,厉哲颜已经有了心上女子,她亦不想再与他有所纠缠,让自己无端神伤,二来……皇上在那儿,她若上前与皇上“成双成对”,哲颜定然心头难过。 哪怕那日他那么果决而愉悦的说出与孙尚书千金的婚事,她还是不相信厉哲颜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至少,在他心里某个细小的角落,应该有她小小的一席之地吧…… 小腿边有藤子扫了下的感觉,梁荷颂低眸一看,原来是贤太妃靠在她腿边用尾巴扫了扫她,示意它有话要说。 梁荷颂将贤太妃恭敬地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太妃娘娘可是有话要训诫嫔妾。” 贤太妃小嘴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梁荷颂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猫也会叹气~ “哀家是过来人,清楚得很!这男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哪个不是久了就腻了,见了新鲜的就厌烦了旧的,尤其是帝王!什么情爱、承诺,只在他没厌烦你的时候才作数!为男人伤神不值得。” 贤太妃似感触良多,梁荷颂还是头一次听它说这么多。“后宫妃嫔,荣宠甚至性命,还不是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贤太妃说道此处一顿。气氛有些沉重。梁荷颂知道,她定然想起了过去。传言,舜熙帝也曾携宠妃贤妃游历江南,于江上泛舟,亲自作诗赠佳人,以示恩宠,当时何其风光。怎知不过几百个日起日落,就一道圣旨将佳人赐死了,烧成了灰……更不提后来,贤妃尸骨未寒,就大肆选秀,新宠不断……谁还记得“贤妃”是谁。 “你当时就不该进宫,宫中险恶,势力错综复杂,绝不只有盛妃那个只会仗着娘家招摇过市的蠢货。多少女子,今天看似柔弱百灵在你跟前唱歌,明日就能化身毒蛇把你咬死!” 贤太妃声音有些阴测测,却字字无虚。 “何况,就凭你这心性和心计,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它鄙夷道。 梁荷颂心下沉了沉。 “……当时哥哥命悬一线,若无尉迟将军出手相助便是死路一条。我也是别无他法……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我便是死,也愿。” 贤太妃并未打断,而是静静看着梁荷颂。平时只觉这丫头片子糊糊涂涂的,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弱状,竟不想有如此坚毅柔韧而又冷静认真的眼神。一时让贤太妃疑惑,到底是她没心机,还是……其实城府很深,只是没逼到那份儿上,没觉醒罢了。 “一个能力弱又不受宠的人,并不会有人想捏死。不过,经过这两月的风波,我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恐怕今后的日子也不能平静……” 梁荷颂忽然回头来对贤太妃露出一抹笑,嫣然如桃花,一汪秋水眼睛明媚动人。岁笑,却看得人心头有一种孤寂和哀凉。 “太妃是不是觉得荷颂很蠢?” 这么直接问出长期盘旋在它肚子里的实话,贤太妃对着梁荷颂那双明眸,真是一时语塞,差点接不上话。 “……从前觉得很蠢,现在觉得……还好。” 贤太妃有些不自然的转开毛茸茸的黑脑袋,斜着一对琥珀般的猫眼睛瞅她,冷声道:“罢了,看你这么可怜兮兮,哀家往后多提点提点你,要你死了,替你收收尸就是了。” 明明心头很关心,却冷着一张脸。梁荷颂忍俊不禁。倒是和某些人的性子有些相似。 “谢谢太妃娘娘提点,关心。” 第78节 “其实哀家觉着那厉哲颜倒是还不错。你看,长得好,人聪明,性子也温柔,你跟着他比跟着薄情寡性的冷面皇帝强多了。你不若趁现在求了那皇帝,放你们双宿双栖,正好。” 梁荷颂看着薄雾中的天青色男子。“他……已经找到了比我更适合他女子……再者我也有我应该做的事。” 哥哥在朝中步步艰险,她进宫数月一直低沉不思进取,往后也当好好做人,不能再让哥哥一个人为了他们兄妹奋斗。“只要哲颜能家庭和谐、仕途顺利,哥哥也能富贵荣华、美满幸福,我便高兴了。” 贤太妃嫌弃的“嗨”声叹了口气。“哀家收回说你不蠢的话!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你若不自私,那便是成全别人的自私!” “你信哀家,后宫女人都落不到好下场!趁你身子还是完璧,那小子又对你旧情不忘,赶紧抓稳了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那也要溜得掉才行啊。梁荷颂没有多解释。她若走了,尉迟将军哪里是交代不过去的,到时候哥哥定然遭殃。 就二人说话的功夫,江上已有一角画舫船头拨开冲冲浓白雾霭,缓缓行来。 “为何不过来!”见梁荷颂一直“龟缩”在后,厉鸿澈亲自倒回来拎她,“你是‘夫人’,不是丫鬟,藏在后头作甚!” 江上雾凉,水汽重,厉鸿澈解下滚了兽毛的黑披风,往梁荷颂身上披来,却不想她忽然一躲,畏之如蛇蝎般。 厉鸿凝眉,寒眸将她一锁,眼神犀利仿佛能洞穿她心思。看得梁荷颂既心虚又有些尴尬。她本也不是故意,只是方才和贤太妃说了一番,一时便本能反应了。 “皇上,臣妾……” 她话还没说完,厉鸿澈便冷眼看了她一回,撤步往岸边去了,什么都没说。 不听她说也好,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违背了半夜答应他,不许说违心话、谎话的承诺。 这在皇宫里,不说谎,能活么? · 画舫长三丈,高两层,作重屋犄角状,廊柱、花灯,很是华丽。一行人上了画舫,立刻有侍女、小厮上前伺候。 除了厉哲颜之外,侍卫高手各自把手在门口。厉鸿澈领着一干臣子,围着火炉各自落座。梁荷颂这身份,本该在厉鸿澈身边的位置坐下,可是那两个席位实在靠的太近了!席上,定然免不了给他倒酒云云的亲密举动……这样不是当面给哲颜哥哥捅刀子么。 她想了想,实在做不出来…… 厉鸿澈端起小玉杯,似看酒杯,目光却越过杯子,见梁荷颂作无知状,坐在了末尾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仿佛是不打扰他们男人喝酒谈诗雅兴的意思。 目光寒了寒,厉鸿澈将酒一饮而尽,“吭”地一声把杯子小矮几上。 杯子,裂了。 梁荷颂似听见了响动,心下微微一颤。皇上自方才上船之前就不曾理她,难道是生气了?梁荷颂抬头,见厉鸿澈并没她。大概是她多心了。 这一点点小动静并没有影响船上文人雅士的性质。翰林院侍读学士黎怀薇,是黎大学士之子,学问自是不说。厉哲颜满腹经纶、无所不通,郝温言虽然是御医,但学识也不差,是以,很快几人饮酒谈诗。 黎怀薇是淑贵妃的弟弟,长相斯文,有几分淑贵妃的模样,举手投足、言语之间都有意无意地透出一种满腹诗书感。 他说起了宋代苏轼的《赤壁赋》。“苏子曾泛舟,写下千古诗篇《赤壁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今天同十三爷游览江上,想起此诗篇更是感慨万千,亦感三生有幸!” 厉哲颜沉默,厉鸿澈一杯一杯独自喝酒,郝温言以及另外的那太医都应声附和了几句,免得冷场。黎怀薇一时倒是出尽了风骚,说道兴头处便点名与厉哲颜说诗词。厉哲颜本也喜欢读书,也就多说了几句,引得满座赞颂、叹服。倒是黎怀薇模样没有先前那般高兴了。 不一会儿,来了三女弹琵琶,又来了数女给各男子负责斟酒,伺候。虽然这做派看起来纸醉金迷了些,但是这个地头时兴的就是这样。 他们一行人做的商人打扮,当入乡随俗。厉鸿澈也是男子,自然也不例外。立刻就有一长相水灵,身材妖娆的女人,从珠帘后款款而出,颇有几分姿色。 因为梁荷颂坐得远,她并未发现这男人是“有家室的”,于是玉手执着白玉酒壶,身子毫不羞涩地朝厉鸿澈贴上去。 他居然没有躲开。梁荷颂暗暗侧目打量。贤太妃真是没有说错。男人,都是一样的。闻香软玉的,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十三爷,奴家莲儿来伺候您。” 侍女说着就往厉鸿澈酒杯里倒酒,滴滴答答的很快就倒满了一杯。侍女双手端起,谄媚妖娆地笑着,递到厉鸿澈唇边。 厉鸿澈竟看都没看一眼,盯着坐在末座那望厉哲颜的方向走神的女子,另一侧的手拿了一只新杯子,放在面前。 侍女莲儿眼珠一转,放下酒杯,提壶打算满上那只新杯子,却被厉鸿澈冷眸睨了一眼,吓得再不敢动弹。 “过来。” 冷冷二字,真是惜字如金!厉鸿澈盯着梁荷颂道。 梁荷颂侧头,正见厉鸿澈满脸乌云的盯着她。 47.画舫上的比试 衣着清凉的侍女也循着厉鸿澈的眼神看去,这一看便被那坐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低调女子,惊了一惊! 这女人是谁,竟这得这么好看……再看她一身锦缎衣裳精致华贵,头上点缀虽不多,但件件都是她从没见过的,更别说戴了。不过,看她落座的位置,应当也没什么身份…… 梁荷颂正要动作,见厉哲颜也朝她看来,刚挪动的腿又有些发僵。之前未换回身子的时候,她都刻意与皇上保持着距离,皇上也是如此,而下身子换回来,才领会到这种尴尬。 厉鸿澈这是在故意报复她之前没有领他披风的情么?他明知道哲颜对她的心思的,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些…… “爷,我有些晕船,还是……还是门口这位置通风一些……”梁荷颂作头晕虚弱状,又将抬起的屁股落回坐上。 座上众人,只感空气骤然冷凝! “过,来。” 厉鸿澈又重复了一回。 厉哲颜在二人面上看了一遍,有些不明所以。颂儿从前向来古灵精怪,难道,她这是故意消遣皇叔? 郝温言个性老实许多,想法不比厉哲颜多,不过没多想倒还想对了方向。暗暗为梁荷颂捏把汗,瞧着她,暗暗心疼又无奈。 现在挑战权威?她还没疯!梁荷颂一番思量,还是决定识时务为俊杰,乖乖上前去,在侍女莲儿的对面一侧给厉鸿澈倒了酒,却没掌握好酒壶的角度,溅到了桌上,沾湿了厉鸿澈衣襟。 第79节 梁荷颂瞄了一眼厉鸿澈的脸色。厉鸿澈冷肃的脸并没有变化,不顾沾湿和衣裳,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放在梁荷颂面前。梁荷颂只得又满了一杯,虽然没有抬头,但她已经能感受到身上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除了哲颜,还会有谁。 “斟个酒都三心二意,你一心到底能几用?” 厉鸿澈低声。 “……爷若是觉得我斟得不好,便让那位姑娘来伺候吧。臣……我觉得有些不适。” 身子不适云云,大凡都是万能借口。厉鸿澈侧目睨来的眸子,黑得让梁荷颂心头有些发慌。 “十三爷,既然夫人身子不适,便让这位莲儿姑娘来斟酒吧。难得下一趟江南,当地人伺候着更有游历之感。”厉哲颜没忍住出声。皇叔何许人也,他只怕梁荷颂引火烧身,若是他日换回来,定然讨不了好。 郝温言也跟着开口解围,不过他的动机与厉哲颜的不同:“夫人可需要晕船药?” 梁荷颂还未来得及开口谢谢,便听厉鸿澈道:“她的病,一般药,治不了。”他睨来。“回到你位置去吧。” 只有这句“药”能治! 梁荷颂松了口气,缩回自己的角落,安静呆着。 那名叫莲儿的侍女久在画舫上陪酒伺候,见过的男人无数,长相英俊的不是没有,气质雍容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像身边这男人一样又俊又挺拔,浑身上下都贵气逼人的男人,她只怕八辈子也难再碰上第二个了!凡夫俗子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爷,别扫了兴致,来,奴家给您倒酒。” 莲儿声音酥软,倒酒伺候的姿态更是熟练得如同跳舞一般。什么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知道! 瞥了莲儿新倒的酒,厉鸿澈端起来一饮而尽。仰头时的余光,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他的两大臣子厉哲颜和郝温言都关切(尽管“关切”的意味并不相同!)地看着梁荷颂的方向。 不过让她倒个酒,护花使者就按捺不住了。 “好酒!”厉鸿澈吭地一声放下酒杯。 得了夸奖,莲儿喜不自禁。“十三爷,您有所不知,这酒是咱们这儿的特产,叫做百花酒,又叫女儿醉。入口温醇滑腻如同亲着女儿红唇。” 莲儿说习惯了,一时没注意到这话有些荤。座上人又是暗暗捏了把汗——皇上向来冷情寡性,恐怕…… 却不想,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突然听见了厉鸿澈的一声笑。 “好,说得好。不过我说的‘好酒’,是说你倒得一手好酒。” 言下之意是说她倒得不好?梁荷颂虽坐得远,但耳朵还不聋,她还在回味着方才厉鸿澈质问的那句一心能几用的话。总觉得,似话中有话。 侍女莲儿一下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得了这人物的夸奖,是以一下午,黄莺似的娇懦声音说个不停,身子都挂在厉鸿澈手臂上了。厉鸿澈也并未拒绝。 厉哲颜看着这情况,暗暗皱眉。这究竟是哪一出,他也疑惑了。他打量着末位的梁荷颂,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真相的端倪来,无奈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黎怀薇又说起了《赤壁赋》里的吹箫、唱歌那几句,说而下若是有天籁歌声,那便是极好,正遗憾,忽然那黄莺似的活跃声音说。她会。 到底在画舫上混的日子久,耳濡目染,莲儿唱了一曲江上歌女常唱的曲子。 众人不想她虽是婢女,却生得一副天籁一般的好嗓子,唱罢收获几句夸赞自是不说。莲儿一时得意,也不似之前卑躬屈膝的奴婢模样,笑语如珠,下巴也扬起来。尤其是岁数稍微长些的太医藤九,格外喜欢,赞不绝口。 看着那色老头儿,莲儿心下厌烦,虽然得了夸奖,但她还没达到目的,因为这个十三爷还不为所动,只顾喝他的酒。这样的人物都很难攻克,但若攻克那就是八辈子吃香喝辣、人上人了! 对了…… 她忽然想起了画舫上歌女之间攀比、陷害时,常用的伎俩——找个唱得比自己差的,一起同唱,优劣便会放大!让对手更差,让自己更好。 “莲儿有一首曲子,是最近江上最流行的。”她话说了一半儿。 “哦?那请莲儿姑娘快唱吧。”藤九大叔已经等不及。 “可是……莲儿一人唱来恐怕不好听……”她说着,眼光瞟想末座的梁荷颂。 莲儿这一眼睛,可把藤九给吓了回冷汗。那可是皇上的宠妃曦贵人,怎么可能和个船婢一起唱曲。 莲儿目光投向厉鸿澈:“十三爷,莲儿自知身份低贱,但这画舫便是个求游历之乐、不拘一格的地方,文人骚客谈诗论曲,都不管这些,是以,莲儿才斗胆……”她又一委屈,“但若夫人嫌弃莲儿身份低贱,莲儿也无话可说,自罚三杯便下去,不污各位雅客的贵眼。” 梁荷颂自是不悦,但厉鸿澈竟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爷,我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陪这位姑娘同唱,扫了各位的雅兴,请见谅。” 厉鸿澈轻轻瞟了一眼过去。倒不算太蠢,还知道自己斤两。这江上的曲子,都是古词多。她那两滴墨水…… 莲儿心下一气,不想那女人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期期艾艾: “是莲儿不知高低了,莲儿自罚三杯,立刻下去。” 很快便喝完了三杯,莲儿端起酒杯朝梁荷颂过来,双膝一屈,声泪俱下: “莲儿年少丧父,为了抚养兄弟姐妹不得不卖身到船上为婢,命若草芥低贱,是莲儿不知身份,竟妄想与夫人同唱一曲。莲儿身份卑贱、如同船底淤泥,方才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方才黄莺一般欢快的姑娘,现在跪在她面前哭成了个泪人。三言两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矛头都直指她了。梁荷颂不由暗暗皱了眉,瞟了一眼周围那几男人,尤其是太医藤九,那眼睛里的心疼怜惜都摆着了,对她则是虽不敢言,但暗含鄙夷、不满。定是将她视作心胸狭隘的人。 梁荷颂再看厉鸿澈,却见他事不关己一般独自沉闷地坐在那儿,根本不理会她的处境。 皇上这么久都没让这姑娘下去,应当是喜欢的,她若这么不识趣将她赶走了,未免惹了龙颜不悦…… 梁荷颂想了“明白”,亲切地将莲儿扶起来。 “姑娘言重了,你要唱什么,我配合你就是。” 那语笑阑珊的亲切模样,跟方才完全不同,倒是让莲儿一时有点儿意外。 “……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黎怀薇、藤九一听都起了兴致,这可是一首古词,且是帝王所作,但,他们也听闻,这曦贵人大字不识两个,这古词恐怕对着念都念不下去吧! 若是不会唱,那岂不是显得连个低贱的船婢都不如了? 第80节 看了眼不动声色、袖手旁观的厉鸿澈,梁荷颂对莲儿道:“你要我怎么个唱法?” 莲儿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了一丝胜利的笑容。 “夫人,莲儿唱前半曲,夫人唱后半曲,然后我们再合唱一回,很简单的。” 梁荷颂略有为难。 “这曲子……我不太熟,还请你先念一遍。” 果然!藤九、黎怀薇心下一个笃定,已经等待着梁荷颂丢脸了。 黎怀薇听闻自从这曦贵人得宠,他姐姐淑贵妃便越发孤寂冷清,对梁荷颂自是无好感,乐看她出洋相。 莲儿认认真真唱了一遍,满座点头满意,只怕难觅更好的歌声,连船外守着的侍卫都暗暗侧耳倾听。 莲儿心下一喜,她要让她羞于启齿! “好,我记下了。你起吧。” 莲儿声情并茂,又唱起来:“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莲儿唱罢,朝梁荷颂看来,已经迫不及待这片儿绿叶的衬托。只要让十三爷对她起兴致,她或许能够赎身与他一同走。 48.抢皇帝的女人 被数道视线盯着,梁荷颂清了清嗓子,默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她唱得很缓,也没那么张扬。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梁荷颂唱了下半曲,满座一时静寂,莲儿吃惊而看梁荷颂,忘了和声,或者是不敢和声?于是梁荷颂独自将整支《玉树后庭-花》唱了一遍。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曲罢,万籁俱寂,天地万物仿佛都屏气凝神在倾听,久久不能回神。 黎怀薇呆若木鸡,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地,才让在座之人找回呼吸,回过神来! 天籁,这才是天籁!那些什么歌女的、船婢的,不过是麻雀乌鸦的叫唤、上不得台面! 莲儿无地自容,也不敢呆在厉鸿澈身边,缩在一旁卑躬屈膝,作最开始奴婢状。是她眼蠢了,竟以为这是个好欺负女人。 厉哲颜看了莲儿一眼,低声呵斥:“还不快滚。”显然,他也识破了莲儿的伎俩。但厉哲颜虽是斥责,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再者,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方才的真正天籁惊艳、吸引去了。 “夫人好音律,我等莽汉能得十三爷荣光,听夫人一曲,别说三生,简直是十生有幸呐!”藤九道。 厉哲颜、郝温言为避嫌,也都是暗暗松了口气,并不敢开口说什么,再说,他们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肤浅之辈。 黎怀薇捡起筷子,笑赞:“夫人好音律。这首本是宫体诗,草民唱来徒有其型,夫人玉口,才相宜得彰,尽显宫廷华贵之气。” 梁荷颂本就是妃嫔,莲儿一个船婢,哪里体会得到其中深意。 “我唱得拙,让各位见笑了。”梁荷颂未多言,也不想多说一句话。她才不想唱给这些人听。她只唱给哥哥烨初听过。哥哥不让她唱。再说,和个船婢一起唱,回宫若是被人知道了,免不得被人一阵耻笑。皇上还说会以宠回报,他便是这么“宠”她的…… 梁荷颂落座,面上虽和颜悦色,心下却不悦。 一直不动声色的厉鸿澈自斟了杯酒,端上,缓步走来。梁荷颂颔着首,见眼前一双黑靴子,抬头一杯酒边递到唇边,那固执的姿态,仿佛她不喝他就不收手似的。 喝就喝。梁荷颂接过喝下。“谢十三爷赐、咳咳,赐酒。” 好辣! 滴滴答答,厉鸿澈在忠臣子,尤其是在厉哲颜与郝温言的视线中,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梁荷颂余光一斜,便看见厉哲颜紧抿得苍白一线的唇,和半拢在天青色袍袖下紧握的拳头。 哲颜哥哥……梁荷颂刚心下一软,面前的寒气就铺面而来、让她浑身一紧! 她傻了,皇上还在面前呢! “喝!”厉鸿澈将她锁在眸光中不能闪躲,只说了一字。 “……”梁荷颂接过来喝下,辣得两颊通红。大混蛋,明知道她身子娇弱不胜酒力,非逼着她喝酒!真是可恶!嘴里不能骂皇帝,于是梁荷颂在心里狠狠把厉鸿澈骂了个狗血喷头! 微弯了弯唇角,厉鸿澈这才满意地放下酒杯。 “方才夫人给我倒了两杯酒,为夫亦投桃报李。” 梁荷颂心头正骂着,如此一听,抬头看厉鸿澈,可这时厉鸿澈已经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颀长高大的漆黑身影——长发如墨,衣袍如墨,唯有腰间的玉带是绣暗纹的深灰色,环佩琳琅、兽毛领加身,确实贵气凌人,仿佛难以企及! 但饶是如此,也不能改变他把她当歌女的事实!那黎怀薇看见了,便是等于淑贵妃看见了,藤九太医看见了,就是等于整个太医署和后宫都知道了。 丢,人!羞,辱啊! 厉鸿澈沉声吩咐船婢:“找你们船家,取最好的琴!” 众人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坐席静观。只有厉哲颜时不时往梁荷颂这里看,又看看皇帝。 厉鸿澈要琴,画舫的船老大亲自送来了自己的私藏古琴,厉鸿澈接过琴,但船老大并没走,而是壮了壮胆子,问:“十三爷,不知方才是哪位姑娘在唱?” 第81节 厉鸿澈抚了抚琴面。“何事。” “方才另一只官家画舫从旁经过,听见了歌声,便让老朽来、来问问……” 船家脸色古怪、吞吞吐吐,怕不是问这么简单! 画舫间买卖歌女,或者富贵的文人骚客间赠送艺-妓以结交友人,在这片儿江上是极为常见的事。船老大这一问,意图已是明显!定是有人听了,起了非分心思! 厉鸿澈缓缓睨来,吐字如冰! “滚。” 船老大被厉鸿澈眼神看得后背一寒、双腿发软,打心底畏惧得很!之前这爷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他都是礼貌尊重,使银子更是大方。不想,这一下冷脸如此可怕。可是,可是旁边那只画舫里的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啊! 船老大硬着头皮,只差没有跪下,哭脸央求: “十三爷,您行行好,帮帮老儿。老儿这画舫新建不久,变卖了田产店铺,就指望它养活一家老小。您也是做生意经商的,知道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隔壁那只画舫的官差都等着了,老儿实在惹不起啊。若是老儿没个交代,恐怕就没命给爷开船下江了。” 厉鸿澈侧目。 “他要你怎么个‘交代’。” 船老大颤颤抖抖地从怀中掏出一大锦囊的包块,展开来竟然全是金灿灿的金元宝!粗略一看,也有好几百两黄金。好阔绰的手笔! “官人让老朽将这包金子给十三爷,然后将刚才唱《后-庭花》的姑娘带走。” 船老大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只觉马上要看到一出血案!哪个不长眼的倒霉蛋,这是提着脖子往刀口撞啊! 黎怀薇、藤九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敢公然抢皇帝的女人!! 厉鸿澈瞥了一眼那金子,挑了个金元宝在手中把玩了把玩,扔给船老大。“滚出去!” 船老大捧着金元宝,大松了口气。收了银子就好办!他忙称谢门外候着,等待里头的话别完,然后带人走。 厉鸿澈调好琴,竟在这个剑拔弩张、火烧屋檐的时刻,闭目弹起了琴。众人虽奇怪,却很快被这琴声吸引,一曲不知是什么的曲子。 曲不长,厉鸿澈十指按琴弦,音毕。 “哲颜,将此曲记下,用作曦夫人那首词的音律。” 厉哲颜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是……是为颂儿弹作的音律。皇帝亲自弹琴作音律,谁还敢以此笑话梁荷颂。耻辱,变成了无上恩宠!厉哲颜一边为梁荷颂松口气,一边又心下泛酸苦。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他直觉,仿佛颂儿,就是颂儿。他竟然要为他们谱写这词曲,他多希望是他来弹这琴…… 黎怀薇也明白过来。酒,和琴,都是皇上一早就设计好的,他根本就没想让曦贵人出丑!把他们这群人都玩了一道! 看来这曦贵人,真是她姐姐皇后之位的一大威胁啊。不过,他记得这首《玉树后-庭花》是亡国之音,虽然民间唱的多,但曦贵人可不是草民女子,从她嘴里唱出来,未免…… 黎怀薇心下有了些许计较。 外头船老大等得着急,小声催促:“十三爷,您可话别好了?官家在催要人了,您快些吧!”那可是按察使家的梁大公子,和潘河道家的潘大公子,靠水吃饭,最怕的就是这两个霸王!人称这江上双霸! 这不怕死的,真是嫌自己命长啊!忠臣子心道。 “十三爷,这等龌龊、鼠狼之辈,让怀薇和哲颜公子去处理就是了,别污了您的眼睛。” “十三爷,还是哲颜去吧。” 厉鸿澈抬手让他不必再说,起身。“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官老爷,银子这么多。” 他嘴角闪现一抹笑,有多好看就有多让人胆寒。 49.嗷呜~~~~~~~~~ 门外头,方才灰头土脸下去的莲儿假意端着酒盏上前与船老大说话。 “舅舅,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莲儿软声问。其实刚才她被那天青色袍子的公子赶出来时,看见那只官家画舫就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船老大老眼睛左右瞄了瞄,小声道:“还能是什么,江上双霸看上里头唱曲的姑娘了!虽然这会儿在江上,谁也惹不起他们,但我看那十三爷非富即贵,恐怕不好惹。舅舅真是怕被牵连啊……” 莲儿假装一急,却掩不住双眸幸灾乐祸的痛快笑意。 “我与那潘公子和梁公子还算熟识,我进去与十三爷说说。” 船老大自是高兴。 莲儿之前在厉鸿澈面前说的可怜身世,半真半假。她亲生父母是早死了,不过养父母还在,她自己来这船上帮工的。能坐这画舫游江的可不是一般人。成日里看达官贵人、富商老爷的看多了,也就难免起了飞上枝头的想法。 莲儿刚要敲门,门便开了! 厉鸿澈与厉哲颜等人出来。莲儿仰视着突然出现的厉鸿澈,一下给痴愣住了。 厉鸿澈俯视了一眼。莲儿忙让开,看着远去的高大玄色背影,心头砰砰跳。但看那十三爷,年轻俊朗,江风吹来将他浓密黑发吹起,又高冷又俊气,她若是错过这个枝头,那就真是可惜了。 梁荷颂被冯辛莟和高宝禅二高手保护着,坐在里头。痴安在一旁伺候。贤太妃偷喝了二两小酒,大喇喇躺在火炉边儿吊着口水睡觉。 莲儿走进来,审视了梁荷颂一眼。 “夫人,您真是命苦,唱支曲子没想到就遇到了江上双霸。您也别怪十三爷,他若不交您出去,恐怕是上不了岸。” 梁荷颂抬了抬眼皮,没说话。方才喝了两杯酒,她正晕着呢。 “……夫人,我知道您觉得莲儿身份卑贱,不想跟我说话。” 莲儿说着,也没了之前那么卑躬屈膝的可怜状,她平素本也不是卑微的船婢样。 “那梁、潘二公子家中美人无数,半数都是从这江上‘买’走的。那些美人从前也是吃香喝辣、清高得紧,根本不把我们这种奴婢放在眼里。不过,从前那些嫌弃我低贱的女人,这会儿都在那条画舫上当粗使贱婢呢!呵呵。” 她眼梢一盯梁荷颂,言下含沙射影讽刺之意,十分明显。 “我们夫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奴婢还我我我的。”痴安忍不住出声,说到一半儿便被梁荷颂眼色制止。这回皇上是微服私访,惹人注目总是不好,能少些纠纷是一些。 梁荷颂的隐忍,在莲儿的眼中变成了懦弱害怕,她哼了一声。 第82节 “我与潘、梁二公子熟识,你若求我,我还可将你牵线搭桥助你进潘公子屋中,做个小妾。若是你被梁公子看上带走,那可就不知怎么个折腾法儿了。呵呵。”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会被交出去?” 梁荷颂抬眼看了莲儿那翘着尾巴的得意状。 “潘公子是江南河道总督的儿子,你说,在这江上是不是他们说了算?十三爷哪怕再有银子,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 “那,另外那个梁公子呢?” 虽然姓梁的颇多,但梁荷颂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抖。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至于这梁公子,来头更是不小!” 莲儿扬起下巴,仿佛认识那什么双霸,自己也成了极不得了的人物了,方才唱曲儿的自卑没了,生出不少优越感。 “梁公子是咱们江苏省按察使梁大人的独子。梁大人是盛大将军的得力属下,地位可不一般。不过像你们这种深闺弱妇见闻少,应当没听过。那便说皇上吧,当今皇上的新宠曦贵人也姓梁,就是梁大公子的表妹!” 真是梁纨!梁荷颂脸色一白,想起了多年前在梁府时的回忆。 莲儿见梁荷颂脸色一白,只当她是被吓傻了。“民不与官斗。十三爷也是不敢与他们对上的。再说,十三爷银子都收下了,你是不去也得去。怪只怪你刚才出了风头,若是你谦虚一些,让让我,那也不至于这样。不过,若是你求求我,或许我还可以帮你在双霸面前美言几句。” 梁荷颂回神。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莲儿没听出其中的讽刺。 “你这样的女子我见多了,往后可不要求着我帮你在公子们面前说好话,求他们多看你一眼。” “你这样……这样‘特别’的女子……”梁荷颂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我倒是头一回见。” 特别不知死活的女子。 梁潘二霸,一个是梁纨,一个是河道总督的儿子。河道总督梁荷颂记得。黎大学士几次进谏,说江南河道总督贪-污河道银款,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 梁荷颂坐不住,想起梁纨她就恨不能捏死这只蟑螂!没想到这还没见上,他就又生出如此龌龊的心思来。还想买了她当歌姬? 贤太妃一直在火炉边儿翻来翻去的烤肚子,穿衣服的人,你是永远不懂猫有多怕冷! 见梁荷颂出去,贤太妃猫眼睁开一条缝隙,瞟了一眼她,没兴趣去看热闹。一堆奔来找死的菜瓜,实在没什么好看。比起后宫的风波,实在不是一个级别。 莲儿见贤太妃样子可爱,想摸又怕被挠,便用脚踹了踹。“嘿,懒猫儿,起来!不许睡!” “喵呜……!” “哎呀我的脸,你这疯猫!滚开!” …… 莲儿被贤太妃挠了几爪子血印,气哼哼的出来。她知道这猫是那什么夫人的,对梁荷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莲儿对屋里头低声嘀咕:“找个药,毒死你!死畜生!”敢挠花她脸! 对了,最近开春,船上在除鼠,正是用的鼠药拌鱼…… 就说话这回儿功夫,外头两条画舫上已经并肩对话上了。 船老大说的“官家画舫”,确实比其它画舫华丽,且特意建得高大许多。朝廷派来巡视河道、保证安全的的战船,竟然被梁潘二纨绔改成了画舫,饮酒作乐、强抢民女。保护河道的官兵也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 官家画舫上,梁纨与河道总督潘青云之子潘晟,负手高傲而立,以下巴和鼻孔俯视着另一条船上的厉鸿澈、厉哲颜、黎怀薇一行。 其实厉鸿澈出现的瞬间,潘晟一看就有些心虚,与梁纨小声说了有打退堂鼓之意。是梁纨执意定要抢唱歌的美人。 梁纨见来人不交美女,叫了官差正想把厉鸿澈给抓起来。 “本公子要的人,都敢不交!”梁纨咬牙切齿。“来人,把那不怕死的黑衣裳都给本公子绑了,拖上船!衣服都给扒了!” “是,公子!” 梁荷颂出来时,正碰上梁纨吩咐了官兵打算绑厉鸿澈。而厉鸿澈不动声色,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莲儿紧跟梁荷颂之后出来,看见了这一幕,瞟了一眼梁荷颂的背影,笑哼了一声,忙上前对梁纨客气恭敬道: “梁大公子,您大人大量,息怒息怒。十三爷是外地来的,不了解这里的规矩,您可千万别动气啊。您看在莲儿的面子上,拿了人,就放了十三爷他们吧。” 莲儿回头朝梁荷颂的方向瞟了一眼,“喏,人就在这儿了,就放了十三爷吧。” 十三爷定然感激她救命之情!莲儿想。 梁潘二人顺着莲儿眼神瞧去,潘晟一惊喜,梁纨却是一惊吓。 潘晟一见梁荷颂,美丽动人、倾国倾城,只差没流下口水来,哪里肯罢休。“梁兄,看来你果然说得对。如此佳音,定是美人!” “你给我闭嘴!”梁纨急忙低斥,便听梁荷颂那头—— “许久不见,表哥便送这么个见面大礼,真是让荷颂好生惊吓呀……”梁荷颂一开口,冷意凛凛。 半数的人,大吃一惊。 “表、表表……” 莲儿吓慌了神,只觉再看梁荷颂,浑身都是冷汗。究竟是不是她听错了? “不是让你在里头休息吗。”厉鸿澈在厉哲颜、郝温言,应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梁荷颂身上。 系带子时,梁荷颂看见了他嘴角有一抹得逞的诡笑,像是在说:你不是嫌弃么? 是,她这会儿是需要他肯定她的地位。 一见梁荷颂出来,厉鸿澈就知道行踪包不住,也就没让冯辛梓几人动作。 梁纨眼珠转了转,细思极恐!忙屁滚尿流跪下。“草民梁纨,参见皇上,参见曦贵人!” 第83节 潘晟倒抽一口凉气,吓得是连跪都忘了!凶神恶煞地官兵,一下子懵了,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全部丢了刀剑跪下瑟瑟发抖,一同高呼。 莲儿船家等草民,早是吓得战战兢兢。一想起方才自己的举动,那便是找死。 梁荷颂也单膝下跪请安状。 两船人,只有厉鸿澈一人临风站着。 潘晟老爹是正二品江南河道总督,知道这回事大了!抢女人抢到皇帝头上,不是找死么!别提说话了,连响屁都不敢在厉鸿澈面前放一个。 “把那什么,双霸,给朕提下来,捆上。” “是,皇上。” 厉鸿澈将梁荷颂往臂弯里一揽,温柔低头道:“你双菱轩里正缺两个伶俐的太监,若是你看见合意的,就带走。朕都依你。” 冷面狼厉鸿澈突然这么温柔疼爱,梁荷颂简直一时适应不过来,完全不敢看跪在一旁紧抿双唇的厉哲颜。她现在,需要皇上这份恩宠,不管皇上这恩宠是出于对哲颜的警示,还是……出于对厉哲颜的警示。梁荷颂冷眼瞥梁纨一眼。 “一路南下,臣妾并未看见什么合意的,而下瞧着他们二人倒是顺眼。” 梁潘二人一听“太监”二字,差点没晕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曦贵人饶命,草民二人做不好伺候的活儿,怕伺候不周,请娘娘另立人选啊……” 潘晟屁滚尿流。梁纨屁滚尿流的空档,扬起眼睛偷偷看了梁荷颂一眼,眼中却没有潘晟那般害怕。他才不信,皇上真能让他们进宫当太监!盛大将军可是他爹的靠山! 梁荷颂冷哼了一声,斜眼瞥了眼跪地低头的莲儿。 “他们就是你说的什么‘江上双霸’?” 莲儿脸色苍白,哼哼唧唧半晌,才抖出话来,砰砰地磕头求饶命。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贱女再也不敢了,贱女有眼无珠,贱女该死,再也不敢了!” 莲儿一口一个自称贱女,啪啪的自打耳刮子。 厉鸿澈挑了挑眉梢,打量着梁荷颂,总觉得这会儿的她与平日可怜兮兮、柔柔弱弱的样子有些不同,秋水动人的眼睛被恨意和果决占据。平时没看出来,这丫头片子拢起眉头来还有点儿架子。 ……是因为梁纨?厉鸿澈循着梁荷颂视线看去。梁纨忙哈巴狗似的低头,不敢抬起。 “‘江上双霸’?”梁荷颂冷冷地笑哼了一声,“我看,江上双王八更合适!” 她话一出,一片肃静!潘梁二人好歹还是要员之子,被说成王八,未免有些太狠了!是以,也没人敢笑。 “哈哈哈……爱妃果然聪慧。” 厉鸿澈将梁荷颂揽进怀中,他本生得高大,梁荷颂在他胸前小小一只,江风都被挡了干净,很是暖和。 厉鸿澈一发话,才起了笑声。皇上都笑了,你敢不笑?不给面子?活腻了! 江上双霸,从此就成了江上双王八。 梁潘二人被捆上,拖上厉鸿澈这边的画舫,关着。上了岸,再慢慢找上他们老爹,一起修理! 事儿了结,贤太妃睡醒从里头出来,出来一看不得来,全身忽然黑毛一炸,成了个黑球儿! 梁荷颂不明所以,担心下已经隐约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回头一瞧—— “咻”!一只灰色大猫,如同闪电一般,越过船舷,从官家画舫上跳过,朝贤太妃飞奔而来!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热切的期盼!(可自行想象奔跑慢动作) “呜嗷!!”贤太妃一声惊悚惊叫,“噼哩噗噜”地逃命蹿走! 画舫再大也就是条船,屁股那么大点儿,二猫在船上追来追去跑了好几圈!弄得人仰马翻。 黎怀薇与藤九笑道:“这两只猫倒是恩爱,打情骂俏的,思春呢。” 黎怀薇刚说完,便被那只黑冲上来挠了个大花脸,噗通一声栽进水中。 这下贤太妃可是惨了。南下你追我赶躲了一路。这回在这船上四面是水,是躲不掉了。 50.心事?心事! 是夜,江上烟涛浩渺,静寂无风。 梁荷颂傍晚又独自喝了两小杯酒,有些发晕,是以早早回船舱自己的屋子睡了。可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童年那些不堪的回忆:二婶的尖酸刻薄,梁书蕙的诬蔑陷害,还有梁纨的觊觎骚扰。 她也是倒霉,人渣都给撞上了!不过归根结底,他们的动机是一样的:没有将她梁荷颂当做自家人,她哪怕多吃他们一颗米,都是对他们的亏欠,都是浪费他们的粮食,只要她在他们的屋檐下多呆一分钟,那都是浪费他们的物产——尽管那屋子是爹爹留下的。 二叔一家对她的厌恶、鄙视,才是根源。他们就是讨厌他们兄妹。 船身摇晃,耳边似有沉沉浮浮的窸窣水声,梁荷颂翻来覆去,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从前的事儿。 从前二叔还是个穷秀才,连媳妇都讨不到,还是她爹娘撮合下,找到了新寡无依的二婶,才成了家。 连二叔那芝麻小官儿都还是爹爹举荐的! 她真恨不能将梁纨一家子都吊起来抽一顿,问他们良心被哪只狗吃了! 门吭吭吭地响起来。 “夫人,睡了吗?爷让您一起去赏月。”康安年的声音。 梁荷颂醉得迷迷糊糊,没好气。“不去。月……月亮,又没挂在我脸上,找我个什么劲儿。” 她傻了才会跟着去被人利用,去捅哲颜哥哥伤口。 她实在心情不好,在皇宫里憋憋屈屈、小心做人,还有厉鸿澈这条捉摸不透的冷面狼,借着晕乎劲儿,她真是想发泄一回。若说真心,她不想得宠,也不想不得宠,只想安安稳稳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然后看着哥哥高官厚禄,平平顺顺,也就足够了。 梁荷颂又睡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门开了。 第84节 “不是说不必来喊我么?出去……” 油灯亮起,有脚步声出去,门关上了。梁荷颂以为是来人走了,却忽然感到床边那方一塌陷,似有人坐上床来! 这场景和一下就让梁荷颂想起了在二叔府上,被梁纨觊觎的回忆! “谁?!” 梁荷颂猛地缩到床角里。 船舱随水流摇曳,风吹开小窗灭了灯,猛然一黑!好在,月光也跟着从小窗流进来,像是一地白沙。此时,沙中立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黑乎乎的一团,之可见袍裾和长发在轻轻随风飘。 “哭什么?” 带着温暖的大手穿过霜白月光,摸上黑暗角落里她的两颊上。 梁荷颂猛地一颤。 厉鸿澈体会到那一颤,是极度的恐惧!她在怕什么?这一双眼睛犹带惊醒的眼泪,厉鸿澈还从没看见她这么恐惧过。 这女人看起来弱,但接触久了你才发现那些弱都是来博取你同情,好利用来达成目的的。尽管,这利用到没有什么坏心思。 好在没有坏心思,不然早收拾了她,哼。 厉鸿澈是来跟她算白天拿笔帐的,是以脸色有些冷,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忽然怀中狠狠一撞,——梁荷颂扑过来,死死抱住他腰。 厉鸿澈本因佳人软玉身在怀,微微心软,但一听—— “哥哥,你怎么才来……颂儿害怕,颂儿怕……” 哥哥…… “你又把朕……当做了你哪个哥哥?”厉鸿澈冷声,想推开梁荷颂,但她双手扣在他腰后扣得紧紧的,“是你的郝哥哥,还是哲颜哥哥,或者其他朕还不知道‘哥哥’。” 在厉鸿澈怀里蠕动着摇摇头,梁荷颂藤蔓似的缠着厉鸿澈腰,紧紧的。笑着咕哝出四个字——“你,你猜猜?” 一股酒气冲进厉鸿澈鼻子,让他不禁皱眉。 她偷着喝酒了。 “你仗着酒劲儿,倒是敢调戏起朕来了。”厉鸿澈训斥的语气说道后头情不自禁带了丝儿笑,可这笑还没来得及在颊面绽开,便—— “啪!”梁荷颂撩起厉鸿澈的袍子,狠狠一巴掌打在厉鸿澈紧俏的臀上! “哥哥坏!”她同时嘴里骂道。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从小到大,还从没人敢撩开他袍子打过屁股!厉鸿澈脸色发青,梁荷颂扬脸笑呵呵的。 “梁,荷,颂!” 厉鸿澈刚警告了她名字,便臀部一揪的疼!疼得厉鸿澈好看的眉毛都抽了一抽! 这个,女醉鬼! 梁荷颂咯咯咯的笑起来。 “很好笑?” “……” 梁荷颂又拍了他后面一巴掌。 “很好玩?”厉鸿澈几乎想吃人! “……”她顺着腰,乱摸,还拉他的手一起来,摸着摸着,明明在后面的手就往前头移动了!“尿,颂儿要尿……” “……!!” 她当还没换回身子! “你这女醉鬼!”厉鸿澈忍无可忍,打算给她个教训,顺便将她折腾清醒些,却不想他一伸手就不得了!怀中的小女人忽然呜呜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全然没了章法!对他又打又抓又踢,嘴里还骂骂咧咧着畜生云云。 她又极度的恐惧起来,嘴里话都说不清楚了。但厉鸿澈有一个名字却听得格外清晰——“梁纨”! 梁纨,是她的表哥。难道……厉鸿澈皱眉,有一股让人胆寒的阴戾,从眼底升起…… 将床上的女人安顿好,厉鸿澈出船舱来,对冯辛梓吩咐了几句,独自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月亮。 江上看月亮,更有一种浩淼飘荡的美感!久在皇宫,自他当上皇帝,便没有再看过这样的景色。这番久违的场景,倒是让他不由想起年少时的一些旧事…… “皇叔。” 不需回头,厉鸿澈便知道是厉哲颜了。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熏香的味道,是他从前教他调配的。 “你有话问,就直说吧。” 厉哲颜打量着浩淼天空之下,厉鸿澈半明半暗的侧脸。 “我只想知道真相。” 若他还傻乎乎的将皇上当做颂儿,那才是蠢了。颂儿是不会弹琴的。更别说即兴创作了! “如你所想。”厉鸿澈只说了这四个字,回头淡淡朝厉哲颜看来。 厉哲颜唇紧抿如霜,沉吟了许久,才松了紧握的拳头。“我与尚书千金的事……皇叔都已经知道了?” “你指哪件事?” 似乎这句话很艰难,厉哲颜鼓了好久的勇气,才开口。 “哲颜说的,不是婚事。” 不是婚姻嫁娶的那件事,而是另一件,让他无法启齿的事。 第85节 水浪声翻来,船身微微摇晃,让梦中的人更添好梦。 “嗯。” 厉鸿澈的声音被水浪雕刻得越发平静。年轻,而又有着经过风浪历练后的沉稳。 “哲颜早前也猜想,皇叔定然知道了。”不然,以厉鸿澈的性格,以及对他这侄子的照顾,定然会成全他们双宿□□。 厉哲颜心下无限酸苦,是他,亲手破灭了自己的幸福。 “是哲颜失足铸成大错,让皇叔失望了。”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还年轻。” “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一犯就是一辈子的错过。”厉哲颜微微无奈,远眺江面,天上那盘银镜碎裂在江上,千片万片,沉沉浮浮,如同他与梁荷颂的那段感情,破碎万片,只能随波飘远,再也不可能重圆。 “其实,我不适合颂儿。我能喜欢她,却照顾不好她。皇叔性子沉稳,与颂儿活跃的性格正好互补,很合适。” 厉哲颜侧脸过来,淡笑在乍起的江面雾霭中晦暗。 “日子久了,皇叔定然会真心爱上颂儿的。皇叔别看她平时仿佛糊糊涂涂,其实心里比谁都通透敏感,心如明镜。她是个好姑娘。哲颜……衷心祝福皇叔。” 风吹起厉鸿澈的黑色袍裾和黑发,远看着一道俊逸黑影,冷魅,泰然,沉稳。 “你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任何女人。” 他说得很平静。 心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厉哲颜没有多语,但内心却很笃定。他,一定会。 颂儿,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进了心里,就会自动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等你发现时,已经晚了。他,就是很好的例子。 其实,从一开始,直到去年梁荷颂突然告诉他、她要离开他进宫为止,他都只是把她当做天真可爱小女孩宠玩着,并没有当自己的女人去用心爱过。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梁荷颂那么柔弱得像个兔子,是不会离开他的。她需要他告诉她,诗词是什么意思,需要他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怎么选。他一直以为他对梁荷颂是不可或缺的。直到最后他才明白,他错了。 “不过,朕会宠她。”顿了顿,厉鸿澈平静而郑重其事道,“朕已经亲口肯定了她的身份,便会对她负责。” “皇叔的品行,哲颜一直叹服、且为榜样。有这句话,哲颜也可安心放手了……” “你可安心。” 水浪声窸窣,江渚上白沙汀芷,如同染霜。天地间很安静,安静到让二人没有注意到船舱门缝里探出的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 51.做梦?做梦! 厉哲颜走后,厉鸿澈又看了会儿江涛,直到雾霭越浓,遮了月色,才回船舱去。他没让康安年来伺候,自个儿宽了衣、解了带,将衣服放在屏风上。他黑色衣袍旁边是绣桃花儿的一堆罗裙衫,中间裹着的衣裳缝里探出一角藕荷色绣红荷花儿的贴身小肚兜来。 冷眉瞄了一眼,厉鸿澈将肚兜抽出来看了看,隐约可闻女子的香气,又重新放回去,上床睡觉。 他刚躺下,盖好被子,觉得被窝有些冷。 “刚才起来了?” 梁荷颂侧着身背对着他,没吭声儿。 长臂一伸、一捞,厉鸿澈将梁荷颂捞进怀中,但看她僵硬的背脊就知道她醒着。只是,不知她方才有没有听见他与厉哲颜的谈话。 若再不醒,恐有不妙!梁荷颂适时睁开了眼睛:“……皇上,您怎么来了。” 他低哼一声,似有笑。 “不来,难道露宿船头?” “……”画舫房间有限,他们是扮商人夫妇上船,不住一间是说不过去。不过,梁荷颂确实没想到厉鸿澈会黏上住一间。虽说厉鸿澈那身子上下,她都看遍了摸遍了,但这会儿被这副身子抱着那感觉却全然不同! 二人有些沉默。 “你还没有回答朕,刚才去了哪儿。” “……就,起来喝了杯水。” 梁荷颂说完,静待厉鸿澈发话,却没有等到,只听他带着睡意绵长地嗯了一声,属于男人独有的浑厚呼吸缓缓从她后颈窝流淌过。又暖,又痒,黑暗中显得有些迷幻,但他抱着她,温热贴身传来,又十分的真实! 是的,她都听见了。哲颜哥哥与他说话的时候,她躲在门缝后都听见了。昏暗中,梁荷颂睁着一双大眼睛,眸子和外头的江涛一样漆黑,隐约点着一点波光。 睡不着。 除了梁纨之事,又多了哲颜的那句话。梁荷颂身子没动,但脑子里已经神游千里。她越发觉得,与这个皇宫相关的所有人,仿佛笑容之下永远还有一层面具阻挡着,哪怕是你亲近的人也是如此。你以为你看明白了,实际上你根本没明白。究竟哲颜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能够让他那么坦然、决然的放弃她,和孙尚书的千金成亲? 正想着,梁荷颂忽然被腰上搭着的长臂一搂,耳畔便逸来热气。 “不合适,就不要将就,只会让自己难受。” 厉鸿澈身贴着她后背在她耳边说的话,仿佛一下子从心里跳出来的声音一般!梁荷颂既是吓了一跳,又忽然有些委屈感。难过的时候被人安慰,最容易脆弱了。她忽然很想哭,默默地流泪,不似平素在厉鸿澈面前那样的嘤嘤啜泣。 只是咬着唇,说不出话来,梁荷颂隐约觉得心头有些温暖。 “你在长身子,不合适的衣裳都丢了,尤其是贴身的衣裳。待上岸,朕随你一同去挑选些衣裳。” “……”衣,衣裳?梁荷颂挂着泪珠儿凝眉思索了思索。“皇上方才说的,是衣裳?” “不是衣裳是什么。” 原来她会错了意?她今晚是解了肚兜睡得,最近胸长了,衣裳太小勒得难受…… 想到这儿,梁荷颂又觉有些被欺骗了的生气。 “皇上,你怎么知道臣妾里头的贴身衣裳不合身。” 女子贴身衣物大凡都自己做。过去两三个月,身为男人的厉鸿澈当然不会干绣肚兜这种事! 而梁荷颂这年纪正是胸脯发育的时候……所以……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 第86节 厉鸿澈凝眉。“睡觉。” 满船人除了掌船的几个,都睡了。夜深人静,但还有两团暗影在船舷对峙!贤太妃忍无可忍,一个纵身跳进水中。 灰猫跟着一同跳下去!直到落水噗通声后,才知道原来是贤太妃的假动作! “蠢东西,跟哀家斗!” 贤太妃摇着高雅的步子,心情无限轻松,往梁荷颂的屋子去,烤火睡觉。 贤太妃轻手轻脚的跳上床铺,一下就看见了那一大一小的两条人影,低声嘀咕了几句跳下床,来到炉子边儿躺下。虽说春天了,但江上还是有些冷。 “唉。”贤太妃突突的小嘴儿叹了口气,原地转了个圈,砰一小声砸在地板上盘了个团,头朝着床上二人方向,轻轻甩着尾巴梢,想着心事。眼前的场景,和她当年的的场景,如同两场影子渐渐重叠一起…… “皇上,您爱臣妾吗?” “……”他点头。 “多爱?” “……”他笑,没说话。 “臣妾想当皇后,皇上给吗?” “……只要音儿愿意。” 打了哈欠,后腿挠了挠下巴的痒痒地儿,贤太妃甩了甩脑袋,枕在前爪上眯眼准备入睡。在船上跑了半天,她也是累得很!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名字叫长孙德音了。 贤太妃想了大半夜未眠,直到接近寅时,沉重的心情才有了些许睡意。床上两条人影又蠕动了蠕动,贤太妃尾巴毛一竖,前爪盖住眼睛。 这夜,它梦见了年轻时下江南的一些事——舜熙帝英俊风流的拥着她站在华丽画舫船头,看两岸锣鼓喧天、彩花团团迎接,仿佛还有赛龙舟云云,热闹又开心,然后好似出现了个可怕的美人,入了舜熙帝的怀抱!她便遭了冷落。她怎么看都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她知道,那是她的敌人! 她满心愤恨,决定争宠、报仇。突然!天上下起了银色的冰雹!啊,不,不是冰雹! 是鱼!! 全是手指头那么长的鲫鱼!又鲜又肥,堆积成山!它都一辈子都吃不完……好多鱼,好多好多鱼!它在鱼的海洋里跳来跳去,身边噼噼啪啪的全是活蹦乱跳的鱼儿…… ……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梁荷颂轻轻摇了摇贤太妃的小身子,见它翻着肚子躺在炉子边儿,半张嘴、伸着舌头尖儿滴口水。看着像极了中毒后垂涎模样。 贤太妃猛然惊醒,小嘴儿里还嘀嘀咕咕着“鱼”“鱼”云云。 · 潘、梁二人被捆在船尾那间破窗户隔间儿里,冷风嗖嗖地灌!江上双霸横霸此江数年,这还是头一次栽!且一栽就栽了个大的!二人心惊胆战商讨了上半夜,没得出个好对策,只有靠老爹走关系这一条路。 厉鸿澈江南此行其中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视察江苏的防洪堤坝,是否存在黎大学士说的贪污工程银子之事。这工程的负责官员就是潘晟之父,江南河道总督潘青云。 潘晟爹是二品,梁纨爹是江苏省按察使,三品罢了,但潘晟人孬,梁纨坏水多、胆儿肥大,是以大多数主意都是梁纨出的! 天亮,冯辛莟送来了清汤稀粥,飘着两粒儿糟菜叶儿。 “这他妈就是早膳?给猪吃的吧!”潘晟一脚踢翻了粥碗。 冯辛莟一眼瞥来,嘴角儿露了个冷笑。 “说对了,是给猪吃的。” 潘晟还要发作,被梁纨眼神制止住。梁纨虽是纨绔,但稍微还有点儿脑子。 “梁兄,那曦贵人不是在皇上身边正得宠么?你可是她表哥!就算咱们一时冲撞了,但咱们并不知道唱词儿的是她呀。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她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在皇上面前一句求情不说就罢了,还骂咱们什么……什么江上双王八!那脸色也是难看,指不定还说了咱们坏话。” 她哪是因为这事儿,她这回跟着皇上突然南下,目的还不知道是做什么! 梁纨心下暗想着,自是不会给潘晟说他们家与梁荷颂的新仇旧怨。三妹书敏死了,二妹书蕙又被软禁着,梁荷颂她是收拾完了京城的,收拾到他们家门口了! 梁纨正想着,忽见身旁的潘晟喝了稀粥之后晕了过去! “表哥,三年不见,没想到你这般长进。等上了岸,二叔若是知道你这般得皇上关注,当是高兴不已。” 泉水似的声音夹杂这冷意从门口传来,梁纨后背一寒,抬头便见门开,进来个裙装妍丽的女子,一瀑黑发,与淡桃花色的裙底相衬,更显肌肤如雪、五官精致绝伦,只是那双眼盯着他满是恨意,与她娇弱的美貌不大相称。 梁纨也不似昨天在厉鸿澈面前的害怕样,哼了一声扯起一边嘴角痞笑了笑。“三年不见,颂儿表妹倒是出落成个倾城美人了,可见表哥当年眼光还是不错……” “啪!”梁纨话还没说完,便左脸颊啪一下狠狠挨了一大耳刮子!耳朵嗡嗡作响!梁纨摸了把嘴角的血,盯着梁荷颂意味古怪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这天真柔弱的美人儿皮下,手段狠着呢。” 52.落水落水落水 “对你这种渣滓,我只恨我手段……不够更狠!” 梁荷颂满面冷怒,冷笑了一声。 “从前我离开梁府的时候就说过,莫要让我得势,否则你们必不得好日子过!” 说是不忌惮梁荷颂,那是不可能!梁纨双眼阴鸷,忽地笑了声。“表妹未免得意得太早,圣上恩宠风雨变幻,我二妹膝下有皇子,岂是你这等无根之水可比的。” “看来梁书蕙信里头没写明白,他儿子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得很!二叔窃取爹爹的功勋、霸占我梁府,可说完全靠爹爹才起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看了表哥你如此‘成器’,果然不愧是二叔的亲儿子。爹娘天上看着,也是欣慰了。” “……”梁纨咬牙没话可说,半晌憋出一句:“小蹄子,咱们走着瞧!” 梁荷颂上下将绑的跟粽子似的梁纨。“明明只能趴在我脚底下,却要说‘走’着瞧,表哥人不会做,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只是来告诉你,好好享受这最后几口稀粥!” 第87节 梁荷颂瞥了一眼梁纨吓得苍白的两颊,冷笑着出门。 她才不信,梁纨是视死如归的人。贪生怕死才是他的作风! 眼下是没有见到棺材,不落泪。 出了那隔间儿,梁荷颂脸上的阴冷才散了去,心口有些郁结。贤太妃摇着猫步走过来,尾巴扫了扫她的小腿,跳上梁荷颂肩膀道,斜瞄了她一眼。“哀家从前没看出来,你发起狠还像模像样的。”说话也很气人。它以前一直以为她是菜瓜…… 梁荷颂笑笑,捡起一块儿肉松糕递给贤太妃。 “他是我的仇人,我当然不会让他舒坦。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小仇可忍,大仇必报。这是原则。” 贤太妃叼着肉松糕,一边嘀嘀咕咕说得模糊。“对,哀家赞成……” 贤太妃活吞了那块糕,又想要一块。 “颂儿。” 梁荷颂手里的肉松糕啪一下掉地上。除了哥哥,便只有厉哲颜会这么叫她。 “哲颜公子找我何事?” 天青色影子出现在门口,听见那句哲颜公子,厉哲颜眸子暗了暗,淡淡一笑,略犹豫之后,将袖子里的打算拿出来的东西,藏了进去…… “没有什么。音律和词填好了。十三爷让我拿来给你看看合意不合意。” 厉哲颜将另一只袖子里准备的纸张拿出来,递给梁荷颂。 梁荷颂打开来纸张,字迹工整俊逸,和厉鸿澈那种苍劲、洒脱的有力很是不同。从前,她觉得厉哲颜的字是世上写得最好看的字。 “哲颜公子的字还是写得这么工整俊秀。” 厉哲颜这才想起梁荷颂不识字。“抱歉,我忘了你识字不便,我念,你来记。”他习惯性地如同从前那般伸手去拿词,替她解读。 梁荷颂却一缩,厉哲颜指间触了个空。 “不敢劳烦哲颜公子。这首词……我识得。”见厉哲颜深茶褐色的眼眸看着她有不相信,梁荷颂撇开眼多解释了一句,“昨天学过了。” 学过。应当是皇叔所教。厉哲颜缩回冰凉的指间,在袖子下紧成拳,而后又伴随面上的笑,松开。“好,那哲颜便不打扰了,夫人若有疑问叫哲颜就是。” “好,多谢。” 二人礼貌客气的说完话,道了别离去。空气中,仿佛有许多画面在脆弱地碎裂、剥落,一幅又一幅。最后,全数碎成了一地哀凉。 梁荷颂抬眼看厉哲颜消失的门外——江面有破碎的苍白阳光漂浮着,在她视线渐渐模糊。 一摸两颊,竟然是两行泪水,梁荷颂忙擦了去。眼泪能擦去,可心底的失落和空荡荡却怎么擦也擦不掉。但她很清楚,这样做,是对的,也隐隐有一丝哀凉的欣慰: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拒绝了厉哲颜的帮助,总算,这回是她先说不了。其实,若非所迫,她并不喜欢依附于谁…… 屋里光线骤然一暗,梁荷颂抬眼见门口立着一尊高大的黑色影子!厉鸿澈腿长,整个门被他堵了个严实。 是皇上!不能让他看见她这样子。梁荷颂忙撇过头去,袖子擦脸颊,却被伸来的大手捉住了手儿!厉鸿澈抬起梁荷颂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脸。 俯视着梁荷颂那双染着泪珠儿、慌张的小鹿眼睛,厉鸿澈皱眉。自从换回身子之后,她一双眼睛老是时不时往厉哲颜身上挂就算了,还三番两次的流泪。 “皇上,臣妾只是因为……”她解释的借口还没说完,便被厉鸿澈平静声打断。 “可是梁纨让你回想起了从前,伤心了,是么?” “……是,是的……”梁荷颂应声。厉鸿澈放开她的下巴,那股铺面而来的冷寒肃然之气,也收住了,坐在小矮几边,倒茶喝了一杯。 梁荷颂抬眸观察了下厉鸿澈的脸色,见他泰然自若,很是平静,松了口气。 “你养的那只猫,究竟是什么来头?”厉鸿澈一问,看不出有意的还是随意一问。 “臣妾进宫后,终日寂寞无聊,见贤太机灵通人性,就将它养了。” 厉鸿澈许是幼时受过严格的训练,举手投足姿态都很有男子的大气,喝酒也能喝出些潇洒豪迈味道。 轻轻放下酒杯,厉鸿澈抬眸。 梁荷颂收到他视线,缓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儿的席上坐下。厉鸿澈一下揽住她细腰,凑近她脸颊道:“从前因为一些原因冷落了你,朕都补偿给你。” 梁荷颂感觉到厉鸿澈手臂将她揽得格外紧。 “你之前不是问朕何时宠幸你么……” 梁荷颂心下咯噔一响,盯着厉鸿澈,脑子轰隆一声。他不是想……那个什么吧? “皇上,臣、臣妾这两日身体不方便,而且这船上恐怕有些……” 厉鸿澈眼眸暗了暗,倒是没说什么,放开了她。 之后便无话了,二人各干各的,他看他的奏疏,她摆弄她的“课本儿”。梁荷颂暗暗抬起头,总觉得,这两日皇上有些难以捉摸…… · 是夜,也是个朦胧的月夜。夜深人静,船尾舷边立着个人,在昏暗光线中只朦胧可辨仿佛天青色的一道影子。 厉哲颜听着水流的哗啦响声,心下有些心绪翻涌。站了许久,身子都发凉了,他才从袖子里拿出个精致的木雕娃娃,捏得关节泛白。这是他白天打算给梁荷颂的。 砰一声轻响,娃娃落入江面破碎的月光中,一起沉沉浮浮,随着水流流远。 厉哲颜拔起步子,打算返回,可才走了一步却生生顿住了,不禁回头去看。那个娃娃是他去年答应了,送给梁荷颂做生辰礼物的——是雕刻的她。 没错,今日是梁荷颂的十六岁生辰。 他从数月前就开始雕了,才雕好,却没有理由再送出去了。 “噗通”一声,船上的人影跳入江中。 梁荷颂在角落里捂着嘴,看着江中拼命游向木娃娃的厉哲颜,默默流泪,既担心他发生不测,又揪心于他抓到了娃娃上岸后,对他们二人之间又是一个折磨。 第88节 厉哲颜识水性,上船来,已经是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捏着娃娃看了看,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哲颜哥哥……”梁荷颂还是没能忍住,出来扶他,指间所及一片刺骨冰冷!“这么冷得天,你怎么这么傻!船上缺医少药,要是冻出个好歹可怎么了得!” 眸中惊了惊,对着突然出现的梁荷颂厉哲颜有些措手不及。 “不碍事。”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和从前不相同了。小心了,谨慎了,哪怕蒙上眼睛、堵上耳朵,都无法掩饰那越来越远的距离。 梁荷颂含泪的目光落在厉哲颜紧紧攥着的木娃娃上,厉哲颜本想藏,但终还是放弃了,泰然递过来。“生辰快乐。转眼,你都十六了。” 梁荷颂接过木娃娃。娃娃是凉的,握在手中仿佛有厉哲颜紧握后的余温,仿佛滚水,烫了手。 “对不起……哲颜哥哥……对不起……是颂儿之错,当初,是颂儿的错!” 是她背弃他进宫。是她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梁荷颂紧紧握着厉哲颜的冰凉的双手,泪如雨下。 厉鸿澈在暗影里看着这一幕,看着梁荷颂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闪烁着破碎的月光,如同掉落的星子。这个女人,无论是哭是笑,都是动人的,只是,她真正的笑和泪,都没有为过他。 53.历哲颜说的真相 “哲颜哥哥,你衣裳都湿透了,我扶你回屋里,免得让皇上看见生疑。”梁荷颂说着扶起厉哲颜。 两人缠握的手,映在厉鸿澈深邃得莫辨神色的眼中。她说得如此直白,防他看见,生疑。好个防,他,生,疑! 梁荷颂扶厉哲颜回屋的时候,见那转角处的地上好似掉落了一柄华美的五彩珠钗,但也未多注意,从旁踏过去,趁没人直接扶厉哲颜回屋去了。 珠钗所落之地,正是方才厉鸿澈站的地方。这是一柄“秋蝶无笙琪霜簪” ,蝴蝶翅膀在月光下流动着耀目华彩,仿佛活了,扇动着翅膀。 梁荷颂将厉哲颜扶回房间里,生了火炉子。厉哲颜在屏风后自己换了衣裳。 热了一碗热姜汤给厉哲颜,梁荷颂照顾他躺下。数月来,气氛第一次这么和谐,至少,两人都刻意回避了让人惆怅的事实,没有说不开心的事。依稀有了一些从前的轻松气氛。 尽管,或许天亮后就又不得不回到现实中。 这时,江风将小窗的缝隙吹开了些,乍然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正盯着里头瞧!正是船婢莲儿。她起夜来看船头灯,却不想恰好撞见这一幕! 莲儿眼睛一眯,转过许多猜测、心计。这不是皇上的曦贵人么,那个俊俏公子她记得是皇上的得力手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是偷-人是什么……呵,胆子也真是大。 莲儿偷窥了一阵儿,轻手轻脚地朝厉鸿澈的屋子去。她要告诉皇上!这曦贵人耀武扬威几次让她丢人,这回可算找抓着她把柄了。偷人,这皇上要是能忍才是怪了! “民女有极重要的大事,想求见皇上。” “皇上已经歇息了,有话明天再说。” 屋外冯辛梓几人守着,莲儿进不去。但这番动静许是惊醒了厉鸿澈。 “让她进来。” 莲儿一喜,忙不迭进去,卑躬屈膝跪下,不知如何行礼,就胡乱磕了一气。“皇上,方才民女路过哲颜公子的门外,竟然看见曦贵人也在里面。屋里就他们两个人,而且……而且行为甚是亲密。” 一旁的康安年、冯辛梓闻言都是震惊! “另外,民女在船舷边捡到了这柄钗子,应该是他们不小心丢下的。民女自小被教导拾金不昧的道理,不敢私藏,立刻来交给皇上了。”莲儿双手呈上。 康安年一看那钗子,偷偷斜了一眼厉鸿澈。这……这皇上的! 厉鸿澈瞥了一眼钗子,丢垃圾一般往门外一扔。 “康安年,拿去扔了。” “皇上,这可是您……”康安年的话被厉鸿澈一眼瞪回了肚子里,乖乖说了是,去捡玉蝶无笙琪霜簪。 莲儿一听要扔,心疼后悔欲死。早知道,她就不上交了,如此贵重华美的簪子,丢了好可惜…… “你若想要,就拿去吧。”厉鸿澈瞥了一眼莲儿,“但今晚的事若说出去半字,朕便将簪子,连同你的命,一起拿回来!” 莲儿脸色一白,捧着簪子跪伏在地上,没想到自己会有性命威胁。 “出去!” · 掖了掖厉哲颜的被角,梁荷颂欲言又止,摸了摸袖子里的木雕娃娃,考虑再三,才问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哲颜哥哥,虽然颂儿自知先对不起你。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再问……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厉哲颜深情略有一僵,沉吟了许久。 “皇上……告诉你了?” “不是。”她不想让他们叔侄之间产生隔阂,梁荷颂解释,“是我自己感觉的。” 厉哲颜撇开了视线,紧抿了唇。 他这表情,梁荷颂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有事情没有告诉他。 “哲颜哥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尚书千金的婚事会这么快定下来?” 若是他再晚一些,或许,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那时候,皇上已经同意让他们远走高飞了。 厉哲颜本不想说,但是面对着这样一双清澈、希冀的黑眼睛,他实在无法再蒙着眼睛,掩藏。手迟疑了许久,厉哲颜还是鼓起了勇气落在梁荷颂脸颊上,打量着她越发成熟、有女人味的眉眼、神态,淡道:“颂儿……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哲颜哥哥,对不住你,是我的错……” 顿了顿,厉哲颜才继续说道:“如今算来,已经快一年了……当时,你哥哥烨初被盛将军之流诬陷,我却□□乏术无法相救。” 梁荷颂握住厉哲颜落在她脸上的手,泪水滚下躺好落在厉哲颜手心。 第89节 “这个我知道。哲颜哥哥虽有世子的身份,但当时终究不算官场中人,难以出手,这个我和哥哥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亦无需自责。” 梁荷颂的“理解”、“宽容”,却让厉哲颜越发难受。虽然他曾经怪过她的抉择,可是,眼睁睁看着她抉择的,不正是自己么,让她陷入那个困境的,也是他。 “不,其实我可以帮忙,可是当时我深陷与尚书府的纠葛中,难以脱身。若不是因为我的过错,孙尚书也不会因此迁怒于烨初,而拒绝出面作证。” 梁荷颂惊愣。孙尚书原本与哥哥关系算是还过得去的。当时贪-污诬告之事,孙尚书是重要证人,可他当时却不愿作证,致使他们兄妹不得不求助于尉迟将军。而尉迟将军开出的条件,便是让她进宫助他女儿香嫔一臂之力,替他拓展后宫势力…… 而后尉迟将军并没有表现出急于让她拓展后宫势力的举动,而下想来,也是有些奇怪。 梁荷颂有不好的预感。“孙尚书为何会因为你迁怒我哥哥?到底,你们之间发生什么纠葛?” 说完,梁荷颂手不自觉紧张捏成个拳,只怕下一刻就会听到血淋淋的答案。 厉哲颜也不打算隐瞒。 “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办的赏诗会么。我醉了,孙燕绥来扶我,我意识模糊,所以……虽然没有到越雷池的地步,但却被人撞见。孙尚书因此逼迫我娶孙燕绥。而他亦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所以……所以你们的婚事,其实当时就已经在商量筹备了!!只是我这个蠢货还一点都不知道!” 梁荷颂如同挨了个晴天霹雳,直劈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痛不止、而又愤怒不止,颤抖着指尖直指厉哲颜。 “而后哥哥被诬陷,孙尚书因此对我们兄妹见死不救,使计让尉迟将军以让我进宫为代价,如此,便可以名正言顺拆散了我们,将我送进那永远出不来的宫墙里!永远不可能在妨碍到你们!” 厉哲颜脸上一片淡然,他早预料到梁荷颂知道后会愤怒,只是没想到,平素温顺的小鹿发起怒来,眼神会如此冰冷、狠绝。 梁荷颂怒极、悲极,反而笑了,“而你,明知道这真相,却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看着我,被逼迫着自己进宫去……” 厉哲颜从来没见过,梁荷颂盯他的眼神的这道眼神,也从没觉得说话如此困难。再多的解释都无力,因为,这就是结果。 “是。” “呵,呵呵,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傻傻的样子了。看,我多傻啊,明明被你们算计了,还对你满怀愧疚这么许久。” 梁荷颂笑出泪,从前对厉哲颜的期望和祝福,而今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或许,我要多谢你们送我进宫!我会过得很好!也祝你,最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否则,我一定笑着看你们痛苦!” “啪”一声推开门,梁荷颂想走得狠绝一些,挽回那些这些年在他面前放下的自尊和上进,却不想光线昏暗,撞到了门边的犄角,磕得膝盖一阵剧痛。 厉哲颜来扶,却被梁荷颂一把推开,夺门而去。 厉哲颜跌坐椅子上,因着高烧虚弱不能追上,也没有立场再去追上去。因为,真相就是如此。尽管,他并不想那些事发生,也阻止过,但最终,结果就是如此……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当初的选择?就算她不进宫,他们之间也难以继续走下去…… 梁荷颂跑出来,擦干泪咬牙将手中紧攥的木娃娃,拼命一扔!“啪”一声轻响,木雕落在破碎沉浮月影,随波飘远。 她会活得更好!她一定会! 谁也不是她的天,谁也不是她的地! 扔了娃娃,梁荷颂想起,厉鸿澈与他是同塌而眠,出来太久恐怕会被发现,是以忙往回走,路过郝温言与藤九的屋子前,梁荷颂犹豫了犹豫,轻轻叩了叩门,才离去。 郝温言睡觉轻,定然会起来看,会发现厉哲颜生病。 梁荷颂回道屋里,里头黑着,心下才松了口气。皇上应该没发现。她将窗户打开了些,借着外头朦胧的光线在换了衣裳,上床去,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 皇上呢? 梁荷颂心下咯噔! “回来了?” 厉鸿澈冷冷三字,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接着,有倒酒入杯的滴答响声。 梁荷颂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小矮几边独坐的饮酒的厉鸿澈。太暗了,她只看见他昏暗光线中漆黑的身影,五官虽然模糊,但依然棱角分明,仿佛能看见他上扬了冷峻的眼睛,穿过黑暗盯着她。 梁荷颂略有些紧张,仿佛自己是被捕捉个正着的猎物。 “皇上,臣妾……”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铺面而来的紧迫气息将话堵在了喉咙,手腕被一抓、一拖,身子就落入个结实宽厚的怀抱。浓烈的男人气息,充斥着她整个感官,刺激得她脑子无比的清醒,警戒! 厉鸿澈说话的时候,她贴着他胸膛的耳朵,清晰的听到了厉鸿澈有力的心跳和低沉浑厚的声音。 “‘伺候’朕。” 她当然知道,厉鸿澈说的“伺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甚至,她知道,圣宠是她今后生存下去的武器。颤抖着手,梁荷颂解开厉鸿澈的腰带。他的身子,她自是熟悉,所以尽管在黑暗中,她也解得很是顺手。 很快,厉鸿澈的衣裳都解完了,只剩下贴身穿的一层。梁荷颂指尖都能透过那层薄布,感受手他身上烫人的体温。厉鸿澈的身子一向都充满精力,并不怕冷。 “脱了。”厉鸿澈又说了二字。他说的脱,是让她脱自己的。 紧了紧拳头,内心似乎有些许的反抗挣扎,但也只是片刻,梁荷颂淡然、缓慢的一层层脱掉衣裳,直到胸前只剩一片小衣。这是不可避免的,她一直都知道。 黑暗里,男人的呼吸重了重。梁荷颂便只觉一个天旋地转、落在一双臂弯中,被厉鸿澈抱起,三两步就到床上。她在他手里,就像一只无法反抗的猎物,在他宽阔的臂弯里那么弱小。 “皇上……”她还是忍不住出声,但并没有用,张口就被厉鸿澈狠狠啃吻了下来。 他第一次宠幸她时未能做完的事,估计今晚都要做完了吧,梁荷颂其实只想静静躺着,任他摆布。厉鸿澈力气很大,动作也很不温柔,吻得她有些发痛。 厉鸿澈应当是知道了她方才去找厉哲颜了,梁荷颂猜想,所以力道才这么重,发泄不满。 一番交缠、摩挲、亲吻,衣衫也有等于无。总之,她的身上已经被他的气味全部标记占有。梁荷颂闭目,静静等待最后一步。等着这一步之后,她今后或许便再不会做从前的梁荷颂。她要振作,不许任何人来伤害他们兄妹…… “睡吧。” 结果,厉鸿澈拉过被子将她盖好,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在臂弯里。 枕着厉鸿澈肌肉紧实男性的手臂,梁荷颂侧脸,透过昏暗打量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冷峭的容颜有些沉静,缓缓闭上眼睛似有困意。黑暗中也可辨他俊美的轮廓。 “皇上……您,不宠幸臣妾了吗?”梁荷颂略意外。 第90节 又是这个问话。厉鸿澈暗暗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看似一直顺从你的,可是久了你才发现,她顺从皮囊下那颗心,却比谁都倔强,坚持。识时务是好事,可是他不需要违心的顺从。 “朕只有要一个眼色,就会有无数女人心甘情愿爬上朕的床等着。朕何必强迫一个心底不甘不愿的女人,痛苦地承欢?” “皇上,其实臣妾……” “好了,不必说。朕这次不会追究你。” 她想说,其实她或许不至于他认为的那么痛苦。早在进宫的那一刻,她便淡然了。只是,她确实今晚心情有些不适,身子也不太舒服。 既然厉鸿澈说不追究,她也就不必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厉鸿澈紧了紧怀抱,紧得梁荷颂呼吸有些困难。厉鸿澈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沉得让梁荷颂有些发寒:“朕不要求你爱上朕,但,从今往后,你不准再为别的男人哭一滴眼泪!” “不……” 厉鸿澈皱眉。 梁荷颂抬眼看去。“不,以后,臣妾都不会哭了!” 厉鸿澈看着怀中黑暗中波光闪闪的眼睛,眉头越拧越紧。“谁许你不哭了。朕是你男人,你哭只能为朕!” “……”梁荷颂闪了闪睫毛,没有说话。她为什么觉得,其实皇上有时候还挺较真的,与他平素做事沉稳泰然的样子,有些不符。 梁荷颂闭上眼睛,许久,感觉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地吻,吓了她一跳!又不敢睁眼睛。又过了好一阵,梁荷颂才睁开眼睛来,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熟了。 而今向来,皇上定然比她先知道厉哲颜与尚书千金孙燕绥的事。 厉哲颜因为孙燕绥所谓的清誉,就要娶她,而她梁荷颂这么多年跟着在他身边,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那她的清誉又算什么呢……她仿佛是有所耳闻,厉哲颜亲了孙燕绥,可是她当时并没有当真。毕竟传言也就那一会儿的事情,三两天就被新的盖过去了。 孙尚书有权有势,为官几十年,自不是她哥哥短短时间能企及的。 是啊,她梁荷颂与孙大小姐,是没法儿比的。 听着身旁悠长而有节奏的均匀呼吸声,梁荷颂轻轻闭上眼睛,在厉鸿澈臂弯里睡过去。 从此以后,无论真情假意,这个男人,都是她的归宿。 也好,皇上说了不会爱她,那她也不必因为没有真心相对,而愧疚。在爱这一件事上,他们是平等的。 船身轻轻摇晃,贤太妃眼光何其老辣,早在两人打算脱衣的时候就从窗户遁走了。不过,它也没跑,而是在窗户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可最后紧要关头竟然只听见些啰啰嗦嗦的废话!根本没有一点她预想的激-情的响动! 不由大失所望! “雷声大,雨点儿小!”贤太妃鄙夷了一句,蹿上画舫的船舱顶上,坐看满江月影浮浮沉沉地晃荡,天地间黑漆漆的,除了两旁远远青山剪影,便只有那一轮扁了一小溜儿的月亮。 贤太妃叹了口气,想了些陈年心事,四顾了一下,确定没有那掉入江中的大灰猫影子后,才稍微愉悦了一点儿。 它看了一会儿,肚子有点儿了,三两下蹿下来,正越过一扇亮着的小窗。里头点着油灯,莲儿穿了一条漂亮的裙子,正对镜试只华美非常的簪子。 那蝴蝶簪子,贤太妃一眼就看出来是宫廷之物。因为,它似乎记得……自己从前戴过。 贤太妃在小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太入神被莲儿发现了。 “畜生东西,看什么看!滚开!”莲儿低声呵斥了一声,嘭一声关上窗户。 54.重回梁府! 清晨,朝霞满天,映得一江春水姹紫嫣红! 一叶小渔舟缓缓划出水湾来,到江中撒网捕鱼。两根儿绿豆芽似的人影儿刚撒了网,便对着那江中冲来的,抱着小木板子沉沉浮浮的巨型小怪物交谈起来。 “哟呵,我当是个大老鼠,原来是个灰猫!” 衣裳破烂的渔民甲,拿了长篙捅了捅。 另一个渔民乙道:“这小畜生,求生欲望倒是顽强得很咧,嘿嘿!大壮子,弄它起来回家捉耗子吧。” 俩黑瘦渔民竹竿一递。 浑身毛湿巴巴贴着的大灰猫顺杆儿抱着,被撬上小舟来。它灰毛儿湿贴着肉,猫干儿似的个头小不少,还真挺像大老鼠的,在船头冻得瑟瑟发抖,惹得俩渔民哈哈大笑。 “看这小畜生冻得……” 大灰猫在渔民家捉了几天耗子,竟把渔民家里里外外,且加上几块田地里的耗子都捉了干净!而后,它坐在家门口,朝渔民要了几条鱼干儿,挂在脖子上,上路了。 ** 经过数日船行,厉鸿澈、梁荷颂一行总算到了江宁府。岸边花红柳绿、烟迷柳堤,昨日小雨初歇,今天早上刚经过一场灿烂朝霞,春光明媚,三月了。 画舫靠岸,梁荷颂一看岸上,春光甚好,行人男女穿得轻薄靓丽。 “莲儿姑娘小心脚下。” “多谢冯护卫。” 莲儿在冯辛莟的好心提醒下,做作淑女地下船上岸,竟赶在梁荷颂之前,也或许是她没注意到这礼节? 昨日,藤九说见莲儿聪慧伶俐,颇有学医的潜能,想收为徒一路带回京中。厉鸿澈没说什么,算是默许。是以,莲儿正式成为了一行中的一员。 这日莲儿穿戴讲究许多,头上戴着一柄雨蝶簪子,格外惹眼,比梁荷颂的首饰还要惹人注目。 贤太妃跳上梁荷颂的肩膀,低声:“哀家看那坏心肠的小麻雀,是起了飞上枝头的心了。你可得提防着她。你看她穿得花枝招展的,浑身上下透着股思春的气味。”说着小鼻子嗅了嗅。 瞟了一眼眼睛一直挂在厉鸿澈背影上的莲儿,梁荷颂没什么表示,顺了顺贤太妃脑袋顶儿的毛:“我看她,应当做不出什么幺蛾子。” 根据她经验,野心表现得太明显的,大凡都死得早。 贤太妃猫眼一斜,白了梁荷颂一眼。“男人最抵不住的是什么?新鲜劲儿!你看她头上那玉蝴蝶簪子,不就是皇帝赏的么?比你头上的簪子华胜都贵重。你瞧,那得意样,根本不把你放眼里……” 第91节 贤太妃一想起那晚上被莲儿骂“畜生东西”,就恨不能上去挠花她臭美的脸。 “太妃娘娘很在意那簪子?”梁荷颂一语中的。 这两天贤太妃也不是第一回唠叨莲儿头上的簪子了。 不过,自从莲儿头上戴了那簪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随意差遣了她了。藤九、郝温言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莲儿簪子的来历,她只是含羞带怯的说送簪子的人说,不能说,末了还得意地朝她瞟了一眼。她这答案暧昧,众人心下都认定皇上宠幸了她,除了少数两三个,这一行人对莲儿都十分客气。 贤太妃被说中心事,粉嫩嫩的小鼻子哼了一声,收起龇牙咧嘴儿的凶狠模样,冷声淡定道:“哀家只是不忍自己生前的心爱之物,戴在个草鸡头上炫耀!” 梁荷颂微微吃惊。 “太妃娘娘是说,那簪子是您生前的爱物?”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刚上岸的厉鸿澈突然回头来,将还逗留船舷的女人及她肩上的猫扫了一遍。 梁荷颂微微一笑,伸手给贤太妃挠下巴。 “贤太下巴痒痒,想我给它挠挠。” 贤太妃反应敏捷,配合得天衣无缝,伸长脖子、享受地眯着眼睛飘着耳朵,任梁荷颂给它抓下巴。 贤太妃见厉鸿澈审视它的眼神犀利,在梁荷颂耳边细声说了句“我要那簪子。”,然后就一溜烟儿蹿到厉鸿澈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别的女子要么轻罗小扇、要么纸伞玲珑,她倒好,整天肩上挂着只四脚猫,嘀嘀咕咕。厉鸿澈皱了皱眉,伸手。 “下来。” 瞧了瞧那大手,梁荷颂略作迟疑,余光情不自禁扫了一眼前头天青色的影子。而那影子也正看来。梁荷颂决绝地将手放在厉鸿澈的大掌心中,被他一握、一拽,下了船,落地时却不小心踩滑了! “啊……” 眼前柳堤飞燕一个旋转,梁荷颂揽腰被一双长臂抱在怀中,眼前是厉鸿澈的下巴。 一跌一抱,俊男美人的,自是惹来两旁侧目歆羡的目光无数,猜测着她与厉鸿澈的关系,各种评头论足,说大凡长得太美的多半都无脑,说她再美上两倍,也是糟蹋了一身贵气的爷,说她顶多是个妾,或者在江上画舫中新买的歌姬云云。 梁荷颂忙站开,却被厉鸿澈拉住手腕不许她闪躲。 “别动!” 他蹲下身,查看她扭伤的脚腕。 “你活动活动,看疼不疼。” 梁荷颂忍痛扭了扭。 “妾身不疼。” 厉鸿澈起身,俯视她。“说了,我不喜欢从你嘴里听到谎话。” “……很疼。” 她话音刚毕,便被厉鸿澈一个横手抱起来,大步走在各色目光中,不为所动。 厉鸿澈抱着她从厉哲颜身前经过后,而后厉哲颜静默跟上——他是厉鸿澈的贴身护卫,当然必须随行左右,是以,现下是看着他们搂抱。 不过,厉哲颜这尴尬地窘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来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下来了小姐主仆三人,正是梁荷颂万万没有想到的,孙燕绥以及她的两个丫鬟! 孙燕绥穿着一身宝蓝底绣春花秋月的裙子,头上簪着明珠、华胜,繁简得宜,执着一把梅花儿绫罗小扇,眉目有秋水盈盈,典型的兰心蕙质官家大小姐,尤其是那一双唇,仿佛一直都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 “哲颜哥哥。”孙燕绥捏着小团扇,轻轻唤了一句。 “燕儿,你怎么来了。” 厉哲颜和孙燕绥打了声招呼,各自才意识到皇上和梁荷颂也在,气氛略有些……尴尬? 不过,孙燕绥也只是一瞬间的不自然,立刻盈盈行礼:“臣女孙燕绥,见过皇上,见过曦贵人。” “曦贵人”三个字仿佛一柄尖刺,狠狠扎在梁荷颂心头!前一刻她或许还有报复厉哲颜的快-感,而孙燕绥出现的这一刻以及这一声“曦贵人”,仿佛一盆刺骨冰水,将她浇了个劈头盖脸!嘲笑了个彻彻底底! 她这命运,不正是拜眼前的女人所赐么? 可是,若是让她来恨这笑盈盈、大家都说好的女人,她应当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恶女了吧! 梁荷颂实在没心情回应孙燕绥,撇开了眼睛给了个冷脸。厉哲颜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梁荷颂却丝毫不为所动,不给面子。 厉鸿澈大步垮过,也没理会。 这倒是梁荷颂吃了一惊。 “皇上为何不理会她?她可是孙尚书的掌上明珠,您未来的侄媳妇。” 厉鸿澈低头瞥了她一眼。 “若每个女人朕都理会,岂不是已经累死了。” “……”他这身子明明精力旺盛得超出常人,如何会累死? · 因着在江上偶遇了官船,是以微服私访的事儿,江宁的几个要员定然是知道。是以刚上岸,江宁府知府、江宁织造等一众芝麻绿豆小官儿在河堤上便衣接驾,这见面一看,便是皇上抱着个美人,泰然自若的大步走着。于是几人心下猜测,定然是龙榻之侧的宠妃,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在转着花样,如何去巴结了…… “将潘、梁二人关押江宁府大牢。”厉鸿澈吩咐了这么一句,便丢下了还没来得及拍马屁的江宁知府、 江宁织造,抱着梁荷颂驱马朝南城去!身后跟着冯辛梓等人,郝温言、黎怀薇等臣子则是按照计划的乘马车慢央央的随着。 马跑得极快,两旁街道飞驰往后,梁荷颂根本不敢睁眼睛,在厉鸿澈背后抱着他精壮的腰,指尖清晰摸到了他肌肉纹理,弧度恰到好处。 “十、十三爷,您慢点儿……妾身害怕……” 她刚说完,厉鸿澈又抽了一马鞭子,马儿一声嘶鸣,跑得更快了,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第92节 “下来。” 厉鸿澈伸手牵梁荷颂下马。梁荷颂这才看清楚了周围熟悉的街景,以及眼前的高门大院——“梁府”! 这,是二叔梁文宽的家。 不,应该是她和哥哥被抢走的家! 康安年、冯辛梓等随后便到了。冯辛梓拍了门,沉声对门童道:“让你们老爷出来,迎接贵客!” 那门童见厉鸿澈一行人气势非同一般,不敢怠慢,忙进去通传。可,却过了好久,梁荷颂才见一体型发福的绸缎便衣中年男人,蹒跚出来。他脸已胖出了双下巴,挤得鼻子眼睛都小而圆,唇周一圈小短胡子,正满脸不耐烦,嘴里说咧着什么。 那样子说是接驾,还不如说是算账,或者赶人来得贴切。 “这是谁在外头大呼小叫的!爷今日正心烦着呢……” 梁文宽骂咧着走出来,看见厉鸿澈的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反复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才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厉鸿澈跟前。完了,他刚才说了什么?!! 梁文宽那句叩见皇上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冯辛梓剑鞘一点他下巴阻止了他磕头。 “梁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十三爷不想声张。” 梁文宽本是才听说儿子触怒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心下正着急打听,却不知皇帝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府门口,难道……那大人物,会是皇上? 梁文宽跪着,抬起肥肿的眼睛,正对上梁荷颂冷漠看来的刺骨眼神!额头,又是惊出一层细密冷汗!梁书蕙寄来的书信里头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的两个女儿,都是被这个丫头片子所害! 她,竟然也来了!等等,莫不是他纨儿调戏的歌姬,是……是她吧!梁文宽突然涌上一阵惊恐! · 舜熙帝南下江宁府时,住在江宁织造府上,也算是历代南下皇帝的惯例,不过,梁荷颂万万没想到,厉鸿澈破了先例,上岸就直奔按察使梁府。 虽然厉鸿澈是微服私访,但梁文宽进门的时候已经不小心将一行人的身份透露给了家丁,只是吩咐府内不许张扬出去。所以,梁府上下伺候得无一不是胆战心惊。 厉鸿澈与梁文宽等官吏在正厅说话,让她先自己走走。梁荷颂点了几个熟脸丫鬟,伺候身旁。 庭院,回廊,花草树木,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而今阔别数年,梁荷颂再次走在梁府中,只感物是人非!四年前,她还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孤女,连下人都不放在眼里,而今,她再回来,却是皇帝身边的新宠曦贵人。 “贵、贵人娘娘,这边请。” 四丫鬟伺候得胆战心惊。 要问她们为何害怕? 梁荷颂暗暗瞥了一眼四颗抬都不敢抬起得脑袋,轻哼了一声。 “四年多不见,你们竟还都齐齐在梁府上,看来很得梁夫人重用嘛……” “奴婢愚钝,奴婢该死……贵人娘娘饶命,饶命……” 几女噗通跪在青石板儿地上,涕泪横流。 “你们哭什么?见到本贵人而今荣华富贵,你们不但不替我高兴,怎么反倒还哭丧起来了。是诅咒我么?” 听了这话,四女纷纷磕头,抹泪求饶。 “是奴婢们当年狗眼不识泰山,是奴婢们当时年少不懂事,冒犯了贵人娘娘,求娘娘饶命啊……” 梁荷颂冷眼看着面前磕头求饶的四女,等她们磕头磕够了,才道:“起来吧。若不是你们当年帮着梁夫人折腾我,指不定本贵人还没有那坚毅性子坐到今天的位置。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你们几个拳打脚踢呢。” 梁荷颂说话声音不大,音质也清脆柔和,但却犹如春风夹着霜刀,让人满心害怕!其中一丫鬟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梁荷颂还记得当年被她们打嘴巴、揪胳膊的情形,以及她们四人的狰狞夜叉般的面孔。可而今眼前的四人,卑躬屈膝跪在她面前,怕她如同祖宗一般,简直天差地别! 不得不感叹,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 梁荷颂深深呼吸了一口庭院里夹杂这桃花、杏花、李花以及青草的空气。曾经她以为,世上有真情,可以与利欲相抗衡,可,直到前些日子得知了她进宫的真相,才明白她还是太天真了!哲颜哥哥,不也是因为权势而低头妥协,选择了孙燕绥么? 三王爷势力单薄,立足困难,他又年轻,或许他有他的苦衷,可是,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句“哲颜哥哥”,再也不是她口中的称呼,成了别的女人的专属。 睁开眼,梁荷颂看见满庭桃花芳菲艳艳。曾经在梁府,她不敢这样抬头挺胸地呼吸,更别说赏花游园,而今,她能了!因为,她是皇上的宠妃! 如此看来,她是应当感谢厉鸿澈,给她的这权势! 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啊! 一阵春风吹过,柔软的桃花瓣儿轻轻掉落地上,却有一种坚硬的东西,从梁荷颂的心间滋长,慢慢长成坚不可破的盔甲! “不是说这个园子不许人进来么!谁在里头!”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园子的月门外传来。“谁在里头,给我滚出来!” 尖利的声音将梁荷颂从思索中惊醒,侧目看向尚还空无一人的月门门口。这声音,哪怕再过十年,几十年,她都认得!二叔还是穷秀才时娶的新寡妇,二婶杨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如此泼辣嚣张! 厉鸿澈来得突然,杨氏刚睡醒,还不知道府上已经住进了大佛! 55.你是朕的责任 杨氏昨晚约了些员外夫人打了半宿的马吊牌,中午吃完饭便睡觉了,直到这会儿才被门外的动静吵醒,心烦意乱地,很是不爽利! “走开走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蹄子在这儿聒噪!要是哪个窑-子里的,我定打断了她腿,丢出府去!” 杨氏骂骂咧咧,以为是梁文宽最近看上的那个青-楼歌女。 立刻,两前两后两个几条人影进园子来。为首的妇人四十余,发福体胖,毛发干枯稀疏,眉毛稀拉拉的,但样子却有些刻薄凶狠,穿金戴银,很是富态。她身边跟着个青葱少女,倒是长得还不错,与梁书蕙、梁书敏十分神似。 “二婶,几年不见,您还是‘风姿’依旧啊。” 第93节 梁荷颂话音一落,杨氏泼辣不耐烦的脸就盯着她一下子僵住了,指着梁荷颂瞠目结舌! “你,你是……” 笑了一声,不达眼底,梁荷颂走近了几步。 “荷颂不过离开四载,二婶婶竟已经不记得荷颂了,真是让人伤心呐。” “梁,梁荷颂!”杨氏吃惊一下说出了梁荷颂名字。 “大胆!我们曦贵人的名讳也是尔等民妇能直呼的!”梁荷颂身旁的丫鬟痴安呵斥。梁荷颂眼神制止了痴安,让她不可无礼,不想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便听杨氏身边的少女哼声道: “你这奴婢才是大胆!我娘是当今三皇子之母蕙贵嫔的娘亲,区区贵人算什么。” “你——”痴安不平,却被梁荷颂抬手让她噤声。 梁荷颂目光越过杨氏,打量着她身后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这是书柔妹妹?四年前我走的时候,她才到二婶下巴,现在都和二婶一样高了。” 梁家幺女,梁书柔,小她一岁,自小也没少欺负她。虽然人小,但坏主意却一点都不少,上头又有梁书蕙和梁书敏领着。 梁书柔并不理会梁荷颂的招呼,还只当她是四年前孤身无依的梁荷颂,哼声瞥开眼睛。 “不过,书柔妹妹身量是长了,脑子,还是那么点儿,真是让颂儿姐姐心头担忧啊……若是哪天一不小心不长眼,撞到了刀口上丢了性命,姐姐我多伤心?” 梁荷颂微微冷笑拉开嘴角。 “三皇子之母是梁更衣,书柔妹妹还抬‘贵嫔’出来,难道是梁府枉视天子圣旨,对皇上圣裁有异议?” 杨氏一听圣裁圣旨的,一个惊吓,差点白了脸,一个大巴掌拍在梁书柔脸上。 “不长脑子的东西,谁让你胡说八道!还不快给曦贵人赔不是。” 梁书柔也被梁荷颂这番话吓得不轻,捂着脸、瘪着嘴挂着泪,忙赔不是,不敢再接话儿了。 杨氏虽然没有大智慧,但到底还是活了几十岁,花样多,当即忙小心赔礼道歉:“贵人教训得是。还请贵人看在小女年少无知的份上,饶她一次。” 当年杨氏何曾这样闻言软语跟她说过一个字!梁荷颂冷冷一笑:“二婶婶说得严重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二婶婶对荷颂的辛勤‘养育之恩’,荷颂这些年来从不敢忘记,只盼着一日能一一都‘报了’,才能心安呢。” 杨氏闻言心肝儿一抖,满背心都是冷汗。她当年是没少折腾她,现在梁荷颂突然出现在梁府,恐怕事有不妙! 而后,当杨氏知道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因为触怒圣颜,被关押江宁府大牢时,差点昏死过去! · 梁荷颂并不想与杨氏母女多纠缠,跛着脚将梁府看了一圈儿。从前梁府没有这么大,被扩建、重修过了,童年与爹娘的记忆之处已保留不多。 梁荷颂走到“桃荷苑”的时候,厉鸿澈竟找了来。 “脚都伤了,还到处跑。” 厉鸿澈隐约有怒气。 “皇上,是您说有事要谈,让我自己出来走走的。” “……你倒是怪朕不是了?”厉鸿澈在梁府奴才眼前,打横将她抱起,“朕忙起来疏忽了你,你也当照顾好自己!” 眼前是厉鸿澈的刀刻般的五官,梁荷颂对他的温柔还是微微有些不习惯,乍一眼看见捏在指间的柔软桃花瓣儿,心底那层坚硬仿佛突然清醒,顺从地将头倚靠在厉鸿澈的胸膛里。那晚皇上与厉哲颜的谈话她都听见了,他说过,他会宠她,但不会爱她。 其实,她也不需要他的爱。爱来爱去,劳神伤肺。 · 梁府使劲了吃奶的功夫,准备了一场府上最高规格的晚膳,迎接圣驾。梁文宽自然是不敢同席,与杨氏在一旁奴颜媚骨的赔笑伺候着,席上只有厉鸿澈和梁荷颂坐着。 “颂儿,你从前住在这里?” 厉鸿澈忽然问起。一旁梁文宽、杨氏都是一个胆儿颤,目光偷偷看向梁荷颂,生怕她开口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皇上真是明察秋毫。这里确实曾是臣妾的家,后来爹爹立功而死,之后,这儿就成了二叔二婶的家了。”梁荷颂笑了一声,“说起来,造化也真是弄人。二叔二婶,你们说是不是?” 梁文宽、杨氏暗暗互看了个眼色,敷衍着称“是”,只巴不得这顿饭赶紧吃完。梁荷颂却偏偏吃得慢条斯理的。 “是造化弄人啊。当年是我站在二叔二婶那地儿,看着二叔二神堂兄堂姐妹们吃饭,今儿个,倒是反过来了。委屈了二叔二婶婶了。” 梁文宽、杨氏闻言,忽然面如土色!厉鸿澈放下筷子,面色沉怒。 “你从前,果真站在那里看他们吃饭?” 梁荷颂神色自若,故意瞧了一眼满头冷汗的梁文宽、杨氏,又对厉鸿澈笑眨了眨眼睛。 “皇上,臣妾是说笑呢……” 梁文宽、杨氏高悬的心,这才放下来,却又听—— “臣妾从前是等他们吃过了,再来捡漏,怎么可能在一旁闻到新鲜味儿。” 糟了!!梁文宽夫妇脸色一白!这句话,比方才那句还不乐观呐!刹那间,梁文宽夫妇只觉皇帝周身的气势冷凝了许多。天子本不苟言笑,这下更是让人害怕! “从前听闻梁爱卿仁德慈爱,没想到作风竟是如此!” 厉鸿澈冷声,吓得梁文宽夫妇忙跪地求饶。厉鸿澈却仿佛没听到,任二人求饶并不理会。 在二人的求饶声中,梁荷颂吃完了晚膳。 “既然梁爱卿家有捡漏的勤俭习惯,那这一桌饭菜,便留给你们二人来享用吧!” “谢皇上不怪罪之恩,谢皇上不怪罪之恩……” 第94节 厉鸿澈打横抱起梁荷颂,亲自将她抱出屋子。厉哲颜等四高手护卫自然也在门外候着。厉哲颜没有抬眼,只是面色如霜的盯着地面。梁荷颂顺从的依偎在厉鸿澈怀中,只是余光凉凉扫了一眼厉哲颜。只怪她眼睛太尖,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腰间新系的香囊。 应该是今日孙燕绥给他的吧。 梁荷颂麻木地靠在厉鸿澈怀中,渐渐闭上疲惫的眼睛,直到闻到一阵桃花香,她才回过神来,竟已经被厉鸿澈抱着走了很远了,到了儿时她住的院子。这会儿这里头已经收拾干净,给圣驾住了。 “皇上,您万金之体,臣妾下来自己走吧……” “你莫不是还想让别人来抱你?” “臣妾不敢。臣妾是想着皇上报了臣妾一天了,应该累了。” 厉鸿澈轻声一笑。“在你眼中,朕就如此不济?” “……”那倒不是。 厉鸿澈总是冷漠寡淡的表情,难得一笑,让梁荷颂有些眩晕,不过,相处也久了,到不至于刚开始那般失神着迷,再者,这两日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去迷男-色,无论此色多上乘。 哗啦一声,门被厉鸿澈推开。康安年、冯辛梓等人都有颜色的守在院子中,除了康安年以外,其它高手都隐藏在暗处。乍一看,院中仿佛无人。 烛光摇曳,梁荷颂吃惊,房中摆设竟然一如童年时候!怎么可能! 瞧了一眼梁荷颂眼中的惊喜之色,厉鸿澈微微弯了弯嘴角,拿了酒盏开门,与她对坐。小窗大开着,从这儿,正好看见窗外桃枝,在烛光下朦胧娇艳。 “喜欢吗?”厉鸿澈问。 梁荷颂从这一桌一椅、满窗旧景中,一时难以收回视线,“嗯”声点头。 “喜欢。” 厉鸿澈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梁荷颂,一杯给自己。 “为重逢,干杯。” “重逢?” 梁荷颂有些疑惑。 “你应记不得。朕,也是前两日才记起来。”厉鸿澈对着那窗桃花,沉静的眼眸略有些追思眸光。“朕十二三岁那年,曾与舜熙帝一同南下,来过梁府。彼时,先皇与梁府主人谈话,朕随意闲逛着,偶听几声婴啼,便寻来了此处,碰上一双母女。” 厉鸿澈目光落在梁荷颂身上。梁荷颂吃惊。 “难道皇上碰见的……” “梁夫人说,那婴儿出生才数日。现在想来,应当是你。” 什、什么!梁荷颂惊愣无言!苍天,她竟出生几日就已经与厉鸿澈见过了??!! 梁荷颂略有些难消化这突如起来的信息。“……” “朕当时年少,性子比现在活跃,在那可老桃树下抱过你,逗弄了半日。” 梁荷颂顺着厉鸿澈的视线看向窗外那颗开满桃花的老桃树,脑子里想象着小少年时代的厉鸿澈,抱着个皱巴巴女婴状的她的场景……一想,不禁毛骨悚然…… “……” “如此看来,人生果真是有命数。”厉鸿澈将酒一饮而尽,略有难得的笑意。他本不是爱表露心迹和情绪的人,这样的光景很是难得。 难怪,皇上会来梁府。梁荷颂以袖掩面,也将酒一饮而尽,险些被呛到。 “那圣上,当时见过臣妾娘亲了?” “见过,不过时隔多年,朕亦完全记不清你娘容貌了,只朦胧记得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言辞举止间才学卓绝、风华少有。” 说到后头才学的时候,厉鸿澈情不自禁将视线落在了梁荷颂身上,看得梁荷颂两颊发热。 这……她不也正在“才学卓绝”的路上跋涉着么……大器,晚些时候成嘛…… 梁荷颂跛着脚过去,恭敬地替厉鸿澈倒满酒杯,双手奉上。厉鸿澈接过,透过红烛光看梁荷颂,只见她两颊如同桃花映雪,双眸水灵动人。当年机缘巧合在那一树老桃花下,倒是万万没想到怀中丑陋皱巴的婴儿,竟然有一天成了他枕边女人…… “臣妾多谢皇上今日怜爱、照拂。”梁荷颂一饮而尽。虽然皇上看似冷漠冷酷,其实他心底应当不错,否则又怎会故意在厉哲颜抛弃她的时候,在孙燕绥出现让她难堪的时候,在梁文宽夫妇面前,给足她面子和恩宠。他,确实没有失言。 “照拂你,是朕的责任。” 56.抱负,与报复。 而后,厉鸿澈与她又喝了好几杯酒,许是故景触动,两人比平时都健谈,也比平素那种帝王对妃嫔的呆板对话模式,生动了许多。 应是酒精催动,厉鸿澈虽然喝不醉,但心情却也跟着窗外那支桃花,和眼前这朵比桃花还要娇艳粉嫩的漂亮女子,轻快许多。自他登基之后,便少有这样的轻松做自己的时候,更多的时间,他都只是皇帝。 梁荷颂又替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皇上,为我们的重逢……臣妾……臣妾再敬您一杯!” 厉鸿澈看得出,梁荷颂已经半醒半醉了。好在他一进屋就悄悄在酒壶中掺了大半的水,不然这女人定然早抱着酒壶躺在桌下了。上回船舱里她醉后撒泼的样子,他可是记得! 厉鸿澈脸色如常,梁荷颂却是两颊酡红了,窜蹿过来紧靠着他坐下,醉后举止自然不端庄不淑女,尤其在他这皇帝面前,不过,厉鸿澈倒是不在乎。事实上,他很少有这样与人亲近,交心。 梁荷颂又灌了一杯,不知喝的是水还是酒。“皇上,臣妾有几个问题想问您。有……有好多话想说!但……臣妾,怕您生气,记恨臣妾。” 无声的笑了笑,对着女醉鬼厉鸿澈略有些无奈。 “说吧。要问什么都可以,你今晚说的话,朕都不计较。” 嘿嘿笑了两声,梁荷颂将桌上酒杯酒盏“噼里啪啦”一推,腾出一片空地儿来双手托腮,捧着脸仰头看厉鸿澈,虽然她表情认真,舌头却有些打结:“臣妾想问……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完又打住否认,“不,这问不准确。应该是:臣妾想问,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样的男人;在皇上眼里,臣妾又是什么样的、的女人……是不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欢见异思迁……” 她说得手舞足蹈,眼里闪动着泪光,说到最后眼睛才重新定位在他脸上:“还有,皇上打算以后将臣妾,怎么办?是不是宠两日……就扔了,就像梁家姐妹一样……然后臣妾,就在别的女人的践踏下,凄惨死在宫墙下,皇上新宠不断,不记得臣妾了……” 厉鸿澈眸子沉了沉,但看她满面醉色、动作也夸张,不像是装醉。这最后一问,是质问。 第95节 想来应当是厉哲颜的事对她打击太大。毕竟这女子年纪本就还轻,初经历情场挫败,除了个远在天边的哥哥,又无所依靠。 在这双水光涌动的漆黑大眼的注视下,厉鸿澈微叹了口气。“你和她们,怎么会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们只是后宫里的妃嫔,而你,除了是朕的妃嫔,还是朕认可的女人。”抚摸着这颗黑发柔顺的脑袋,厉鸿澈觉得今晚真是喝多了些,又说道:“朕并不只是皇帝,也是个……寻常男人。”尽管他也时常忘了。 “寻常男人……”梁荷颂撑着脑袋呢喃着这个词,似在用酒醉后仅有的智商体会这其中深意。 可这呢喃,听在厉鸿澈耳朵里却有些不自在,后悔多说了这一句,但愿她醒后不记得才好。 “只要你听话,乖乖在朕身边过日子,朕只要活一天,便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定不食言。” 梁荷颂似想了一会儿。“皇上为什么,说只要您活一天这个假设?皇上有什么危险的事……要做么?” “朝廷之大,明枪暗箭无数,朝廷之外,几国觊觎,战争不可避免。朕身既为一国之君,责任重大,这条命,便从不是自己的。” 厉鸿澈说着,忽见女醉鬼往他怀里躲,这才见窗外桃枝摇曳、花瓣儿纷飞——起风了。 这女人是图他怀里暖和,缩进来了。厉鸿澈将外袍敞开了些,将梁荷颂半裹进来。她紧贴着他胸膛,软软的一团,像猫儿似的,引得他忍不住捏了捏她脸蛋儿,看到底是不是真如看起来那般软嫩。 梁荷颂捉住他大手,“皇上,您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所以才这么,努力。” “朕……”厉鸿澈眸色一正,神情也跟着沉静了,缓声淡道:“一统天下,建太平盛世。” 还没听完几个问题的全部答案,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厉鸿澈无奈的笑了笑,将梁荷颂放床上盖好被子,取了桌上另一壶没有掺水的酒,喝了两杯。然后,他有拿出江宁河堤的资料亲自看起来。雨季将至,若不将这事落实了,定然出问题。 烛光摇曳,映得厉鸿澈浑身黑衣渡上一层金红光辉。床上,梁荷颂睁开眼,侧卧打量着厉鸿澈认真辛勤的背影。是的,她没醉。 没想到皇上竟然在酒中掺了水,害她灌了好大一肚子,才终于红了脸颊。 这背影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但确实第一次这么深的触动,真正认真地打量、审视这个男人,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一统天下,建太平盛世。”进宫前,她本以为厉鸿澈是个昏-庸酒-色的昏-君。想拿朝廷奸党成群,后宫美人众多,不是昏-庸是什么,直到这数月来离奇经历之后,她才知道许多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不是昏君,并且相反,而是个抱负远大的君主,只是时局如此,不得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一统天下,太平盛世。几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又哪会简单?大晋建朝两百余年,历代君王贤能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实现。厉害如舜熙帝,也只是攻取了蜀国而已。 皇上虽是明君,但,也是个薄情的男人。哪怕他不沉溺女-色,但光凭后宫三千都在他眼里只是平衡朝廷势力的工具,这一点,就已经能说明了。她梁荷颂,也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就能幸运。 撇去这些胡思乱想,梁荷颂翻了个身,在厉鸿澈那句他若活着,定保她衣食无忧,以及她是他认可的女人那两句话中,渐渐有了睡意,做了个很复杂的梦,又是童年爹娘,又是后来二叔一家,后宫,哲颜,孙燕绥,哥哥。最后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瘦弱的猫,皇上也变成了只猫,好多人追杀他们。他们一起跳上房顶,奔过河流,躲进老鼠蛇洞云云…… 等梁荷颂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时,天已经微微有了光亮。吓死她了!那个梦到后来,好真实!她变成了只猫,看着自己的人身变得奇奇怪怪,好像是被只猫占据了…… 还好,只是场梦!约莫是最近她喜欢吃鱼,口味又和贤太妃越来越相似,是以胡思乱想了。 定了定神,梁荷颂才发现,厉鸿澈竟然还在那儿坐着批阅着什么卷文,仿佛一晚都没有动过。 皇上这耐力也真是忒好!而且,南下月余,皇上大半数夜里都是与她同塌而眠,竟然……都有那个什么……难不成,其实他身子有疾?嘶……不对啊,她从前在那具身子里,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啊……甚至,还用他的身子做了一场春-梦,流了好多那个那个……所以,皇上的身子应该是正常的! 梁荷颂暗自猜想…… 厉鸿澈将资料看完,已经寅时,回头看床上那女子,竟睡得规规矩矩的,有些反常(因为是装睡),不过倒也没有深究。 想起这数月来的一番经历,厉鸿澈不觉莞尔、惊叹。从前只以为太-祖-皇帝的灵石是传说而已,不想竟是真的。 回想着回想着,厉鸿澈忽然眉头一皱,脑子里闪过两个疑点,再回想了一遍来龙去脉,那疑惑,结合这些日子略微的反常,仿佛越来越清晰…… 紧了紧拳头,厉鸿澈心底沉了沉,有了些不好的猜想,沉声叫来了冯辛梓…… ** 厉鸿澈只在梁荷颂身边躺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出门去了,临走让她好好在府上静养休息,若是闷就让冯辛莟、高宝禅陪同在府里走走。但他不在的时候,不许出门! 梁荷颂知道厉鸿澈是去办那堤坝之事。他有他的事办,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事儿办! 晌午,春光明媚,暖暖照着。 那大灰猫总算没再出现,贤太妃心情比这春光还要明媚,慵懒地在屋顶上翻来翻去晒肚子取暖,听着瓦片下屋里的动静,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二婶,这莲子粥真是你亲自熬的?” “是啊贵人娘娘,昨个儿书柔不懂事,冲撞了娘娘,我亲自熬了这莲子粥就是给娘娘赔罪,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书柔。” 杨氏说着盖下眼皮,略有些心虚。她才没那功夫,当然是下人炖的! 梁荷颂绵长的嗯了一声,端起粥。 “那真是多谢二婶了!” “不谢,不谢。” 杨氏言不由衷,假装着亲切。 梁荷颂端起粥,才喝了一口,忽觉唇边儿一刺,“啪”一声粥碗掉在地上,溅得一地狼藉! 痴安见梁荷颂唇边冒出个血点子,大受惊吓! “呀!是针!”“娘娘,您可伤着了?快,快传郝御医!” 梁荷颂从嘴里取出一根绣花银针来!针尖锋利银亮! “二婶,我素来知道你恨我,却不想你竟狠毒到在粥碗里放银针害我!” 杨氏脸色一白!惊张了刻薄的嘴,露出微微有些龅的牙。“哎呀,这……这不是我干的,绝不是我干的!冤枉啊,冤枉……” “方才你才说是你亲手所熬,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颜面含冤枉?”梁荷颂冷声一喝,“冯侍卫,高侍卫,将这心肠歹毒的恶妇拿下,‘好好审问’,待晚上皇上会来,交由定夺!” “冤枉,冤枉啊!”杨氏大急。梁文宽一早就跟着皇帝出去了,家里头现在也没有能说话的救她。 冯辛莟、高宝禅性子都比较变通,知道曦贵人与梁府的新仇旧怨后都站在梁荷颂这边儿,这会儿真真假假一唬,差点没把杨氏吓死。 第96节 杨氏大喝一旁吓傻了的家丁。 “你们都死了?还不快来救主子?!” 啪一声,梁荷颂重拍了桌子,站起来盯着杨氏。 “主子?!二婶真是糊涂了吧!这‘梁府’,你从来都不是主子!不过是鸠占鹊巢的白眼狼,蹲了几日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这梁府,只有我梁荷颂,才是主子!” 不光杨氏,在场所有人都被梁荷颂这突然爆发的冷厉吓住了!从来不知道,这么温柔柔弱的女子,有这么让人害怕得时候!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可以让人胆寒! 杨氏抖着身子,刹那惊恐之后,本来长相就刻薄的脸,陡然狰狞、歇斯底里,指着梁荷颂怒骂: “我就知道你这小蹄子是回来报仇的!你还说不是你陷害我?!这针分明是你放进去,故意栽赃陷害的!为的就是抢梁府!” 57.谁让她不痛快就让谁不痛快 “二婶婶这话真是说得不错。不过,只有两个字错了——是‘拿回’,不是‘抢走’!”梁荷颂哼笑了一声,拂袖坐下,“我本还想着让皇上另外赐一座宅子给你们,却不想你竟如此作死,趁皇上不在,便想将我害死!这粥,是二婶亲手熬的,不是二婶,又是谁?” “这,这粥……这粥其实,不是我熬的!” 杨氏万般无奈,只得说出这真相,引得一众人都心下暗暗鄙夷!这样虚情假意的妇人,什么做不出来?就连梁府的仆人都有如此想法。 杨氏嚷着说肯定是熬粥的冬子有问题,说提人来审审就能还她清白。梁荷颂让高宝禅与梁府仆人一起去拿冬子,却空手而回,说是冬子跟随梁府小姐梁书柔出去了。 杨氏当即脸色一白,一个警醒!心头,飞快划过思量,之后大骇。 座上,梁荷颂将杨氏脸上精彩纷呈的变化尽收眼底。 “难不成,是畏罪潜逃?” “这……这,有可能是,冬子那奴才平日看着就不老实……” “胡扯!” 梁荷颂一拍桌子,吓得杨氏一抖。 “他畏罪潜逃,那你女儿跟着又是作甚?一起潜逃,还是去杀人灭口啊……?” 梁荷颂尾音拖长含着冷厉。 杨氏满头冷汗,跪爬到梁荷颂面前。“求娘娘饶命啊,求娘娘饶命,这事还没有定论啊……” 杨氏凄惨求着,示意私下说,让其他人都去门外守着。有些事确实也不方便放在台面上来说,梁荷颂便让旁人都下去了。 门关上,杨氏嘴脸又变了变,没那么可怜凄惨了。 “梁荷颂,现在没了闲杂人等,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回来是报仇,夺回梁府的。” 杨氏虽还跪着,却直起身子,并无恭敬之色。“当时这宅子破破烂烂,我们将就住了这么多年,花了不少银子修葺重建,现在也住够了,你要,还你就是了,何必做东做西的折腾我!” 如此白眼狼,大约天下难找出第二只了!梁荷颂咬牙冷声: “得了便宜,还嫌这便宜不够好?!这种遗臭万年的事,也只有二婶这卖臭豆腐的寡妇干得出来。你还说对了,我便是折腾你。这宅子,染了你们一家子的臭味,若不用你们的眼泪清洗清洗,如何能对得起它这些年忍辱负重,容你们一窝子白眼狼遮风避雨?” 杨氏到底忌惮,也不敢嚣张,心底咬牙恨不能掐死梁荷颂,但面上还乖顺道:“说吧,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们一家?敏儿被你害死了,蕙儿也被禁足受难,现在纨儿都已经入了大牢,你还要怎样?!” “她们死是她们自己找死,与我何干?呵,你问我要怎样?”梁荷颂起身,俯视杨氏,“我便是要让你们,本来是怎样,就怎样!靠我爹爹得到的、抢到的,全部给我吐回来,官位,银子,田产,房产,全部!” “二叔从前只是文书小吏,那就做回小吏,你是卖臭豆腐的,你便回去给我卖臭豆腐!” 杨氏雷劈了一般,又惊恐又愤恨,两眼珠子都要瞪得蹦出来了。“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你别忘了,你爹娘早死了,那几年可是我们把你养大的!!” “不是‘养’,是‘虐待’!若不是看在这份上,我便让你们以命偿还了,而不是银子!你信不信,只要我将今日之事,还有画舫上你儿子肖想嫔妃、冲撞圣颜之事闹一闹,你们一家上下,一,个,都活不了!” 杨氏跌坐在地上,满面惨白。比起银子,她更怕没命啊!就在她摇摆着是否要妥协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声,一下就认出来,其中一人是她认识的—— “这里面在做什么?” “梁夫人粥中放针,差点害了曦贵人,现在里头梁夫人正在交代事情。” 问话的人影似伸着脑袋朝里头看了看。 “天啊……梁夫人是梁府的女主人,怎么能这样跪在地上……” 梁荷颂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脸色一沉,接着跪在跟前满面不屈的杨氏,忽然委屈痛哭起来,左一巴掌、又一巴掌,“啪啪”地扇着自己耳光。 “贵人娘娘,民妇知错了,是民妇从前没有好好照顾好您……民妇知错了,民妇不该因为家贫而不给你穿新衣,没给你请老师……民妇愧对娘娘。但是这件事,民妇真是冤枉啊,民妇没有放针啊……” 门外的人听见这番动静,也发生了点小争执,梁荷颂心下有了些许计较,听见了孙燕绥的声音,以及厉哲颜那句“让开!” 然后,“哗啦”一声门便被劈开了,春花秋月的美人孙燕绥急忙提着裙子跑过来,扶杨氏,查看她的脸。“梁夫人,您伤哪儿了?” 看这情形,是把她梁荷颂当做动用私刑、严刑拷打人的恶毒妇了。梁荷颂目光在孙燕绥与杨氏瞟了一眼,落在静静站在那儿的厉哲颜身上。 “一上午不见世子,我还当世子是去保护皇上了,原来是陪伴佳人去了。”梁荷颂暗含讽刺。她梁荷颂从来不是圣女,对着孙燕绥和他一同来搅局,还能和颜悦色。 厉哲颜脸色略白,没有说话。他何尝听不出梁荷颂的讽刺。 “颂儿妹妹,你不必责怪哲颜哥哥,是我今早突然想去看花鸟市,一个人不敢去,便央求他一同去了,并不知道你也需要他保护安危,是燕绥不对。” 紧了紧袖子下的拳头,梁荷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扯出一丝冷笑来:“谁说我需要他保护!” 杨氏对梁荷颂与厉哲颜曾经的关系知道一二,心下幸灾乐祸,嘴里却哎哟痛-吟了两声,引得孙燕绥忙去查看她脸上的伤,关切。 杨氏那几耳光下足了血本儿,打得两颊肿得老高,哎哟哼唧两声,还真有点儿那么被虐打之后的样子。 孙燕绥忙让人来处理杨氏的伤口,又问了两句事情缘由,表现井井有条、落落大方,转而对梁荷颂道: 第97节 “颂儿妹妹,姐姐知道你从前在这儿受了不少委屈。但在粥里头放针这样的害人手段是容易被人发现又没有效果,梁夫人平素处事得当,应当不会做这等愚蠢的事。恐怕这里头另有隐情……” “依你的意思,是说我陷害她了?!”梁荷颂忍无可忍,冷眸瞥了一眼厉哲颜。他倒是什么都告诉孙燕绥啊,真不愧是“知音”。 “颂儿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知道你因着过去的事生气,但是粥里放针这种陷害方法,实在不高明,恐怕是旁的有心人故意陷害的,也或许是谁不小心将针遗落进里头了。”孙燕绥没动怒,而是善解人意地拉着梁荷颂的手语重心长道:“颂儿妹妹父母去得早,亲人也不多,梁夫人一家过去再有不妥之处,也还是抚育了你一段日子。古语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可见亲情可贵啊!姐姐是不希望你一时冲动,失去了这段亲情,然后才去后悔……” 孙燕绥又叹了叹息,想起听闻梁荷颂没读过诗书,又补充:“颂儿妹妹,我知道你还年轻,可能不懂,姐姐刚才说的道理你可能还体会不到,但是……” “是!我是不懂!不懂你啰啰嗦嗦在这儿做什么!”哗一下丢开孙燕绥握着她的手,梁荷颂只觉胃里一阵恶心。真当她是蠢货了? “更不懂,你何时成了我姐姐了?我是皇上亲封的‘曦贵人’,你无品无级,何以与我称姐妹?就,哪怕你入了世子府,那也不过是我的小辈。区区个小辈,竟然还教训起长辈来了!”“孙小姐,你这‘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的本事,我确实不懂!” 孙燕绥惊愣。 “再说。这里也不是尚书府!孙小姐这训导、这家,是不是管远了点儿!” 孙燕绥完全被惊震住了,不料从前跟在厉哲颜身边的柔弱小丫头,竟然有这种气势、伶牙俐齿,一时哑口无言。孙燕绥尴尬地往厉哲颜身边缩了缩,无地自容地红了眼睛。 气氛紧绷,厉哲颜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颂儿,燕绥只是好意……” “好意?我没看出她好意在哪里!”是逼她进宫,还是抢她心上人?罢了,这心上人,不要也罢,能抢得走的,都不是心上人。 梁荷颂心中未说出口的那两句逼问,厉哲颜能看明白,是以也不再多说。 气氛尴尬静默了一会儿,孙燕绥咬唇,轻声对厉哲颜道:“哲颜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我们走吧。” “曦贵人,哲颜还有要事,便先退下了。” 孙燕绥紧紧跟着厉哲颜,离开。 真是个俊俏的护花使者啊。看他那表现,定然也认定是她为了报仇,故意陷害杨氏的吧。还有,他叫她,‘曦贵人’? 看着那双男女,梁荷颂忽然升起了一股怒气,叫住。 “站住!谁让你们走了!本贵人遭逢这般坑害,哲颜世子既然是护卫,便有职责保护我安全。来人,给哲颜世子和孙小姐搬座椅来,一起审!”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不痛快,就是要找让她不痛快的人,一起不痛快! 瘫坐地上装作期期艾艾的杨氏,抬眼看见梁荷颂那双眸子的时候,不觉惊白了脸色! 58.皇帝的秘密 梁荷颂让人搬来了凳子,厉哲颜、孙燕绥不得不留下,旁看。 杨氏看了看天色,终于有了一丝暗淡,只盼着梁文宽早些回来解救她。 瓦上一声轻响,一团黑影从门口进来,闪到梁荷颂脚边蹭了一圈儿裤腿,跳进她怀中。不是贤太妃,是谁。贤太妃与梁荷颂对看了一眼,在她怀中盘身慵懒旁观。它在房顶上听了半晌,本是兴致缺缺,到这会儿倒是生出些兴致来了。 梁荷颂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瞟了孙燕绥和厉哲颜一眼。“方才孙小姐说,是本贵人污蔑杨氏?” 孙燕绥早想离开,但又离开不了,脸色有些僵硬发白,应付得十分勉强。 “燕绥不敢,燕绥是说,梁夫人平素与人为善、处事得当,应当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也或许,或许是谁一不小心将银针掉进去的。” “孙小姐真是考虑周到!”梁荷颂拍手,立刻高宝禅就带进来两个人,一个奴才,另一个是梁书柔。 杨氏一见梁书柔来,就暗瞪了她一眼。梁书柔早已被这阵仗得吓蒙了,哆哆嗦嗦地,高宝禅才不过喝问了一句如实招来,便全招了。 “是,是我一不小心,将银针……掉、掉进去的……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梁书柔哭着坦承之后,孙燕绥立刻就白了脸。 “好个‘一不小心’!要我也一不小心,岂不是就没命了,你说是不是,孙小姐?” 梁荷颂一问,孙燕绥更加无话可说,试问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困窘难堪的境地!!孙燕绥捏着手帕的指尖,绞得发白。 “纵使娘娘是贵人,但梁夫人也是命官之妻,和贵人娘娘又有亲属关系。燕绥也是怕这般冲突传出去,恐怕有损贵人名声。再者,私自审讯,按照我朝法纪,是大不敬的犯上之罪,有藐视朝廷、天子之嫌!燕绥也是担心贵人娘娘,遭人话柄。贵人可能不知,这罪可是极重,是要祸及家人的!” 此话一出,屋中一片沉寂,连同高宝禅、冯辛莟在内的帮梁荷颂做事的人,都不禁白了白脸。 “孙小姐懂的,确实多啊……”梁荷颂只觉所有视线射来如同芒刺在背!哥哥,她万不能牵连哥哥。 “燕绥听闻贵人娘娘与梁大学士学士兄妹情深,燕绥也是不想让娘娘后悔,伤心。”孙燕绥眉眼平静,眼皮半盖着看着地面的眼睛,不辨神色。厉哲颜微微侧目,皱了皱眉头。 孙燕绥微微斜眼看了眼梁荷颂,见她脸色苍白,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可下一眼,她又看见了一旁紧抓着椅子扶手、关节泛白的厉哲颜,心下一跳,有些后悔方才没沉得住气,逞一时之快。 尚书千金果然厉害。杨氏文化不多,听了孙燕绥的话后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占了上风,凶相毕露站起来。 “尚书千金说得对!你一个小小贵人,有什么资格审问我朝廷命官之妻?连三皇子算起来,都是我外孙呢!你不过是个侧六品贵人,私自设堂审问,我还要告你一个藐视朝廷之罪!到时候连你哥哥都跑不掉!都得死!” “谁,说,她,没有资格!” 梁荷颂抬眼望去,高大的黑色影子将那扇窄窄的门堵得严严实实,同时似有极淡的特殊香味飘来,夹杂这冷沉的霜气。不必多想,这样冷沉的眼神和举止,除了厉鸿澈,不会有第二个男人。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反应过来的一众人,齐齐下跪,除了少数那两三个,每一颗低垂的脑袋里转着的心思都略忐忑而又惶恐。 梁荷颂也跪下,却咬着唇,没喊出声。 厉鸿澈俯视扫了眼屋中清醒,在杨氏、厉哲颜、孙燕绥几人身上多停留了少许,而后缓步走到梁荷颂跟前。 梁荷颂低着脸,掩饰住内心的窘迫,强忍着愤怒而委屈的泪水,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底金线勾勒了祥云的金缕靴,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伸到在她面前。 “起来。” 略作了迟疑,梁荷颂还是把手放在了大手心中,有一阵暖意,还有一些薄茧。她不敢抬头,不想让可恶的人看见她丝毫的脆弱。一张洁净的手帕盖上她的脸,梁荷颂只觉腰间被一揽,落入宽厚的怀中,紧贴着男人的胸膛,鼻间有熟悉的温热味道,以及有力的心跳。 厉鸿澈将梁荷颂裹在披风下,冷冽的视线落在杨氏身上。 第98节 “拖下去!” 只有这三个字!但是已经终结了满堂吵吵嚷嚷是非! 厉鸿澈瞥了眼紧抿着唇的厉哲颜,以及与紧张跪着不敢起的孙燕绥一眼。“若是有人觉得曦贵人位分不够高,朕,不介意让她品阶再高些!” 孙燕绥扛不住厉鸿澈冰冷注视的视线,跌坐的地上。 说完,厉鸿澈抱着梁荷颂大步离开。 梁荷颂从披风的缝隙里,看见门外站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郝温言。见她安好,郝温言才放下心。他一得知那粥中有银针,便预感事情不妙,而后又见孙燕绥与厉哲颜来了,担心梁荷颂吃亏,便快马加鞭去通知了厉鸿澈。他本还担心皇上忙于政事,不会来,却不想皇上真的来了。 梁荷颂不知自己是哭的还是笑的,对郝温言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郝温言微有笑容,苦涩又心疼。 * 是夜。 梁荷颂没有吃晚膳,关在屋里、趴在桌边,思索着些事情,以及白天的事。这会儿她谁也不想见,连丫鬟痴安被她关在外头候着,屋子里只有贤太妃。皇上将她抱回屋子,就又匆匆出门去了,什么话都没有留,应该真是很忙很忙。 贤太妃在椅子上高冷的躺趴着,偷偷瞥了她一会儿,跃上桌在梁荷颂身边蹲坐着。“为个男人,有什么好难受的。就凭你这姿色,往那儿一站,多少男人都要朝思暮想。” 贤太妃说完,也自觉它这安慰的话,似乎……并不太中听?但看这丫头片子,眼睛干的,没流泪,也就放心许多。这丫头其实还挺坚强的。 梁荷颂叹了口气,托着腮。“太妃娘娘,我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人心太容易变化。我本没有多少亲人朋友,曾经,厉哲颜对我来说并不仅仅是倾慕之人,更是她陪伴我走过最那几年孤独岁月的人,让我走出阴影,看见美好。可是而今……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袖手旁观。” “人心都是会变的。”贤太妃突突的小嘴儿叹了口气,眯眼舔了舔爪子、咂了咂嘴。“你能坦然将这些话说出来,说明你也渐渐看明白了。这就好,最不值得的,就是为不爱你的人伤心!我看皇帝最近对你似乎不错,反正你已经是他的女人,能得他欢心,日后还愁什么。” 梁荷颂疑惑。“太妃娘娘前阵子不还在说,天子的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么?” “是靠不住,所以你得赶紧怀个龙子,生下来。现在后宫里妃嫔虽多,子嗣却极度稀薄,几乎等于没有。你把握机会,正是极好。” 梁荷颂偏开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贤太妃金琥珀似的眼珠转了转,挑着猫步转到梁荷颂面前,屁股一放蹲坐她面前。“哀家知道你这两日反常,情伤未愈,没有心情争宠。不过哀家都是过来人。什么情情爱爱的,再过几月几年的,谁还记得谁啊!你当务之急,是把皇帝的心抓住了!” “太妃娘娘不是最讨厌皇上么,怎么突然站在他那边了。难道是因为……皇上最近给您吃了鱼?” “……当,当然不是!”贤太妃调转小身子、背对梁荷颂,以屁股看她。“哀家只是不想让你错过飞上枝头的机会。” “……” 贤太妃冷静了一会儿,又重新蹿过来,小声道:“哀家也不瞒你,哀家发现了皇帝一个秘密!” 梁荷颂一惊。“秘密?” 贤太妃左右瞧了瞧,把它偷藏在床脚的小香囊拖出来。 “这是什么?” 梁荷颂拿着黑绸缎绣暗纹的香囊左右翻看了翻看,正打算嗅一嗅,却被贤太妃一爪子急急拍掉! “这东西闻不得!” “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贤太妃黑茸茸的小脑袋再次警觉四顾!连同两嘴胡须都警惕的扎得直直的!确定没人偷听之后,贤太妃才跳上梁荷颂的肩膀,小声道:“这是一种蜀地秘香,女子闻了之后会神志恍惚,产生幻觉,仿佛与男子行云雨之事!” 梁荷颂更是又惊又疑惑。“那便是迷-魂药了,皇上乃九五之尊,藏这下作羞耻的药作甚?” 59.蜻蜓点水似的吻 梁荷颂屏住呼吸打开香囊。里头装的,竟然是一片片嫣红的干桃花瓣儿。 “秘香没有固态,都依附于干花。” “太妃娘娘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这秘香是宫中之物?”梁荷颂问。 贤太妃围着香囊转了一圈。“哀家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哀家也被施过药……” 贤太妃调转身子,不让梁荷颂看它的脸。“虽然哀家而今附在这畜生东西身上,许多事已经记不得,但这秘香之耻,哀家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梁荷颂没有出声,紧紧等待贤太妃吐露往事。 “从前,舜熙先帝后宫女子无数,为了平衡前朝势力,先帝不得不宠幸一些不喜欢的妃子。他是个专情的男人,尤其是肉-体上,有些洁癖……” 贤太妃的声音很沉,很缓,很平静,可梁荷颂却从这极度的平静声音中,听出了让人难以呼吸的难过,让她心也跟着揪痛。 “哀家曾经自诩才貌双绝,宠冠后宫,可直到后来才知道,先帝竟然对我用了这秘香……”“而那些所谓的恩宠,也不过是忌惮于我娘家长孙一族的势力。待长孙一族败,哀家也跟着失宠。”“他根本就没有碰过我,他厌恶我,憎恨我。难怪哀家,一生都不曾有孕……” 气氛一时沉重,梁荷颂不知该如何安慰贤太妃了。 “几年夫妻情分,或许舜熙先帝是爱过太妃娘娘的,太妃莫要太伤心。” 贤太妃哼了一声,一扫沉重。“罢了,他现在也就一把烂骨头,哀家倒还活得好好的!等这次回宫,哀家定将寿康宫里那些舜熙皇帝心疼的老贱人们,挨个儿折磨一遍!” 梁荷颂问它是不是想起害死她的仇人了,贤太妃长呼呼的小身子在桌上来来回回的转圈踱步,嘀咕沉思着。 好吧,看样子是还没想起来。梁荷颂没戳破。不过,她怎么好像听谁说,舜熙帝的贤妃,后来失宠时是有孕的…… 不过,她从哪儿听说的来着? “虽然哀家恨舜熙先帝,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极有原则的男人。小皇帝性子与他有几分相似,想来这秘香也是为后宫中不喜的妃子准备的。既然他像舜熙,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梁荷颂眼珠一转,便看见贤太妃朝那盘,厉鸿澈吩咐人做的葱花儿炸小鱼走去。 第99节 真的,不是因为鱼么……? 不过,这盘鱼看来,真的很好吃啊……梁荷颂盯着鱼,也吞了吞口水。 * 梁荷颂对着油灯看窗外桃枝,不想出门去,免得撞见厉哲颜。方才门外似乎有人声,厉哲颜来赔罪,她没理会。他是来替另一个女人赔罪的,这还不如不来! 梁荷颂边等厉鸿澈,边想着,皇上究竟是对后宫中哪些妃子用了这秘香。她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厉鸿澈回来,便睡下了。 厉鸿澈是三更回来的。他一回来,便让梁府天翻地覆!风云突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苏省按察使梁文宽,伙同江南河道总督潘青云,贪污河道银两,克扣河工工钱,打死报官伸冤者,草菅人命!着,革职入狱,交由刑部查审,从重处置!钦此!” 杨氏哀嚎大哭声,隔着园子都能听见。梁荷颂披了件衣裳,起床来看,推门便见正厅方向的天空,火把光亮照得那方天空仿佛黎明一般,可见人多。更有人声吵杂。 冯辛梓从月门进来,不想见梁荷颂已经起来。 “见过贵人!皇上还让奴才带人把周围把守着,不许人闲杂人进入,怕吵着您休息了,却不想您已经先一步醒了。” 探头望了望月门外隐约的火光,梁荷颂道:“发生何事了?” “梁文宽与江南河道总督潘青云一同贪污河堤银两,已经被革职,并且牵扯出更多的罪案,这奴才不便多说。现在官兵正抄家,搜查更多罪证,以便一同审查处置了。” 贪污河道银两之事她是听说过,却不想,梁文宽竟也参与其中!“皇上短短一日间就查明真相,真是明察秋毫。” “贵人说得正是!奴才还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贵人。”冯辛梓抬头,不苟言笑的刻板脸微微展现笑容,“皇上下令彻查,当年贵人父上凯旋途中病逝之案!贵人若有证据,或者话,等陛下忙完了就可上呈陛下,陛下定然还贵人一个公道!” “果真?!”梁荷颂喜不自禁,多日压抑,终于一展笑颜。梁文宽依附盛大将军,她本以为还要等很久,等到她有足够的地位,哥哥也有足够势力的时候,才能查清,不想…… “皇上在哪里?” “正在前厅,唉~贵人,贵人您现在不能去……” 梁荷颂心下激动,提着裙子飞快跑出月门。冯辛梓忙跟上,想阻拦又怕伤了皇帝的新宠。 梁荷颂记得路,是以跑得很快。这一追一赶的,很快就到了前厅,却不想,她一下就被看见的情形,惊呆了。 “皇上!您,受伤了?” 看着厉鸿澈半肩鲜血,梁荷颂看得触目心惊! 此时,太医藤九与御医郝温言正在给厉鸿澈处理伤口,那伤口,直见骨! 皱了皱眉,厉鸿澈说话虽没有太多温情,但旁人都听得出,他对梁荷颂却比对别人温和许多。 “快回屋子去!” 厉鸿澈说完,目光落在冯辛梓身上一厉。冯辛梓忙跪地请罪。 “不关冯护卫的事,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原来,是那潘青云不甘心就此获罪受死,竟然起了歹心!刺杀天子!盛丙寅总管江南三省。潘青云是盛丙寅的左膀右臂,他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与盛丙寅平日的纵容脱不开干系!厉鸿澈趁盛丙寅不在朝,此行南下,也是打算砍了他一只膀子吧! 梁荷颂从正厅出来后,突然奔来一双人影,正是白日里与她逞凶的杨氏母女! “贵人娘娘,求您饶命啊,给皇上说说情啊……”杨氏奔过来,跪在梁荷颂跟前哭丧求饶。“是民妇猪狗不如,当年没有好好待您,现在民妇知错了,宅子田地都还给你,只求您给皇上求求情,求她饶了我们一家老小一条命啊!” “堂姐,柔儿也知错了,柔儿坏心肠,从前没有好好对堂姐,求堂姐饶命啊!以后再也不敢了……” 梁荷颂冷眼看了哇啦大哭的杨氏母女。“白日里,二婶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者,现在向求情,也于事无补了。” 梁荷颂经过杨氏身旁时,停下。“只能说,这是苍天开眼!杨氏,你这些年的富贵命,都是我爹娘牵线搭桥,等到了下头,可要好好感谢我爹娘。” 杨氏一听“等到了下头”几字,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 江宁府大牢。 梁纨、潘晟在牢中才呆了两日,不想各自的老爹都被扔了进来! “爹!爹!您怎么也进来了!我还等着您救我呢!” “不成器的东西!” 父子牢中相见,梁文宽当即就给了梁纨一大耳刮子!“我早告诉你收起你那些好-色习惯,从前梁荷颂是个没人撑腰的孤女就算了,现在她可是皇帝的女人,你竟然也敢……也敢……”梁文宽差点气死,“也敢肖想!” 梁纨捂着脸,暗骂了梁荷颂几句不入流的龌龊话。 “爹,儿子当时也不知道那船上的是她呀,谁想到皇帝的女人也会在条儿船上唱曲儿……哎哟!” 梁文宽又是一巴掌下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还说!整天脑子里,只有女人!” 梁纨不敢再说了,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又想起个女人来。 “爹,儿子倒是想到个,可能对咱们有用的女人!” “谁?” “孙燕绥!” 梁文宽差点儿气背过去。“死到临头,你还死性不改!” 说着就要再打。 “爹,爹,爹,您息怒啊,听我说完啊!她是刑部孙尚书的千金,年年春都回老家来看外祖父外祖母……” 第100节 这晚,梁文宽想尽办法,才终于以重金托了个从前安插在牢中的赌鬼狱卒,将消息送给杨氏——找孙燕绥! 杨氏得丈夫暗传的信儿的时候,正在梁荷颂屋外哭天抢地的求饶,求她向皇上求情。 杨氏在外头哭求了一夜,凄凄惨惨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梁荷颂听了一夜,虽说是曾恨极了杨氏,但想起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二叔一家对他们兄妹也算还过得去,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爹爹的官位。孙燕绥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有一句话她说对了——她梁荷颂,确实没有多少亲人。 而下宫中梁家姐妹是大势已去,梁二叔一家也栽定了,若能留杨氏母女一命,也不是不可。 正在梁荷颂打算开门,告诉杨氏她可以向皇上说情的时候,杨氏忽然态度一改,恶声:“梁荷颂你有种!你以为你一时得意就了不起了?老娘不求你也行!我告诉你,你也得意不了几天!走着瞧!!” 杨氏一手捏着梁文宽让她去找孙燕绥的信,一手捏着梁书柔的手,气冲冲走了。 · 杨氏来找孙燕绥的时候,孙燕绥正因着方才离别时,厉哲颜的冷脸色心下后悔。 她不该一时口快,反击梁荷颂。她已经等了这许多年,也不该忍不了那一时。不过,说起来,那目不识丁(她心目中)的丫头竟然如此厉害,呛得她差点接不上话!更让她担心的,是厉哲颜方才送她回来时的反应…… “小姐,梁府的梁夫人和梁书柔小姐来了。” 一听那二人来了,孙燕绥立刻就明白了,略作了思量,对丫鬟吩咐道:“偏厅有请。” * 这是梁文宽被下狱的隔日。厉鸿澈重伤肩膀后发了高烧,迟迟未醒,情况不容乐观! 当时梁荷颂进屋看见厉鸿澈,见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并没有什么痛苦之色,却不想伤到如此地步!平日里他都仿佛很厉害似的,她从来没想过,厉鸿澈也会有这么倒下昏迷不醒、生死一线的时候。记得上一次他发高烧,是在她的身体里,在暴室遭遇了癸水…… 梁荷颂想着,担心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厉鸿澈重伤高烧不醒,梁荷颂甚至以想到,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假若厉鸿澈死了,那她的命运……又会如何? 只有有子嗣的才能住在皇宫里,她是去寺里出家,还是陪葬?这半夜,梁荷颂想了许多。得出的结论是:厉鸿澈不能死! 半夜幽幽醒来,觉得有些渴。 “皇上,您等等。” 昏昏沉沉,厉鸿澈见眼前递过来一只盛满清水的青花瓷杯,还有一双玉手,十指如葱尖,指甲粒粒饱满、莹润,泛着珍珠似的光亮。视线再微微移动,厉鸿澈便看见了梁荷颂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哭什么……” 梁荷颂这才知道自己泛了泪水,忙擦了去。“……臣妾是在哭,若是皇上醒不来了,臣妾会不会殉葬。” 她这逗笑的话,虽然听来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惹来厉鸿澈浅浅一笑,伸手摸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那你就多祈祷下,让朕活长一些?”其实,厉鸿澈心底不是这句话。他是想说,她这般可爱,他应该舍不得让她殉葬。但如此肉麻的话,是十六七岁、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才喜欢挂在嘴边的,他这身份和年龄,实在不适合谈情说爱。 梁荷颂正在琢磨厉鸿澈脸颊那丝笑容是什么意思,便听厉鸿澈道:“朕前日收到消息,你哥哥大约明日早上就到江宁。朕派冯辛梓、李霄冉明早陪你去接他。你们兄妹也有快一年没见了,这次在家乡好好聚聚吧。” “谢皇上恩典!!”梁荷颂反握住厉鸿澈的手,喜极,不知如何感谢,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仿佛蜻蜓点水似的吻。厉鸿澈一愣,从不曾见梁荷颂如此高兴的模样。她沉静在喜悦里,仿佛一只欢快的百灵,不,应该是春光里,灿烂妩媚的桃花。 厉鸿澈也被梁荷颂情绪感染,情不自禁翘了翘嘴角。 没想到他只是随意的一句话,便能让她这么开心。他看了太多贪得无厌与言不由衷的笑,许久不曾看见这样的容颜。 60.大肥灰的鱼干儿 清晨,朝阳升起,绿柳染嫣红。 因着黎怀薇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算是梁烨初的下属,是以也跟随一道在府门口迎接。 梁荷颂在梁府门口等了许久,还不见梁烨初的马车,一直到卯时末,才等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厮跑来报信儿。梁荷颂远远就认出来,这正是她一早派去东街打探引路的奴才。哥哥也几年没回来梁府,梁荷颂怕他认不得路。毕竟几年来江宁变化不小。 “梁学士呢?” 小厮喘了口气儿。“梁学士走到东街,马车轮子怀了。” “那为何你都跑回来了,哥哥却不在,我不是派你去接人么,怎地自己先跑回来了。” “回禀贵人娘娘,奴才是为梁学士引路的,可是哪知道学士刚下马车走了没多一会儿,街道两旁就人流攒动,拥堵上了。” 这类情况,梁荷颂也不是不知道。记得少时她同哥哥烨初出门,总是惹来地痞流氓堵截,让人无语凝噎的是,地痞都是冲着他哥哥的,完全忽略了她这个正牌女人…… 是以,少时哥哥总都戴着黑面纱或者半面面具,抑或故意留下些乱发遮挡半面。直到长大些,他身材高大颀长了,轮廓也渐渐男子气了,才不至于总被错认为佳人。 梁荷颂实在等不及,叫来马车,赶去东街接梁烨初。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怎地他就比她好看那么多? 不公平透了! 黎怀薇跟着一起去,一路上眼皮半盖着心事重叠的眸子,偶尔与梁荷颂的微笑夹杂着敷衍与言不由衷。 没错!他一点都不喜欢梁烨初!都是差不多的岁数,他凭什么做他上级?而且一个男人,长得那么沾花惹草……看了心烦!从小到大,他自诩才貌双全,别人眼中的大才子,本应该仕途坦荡,却不想梁烨初骑在头上!叫他怎么甘心?! 黎怀薇抬了抬眼皮,正巧发现梁荷颂在打量他神色,忙礼貌地回应了个笑容。 果然,东街人流拥堵,路人都驻足而看。马车到了这儿就走不动了。人流里三层外三层,冯、李二护卫保护着梁荷颂缓慢朝人流中心走。男女老少嘴里时不时念叨、唤着“神仙公子”云云,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人物画卷。原来是去年城中有个画铺子卖了梁烨初的画像,自此风靡了一段日子。而今真人出现,都来驻足围观。 “夫人,这人太多,要不你在这儿等等,容属下二人去接梁学士出来。”冯辛梓道。 “不必!”梁荷颂哪里等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扒开人墙,踮着脚尖儿终于看见了那一角黑亮飘逸的长发,以及耳际玉白无暇的肌肤。惊鸿一瞥,就知道是她哥哥无疑了! “哥哥!!” 梁荷颂实在走不动,大喊了一声,不过也仅仅是把周围几个人给震了震,回头瞪着将她打量了一眼—— “虽然你有几分姿色,但神仙公子比你好看了不止十倍!少耍花样好好排着!轮着你看再看!”“我们都排好久了,后边儿老实呆着……” 第101节 “我!唉~~别挤啊、别挤……”而后,她就迅速被人流淹没了…… 此时冯、李二人又被挤散了,只有她一人,势单力薄,只有随人波逐流唉…… “哥哥!!”她这个时候,真是很讨厌有这么个哥哥! …… 春风带着一点绿意和暖,也残留着霜雪的一丝冰凉,轻轻吹起。众人只见人流中心那抹霜雪腾空而起,乘风而来,掠过人流透顶,飘逸而落……不觉让人目瞪口呆、张口倾慕,直唤“神仙”。 梁荷颂正被挤倒,眼看被踩,忽觉身旁的人流一下退散了,身子先是迅速一落,而后被一双长臂拦住了腰,眼前一片洁白、柔软,仿佛雪花落下,而她正躺在冰雪之中,感觉到一阵清冽。 有微微冰凉、丝滑的东西抚过梁荷颂面颊,才将她唤回神来——是一缕乌黑的长发。斜眉入鬓,眸如水墨,高鼻薄唇,唇色浅淡,一笑皓齿如雪。 梁烨初。 “若我不在,你岂不是就要任人践踏了。”梁烨初道。 梁荷颂瘪了瘪嘴。 “若哥哥不在,便不会有人践踏我了……” “你这般说来,倒是我不该来见你了。”梁烨初声音和笑容安宁淡远。 “那怎么行!哪怕天涯海角,哥哥也必须来看颂儿!” “是,颂儿说的对。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来找你。” 人流稍微得意控制,微微侧目打量这对兄妹,都是一个想法:这女子长得虽然面若桃花,美丽非常,但……真是这位公子的妹妹?不会是捡得吧…… 对此,梁荷颂往梁烨初身边站近了一步,抬头挺胸回应了一圈怒瞪!看什么看!姑奶奶就是他妹妹怎么了?! 冯、李而护卫终于挤过来,见梁烨初也是愣了一愣,行了礼。黎怀薇作为下属,也问了安好。几人才一同离去。 回去的路上,梁荷颂发现黎怀薇的脸色有些发青,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黎怀薇说约莫是方才吹了凉风,没有大碍。 · 兄妹二人一路回到梁府,在大门外仰头对着那匾额站了许久。多少年,甜蜜、辛酸、生离、死别都在这里经历,而今,他们总算长大…… 兄妹二人刚进梁府,梁烨初便径直去了厉鸿澈所在之处,请安。梁荷颂偷偷在门外,戳了个小洞,偷窥着里头的动静。 冯辛梓、李霄冉也就权当睁眼瞎没看见梁荷颂,谁让曦贵人现在正得宠,而且……皇上也提过,不必管她。 梁荷颂从小洞里看见厉鸿澈端坐着,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说话举止并没有一点虚弱之态。梁荷颂真是佩服得很! 厉鸿澈问了她哥哥西北之行民风民俗考察结果如何,梁烨初不卑不亢缓缓说了许多。他们二人一个冷沉,一个淡远,说话都是不急不缓的很有条理,明明应该很和谐,可是梁荷颂却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紧绷、危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是了,在皇上眼中,哥哥可是尉迟老将军的得意小辈,是奸-臣。 梁烨初与厉鸿澈约莫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从里头出来了,陪梁荷颂在梁府里转了一转,因为,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回京。 梁荷颂也没有想到皇上办事效率如此高,才来没两日就要走了。回京也好,回京了,她便在后宫里双菱轩呆着,总不用天天和厉哲颜相见。孙燕绥就仿佛一个魔咒,要么就是与他同时出现她眼前,哪怕她不在,她的东西也必定会在他身上,仿佛警告她远离一般。 回京也好。只是,等回了京,他们兄妹要见面就又不容易了。 此时月朗星稀,桃花凋落一地,铺满小径。兄妹二人,梁烨初走在前,梁荷颂抱着贤太妃走在后。贤太妃晚上本是从不跟她一块儿的,可今日一见梁烨初,就坚持一定要来!“你能不能走近点儿?看不见了!”贤太妃嫌弃。 美男子,不看白不看!贤太妃嫌弃距离太远了,从梁荷颂怀中跳下地,跑到梁烨初脚边儿蹭。 梁荷颂看了眼梁烨初落在花-径上的影子,抬眼便见他洁白的衣裳折射着月光,有淡淡光彩。梁烨初自小就极爱干净,而白色是最干净的颜色,所以他喜欢白色的东西。贤太妃在他脚边儿,小小的身子在他身旁也投下一小片儿影子,那尾巴梢儿卷作个半圆,心情似乎很好。 梁烨初弯下腰抚摸了抚摸贤太妃的脑袋,起身时碰乱了一桃枝,乱花纷纷。 “哲颜的事我听说了。颂儿,你不要难过。” 梁荷颂笑容微有一僵。“哥哥,怎么知道……” “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我怎么会看不出你的真心笑容和强颜欢笑……”梁烨初轻轻将梁荷颂抱在怀中,安抚。“你记住,无论何时,我都会在,再坚持坚持,哥哥会让你幸福的。” 梁荷颂闭目,把哪一点泪意在他怀中的温暖里烘干。哥哥一直都在努力,给她幸福,为她遮风挡雨。 短暂的沉默,梁荷颂从他怀中退出来,仰面淡淡微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亲眼看见背叛、欺骗,一时有些难以释怀。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或许哲颜对我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过去总是要挥别,而今告别已经算晚了。孙燕绥确实比我更合适他,便……祝他们安好吧。以后,颂儿也会好好努力!” “颂儿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坚强美丽的。”他也想摸猫儿似的摸梁荷颂的头。 梁荷颂却躲开了。梁烨初略有些意外。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这样搔我脑袋了……” 梁烨初笑,没有说什么。 贤太妃瞟了一眼不远处那棵树荫下的男人影子,认出那人是厉哲颜,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待梁烨初走远了些,贤太妃才跳上梁荷颂的肩膀,本想说方才厉哲颜听见了她的话,但忽然又被另一个她更好奇的问题覆盖了。 “你们俩真是兄妹?” “当然!”梁荷颂斩钉截铁。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比你聪明那么多?” “……” “而且长相也……唉你去哪儿?!放肆!哀家话还没说完,站住!敢对哀家不敬!”贤太妃忙跟上去。都说兄妹感情差,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这俩倒是感情好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情人呢。 梁荷颂追上去与梁烨初并肩而行,二人散了半个时辰的步,各自问了各自这近一年来的生活,梁荷颂没有说与皇帝换身的事情,一来实在不可思议,二来……皇上身份特殊,也免得节外生枝。 “颂儿,我记得你最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我进江宁城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只极有灵性猫儿,便带回来了。”梁烨初让下人将那东西抱过来,递给梁荷颂。“当时它明明饥肠辘辘,却怎么也不吃它脖子上的那条鱼干儿,模样真是可爱又可怜。” 虽然瘦了很多,梁荷颂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盛妃的那只辰良大灰猫吗?? 第102节 灰猫本来魁梧肥壮额身子已经骨瘦如柴,不过眼神依然瓦亮瓦亮!一眼就锁定了梁荷颂脚边儿的贤太妃! 正欣赏梁烨初俊秀风姿的贤太妃犹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迅速炸成毛团子!闪电般噼哩噗噜飞跑走。蔫儿巴巴的灰猫仿佛瞬间注满了力量,叼着鱼干儿,也噼哩噗噜追上去,惊起一溜儿落花…… 梁烨初忍俊不禁:“看这对猫儿,仿佛很是投缘。” “……是,是啊,呵呵。”梁荷颂干笑了两声。那鱼干儿不会是送给贤太妃的礼物吧…… 61.黄鼠狼给鸡拜年? 厉哲颜在花园里喝了一壶酒,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见一个黑影子立在屋里,冷冷一声笑。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来做什么!” 那黑影声音不辨雌雄。 “我是来告诉你,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胡思乱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知道,不必你来提醒!” 黑影鄙夷的哼笑了一声。“你本来对她就不是真心,不过是为了完成我给你任务罢了,现在心碎神伤地借酒浇愁,岂不是可笑。” “哐啷”,厉哲颜摔了酒坛子,指着黑影子,步子略有些踉跄。“滚!滚!!” 黑影笑声沙哑到有些刺耳,一闪,便没了影子。 黑暗中,厉哲颜看着一地破碎的瓦砾,无声地笑起来,满口苦涩。“欺骗”开始,“欺骗”结束。只是,他刚开始的喜欢是假,而现在的喜欢,是真。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调换一下。不必如此伤心,伤神…… · “很晚了,我送回屋吧。”梁烨初习惯性地想送梁荷颂回屋里,却不想梁荷颂拒绝了。 “不用,皇上派了冯护卫在园子外等我。哥哥身子向来虚寒,舟车劳顿这些日子定然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梁烨初收回迈出的步子,看着梁荷颂背影消失,才离开。 兄妹二人各自别过后,梁荷颂回房。厉鸿澈正在房中。好歹这是她男人,一整日都没工夫与他说上一句话,梁荷颂也有些心亏,进屋便看厉鸿澈脸色有些沉。 厉鸿澈坐在桌旁,长发未束,因为格外浓密且长,所以披了一身。他眉目又十分浓黑,衬着略苍白的两颊,冷沉敬畏中又有点儿苍白的妖娆。像……传说中,高深莫测的黑暗魔头。 “今日与你兄长腻了一天,朕还当你已经忘了回来的路呢。” “不敢忘,皇上犹在病中,臣妾无时无刻不挂念。”说着,梁荷颂倒了水,给厉鸿澈端去。 厉鸿澈不苟言笑接过,眼睛冷睨了她一眼。“是你,动了朕的香囊?” 虽然是问,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你不承认也无法掩饰。”厉鸿澈将秘香香囊扔在桌上。“你闻闻,那外头的布囊,是什么味道!” 不必闻了,是贤太妃吃了鱼之后,嘴里的葱花味儿…… 梁荷颂点头,低脸,而后听一声轻响,厉鸿澈将杯子放在桌上。那么羞耻隐秘的秘密被她看见了,皇上定然……很不高兴! “朕问你,你知道多少?” “……”咽了咽口水,梁荷颂打算如实交代,因为看厉鸿澈的样子,她似乎瞒不过去,仰起脸,“差不多,都知道了。” 厉鸿澈脸色又阴沉了一度。 “不过臣妾绝对不会说出去!臣妾发誓!皇上可放心。” 厉鸿澈紧抿着唇,脸色并没好!半晌,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若你敢泄露半句,朕决不饶你!” 梁荷颂跪下承诺不会说,厉鸿澈这才稍微收起了些冷厉的气势。其实,她很想知道这秘香,厉鸿澈是为后宫哪些妃嫔准备的?而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被下这种秘香? 听了贤太妃的经历,梁荷颂只觉,后宫中真情假意,掺杂了太多权利纷争。而自己,是否也在步后宫中那些冤魂的后尘,会不会自己也同贤太妃一样,死后都不知道害死自己的仇人是谁…… 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失宠的日子来得晚些。能多过几日好日子,就过几日吧…… 想开了,梁荷颂打算伺候厉鸿澈宽衣睡下,却不想厉鸿澈好似没有睡意,与她在桌边儿坐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厉鸿澈才开口。 “梁荷颂。” “臣妾……在。”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来几缕桃花香,牵动烛光轻轻跳跃,仿佛心,一下一下的跳着。 烛光虽然模糊,但厉鸿澈的侧脸轮廓却依然分明。他俊眉深目,五官立体,属于长相浓烈俊美的那类美男子,双眸冷沉,里头很少出现情绪波动,更遑说喜怒哀乐,更多时候,梁荷颂都觉得他仿佛没有情绪。至于这原因,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好、记住,因为……朕只说一遍。” 梁荷颂一愣,轻点了头。他的眼光和平日有一些不同,好像很凝重。 抿了抿唇,厉鸿澈将这两日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说出来:“朕这些日子经过详细考虑,决定推翻了之前对你说的结论。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朕……可能会对你动心。” 一个心惊,梁荷颂屏气凝神。 “皇上……” 长指一点,厉鸿澈按住了她想说话的双唇,不让她打断。 “听朕把话说完。”厉鸿澈眸光沉了沉,不急不缓。 这神态语气,让梁荷颂想起了平日里他与大臣商量国家大事时的模样——严肃,谨慎,认真,理智。 这样子,哪里像是在谈情说爱啊…… 第103节 “朕知道,哲颜在你心中有着很重要的位置。这个问题朕考虑过了,决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用来忘记他。之后,我们再开始新的生活。” 三、三个月…… 厉鸿澈冷沉眸子中突然泛出些温柔。 “若你觉得三个月的时间太短,朕可以再多给你两个月。” “……不是,不是时间的问题。”这,又不是打仗。 “朕知道你在疑虑什么。你在想你的未来,命运,以及朕对你的感情的能持续多久。” 梁荷颂点点头。命不在自己手中,又何谈命运。 厉鸿澈粗粝地大手抚上她脸颊: “你若迷茫,你就按照朕说的做。朕既认了你,便会对你的一切负责。” 梁荷颂拿开厉鸿澈的手指,温顺的点点头,盖下眸子。“那臣妾的兄长,皇上预备如何处理。” 厉鸿澈眸光隐约有一冷光浮动,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只要他忠心做事,不作奸犯科,朕便过往不究。至于是升是贬,全看他个人造化。这样,你可满意?” 梁荷颂这才展现一抹笑颜,点头。其它的都不重要,只要有最后一句话,她就放心了。后宫中多少女人,厉鸿澈又是皇帝,今后又有多少女人会涌进宫来。她不信自己会是那个超脱于历史上千年轨迹之外的女人。 厉鸿澈见她温顺,对这表白结果甚为满意,将梁荷颂揽入怀中。“而今朝中奸党当道,后宫势力也盘根错杂,朕也不得不有所顾及,在此之前恐怕要先委屈你一段日子。待一切完毕,朕定然给你最好的生活……” “有皇上这番话,臣妾已经知足,不敢奢求太多。” 梁荷颂公式化地说着。 “不,你可以奢求。因为,你是朕认定的女人,朕有责任给你幸福。” 对于那些敷衍的话数梁荷颂信手拈来,可是,独这一回,她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好,三个月,臣妾记住了。” 夜深,凌晨。夜色沉静,浓雾迷蒙。江宁府大牢,梁文宽、梁纨父子睡得正香,忽然,一阵血腥味道将二人从睡梦中刺激醒过来。 “你们!你们是谁啊!”梁纨被面前数道鬼魅黑影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喊救命,就被脖子上那柄锋利银亮的剑吓住了。 来人穿着一身黑斗篷,罩住了半张脸,绝美的鼻尖和下巴,薄唇勾勒起一丝浅笑。“送你上路的人。” 剑光一闪,梁文宽只见自己儿子鲜血溅了自己一脸!“千、千机公子,我,我再也不敢了……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那剑重新落在梁文宽肩上。“不听话,只有一条路……” 黑斗篷帽子揭开。梁文宽惊大了眼睛,指着面前的人却说不出话来,满口血流如注。 黑影消失,牢中,梁文宽父子在血泊中气绝。 * 梁文宽父子死在狱中,除了梁文宽用血在地上写下的那个“火”字,别无所获。回京之期,已不能再耽搁,厉鸿澈下令彻查此事,便一路回京了。 梁荷颂心情有些复杂。那火字……哥哥的名字里也有这个部首。但是,哥哥性子温和,按理说不会的。再说,二叔本来会被押解进京,处斩或者流放,哥哥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而就在梁荷颂他们出了江宁城的时候,城中梁府下人快马传来消息——“不好了!梁家大宅,烧起来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此一处!等兄妹二人赶到梁府外,只见一片火海…… “不!不!!!”那刺眼烫目的火,烧毁的,是她出生、长大的家! “颂儿,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厉鸿澈远远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兄妹二人,眉间凝结一抹阴云。康安年轻声道:“曦贵人与梁学士,倒是兄妹情深……” 厉鸿澈冷看了康安年一看,上马车等梁荷颂。 康安年这才松了口气,自打了个嘴巴子。叫这张臭嘴多话!不过,他倒是许多年不见皇上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了,更别说吃醋。 回到京城时,天气已经十分和暖,路过一处荷塘,梁荷颂撩开车窗莲子,见里头已经冒出了尖尖的花苞。 梁烨初在宫门口作了别。马车轱辘轱辘又驶进琉璃瓦重重叠叠的皇宫。孝珍太后与淑贵妃、盛妃等妃嫔在乾清宫门口迎接皇帝回来。 梁荷颂看了那个个娇艳美貌的女人,又瞥了英姿飒飒的帝王厉鸿澈一眼。他气度高贵、冷峭,仿佛天上星辰,那多日前,他说过的那些话而今在看来,仿佛只是一场梦。一路来,厉鸿澈对她也不冷不淡,跟从前也没有什么两样。 眼下对着这一众与她一样的后宫妃嫔,梁荷颂心又沉了半截。这一道宫墙,只怕她这辈子,都翻不出去了。不知何日是自己死期。 微微叹了口气,梁荷颂隐形在一旁,迎接请安的过场完毕了,梁荷颂正要回双菱轩歇息,向来看不惯她的盛妃却殷勤地迎上来,那态度好的……真是让她一下子,适,应,不,了! “皇……”盛妃顿了顿,温柔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本宫日夜在长春宫中祈福,只求曦贵人和皇上能平安归来,眼下看妹妹这般生龙活虎,姐姐这心里头总算放心了!”说着,盛妃手就放在了梁荷颂手背上,那叫一个亲热。 梁荷颂只觉浑身一个激灵。“有劳盛妃娘娘挂心,嫔妾十分感激……”盛妃向来恨她入骨,怎么…… 按理说,这会儿她应该去缠着皇上才是。 “妹妹,姐姐长春宫里准备了好些好吃的,为妹妹接风洗尘,妹妹请吧。”盛妃不由分说,就拉梁荷颂往长春宫去。 “盛妃娘娘不为皇上接风吗?”给她个小小贵人接风,黄鼠狼给鸡拜年? “皇上有后宫三千陪伴,也不缺我一人,倒是妹妹在宫中亲友不多,姐姐甚是心疼呢。” 盛妃说得言辞意切,将梁荷颂邀请去长春宫好吃好喝。在皇上出宫前夕,她便调查清楚了!皇上,与梁荷颂那小贱蹄子换了身! 哼,这回,她可要先后宫一步,笼络到皇上心意,待皇上重归龙身,她要做皇后还不是指日可待?现在倒是要远离那假皇上,免得被那小蹄子报复! 62.硬翅膀?软翅膀? 第104节 大晋之南,盛丙寅刚剿灭一伙蛮夷偷袭窝,与下属马究骑马凯旋归来。这蛮夷族看起来虽凶,数量也不少,但哪里敌得过大晋南军兵强马壮。盛丙寅本该早就完事儿回京的,但他没有,故意东打一枪西打一炮,慢慢的来打,打算让京城里皇帝急上一急,让他知道他的重要,以及厉害! “小皇帝翅膀是越来越硬了!明里暗里的花样越来越多,竟然连尉迟老贼的人都敢留在身边宠幸!本将军若不借机恐吓恐吓,给他提个醒儿,恐怕他连谁是他大恩人,都忘了!” 说罢,盛丙寅一声盛气凌人怒哼。 马究为副将,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粗狂武夫,道:“将军说得是。当初诸王夺位,若不是将军力挽狂澜,将他从穆赦帝死牢中救出,并推他登基为帝,哪有他今日风光!” 穆赦帝是厉鸿澈的六哥,是前任短命皇帝。二人都是舜熙先帝的儿子。 盛丙寅听了十分顺耳,带笑一冷哼,还残留着方才杀戮的血腥劲儿,言不由衷调侃道:“马副将虽说的是事实,但皇上到底是皇上,咱们再操劳功高,那还要是要敬重啊,哈哈哈……” 马究是盛丙寅心腹,当然知道他的野心,时常投其所好。“当得好,才是皇上,若当不好、臣子不服,那可就未必然了。” 盛丙寅哈哈大笑。 回到营地,盛丙寅心情大好的,下马一喝——“备酒肉大宴!本将军今晚要庆贺大胜!” 但他刚吩咐完,进帐便见刚到的信差气喘吁吁来报:“将军不好了!河道总督潘大人,还有梁按察使,因为河道银款之事被皇上下令抓了!梁按察使死在牢中,不明原因,潘大人已被下了斩首之令!” “什么!!”盛丙寅气得面目狰狞。潘青云官居正二品江南河道总督,是他表姐夫兼左膀右臂,梁文宽也是他手下! 马究气愤。“皇帝竟行如此狼心狗肺之举!将军在为国立功,他高枕游乐就不说了,竟趁机削弱将军在朝势力!马究真是为将军感到不平!” 盛丙寅本就生得满面髭须、魁梧凶悍,现下怒发冲冠,如同猛虎,身旁之人更是无人不颤抖小心。“噼啪”一声盛丙寅一掌怒打碎了石桌,来回踱步撒气之后,突然一惊急,忙问来人:“后宫中的盛妃娘娘可还好?” “回、回回禀将军,盛妃娘娘,一切安好。皇上回宫之后赏了娘娘江宁带回的云锦。” 听了盛妃安好,盛丙寅这才松了口气。 “狗皇帝,算他还有点眼色!” 云锦珍贵,织金的更是一匹千金难求。 盛丙寅左思右想,传令,明日猛攻,速战速决,班师回朝。尉迟斌送进后宫的女人得宠,便是显露出皇帝有向尉迟老儿倾斜的苗头!虽然尉迟老儿势力与他不能抗衡,但是瘦死的骆驼也不能小觑,他,不得不防!但愿早日赶回,还能救得了潘青云一命! 小皇帝,算你狠!盛丙寅眼角抽-搐。 · 是夜,月黑风高。 数道黑影无声出现在小树林边。几声浅浅的刀剑、铠甲碰撞声之后,盛丙寅出现在小树林斑驳的树荫下。他脸色并不好看,更无尊重可言,但,猛虎似的眸子里,难得的有些忌惮。 “找本将军何事!” 这几道诡秘的人影都罩在漆黑的大斗篷里,为首那道隐约可辨是个瘦高的男子。“盛大将军勇猛无双,不日便可破了蛮夷班师回京。有溪在此恭喜将军了。” “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本将军最不喜欢和无关紧要的下人瞎扯!”盛丙寅背过身,毫不将来人放在眼里。 那瘦高男子瘦削的下巴隐约有又寒又薄的诡笑闪现,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来。“公子繁忙,有溪一介下奴确实没资格与将军闲话。这是公子让有溪转交给将军的。” 盛丙寅闻言转身来接,对这传递之物,神色才稍敬重了些。“你们公子可还有话?” “有。公子说,‘按兵不动’,更不可伤了龙榻旁佳人。” 盛丙寅回到营帐,琢磨着那按兵不动,以及龙榻旁佳人。这是让他继续忍气吞声不许谋反,也不准伤那什么曦贵人。若那曦贵人安分还好,若是不安分,敢与他妹妹比高低,那他可就…… 看了那东西,盛丙寅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哼,将那“东西”往桌上一摔。竟然是个空盒子,什么都没有! 自己是被那千机公子,坑骗了! 正这时,马究惊帐来报。“将军,有新情况。来人说,梁文宽府被一把大火烧了,满府上下烧得斑斑驳驳,尤其是一面画了唐寅荷花图的墙,烧得尤为严重!” 难道,是那画壁上藏了什么东西?盛丙寅思前想后,想不透,但预感,他这儿定然也有个什么东西,是那群黑影子要的。 ** 回宫也有半月了。半月来,一直没有踏足双菱轩。梁荷颂也没有去乾清宫找他。康安年说,厉鸿澈是忙于政事,这些日子才没得空来找她,让她勿多心,等再过两日就来看她。 其实厉鸿澈不来也好,江南之行因为厉哲颜与孙燕绥之事,以及她进宫真相,而劳神伤肺,她也想好好安静安静。 这些日盛妃得知梁荷颂喜欢吃鱼,就变着花样地做了。 蒸的、煮得、炸得、焖的、炖的、烟熏的、蘸酱的各种口味!那鱼也是,长的、短的、肥的、瘦的……真是应有尽有! 贤太妃天天跟随梁荷颂蹭吃蹭喝,吃得圆滚滚的,简直要抱不动!而盛妃养的辰良猫也沾了梁荷颂的光,每日有鱼吃,体格也渐渐肥壮!为了吃喝,贤太妃也不得不忍辱负重,好在莽汉大灰猫一趟南下磨练之后,倒是沾染了几分儒雅之气,至少懂得保持“风度距离”,总会隔上三猫身的距离坐盯贤太妃。 这日,梁荷颂也被盛妃缠来了长春宫,想起前两日康安年说厉鸿澈要来双菱轩,便打算起身告辞,这时却忽听一声“皇上驾到”,迎头便碰上了厉鸿澈!厉鸿澈也是有些意外,会在这儿碰见她。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梁荷颂起身,便见外头奴才端着金银珠宝,应当是来赏赐盛妃的。 “臣妾不打扰皇上与盛妃娘娘叙话了,臣妾告退。” 厉鸿澈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说什么,嗯了一声许了。 从长春宫出来,随梁荷颂一同来的听雨叹气道:“娘娘,昨儿个康公公才来传话,说皇上今晚到咱们双菱轩。这眼看天色也不早了,皇上却来了长春宫,难道是忘了许诺了么……” 看了一眼听雨失落的深情,梁荷颂轻声淡道。“来也罢,不来也罢,不过打个照面罢了。”顿了顿,梁荷颂弯了嘴角笑道:“皇上不来,怎地我看你比我还难过?” 听雨略慌张。 “奴婢……” 第105节 “曦贵人!” 正说着,主仆二人便听身后康安年跑来,因着怀里抱着只肥滚滚的大黑猫,累得微喘息。 听雨一喜,对梁荷颂道:“贵人,我猜定然是皇上来传话,说晚些时候来。” “贵人,您养的猫落下了。”康安年将肚皮吃得圆鼓鼓的贤太妃交给梁荷颂后,有些吞吐。 “公公但说无妨。” “……皇上让老奴来传话,说今晚不来双菱轩了,过两日再来。” 回双菱轩的路上,听雨神情有些萎靡低沉。梁荷颂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到三更才睡。基本的字认得差不多了,她最主要的困难是不认得字形。现在认得了基础的字,一句一句看顺了,也就轻松许多。 “从前不知道你竟识字,倒是埋没了你这才华。” “贵人取笑奴婢了。奴婢不过是跟在淑贵妃娘娘身边,听得了几个字罢了。” 梁荷颂放下书,让听雨将书本儿这些都收起来,睡下了。梁荷颂估摸着厉鸿澈的那“过两日”,便是暂时还没个日期,不知何时会来,也就安心睡自己的了。听雨放下床帏,忽然想起件事,但因为事情敏感,略有犹豫才道:“贵人,听蝉说,咱们去长春宫的时候,哲颜世子来过双菱轩了。贵人看明日要不要奴婢……” “不必。” 梁荷颂翻了个身,朝里睡去。 听雨眼珠转了转,咬了咬唇退下,似胸中转圜着心事。 夜里,梁荷颂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悲喜交加。白雪一样从天而降的哥哥,大火覆盖的梁府,还有船上哲颜的绝情。她的心情和身体,仿佛一直在那秦淮江河上飘荡,随时都要溺亡。最后,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到她面前,同时传来厉鸿澈的声音,说要救她起来。可她刚抓住那救命稻草,抬头便见青面獠牙的鬼脸…… “啊……”梁荷颂满头大汗,从梦中惊坐起!四顾,哪里有厉鸿澈的影子。原来是一场梦! “喵呜……”伴随一声猫叫,窗户缝里挤(注意是挤)进来一只肥滚滚黑猫。不用说,自是贤太妃。 贤太妃跳上梁荷颂的被子,蹲坐,后腿蹬了蹬下巴挠痒,尖突突的小嘴儿道:“你可要小心听雨那贱婢,她本是淑贵妃的人,现在我瞧她是被皇帝给迷住了,生了异心,想踩着你上位。” “多谢太妃娘娘提醒。” 这梁荷颂自是早看出来了,只是身边的人都是淑贵妃送来的,动她一人便是动全部,淑贵妃定然很快知道。虽然淑贵妃宅心仁厚,但是若生出嫌隙到底是不好。 贤太妃怕冷,忙往被窝钻。 梁荷颂看着被面儿上盖的几朵泥巴脚印儿,扶了扶额,又见贤太妃两条后腿儿都有泥浆,动作也有些迟缓,像是摔了。它极爱干净,很少沾泥灰的。 “太妃娘娘方才去哪儿了?可是被人……”本想说可是被人捉了打了,但听起来未免有些丢面子,梁荷颂便换了个措辞,“可是遭了奸人暗算?” 贤太妃尖突突的小嘴,露尖牙一哼。“是上次我们看见的那只也会说话的花白猫干的!哀家差点中了它手下的埋伏!” 挠了挠额头,梁荷颂在竭力理解这猫界纷争。 见贤太妃睡着,梁荷颂起身打算关窗户睡觉,竟看见窗外蹲坐着只大灰猫,守卫着。 夜深露重的,守着多冷,梁荷颂丢了三条炸小鱼儿给它。 63.谣言?谣言! 梁荷颂第二日起来,便听宫女听蝉说双菱轩门口多了几只死老鼠、经过几婢女一致指认,正是这两日钻进柜子里的老鼠。 瞥了一眼那角落里蹲坐着的壮汉大灰猫,梁荷颂心下立刻就明白了,又回头瞥了眼床上团着贤太妃,自觉的带了二听、二品婢女去菊园尚菊花,留下二猫。 现在五月了,到处花儿开得娇艳,还有一层隐隐薄热裹在身子周围,梁荷颂才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出汗。她也不是胖子,怎地就如此不耐热? 品春、品秋见了,忙提了冰灯靠近她身,一时果然凉爽许多。 “这冰罐子哪里来的?”梁荷颂问。 “回贵人,这是昨儿个夜里康公公亲自送来的冰灯和冰块,还带话说是皇上特意嘱咐的,说贵人怕热,定要奴婢们记得带着。”品春答。 正这时,梁荷颂便见迎面走来两个含笑的丽人,一个是香嫔尉迟香言,也就是尉迟将军的女儿,另一个是余才人余秀玲。 “颂儿。” “颂姐姐” 二女打招呼走近。 “香姐姐,秀玲。” 梁荷颂让提冰灯的左右婢女退开了些,免得让二女着凉。尉迟香言没留心到旁的,倒是余秀玲一下子就看见了左右两盏华丽非常的冰灯。 “颂姐姐不必让她们退开。这冰块本就得之不易,放在一旁花了也是浪费了。” 尉迟香言这才看见,也温声说是,别浪费了。 余秀玲贪看了好几眼,才从冰灯的青铜镶彩石雕饰上收回视线来。 “妹妹真是恭喜姐姐了。虽然近日皇上一直在盛妃那里,也云锦珠翠的赏赐了一屋子,但皇上这心啊,还是在姐姐身上。冰灯虽然普通,关心冷暖的心意,却是无人能及、千金难求啊。” 尉迟香言笑拉起梁荷颂的手儿,“正是。现在盛大将军又打了胜仗,皇上难免要多去长春宫走走。” 尉迟香言温婉端庄,说话也慢吞吞的,梁荷颂也是喜欢尉迟香言问声细语的方式,再者,她们在入宫前也就认识,只是不甚熟悉,入宫后才熟起来。 尉迟香言问起了梁荷颂下江南的诸事。梁荷颂繁繁简简地答了些。走了一会儿,淑贵妃宫里的宫女来传话,叫各宫姐妹下午一道去孝珍太后宫中请个安好,再商议商议月底赏诗会的事。最近宫中换季病了的妃嫔多,许久没有凑齐去给太后请安了。 · 下午请安倒是没有特别的事。说起来,这还是换回身子之后,梁荷颂第一次用原身去请安。 请安之后,淑贵妃却特意留下了她,在懿宁宫外花园里单独与她走了走,聊了聊。 梁荷颂暗暗打量了淑贵妃几眼。淑贵妃是大晋朝第一文人黎大学士之女,举手投足分寸都拿捏得极好,笑容弯几度,仿佛都遵从着规矩标准。看起来虽然处处优雅、端庄,却总让梁荷颂觉着有点儿压抑,刻板,替她透不过气儿。 第106节 梁荷颂便跟着淑贵妃赏花,边心下暗自结论。饱读诗书的优雅淑女也要分许多种,像淑贵妃这种是高贵宽容,却透着隐约威严,梁书蕙那种便是阴冷、深沉,还是香姐姐这类好,温婉随和,好说话。 不知淑贵妃单独留她,是何意图? “听说曦贵人最近在勤奋读书习字?”淑贵妃边赏石榴花边问。 “随便看了几个字罢了,算不上勤奋。” 淑贵妃回首一笑,轻轻拉起梁荷颂一双手尖儿,亲热程度拿捏极好,不至于疏远,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近而唐突。她淡声道:“月底赏诗会,这回你可要好好准备,万不能再出上回的那些岔子了。这几日先把李白的诗都好好念一念,本宫猜测这回太后也会挑李白的诗。你好好表现。” “嫔妾资质愚钝,只能尽力而为。” “你现在毕竟与从前不同了。现在有皇上宠爱,后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嫉妒得眼睛发红发绿呢,就盯着巴不得你出岔子呢。” “娘娘教诲,嫔妾谨记了,多谢娘娘关心。” 淑贵妃笑了笑。 “谢什么,都是宫中姐妹,同为皇上的女人,便是一家人。” 一家人。梁荷颂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得体、话说得太到位,便是提醒人你有多擅言辞,还不若愚钝状一个憨笑。 “不过……”淑贵妃略沉了沉眸子,“有些诗词便万莫在宫中唱念了,若被有心人听取,恐怕难免一场风波。” 梁荷颂微惊。“娘娘是说……” “本宫偶得传闻,说你唱过《玉树后-庭-花》,虽然有皇上亲自弹琴作音律,但总归此词有……有那等不好传言,容易遭人话柄。”那等,便是指亡国,淑贵妃觉得不好就委婉指代了。 梁荷颂暗暗思量着,答了是。是谁告诉了淑贵妃这话,宫中又有哪些人知道了?黎怀薇?不……不是他,他心胸再狭隘,那也是个男人,暂时与她也没有太大仇恨。思来想去,梁荷颂忽然想起个人来!对了,应该是她…… 临别时,淑贵妃屏退了左右。 “曦贵人,虽然不少人说你资历浅,人单纯,但本宫倒是觉得你智慧深藏,比那些什么才艺本事都写在脸上的肤浅之辈,来得智慧。” “贵妃娘娘厚誉了,嫔妾笨口拙舌,也确实没有什么大才干。” “但是,本宫还有一事要提醒你。”淑贵妃与梁荷颂对视,宽和端庄中多了些严肃认真之色,“虽然你现在圣宠正浓,皇上疼你,但有些糊涂事是万不能做的!不,应该是一星半点的传闻都不能沾!你与哲颜世子之事宫中已经有过一场谣言,再经不得一点风声了。你可知道?” 心不在焉赏了半日花,唯独这句话才让梁荷颂一下警醒,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来!几日不曾关心宫中之事,难道,又有什么关于他们二人的新传言了么? “太后娘娘那里本宫已经先替你瞒住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好自为之……”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立刻让二听去收集了下宫中近日的动态,果然,又起了一波新谣言,当然,其实也不全是谣言,说的是江南之行,在画舫上厉哲颜跳入水中捞木娃娃,之后与她同处一室的事,只是谣言难免恶意添油加醋,难免恶意中伤,十分难听。 听蝉性子急,气哼:“这两日孙尚书的千金孙燕绥时常出入太后宫中,定然是她传的。” 梁荷颂不急不缓喝罢了玫瑰花泡的茶水,轻轻放下,手帕擦了擦嘴角。 “贵人,您怎么可以这样气定神闲啊?这事要是传到皇上或者太后娘娘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啊!那孙大千金,这是欺负到您头上了啊。” 梁荷颂轻笑了一声。 “哪有人给自己头上扣绿帽子的。这事,不是孙燕绥挑起得。” “不是孙大千金,那是……” “跟随她一同出入皇宫的那个。” 莲儿! 在花园是,梁荷颂心底已经有了谱。她跟着太医藤九,当了学徒,今日时常跟随孙燕绥一同去太后宫中为太后捶捏痛腿,唱曲儿,哄的太后很是高兴。 64.生个孩子? 二更天了,康安年看了一眼油灯见有些暗,取针挑了一回,顿时屋子亮了不少。 “几更了?” 奏章如山,厉鸿澈按着太阳穴,在三大摞奏折、奏本、题本中抬起头来。 “二更了,皇上。” 他才看了一会儿奏章,就二更了。厉鸿澈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虽然初夏,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凉。那小女子怕热,睡觉也不安分,他敢打赌,这会儿定然没盖好。 “备灯。” “是。” 康安年忙去取来灯笼,陪厉鸿澈出来,一路前往双菱轩。康安年寻思了一会儿,还是把偶然听见的关于梁荷颂与厉哲颜的传闻告,诉了厉鸿澈。 厉鸿澈停下步子,瞥了康安年一眼。 “你也跟着那些闲杂人碎嘴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皇上息怒……” 康安年胆边一寒,但也不后悔说这话。因为他觉得,皇上的性子是容不得背叛的,且,皇上真心相对,更不该遭受丝毫背叛。 · 双菱轩偏远,从乾清宫走过去,得走两刻钟。厉鸿澈又没有叫肩舆,只靠两腿,可到了双菱轩门口,却见那两个守夜的丫鬟二品有点儿不对! 一问,厉鸿澈才知,梁荷颂不在双菱轩。 大晚上,只身出去,放哪儿都反常啊。 第107节 “你们曦贵人呢?” “回、回皇上,曦贵人有点事情,出去了……” “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你们身为婢女,为何不跟随!” “贵人不让奴婢们跟随,所以不知贵人要做什么……” 厉鸿澈见一旁的听雨蠕动着双唇,好似欲言又止。 “你知道?” 听雨吓得抖了一抖。“皇上,奴婢不知道,只是……只是夜幕的时候,仿佛看见有个人影子从双菱轩门口过去了,看背影有些像哲颜世子。” 说完,听雨眼皮半盖住的眼珠紧张又果决地转了转。同样低头跪着的听蝉略微诧异地斜眼睛看来,意外于听雨的说辞。 …… 此时,离双菱轩不远的菊香园。 树荫斑驳处,一双暗影,一个是梁荷颂,另一个人影高挑、苗条,虽然戴着披风斗篷,但依然看得出是个女子。没错,这人是孙燕绥。 “孙小姐叫我一人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孙燕绥从袖子中拿出个绣工极精致的荷包,递过来。 “虽然曦贵人的绣工巧妙非常,世间难寻,但是这香包哲颜往后也用不上了,所以特意让我来交还给你。” 孙燕绥这几日也听闻了那传闻,虽然面上绷着,但心里实在生气。风言风语听多了,心下难免生疑,她实在忍不住,想借此警告提醒下梁荷颂!收敛些! 梁荷颂摘下披风帽子,看了那香囊一眼,认出那正是她从前绣了送给厉哲颜的定情信物,眼皮上挑看了孙燕绥一眼。 “若是要还,也应当是厉哲颜来还。敢问孙小姐是以如何身份来还这香囊?” “……以哲颜哥哥未婚妻身份。”孙燕绥不料梁荷颂竟然是如此反应。她应该胆战心惊接过去,然后接受她孙燕绥警告才是,这才符合她柔弱无主见的性子。 “未婚妻?那便是还没过门了。没过门就是外人,孙小姐的资格,我倒是没看出来!”梁荷颂转身走了两步,顿下来回头,“奉劝孙小姐赶紧将荷包还回去,厉哲颜最不喜欢的旁人动他的东西。若被他发现,恐怕会影响与孙小姐的感情……” “你……!”孙燕绥全然没想到,梁荷颂竟能说出如此硬气地话。 她怎么知道,她是偷偷拿的? “梁荷颂你别以为……” “另外,下次见了我记得行礼,否则传出去,恐怕有损孙千金知书达理的美名。至于直呼我姓名这种事,若孙小姐还想入皇家的门,就把嫉妒和愤恨都收起来吧。告辞。” 梁荷颂干脆利落地走了。 孙燕绥气跺了脚。“梁荷颂,倒是我看轻了你!”什么柔弱天真,根本是假的! · 梁荷颂从菊花园回来,不想厉鸿澈竟然在,再看一屋子婢女跪了一地,心下略微一动。 “皇上,臣妾方才去了菊香园一趟。” “嗯。起来吧。” 满屋子人都等待着皇帝发货,却不料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让人都下去了。 “皇上不问臣妾去做什么吗?” 梁荷颂微微奇怪。 厉鸿澈的眸子在幽暗中有仿佛有水墨的漆黑深邃,夜晚看着,他高大身材仿佛更明显了。外袍脱了去,显得一双腿又直又修长。 他看来,眼光收放移动间有着一种沉稳的韵味。一看便是有阅历的男人,不是十几岁的热血单纯少年。 “你也没有问朕这两日去做什么了,不是吗?” 虽然话是如此,但,其实梁荷颂进门的时候看见那阵仗,以为自己会遭罪呢。不过,经过梁荷颂这些日子观察,她发现厉鸿澈是个极度有原则,且那秘香,又表明他是有一定程度的感情、身体洁癖的人。 他真不在意? 她不信。 “最近宫中有些关于臣妾的传闻,相必皇上也有所耳闻,你就不怕我是去见男人么?” 厉鸿澈侧脸俯视,目光仿佛铺天盖地的将梁荷颂世界充满。 “虽然你有时候看起来糊涂,但经过这些日子了解,朕发现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朕不认为你会放着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不要,去见别的男子。” “……”他说得一本正经,竟让梁荷颂有些无言以对,怎么从前没发现,厉鸿澈谈情说爱起来,会如此严谨、正经。 不过,梁荷颂还是解释了。 “方才臣妾是去见孙燕绥了,不是见男子。” 厉鸿澈嘴角弯了弯,冷沉的眸子浮现几许笑意。“你现在解释,便说明在你的心里,朕已经有了分量,已经情不自禁在乎朕的看法。” “……三更了,皇上想必乏了,睡吧。” 两人各自宽衣在床上躺下。屋外猫儿发春的叫声,从春天一直持续到初夏。 “你进宫,应该一年了吧。” “是,臣妾是去年这个时节进宫的。” 一小阵儿沉默之后。 第108节 “朕今晚来,其实是有事与你商量。” 梁荷颂侧脸过去,却不想厉鸿澈也正好凑过来,一不小心就亲了他唇角。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梁荷颂发现,厉鸿澈竟然眼神浮动了浮动,轻轻抿了抿唇角。 “皇、皇上有何事,尽管直言。” 他这般正色集中的看着她,弄得她也有些僵硬、紧张了。 “朕来是想告诉你,朕打算今年让你辛苦一下,生个孩子。” “……”!!生,生生孩子…… 梁荷颂仿佛当头挨了个雷劈!话题是不是略突然了,还是说,皇上其实是在委婉提醒,过了这么久,她该“侍寝”了吗?这么久,他都没碰她,她一直以为……以为厉鸿澈不喜欢与她那个什么。 厉鸿澈没注意到梁荷颂心里那些小想法,继续道:“朕打算让你七月怀孕,明年春正好产子,天气也不炎热,人也不遭罪。” 梁荷颂突然觉得这床榻实在有些小,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大只男人给充满了,头顶是他俯视来的目光和铺洒的黑长头发,脖子下是他的胳膊,身侧是他颀长的身子,脚底下,是他曲着贴近的小腿。 太近了,太近了,她要无处可躲了…… 梁荷颂奋力往床边挪了挪。 “你觉得如何?”厉鸿澈问。 捂了捂紧张跳着的心脏,梁荷颂咽了咽口水,润润燥热的嗓子。“皇上,臣妾随时都……都可以侍寝。只是怀孕之事,向来只能听天由命,急不来。” 厉鸿澈眯了眯眼,危险的眼神盯得梁荷颂有些不自在。“你是在怀疑朕的能力?” “……不,臣妾绝不是那个意思……”梁荷颂情不自禁想起了之前身子未换回之前沐浴时,所见的景象…… “那……”厉鸿澈眉梢一挑,“你是在怀疑自己?” “……” 将紧贴着床沿的梁荷颂往自己怀中一搂、一贴,厉鸿澈的声音贴着她耳畔传来,又低又沉又磁性,震得梁荷颂耳朵和心肝儿都麻痹了一回。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怀疑。你的身子朕检查过,虽然四肢纤细,但胸脯和臀都丰满,太医说,这属于好生养的体型!” “……”他竟然连太医都问好了,她还能说什么…… “再者,哪怕你身子差一些,以朕的能力,也可以将你的欠缺弥补上。” 梁荷颂摸了摸脸颊,果然烫手得很。瞄了一眼侧着身子搂她的厉鸿澈,不偏不倚恰好看见他锁骨之下,两块饱满的胸膛肌线,匀称又精装得恰到好处。 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男-色,也是不得了啊。 “一切,但听皇上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 “……皇上后宫妃嫔无数,为何偏偏安排让臣妾生孩子呢。” 厉鸿澈昨晚批折子一夜未睡,有点儿犯困,但说话依然清晰,只是眼皮半盖着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着佳人有些迷离。 “朕自小便是皇室中长相最好的皇子,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相太贫乏。客观上来说,后宫里难找到一个比你更美的女人。” “可天下美人很多,比臣妾美的也无数。只要皇上一句话,立刻就有人忙不迭的来送倾城佳人。” “天下美人是很多,可是……朕看着,提不起繁衍子嗣的兴致……” 话中带困意。 这段日子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朕想早些要个孩子。 “……皇上不是已经有皇子了么?” 梁荷颂暗暗侧目去看厉鸿澈,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呼吸轻轻地在她脖间流动,好似情人温柔的抚摸。 七月,那算来没有多少天了。 梁荷颂侧脸打量厉鸿澈,见他眼下微微有青黑,应当最近是累及了。想来他确实很辛苦,朝中多少事情,应该是说,大晋这广袤的国土、人民,他每天都操心着,加上他本来也是个勤劳的人,不累,都不行吧。 只可惜,仿佛许多人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与盛丙寅一流的昏-君,包括她从前也是那么想的。 一床,一被,一双人。梁荷颂苦涩的笑带了些许的温暖,侧过身,缩在厉鸿澈的怀中,琢磨了一会儿他说的那句“朕想早些要个孩子”的深层意思。想了一会儿,梁荷颂睡意寥寥,便轻声起来看了阵子书,才睡。 ** 月底的赏诗会在石榴园中办的。接太后任务操办这活动的,当然是管理后宫的淑贵妃。 石榴园中,桌椅摆设、瓜果饼酥、文房四宝、诗词画卷,一应俱全,布置既不铺张浪费,也不失皇家品位,古色古香,显然淑贵妃花了不少心力。 这会儿,梁荷颂与尉迟香言和余秀玲正结伴而来。贤太妃也尾随跟在梁荷颂身边,四条小短腿儿跑得格外有劲儿!蹭吃喝,能不有劲儿么?再往后一段儿路,跟着大灰猫辰良。它猫着一双亮亮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贤太妃一举一动。贤太妃最近似忙着蹭吃喝,懒得管它。 一路上,梁荷颂盘算着,七月怀胎之期,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二女聊天。 尉迟香言:“太后娘娘倒是喜欢诗词歌赋。” 余秀玲不解道:“太后娘娘年年办赏诗会,我虽读过几卷书习过一些字,却也没有看出让我们这群女人来研读,那高雅情趣在哪里。真不知是何意义。” 说完,余秀玲又觉自己这问仿佛显得自己有些无知,便问了向来不喜欢诗词的梁荷颂。去年她表现最差,她猜定梁荷颂定然也是这想法。 “颂姐姐,你觉得呢?” 梁荷颂正想着厉鸿澈说的孩子的事,一下子也没有顾忌着低调,直言道: “太后娘娘这赏诗会哪里是让咱们来学习研讨,那是在向后宫和天下昭示自己的文化素养。太后是从宫女步步登太后之位,自然特别在意旁人的说法,如此一来,便没人敢诟病太后那段过往。” 梁荷颂说完,才觉尉迟香言和余秀玲都吃惊的看着她。微微一笑,梁荷颂道:“我也是以己度人,胡猜罢了。” 第109节 尉迟香言高兴笑道。 “颂儿如此聪慧,一语点中要领,倒是比姐姐聪明多了。” “香姐姐智慧,我哪能比呀。”梁荷颂笑。 余秀玲略微僵硬,笑着附和了两句。 几人刚走到石榴园外,便听见月门边儿有人在闲言碎语,说的正是梁荷颂与厉哲颜的话。 尉迟香言和余秀玲都是一惊。 “谁人那般大胆!” 尉迟香言气道。 “定要好好教训才是,这流言蜚语可不能轻看。” 余秀玲道。 那声音,梁荷颂一下就认出来,不是莲儿,是谁?“你们说得对,是该好好教训了……” 65.献给你的诗 不过,梁荷颂她们三个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捉住那嚼舌根的三人,太后身边的贺舍姑姑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将那三人驱散了。 莲儿回身蹿走时,恰好撞见梁荷颂冷眼眯看她的眼神,一个心惊,忙蹿走。那个角度,只有莲儿能看清梁荷颂的表情。 赏诗会上还是那老程序,孝珍太后分发了送给各妃嫔的诗词,让人一一解读。这次梁荷颂收到的是李白的一首桃花诗《忆秋浦桃花旧游》。 各女一一读了讲了,使劲浑身解数讨太后欢心。孝珍也甚是满意,点头。尉迟香言与盛妃是死敌。盛妃回回相见,都不会放过奚落尉迟香言的机会。 这次也不例外。尉迟香言嘴边有一道疤,便是盛妃让人掌嘴留下的。 不过,这回盛妃倒是收敛许多,时不时朝梁荷颂笑看来,温婉又可人,让座上的其它妃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对儿死敌,何时这般要好了? “解读得很好,嗯……”“你也不错。”孝珍太后对各妃嫔点评。刚到余秀玲的时候,不想太监报了一声“皇上驾到!”。 厉鸿澈来了。 众女参见之后,厉鸿澈坐在孝珍太后身旁的位置,离他最近的是淑贵妃和盛妃,其次才是长些的珍妃、韩贵嫔等人。梁荷颂比起来算是最新一拨进宫的,位分也只是贵人,就排在靠近末位的位置。再往末,就是曾经与梁书敏和江贵人交好的李才人。 “皇帝怎么想着来了?”孝珍太后道。 淑贵妃平时见着厉鸿澈次数不多,这赏诗会又是她一手操办的,能被皇帝看到自己的功劳以及诗词才干,是以很高兴:“是啊,皇上政事繁忙,怎地有空来听我们这群女子说” “你们继续,朕只是来旁听的。” 淑贵妃:“皇上满腹诗书,连黎大学士都曾自言惭愧,让臣妾这帮女子如何好意思开口呢……” “无碍。”厉鸿澈说着,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末座的梁荷颂处,柔了些。 淑贵妃顺着厉鸿澈视线看去,正巧看见梁荷颂颔首低眉,如桃花含笑。二八年华的女子,颜色又生得极好,确实比她这样的女人吸引目光…… 赏诗会继续。 淑贵妃吟诵了几首桃花古诗,赢得一片赞誉,厉鸿澈也说了好。 梁书蕙被永禁四宝斋了,除了淑贵妃与少数两个妃嫔外,只有余秀玲最得太后喜爱。盛妃文采一般,但娘家厉害,孝珍太后也象征性的说了几句。 “嗯……读得不错。”孝珍太后点头,忽想起……“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太后娘娘,嫔妾余秀玲。”余秀玲低眉顺眼温婉道,她还准备了另外一首词,“嫔妾还……” “你是才人,为何会坐在贵人之前?” 厉鸿澈这一问,众人才反应过来。是啊,梁荷颂已经封了贵人了,且还赐了封号,“曦”。 余秀玲一下就慌了,她方才一直想着赏诗会如何表现,竟稀里糊涂的没有想起来。梁荷颂,竟也不提醒她! “皇上,余才人染了风寒,这位子处恰好对着月门风口。臣妾又怕热,所以方才就主动和余才人调换了位子。”梁荷颂笑言。 本来紧绷的气氛,在那嫣然一笑中,仿佛烟消云散。 “皇上,这是好事啊,看曦贵人对姐妹多友爱,后宫妃嫔本就是一家姐妹嘛。”盛妃这次竟然抢在了淑贵妃之前,说了她的话。不禁引来淑贵妃、太后等人侧目。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唯独从盛妃嘴里说出来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啊…… “盛妃娘娘说得是。正是这个道理。” 梁荷颂道。 厉鸿澈本也是看梁荷颂坐在末端,以为她受了欺负才说起的,既然是她自愿,就不必深究了。 顺序到了梁荷颂这儿,各个人的目光都不禁瞟来,她们可都记得,这是个不识字没文采的主儿!是以都静待她出洋相了。 梁荷颂拿起纸张,余光瞟了一眼一圈儿等待她出丑的嫔妃,唯有尉迟香言和余秀玲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尉迟香言见梁荷颂迟迟不开口,以为她定是认不得字,忙低身对厉鸿澈以及孝珍太后道:“皇上、太后娘娘,嫔妾想起来了,曦贵人两日前手上有污物揉眼睛,染眼疾,恐怕看东西不方便。” 孝珍太后眉目稍动:“果真?” 厉鸿澈目光在梁荷颂身上漂了漂。 其它妃嫔则是暗暗讽刺的笑,小声交头接耳。“倒真是巧了,早不眼疾晚不眼疾,偏偏今儿个就得了。”“可不是……” “香姐姐,我的眼疾今早已经好许多了,无碍。”梁荷颂站起来,倒是让旁人意外,不过也乐看她怎么个死法。 梁荷颂展开诗轻声念:“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荡女萝枝,半挂青天月。不知旧行径,初拳几枝蕨。三载夜郎还,于兹炼金骨。” 她念得慢,该停顿处停顿,该咬重强调已经的地方,也突出了。与其他人光是注重念诗仪态之美的一比,仿佛就更胜一筹。而后,她又将意思解读了一遍,每句清晰,一词不错。 孝珍太后一愣。当然愣住的,自然不止孝珍太后一人。 洋相呢? 没看着啊! 第110节 “念得不错,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好。读诗书本就不是跳舞唱词,需沉稳避免高调。你,做得很好。”厉鸿澈的话让众人回神来。 “谢皇上夸赞。”梁荷颂扶了扶身表示谢,起身时与厉鸿澈眼神相触了瞬间。记得这首诗,是去年厉鸿澈逼着她背诵、默写的。 孝珍太后点头夸了两句,确实念得不错云云,大抵是卖厉鸿澈面子。 本该从梁荷颂过去,轮到到李才人了,这时在太后身边捏肩膀的莲儿,轻声道:“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莲儿听说曦贵人最近勤奋苦读,会的诗很多呢。太后若喜欢,不若让曦贵人娘娘给太后娘娘诵两首?” 莲儿算盘打得好,她听人说过,这个曦贵人是个空瓶子,恐怕还不如她。 梁荷颂眼神一厉朝莲儿看去,又渐渐被柔和覆盖下。 “哦?”孝珍太后朝梁荷颂看来,“既然如此,那曦贵人,你就再吟诵一首桃花诗词给哀家听听吧。”她也想看看,到底梁荷颂是不是作了假! 桃花诗词,今次的赏诗会就是以桃花为主题,都找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桃花诗。哪怕有,也是长篇大论,梁荷颂那白丁,定然记不得。众人笃定梁荷颂这回没折子了。 尉迟香言与余秀玲对视一眼,都是着急,却又没办法相帮,不料—— “是,太后娘娘……”梁荷颂淡道,“那……嫔妾便吟诵一首,唐寅的《桃花庵》吧。”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下略) 这是一首很长的诗作,梁荷颂吟诵完,解释了一遍意思,解语也是诗情画意,毫不逊色。 若说之前众妃嫔还以为梁荷颂是侥幸,抑或淑贵妃怕她再次出丑、尴尬,偷偷将准备好的特定诗词塞给她,作了弊,那这一回就显然不是了。这么长的诗作,背下来需要功夫!不太像假。 孝珍太后也是奇怪,难以相信,又让梁荷颂背两首。 梁荷颂又背了一首罗隐的《桃花》。 “太后娘娘恕罪,其它的桃花诗众位姐妹已经度过了,嫔妾实在江郎才尽,背不出了。” 席间隐约有得意、幸灾乐祸的目光,看来多半有问题,作弊了。接着便是巧妙地落井下石:“梁妹妹饱读诗书,又何必谦虚呢?”“是啊,太后娘娘也不常让人吟诵,曦贵人你就莫要藏着掖着了。” “太后恕罪,嫔妾实在背不出了……嫔妾,嫔妾便随便作一首打油诗,滥竽充数吧,不知太后可愿放过嫔妾?”梁荷颂正经恭敬道,那“放过”二字,在长辈听来却又有些俏皮,拉近距离。 孝珍太后只觉之前听了半日陈词滥调,到梁荷颂这儿却惊喜不断,面上略有春风:“好,你作。”孝珍看了一旁时不时看梁荷颂的皇帝,道:“若作不好也没关系,左右都是咱们宫里自个儿赏着玩的,入不了史册。” 梁荷颂略微沉思了沉思,乍见风吹过,吹落几片红花瓣儿,落在远远坐望她的厉鸿澈黑发披散的宽阔肩膀上。 略作了沉吟,在数十道紧迫目光中,梁荷颂对着远坐的厉鸿澈,樱唇轻启: “雪过乾坤未见芳,雨戏枝头暗点妆……” 此时风更盛,仿佛一场落红之雨飘洒而来。衣裳华贵的众妃嫔沐浴着花雨,不禁抬头。 “风来挽香惹人看,飞红千片点白裳。”梁荷颂吟了后两句。“题目便叫,《桃踪》。” 梁荷颂的本就长相娇美,若桃花夭夭,声音清脆柔美,句句吟来,加上这应景儿的落红之雨,仿佛一场关于美的盛宴,刹那间奇迹般出现眼前! 没有人说话,都在看着这落红雨,以及回味着诗词的意境。 风弱,花落,梁荷颂的诗,说完了。 众妃嫔看着梁荷颂,整个已经呆木了,大睁眼审视着,皱眉疑惑。 “《桃踪》?好,好个“桃踪”!”厉鸿澈看了看自己的白底绣金龙纹的衣裳,“多谢颂儿为朕作的这首诗。朕,很喜欢。” 众女这才反应过来,在座的,只有皇上的衣裳是白裳。这诗,不光应景了,还把皇上也给哄了!众目睽睽之下献情诗,争宠啊! 多少双眼睛,冒酸水了。 梁荷颂对厉鸿澈回了一个微微笑。这是她交的作业。 66.恩宠?恩宠! “雪过乾坤未见芳,雨戏枝头暗点妆。风来挽香惹人看,飞红千片点白裳。” 孝珍太后呢喃琢磨了一回,品读着其中韵味,面上笑意越发灿烂了,连连对梁荷颂赞叹。 “看来这一年曦贵人没有歇着,确实很勤奋!文采也是不一般了!来来来,到哀家身边来。” 梁荷颂得了厉鸿澈应允的眼神,到孝珍太后身边去。 淑贵妃忙命人准备了凳子来,给梁荷颂,自己主动让开一个位置。梁荷颂本是觉着不妥,不想坐那里,奈何淑贵妃非要客气热络如此,孝珍太后也让她坐了。 “取笔墨。” 厉鸿澈吩咐,亲自将梁荷颂那首诗写下来,并泼墨为桃枝,点朱为桃花,水墨渐变,仿佛树下人影成双,隐隐约约的犹如隐在神仙山中的眷侣。 画写完毕,厉鸿澈命人表起来。 “一份送去双菱轩,另一份留在乾清宫。” 厉鸿澈说完,立刻有太监来取。 众妃嫔看在眼里,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亦有少数久了看淡了、死了争宠心的,静坐着。 这一通事儿,倒是让急于先后宫一步讨好皇上盛妃迷糊了:皇上不是梁荷颂那个小蹄子么?怎地……到底哪个是皇上呀…… 第111节 淑贵妃接过诗画,颊面染起淡淡笑容,端庄大方,赏析道:“皇上书法,世上少有人及,画作更是堪比古来大家,配上妹妹这诗、这貌,当真是珠联璧合、美不胜收,定然为后世赞誉。” 这赏诗会是孝珍太后带头搞的,若是这诗画真能记载流传了,她亦能添上一笔书香美名,是以笑得合不拢嘴,寒腿也不痛了似的。 余光将孝珍太后面容尽收眼底,淑贵妃缓声道:“这首《桃踪》,倒是让臣妾想起宫中流传的一首无名诗,与桃踪意境倒是有两分相似。” 淑贵妃启唇吟诵: “折柳摘花桂树下,花作颜色柳作腰。秋霜冬雪颜色变,莺莺燕燕飞凤巢。” 淑贵妃吟诵完,自然能迎来三三两两妃嫔称赞。“这两首诗确然相似呢。”“是啊……” 但,孝珍太后听了却脸色一变,春风化作阴云,骤然失了雅兴,对梁荷颂那首诗更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只字不提!仿佛恨不能今天没有发生过此事般! 气氛骤然沉凝! 淑贵妃优雅落座。厉鸿澈所有响动听在耳中,未动声色,让人去了披风来,给梁荷颂披上。“你最近身子要紧,尤其要注意,莫着凉。” 厉鸿澈对梁荷颂的关心恩宠,引来席间众女暗暗侧目,都暗暗体会着那句“身子要紧”的深层含义。 梁荷颂只觉那些视线刮在身上,跟匕首一般锋利!好在她皮骨皆厚,不至于刮伤。 孝珍太后说有些乏,剩下的几个才人就不必再诵读了。今年赏诗会多加了一项内容,太医院藤九的得意宠徒莲儿,为众女调配了一道养颜的玫瑰花露茶。 其实这是藤九所创,是莲儿先拿来讨好太后了。 茶上,各人端杯品尝。 茶水清澈可见底,微微泛着绯红。梁荷颂端杯瞟了一眼,唇角蜷了一丝笑容看了给她倒茶的莲儿一眼,后,将茶饮了一口。 莲儿见状心有胆怯。之前在门口她说闲话,正好被梁荷颂撞见,暗暗有些担忧。 赏诗会差不多结束了,正要散席,忽然—— “啊,我……”梁荷颂轻呼了一声,虽然没有高声,却娇容微微扭曲,让人心疼。 “哪里不适?”厉鸿澈忙照看。 “肚子……疼……” 藤九立刻被招来,给梁荷颂把脉看诊。 “藤太医,我身子如何?” 藤九一张老面凝重略带惶恐。他根本没有把出丝毫问题!但是,看曦贵人的这状况,显然……他若说没有任何状况,便是当众得罪正得圣宠的曦贵人…… 不妙! 梁荷颂: “藤太医,我的身子可还好?” 尉迟香言急道:“是啊,曦贵人身子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呀。” 余秀玲也在一旁着急点头。 “这……”孝珍太后藤九暗自发慌、满额冷汗,便收到梁荷颂看来的柔弱中暗藏凌厉的目光,心中一惊! “可是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肚子疼?”梁荷颂眼光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那玫瑰花露杯子。 藤九为医数十年,哪里看不懂这门道。 “很可能是。容……容藤九检查下贵人方才的饮食,以查症因。” 藤九见了那玫瑰花露杯中,隐约有沉淀,结合前因后果,心下全明白,暗恨了一旁的孽徒一眼,困难道: “娘娘,恐怕、恐怕是这玫瑰花露的沉淀物引起。贵人身子娇弱,可能反应敏感一些……” 此话一出,众妃嫔都是一惊,因为,那每杯中都有沉淀物!孝珍太后本就心情不悦,现在又可能喝下了有毒之物,勃然大怒,指骂莲儿:“奴才东西,还不快跪下!哀家看你乖巧可爱,便让你留在身边,没想到你这般胡作非为,竟敢拿后妃甚至皇上的身体开玩笑!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莲儿整个儿已经吓蒙,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跪在地上凄凄惨惨求饶。藤九之没有说这沉淀要不得啊! 厉鸿澈在场,本该是由皇帝发落,不过孝珍太后着实心情极差,便一时没有克制住。孝珍太后觉不妥,又象征性询问了厉鸿澈一句。厉鸿澈自是不会阻挠。孝珍又另招了数位太医御医来给栖栖遑遑的众妃嫔瞧身子。 “皇上,太后娘娘,想来你们应是无碍。方才嫔妾杯中沉淀物较多,大半已经入腹,才引起这突然的腹痛。此事想来是莲儿姑娘一时糊涂,针对嫔妾所为,只是想教训警示嫔妾。” “教训警示?”这四字,其影射含义可不一般! 莲儿脸色惨白,连喊冤的胆量都吓没了! 梁荷颂将近日乱传的谣言真相说了一遍。 淑贵妃:“曦贵人,本宫是相信你的话的,但是这一切,恐怕还需要再查证,单凭一面之词,恐怕难以……” “朕可以作证。”一直没发言的厉鸿澈开口。 在场众人无不惊心!一是惊心于梁荷颂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实情”的内容和胆量,而是惊心于,向来不太管后宫纷争的皇上,竟然作证! “你个小小贱婢,哪里来的胆量敢教训天子妃嫔?!”孝珍太后大怒,气得直咳嗽。 淑贵妃也是气怒,安慰了孝珍太后,让人将莲儿拖下去,按照宫规处置——乱嚼舌根着,赐哑药,另外杖打三十,贬去暴室罪人庭,如无大赦,永生不得出! “皇上饶命啊……太后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莲儿被拖走一路喊着饶命。她行事张扬,进宫时日不长,却也惹来几双看不惯的眼睛,此番都是幸灾乐祸,乐看她遭殃。 孝珍太后象征性的宽慰、关心了梁荷颂几句,便被贺舍姑姑扶着走了。赏诗会散去,众人看梁荷颂的目光已经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随意嚼她舌根也没避讳,而经过今日这番惊心动魄的场面,谁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甚至心里想一想,都有些胆怯心惊! 谁能笃定,这就不是一场杀鸡儆猴? 厉鸿澈不常去淑贵妃的欣兰宫。淑贵妃以准备了佳肴为由,邀他去了。 · 第112节 梁荷颂与尉迟香言、余秀玲一道离开,脸色都有紧张后的放松之色。 “颂儿,你那只肥滚滚的黑猫儿呢?”尉迟香言一挽梁荷颂的手。 梁荷颂回头瞥了一眼,笑了一笑,“当是捡漏去了,不必管它。” 余秀玲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仿佛一层细小涟漪荡漾在春水面,但却不及湖心:“颂姐姐可算出了口气,秀玲真为姐姐高兴。往后在宫中,谁也不敢随意拿捏姐姐了。想当初我们一同进宫之时,举步维艰,谁都可以欺负,而今,颂姐姐总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沉了口气,梁荷颂微微笑,对此并无太多欣喜之色。 “但愿……” 尉迟香言:“我发现,方才太后听了淑贵妃那首诗,脸色就变得极难看,对你那首诗也不再看一眼,从喜欢变成了厌恶。想来那诗词出处有问题。” 余秀玲亦点头。但二女都无主意,想起赏诗会之前梁荷颂一语点破太后办赏诗会的本意,便一起看向梁荷颂。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那诗前面虽然在赞美女子容貌好,但最后那句‘莺莺燕燕飞凤巢’,却一下子点名了诗的本意,把前头的花柳都渲染得成了贬义。” 梁荷颂细声将想法说出来。 “莺莺燕燕多指妓子、贱妾,而花柳也常与烟花柳巷连带一起,所以,这不是赞美的诗,而是一首极度讽刺的诗。这诗出处,恐怕与端敬太后有关系……” 梁荷颂一说,二女暗暗心惊。人人都知道,孝珍太后曾经是端敬太后的婢女。端敬太后是前任短命皇帝穆赦皇帝的生母。穆赦帝与皇上都是舜熙帝的儿子。 宫中尔虞我诈、步步暗藏杀机,二女都有些沉默,倒是梁荷颂泰然自若。 余秀玲:“方才我还想着皇上会送颂姐姐出来、顺便赏花呢,没想到竟留下与淑贵妃谈话了,临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姐姐。皇上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尉迟香言笑道:“秀玲,这你就看漏眼了。皇上留下,才是真的用心良苦、疼颂儿。”尉迟香言一路都握着梁荷颂的手,很是开心。“方才颂儿已经出尽风头了,若很是再与她一路出来,那便太过了。论资排辈,颂儿也不过刚进宫一年的贵人,锋芒太露,便遭人妒。这‘冷落’,才是真的恩宠。心意难得啊。” “竟是如此……”余秀玲道。 “香姐姐你就莫要打趣了,皇上是想与淑贵妃说话,哪里干我这小小贵人的事。” 三女一同赏花走了一段儿,都有些累了,各自告别。 余秀玲与婢女在园子中停留了一会儿,有些郁郁寡欢。 “她现在是贵人了,看皇上的样子,再升品阶是迟早的事。而我,同样进宫一年了,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人记得啊……” 余秀玲眼睛含泪,问婢女。 “绿枝,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才人,你貌美清纯、饱读诗书,怎么会……你千万别伤心丧气,身子要紧。”婢女心疼递手帕。“依奴婢看,曦贵人得宠对咱们也未免不是好事。而且曦贵人对才人您也很是照顾,这两日才送来了从江南带回的礼物。往后宫中妃嫔顾忌着曦贵人,对才人您也多少会有些顾忌。” “礼物?”余秀玲叹息,“皇上南下,只知道曦贵人的家乡在江苏,却不记得,我的家乡也在江苏……” 余秀玲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擦干眼泪,红着眼,自我安慰笑,“你说得对。我在宫中无所依附,而今颂姐姐得宠,我应高兴才是……” * 是夜。 小池幽静,稀拉拉立着几根瘦荷,两三声蛙鸣,在一双黑影突降池畔后,全数寂静了! 这是一废弃的宫殿,“苍兰苑”。 “公子让我来问情况如何?”一黑影道。 “最近皇帝虽然没怎么去双菱轩,但今日下午却特意推迟了要务,却看赏诗会了,可见对曦贵人格外恩宠。” “嗯……” 声音听来似满意。“继续好好查看,千万莫打草惊蛇!皇帝警觉极高,这次定要隐藏好行踪!” “是。只是而今他们二人身子已经各归各位,恐怕再从长计议,就难了……” 另一人视线陡然凌厉。“公子说了,不许再提此事!” “是,属下知错……” 蛙鸣又起,池畔已经空无一人。 67.三皇子的生父 厉鸿澈回到乾清宫,因为赏诗会耽误了一下午的时间,今晚恐怕又要熬半夜。 康安年在一旁磨墨,伺候厉鸿澈批阅奏折、处理事务。 舜熙帝执政时,他还只是个小太监。公认的一代明君舜熙帝,也没有当今皇上如此勤奋卖力啊!不过他看着皇上长大,皇上性子便是十分讲担当、责任,虽然好,但是却不知道心疼自己,看在眼中真叫人让人心疼。只怪朝廷被前任穆赦帝荒-淫数年,搞得漏洞百出,情况不容乐观。 好在皇上身子强壮健康,辛苦也不见有什么问题。 康安年暗暗思量着。 与康安年同是乾清宫副总管太监的陆全笙,现在主要管一些銮驾之事,并不贴身伺候。他时而与懿宁宫暗通消息以获利,不得重用是正常的。 夜半,月余不见的冯辛梓再出现乾清宫,提着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前阵子那楼兰人?! “皇上,冯辛梓搜遍江南,终于在杭州抓到了她!” 楼兰人已经吓破胆。厉鸿澈看了眼他那一身破烂衣裳。 “看来叶赫亚先生数月来吃了不少苦。不知如此害怕见朕,是所为何事啊……” 厉鸿澈虽未怒,但字里行间中透露着一股慑人的冷寒,让听者不由心生畏惧。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我,我都说,都说……”楼兰人自知无路可逃,不得不说出那日没说出的真相。原来,当日他剂量调配出了些许差错,可能会引起后果,但具体后果还不得而知。 第113节 楼兰人说完大气不敢出,跪缩在地上,大呼饶命。 厉鸿澈面色阴沉,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眸光流动。 “康安年,连夜给叶赫亚先生安排一处舒适居所,不可怠慢。” 厉鸿澈又对楼兰人道。“叶赫亚先生千里奔波,朕理应厚待,先生就住在宫中安心住下吧。至于当日之差错,朕相信,以先生的能力,定然能想出解决之法!若不然……” 后面的话淹没在肃杀的沉默中! 叶赫亚满头冷汗,冲刷着黑灰蒙蒙的脑门,刷出几条浅色线。厉鸿澈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必须查明后果,并且给出解决办法! 楼兰人被安排住在了离妃嫔后宫最远的听枫堂,离御膳房倒是近。 ** 赏诗会一过,五月一翻,就六月,天气炎热起来。皇上说,七月要让梁荷颂怀孕,这一看,更没多少日了。梁荷颂每天一醒来,脑子里第一件冒出来的事,就是这个! “你这两日好好调理身子,待朕将南部边疆之事处理完毕,就能松一口气,多陪陪你。”厉鸿澈是这么说的!那个“多陪陪你”是什么意思,梁荷颂觉得,已经不,需,要多解释了!! 双菱轩这几日,比从前热闹了不少。赏诗会后,太后宫里、皇上那里都来了赏赐,珍珠玉石、珠钗如意,什么都有。但要说最有趣的,还是新赐来的“简州猫”。 据说这是川蜀进贡来的,与建昌鸭、固始鸡、松潘沙狐三活物并称四大土特产贡品。舜熙帝攻下蜀国之后,才得有此贡品猫,之前要得一只还要费些周章。 梁荷颂午觉刚醒,打算收拾收拾去孝珍太后的懿宁宫中,应太后邀请给她读诗诵词。 婢女听雨正在喂新赐来的猫儿:“贵人,依奴婢看,这黄白猫儿倒是比之前那只黑的好看。黑猫看着有些骇人,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听雨话罢,便觉后背凉飕飕的,回头看去,恰巧见她口中嫌弃的那只黑猫站在门口,犀利地盯着她。 贤太妃刚从外头回来,就碰见被个婢女嫌弃难看,小火苗儿蹭一下从心间冒起,再看那新来的黄白简州猫,竟然霸占了它的食槽,而且吃完了它的炸小鱼儿!小火苗儿,哔哔啵啵烧成了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小畜生东西,竟敢欺负到哀家头上了!’贤太妃心下暗骂,摇着四条小腿儿走进去…… 那黄白简州猫是一只半大的猫,看后头羞羞处还不辨雌雄,坐在那儿天真无邪(猫真可以有表情!)瞧着贤太妃这肥滚滚庞然大物步步走进,然后一爪子拍在它脸上…… 梁荷颂刚打算出门,便听一声凄楚的猫叫,以及听雨啊一声痛呼。 听雨脸上挨了三条杠,早上精心梳好的头发也乱了…… 唉,看来若不将她带走,势必要发生一起血案了。梁荷颂抱起贤太妃肥滚滚的小身子,临出门,听蝉拿了件云锦蜀绣披风上来。 “贵人,披上这披风吧。梁学士专程托人做了送进宫给您的,若是放置着,实在可惜了。贵人美貌,配上这云锦披风,定然胜过瑶池仙子。梁学士真是疼贵人。” 从江南带回的几匹云锦,都被赏给盛妃了。梁荷颂摸了摸丝滑缎面。不愧有寸锦寸金的美誉,这等面料确实是极好。 “收起来吧,今日不宜穿。” 哥哥疼爱她,她知道。打小有什么好的,他都会想办法给她。但是这般好的料子和样式,尤其是这巧夺天工蜀绣,虽美,但未免太惹人嫉妒了。 哥哥被盛将军陷害变成了个学士,坏处便是没了切实大权,而今来了一点点好处,便是下月哥哥就能进宫兼任二皇子之师。日后他们兄妹要见面,就容易了。 梁荷颂想着,步伐也轻快起来。走过花园间步履如带风,裙带翩跹,发丝飘逸,加上佳人面上浅浅带笑,年轻美貌、生机勃勃。 贤太妃惦记这懿宁宫里那几条还没捕捞完的小彩鱼儿,扬着尾巴在梁荷颂脚边蹿得飞快。不要问它为什么每天都想着吃,除了吃,她也没什么事可干、可享受了! 梁荷颂刚走过花径,后头便出来三人,其中一人是梁书敏曾经的密友李才人。不过,她只敢旁听,不敢搭腔——从前因为江贵人之事,给吓怕了。 “哼,瞧她那样子。如今正是乌鸡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话中酸味呛鼻。 “小声些,当心人家一个肚子疼,让你也喝了哑药,给你几十板子。” 另一人故意激将。 “我哪点说错了?四宝斋那双姐妹遭了殃,倒是让她发达了。最近宫里有什么好的,哪次缺了她的份……” “是啊。若她再立个什么功、或者有个孕,定然不在你我位子之下……唉,李才人你怎么不说话?”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皇上都多少日子没去过咱们宫中了。摁倒了她,也肥不了咱们啊。还不若安安分分小心做人吧……”她是吓怕了。 另一人一哼。“也是。昔日敏才人、江贵人与你三人最是要好。现在那两人都魂归西天了,就剩下你了……” 李才人瘦长的脸脸色刷白。 冒完酸水儿,三人各自散了。 · 同是一方艳阳下,有的地方阳光、花朵明媚,有的地方,却隔着几丈都能感受到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阴森寒气,夹杂着一股陈腐的霉烂味道。 四宝斋。 这处下令囚禁后便基本紧闭的房门,木头已经略有腐朽,上着薄灰。 “娘娘,喝口热粥吧。您不吃不喝,身子怎么熬得住啊。”赵花卉端着个缺口的碗,坐到床边。 被子长期没有晾晒,潮味很重。梁书蕙满脸苍白病气躺着,半盖着被子,神情凄怆悲痛而又阴狠未散。 “熬?难道我靠着这一破碗、几口臭水,便能熬下去么?爹死了,大哥死了,宫里头书敏也没了,而今娘和书柔下落不明。我还能指望谁……” 赵花卉抹泪,咬牙怒骂:“梁荷颂那小贱蹄子,竟然阴狠到如此地步!早知道她这么厉害,咱们就不该手软,当时不管什么代价都该除了她……” 梁书蕙双目如恶鬼眼睛,恨不能魂飞出去找梁荷颂索命。“是!早在当年梁府,我就该除了她!” 早看出,她定然是个祸害! “可惜那贱蹄子而今春风得意,封了曦贵人不说,还在赏诗会上出尽风头,引皇上、太后赞不绝口。听外头信儿说,过不久她就要从侧六品贵人,升做正六品的嫔位了!” 紧紧绞住潮湿发霉的被子,梁书蕙咬碎了一口牙、恨红了一双眼。不能,她不能就这么憋憋屈屈地死了……“我梁,书,蕙……发,誓,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让她好过!!” “娘娘,您最重要的还是保重身子。三皇子,还等着您出去看他、教导他呢……” 说起三皇子厉嘉年,梁书蕙才淬了毒似的目光才稍微有了些许松动,视线落在缺口的米汤碗上,双手捧过“咕嘟咕嘟”几口灌下去,喝得十分用力!对,她不能就此倒下了。 第114节 “咱们手中还有多少债款?有多少到期该收了?” 梁书蕙暗中放贷给宫女太监,这些三年积累下来,宫中欠银子的奴才不少。 赵花卉想了想。 “约莫一千五百两银子债款,现在年中,到期该收的差不多一千两银。” 梁书蕙方才已心生一计。 “好。你将那些欠条子以及所有物什,偷偷拿去进献给盛妃。” “只是盛妃娘娘向来不缺银子,这放贷又是死罪,她会要么……” “盛妃向来铺张浪费、大手大脚,再多银子在她手里都嫌少!下月是她生辰,年年都要操办。这年关才过了没几个月,血放了还没存上,这会儿她定然正为难着……”梁书蕙微微沉吟,苍白两颊凹陷,衬着阴森表情更是可怕,“而今,我也只能走盛妃这一条路!再说,她对我见死不救,我哪怕是死,也得给她准备一口棺材! ” 主仆二人商量罢,赵花卉正要出门去,却见了来人,又折回来禀告。“娘娘,姜副总管来看您了。” 一听这名字,梁书蕙一个心惊,咬牙哑声道:“让他滚……”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御前侍卫副总管姜成献,进来。 “我已经来了,你赶不走。” 赵花卉退下。 姜成献进来关上门,看着屋中简陋发霉,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外头守着四宝斋的侍卫,都是归侍卫总管和副总管调配。他要来也顺理成章,只是进来就不妥。 梁书蕙撇开头。 “你来做什么?!你若心疼我,就放我出去!” “这……若私自放了你,皇上定然能查到……”姜成献为难。 “哼……怕死?” “我姜成献铁血男儿,怎会怕死。” “那你是怕牵连你老婆儿子死?” “……” 梁书蕙怒摔了床边的缺口碗,扔姜成献,咬牙低声。“没用的孬种!你怎么不想想年儿也是你儿子!你身为父亲,却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受人欺压!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姜成献连忙嘘声,怕被人听见。“我一直在想办法帮你们啊……不然,你以为你上次偷偷给盛妃下砒-霜毒嫁祸梁荷颂,会那么顺利吗?” 梁书蕙眼睛一厉。“你要帮,你就直接去把梁荷颂给我杀了!你这没用的孬种!别人的男人顶天立地,我却给你这样一个没种的东西生了儿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姜成献来次被骂次,也是被骂得起了火。“够了!我去杀,我去杀还不成吗!”姜成献提刀就走,临出门回头来:“你等着!” 姜成献走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血腥的狠毒阴谋在散发着些许腥臭。 三年多前,梁书蕙选秀进京,因得盛丙寅牵线,是以一路都是盛家奴才接应。姜成献当时还是盛丙寅手下一个不起眼的武夫,二人便结下私情。 入宫之前,便已经珠胎暗结。而后梁书蕙又不得不入宫,是以就顺水推舟,将这孩子挂在厉鸿澈头上,成了三皇子。 68.不可错过! 姜成献气哼哼地从四宝斋出来后就冷静了许多,可是说出口的话,不能反悔!再者,想想自己的女人和儿子成了那样,他心里也确实有些难受。 “罢了罢了,大不了一死!”姜成献自说自话,捏了捏剑柄鼓气。 忽地他身后一声枯枝被踩端的声响—— “姜副总管何事如此忧愁?” 姜成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孙燕绥! “孙、孙小姐!世子他在乾清宫,你若要找世子,可去乾清宫……” 他有些慌。 “我不找他……”孙燕绥嘴角有一丝深沉的笑意,“我找你……” “孙小姐……找我……?” “姜副总管,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其实,你每次去四宝斋,我都看见了……” 姜成献眼眸一急,显现几分杀气。 “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孙燕绥侧过身,斜视姜成献,“前些日子宫中的谣言想必姜副总管也有所耳闻,所以……你应当知道,我是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孙小姐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姜成献心下暗恐慌,装聋作哑掩饰道。 淡雅一笑,孙燕绥姿态优雅大方:“那燕绥就换个说法吧。我有一计,可助你顺利杀了梁荷颂,而不被人知。这样,副总管应该听懂了吧?” 姜成献不可思议地盯着孙燕绥,觉得这女人跟平时有些不同,有点儿可怕…… * “这蠢猫,天天往双菱轩跑!小畜生东西,干脆你滚去双菱轩得了,别在这儿浪费本宫的粮食!粮食也要银子呢!” 盛妃玲珑而略丰腴的身子裹着云锦宫裙,裙上绣着牡丹彩蝶交相映,珠翠步摇灿灿生辉。瞥了一眼大肥灰猫,盛妃懒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哼了一声,捡了一条小鱼儿扔给它。 一早,盛妃便让姑姑催昙去问了盛府传来的信儿。眼看她生辰就要到了,操办的银子却还差不少。往年都是盛丙寅接济的,虽然她不好意思,但宫中被淑贵妃管制着,今年比去年管得还紧!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第115节 她可不想丢面子! “可恶的黎惜兰!”盛妃暗骂了一句,怒掀了一盘子小鱼儿,哐啷啷地一响,全洒在地上了。大肥灰猫上前,尖突突的小嘴叼了一条,又叠一条,再叠一条……叼了三条鱼、塞了一满嘴! “吃吧吃吧,过了今儿就没鱼吃了!削减你口粮!”盛妃气哼了一声,踢了踢赶猫。“这么大一身子肉,游手好闲,都是你给浪费的……” 说罢,盛妃又看见那门边七八只大小老鼠,头疼不已。好吧,她承认,它也不是游手好闲…… 大肥灰猫叼起三条鱼,一溜烟儿就从门口蹿走。此时门口进来崔姑姑催昙。她面色谨慎又些许凝重。 盛妃正等得不耐烦,见她回来,忙让奴才都下去。 “本宫哥哥怎么说?” “娘娘,大将军派人来传信儿说让您稍安勿躁,先等一等。前些日子河道总督和梁按察使刚被皇上查了,这段日子风声紧。” 脸一垮,盛妃急抿了抿嘴。“现在风声是有点儿紧,不过皇上宅心仁厚,虽然也不常来长春宫,但比起别宫的妃嫔,对本宫已经不错。想来,想来皇上应该不会对哥哥怎样吧……” 催昙眼皮动了动,从袖子里扣出几张银票和一沓子字据。 盛妃:“这是什么?” 催昙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凑近盛妃小声道:“娘娘,这是四宝斋梁更衣的姑姑赵花卉让我转交给娘娘的。说是对娘娘有大用。” 盛妃一看,一沓子字据竟然全是借条!上头标注的日期基本上都是六、七、八月到期收款。上头只有欠债人,并未写收款人,见单还债,估计也是怕被发现,没名字好逃脱罪责。 太可怕了!盛妃心砰砰跳了两下。“这,这是放贷条子!梁书蕙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宫中私自放贷,那可是死罪!而且还,还放了这么多!简直无法无天!” 她又挑了一边儿嘴角冷笑了声。 “哼,不过她倒也是厉害,竟然干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娘娘,眼下咱们不是正缺银子么?梁更衣既然在宫中暗地做了三年都无事,咱们就用这来解解燃眉之急,应当也问题不大吧……” “不行!这事可不小!” 盛妃一口否决,但想起方才盛府的回信儿,又心生犹豫。 “你先别回她,容我再想想。这事可要小心……对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梁书蕙是想让我帮她做什么吧!” 催昙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字条儿。“这是赵花卉让转交给娘娘的……” 盛妃看完字条儿,先是一惊,而后眸子中又闪现些许复杂的隐晦之色…… ** 白日里热了一天,傍晚才凉快下来。 梁荷颂这两日天天去孝珍太后那儿给她读诗颂词,来回一趟能把人热死,这会儿刚吃了晚膳躺在凉席上小憩,顺便等厉鸿澈来。 听蝉在一旁给她打扇。 “听雨呢?” “方才奴婢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屋子里梳头发、换衣裳呢。也不知道她大晚上梳头发、换衣裳做什么?” 听蝉正说着,听雨就走进来。“小丫头,你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 她心情似乎不错,进来才发现梁荷颂躺在凉席上,忙收了声。 梁荷颂睁开眼睛瞧了瞧她。听雨比平时打扮得细致俏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 “头花妍丽,衣裳也青葱,衬托得人肌肤如雪,真是个美人。”梁荷颂赞道。 “贵人……奴婢,奴婢方才擦桌椅时流了许多汗,怕一会儿熏着贵人和皇上,就去把衣裳换了……” 梁荷颂下榻来,到妆镜台边取了只淡雅的桃花点珠簪,摘下听雨头上的艳丽华胜。“华胜虽美,却不配你这身衣裳。戴这只簪子试试。” “奴婢不敢……”听雨忙跪下,很是害怕。 “一只簪子有什么不敢的,来……” 康安年来请梁荷颂去菊香园一趟,说皇上在那儿等着她。听雨闻言,绞着崭新的袖口略微有些失望。 梁荷颂换上了一身淡菊色轻纱宫裙,裙摆上绣着数朵小雏菊,淡绿的丝线浅浅勾勒的花枝、花叶,行动间仿佛那花朵在随风轻轻摇曳。 “贵人,奴婢给您梳梳头再出去吧。”听蝉拿着梳篦道。 因着方才小憩,梁荷颂解了发髻,是以现在都披散着。 “不必了。”梁荷颂挑了一条绣着淡色桃花的丝带,将头发在背后轻轻束了束,便带着新选来双菱轩的姑姑康云絮,随着康安年一道出去了。康云絮是她前些日子在暴室之外偶遇了,将她求了来的。康云絮之前的主子犯了事,连带她也被贬了去暴室,而今罚期也满了。梁荷颂身边恰好缺个姑姑,就求了来。 梁荷颂听雨听蝉都没带,厉鸿澈不喜欢人太多,尤其是女人。前往菊园的路上,梁荷颂才得知,康云絮竟然和康安年是兄妹。 “贵人,其实奴婢和康公公是义兄妹,不是血亲。在这深宫里,年轻点儿的奴才们时常想家,所以当年奴婢就和康公公结拜了。我自幼无父无母,便姓了康公公的姓。” 康云絮说话的方式梁荷颂很喜欢,声调不高不低、徐徐道来,有一股久在宫中磨砺地不骄不躁、温和。她人也长得和气。不愧是康安年的结拜义妹,性子有些相似。 说着说着,便到了菊花园。康安年、云絮姑姑都远远候着了。菊花园此时并没有菊花,有一口小池一直延伸连接到一口大湖。湖水湾里荷花影子匆匆,轻轻摇曳,现在正暗幽幽地飘着香。 “还在呆看什么?朕在这冷风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可不是让你来东张西望,看那些不重要的物什的。” 闻声,梁荷颂才看见了水湾中那艘小船。船头挂着一只小红灯笼,照亮船头一张小几。体态修长的男子正拿着几卷书,在看。 她看去后,他放下书起身来。高大颀长的身材立刻让小船显得更小了。纵使在昏暗中,梁荷颂依然能分辨厉鸿澈俊朗的五官轮廓。他双眸映着水面荡漾的波光,清辉点点,看她,朝她伸手来。 “虽然你这样痴痴看着朕,朕并不反感,但朕实在看不清你,上来吧。” 风起,吹起厉鸿澈浓密的长发稍儿,灯笼红光下一丝一丝的,泛着微微的红光,给他一身清素冷沉添了几道妖冶魅惑。 第116节 心微微动了动,梁荷颂将手放在厉鸿澈掌心。 “啊……”他一拽,一下就将她拉上了船。 船身轻轻晃荡,逼得梁荷颂不得不紧紧抱紧他胳膊,有些亲昵,惹来厉鸿澈轻声哼笑。“才不过几日不见,就这么想念朕了?” “……臣妾是怕船翻了。” 厉鸿澈轻轻一摇船桨,小舟就滑行向湖心。厉鸿澈借着船舱的小灯笼看着书,侧脸很是英俊,不过至于眼前男人到底有多俊朗,梁荷颂是一点都没心思欣赏!因为她不会凫水啊!好紧张……梁荷颂死死拽着船舷!这小舟荡悠悠的,若是翻了…… 风轻飘飘的吹着小舟继续向更广阔的湖心飘荡。 厉鸿澈将三卷书都翻看了一遍,才放下。 “喜欢星星吗?” 厉鸿澈音色低沉磁性,在这夜色里显得安宁又莫测。 “臣妾,喜欢……”梁荷颂紧抓着船舷道,“可是喜欢又有何用,星星在天上,碰不到、摸不到,只有远远望着,想着。” “谁说不能得到。你想要,朕便摘给你。” “摘……?”说梦话吧…… 厉鸿澈拉着她到船舷边,摘下罩子挡了灯笼的光,四下一片漆黑。朦胧光线下,她见厉鸿澈蹲下身捧起水,他手中漆黑水面,映照着两颗星子! 星光随着水轻轻荡漾,明明灭灭。 “送你。” 天啊!梁荷颂惊呆了,忙在裙子上擦了双手接过厉鸿澈手心的水。那星子短暂的消失,待她手心捧稳之后,又重新出现在她手中。梁荷颂欣喜。 “好漂亮!谢皇上赏赐!” 梁荷颂简直从手心移不开眼睛。星星,就在她手里!这感觉,太奇妙! 厉鸿澈却拽了她手。她的水一洒,星星不见了。 厉鸿澈拉她趴在船头。梁荷颂本还害怕落水,短暂惊吓之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头上,苍穹如墨,满天星辰璀璨。黑暗的湖水映照天空,映着漫天星辰,仿佛银河,一湖的星子,触手可及! 天啊…… “……星星,好多星星啊!”梁荷颂伸手去抓。水和星光在她指尖穿梭流淌。这感觉实在太好,太不真切!她仿佛在银河里荡漾着…… “皇上,我们是不是上天了?不,我们是在做梦,肯定是做梦……” 她笑声如铃,美好纯净,直撞进人心扉。 厉鸿澈听在耳里,表现就淡定得多了,他侧目看梁荷颂。因为光线太暗,虽近在咫尺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黑影,只有梁荷颂那根松松束发的桃花丝带,稍微明显一些。 “是,这便是梦里。所以,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 厉鸿澈双手捉住住梁荷颂的双手,笑声一下就顿下了…… “皇上……” “嘘,不要说话。” 厉鸿澈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捧了一颗星子。明明灭灭,十分璀璨。梁荷颂手心里是星星,手背后是男人带着体温的大手覆盖着,她背后紧贴着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太近了,仿佛了,要与她融为一体,分不开。 一时间,梁荷颂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水珠滴滴答答撞入心湖中,撞得她心头乱七八糟,就像小船一样没有方向的飘。 但是,她确定,这景色,实在让人欢喜。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 “喜欢吗?” 梁荷颂毫不犹豫点头。“嗯,喜欢!” “有多喜欢?” “就像这星星一样,数不清的喜欢。” 厉鸿澈在她耳畔轻轻一笑。 “朕倒是不知道,你已经这般欢喜朕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陪你,今晚,朕都补偿上……” “……啊?”梁荷颂这才会意,他们说的不是一个目标!“臣妾说的是星星……” 她话音还没落,便一双温热的唇吻住了。厉鸿澈的吻温柔又霸道,惹得梁荷颂一声轻吟。 “朕知道,你在害羞……” “……皇上,不是……臣妾……” “朕不听……”他拉她手,堵自己的耳朵,另一手,指尖一勾,一挑。梁荷颂头发上的桃花丝带落入水面星海,长发披散,几丝落进水中飘荡,惹来几条好奇的小锦鲤。嬉戏了一阵之后,小锦鲤就被穿上男女低声的交谈和呻-吟声,羞跑了。 衣衫半褪。 “冷么?” “……不,不冷%” 他捏起她下巴,吻上去,而后咬住她丁香小舌尖儿浅尝则止。 这男人,真是有勾魂的本事,缠得她快要窒息了。要生要死,给她个痛快可好?别在折磨她了…… 第117节 “皇上……” “龙袍已经除了,我不是皇帝……” 梁荷颂躺在船头,双眸盛满苍穹星光。身躯壮硕颀长的男人伏在她身上,双臂将她圈在小小的空间里,唇在她脖子间流连,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湿润、火热。 “那……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男人声音低哑磁性,让梁荷颂耳朵和心都微微麻痹。 他问她,他是谁?不是皇上,那是谁? “说……”厉鸿澈催促。 “你是……厉……厉鸿澈……” 他一个用力,似惩罚。“再说……” “……” 风吹得满池春水荡漾,船儿漫无目的的轻轻飘荡。梁荷颂的心也和小船一样,不知东西了。“我……我不知道……” 他又用力了些。“……还不知道?” “嗯……” 梁荷颂无措,只觉身上男人结实的身体又重又沉,密密匝匝地压着她,烫着她每一寸肌肤。 “好,既然你不知道,今晚……我便给你答案……” 梁荷颂心下一慌…… 当那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袭来,将梁荷颂席卷,无法抵挡,而又仿佛不想阻挡。总之,她糊涂表象下一直清明如镜的心,在他身下,沉沦了…… 这个男人用行动告诉了她——他是她的男人! 船已经飘到了最中心的位置。 喘息声渐渐慢下来。 厉鸿澈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其它所有衣裳都披在了梁荷颂身上。他眸光一挑,瞟见那小女子离他远远的贴船舷儿坐着。这丫头,似是有小情绪了。 “如何,你对朕方才的表现不满意?” 厉鸿澈一本正经问。 梁荷颂暗暗瞟了厉鸿澈一眼,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厉鸿澈的袍子,低眸斜看船舷。她就说皇上怎么会突然叫她来看星星,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臣妾不敢。” “朕也不知你喜欢哪个,就随意挑了两个把式。”厉鸿澈将小几上的书丢过去。“这回你自己选吧,里头的随意挑,任何一个动作朕都能够满足你。” 梁荷颂狐疑。这不是她上船时,皇上看的那几卷书么? 捡起书册一翻开,梁荷颂一下懵了,如被雷劈!!那一幅幅图,男女以各种姿势搂抱在一起,做着十分羞人的动作……这!这不是那教习男女之事的书本儿么??她入宫之后,有嬷嬷专程拿这本子来给她看过。 “皇上,臣妾没有不满意……” 厉鸿澈用眼神告诉了她,他不信! 最后,在厉鸿澈执意下,梁荷颂看都没看随意指了两幅,惹来厉鸿澈一声鼻子哼笑。 “好在朕身子强壮,若不然,只怕成全不了你。” 春宵,又浓…… 梁荷颂一边迷迷糊糊,一边想到一个问题,便脱口而出了。“皇上,您为何……为何还要看那等入门图册?” “……”厉鸿澈沉默了一会儿。“不许问!” “喵呜……”湖边儿有一大青石。大肥灰猫蹲坐在石头上,脚边儿摆着一串儿鱼干儿,粗略一数,大约有七八条之多! 又一团黑影蹿上青石头,双眼绿幽幽的发光。正是贤太妃。 贤太妃瞥了一眼那一串儿鱼干儿,屁股往石头上一蹲坐,小声嘀咕。“蠢东西嘴倒是大,一次能叼那么多……怎么哀家每次都只能叼一条……” “呜嗷……”大肥灰猫低沉了叫了一声,叼了其中最大最肥的那条鱼干儿,摆在贤太妃面前,让它享用。 贤太妃尖突突的小嘴儿哼了一声,叼起来转了个背儿,吃完,才回过身来。大肥灰猫又叼了第二大的那条鱼给贤太妃,自己却不吃。 “得了得了,糊得满条鱼都是你的口水!行了行了,鱼哀家就收下了,至于你……哀家还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你若有梁烨初的容貌,哀家倒还可考虑。” 大肥灰猫莽汉脸纹丝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只见它小山似的蹲坐在贤太妃旁边,看着贤太妃把鱼干儿都吃了。 打了个饱嗝,贤太妃对着剩下两条鱼,心有余而胃不足,打算一会儿带回去藏好,闲了拿出来磨牙,抬头便见那湖心小船,摇摇晃晃得厉害。 谁大晚上在那儿? 贤太妃尖起猫耳朵听了听。好在猫听觉灵敏,它隐约听见——“皇上,臣妾求您了,轻点,慢些,船要沉了……臣妾、臣妾不会水……”央求的声音。“你若怕……便抱紧些……” 贤太妃后背一溜儿毛都乍直了。“哎哟,这真是……现在的年轻人,太疯狂了……” 回头,贤太妃便见身旁一双绿幽幽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隐约体会出一种……“热辣似火”的感觉? 噼哩噗噜,贤太妃丢下鱼干儿,炸成毛球迅速闪蹿!直躲到大香樟树干后,爪子捂着心脏,吁吁喘气儿! 吓死她了!! 第118节 总算摆脱了灰猫的贤太妃正要走,转身便见灰猫蹲坐在树干后,平静的看着她,根本没有半点儿累喘! “你,你你这畜生、禽兽!想对哀家做什么!!” 大肥灰猫岿然不动,将两条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鱼干儿往贤太妃面前一推。 它是来送她落下的鱼的。 “多……多谢……” 贤太妃把鱼往怀里一掏。 · 梁荷颂下船腿一软。厉鸿澈一把接住,让她落在他结实的怀中。 “谢……谢皇上……”方才的一幕幕还深深的烙在梁荷颂脑海中,不知如何面对在她耳畔说是她男人的厉鸿澈。方才,厉鸿澈和平时的样子,有些不同…… 反观厉鸿澈,他却十分冷静,没有半丝儿不自然似的。 “你不必谢朕,你会不适,都是朕的错。” “……”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得这么,这么羞耻啊……梁荷颂咬唇。 厉鸿澈一路将她抱回双菱轩。 “皇上,你就穿着一件衣裳,会不会冷?” 他低头,平静:“不冷。”顿了顿,“朕没料到竟然需要这么久的时间,让你受苦了。” “……”梁荷颂咬唇,又不知怎么接话了。皇上总是能这么正经而平静地说羞人的话。 究竟是他真的内心太纯净正直,还是她内心太污浊啊?? 69.荷花丛中的阴谋 厉鸿澈抱着梁荷颂走过菊园。几粒绿萤火从两旁流过。梁荷颂双手挂在厉鸿澈的脖子上,见一只不长眼的萤火虫竟然停在了他耳侧,照亮了指甲盖儿大小的那么一片儿皮肤。 正觉这萤火虫有趣,梁荷颂就发现,那耳后照亮的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竟然……竟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 之前她在皇上身子里,看不见耳朵后的地方。这狰狞的疤痕,出现在俊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突兀。 “皇上,您耳朵后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流转了流转眼眸,梁荷颂谨慎道:“皇上方才还说,您是臣妾的男人,臣妾只是想多了解下自己的男人而已……” “几年前遇刺,中了箭。” “中箭?耳后的地方,若被射-进去,岂不是会伤到脑子?” 厉鸿澈无声凝眉看她。梁荷颂眨了眨眼,闭了嘴。此时,应当和谐。 “你在嫌弃朕?” “臣妾不敢……” “以后不许说不敢。朕要听你心里的想法,不想听你的胆量。”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亲热,梁荷颂觉得,今晚上厉鸿澈有些不同,仿佛……就像星星,从前挂在天上,而今晚,总算近了些,真实了…… 回到双菱轩,宫婢们都等得发困了,唯有听雨睡意全无倚在门口观望。梁荷颂也困得厉害,在厉鸿澈怀抱中睡着了。 听雨见状十分欣喜,忙行礼,头上桃花簪光亮闪烁。 “参见皇上……” 厉鸿澈站着,看她,没动。听雨在厉鸿澈目光下紧张又雀跃,小心的抬起头,微微一笑。“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开,你挡着路了……” 厉鸿澈瞥了一眼听雨头上的簪子,抱着梁荷颂大步往里去,又停下。“取下来。” 听雨不明白,看了厉鸿澈的目光所向,才明白了。皇上说的,是她头上的簪子。 一时窘迫。 “皇上,是臣妾赏给她的。”梁荷颂醒来。 “这是朕替你选的,你竟赏给个奴才。” “皇上,臣妾愚钝,一时糊涂了……” 厉鸿澈给了个知道了的眼神,梁荷颂谢过,笑着看向听雨。“你起来吧,皇上不怪罪了。你平素伺候我尽心尽力,这簪子赏你是应该的,下去吧。” 听雨含泪下去。梁荷颂未多说,回眸见厉鸿澈低眸看她。 “她未必会感激你的用心。” 梁荷颂这是在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淡然一笑,梁荷颂轻声道:“臣妾做事,向来不求人不感激。” ** 盛妃生辰每年都会举办,往年孝珍太后、皇上都要来。今年,盛妃按照往年的程序,让催昙去送请帖给孝珍太后,却不想催昙连孝珍太后的面都没见上!盛妃思来想去,便亲自去请了,本以为回一番顺利,竟万万没想到,太后一样未见,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 长春宫里盛妃气急败坏。 “太后这是摆什么脸色呢!竟然如此拂本宫的面子!”盛妃气得直来回踱步。 第119节 催昙在一旁劝说安慰。“娘娘,前两日下了几场雷阵雨,恐怕太后真是腿疼犯了,娘娘莫心烦了。” “腿疼?怎么往年不见她说腿疼!再来你不也说是前两日了吗?那什么腿,一下雨能疼几天?!”盛妃气呼呼哐啷扔了茶杯,犹自不解气,“怎么最近老不顺遂!前些日子被人当猴耍就算了,现在连太后也当着后宫的面打本宫脸了!皇上忙于政务不来就罢了,本宫也理解。但太后天天闲着竟也不来,真是气人!” 盛妃怒踢了一脚凳子,却不想撞了脚尖,疼得钻心。 她再笨,经过这几月的观察也是肯定了,什么换身,根本是假的!梁荷颂那小蹄子能写出那字那诗才是怪了!! “给我把上次胡说八道、戏耍本宫的奴才,拉去杖毙了!” 她也真是糊涂了,竟然相信世上真有换身这回事儿!盛妃懊恼不已! * 盛妃的生辰喜宴选在与菊香园一湖毗连的“千荷水榭”上办。水榭四周是荷花。碧水朱亭、清风香荷,情调是极好,布置自然也是极为精致。盛妃所用,无不用最好。 宴上吃果品菜,听戏看歌舞,格调极好。盛妃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众人都知道是因为皇上和太后没有来。 余秀玲、尉迟香言与梁荷颂挨得近。余秀玲轻声:“前阵子南下时,皇上抓了盛将军手下的江苏省的按察使和河道总督,现在盛妃娘娘的生辰也不来了,颂姐姐,你说,会不会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嘘。”尉迟香言忙让余秀玲噤声。“宫中说话谨言慎行,莫要给他人、给自己惹祸上身。” 梁荷颂淡淡一笑。“香姐姐说得是,后宫不得妄议朝政,谨言慎行才可长久。” 这话题结束,便有淑贵妃身边的珍妃朝梁荷颂看来。“曦妹妹这些日子越来越容光焕发了,二八年华,青春美貌真是惹人怜爱啊,难怪皇上最近都只去双菱轩了。”珍妃端着小酒杯过来。 梁荷颂忙端小玉杯站起来。“珍妃娘娘取笑了,姐姐妹妹们哪个不是国色天香、芙蓉颜色呢。荷颂见识浅薄,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向姐姐妹妹们学习……” 珍妃笑,拉起她手轻轻碰了一杯。两人都抿了一小口,放下。 “若曦妹妹都浅薄了,只怕多少姐妹都要羞愧了。” 这话语气听来和蔼,未免有些给梁荷颂招恨。 这不,梁荷颂已经感受到许多道视线银针似的朝她射来。那几个,在她意料之中,有一道,却是让她有些意外…… 而后,盛妃说今年多加了一个有趣的项目:赏荷。若是被抽中的就要进小舟去,采一朵荷花上来。最后比谁的荷花最好看。 尽管如此无聊,但也不得不敷衍下去。梁荷颂一抽,便中了,要与另外四妃嫔依次去采。 “盛妃娘娘,嫔妾不会水,又胆小害怕。嫔妾自罚一杯酒,给盛妃娘娘赔罪吧。” “曦妹妹最近最得皇上恩宠,是要娇贵一些,若是有个什么磕碰,皇上定然心疼问责咱们,还是免了曦妹妹这一趟吧。”说话的是赵修仪。 “我们几个都下去得,她就去不得。呵!”接话的是林婕妤。 “……”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梁荷颂是不得不去了。 盛妃本就不高兴,暗暗气翻了个白眼。 梁荷颂排在最后。余秀玲小声为她不平。尉迟香言担心她落水,一直秀眉紧蹙。 · 此时,乾清宫。 楼兰人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厉鸿澈在殿中气怒的来回踱了一圈。冯辛梓在一旁也不敢吭声!皇上很少有愤怒形于色的时候! 楼兰人见面前一双龙云纹金缕靴,抬头便见厉鸿澈冷怒凌厉的双眼。“大、大大大晋陛下,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尽快想出挽救办法……” “挽,救?”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厉鸿澈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除了你说的那些症状,还会有什么后果,一次性给朕说清楚讲明白!” 楼兰人想了想。 “对了,女子魂弱,若身子基础不强,就会出现孱弱症状,必须要好好休养,千万不能劳累伤神,否则可能危及性命!” 厉鸿澈先是没注意,而后突然想起件事来。“若是有孕,会怎样?” 楼兰人吓得一结巴,半晌才抖出几个字来。“恐怕有,性命之忧……” “如果已经怀孕了,除了落胎,可还有法子解救?” 楼兰人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若是已经怀孕,又不想落胎,那或许就只能再换回去段日子,等生产完毕身子复原了再换回来。女子魂弱,禁不住那怀孕分娩的折腾。” ……冯辛梓只觉仿佛有一片阴云飘来聚集在皇上头顶。电闪雷鸣! “把他给朕拖下去,好好的‘伺候’!” 厉鸿澈冲出乾清宫。 ·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梁荷颂情不自禁低吟了一遍。爹娘就是从这首给她取的名字。撑竹篙的太监使劲儿一捅,小舟划破挨挨挤挤的绿叶,驶向梁荷颂选好的那朵荷花。 舟上只有他们二人。梁荷颂侧脸暗暗斜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本阴沉看着她的表情,在她回头的瞬间变作谄媚笑容。 太监十分用力,一撑,小舟一下子挣了好远! “我不采了!你给我停下来!” “曦贵人,这都还没到您说的那朵儿荷花那儿呢,您等等,立马就到了!” “我让你停下!” 小太监不但不停,反而划得更快了,一下就淹没在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荷叶从中。 岸上的人也看不见了,只见那荷叶一下摇晃得厉害,接着就是噗通一大声水响。 第120节 “呀!曦贵人落水了!” “快,快找人去救啊!” 一群人乱作一团,也没见谁跳下去救。尉迟香言不会游水,余秀玲虽然会,但一听有人说——“那荷花池下有水草缠脚,很容易溺亡的!我不敢去!”,也不敢吭声了。 “盛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姜副总管你来得正好!曦贵人落水了,你快去救起来吧。” 荷花丛中,水花扑腾,沉沉浮浮的两个人都被荷叶挡了,岸上看不见。 “唔……咳咳……”梁荷颂在水中挣扎,小太监死死抓住她胳膊往下沉。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梁荷颂抓住几根荷花根茎,脚尖稍微踩着了淤泥的底部,稍微稳了稳身,使劲踹了一脚太监的命-根处。 “曦贵人,您忘了,小的是太监,没有那东西……”太监阴沉低声,双眼猩红盯着梁荷颂,想一把将她头按在水中溺死。 “下面两个没有,上面两个……总有吧!”梁荷颂一插太监双眼珠。 “啊!!” 太监捂眼痛呼,自己痛翻在水塘中。梁荷颂又呛了几口水,忙抓住漂在水面的竹篙撑水塘稳住身子。 “曦贵人,您没事吧?” 梁荷颂一回头,竟是姜成献划着小舟过来了。“姜、姜副总管……” “贵人您别急,我来救您……”姜成献一撑竹篙,迅速靠近。 70.罪魁祸首? “贵人,您把手给我。” 姜成献小舟终于到了,梁荷颂几欲撑不住,正要伸手,却忽然察觉这小舟上竟然只有姜成献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姜成献见梁荷颂瞬间迟疑,眼睛杀气毕现,赶在梁荷颂开口之前迅速捏住她嘴不让她发声,将她按在水中,打算将她溺死! “唔……” 远处只见荷叶摇动,水响扑腾! 水灌入鼻子,呛得梁荷颂头晕眼花!姜成献为什么要杀她?难道她就要这么死在这泥塘中么? “啊!” 一声粗哑的痛呼! 梁荷颂忽然感觉捏着她后颈的手一松,她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仰面便见明黄的身影从绿叶上飞来,仿佛从天而来。他一点水面,将她从水中拉出落入怀中,稳稳当当立在小舟上! “咳咳咳……”梁荷颂连连咳嗽。 厉鸿澈脱下外袍,将梁荷颂一裹。 姜成献挨了一掌、口吐鲜血,痛苦之余,又从怀中布袋里掏出一条毒蛇,朝梁荷颂掷去!“受死……!” 厉鸿澈眼明手快,摘荷花茎为剑,将毒蛇一斩为二!并将荷花茎掷向姜成献,直贯穿他胸膛,立刻就动弹不得了! “皇上……”梁荷颂整个人已快虚脱,浑身打冷颤。 “朕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厉鸿澈紧紧将她搂在怀中安抚,用体温暖着她。 却不料,那蛇虽被斩断,蛇头部分竟然一个挣扎,跳起咬在了梁荷颂脚上! “啊……” 厉鸿澈一脚将蛇头踢飞,但那毒液已经从擦破的皮肤渗透进去。剧痛之余,梁荷颂只觉有些晕眩。 “颂儿,颂儿!你撑住!” * 梁荷颂是在双菱轩醒来的,隔着珠帘,听见外头有隐约的人声。其中有一道冷厉的声音,是厉鸿澈的。 “怎么还不醒!” “皇上稍安勿躁,贵人虽然中了毒蛇之毒,可是皇上已经冒险及时将蛇毒吸出来,应当一会儿就醒了。” 梁荷颂想说她已经醒了,却有些无力,又听外头有厉哲颜与厉鸿澈的交谈—— “姜成献和那太监审问出结果了么?” “姜成献咬死不说,小太监畏罪自杀被哲颜拦下,已经忍不住鞭挞招了,是受盛妃娘娘所指使。” “畏罪自杀?”厉鸿澈仿佛在体会、质疑这个词。他略作沉吟。“他不可能自杀,继续审!” 梁荷颂终于费力睁开了眼睛。身旁听雨见了,忙去禀告。“皇上,贵人醒了。” 立刻,厉鸿澈就出现在她床边,低垂着眸子看她,仿佛前一刻的紧张都尽数克制在了平静与深沉的眸色之下。若不是梁荷颂亲耳听见了厉鸿澈方才的那丝紧张,她都以为厉鸿澈根本不痒不痛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 “皇上……臣妾,很好。” 厉鸿澈皱了皱眉。 “很好?你有气无力的这样子,你告诉朕说你很好?” 第121节 “……” 厉鸿澈屏退了奴才,屋子里只剩下梁荷颂与他。梁荷颂以为厉鸿澈有什么话告诉她呢,却不想他只是问了些当时的情况,给她掖了掖被角,倒了杯热水。 照顾她? 梁荷颂受宠若惊!能不受宠若惊吗?这男人不是凡人啊,他是皇帝,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的人,是全天下的主子! 而现在,他却在伺候她! “身子感觉如何?” “很……”想起方才,梁荷颂一顿,“还好,就是有点儿头晕、乏力,好像还有些恶心。不过恶心感应该不是中毒引起的,这几日许是太热了,胃部一直有些不适。” 前头的那句厉鸿澈听了都没有反应,唯独后面这一句,却让他瞪了眼睛,阴云攒动。 “你觉得恶心?” 梁荷颂点头。“不过应该不碍事,或许过两日就好了……” 梁荷颂话音还没落,厉鸿澈就已经在叫来了御医。这回不是旁人,而是一直为梁荷颂看身子的郝温言。前阵子淑贵妃头疼,郝温言被临时调派去欣兰宫了。厉鸿澈将他重新调回来。 先前给梁荷颂看诊的不是郝温言,厉鸿澈这次却独招了郝温言来看,当然自有他的意图所在。郝温言与梁荷颂关系近,自幼熟识,能够保守秘密。 早已在外头急出一头冷汗的郝温言终于得了机会进来看梁荷颂,忙给厉鸿澈请了安之后就开始把脉。这一把先是一惊,而后他温和的脸上浮现了些许复杂之色,而后淡淡恭喜。 “恭喜皇上、恭喜贵人。” 厉鸿澈眸子一凛,有不好预感。 梁荷颂糊涂。 “恭喜?不知,喜从何来啊,郝御医?” 郝温言淡然笑道:“贵人受了惊吓身子虚弱,不过,微臣仍然能够确定,贵人的脉象,是喜脉!” 喜,脉! 两个字,劈在梁荷颂头上,如道惊雷,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不过,一旁的厉鸿澈头上的雷鸣,绝不亚于梁荷颂。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这女人的性命! 梁荷颂心下有些喜悦,想起厉鸿澈先前说的让她怀孕生子的计划,抬头去看厉鸿澈后,笑容却僵在嘴边。 厉鸿澈,并无喜色。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认识,让梁荷颂心下一沉。 * 双菱轩外,盛妃披头散发跪在地上。 厉鸿澈出来正好撞见。 “你来这儿做什么?!” 盛妃痛哭流涕。她向来高傲金贵,还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嫉妒曦贵人得宠,故意让她落水出丑……臣妾自知罪大恶极,来给曦贵人赔罪。” 冷厉一眼看去,厉鸿澈冷声。 “你那是让她出丑?分明是要人性命!” “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万万没有想要害她性命啊!臣妾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曦贵人的姓名啊!” 厉鸿澈冷冷看了她一眼。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冤枉?!朕平日念在你兄长为国立功,你虽性子骄纵,却也没有做出太大的恶事来,才对你一再纵容,却不想你而今变本加厉!这回朕若再放纵,便是是非不分了!” “皇上,这事,这事另有隐情啊……”盛妃本是不想牵扯出放贷之事,但是眼下不说,便要一口被那太监咬定是她主使,也是讨不了好,还不若都说出来,或许还能处罚轻一些。 外头吵吵闹闹,梁荷颂也听了七七八八。盛妃娘家盛府势力雄厚,盛大将军更是不好惹,恐怕……这回也不会有太大动静吧。 康云絮让听雨去将门帘拉紧一些免得吵了梁荷颂休息。待外头响动安静了些,厉鸿澈走后,贤太妃才终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看梁荷颂。 方才贤太妃就想进来看,帮忙了,却不想被人嫌弃说畜生东西碍事,一把抱了它扔了……还被下令说,不许让猫靠近梁荷颂了——嫌猫身上脏! 贤太妃一肚子火!偷偷跳上梁荷颂的床榻。 “你好好歇息,依哀家看,小皇帝个性果敢有主见,应当不会就这么算了,会给你讨个说法的。你安心养病。” 贤太妃说完,却见梁荷颂仰躺着发呆,有些忧愁。 “怎么了?”贤太妃小身子转到梁荷颂脸庞边,一屁股蹲坐下。 梁荷颂木楞的侧过脸来,对贤太妃道。“太妃娘娘,我……怀孕了。” “这不是好事么,你担心作甚。”贤太妃舔了舔爪子。 “可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今日我已经竭尽小心了,却不想还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得知腹中多了条生命,我心里一时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梁荷颂微微沉吟了沉吟。“而且,皇上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孩子。太妃娘娘,这后宫太复杂,日子越久,越发觉得仿佛时时刻刻都走在钢丝上。不知谁可信,谁可靠。除了郝御医,这宫中,我也不知道能够相信谁……” 正在舔爪子回味方才小鱼儿味道的贤太妃,停下动作来,见梁荷颂脸上很少露出的忧虑之色,略微有些感触,仿佛想起了一些从前的回忆。 “你放心吧……哀家会帮你。” “谢太妃娘娘。”梁荷颂看了眼它毛茸茸一团身子,还是……道了谢! 第122节 贤太妃嗯了一声。这时窗户上出现个肥滚滚的灰猫影子,像是在等它。灰猫嘴里叼着只小鸡儿腿。 然后贤太妃说让她好好养病养胎,什么都别想,之后就急忙忙地一溜烟儿蹿上窗户不见了。 它们俩仿佛最近很好的样子。梁荷颂收回视线,正见藏在角落里的那只黄白简州猫,正阴测测地盯着窗户那二猫消失的地方。 * 乾清宫偏殿。盛妃主仆与半死不活的姜成献、双眼红肿的小太监都被传唤到此处跪着。 厉鸿澈亲自审问。 厉哲颜也跪在一旁。姜成献是他下属,总归有失察之责。 盛妃哭肿了眼睛:“皇上明鉴,臣妾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受了梁更衣的挑唆、算计,所以才借着赏荷游戏,想故意让曦贵人落水以示教训,并没有想真的溺死曦贵人啊。” 盛妃忙让贴身姑姑催昙掏出一叠字据来。“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看这个。这就是梁书蕙诱-惑、挑唆臣妾的证据!” 康安年拿上来呈给厉鸿澈。这叠字据正是梁书蕙让赵花卉交给盛妃的债条。 所见之人无一不是惊心。这么大一叠,规模不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房贷之人,死罪是无疑的! “那你可知宫中私自放贷,是死罪!”厉鸿澈阴沉道。 “皇上,这些债条都是梁书蕙打下的,臣妾只是收了几百两银子用作办生辰宴席了,臣妾万万不敢放贷啊。”盛妃后悔痛哭,只恨不能把梁书蕙推出去斩了!她被她骗了、利用了! “传,梁更衣!”厉鸿澈脸色很不好。 厉哲颜静静跪在一旁。其实他是与厉鸿澈一起到的水榭。看着梁荷颂落水、命悬一线,他却不能出手去救。这种无力与自我厌弃感,真是让他窒息。可是,他不能出手,不光是今日之事,而是对着所有的事情…… 梁书蕙很快就被带来。两颊凹陷苍白,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死气,可她一双眼珠黑压压的却阴森森的,怨气深重,很吓人! …… 71.下场!未来? 梁荷颂昏睡了一会儿,醒来毒性慢慢退了,精神大好。贤太妃从窗户进来。 “乾清宫正在审你这案子,哀家觉着,你最好亲自去看看。毕竟那些都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若不亲手下刀,未免不解恨。” 贤太妃过来人一般的语气。 “当年死在哀家手里的人也不少,每一个,都是是哀家亲自收拾的!” 贤太妃尖突突的小嘴儿,尖牙一露,咧出丝冷笑来,说完见梁荷颂怪异地看着她,补了一句。 “不过,他们都是死有余辜。罢了罢了,看你现在病怏怏的样子,去与不去,全看你自己了。哀家也不管你……” 说罢,贤太妃蹲坐地上,背对梁荷颂。 “我去。太妃娘娘说得极是。要致我于死地的人,还差点害死了我腹中孩子的人,我……是当去看看她们怎么个死法。” 贤太妃抬了猫眼看她,只觉梁荷颂那无意流露的眼神有些让人忌惮。 · 梁书蕙自知死路一条,无话辩驳,一一都认了,也不哭也不怕,跪着不求饶。盛妃呜呜哭得伤心可怜,还不忘一边恨恨盯梁书蕙。 “皇上,曦贵人来了。”康安年来禀。 梁书蕙这才有动静,眸子中恨意毕现,回头看殿门处,恨不能化作烈火把进来的梁荷颂烧化成灰! 对于这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梁荷颂反而露出一丝掩藏锋利的笑容。其实,在盛妃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她就已经猜想到了这幕后的真凶除了梁书蕙,不会有第二个! 厉哲颜、姜成献、梁书蕙、盛妃等人的视线,都随着这刚入殿的柔弱女子移动,知道她开口向厉鸿澈请安,然后被赐座。 “不是让你好好休养么,怎么来了。” 厉鸿澈瞥了一眼梁荷颂,神色似微微有不满。 “皇上,臣妾和孩儿方才差点命丧歹人之手,若是不亲自来看个究竟,弄个明白,臣妾实在胆战心惊、无法安枕。” 厉鸿澈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康安年吩咐人去取来了他最好的那件白狐裘披风。虽然现在是初夏,但是梁荷颂方才落了水,又怀着孕,身子难免发冷。 在盛妃与梁书蕙的灼灼目光之下,皇帝的御用披风,披在了梁荷颂的身上。姜成献抬眸,偷偷看梁书蕙,见她眼中有恨,也有作为女人的妒忌。没错,他是时常不平衡,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却时时侍奉在别的男人身侧!而他,自诩堂堂男子汉,却又不得不胆小怯懦,不但不能堂堂正正认自己的儿子,还要保护这抢了她女人的男人,哪怕他是皇帝! 梁荷颂系紧披风,便回看了梁书蕙,淡淡启齿。 “看来皇上已经得知真凶原委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打算要害臣妾和臣妾腹中之子的恶人呢?” “腹中之子?”盛妃低声呢喃,震惊不已。梁书蕙也震惊。不过,她们二人的震惊不一样。 一个震惊于自己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谋害皇子的罪;一个,便是大恨、害怕,恨梁荷颂得宠,怕自己的儿子一日会被梁荷颂的孩子欺压! “你放心,朕定然不会让你白受委屈。今日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厉鸿澈安抚了梁荷颂,转而却不是对地上几人说话,而是吩咐太监:“去欣兰宫,招淑贵妃和三皇子过来。” 淑贵妃因为落水之事受了惊吓,头疼病发作了,之后一直卧在欣兰宫榻上。 盛妃本以为现下该立即被发落、大祸临头了,不想皇上竟突然叫了黎惜兰来!那贱人,处处跟她作对,若她来,定然把她往死里笑话、死里整! 盛妃面色苍白,梁书蕙与姜成献,就比她的脸色还要苍白! 淑贵妃来,并无不妥,对他们来说,不妥的,是三皇子厉嘉年! 梁书蕙、姜成献悄悄对看了一眼。 而二人的眼色,已经尽数被厉鸿澈收在眼底中。 第123节 梁荷颂也不明白,静观其变,余光情不自禁瞄了一眼厉哲颜。 对上她目光,厉哲颜立刻移开了眼睛。 不一会儿,淑贵妃乘坐肩舆,带着三岁余的三皇子厉嘉年,一齐到了。 “好,人来齐了。今日,朕便将这桩多年的陈年旧事,一并办了!”厉鸿澈此言一出,姜、梁二人已经面如土色! “淑贵妃,把你所见所闻,都说出来吧。” 淑贵妃向来端庄宽和,瞟了一眼那二人,面有难色,似极难以启齿,沉吟了一会儿才一口气有条不紊地说出来。 “是,皇上。自三皇子被移交到臣妾宫中抚养,臣妾便数次见御前侍卫副总管姜成献悄悄来探望,几次还真情流露,喊三皇子乳名以及……以及‘孩儿’,此时,臣妾的贴身侍女都可作证。” 梁书蕙、姜成献自然有一番辩解,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如何狡辩已经挡不住大势所趋。 梁荷颂无声轻哼。难怪,她那会儿怎么瞧,都觉得三皇子长得不太像皇上。 厉鸿澈一指姜成献与梁书蕙。 “奸-夫-淫-妇,淫-乱宫闱,还生下这个孽种,简直罪无可恕!” “传旨!更衣梁书蕙毫无妇德可言,赐毒酒!御前侍卫副总管姜成献,罪无可恕,处腰斩!即日行刑!厉嘉年褫夺皇子封号、姓名,逐出皇宫,贬为庶民!” 梁、姜二人被拖下去的时候,梁书蕙嘴里还发疯似的怒骂着。 “梁荷颂,我在地下等着你们母子!我知道我们等太久的,哈哈哈……”“贱人,我夜里会来找你索命的,你等着,你等着!”“梁荷颂,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吗?哈哈哈……我告诉你,你跟我的下场会是一样的!死,死,死!!……” 疯疯癫癫怒骂之言,实在不堪入耳! 发落完梁书蕙,便轮到盛妃了。盛妃心如擂鼓,慌乱之下正好看见淑贵妃神色莫辨的看着她,心底又恨又慌。 “皇上,臣妾知错了,以后定然安分守己,别不再受奸人所利用了,望皇上看在臣妾是初犯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你险些害死曦贵人腹中朕的龙子,朕如何能饶你……”厉鸿澈声音平静,能沉出水来。 “皇上,臣妾知错了……曦贵人,曦贵人,求你原谅,我真的不是有意想要你的姓名啊!哪怕是上次砒-霜中毒,我带人来双菱轩拿你,那也不是我故意陷害的啊……曦贵人,我盛凌岚对天发誓,虽然我恨你、讨厌你,从前也处处欺压你教训你,但真的没有真的杀你啊……” 盛妃披头散发,跪在梁荷颂脚边拉着她裤腿哭求。“曦贵人,你就当为你腹中的孩子积积善德,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事,梁荷颂知道盛妃是被梁书蕙所利用,不过,从前她处处欺压她,以后,也不一定就不欺负她。 她也从不是那种人打我、我还要笑着原谅对别人好的人。 “盛妃娘娘的是非过错,自有皇上论断,我也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做不得主。”梁荷颂道。 盛妃背后有盛大将军,哪怕她求皇上立刻赐死盛妃,恐怕皇上也不会答应,如此,还不如就让皇上自己去决断吧,省得她与皇上意见相左,惹了龙颜不悦。 梁荷颂没有主动攻击盛妃,盛妃也算稍微有了一点希望,松了一口气。 这时,向来大度宽仁的淑贵妃却意外的开口。 “皇上,盛妃虽然是初犯,但是这次犯的过错却太大了。若是处罚不当,恐怕往后这后宫中互相陷害的事就不会绝了。还望皇上公正裁定,切莫要助长了这种风气。” 淑贵妃抬起头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满是真诚。 “这,也是为了曦贵人和曦贵人腹中的孩子多了一层保护。皇嗣难得,几年也未能有皇子出世,曦贵人腹中的孩子,不能再出丝毫闪失了……” “黎惜兰!你少在这儿端着一副假仁假义的脸做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每回都打着关心别人的幌子,来谋取自己的利益!上次那污蔑曦贵人与哲颜世子有染的情-信,还不知道是谁送出来的呢!” 盛妃大怒之下,也顾不得有没有切实证据,都抖出来。 情-信?! 梁荷颂一个警醒。厉哲颜也是心惊。两人目光在空中无意触碰到。厉鸿澈紧抿的唇,阴冷的眸子,让整个大殿空气骤然冷凝! 包括梁荷颂在内的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查问这件事,却不想最应该查问此事的人,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住口!”厉鸿澈冷声,凌厉的朝盛妃看去一眼,“盛妃德行有失,心肠阴毒,降为才人,礼遇一应降减,迁至冷宫清居殿,如无召见,不得出!” 梁荷颂吃惊。皇上,竟然没有查问下去,而是包庇了淑贵妃。或者说,应该是他相信淑贵妃的为人,根本不会有丝毫怀疑? 回头看淑贵妃对厉鸿澈温柔而感激的笑容,以及他们二人的对视,梁荷颂只觉心下有些发凉,情不自禁摸了摸尚还平坦的腹部,心中又多了一道坚韧和防备。 淑贵妃是黎大学士之女,与皇上仿佛又是打小就认识的,感情自是与盛妃,以及……以及她梁荷颂,不可比的吧。 72.发落?发落! “降为才人,迁至冷宫,如无召见,不得出!”这就是变相的终身软禁,不得翻身了! 盛妃挂着两行泪,顿时懵了,待反应过来,皇帝已经走远了好几步让退下了。她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双腿。 “皇上,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凌岚糊涂了、是凌岚糊涂了!臣妾保证,日后决不再犯了,皇上……” 盛妃哭得十分凄惨,梁荷颂坐在椅子上旁观着,只觉这椅子、这宫殿,无端端地透着股森冷,冰得人后背发寒,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盛妃是否也曾经像她一样坐在软椅上,看别的妃嫔濒死求饶呢?她当时是否料想到,有一日她也会落到那个下场? 想到此处,梁荷颂只觉遍体生凉。 但,皇上曾说,后宫中,只有她是他亲自首肯认定的女人。或许,厉鸿澈对她会有些不同的吧? 梁荷颂这般自我安慰地想着,手脚稍微找回了些许的暖意,但忐忑依然难散。 斜了斜余光,梁荷颂看了眼淑贵妃,见她端庄的站着,五官还是那么柔和,但她这次看却总觉得仿佛从那柔和面容下,看出些莫名的残酷血腥味。如此惨烈的事情面前,真的纯善,或者该说是正常人,会还如此柔和淡然呢? 厉鸿澈并没有理会盛妃的求饶。盛妃爬过来求梁荷颂。 “曦贵人,我知道错了,往后、往后我决不再找你麻烦了,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我不想死在冷宫里啊……” 虽然梁荷颂不是一味心软心善的人,但盛妃如此凄惨哀求,也生出些不忍,正要开口向厉鸿澈说两句软话,却见淑贵妃柔和的目光看来,道: 第124节 “曦贵人怀着身孕,身子金贵,方才又受了惊吓,不宜在受纷扰。你们这些奴才还杵着作甚,还不快扶曦贵人回去休息。”“做奴才的,就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淑贵妃别的话梁荷颂都没听进去,也没有必要听进去,唯独牢记身份、本分这句话,她是听进去了的。盛妃是淑贵妃的死对头,现在她开口求情,便是与淑贵妃过不去了。 盛妃见梁荷颂没点头,大悲之余大恨!生死关头,竟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相救! 正在盛妃要被拉下去贬去青居殿的时候,来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来替盛妃求情的人——尉迟香言。 尉迟香言跪下:“两年前皇上曾说过,可答应臣妾一个请求。臣妾一直没有要过这个请求,今日想让皇上兑现当日承诺,免了盛妃娘娘的软禁命令,改为禁足三月……” 梁荷颂很是意外。试问这宫中,盛妃第一讨厌的是淑贵妃,第二讨厌的,便是尉迟香言了!尉迟香言唇边的疤痕,就是盛妃让人给掌掴后留下的啊! “谁要你假惺惺的求情,我不要你求情!”更奇的,是盛妃竟不领情。 梁荷颂虽然疑问,却也知道这不是疑问的时候,抬眼看厉鸿澈却见他脸色苍白,透着微微的青色。她之前好像听闻说皇上亲口替她吸了脚背上的毒血,才让她无恙。恐怕是伤了他自己的身子了。 想到这儿,梁荷颂又微微多了一些暖意。 最后,因着又香嫔的以奖赏来给盛妃求情,是以盛妃的终身软禁变作了禁足三个月,不过其实差别也不大。想要再风光,是难了。 · 是夜。 梁荷颂在双菱轩发呆,还想着白天乾清宫的那一幕。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她险些落水被人毒计害死,而后又是盛妃、梁书蕙、淑贵妃、尉迟香言的事,以及三皇子并非皇室血脉,而是奸夫所生之事。 梁书蕙被赐死是罪有应得,她本是畅快,其它的事却让她不禁越来越感触:后宫中,善与恶、敌与友实在太难测。 她本以为尉迟香言与盛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却不想最后为盛妃求情的竟是她,缘由也还不清楚。 向来柔和的淑贵妃,而今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完全的良善…… 还有,皇上到底是何时发现三皇子不是他的孩子的呢?梁荷颂回想了下当时厉鸿澈反应,虽然有怒,却没有那种猛然的意外震怒,她倒是觉得仿佛他一早就知道似的。 梁荷颂抱膝坐在床榻上,思索着未来的日子要何去何从。 这时,窗户缝里又滚下个黑团子。不是贤太妃是谁?!最近大肥灰猫天天叼好吃的来给它,它是吃得越来越肥了。 “太妃娘娘,您能不能给嫔妾讲讲您年轻时候的故事。” 贤太妃正蹲坐在软椅上舔爪子洗脸,咂了咂嘴、舔了舔嘴毛,想了想。 “哀家怕你听了受打击,劝你还是别听了。” 见它尖尖的毛茸茸下巴微微高扬,居低临高的得意藐视她,梁荷颂便知:贤太妃一定会说! 果不其然,贤太妃跳上床,立刻就讲起她曾经那些风起云涌来!津津有味! 如何万千瞩目,进宫便为妃位,艳冠后宫、无人敢欺,才貌双绝、无人能比,夜夜独宠、明君贪恋恩宠,一月没有早朝云云。 梁荷颂暗暗惊叹。舜熙帝是大晋开国以来,公认的第一明君(现任未算在内),竟也有一月未上早朝,可见贤太妃当时的圣宠不光是六宫,恐怕是开国以来也没有一个妃子能得如此风光! 但,最后舜熙帝还是把佳人赐死了。梁荷颂越发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舜熙帝将贤太妃赐死?难道真的是再深的恩宠,也抵挡不过时间磋磨么? 说到后来的事时,贤太妃高涨的情绪慢慢低迷下去,当是想起了邻近失宠时的日子以及舜熙帝可能一直在欺骗她、欺骗别人,并没有真的宠幸、爱过她的事实。 到底那些事情是如何,而今说也有些晚了。舜熙帝已经死了,爱没爱,谁知道? 梁荷颂听着,发现角落里怂着的那只半大简州猫,正猫着一双阴戾森森的眼睛,看着她们。 “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哀家当年如此风光也没有敌得过,你也要学聪明一点,好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他才是你的依靠。” 说完,贤太妃就又蹿出窗户去了。 看它沉重之后,又撒腿儿自由自在地奔跑,梁荷颂不禁笑了一声。自从那大肥灰猫来了之后,贤太妃一直挂在嘴边的报仇大事,仿佛也提得少了。 厉鸿澈没有来,梁荷颂想了一会儿边睡着了,朦胧听见床边似有响动,却醒不过来,只觉得很困,眼皮沉重得像两扇石门! 双菱轩的奴才都被差遣退到了屋外,屋里只有厉鸿澈、康安年,隔着珠帘,外是楼兰人和冯辛梓。 低垂的眼眸幽深得好似寒潭里捞起的黑色鹅卵石,湿漉漉的冒着彻骨的寒气,厉鸿澈站在梁荷颂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一语不发。他眉目沉凝得仿佛转承着太多事,压得人透不过气。 康安年端着一碗浑浊的黑褐色药汤。站久了,药汤渐渐不冒气儿了。“皇上,您站了许久了,您看是不是……” 将药碗朝厉鸿澈递过去了些,康安年旁敲侧击提醒,见皇帝还没动静。他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他犹豫不决过。 “皇上,现在这个节骨眼,您万不能再涉险了……” 厉鸿澈这才动了动眼皮。 “你去外头等着。” 康安年虽着急,却也只能去外头,和冯辛梓、楼兰人一起候着。 看了一眼康安年放在桌上的那碗药,厉鸿澈在梁荷颂床边坐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仔细感受着手下的女人。细嫩、柔弱,仿佛有着任你雕刻的温柔。 她确实极少对他说不,仿佛极为的温顺。但,厉鸿澈知道,她的温柔是并不是本性、本能,她并不是不懂得怎么敌对和反抗的人。只是,她不想如此罢了。 “你说,朕该拿你们母子,怎么办……” 第二日,天气难得一日凉爽。清晨梁荷颂醒来时,窗外正下着小雨。伸了个懒腰,梁荷颂觉得精神大好,晃眼一见床头的小桌,上面正放着一只有淡淡药汤痕迹的空碗,当即就叫了婢女来问。 “这药碗从何而来?我记得昨晚我并没有喝药。” 她怀了孕,不能乱吃药。 “这……” 第125节 婢女支支吾吾。 梁荷颂眼神一厉,捂着尚还平坦的小腹,红着眼吩咐:“去把郝御医请来!快去!” 最近宫中不太平,尤其梁荷颂还落水遭蛇刮破皮、又突然怀孕,是以郝温言一直后在太医署里头,唯恐梁荷颂有需要而他不在。而下听了吩咐,立刻拿着药箱就去了双菱轩。 郝温言端了药碗,仔细闻了闻,又捻了一抹儿残留的药渣细看,凝眉细思之后,大睁眼、脸色发白! “郝御医,这药……”梁荷颂警觉,忙让宫女都下去了才问,“这药究竟是什么?” 郝温言深情凝重。 “曦贵人,你这药是从何而来?” “我一睡醒便在床头了,就好似我刚喝过一般。这究竟是什么药,你快告诉我!”梁荷颂心下已经隐约有了猜想,四肢发冷。 “是……烈性落胎药!” 73.交谈?交谈! 烈性堕胎药!梁荷颂仿佛头上挨了个惊雷!再结合方才宫婢支支吾吾的样子,梁荷颂若再猜不到是谁,那她就是真的傻了!难怪,当皇上得知她有孕之后,脸色不好。 “颂儿……”郝温言心疼,情不自禁喊出了从前的称呼。 梁荷颂抬脸,眼睛里有惊恐泪意。 “你别着急。你现在还没有反应,这药也并不一定就是你服下的。微臣替贵人把把脉吧!” 梁荷颂把冰凉的手,伸给郝温言。 把完脉,郝温言松了口气。“脉象平稳,胎儿应该安好。万幸,贵人没有服那药。” 跌坐回榻上,梁荷颂只觉满额头的虚汗,这一惊一乍冰火两重天,已经抽空了她的全身的力气。劫后余生一般! 郝温言开了安胎的方子,临别前实在放心不下,欲言又止。 “郝御医有什么话就直言,若从你嘴里我都听不到真话,今后我便不知还能听谁的了。” 郝温言忙跪下表了忠心。 “贵人放心,只要微臣在一日,定当竭尽全力为贵人分忧。” 他抬起温柔的眼睛,“微臣是想说,后宫之中人人都巴望着得到圣宠。贵人虽得宠正盛,也切莫要掉以轻心,防患于未然,才能长久啊……” 梁荷颂扶他起来,明白郝温言的话是让她讨好帝王心。 * 得知厉鸿澈曾端着落胎药来她床前后,梁荷颂就无处不小心谨慎,吃穿住行,处处留心眼,简直要得疑心病了。 转眼几日没见厉鸿澈,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梁荷颂也不想去打听。而下想来,仿佛那天带着她游湖,对她极尽霸道温柔的男人,根本只是一场梦境。那星光璀璨、轻舟香荷,都是假的。 确实是假的,他明明说想要她生个孩儿,而今有了,他却带着那药来。让人心寒。 “颂儿,听说怀孕的女子都会犯恶心,你最近身子可还好?” 尉迟香言今早来找梁荷颂去菊香园散步。天还早,太阳刚起来,走起来也凉爽。 “晨起的时候吃东西会恶心,出来和香姐姐走走,倒是好了许多。”梁荷颂淡笑道。 尉迟香言面色似有心事,略作迟疑才看着梁荷颂道出来意。“颂儿,你是不是因为我为盛妃求情,所以对我失望了?” “香姐姐多心了……” 梁荷颂表情始终淡淡的。 失望倒是谈不上,防备却是有些了。 “颂儿,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恨盛妃……”尉迟香言微微沉吟,眸子中有愤恨、有无奈,“可是,她终究是我亲姐姐,而且是我母亲欠了她母亲。我求情,也是替母还她个情罢了……” “盛……才人,是你姐姐?”梁荷颂大吃一惊。 尉迟香言点头,娓娓道来。“盛将军三十多,我爹爹近六十。没错,其实盛将军本该姓尉迟,但是当年因为尉迟将军在夫人病终之时,来见了我娘而没有守她最后一口气,而后一月又接我娘进尉迟府成了续弦,让盛将军兄妹生恨,与爹爹断绝了关系……” 梁荷颂越听越惊讶。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南一北两个将军,犹如有血海深仇的两人,竟然会是亲生父子!说起来,盛将军也是神奇,竟然单靠自己本事能打拼出这么多势力。梁荷颂想着,觉得不太相信。盛将军背后,是不是还有谁帮他呢? 说起来,盛将军兄妹的经历,竟然与她和哥哥的经历有那么一点点相似。都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啊,相比都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盛将军是爹爹的亲长子,但他们的关系势同水火。尤其我进宫之后,越来越恶化。盛才人对我恨之入骨,百般折磨……” 尉迟香言说得极慢,字字都饱含着愤恨、纠结与无奈,转而拉着梁荷颂的双手。 “这个秘密连皇上都不一定清楚,颂儿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我也是怕你多心,以为我故意欺瞒骗你,才告诉你的。” 皇上肯定知道。梁荷颂心下笃定,但也未多说什么。她越发觉得,许多事、许多话,放在心里就行了。 “香姐姐言重了。姐姐心怀大度,若是换了我,未必能如此不计前嫌的替她求情。若不是她,姐姐便不会破相了,受了这么凄苦……” 尉迟香言摸了摸嘴角的疤痕,笑中带冷。 “我这个姐姐,总是做替死鬼的次数多。还……不一定是她呢……” 梁荷颂本想问问缘由,不过却忽然觉得乏累得很,头重脚轻的。两人就在一旁的小石头桌边儿歇息。 “颂儿,我怎么感觉你最近身子虚弱得太厉害了?就是怀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太过了,不过御医看了说没有别的病症,约莫是我怀孕,身子比常人更弱些吧。” 尉迟香言点点头,又笑道:“我感觉皇上对你是动真情的。人人都说我曾经圣宠一时,胜过盛……才人。但,其实只有我知道,那些恩宠都不是真的。皇上对我,一直都只有尊重而已。每次皇上来,就坐在那儿批阅折子,或者看书,并不与我多说话。那些“恩宠”,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我爹爹的。” 第126节 想起那只残留着堕胎药的空碗,梁荷颂笑笑没有说什么。哪怕他没有让她喝,但至少他动过那念头。 “瞧这冰灯笼,多实用。能想到你是冷是暖的男人,胜过送你十箱子金银珠宝的男人。颂儿,你要好好把握啊……”尉迟香言道。 梁荷颂瞧了瞧两旁的盛放这冰块儿的灯笼,心下有些说不清的纷乱。厉鸿澈,当真是个难以看透的男人啊!哪怕她曾经进过他身子,甚至而今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仿佛对所有东西,都是浅尝则止,没有热爱的东西;说话做事,也是点到为止,剩下那一部分,只能由她自己去发现,去猜。 歇息了一阵儿,尉迟香言采了几朵花儿过来赏玩。有黄的、粉的、淡蓝的,妍丽得很。梁荷颂挑了朵蓝色的。 尉迟香言说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一件怪事——姜成献本被关去了刑部大牢,应该被要腰斩的,却不想当晚就在牢中服毒、畏罪自杀了!妃嫔与侍卫副总管通-奸这本不是光彩的事,也就没有大肆宣扬。 “姜副总管人生得一条硬汉,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但是刑部的人查了里里外外,竟也没有发现一点别人闯入的蛛丝马迹,真是奇怪了。”尉迟香言说着,想起前两次梁荷颂一语道破玄机,便问道。“颂儿,你说呢?” “查不到蛛丝,便已经是最大的证据了。”梁荷颂只说了一半,极为委婉。试问,谁还能在刑部做到一丝痕迹不留?当然是刑部的人。 其实梁荷颂听到刑部二字,心下已经有了猜想。孙燕绥之父就是刑部尚书。 梁书蕙再厉害,也被关在四宝斋中,姜成献再有胆量,也只是个武夫。所以,在盛妃、梁书蕙、姜成献这几个人物之间,还有一个游走、串联的第四个关键人物!孙燕绥是孝珍太后的侄孙女,有太后特许,后宫中进出方便,对她梁荷颂也是不待见,有谋事动机也有谋事机会,除了她,不做他想。 只是,梁荷颂考虑到,这次事情牵扯已经很大,这个人又是下月就要与厉哲颜拜堂成亲、共度终身的女人。左思右想,梁荷颂决定还是暂时算了。左右后宫中敌人四处潜伏,也不在于多一个,今后格外小心她就是了。棒打鸳鸯、让红事成白事,她还是做不出来。 “咦,这花儿……”尉迟香言挑了那朵粉的,仔细嗅了嗅,皱眉,“这花儿怎么有股酸苦味……” 梁荷颂拿过来看。不光有酸苦味道,□□上还有药汤淋过的痕迹!这味道……她仿佛记得,就是那日在她床头的那落胎药的味道! 梁荷颂让尉迟香言去采花处看,果然,那一小片儿花丛土壤里有着更浓的药味! 尉迟香言不解。“颂儿,看你表情,这遗弃的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梁荷颂点漆般的眸子流转了流转,说没事,而后目光似无意地朝不远处的奴才处瞥了一眼。 若是那药汤是被倒在这里的,空碗又怎会出现在双菱轩她的床头?厉鸿澈在这儿倒掉了那药,竟还会让人把药碗放在她床头专程恐吓她? 皇上还不至于如此无聊吧。 所以,那药碗第一次被遗弃之处,不应该是她的床头,而是这里…… 这边假山旁,站着一干被屏退的奴才。 听雨一双袖子下手指绞得关节发白,神色古怪而又紧张,暗暗盯着那边花丛边儿正在交谈的两位主子,情不自禁走进了几步。 听蝉低声提醒:“贵人让我们远些莫打扰。你还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远些吧!” 听蝉个性活泼急躁,听雨则心思缜密,城府多些。 听雨脸色不太好,拿捏这声音只让听蝉听见: “这句话是我对你说才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别忘了我们真正的主子是谁!曦贵人现在再得宠,也不可能是淑贵妃娘娘的对手。” 被道破心事,听蝉心慌地转了转眼珠。这些日子,她越发觉得在双菱轩也挺好的。 74.是朕的孩子 厉鸿澈在乾清宫看了一个通宵的折子,有内阁学士递交上来的奏章,也有秘密呈上来的奏折。最近这段日子的事情尤为多! 康安年在一旁看在眼里,暗暗心疼。“皇上,您已经坐了一个通宵了,过会儿就该上早朝了,您赶紧歇息歇息吧。” 按了按太阳穴,厉鸿澈放下奏章。 “青居殿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皇上,倒是没有。盛……才人,在那边倒是安静。” “她会安静才是怪了。”定然有人在背后提点她,让她安静。厉鸿澈没有多说。盛妃被贬的消息被封锁着,盛丙寅应当还不知道。但,厉鸿澈有种直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所走的每一步,仿佛被人那双眼睛盯着。 但,而下看来,他一切计划都是顺利的。下江南斩断盛丙寅左膀右臂,回京找到证据拔出盛丙寅。若尉迟老贼识相,就只剥了兵权回来就罢了,若不识相,跟着盛丙寅作祟,那正好一并整治了! 楼兰人的话还犹在耳边。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那女人撑不住之前,把盛家这个障碍摆平了,他才能安心呐…… 该死!厉鸿澈一拳打在桌上。怎么一下子就怀上了…… 康安年被厉鸿澈那一拳和阴沉表情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厉鸿澈吩咐——“去听枫堂,把那楼兰人给我拉去水牢好好地伺候!一日想不出解决办法,就‘伺候’他一日!” 解解恨也好! · 这日,正一品保和殿大学士黎恭芳,呈上一奏——南将军盛丙寅,贪赃枉法,滥用职权,意图谋逆,证据确凿,求天子裁夺! 一干证据已经交至圣前。本来审案子之事应该由刑部来办,但盛丙寅官职大,便让三王爷父子,协同刑部尚书,一起查办此案! 盛丙寅暂保留头衔,但暂夺军权,软禁府中,待证据整理齐整之后,打入大牢判刑! 这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也议论纷纷。“昏-君不是和盛狗贼一条绳子的么?”“是啊,真是奇怪了……”“别胡说八道,我看皇上不是昏君,只是暂时妥协,你看这不就已经开始动作了……” 后宫宠辱,与前朝权利纷争分割不开。青居殿中,盛才人听闻这消息,直哭晕过去! 梁荷颂本想陪尉迟香言一同去看盛才人,但因着她怀着身孕,竟走出双菱轩便气喘吁吁,也只能折回来,打算上榻休息休息。 听蝉在整理好床铺便出去了,听雨来替她卸下珠钗。 梁荷颂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没有苍白之色,但是……总觉得病态。最近她身子很差,仿佛负荷不住这腹中的生命了一般,时常觉得走两步就头重脚轻,可让郝温言来看,又说身子本身没什么问题。 听雨一边给梁荷颂梳头,一边道: “娘娘,听说皇上今晚又去欣兰宫了……” 第127节 “淑贵妃暂理后宫,皇上多去陪陪她也是应该的。” 听雨默了默。“可是贵人怀着身孕,皇上竟然也不来看望贵人,而且日日往欣兰宫跑。看贵人容颜憔悴,身子虚弱,皇上却不来……奴婢都替贵人伤心啊。” 听雨哽咽。 抬了抬眼皮,梁荷颂眉间露出些许着急与哀凉。“我虽然怀着身子,但也只是个入宫不久的贵人罢了,论娘家背景也与淑贵妃差之千里,除了苦苦枯等,又还能如何呢……”叹了口气,梁荷颂哀怨道,“再说,大皇子早夭了,淑贵妃膝下还有个二皇子,我这肚子里还一定就是个皇子呢……” “贵人,您不能坐以待毙啊!”听雨不平而同情。“贵人年轻貌美,而今又怀着龙子,此时不争,更待何时?淑贵妃虽然有个二皇子在手中,但二皇子顽劣不听话,皇上贤明,太子之位定然不会落在他身上,所以贵人腹中的孩子是有很大机会。贵人就算不为自己争,也要为孩子挣一把啊!” 见梁荷颂看着她,听雨略不自然,忙跪下。 “奴婢失言了,请贵人责罚。不过奴婢是心疼贵人,才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啊……” “淑贵妃可是你从前的主子,你……” 听雨跪下使劲磕头,而后露出一截胳膊,上有一道伤痕。 “不敢欺瞒贵人。虽然奴婢从前在欣兰宫,但是却过得并不好,倒是来贵人这里之后日子才好了起来……” 听雨说得言辞意切,仿佛忠心耿耿。梁荷颂让她起来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闻言,听雨眸中闪过一喜色。 “贵人,奴婢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贵人后宫独宠,取代淑贵妃的位置……” 听雨在梁荷颂耳边耳语完,梁荷颂杏眸圆睁。“这法子,可是杀头株连的大罪!” “所以,这法子才能一举扳倒淑贵妃啊,贵人信我,定然没错的……” * 厉鸿澈这几日来欣兰宫的次数较多,后宫里的动静也通过淑贵妃的口知道得差不多。 淑贵妃正陪着厉鸿澈吃晚膳,神色温婉地仔细看皇帝,想要从他平静无澜的脸色中看出点儿什么,但她还是失败了。这个男人、这双幽深的眼睛,直到过了这么多年的今天,她还是看不透! “盛才人的事,皇上预备怎么处理?臣妾下午听闻盛才人在青居殿里哭着闹着说要见皇上,几次不顾禁足命令冲出殿来,臣妾是怕她性子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到时候又烦扰皇上……” “由她吧。”放下碗,厉鸿澈抬眼朝淑贵妃看来。“这些年,后宫诸事劳你费心了。这次盛家的事,你和你父亲都立了大功,待朕处理了盛家之事,便让你弟弟升一品,再给你母亲御赐二品诰命夫人封号,至于你父亲,他官位已经是保和殿一品大学士,暂时也不宜晋封公侯,只能待日后时机到了再……” “皇上!”淑贵妃凄然打断,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仰面含泪,“惜兰做这些,并不是要皇上的赏赐啊……这么多年了,皇上竟然还不明白臣妾的心意吗?” 淑贵妃落泪,凄美羸弱。 厉鸿澈却并不扶她。“当年在你入宫之前,朕便说过,你的感情,朕无法回应。” “是,臣妾知道,是臣妾妄求了……”淑贵妃低眸,拭去泪水,“当时皇上说过,不会再爱任何女人……”而这些年,皇帝也一直是如此,后宫中的女子,他没有爱过,甚至可能都没有碰过,包括她在内。 厉鸿澈眼睛似结着一层陈旧的冰霜,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冰霜渐渐融化了一些。 淑贵妃抬眸,正好看见厉鸿澈冷峻的唇角那丝极为隐约的笑容,眸中那丝阴霾迅速扩大,直覆盖了整片心——他变了! 他从前不会有这样的笑。 华服袖子下,淑贵妃紧握了拳头,华丽长甲刺着掌心发痛,“皇上预备怎么处置曦贵人?虽然她进宫不久,多个皇子在这个时期对皇上的帝位也有些巩固作用,但皇室血脉终究不容混淆。皇上此事也不宜再用梁更衣这条计策了,实在对皇上的龙颜有损……” 淑贵妃自知这话有些冒险了,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急切,想知道、想试探,“若是皇上有顾虑,臣妾定然将曦贵人‘安置’妥当。” “曦贵人不能动!”厉鸿澈的语气,有着淑贵妃很少听到的急切,而且斩钉截铁! 长甲刺破掌心,鲜血染了衣袖,淑贵妃还不自觉,眼中的有滚烫的泪水集结。“皇上……” “惜兰,曦贵人的孩子,是朕的。” 淑贵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滚烫泪水生生被逼回眸子中,在心底碎裂成无数冰块霜渣,寒得她四肢发僵!“皇上,你对曦贵人……真的动情了?” 皱了皱眉,厉鸿澈不悦。 “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过问的不要过问。” 见淑贵妃伤心凄切,厉鸿澈又有些不忍,语气软了一些。“当初你进宫前,朕便与你和你父母达成了协定,这只是一场交易,虽然这些年过去,但依然没变,以后也……不会变。黎家应该有的,朕一分也不会少。” 不,变了,已经变了!淑贵妃心底暗暗说着。那时候的皇帝不爱任何一个活着的女人,可现在,不是了!那个梁荷颂,真真切切地怀上了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男人的孩子! “你早些歇息吧。”厉鸿澈回了乾清宫。 淑贵妃跌坐在地上,四肢百骸,并着一颗心都在发痛。她等待、筹谋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被一个后来的黄毛丫头抢了皇帝的心! 这是命么?难道,这就是黎惜兰的命么…… 75.淑贵妃的病 晚膳吃到一半儿,皇帝就走了,黎惜兰也只是哀戚了一会儿,便起来擦干了眼泪,优雅自如的吃晚膳,若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她吃得食之无味。 “娘娘,二皇子回来了。” 宫女来报。 黎惜兰抬眼见进来的六七岁、皮肤微黑的男童,潜藏厌恶闪过之后,温婉地笑着让人把孩子引过来。 宫女把不情不愿地二皇子厉嘉念带过来。他嘴里还吵吵嚷嚷地推搡宫女。“走开,我不要你拉我,我自己会走!” 人小劲儿大。厉嘉念竟真把宫女给推了个踉跄,惹得淑贵妃秀眉一蹙。 “好好走,不许推人!你这叼横样子,你父皇看了怎么会喜欢!” 厉嘉念挨了训斥闪过害怕,立刻站规矩了些,但嘴里仍然固执地低声说着:“我生来又不是专门讨人喜欢的……” 第128节 淑贵妃好不容易才压下火气,吩咐心腹姑姑胥常芬把厉嘉念带下去,临分别她想起明天的事仍是不放心,想拉厉嘉念过来叮嘱两句,却不想厉嘉念害怕地躲开,让她拉了个空! “你躲什么,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淑贵妃又是一阵暗火,虽然面上还是温婉,但声音却沉得很。“明日梁学士就正式进宫当你的老师了。梁学士博学多才,能文能武,你要好好学,不要辜负了父皇和母妃的期望。” “你是怕父皇不来看你吧。”厉嘉念丢下这一句就一溜烟儿跑了,怕挨罚。 黎惜兰眼看小人儿跑远,脸上青白交加!这拧巴的脾气,倒底是像谁了?姐姐当年性子温柔,定然不是像她,应该是像那个残暴的男人! 呼吸长短不匀地顺了好几下,黎惜兰才平复了心绪,淡然露出点笑容来。 不碍事,六七年的风风雨雨她都看了,后宫中什么样的美人她没见过。梁荷颂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稍微特别点儿的罢了,久了也一样被丢在一旁。有孩子就有孩子,连盛妃都倒下了,何况这么个柔弱无依、无父无母的女人…… 男人嘛,总归是容易被新鲜的美人所迷惑的。只要念儿还在,只要皇上一天承认他的身份,梁荷颂,终究都只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暂时替补品罢了…… 想到这儿,淑贵妃脸色好了些。 “娘娘,您笑起来真好看。”宫女适时夸赞。 黎惜兰翘了翘嘴角,坐到铜镜旁梳妆,凑近铜镜贴华胜,正欣赏着自己云鬓花颜,却不想一下子看见眼尾那条细长的皱纹,噼里啪啦怒扔了铜镜! “娘娘,催姑姑来了……” 黎惜兰见来人,眼神不悦。 “不是让你少来欣兰宫么……” 催昙一膝盖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开恩,奴婢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冒险来找娘娘啊。” 催昙,盛妃身边的贴身姑姑。 “娘娘,盛才人这回肯定是没法儿翻身了,您看什么时候调奴婢从青居殿出来呀?那冷宫里遍地虱虫,奴婢实在熬不住了……” “你急什么,时候到了,自然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淑贵妃身旁的姑姑胥常芬道。 淑贵妃给了胥常芬个眼色。胥常芬从袖子里拿出两锭银子塞给催昙,说是她这些日子表现好,给的小赏赐,待日后再行大的。 * 距离盛丙寅被软禁在府中已经过去十日,虽然梁荷颂最近身子不济,大都躺在双菱轩里,但风声太大,她没留意打听,也知道得差不多。 隔三差五的来个妃嫔来示好问候,便要将从前的盛妃、而今的盛才人的一筐事拿出来数落数落——这后宫中谁不知道她们俩人不对付呢?是以都挑好听的赞梁荷颂,不好听的贬盛凌岚。 宠辱就是如此现实啊!想从前,她梁荷颂一直都是被贬低的那个…… 不过说实话,梁荷颂虽忌惮厌恶过盛妃,倒没有那么的恨她。真正说得上恨的,还是梁书蕙、梁书敏姐妹!而今她们也死了,总算清净些。 杨氏和梁书柔虽然还活着,不过想她们二人应该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梁荷颂这会儿还不知道,那二人已经被孙燕绥接回了府中,打算“安置”在顺手的位置了。 闷得久了,梁荷颂也想出来走走,便在双菱轩外的菊香园树荫底下散步,远远见团毛茸茸的黑东西在树丛间蹿来蹿去,身后不远处跟着只被它丢下的灰猫。 贤太妃。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 怎地辰良灰猫又被嫌弃了?屏退了左右,梁荷颂抱起贤太妃。 “太妃娘娘,您如此行色匆匆,是发生什么事?怎地又是你一个……人。”那个“人”字说得有些勉强。梁荷颂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透顶。“辰良呢?” 贤太妃满脸嫌恶,朝后头翻了个白眼。 “别提那个蠢东西了!” 梁荷颂再看了远处藏在草丛中露出个头的大灰猫,这才发现,大灰猫嘴里叼的东西不是鱼干儿,而是只蔫巴巴的肥老鼠!它正叼着只剩半口气儿的硕鼠,眼巴巴地瞧着贤太妃…… 这大老鼠……贤太妃会吃才是怪了!梁荷颂暗暗感叹,盛妃失宠入冷宫,大肥灰猫也跟着没了口粮、没了窝,自然也没有鱼可吃了。可怜的小东西,瞧那脑袋、那屁股、那腿子,都瘦了一圈儿。它必然是饥肠辘辘、一无所有,可还把这老鼠叼来给心上……猫,未尝不是一种痴心啊。想到此处,梁荷颂仿佛觉得灰猫嘴里的老鼠不是老鼠,而是贵重的宝贝。 “太妃娘娘,你真的不去看看它么?嫔妾觉得其实那灰猫儿不错……” 贤太妃双眼一厉! “好吧,当嫔妾没说……” 贤太妃不想理梁荷颂,撒腿儿打算跑,又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差点忘了提醒你,你可要千万小心身边的人。哀家路过欣兰宫,看见盛妃的贴身姑姑催昙从欣兰宫拿了银子出来了。指不定,那丫头片子在你身边儿也安插了什么。” 催昙?梁荷颂吃惊。 “谢太妃娘娘提点。” 贤太妃一眼嫌弃。“看你如此蠢笨,哀家也不能不为你多留心点儿。你放心吧,既然答应了帮你,哀家也会多帮你留心点儿情况,多去各宫转转。” 梁荷颂道了谢。难怪最近老有别宫的宫女特意在她跟前“无意间”交谈抱怨,说宫中的锦鲤少了几条…… 听雨远远看着梁荷颂与贤太妃分别,心下怀疑:曦贵人似乎经常对那猫儿自言自语的。那猫儿看起来有时候也奇奇怪怪,老是嘀嘀咕咕,这其中难道有猫腻? 梁荷颂在听雨的陪同下又走了一会儿,便见前头两个太医行色匆忙,上去一问才知了原委。 “淑贵妃这两日总是突发腹中绞痛,微臣二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病因来,真是头疼啊。” “贵人,微臣二人就先告退了,淑贵妃娘娘正在欣兰宫等着呢。” “有劳二位大人了,可定要为贵妃娘娘治好。” 二医走远,听雨一边给梁荷颂扇扇子一边欣喜道:“贵人,看来是咱们做的那东西起作用了!” 瞟了她一眼,梁荷颂淡笑了声。 “看来是啊……” 第129节 “不过淑贵妃竟然利用这病来惹皇上垂怜,实在可恶!皇上这两日都在欣兰宫守着她,竟连一眼都不来看贵人!贵人,咱们不能手软,今晚就把最后那几针扎上!” “嗯,你说得有理……” 梁荷颂又哀戚又嫉妒道。 听雨看了,闪过似阴霾的笑容。果然是个蠢货,她说什么,她都信!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么蠢,根本无法跟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梁荷颂走累了,便睡去了。 听雨拉了听蝉私下交谈。 “看,你还想跟着这蠢主子,你看看她,是贵妃娘娘的对手么?不过就长着张脸罢了……”听雨想起前些日子梁荷颂用桃花赞羞辱她,她就来气。 听蝉也懊悔。“你说的对……曦贵人是太蠢笨、靠不住。听雨姐姐,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 这日傍晚,轰隆隆滚了几声闷雷,闷热的空气和攒动地云层,酝酿着场巨大的暴雨! 欣兰宫。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传太医!” “快去请皇上!快……” 宫女太监乱作一团,有的跑去太医署,有的跑去乾清宫,就像地上搬窝的蚂蚁似的,成群的在宫中蹿,响动不小,一时几宫都注意到了。 乾清宫中,厉鸿澈正在与大学士黎恭芳商谈盛家的事,便接到了淑贵妃突然“病急”的消息—— “皇上,不好了!淑贵妃娘娘腹痛不止、昏迷不醒,呼吸微弱了,众太医束手无策了!!” “什么?!”厉鸿澈凝眉。 黎恭芳咋闻,也是吓得不轻。 厉鸿澈眸子有些莫测,但也立刻前往欣兰宫。 虽然后宫之地,朝臣不得乱闯,但太监来语气听来仿佛见最后一面似的。黎恭芳大女儿死了,现在就这一个女儿,便得了厉鸿澈允许,一道去(黎怀薇是儿子,自然不是算女儿。)。 厉鸿澈与黎恭芳到了欣兰宫。淑贵妃已经躺在榻上,痛蔫儿过去,喊她她都听不见了。 黎恭芳体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皱纹慈祥脸,满面花白胡须,现在也是急红了眼睛,双膝跪地大拜。 “求皇上一定要救救淑贵妃啊!老臣而今就一个女儿了……” “大学士请起。朕定竭尽全力救惜兰!”回头,厉鸿澈怒斥跪一地的太医,“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治!” 太医抖若筛糠,却未动作。“皇上,微臣几个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实在束手无策啊……” “没,用!”厉鸿澈怒哼了一声,便一眼见郝温言跪在一群太医的最后一排低着脑袋,想起他医术似不错…… “郝御医可诊治过?” “回禀皇上,微臣资历浅薄,还不够给贵妃娘娘请脉,是以还没有诊过。” “这时候还说什么资历,朕准你去看看。”厉鸿澈道。 郝温言去把了脉,凝眉诊了好久,好像被诊断的结果吓了一跳,略作了纠结,而后跪在皇帝跟前。 “结果如何?” 厉鸿澈问。黎大学士也是焦急。 郝温言凝重而笃定的回禀:“皇上,淑贵妃娘娘……没病!” “没病?!” 屋子里的人全数哗然。没病?那不就是装病了?这罪名可不小啊!而且是放在一向温婉端庄、为后宫操碎了心的淑贵妃身上,这简直就…… 郝温言的诊断结果,招来一众御医太医质疑,但他仍然坚持。 “啪咔——”屋外电闪雷鸣。厉鸿澈虽平静,但脸上已滚起一层阴云,紧抿着唇角没有发作——他向来不是息怒形于色的人,这个细微的表情已经说明他很不高兴。 黎恭芳焦急情绪冷静了一些,心下转了转…… 满屋子静寂之后,里头传来了淑贵妃虚弱的声音。 “皇上……臣妾也觉得自己……不像是病了……” 这句话,又让满地太医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啥?病人说自己,没病? 淑贵妃虚弱说话。厉鸿澈应她呼唤坐在床边,见痛苦难忍状,想起这些年她鞍前马后、操劳后宫,也有些不忍。“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哪里不适。” “臣妾是两日前……突然腹中绞痛,一阵一阵的,仿佛针扎一般……此前,臣妾也确实没有过病症……郝御医,可能没说错……” 立刻有人惊道:“难道,难道是有人对娘娘施了巫蛊之术?!” 接着满屋倒抽凉气之声。 行巫蛊之术,那可是死罪! 现在问题来了,究竟是谁这么不怕死,这么恶毒? 这时,宫女来禀告,说双菱轩的宫女听雨来求见! 听雨进来便痛哭磕头。 第130节 “皇上,奴婢自知有罪,但是贵妃娘娘曾经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眼看着贵妃娘娘有性命之忧!”听雨泣不成声,“是我们曦贵人一时糊涂,做了布娃娃诅咒贵妃娘娘。” 这一道惊雷,比外头那轰隆的雷声,还要震撼!震得在场人都懵了片刻。 76.跪下! 婢女听雨说,那巫蛊娃娃就藏在一口黄铜包边儿的箱子中。 郝温言狠狠盯着听雨,但皇帝在,他不能擅自发话。 厉鸿澈紧抿着唇,眸中酝酿的暴风雨比外头的还要可怕。 黎恭芳苍老耷拉的眼皮下,眼珠朝珠帘内溜了一眼,而后一撩袍子跪下磕头:“恳请皇上将曦贵人请来欣兰宫对质,并派人搜查双菱轩。若曦贵人无辜,也好给她个清白,但若确有此事,老臣还妄请皇上看在淑贵妃操劳后宫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还娘娘一个公道!” 黎恭芳句句在理,并没有过分的要求。但是,梁荷颂最近身子虚弱,又怀着身子,现在风雨交加,从双菱轩过来又远…… 厉鸿澈迟迟未发话。 黎恭芳惊诧:多年来,皇上很少有这样迟疑的时候!看来那曦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与旁的妃嫔的确不同…… “太后娘娘到……” 孝珍太后听闻淑贵妃出事,不顾腿疼,冒雨而来,直奔淑贵妃床头,抱着西贵妃的手直抹泪儿。“兰儿,你怎么样?伤哪儿了……” 旁人一说可能是遭了厌胜之术,祸首可能是曦贵人之后,孝珍太后才气得直哆嗦,被贺舍姑姑扶着出来找厉鸿澈。“皇上,你还要偏心到什么时候?兰儿都已经命悬一线了呀,你竟……” 孝珍太后后半句话被厉鸿澈那冷厉的眼神一冻,立刻哑了声,但面色不高兴地看着厉鸿澈,等待发落。 里头,淑贵妃气若游丝的唤了一声。 “皇上……或许,并不是曦贵人……我向来待她不薄……她应该不会……” 孝珍太后越听越不忍、越对梁荷颂生气,人还没来把罪名完全坐实,便已经先行被定了罪。 众多视线注视中,厉鸿澈岿然不动,声音发沉。“康安年。” “奴才在。” “传令御前侍卫总管厉哲颜,搜双菱轩。” 皇帝终究没有让曦贵人过来,只是让人搜双菱轩。光凭这一点,曦贵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已是显而易见。屋里头的人,大部分已经在脑海里预演即将爆发的一场纷争。这两个女人,一个身份背景尊贵,管理后宫,一个虽资历浅,但身怀龙胎、皇上喜爱,都不得了啊…… · 厉哲颜带着侍卫来搜查双菱轩的时候,梁荷颂正在给大灰猫喂鱼吃。大灰猫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还吃苦耐劳地跟在贤太妃屁股后头奔跑,献礼,真是看得她于心不忍! “贵人!哲颜世子带侍卫来了!” 姑姑康云絮急忙进屋来禀。 带人来的,是厉哲颜和康安年。 与梁荷颂打了照面,厉哲颜微微尴尬,可见梁荷颂却淡然自若,凉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眼中一般,心中也一沉。 “淑贵妃在宫中腹痛难忍,而后曦贵人的婢女说是贵人施了厌胜之术所致,所以……皇上命我来搜查双菱轩,看看究竟。” 贵人长贵人短,距离亲疏显而易见。梁荷颂情不自禁想起他喊孙燕绥“绥儿”,孙燕绥又喊他“哲颜哥哥”的场面。 “世子要搜请便吧。” 梁荷颂冷冷道。 厉哲颜抱剑、低眸行了个抱歉的礼,便带人搜查起来。 往日的青梅竹马,而今形同陌路。 大灰猫见那条鱼干儿在梁荷颂手里捏了许久,还没丢给它,伸出爪子、勾着弯刀指甲轻轻掏了掏鱼尾巴。梁荷颂这才回过神来,丢给大灰猫。大灰猫没吃鱼干儿,叼着就走了。 定然是叼去献给贤太妃了。梁荷颂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连畜生都有如此忠贞的感情,作为人,仿佛却还不如一只猫。 见侍卫进进出出、造反似的搜查,梁荷颂心下有些凉:皇上还是怀疑她了。还说什么今后不许她对他说谎,要最真实的她,可,他却一点考验都经受不住…… 康安年活了几十年,宫中事见得多,看出梁荷颂不高兴,过来轻声道:“贵人莫难过。皇上让哲颜世子来搜查,便是怕旁人来冒犯了贵人。尽管如此,皇上还是不放心,让老奴跟着来看……” “皇上亲口说他不放心了?” 梁荷颂突然没了耐心听,打断。 “这……贵人您应该知道,皇上向来不太喜欢多说……” “那便是公公猜测的了。” 康安年哑口无言,讪讪退下。 听蝉神情古怪,在角落里那口箱子跟前挡着,脸上就差没写着“我有问题”几字了。是以,一下她就被侍卫发现了古怪。 那口箱子是梁荷颂哥哥代父母之职,送她的嫁妆箱子。虽然是嫁妆箱子,不过值钱的东西并没有装在里头。是以,听雨也有一把钥匙,平时都是她在管理那箱子里的物件儿。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厉哲颜也不好当众徇私,反而给梁荷颂招来话柄、坐实罪名,是以提醒得很温婉,“这箱子,我可带走了,曦贵人还有什么话要转达给皇上的……” 对着厉哲颜紧张的眼神,梁荷颂只觉讽刺:当初他那么狠心的捅她一刀,现在伤疤结了痂,他又来表达心疼了。凉凉一抹笑在梁荷颂嫣红的唇边绽开。“没什么转达的。既然有人说我行厌胜之术,我躲在窝里畏首畏尾岂不是被人说成心虚了。云絮姑姑,备轿。” “可是,贵人您这几日身子很不好,外头又风大雨大的……” “备轿!” “是,贵人……” 厉哲颜只觉眼前这个女子有些陌生,变得他难以企及、触碰,和从前总是围绕在他身边天真无邪的女孩儿,不同了。锋利了,也孤冷了。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其实……一直没有好好正视过、懂过她。 第131节 看着风雨中那上轿子的身影,纤弱而又倔强,仿佛风都能吹倒,又仿佛谁也打不倒,厉哲颜心头暗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风大雨大,轿帘子都被打湿了个透,雨丝飘进轿中,将梁荷颂衣裳、发丝都浸湿了一层。 侍卫带着装了“证据”的大箱子,朝欣兰宫去。那儿正摆了大阵仗等着呢。孝珍太后一向疼淑贵妃,这是后宫中人都知道的。曦贵人跟淑贵妃对着干,就是找死!何况,淑贵妃的爹爹大晋第一学士黎恭芳也在呢! 听蝉作为证人之一,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暗说她这主子实在太蠢笨,皇上都不敢让她去了,她还偏往刀口上撞。她“弃暗投明”是正确的。 ** 梁荷颂路上并没有耽搁,但孝珍太后仍然等得满脸乌云,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跪着就没让她起来。 厉鸿澈在里头,还不知道她来了。 梁荷颂看着孝珍太后那愠怒的样子,忽然觉得,其实隐忍数十年从宫女做到太后的孝珍,也不过如此而已。也或许是她太看重淑贵妃。 “还不快把箱子打开,把施厌胜之术的布娃娃拿出来!”太后急道。 “是!” “慢着!”厉鸿澈从里头出来。 梁荷颂抬眸,正好与厉鸿澈对了个正着。两双视线相接,各自仿佛都有轻微的触动。 不是不让她来么,来做什么!厉鸿澈眉目凝着,声音不便喜怒,有点沉。“说吧,怎么回事。” 梁荷颂心下冷冷一笑。亏他还想得起先让她开口说话,给她发言权。可是,他开口却是问她“怎么回事”。呵。皇上真会问! “臣妾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呢,所以,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还在装懵,不知悔改!” 里头淑贵妃隐约的痛-吟-声清晰,孝珍太后忍不住了,也不如之前那般顾忌皇帝。早预感这女子不详了。“来人,把这箱子撬开!” “太后娘娘不能撬箱子,这是嫔妾长兄代爹娘送嫔妾的嫁妆箱子。”梁荷颂说得平静,却有着一股斩不断的柔韧。 “一口箱子怎么能比得上兰儿的命!撬!” 孝珍太后勃然大怒,回头便见厉鸿澈阴戾的视线看着她,双腿一阵虚软。她与皇帝并不是亲生母子,各自都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敬重。皇帝的眼神,有些可怕。 侍卫打算撬开箱子,可是那黄铜包边儿的箱子结实得很!根本撬不开! 当然撬不开,那是哥哥找遍了整个京城找的工匠,给她打的这口箱子。所以,这箱子里东西都不值钱,最值钱的是这箱子。 “太后娘娘,撬不开!” 孝珍太后又急又怒,但这次警惕周全了些,抬厉鸿澈出来压梁荷颂:“皇帝啊,兰儿命悬一线,你哪怕性子再沉得住气,也不能再沉默了呀!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梁荷颂迎着厉鸿澈的视线,只见他双眸黑暗无边,仿佛没有一颗星星的黑夜苍穹,黑得无边无际,深邃得让人迷茫、恐慌。 “把钥匙拿出吧,打开箱子,看看。”他淡淡道。 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黎惜兰那边。梁荷颂手脚发凉,一路来风雨交加已经有些不适,刚才又跪了一阵儿头重脚轻的,眼前发黑。 “臣妾钥匙早就弄丢了,也许久未曾打开这箱子。” 还在狡辩!孝珍太后是气得直咳嗽。黎恭芳也眯眼仔细打量起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来。 众人几乎已经笃定,那巫蛊之术的证据就在里头! 厉鸿澈凝眉看她,似对她的表现也很不满意。 “你,认真回答!” “臣妾一直回答得很认真啊。”梁荷颂心下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揭开这幕“有心人”筹谋了多日的好戏的高-潮。 “不过,臣妾的婢女听雨有钥匙。听雨,还不快打开。” 听雨愣了愣,不太明白梁荷颂之意。她确实有钥匙,方才她一时紧张都忘了。 箱子打开,里面有布匹、书卷、字画、珠钗……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唯独没有巫蛊之术的娃娃! “回禀皇上、太后,找遍了,都没有!” 听雨、听蝉对看一眼,都懵了。她们明明一起亲自放进去的啊!“不可能,不可能啊!一定在的!”“是啊,一定在的!” 二婢女害怕得发疯,忙在里头翻找,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孝珍太后又忙问厉哲颜,是否会在其他地方。 “太后娘娘,双菱轩里里外外全部搜遍了,不可能遗漏。” 没有?!先前认定梁荷颂是凶手的人,一下子,都懵了! 屋子静得让人窒息。 听雨听蝉自知死路,忙哭着咬定说绝对不会撒谎,亲眼看见娃娃在里头的。 “那娃娃明明在里头啊……” “是啊,明明在里头,是曦贵人施厌胜之术,我没有说谎……”听雨哭道。这些天梁荷颂一直跟她一起谋划的呀! 梁荷颂声音虽温柔,却有着一股让人听了生寒的力量。 “你们那么笃定,难道那娃娃是你放的,也对,钥匙不就在你那里么,要做什么都很容易。说,为什么要陷害我!有是谁,让你陷害我的?!” 一下子,仿佛局面调转! 77.生病 现在找不到物证,只有听雨一口一个咬定,仿佛生怕自己的主子梁荷颂翻身脱罪,巴不得让她处死一般。但她说得越多,反而听起来越发是别有用心,听得所有人都不觉心下生疑。 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在这场沉默和紧绷中,不少人已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方才听雨、听蝉二人不是说,从前是欣兰宫的么…… 第132节 梁荷颂任听雨说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却一锤定音:“现在双菱轩并没有所谓的厌胜之术的布娃娃,而你身为我的奴婢,却一口一个咬定我就是凶手,害我之心昭然若揭。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栽赃陷害我的!” 梁荷颂声音温柔平静,却让从前以为她是个软弱主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由的忌惮起来,包括这两个奴婢在内。 “没有!我没有啊!”听雨吓慌了神,滴在地上瑟瑟哆嗦,朝厉鸿澈和孝珍太后痛哭求饶。“皇上、太后,奴婢对天发誓,奴婢没有说谎啊,确实是曦贵人想谋害淑贵妃娘娘啊!” 厉鸿澈隐忍的怒气溢出来。 “把这两个胡说八道的奴才拿下!” 铺面而来的寒气已经说明皇帝怒了。满殿骚动的人大气不敢出,只有听雨听蝉在痛哭喊冤。物证找不着,孝珍太后一时没法儿发话,打算就这么算了,却不想,一下子对上梁荷颂那双亮堂堂的眼睛。 “太后娘娘,您只听了两个婢女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臣妾对淑贵妃娘娘施巫蛊之术。难道在您心里,嫔妾还抵不过两个奴才可信么?” 孝珍太后万万没想到,梁荷颂竟然有这个胆子,敢质问她!奈何梁荷颂语气神态拿捏得当,偏生找不出她忤逆不尊的话柄。 “哀家怎会这么想,只是救人如救火。方才……让你受了委屈,是哀家急躁了。” 孝珍太后虽表歉意,却没有多少和颜悦色。 梁荷颂看在眼中。 “嫔妾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不太讨您喜欢,但嫔妾自认无愧天地,当然,若是还要太后仍然疑心嫔妾、想要搜查也……” “好了!”厉鸿澈沉声打断她,“这事朕会妥善处理,你不必再管了!” 只许别人污蔑她,却不许她讨回公道么?梁荷颂微微笑,眼底一片冰霜。“既然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她的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温顺、嫣然,可映在厉鸿澈眼睛里,却觉得一阵寒凉。厉鸿澈忽然有一点不安在浮动,见梁荷颂脸色苍白虚弱、像是强撑,吩咐康安年搬来软椅子给她。 “太后娘娘都未落座,臣妾不敢坐。”梁荷颂柔声拒绝。 袖子下修长的手收紧成拳,厉鸿澈目光锁着梁荷颂,紧抿地薄唇吐字如冰。 “让你坐,你就坐!” 他有些迷惑,究竟平素那看起来极为温顺、柔弱的女子,是不是眼前这个虽然沉默安静,却扬着满身尖刺的女人。再一想,他又明白了。是,她就是。他不是早就发现了,这女人“表里不一”了么。 梁荷颂当着太后的面坐下去。 孝珍太后脸色极难看!梁荷颂是故意给她难堪。 康云絮早看出自家主子是在强撑着,是以忙扶梁荷颂坐下。 这时,淑贵妃被婢女扶着出来,似终于好了些,挂心外头的情况强撑着下榻来。“皇上,曦贵人善良,臣妾想应该不是她……” 到这个时候了,淑贵妃还在为人说话。先前那些想到听雨从前是欣兰宫奴婢的人,一下子又不忍心如此怀疑了。 “曦妹妹,你怀着身孕……还劳烦你这么大老远过来,本宫真是抱歉……”淑贵妃含着泪花,拉着梁荷颂双手。 梁荷颂知道应该与她亲热寒暄一番,但她现在的心情来说,实在做不到,但很快有人替她关切了淑贵妃。 “兰儿,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休息。” 厉鸿澈上前,亲自扶着淑贵妃。 婢女自觉退散开。所有人都暗暗侧目看。这不是普通的男人,这是皇帝。皇帝,是不会轻易扶哪个女人的!而且,这皇帝还是不苟言笑、冷情寡性的厉鸿澈! 何等恩宠啊。 厉鸿澈丢下一句,让厉哲颜带头彻查,扶着淑贵妃往屋里去了,没有看梁荷颂一眼,没有关切一句。 孝珍太后慈祥的面容参杂了些许厉色,狠看了眼梁荷颂,而后让贺舍姑姑扶着往里去了,并扣下了一众太医。 郝温言担忧梁荷颂,但碍着太后懿旨,却不能送她。 凄风冷雨,只有康云絮扶着梁荷颂,出门去。 “咦,轿子呢?”康云絮左看右看,不见来时的轿子,问了欣兰宫的奴婢,说是方才被人撤走了。 “找把伞,咱们走回去吧。” “这么大的雨……” 康云絮眼睛里泛着泪花,心疼,又怕说出来让梁荷颂难受,便答应了一声唉,默默去找伞了。 房檐雨水连珠成串,现在傍晚时分,看着全是银灰色的,滴滴答答,飞溅沾湿了梁荷颂的裙裾。她仰头看天,暗灰色,只有一段段的雨线飞过屋檐灯笼边。 这回,她总算名正言顺除掉了身边不忠的眼线,也证实了淑贵妃不是她从前以为的那样纯善仁德,她应当提防。她斗赢了!却,并不比输了好多少。所有人,包括她的男人,都围在淑贵妃身边关切。 不过,没关系……梁荷颂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她还有她的孩子陪着她。 康云絮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把伞。康云絮走在雨中替梁荷颂挡雨,把整个伞都罩在梁荷颂头上。但风大雨大,这伞也只够遮遮头、遮遮肩膀。 “贵人,您在坚持坚持,前头就是香嫔娘娘的延禧宫了,咱们进去避避雨、换身衣裳。您往奴婢怀里靠靠,别冻着……” “不碍事……”天暗,梁荷颂只能看见模糊的路影子。身上的冷,如何比得过心里的冷。 厉鸿澈扶着淑贵妃进屋时,那一双背影,还有厉鸿澈方才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在她耳边异常清晰,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从前,他有多少女人、去宠幸谁,她都不在意,因为她并没有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男人,可如今,她做不到了。 主仆二人走出欣兰宫没多远,身后便有声音跑进。 “曦贵人,曦贵人留步……” 是康安年来了,还领人抬着一顶轿子跑来。 第133节 “贵人,您走得太快了,奴才方才去找人生暖手炉子,转眼您就不见了。” 梁荷颂没心情说话,有轿子不坐,那才是傻了。康安年竟还带来了个暖手炉子给她,一路送梁荷颂回双菱轩。 路上,康安年在轿子外帘子边轻声道:“贵人,这回是皇上吩咐老奴来送您的。” 梁荷颂没应,许久才“嗯”了一声。 “这暖手炉子也是皇上暗暗叮嘱奴才,准备给贵人回去路上暖身子的。” 轿子里没有回应,康安年继续小声说着。 “方才皇上打断贵人的话,也是怕太后迁怒,让贵人往后与太后娘娘不好处。皇上虽然人不在这里,但他的心,一直在贵人身上啊。” “这些,也是皇上说的?” “……这……这倒不是,奴才妄言了。” 康安年语塞,闭口不言了。 梁荷颂先去延禧宫找香嫔尉迟香言,却不想她竟然不在,好在她屋里的人与梁荷颂都认识,便换了借了身干衣裳给梁荷颂换上。听说尉迟香言去看盛妃了。据说青居殿那地方,一到下雨就到处漏水,打湿衣被是常事。 梁荷颂回到双菱轩,康安年才离开。 康安年前脚刚走,后脚梁荷颂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天啊,这额头好烫啊!”康云絮一抹梁荷颂额头,大急。听雨、听蝉被拿了,品春、品秋也是淑贵妃拨来的人,不敢用,包括那两个小太监,都是淑贵妃一手操办安排来的,也不知底细。 康云絮忙追出去找康安年,却没找上,好在碰到个从前认识的小太监,让他去太医署找御医。 “贵人,您在坚持坚持,马上御医就来了。” 梁荷颂昏昏沉沉躺在,秀眉紧锁。 “我不碍事……” 还说不碍事。康云絮拉过被子盖好,暗暗擦了擦眼泪。她们这主子,平素看起来娇滴滴的金贵得很,其实要起强来,真是多苦都能吃下去。 康云絮终于等来了那小太监,却不见御医跟着。 “御医呢?” 小太监甩了甩一袖子雨水。 “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被叫去欣兰宫给淑贵妃诊脉了!一个都不剩!” “一个都……这可如何是好啊!” 康云絮着急,看了看里头已经昏沉沉、神智迷糊的主子梁荷颂,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扣住小太监双肩:“小田子,姑姑想求你件事,但是有点危险,你可愿意帮帮姑姑、帮帮里头的曦贵人?” 小太监胆子有点儿小,犹豫。 “曦贵人是个好人,就跟你从前的主子一样,善良,温柔,你忍心再看着这样的好人再没了吗……” 小太监想起从前的主子,扬起红通通的眼睛。“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田子。” 康云絮咬牙,坚定道:“去欣兰宫禀告皇上,曦贵人病急!” · 此时欣兰宫里,一地太医、御医候着。座上孝珍太后、皇帝厉鸿澈静等着淑贵妃醒来。 “皇上,双菱轩来消息,说曦贵人病急,想请太医过去。” 太监来报。 “病急?”厉鸿澈从座上起身。 孝珍太后火气才平静下去没多会儿,现在一听忍无可忍。 “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厉害得紧,现在一下就病倒了?眼看淑贵妃身不适,现在还没醒。连太医都要争……” 78.第 78 章 “太后言重了!”厉鸿澈虽说得平静,却不怒自威,没人再争论。 孝珍太后也不好再反对什么。“罢了,后宫无后,兰儿虽然劳心劳力操劳多年,但到底没有皇后殊荣,后宫还是皇上如何说就如何做吧。” 孝珍太后此话已经是很不高兴。 “曦贵人怀着朕的龙子,不许有任何闪失!”厉鸿澈沉声说了这一句,将包括孝珍太后在内的屋中人冷扫了一眼。 不许有任何闪失!皇帝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 梁荷颂头晕脑胀,躺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声,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床边有个模糊的男人影子,眉目有些俊、有些暖人,但是看不清楚。 而后,她的手腕便被这男子碰着了。 “皇上……” 她腕上的手一瑟缩。 康云絮暗暗擦去了眼泪:“贵人,这是郝御医……” 梁荷颂声音很弱。“皇上,没来……?” 康云絮不忍心点头。 第134节 “皇上定是太忙了,现在脱不开身。” 梁荷颂缓缓闭上眼睛,干裂的唇翕动着隐约说了一句话,康云絮没听清。 梁荷颂发了一夜高烧。郝温言通宵施诊,康云絮熬药,小田子跑腿生火打杂。第二日一早,几人都累瘫了,好在梁荷颂总算好了些,只是额头还微微有烫热。 天亮时,康安年又来了,带了两个太医来。 “我已经好了,现在用不着太医,让他们回吧。”梁荷颂有些无力。 康云絮:“贵人,这怕是皇上吩咐的,若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好,奴婢这就去。” 见梁荷颂很累,康云絮就退下了,正要出去回康安年,却不想又匆匆跑来了个报信儿的太监,将两太医叫走了! 康云絮一问缘由,不得了! 康云絮忙进屋去,看了看左右是否有人偷听,才小声道:“贵人,清晨太后回懿宁宫路上,蹿出一群猫儿冲撞了轿子,太后把腰给闪了,后又被只猫抓伤了脸,好似伤得不轻!现在太医都被叫去了。好像,懿宁宫太后的寝殿也被猫儿捣乱了,彩鱼全部被吃了……” 梁荷颂一个心惊。难道是…… “咱们贤太通人性,若是它恐怕就不好办……不过,宫中猫儿多,也不好区分。再说,畜生东西所作所为,也不能怪到贵人头上。贵人也莫担忧,往后咱们把贤太看紧一些就是了。” 说曹操,曹操到。贤太妃撒着四腿儿就跑进来。 梁荷颂支开了康云絮。贤太妃跳上床来,舔了舔锋利的爪子。“方才哀家去了趟懿宁宫,回来路上顺便给你报了仇。” “……” 梁荷颂挠了挠贤太妃的下巴,摸了摸它长呼呼、毛茸茸的小肚子。 不知那几条小彩鱼儿在它肚子的哪个部位…… 可惜了那么贵的鱼啊,在贤太妃肚子里都化成肉泥了。 贤太妃被梁荷颂挠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她这样子实在太……于是贤太妃忙哼了一声,高冷、不屑地走开了。 * 巫蛊之事,梁荷颂赢了,却不想,最大的赢家却不是她! 隔日,新上任的侍卫副总管林秀钦,在冷宫青居殿盛才人房中,找到了巫蛊小人儿!小人儿上头浑身扎着针,与淑贵妃疼痛的地方恰好相符! 原来,听雨离开欣兰宫后曾经也在长春宫做过一段日子的事,说,而下正是她听了旧主子计策,想要一箭双雕,陷害双菱轩和欣兰宫两处。 盛才人与淑贵妃、梁荷颂敌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又因着梁荷颂的事被贬了才人,如此她想一石二鸟地除了二人,动机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听闻梁荷颂生病,余秀玲来双菱轩看望,说起了这事。 “颂姐姐,你安心养胎。昨晚上的事我也听说了,皇上留下陪淑贵妃可能有他的苦衷,你别难过。再者……后宫中女子如此多,要皇上不看别人也不可能,所以啊,你还是放宽心,好好养胎。” 说到后头,余秀玲不禁多看了梁荷颂肚子一眼。 “今日烈日炎炎,劳烦秀玲妹妹跑着一趟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我最近身子不知怎的走动走动就累,都好些日子没有和你们游园子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今天雨过天晴,下午太阳格外晒。 “颂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怀着身子,当然是秀玲应当多来看看姐姐,再说……”余秀玲看了看夹在两旁的冰灯笼,笑,“有姐姐的御赐冰灯笼送凉气,我真是一点都不热。皇上对姐姐,当真是体贴。” 梁荷颂淡淡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夫妻之间的寻常关心,放在皇家后宫,就成了难得的恩宠。起初想着,她是有些感动、暖心,而下,却都淡了。梁荷颂将昨夜欣兰宫的种种画面,以及厉鸿澈在欣兰宫守了一天一夜,一干闲言碎语,统统挥去,而后送走余秀玲。 “贵人,冰块儿都准备好了,可以出门了。”康云絮道。 看看外面的日头,梁荷颂将手中一支蓝宝石飞鸟簪,放在妆镜台上。 “再过一个时辰天黑了,咱们就出门。” 欣兰宫。 “皇上去双菱轩了?”淑贵妃从榻上起身来,问姑姑胥常芬。 胥常芬扶淑贵妃下地。“没有。皇上心疼贵妃娘娘,在您塌边儿守了一天一夜,政-务都没来得及处理,所以啊一踏出咱们欣兰宫,就立刻回乾清宫了。” 淑贵妃染笑。 “果真?” “可不是,皇上虽然平时不常来欣兰宫,但但凡娘娘有需要或者有事情,皇上哪次不是一定守在左右。这,才是夫妻之情啊。” 淑贵妃又多了层喜色,让胥常芬传晚膳来。淑贵妃突然想起方才皇帝是一个人出去的——“皇上身边的康公公去哪儿了?” 胥常芬虽怕说了坏主子好心情,但还是如实禀告:“好像……是去双菱轩了。” 一个气息不稳,淑贵妃抿唇凝眉,刚才的喜色全数烟消云散。皇上是人在她这儿,心,却一直挂着那边啊! “娘娘莫生气。双菱轩那位到底怀着龙子,皇上让康安年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见得真是多喜欢皇子生母。” “让她怀上子嗣,已经是不同了……” 淑贵妃又悲凉又愤怒暗咬牙关。她从前倒是低估梁荷颂!这回弄得她像傻子一样,装病装痛演戏给她看。梁荷颂定然在心底狠狠看她笑话吧!不过,好在这次能利用她,拔出了盛凌岚这颗多年的眼中肉中刺,也不算白费工夫…… 后宫中不懂运筹帷幄怎么行。 “催昙如何。” 胥常芬说起此人露出一丝嘲讽。“早上她偷偷找来了,奴婢与她说了,让她安心在青居殿等着,等盛才人被赐死后,就将她另安排好去处,好好享福。” 淑贵妃温婉的脸上出现一抹厉色。“此人知道太多秘密,绝对不能留。” 第135节 青居殿。 空旷的大殿,满是尘灰,乱糟糟的映着些脚印——是今早新上任的侍卫副总管林秀钦带人来搜巫蛊娃娃留下的。 满身衣裳染着污迹,盛凌岚披头散发跌跪着,怔愣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正是赐死她的圣旨,今夜子时,便赐毒酒。算来,没几个时辰了。 指甲把圣旨挖出痕迹,盛凌岚用尽全部力气攥着圣旨。 黎惜兰,你真是狠啊! 想当初她风光无限,无人不对她恭恭敬敬、谄媚奉承,而今,却身边唯一的奴才都走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盛凌岚抬头,露出消瘦的两颊。她这些日子,只有两餐馊饭。 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将盛凌岚罩在黑影中。盛凌岚抬头,见来人是个裹着披风、头戴帽子的女子,身材瘦削但依稀可辨玲珑体态。 梁荷颂摘下帽子。 “是,你……?”盛凌岚红着眼睛瞪梁荷颂。“你是来看我怎么死的吗!” “死都是一个死法,有甚好看。我是来还娘娘东西的。”梁荷颂从袖子里拿出蓝宝石簪子,递给盛凌岚。 盛凌岚见物,惊了惊。 “这应该是娘娘不小心落下的吧。” 一惊之后,盛凌岚并不以为意,瞥开眼,傲声道:“谁说是我的!” 梁荷颂弯了弯唇角,却笑得没有热度。 “这是去年的今日,我在香嫔宫外捡到的。恰好,我看见娘娘带着崔姑姑在延禧宫外徘徊,离去之后就多了这簪子。” 盛凌岚有些不自然地故作掩饰,道:“这么破落的东西,我哪儿记得……”说完白了梁荷颂一眼,没好气道,“若你是来笑话我,本宫还可与你过几招,不过你要是来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可以滚了!” 梁荷颂也不生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今日是香嫔的生辰。所以,去年今日,你是去送她礼物的。” 盛凌岚不自然地眨动了下眼睛。 “不过,你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梁荷颂又把簪子递过去。 “香姐姐一会儿就会来见你。距离子时只有两个时辰了,娘娘要送与不送,考虑清楚吧。” “她假惺惺来看我,也不过是怕爹爹问起,她不好交代罢了!”盛凌岚说的爹爹,其实是尉迟老将军。“我折磨她那么久,毁了她的容貌,她怎么可能会真心来看我!” 盛凌岚还是如此盛气凌人。 “从前,我也以为那些都是你做的,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梁荷颂最近才真正明白了当日尉迟香言欲言又止的说的,她这个姐姐总是当替死鬼的次数多,是什么意思了。“掌嘴的是你,但真正毁香姐姐容的,是淑贵妃。” 盛凌岚忽然笑了声,含着苍凉。 “我早说过,越是那些满腹诗书的女人,越是满肚子坏水!可惜,就是没人信我……” 主要前科太多,作风骄纵,不信才是正常人吧。梁荷颂心道。 “虽然这次的事我确实是被人利用,但我从前那么对你,你就不恨我吗?” “恨过。不过现在尔虞我诈的阴暗事看多了,也就淡了。再者,我是为香姐姐来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你。” 梁荷颂打算离去,盛凌岚捏着簪子迟疑了许久,叫住她。“唉你等等……” “娘娘还有话?” “……我奉劝你一句,一定要小心黎惜兰!她可比我厉害狠毒多了!” 梁荷颂回头正见盛凌岚跌坐在地上,披头散发,人苍白消瘦,但一双眼睛装满愤恨、不甘。盛凌岚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梁书蕙和梁书敏被赐死前的形容,仿佛也差不多。 子时一刻。 几条人影从青居殿出来,大殿上只留下盛凌岚趴在地上蠕动着,嘴角汩汩流血,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殿上只有一盏破灯笼落在地上照着,拉长她的影子。 “喵呜……” 盛凌岚费力的抬头看,原来是她捡来养了段日子的大灰猫。大灰猫给她叼来两只老鼠,放在她跟前,给她吃。 她生前赏赐过不少人金银财宝,却不想最后只有这只偶尔给三两条鱼的猫儿,送她上路…… 张口,盛凌岚血流如注。 “你……过来……” 突然,她想好好摸一摸它。 灰猫走进了些。 盛凌岚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灰猫的头顶。手碰到灰猫透顶,毛茸茸的,有些微的暖意。而后,手边垂落在了地上…… “喵呜……” 青居殿外,树影阴暗处。 草木从中猫着个人影,弓着腰等着人,一双眼睛贼亮亮的仔细盯着四处。这人是盛凌岚从前的贴身姑姑,催昙。她约了胥常芬,来此处相谈。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人影——淑贵妃的贴身姑姑,胥常芬。 “胥姑姑,你可算来了!娘娘到底怎么说?” “你急什么,不是说让你安心等着嘛!” 第136节 催昙惶恐。 “这里头人已经死了,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害怕呀……娘娘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呀。” “活着的时候都没发现你是叛徒,死了,你还怕?”胥常芬叹了口气。 “别急,娘娘已经给你安排了好去处了……” 催昙一喜,却不想还没来得及问,便见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朝她胸口扎来! “啊!” 胥常芬处理好后,冷笑了一声,离开。 风吹树响,那倒地的人竟然又动了,爬起来。 催昙一摸胸口,是盛凌岚生前赐给她的那面小铜镜,救了她一命!方才匕首刺歪了,虽穿破了皮肉却没伤到内脏。 幸好她机敏,装死。催昙咬牙大恨。她不辞辛劳在长春宫干了这么多年眼线,淑贵妃竟要杀她灭口! 看来这宫中,她是不能再呆了…… 天蒙蒙亮。 御膳房的小太监趁着天早凉快,把泔水拉出宫去。马车上装了几大木桶,轱辘轱辘的行往宫门。这小太监正是与康云絮认识的小田子。 守门侍卫嬉笑与小太监交谈:“哟呵,是小田子啊!这么早就干活儿了?挺勤快呀!” “趁天儿早,凉快!嘿嘿。” 小田子拉着木板车出宫去,可才出了宫门不久,忽然板车上木桶哐啷滚下来!最重要的是滚出个年长宫娥来! “天啊!你是谁!” 催昙摔了个七荤八素,忙蹿走。小田子只在地上捡到半面破碎的铜镜,琢磨…… 那姑姑他好像见过,是长春宫的。 她怎么逃了? 宫娥逃宫,非同小可!小田子胆小,更不敢声张。 * 三日后。 千盼万盼,梁荷颂总算盼来了梁烨初进宫。本来前两日梁烨初就该进宫来的,无奈他离京太久,翰林院堆积了些事情需他处理,就耽搁了些日子。 休养了三日,梁荷颂感染的风寒是大好了,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哥哥,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挑了几件衣裳出来试! “贵人,双菱轩的宫婢、太监要重新选,您可有中意的人选?这次皇上特意允许贵人自己挑选,看上谁都可以挑来。” 梁荷颂边照铜镜,边道:“云絮姑姑在宫中呆得比我久,交给姑姑来办最合适,劳烦姑姑了。” 得此重任,康云絮受宠若惊,也很感动。“贵人看上次那小田子如何?他本是灵秀轩的小太监,主子犯了事,他也跟着受了牵连调去御膳房当粗使打杂。他品性是极好的。哦,就是贵人高烧那夜,帮着跑腿的小太监。” 梁荷颂想起来。“好,挑上他。” 梁荷颂又换了一套兰花蝴蝶裙。 “贵人,您穿这件兰花蝴蝶裙真是好看。”康云絮笑赞,“衬托着气色极好。皇上看来定然喜欢。” 脸上笑意一收,梁荷颂略不屑道:“谁说是穿给皇上看的,一会儿,我哥哥要去珍棋轩授棋艺。” “原来是梁学士进宫了,难怪今早奴婢去内务府,一路上总是听道小宫女们春心萌动地说着新来的棋博士。没想到竟是梁学士兼任的。” 哥哥聪颖非常,本是不喜欢教这些闲杂人等下棋的,答应进宫教二皇子读书以及棋艺,都是为了见她。 79.第 79 章 梁荷颂最后挑了一件颜色淡雅一点的裙子,杏黄丝绡打底,裙裾上浅绿色丝线勾勒的叶片儿,花团锦簇,但是却很淡雅。 哥哥衣裳都是素色多,穿在他身上仙袂飘飘的,她也不能打扮得太艳俗了! 梁烨初终于在珍棋轩教完了二皇子厉嘉念下棋,赶来菊香园与梁荷颂相见。 这会儿,已经日落之时了。 梁荷颂在菊香园的河畔边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来了梁烨初。夕阳浓烈,只见他穿着一袭白衫,踏着夕光,含笑走来。梁荷颂看在眼里,觉得那笑竟比天上五彩的霞光还暖、还迷人。 梁烨初虽然体弱多病,但武功却不弱,走起路来步履轻盈 “颂儿。” 梁烨初直接叫了她小名儿,而不是曦贵人。 “哥哥你怎么才到啊!我都等好久了!” 梁烨初笑得暖暖的,与梁荷颂走了几步,就在池畔小亭子坐下来。 梁烨初喜净,身上之物多为浅色,若是染尘就可及时除去、更换。夕阳的光虽然染红了天地,却仿佛也无法侵染他的一丝发、一片衣角,洁白无暇的,好似一片清冽的雪花。 梁荷颂拉着梁烨初袖子打量了一会儿,才道:“哥哥,我觉得宫里好闷,你有没有法子把我运出去半日,透透气啊?” 梁烨初笑。 “都快当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老想着到处跑。” 第137节 梁荷颂扁了扁嘴,不高兴的撇开头。 梁烨初知道这妹妹是想念他了,见了面故意耍小脾气。他伸手打算抚摸梁荷颂柔顺黑亮的长发,可是即将触及时又一顿,缩了回来,眸光浮了浮,最后化作一抹淡然的笑。 梁荷颂等了半晌,没得到反应,回过头来狐疑瞧他。“哥哥怎么不摸我头了?” 梁烨初眸中的淡笑,在唇边绽开。“你已经长大了,当贵人了,哥哥不能再这么做了。” 梁荷颂生气,硬抓梁烨初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不管我换了什么身份,哥哥就是哥哥,永远都是颂儿最重要的人!” 梁荷颂笑,双眸盛着漫天霞光。 梁烨初怔了怔,笑着揉了揉她头顶。 爹娘死得早,梁烨初对梁荷颂来说,就如了那句古话:长兄如父。梁烨初不但是她童年的玩伴,也是曾经唯一的依靠、温暖,是他,重新给她撑起一个家! 梁烨初问起最近她在宫中的生活情况,梁荷颂说得兴致缺缺,许多惊心动魄以大化小,免得他听了担心。 兄妹俩直谈到天蒙蒙黑了,梁烨初提了好几次再不走宫门就要落锁,梁荷颂才不依不舍地放梁烨初离开。 临走时,梁烨初从袖子中拿出一盒丸药来。 “早朝的时候,皇上好似咳了血。这丸药清神解乏很有效果,你交给皇上服用。莫再与皇上怄气了,只会伤了自己。” 梁荷颂尴尬,嘀咕。“哥哥怎么知道我跟皇上……” 梁烨初笑点了点她额头。“看你一根头发丝怎么动了,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梁荷颂也不奇怪,谁叫这人是看着她从小不点儿长这么大的呢。“皇上怎么会咳血?” 梁烨初从梁荷颂眼睛里体会出一层关切,是上次南下时,她不曾有的。厉鸿澈在皇帝当中,确实算是比较有魅力的。她喜欢、心动,也不奇怪。 “盛丙寅就要下狱,南边三省不安分。听康公公说皇上最近经常通宵操劳,约莫似乎累着了。” 梁荷颂想起,康安年来通禀厉鸿澈要来双菱轩时,说厉鸿澈为了来双菱轩陪她一晚,熬了一个通宵…… 接过药盒子,梁荷颂心里有些沉,再抬头,已经洋溢了笑容,“让哥哥操心了,颂儿谨记哥哥的话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迟疑了一下,梁烨初还是摸了摸梁荷颂的脑袋,告了别。梁荷颂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忙追上去几步。 “哥哥,你也要赶快找个好姑娘、娶进门才是啊!颂儿都长大了,你还是个孤家寡人。” “好。若是有与颂儿一样漂亮、可爱、聪明的姑娘,哥哥定会娶进门。” 梁荷颂一愣。 “哥哥说笑的。” 梁荷颂不可思议。“原来在哥哥心中,我这样好……” 她竟然是惊愣的这个,梁烨初无言而笑,让她赶快回去。 梁荷颂目送着梁烨初洁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一抹白,仿佛暮色也不能将它染瑕,就像一颗星辰,照耀着她。 梁荷颂久久难以收回目光。哪怕后宫再阴暗,哪怕今后她也会手染血腥,但,只要有这一片光明、纯洁照耀着,她就不会迷失方向,不会忘记笑容。 收回视线,梁荷颂见了手中的药丸盒子,才想起来:遭了!皇上说要来双菱轩陪她用晚膳来着! 她顾着说话,全然忘了时辰了! 梁荷颂回到双菱轩时,厉鸿澈已经吩咐人把饭菜热了两遍,坐在桌边等着她! 梁荷颂心下咯噔一下。 厉鸿澈闻声看来,眼眸深邃如外头的夜色。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方才去了哪里。”厉鸿澈平静看着她,淡淡的,让人摸不着喜怒,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臣妾有些闷,就去菊香园走了走……” 两人安静的用了晚膳。厉鸿澈太平静了,是以梁荷颂一直小心谨慎。她忘了时辰,让他百忙中空等了这么久,只要正常人心底都应该不高兴。可是……他没有! 晚膳间,厉鸿澈一个字都没说,慢条斯理地吃着,再夹杂着这段日子两人的疏远、隔阂,气氛有些压抑。 饭罢,厉鸿澈阴沉着脸,屏退了奴才。屋中只有他们二人。梁荷颂从没觉得和厉鸿澈在一起的时间如此难熬。 厉鸿澈长腿一迈,大跨步过去关上了门,发生一声砰的轻响,仿佛有压抑的什么情绪从那砰的一声轻响中爆发出来! 梁荷颂吓了一跳! “皇上……”她话音还未落,便一下子被一双长臂一捞,落进个怀抱中!这个拥抱,又霸道,又仿佛……温情如水? 厉鸿澈就这么抱着她许久,牢牢的,又恰如其分的拿捏着力道,怕弄疼了怀中的人。 “皇上……” “……嘘,不要说话……”他哑声。 梁荷颂仿佛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深沉的疲惫,以及……庆幸? 梁荷颂想起梁烨初说的,厉鸿澈早朝咳血的事,想开口问问,但回忆起这些日子的事,又闭上了嘴。他美人无数,也不需要她来关心吧。 厉鸿澈埋在她脖子间,贪婪的吮吸着她身体散发的淡淡香味。 “……你知道朕方才等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想等她回来了,如何收拾她吧。 第138节 梁荷颂眼皮未抬,凉声淡淡道:“臣妾不知……” 梁荷颂的声音本是柔和的音色,可是却仿佛染着霜。 厉鸿澈带苦涩的低笑了声,像是嘲讽自己,“朕在想,是不是你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很愚蠢?” 心底刻意忽略、掩饰住的那份心凉、不满,又蠢蠢欲动地在试图打碎梁荷颂面上的平静。 “皇上为何这么说?皇上是天子,臣妾是天子的女人,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妾也是皇上的所有物之一……” 梁荷颂没有回抱他,只是不反抗。 抱着她的手,仿佛用力了些。 厉鸿澈埋在她脖颈见,哑声低语,“抱朕……” “……”梁荷颂没动。 抱她的双臂又收拢,将她紧紧压在怀中,仿佛是回应她不顺从的惩罚。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一个人的体温,变成了两个人的体温,厉鸿澈这才放开了她。 而后,两人也没有过多交谈。该怎么做,梁荷颂就怎么做,尽了为臣妾的本分,但多的便没有,多一字都没说。忽然,她又想起梁烨初说,厉鸿澈操劳咳血,便拒了厉鸿澈说要教她读诗书的提议,说想上床歇息。 “你身子虚弱,又怀着孩子,是该早些歇息,是朕疏忽了。” 梁荷颂愣了愣,而后道: “皇上日夜操劳,早些歇息也好。” 梁荷颂比起从前贤惠了些,打算伺候厉鸿澈宽衣,却不想才伸手,便被厉鸿澈握住了手,顺势将她拉进怀中,宽衣解-带。他自是十分熟悉她身子。梁荷颂还没反应过来,厉鸿澈已经将她外裳脱了,把她抱上床去。 两人并躺在床上。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同-床共枕了。大概是出了盛妃那事的前夕,就没有了。两人都没睡着,过了许久,厉鸿澈才拉过被子把她盖好,叹了口气。 “只要你好好的,朕便安心。” “……”她不好。他那只眼睛看见她好了? 梁荷颂知道不该在宫中随意吐露真性情,但现在她似乎不如从前那般泰然了,不想憋着。 “皇上,臣妾并不好。” 身侧的男人一僵,而后沉默,最后,他侧过身来,一手托着她侧脸,吻住她。 “朕知道……朕都知道……” 他要赶在她身子撑不住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既然最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他就不许他有任何一点闪失!本来现在并不到动盛丙寅的时机,只是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拖…… 他吻来。梁荷颂抗拒,退让。他也不急,只是慢慢地包容着。梁荷颂整个感官,都被这个吻带来的,属于厉鸿澈独特的男性气息充满了。 缠绵,温柔,充满了耐心的吻,直吻到梁荷颂透不过气,眼角泛湿意。这算是什么?他一字不吭的,什么都不说!这吻,算是什么意思?! 梁荷颂推厉鸿澈胸膛,将他推开,却被厉鸿澈握着她推他的手。她本想撒气,可是却见厉鸿澈一双深潭般的眼眸,泛起涟漪,锁着她,一时间忘了言语。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好似缠绵的情人,将她那毛躁的情绪全数捋下去,柔顺下去。 “睡吧,不早了……” 梁荷颂确实也累了,便在这男人的气息中,渐渐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梁荷颂天蒙蒙亮就醒了,醒来看一旁,已经没了厉鸿澈的影子,连被窝都已经冷了。 梁荷颂情不自禁摸了摸双臂,仿佛还残留着厉鸿澈双手的温度——昨夜他搂着她睡了一宿,一直没有松开。 “贵人,您快来看,皇上派人送来的淮南酸橘,叶儿都还带着露珠呢!”康云絮道。 “淮南的?”梁荷颂诧异,忙下床披衣去看。她这几日是喜酸的。 “是啊。康公公和冯护卫一早送过来的,说是皇上月前就吩咐人奔赴千里去摘了,今早才到的。” 康云絮剥了一个,橘子皮的刺激味儿直往鼻子钻,让人呼吸都清冽了。梁荷颂吃了一瓣儿。是酸!但味道不错! 月前她还不喜酸呢,厉鸿澈竟然知道。 康云絮边剥橘子边轻声道:“贵人,奴婢听康公公说,皇上每日都会看孕育幼子的书,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都会吩咐御膳房和郝御医谨记。” “郝御医?”梁荷颂略有些惊奇。厉鸿澈,不是一向不喜欢她的童年青梅竹马们么。 · 早膳后,郝温言来给梁荷颂诊脉。梁荷颂问起了此事,是否皇上有吩咐叮嘱过他什么。 “这……”郝温言本不想交代,但碍于梁荷颂亮堂堂的逼迫眼神,便招了,“不是微臣有意相瞒,是皇上不让微臣说。” 郝温言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偷听之后,才道:“贵人的膳食、药膳其实都有两份,一份是御膳房做的,一份,是皇上私下里命人暗暗做的。明里的那份倒掉,贵人吃的,是暗中特制的那份。” “还有此事?”梁荷颂惊奇。她时常昏昏沉沉地贪睡,都还不知道…… “太医署里太医御医人员复杂,不少暗里都各有主子,皇上便私下命微臣来全权照顾贵人身子。其实欣兰宫当夜皇上没有让别人来诊,只派微臣来,便是考虑到这一层。” 郝温言走后,梁荷颂沉思琢磨着他的话。厉鸿澈就像一潭深水,她实在看不透,尤其是南下回宫之后。许多事情重雾叠云,阴谋重重,看不透,猜不透…… 梁荷颂想起昨日梁烨初给她的药还没给厉鸿澈,便吩咐人送去了乾清宫。 * 下午,康云絮带着新挑选的宫女、太监进来,给梁荷颂过目,若是看了觉得要得,就定了。 第139节 “你就是上回的小田子?”梁荷颂问那弓腰低头的瘦太监。看起来很是胆小。 “是,奴、奴才正是小田子。” 梁荷颂笑,吩咐康云絮拿了一大锭银子赏给他。小田子受宠若惊,双手捧着接过来。 “往后你们就是双轩的人了,要尽心尽力服侍主子,可记住了?” 康云絮训话。 “是,奴婢/奴才见过曦贵人,曦贵人吉祥。” “都起来吧。”梁荷颂道。看了几人,眉目和善,都挺顺眼。 众奴才起身,却忽然一声吭啷响声——是小田子,掉出了半面小铜镜! 80.第 80 章 梁荷颂循声看去,见是半面小铜镜。虽然破了,但铜质边框的镂空镶钻花纹,仍然可辨是面极为金贵的物什。 “这镜子从何而来?”梁荷颂问小田子。这面镜子看着好生眼熟,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小田子吓得一哆嗦,忙跪地,结结巴巴说不出个全话来,紧张的样子惹得旁人忍不住发笑。小田子生性胆小,常因为一点小事儿就吓得哆嗦,知道他的人见了都不以为然,并不想这次的事不是小事。这半面铜镜,关系这盛凌岚与淑贵妃一桩大案! “贵人,小田子品性善良,就是胆小了些,您别见怪。”康云絮忍俊不禁。“约莫是哪里捡得破烂物什,可是?”康云絮问小田子。 小田子舌头打结,瑟缩在地上忙不迭点头,私下问可能还会说实情,现下刚换了主子、换了地方,都还不熟,更不敢说实话。 “是我吓着他了。起来吧。” 梁荷颂笑,之后便让康云絮带四婢女、四太监下去,把双菱轩的各项事情都讲清楚,做个简单的“培训”。 其实比起别处,双菱轩已经算是规矩最少的了,除了宫规规定,其它没有什么附加规定。在别宫,除了宫规以外,各宫主子还有自己的一些麻烦规定,这不许,那不让。这几奴才多半是前主子死了,或者因为一些说不清的小过错被罚去暴室的,来双菱轩后,简直觉得这儿太舒坦了,十分感激康云絮将他们挑选来此处。 “你们若感谢我,便错了。云絮也不过一介奴婢,只不过日子比你们做得久些罢了。我也是从暴室被贵人挑选出来的。今后要如何报答,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康云絮道。 “奴婢/奴才定忠心为主,绝无二心!” 贴身服侍梁荷颂的宫女名叫采霜、飞燕,一个性子内向,看着有点儿冷,一个倒是活泼可心。 梁荷颂吩咐人给乾清宫送去的药盒子被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皇上不收吗?”梁荷颂问。 “贵、贵人,奴才去的时候皇上正与黎大学士商议政事,殿外三王爷也等候着,奴才实在无法进入殿中。陆公公来说,送入乾清宫的所有药材都要经过他检视,然后……” “然后怎么,你都说痛快了,别断断续续的了。”康云絮为梁荷颂着急。 “然后陆公公说,这药不是宫中御药,不合格,不准送进去……” 梁荷颂凝眉站起身来。 “陆公公?” 对了,她想起来了。乾清宫殿外是有个副总管太监陆全笙,现在不贴身伺候皇帝了,负责殿外的事情以及与銮仪卫局沟通銮驾出行之事。这个陆全笙她记得,私下里似乎与懿宁宫的贺舍姑姑走得很近。想来,可能是太后的人。 这次欣兰宫之事,她是把太后给得罪了。之前赏诗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些好感和表面和谐,这次是彻底崩了。不过,也不可惜,只要淑贵妃视她为敌,孝珍太后敌对她是迟早的事。一二十年前,孝珍太后为妃的时候,认了黎惜兰之母作干妹妹,是站在欣兰宫那边的人。 “想必陆公公是看他人生,没留情面。贵人,要不奴婢再去送送?”康云絮道。 “不必了,先放着吧。” 梁荷颂有些乏,又躺回床上。谁去送都一样,只要是双菱轩的人。看来,只有她亲自给厉鸿澈了。 皇上又在和黎大学士商谈,看来黎家的势力,在朝中果真不可小觑。大晋朝堂两奸一忠,之前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有过黑点的两大将军上,倒是对这个低调的家族关注得少。 黎家能与两大奸臣抗衡,定然厉害。梁荷颂闭目小憩,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那日欣兰宫殿上她见了黎大学士,一派儒雅沉稳之风,和杀伐大将很是不同。当日,他也并没有刁难她,可见,确实是个有度量的儒者,又是皇上的文学老师,难怪皇上如此倚重…… 康云絮拿了团扇,来给梁荷颂扇风。新来的婢女飞燕见了,忙上来轻声说她来,让康云絮歇歇。 皇帝来了一晚之后,又连着三日没出现,连康安年都来得少了。这几日又是三伏天最后两日,热得很!梁荷颂身子乏累,也一直没将药送去。 说起三伏天,真不是闹着玩!人都说胖子怕热、瘦子怕冷,像梁荷颂这样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瘦子,还真是不多! 好在今日过伏了,下了一场阵雨,噼噼啪啪地,冲走了不少燥热。 躺了几天,梁荷颂也躺够了,打算把药给厉鸿澈送去,顺便趁着凉爽,出门走走。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何必较真呢,若是事事都去较真,那除了上天极为眷顾的小部分人,大多数人的日子就不要过了!既来之,则安之。 皇上要对谁好,要宠爱谁,又岂是她能左右的。才从厉哲颜那个坑爬出来,她怎地,又糊涂了…… 收藏、包好自己差点跳出来的真心,梁荷颂泰然呼出口气,起来挑了身儿开着灼灼桃花的衣裙。 桃花花枝苍劲、纤细,深深浅浅,花朵妍丽又有古画似的秀雅,竟比兰花裙更雅致。婢女采霜又替她梳了个俏丽的灵蛇髻,到底怀着孕,梁荷颂让采霜把繁复金银珠钗取了,只缀了几颗明珠。 康云絮眼前一亮,直笑赞:“也只有咱们贵人能压得住这桃花和灵蛇髻了,真是雅致玲珑,风采非凡。若是让旁人梳来,只怕会艳俗。” “云絮姑姑现在也会说笑我了。” 梁荷颂笑,拿上药盒去给厉鸿澈送药,出门前让康云絮带上伞,以防再下雨。 贤太妃也忙撒着四条腿儿跟上!它一身黑毛,走哪儿都吸热,出个门都能快烤焦了!是以也跟着梁荷颂在双菱轩窝了几日。 贤太妃跟着,梁荷颂又让康云絮多带了盒小鱼干儿。 路过菊香园时,梁荷颂、康云絮远远见小花径前头走着一群人,再一细看,正是淑贵妃与交好的珍妃、韩贵嫔,与孙燕绥在游园,朦胧可听见,淑贵妃正与孙燕绥介绍菊香园,举手投足、预期措辞都透出一股端庄、温婉—— “菊香园虽不如御花园精致,但却是后宫中最大的花园,四季花不绝,据说是舜熙先帝给一位宠妃修建……” 第140节 “贵妃娘娘博学多识、宽厚仁德,燕绥一直引以为榜样。今日劳烦娘娘亲自陪着燕绥游园子,燕绥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说着掩面对视轻笑,都未露齿,很是得体。两人都是官宦大员家调教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贵人,咱们走另一条小路吧。”康云絮道。 “嗯。” 梁荷颂走了另一条岔路,免得与她们撞上。 听淑贵妃与孙燕绥对话,让梁荷颂想起了盛妃临死前说的那句:越是满腹诗书的女人,越是满肚子坏水的话。如此看,仿佛也一些道理,并不全然是因为盛妃也是个讨厌看书的半文盲缘故。 贤太妃跳上梁荷颂的肩膀,爪子紧紧勾着她衣裳,免得掉下去,随着她的步子小身身一耸一耸的,尖嘴儿凑近在梁荷颂耳边小声道: “那虚情假意的丫头片子说的‘宠妃’,就是哀家。” 梁荷颂微惊,但碍于康云絮在,又不好说话。舜熙帝为贤太妃建了这么大座花园,难道他真的没有爱过贤太妃么? 康云絮见肥滚滚的大黑猫蹲在梁荷颂肩膀上,四爪勾着她衣裳摇摇晃晃,忙上前把贤太妃捉下来。 “贵人,当心猫儿把衣裳抓烂了,一会儿还要见皇上呢。” 贤太妃被康云絮捉住了长呼呼的小身子,“喵呜”一声叫,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它竟然还比不上一件衣服重要!走开,放开她! 梁荷颂暗暗无语,一瞥肩膀的衣裳,果然已经多了一片洞洞…… 远远的,正蹲下-身看花儿的孙燕绥,一眼就看见了正往另一条小路走的梁荷颂主仆,眼一眯,唇一勾,笑含了丝儿算计,起身。 “贵妃娘娘、珍妃娘娘、贵嫔娘娘,方才我看那边的花儿开得极好,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也好。” 梁荷颂本以为能避开这几个心思深重的女人,却不想才走了没几步,那穿戴极为考究、仔细的二人以及另外两位妃嫔,就出现在了转角,迎面而来! 两方一眼都一下将各自看了个仔细。这回是想掉头都晚了! “这不是曦贵人么?上回听闻你感染了风寒,几日不见,身子可好些?”淑贵妃率先开口,淡笑过来。 梁荷颂对淑贵妃行了礼。“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已经大好,已无大碍。” 梁荷颂话音刚落—— “孙燕绥拜见曦贵人,曦贵人万福金安。” 孙燕绥这礼行得恭敬,问题也是太过恭敬。不光梁荷颂皱了眉,连淑贵妃几人也不由的迷糊,方才孙燕绥见她们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孙小姐这是作甚,快起来吧。” 梁荷颂不浓不淡道,把喜恶都收了起来。到底孙燕绥马上就要成为厉哲颜的妻子,她也不想当众给她难堪。 孙燕绥这才站直身,满面歉意、恭敬:“自上与贵人娘娘回别过,燕绥回去把贵人娘娘的话仔细想了好几日,自觉十分抱歉,贵人娘娘教训得是,是燕绥无礼了。” 她满面诚心改过一般,“贵人娘娘是皇上的妃嫔、是长辈,而我当时只是世子的未过门媳妇,见了娘娘是该好好行礼……” 旁观的珍妃、韩贵嫔对视了一眼。虽说是这个礼,但若要轮叔侄辈分,后宫中只有皇后才有那么大的架子。若是以这理由来教训人,那争后位的心和气焰,未免高了些。 淑贵妃眸中一丝阴霾扫过。 梁荷颂这才想起来,那次是孙燕绥偷偷将她从前送给厉哲颜的定情信物拿来换给她,言语间毫无尊重,她便说了她两句,现在到她嘴里就成“教训”了。 “孙小姐,实在言重了。”梁荷颂眼中染上冰色。 孙燕绥嘴边些许笑意,笃定了梁荷颂不会把她与厉哲颜的定情信物之事说出来。这帽子,她戴定了! 韩贵嫔把二人打量了一圈,想起之前宫中关于曦贵人与世子厉哲颜的旧情传闻,含笑道:“孙小姐马上就要与哲颜世子成婚了吧?” 孙燕绥含羞带怯,嗯了一声。 韩贵嫔又说起了厉哲颜与孙燕绥,如何登对云云。 “世子仪表堂堂、才貌双全,他日定有大作为,孙小姐能寻觅得如此良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 “贵嫔娘娘、珍妃娘娘说笑了,燕绥眼拙,若不是哲颜哥哥坚持,恐怕这桩姻缘也成不了,还要让爹娘操心啊……” “哲颜世子当真是慧眼识佳人……” 梁荷颂不想多与这些人费唇舌,便打算告退。 淑贵妃看了一眼康云絮手中拿着的褐色木盒子。“曦贵人这是去乾清宫给陛下送药么?” “正是。”梁荷颂多敷衍一个字都觉得烦。 韩贵嫔道:“曦贵人恐怕要徒劳了。贵妃娘娘侍奉圣驾多年,对皇上的身体最了解不过,所以已经搜罗了天下名医,给皇上配了千金难求一粒的圣药。皇上说极好,其它的药都不沾了,恐怕曦贵人要白跑一趟。” 淑贵妃忙眼神制止韩贵嫔,让她别再说,怕伤了梁荷颂的心。韩贵嫔这才闭了口,看了一眼梁荷颂平静却有几丝凝重的表情,翘了嘴角,很是满意。 “贵妃陪伴圣驾多年,想必已经考虑十分周全,那这药嫔妾应当不必送了。嫔妾身子有些累了,便先告退了。” 梁荷颂行了礼,告退。韩贵嫔还想拿梁荷颂怀孕后身子就越发金贵一套说辞来说,被淑贵妃及时眼神制止。 梁荷颂走后,几人继续游园,不过话题就变了,话绕来绕去,仿佛都有梁荷颂以及她腹中孩子的影子。不过,后宫中,最近传得最热的事,除了盛妃勾结梁更衣害梁荷颂被贬,又陷害梁荷颂被赐死,便是梁荷颂怀孕之事,转来转去似乎都跟这后宫中最美貌的女人扯不开干系。扎看来,盛妃、梁更衣之死,都是因为这女人,奈何她实在命好,一举就怀孕了…… 淑贵妃兴致缺缺,没走多会儿,就各自散去了。 散去时,孙燕绥故意最后走,与淑贵妃道:“贵妃娘娘,燕绥在宫中走动时,偶然意听见一位娘娘说,曦贵人那黑猫儿似乎行动有些像人。” 第141节 “哦……?” 淑贵妃惊奇。 “你听谁说的。” “燕绥路过玉福宫外时,偶然听见余才人娘娘和婢女交谈……” 玉福宫,正是韩贵嫔所主,余秀玲是其中一位居那处的妃嫔。 81.第 81 章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真想把药盒子丢废物丢了了事,一想起方才菊香园的事,她就多一眼都不想看药盒子。 厉鸿澈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这几年来,重要事务都是淑贵妃在一手一脚的打理、照顾。她又凑哪门子热闹呢? 康云絮见梁荷颂情绪低落,忙上前劝慰。“贵人莫心烦,她们恐怕是专挑的那些话说给贵人听的。” “我哪里会不知道,韩贵嫔和孙燕绥是故意说来气我的。” 叹了口气,歇了一会儿,梁荷颂心情总算平复了些,想起这药是哥哥特意送的,又实在舍不得扔,拿起药盒子。盒子棱棱角角各处都十分精细妥当,就不说里头的药是如何得来,定然废了不少心思。 “哥哥做事向来周全,如果不是顶好的东西,断然不会拿来让我献给皇上。放着浪费了,实在可惜。” 梁荷颂看了眼朦胧的天色。 “云絮姑姑,等天黑了咱们再去乾清宫一趟。记住,千万不要声张。” 免得让人听了去,说她是故意与淑贵妃一较高低、争宠争功,那就不好了。 梁荷颂天黑去了乾清宫,却不想扑了个空。厉鸿澈去了欣兰宫淑贵妃处。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厉鸿澈回来,梁荷颂便打算回双菱轩。 或许是上天见她倒霉,给了丁点儿垂怜,让她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从欣兰宫返回乾清宫取物什的康安年,于是便把药交给了他。 走远了几步后,梁荷颂隐约听见后头康安年带着的小太监小福子的道:“后宫里皇上向来只吃淑贵妃娘娘准备的补药,我看曦贵人也是白忙活一场。”“走你的路,闭上嘴!” 梁荷颂叹了口气,回双菱轩。可惜了哥哥准备的好药。 康安年带着小福子去乾清宫取了几本佛经。小福子本是康安年收的徒弟,今年又认做了干儿子,关系很近。 小福子奇怪:“皇上专程让咱们返回来取的要物,就是这个啊?皇上不是不喜欢看这些佛经么……” 康安年警告地冷瞥了小福子一眼。“不该问的别问,知道越少才越好……” 小福子机灵吐了吐舌。 “是,干爹。” 皇上哪里是让他回来取书的,分明是听闻了曦贵人去了乾清宫,让他回来看看的。不过……康安年想起梁荷颂离开时凉淡的神情,叹了叹气。就品性来说,曦贵人是个极好的女子,哪怕当初皇位在手都没有乱做过什么,但,他觉着,虽然曦贵人性子看似柔顺、听话,其实内里是极有原则的人,只怕很难动摇,接纳新人、新事。 不过皇宫之中,要求真心,确实很难…… 康安年联想起曾经与陆全笙一同进宫时,相互照应发誓真心相待的事,而今却物是人非。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欣兰宫。 淑贵妃醒来,从床上坐起,便见厉鸿澈早已不在,问了姑姑胥常芬。胥常芬说,皇帝天还没亮就走了。 “去哪儿了?” “乾清宫的方向。” 黎惜兰这才舒了口气。她方才跳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皇帝去双菱轩看梁荷颂。淑贵妃不禁自嘲,坐镇后宫这么多年,竟被个无爹无娘的小小贵人给惹得惶惶恐恐的。 梳妆完毕,黎惜兰才想起,问:“快去叫二皇子起来,莫耽误了上课时辰。” 让人说她黎惜兰教子无方。 胥常芬笑。 “娘娘这回可以放心了。二皇子最近都起得早早的,去珍棋轩听梁学士授课。这会儿估计都到了课堂了。依奴婢看啊,二皇子这回总算是遇到了良师,激发了学习的热忱!” 黎惜兰略意外。 “往常若不强逼他,势必要睡到日上三竿,这倒是奇了。” 若他真能求学上进,皇上定然更加疼爱他,也会更加多来欣兰宫了……想到这儿,黎惜兰不自觉露出浅笑。 胥常芬也颇有兴致说这个话题。 “这梁学士确实是个奇人,生得一表人才,竟比哲颜世子生得还好,恕奴婢斗胆而言,哪怕比之陛下也是不输分毫。更可贵的是他文武双全,还有如此耐心进宫来教皇子课业,传授宫人下棋技艺,实在难得。” 虽然日子还短,但宫人对他都十分仰慕,暗地脸红倾慕的不少!虽说宫里有个皇帝,俊美非凡,但是到底那是天子,容颜也总是威严冷淡,哪里有梁学士这样总是温柔含笑,对上对下都谦和有礼。 黎惜兰听胥常芬这么夸赞,微微侧目。 “倒是极少从你嘴里听见这么长串的夸赞。” 顿了顿,黎惜兰又道: “不过,如此优秀的男子,又怎会甘愿无端端花时间在闲杂事情上。他进宫,只怕不是为了教人下棋的……” 胥常芬没听明白。 “他是曦贵人的兄长。只怕进宫教人是虚,看妹妹才是真。本宫倒是没想到,他们兄妹如此情深……” 黎惜兰无声笑了笑,眉目温婉,挑了一只簪身极细的玉簪。 第142节 “原来如此,难怪奴婢听闻,曦贵人也常去珍棋轩外散步。” “既然他们兄妹如此情深。你说,若是本宫借皇上之手,将曦贵人这唯一的靠山铲平了,会如何?” 胥常芬一心惊。 “娘娘,那梁学士现在虽然没有实权,但好歹是二品官员,恐怕不好办吧……” 黎惜兰反复摩挲着玉簪细腻的质地,轻轻一用力,那玉簪一声轻响,断作两半! “不,现在正是时机。” 眼下盛丙寅入狱,一干证据已经收集完整,处死是必然。北将军尉迟斌是盛丙寅生父,哪怕平日再不和,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么死了。 再说,哪怕尉迟将军不行动,皇上除了他儿子,也断然不会再留个隐患长久。所以,接下来,皇上会连根拔出尉迟这一系!梁烨初,也逃不了…… 梁荷颂既然与梁烨初兄妹情深,定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兄长死…… 淑贵妃连夜修书一封,送往黎大学士府。 *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三伏过取了数日,天气热得没前些日子猛烈了。双菱轩里的墙头趴着青藤,夜里送来几许凉意。 贤太妃卧在窗台上小憩,睡着突然一口咬在肚子的毛林间,使劲咂了好几口,将那跳蚤咬死,抬起小脑袋回头瞥了瞥屋中的皇帝和梁荷颂,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白白的尖牙,困意连连。 “皇上,这是臣妾为您准备的甜梨汤,润肺效果极好。” 梁荷颂温声端来汤碗,极细心地一口一口喂厉鸿澈喝下。 略狐疑打量了梁荷颂一眼,厉鸿澈任她喂汤。 味道确实不错。这阵子他们见面本就不多,而梁荷颂对他多数时候脸色都凉凉淡淡的。可今天他来,梁荷颂突然又似心情很好,温顺可人,仿佛恢复到之前那段日子般。 “这是你亲手做的?” “可是皇上觉得不如御膳房或者淑贵妃宫里的好喝?”梁荷颂说着,略有委屈之色。 厉鸿澈翘了翘嘴角,一把握住梁荷颂拿着白瓷调羹的手儿。“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朕都吃。” 梁荷颂低眸笑,眼皮盖住的眸子流转过几丝凉薄。触怒圣颜,确实是得不偿失的事。之前她真是傻,竟然真的相信皇帝情浓时所说的话,还怄气。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定然累了,臣妾伺候皇上宽衣歇息吧。” “你怀着身子,不要劳累,朕自己来就是。” 厉鸿澈一把捉住她的双手。 梁荷颂嫣然一笑。“臣妾还没有那么娇弱。” 说着,她纤纤十指,一挑厉鸿澈的腰带。换衣裳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可梁荷颂的纤细十指灵巧非凡,在男人的身上跳跃、舞动着,妩媚好看,如同舞蹈一般,撩-拨得人心痒难耐,若不是他定力好,恐怕要做错事。 玉带落地,龙袍退开,一副男人精壮结实的身子一下陈在眼前,让梁荷颂一呆!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这身子了,虽然她应该很熟悉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被惊了一惊。 厉鸿澈的身子太高大结实了,这么近,与她这纤弱的身子一对比,男女阴阳的区别,对比分明。 抬眸对厉鸿澈柔柔一笑,梁荷颂继续伺候厉鸿澈换寝衣。 她那一笑如桃花含露,嫣然妩媚,惹人怜爱。厉鸿澈低垂的深邃眸子,映着梁荷颂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渐渐凝了眉,有森寒之气在眸中凝聚——她在刻意讨好他?! 厉鸿澈忽然变得一语不发,不似之前的和颜悦色。 终于替皇帝换好了寝衣,梁荷颂转身去屏风后,也打算换了衣裳上床歇息。最近她身子乏,动一动就累,也想睡了。却不想,她才走到屏风后,拿了寝衣便一下被一只大手捉住了双腕,又一下被圈进个男人的怀抱! 厉鸿澈胸膛,硬邦邦的抵着她后背。 “朕帮你。” 三个字,不容拒绝。 窗台上,贤太妃又睡醒了一觉,见屋中气氛不对劲儿,本着非礼勿视的高尚道德,转了个方向,朝窗户外,却猛然闻到一股……极为惹人馋的鱼香味! 吃的? 好吃的? 贤太妃轻身下窗台,出了双菱轩,追着那香味而去。奇怪的是,它明明闻起来那香味很近,却追了很远。难道,那美味还会跑? 贤太妃直追到菊香园的蔷薇花藤深处,才找到了那来源——是一条肥硕的、香喷喷的大鱼! 贤太妃上前嗅了嗅,虽馋嘴,却不敢乱吃,正要走,忽然眼前一阵模糊,脑子一梗,晕倒在地…… 那香气…… “贵嫔娘娘,那东西晕了。” “本宫又不是没长眼,用你多嘴?”是个略刻薄的女人声音,“还不快把那畜生捡走,免得让人撞见了……” “是……” 而此刻双菱轩里,对贤太妃之事梁荷颂还浑然不知。 厉鸿澈阴沉着脸,将她剥了干净,拿了衣裳给她。梁荷颂当然不会大胆到真的让厉鸿澈伺候她穿衣裳,于是忙自己穿上。 穿好之后,梁荷颂才发现厉鸿澈一双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胸脯处看,这才发现衣裳没系好,那里有一道缝,恰好看见那随着她动作涌动着一道白皙沟壑。 一惊。梁荷颂忙去系,却被厉鸿澈捉住她双手,阻止了!厉鸿澈猛然凑近。 第143节 “皇上……” “你怕什么。你怀着身子,朕能把你如何!” 厉鸿澈轻轻拥抱住她,埋在她脖颈见,贪婪地吮吸她身上的味道,双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移。厉鸿澈暗骂了声该死!忽然觉得很难约束自己的双手…… 他本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定力和自制力,而下却有些怀疑了…… 抿了抿唇,梁荷颂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抵触,尤其是在发生欣兰宫之事后,她对厉鸿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不痛不痒,随口就能说好话的时候了。不过,想到她的目的,梁荷颂含笑,柔弱的依偎在厉鸿澈怀中。 这小鸟依人一般的依偎,仿佛一下子触发了厉鸿澈野兽的渴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跨步到床边,将她放下,随即便将她圈住,狠狠吻了上去。 梁荷颂忍不住嘤-咛了两声。他的动作又狠又霸道,但又交织着千丝万缕的温柔,并没有弄痛她一分一毫。 他的舌,在她小口中横冲直撞,梁荷颂不得不步步闪躲,又引得他不满似的,逼得她一起缠-绵、沉沦,难舍难分…… 这一吻,吻得仿佛天昏地暗,衣衫尽乱,不知过了多久,厉鸿澈终于放开了她。梁荷颂瘫软在他怀中,直吁吁喘气,仿佛被这男人吸走了所有力气,无力反抗。 瞧着怀中柔弱地捉着他胸膛衣襟、双眼湿漉漉盯着他的女子,厉鸿澈勾了勾唇,方才的气郁终于散去,看了眼二人铺开、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满意地将梁荷颂往怀里一捞,同床共-枕躺下。 厉鸿澈闭目,打算自我忍耐一番,平息了方才汹涌的灼热,然后睡觉,却不想怀中柔软的女子蠕动了蠕动,勾得他不觉深呼吸,几欲难以控制! “皇上,是臣妾不好,明知不能侍寝还故意……不过,既然是臣妾引起,臣妾便有责任为皇上‘分忧’……” 梁荷颂说着,温软的身子揉进厉鸿澈怀中,柔软的十指在他背上游移往下…… 灯焰跳动,仿佛被房中旖旎的夫妻之-乐,给惹得脸红心跳了…… 厉鸿澈满额热汗,双臂将梁荷颂缠在怀中,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间,哑声说着:“颂儿,朕这些日子很想你……” 梁荷颂始终面含微笑,任厉鸿澈抱着她,呢喃她的名字,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而今她已经明白,皇帝的情话,不可信,所以,也并不多触动。不过,她有一项本事——“表里不一”。是以,她语气听来充满浓情。“能得皇上此言,颂儿一生足矣……” “颂儿……”厉鸿澈搂着她,让她枕在他胳膊上,一遍一遍地顺着她的长发,抚摸着,仿佛极尽温柔。 梁荷颂暗暗看了一眼厉鸿澈的侧脸——冷峻,迷人,含着生人勿进、高处不胜寒的料峭。不过,从他微微弯起的嘴角,梁荷颂可以推断,他此时心情不错,于是小心开口: “皇上,臣妾听说……盛将军要被处斩了?” “嗯……”厉鸿澈声音有些疲累,也比之前反复少了许多戒备、谨慎。 “皇上,臣妾进来寝食难安,一直担心一件事……” 厉鸿澈侧过脸来,深邃如黑夜的双眸映着桌上的灯火,仿佛星光在他眸子中明灭。 四目相接,梁荷颂心下一触动,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颂儿在担心什么,告诉朕,朕会帮你。” 厉鸿澈双眸锁着她,令她无可避让,磁性沙哑的声音,几乎让梁荷颂心底麻痹,吞下接下来的话,不过,她到底还残留有理智。 “皇上南下时曾答应臣妾,不再追究臣妾兄长过往之事。而下朝廷风云变幻,若是牵连到臣妾兄长,还请皇上记得当日的诺言,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梁荷颂话音还未落,便见厉鸿澈那眸中星辰般的光芒一寒,冷凝了一霜,方才的迷离、温存全数被霜色冷却。 “你今晚如此温柔耐心,便是为了讨好朕,替你兄长求情?” 张了张口,梁荷颂想辩解一二,可是这男人近近注视着她的眼神,锋利、清亮逼人,容不得她说半个言不由衷的字! 梁荷颂一时语塞。 厉鸿澈鼻子哼了一声复杂的笑,接着梁荷颂只觉抱着她的怀抱一空,一阵凉意袭来。 厉鸿澈已经翻身下了床,披好了衣裳,背对她。梁荷颂虽然没有看见他正脸,却已经能感受到他铺面而来的森寒之气,迫着她胸腔,呼吸困难。 他一字一句,全然没了一丝温情: “你听好,朕不需要你讨好!更不容,你算,计! 他抬步就走,不留给她半点解释机会。 “皇上!” 梁荷颂脱口而出,也不知到此境地了,她还喊他、挽留他作什么。 不过,厉鸿澈还是背对她顿下脚步。 “朕答应过你的承诺,不会变,不过,当时朕也说过,前提是你兄长不再犯事!” 身为明主,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梁荷颂明白,终于松了口气。尉迟斌是盛丙寅生父,若他不安分,哥哥定然会受牵连。她不能不防,不得不提醒厉鸿澈当日的承诺…… “朕回答了你的问你,现在,轮到你回答朕的问题。” 梁荷颂抬眸才见厉鸿澈在隔着五六步远的地方,转过了身,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看得梁荷颂浑身一凉,一阵紧绷。他眼神,太过锋利。 眼前的女人,还是这张娇美的脸,这副玲珑身子,他很熟悉了,可是那双眼睛中暗藏的情绪,却仿佛变了。 “朕问你,假若现在你我再换身,你,可还会如当初那般,忠心于朕?” 换身?梁荷颂万万没有想到,厉鸿澈竟然会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个不可能出现的假设问题。 扯了扯嘴角,梁荷颂忽略心下那些疙疙瘩瘩,对厉鸿澈嫣然一笑。“当然会。臣妾是皇上的女人,当然会忠于皇上。”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冷凝,厉鸿澈无言,双眼已经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深看了梁荷颂一眼,大步出门去。 她笑得嫣然美丽,可是,只怪他一双眼睛太敏锐,将她转瞬即逝的犹豫、迟疑,看得一清二楚。 门开着,风吹进来,冻得梁荷颂全身凉凉的。静坐了一会儿,梁荷颂拉过被子,盖好。 她只是求个生存,并没有做错什么,郁闷什么,有什么好心虚、愧疚? 第144节 目的已经达到,如此就够了。哥哥必须安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厉鸿澈回到乾清宫,批阅了半夜的奏折,直到全部批阅完了,没折子可批阅了。 康安年猜到皇帝与定是与曦贵人闹了不和,想劝两句,但厉鸿澈浑身冰冷,生人勿进的气息,让他又不敢开口,只得在一旁安静的磨墨伺候。 “去,取两卷书来。”厉鸿澈按着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可是他却半点睡意也无,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方才那女人为达目的,讨好他的音容笑貌。越是美丽惹人爱,他就越觉着愤怒。 “皇上,您想看什么书?”康安年问完,便被厉鸿澈冷看一眼,闭嘴去取。皇上只怕看什么书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找件事来做、平息心绪罢了。 康安年取了两卷唐诗宋词,都是注重陶冶情操的山水田园派,读来怡情,但愿能解陛下烦闷。不过说实话,他康安年看着皇上长大,了解他是个喜怒鲜少形于色的人,尤其是登基之后,还从没见皇帝为哪个女子如此烦躁、难眠过。 厉鸿澈无声地沉沉吐出了口烦闷气,静下心、搁下心头理不清楚的思绪,品看诗词,看了首王维的《鸟鸣涧》,又翻看了王孟二人的其它诗词,看来看去都是他少年时就滚瓜烂熟的,现在看来似乎更烦,便“啪”一声怒合上书,让康安年另取一卷来。 “换!”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另取一卷。” 康安年低头接书,却不想没接闻,书页哗啦一阵翻响,整本砸在地上。一张薄薄夹在书页中的白纸,优哉游哉地飘出来,落地。 康安年捡起,呈上。 厉鸿澈将纸张翻开,“洒脱”的字迹映入眼帘。‘床前明月光,疑似地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后面缺了两个字,没有写完整。 这字迹不必说,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去年他教梁荷颂识字时,她默写的…… “皇上,奴才还取书么?”康安年轻声问,见没有得到反应,抬头正见皇帝锁着眉头看诗,没有听见他的话,便知趣地远远退到一旁。 后半夜,厉鸿澈对着床前明月光的诗,独坐到了天空擦亮。 这半夜,厉鸿澈思索了许多问题,又仿佛归根到底就是那么一个问题。 从前,她也曾对他这样表里不一,狡猾的算计,可是,那时他除了不喜,并没有如此愤怒,失望。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82.第 82 章 黎明时分,护卫冯辛梓暗中来乾清宫,报厉鸿澈。 “皇上,盛家案子有新进展!” “说。”厉鸿澈由康安年伺候一边穿朝服,一边听着。 “属下在盛府的密室暗阁中,发现了这个。” 冯辛梓呈上个筷子长短的锦盒。康安年接过,打开,呈给厉鸿澈。 里头放着一枚样子古朴的银簪子,有川蜀苗族的图案风格,镶嵌有五颗彩珠。珠子上有极为细致的浅浅雕刻,太小了,又很繁复,看不出是什么花纹。整个看着颇有些神秘感。 又是这样平常又透露着些古怪的东西。厉鸿澈拿着簪子,在书架上取下另一个黑皮红段子里的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块淡暖黄-色的玉石,半面手掌那么大,反过来,雕刻染画这一幅荷花春景图。 这块玉石,是在梁府中所得。那片烧得异常严重的画荷花图墙面,就是照着这个来画的。那场大火,定然跟这东西有关联。好在他抢先一步,先在梁文宽的密室暗阁中找到了此物。 “皇上,另外属下还发现,有一暗中势力仿佛也一直在寻找此物,若不是属下精通于机关之术,擅长找暗阁密室,恐怕会让这群人捷足先登。” “可发现了对方的身份?” “属下无能,只知道看武功套数像是江湖高手。不过……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倒是尉迟将军府那边。” 能在朝廷重臣的府邸中翻来找去,如何会是一般的江湖高手。厉鸿澈将簪子和玉手一并房子啊盒子中,放在书架上。这位置看似在明,但实际并不会被找到。整个书架的格局正是一个卦阵。 早朝后,文武百官从金銮殿出,各个人脸上虽然互相挂着客套的笑,但没有一个心底不是在盘算着近日朝中关于盛将军一派大事,不过基本都不知道,盛丙寅是尉迟斌的儿子。 黎恭芳从殿中出来,被秋雨带来的寒凉之气冻得躬身咳嗽了几声。尉迟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也没招呼他。 尉迟斌年轻时也是盛丙寅那样的莽汉,不过现在老了,瘦出了一点慈祥之气,也圆滑不少,眸子还残存着些戾气,是个看第一眼觉慈祥,第二眼觉得敬畏可怕的老头儿。 “尉迟兄,怎么如此行色匆匆,走得这么快?” 黎恭芳蹒跚追上去。 “大学士还有何赐教?” 尉迟斌与黎恭芳也是多年死对头,一文一武,从年轻时就开始斗,斗了大半辈子。 “赐教不敢,只是想赶在尉迟兄尚还能喝酒的时候,请你喝上一顿酒,以叙你我当年情谊。” 黎恭芳笑盈盈,但那话却是意指他活不久了。 尉迟斌回着味儿,铿锵冷笑了声。“当年情谊?” “正是……” “哼。当年你对老夫背信弃义,何来情谊!” 黎恭芳对他的冷嘲热讽也不动怒,知道武将都是这德行,这么多年他也是见得多。“就当,为弟给你践行……” 尉迟斌听罢,哈哈怒笑了两声。“黎老儿,你机关算尽,害丙寅,又想除了我,真是长了一张好人脸,做了一手血腥事!” “人不作死,不会死。我也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吧了,尉迟兄可莫怪罪……” “‘在其位谋其事’?呵,好个在其位,谋其事,就是不知谋的事,是何事……”尉迟斌拂袖而去。 不过,当晚的小酌,尉迟斌还是到了。 时隔二十多年,二人还是第一次对坐饮酒聊事。尉迟斌神色沉重,黎恭芳神色自如,一如二人少年时一般。当年,黎恭芳是尉迟斌军中的文人谋士,亲如兄弟,不过后来反目为敌。黎恭芳一路青云直上。 第145节 * 天气渐渐凉爽,又下了一场秋雨。梁荷颂在屋檐下看雨,等着消息。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婢女飞燕急忙忙地跑来。飞燕是个灵巧的婢女,就是做事欠沉稳。 “贵人,贵人!” “找到了吗?”梁荷颂忙问。贤太妃已经失踪整整七日了!一点踪影都没有。这几日她已经派人把皇宫里各处花园小池都找了一遍了,都没找着。 “发现了这个!”飞燕掌心摊开一撮儿黑毛,说是在蔷薇花藤下发现的。 梁荷颂忙去看了,却一点儿发现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毕竟她是人,不是猫,又闻不到什么气味,再说又下了一场大雨,就算有什么气味都冲没了! 贤太妃虽然高冷,但双菱轩新来的奴才都很喜欢它,是以都着急!康云絮急得皱眉,见梁荷颂急红了眼,忙劝:“贵人别急,贤太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兴许是它贪嘴,上哪儿偷吃了,舍不得回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梁荷颂双眼一亮!是啊,贤太妃贪吃,很可能并不在外头呢?那么,不在外头,那就是在屋子里。想到此处,梁荷颂心中暗暗一惊。若是在屋子里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人囚了! “云絮姑姑,你觉得……哪宫的妃嫔,最可能捉它……” 梁荷颂一问,把康云絮吓了一跳! “这……贤太聪明可爱,想来……想来不会有人捉吧。” 这时,天生一张冷脸的采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到处偷吃食物、鱼儿,打翻碗碟,这样的猫,人人得想捉了收拾吧。” 康云絮:“……” 梁荷颂:“……” 众人想了想,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情况……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那贤太妃在后宫的仇家,也忒多了些,该如何下手? 但要是真如此,就糟糕了!一只猫儿,暗里要怎么虐待、怎么收拾,还不是随便来,就算弄死了,谁又会在意? 康云絮扶住梁荷颂的胳膊:“贵人莫着急,别动了胎气。若是贤太真丢了找不回来也不妨事,再找一只来养就是了。” “不!一定要找到!” 梁荷颂急得满头大汗!只有她知道,贤太妃不是一只普通猫啊! “这次咱们不到处找了!你们分头打探,从各宫奴才入手,定要探听到消息!” 梁荷颂咬牙。太妃娘娘,您可要等着我呀…… 厉鸿澈这几日忙得很,基本没有来后宫,来也只是去了淑贵妃的欣兰宫一趟。 悲剧就悲剧在贤太妃现在的身份是只猫儿,梁荷颂要是为了只猫儿,让皇帝做这做那,大肆搜索,岂不是落人话柄说她恃宠而骄、小题大做了? 梁荷颂回到双菱轩,躺等消息,想了半晌,猛然一个念头跳进脑海!或许,不是贤太妃的敌人,而是她的敌人! “采霜,拿纸笔!” 摊开纸,梁荷颂在上头圈了几处宫殿——一个是太后的懿宁宫,一个是淑贵妃的欣兰宫,还有一个是端敬太后等一众太妃的寿康宫。这三处,是眼下她最大的敌人所在处,以及贤太妃一直憎恨的老太妃们所居处。 “这几处,着重打探!” 采霜拿着出门打算去告诉其它几奴才,又被梁荷颂叫住。“再加一处——玉福宫。” 梁荷颂记得,那日在菊香园碰到淑贵妃几人与孙燕绥游园,那韩贵嫔对她嘴下不留情得很,估摸着也是看不惯她极了。 忽然觉得身子乏得很,梁荷颂又躺会榻上。“不过怀个孕,怎么像是提前进入老太婆阶段了……”她刚自言自语罢,便听门口传来尉迟香言的声音。 “颂儿,你那只黑猫丢了?” 尉迟香言进来。 “香姐姐。”梁荷颂稍微收敛了些急色,免得让人看着太夸张了,谁叫贤太妃现在是畜生级别啊。“是啊,黑猫丢了,我这几日担忧得很,就怕它落了水,淹死了。” 尉迟香言心地善良,梁荷颂便把刚才的猜想都告诉了尉迟香言。尉迟香言秀眉一蹙。“你这般打探,若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上回你才得罪了太后,韩贵嫔更是为人自带几分凶劲儿,我平日看着她都不敢多言。你要小心呐!”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这只猫儿我甚是喜爱,若是没了……”梁荷颂含泪。不可不说,她是挺喜欢贤太妃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就算你打听到了在哪个宫中,你也不能去搜啊!且不说太后、淑贵妃,光说韩贵嫔的玉福宫,你就没办法进去搜看……” 83.第 83 章 在盛丙寅被定抄家斩首之刑的当日,梁荷颂也得到了消息——贤太妃似乎被关在韩贵嫔的玉福宫中! 现在问题来了:如何进去把它救出来? “贵人,要不您去找皇上帮帮忙?皇上心疼贵人,定然会帮的。”康云絮道。 这些日子,乾清宫私下里送来了不少玩意,有特意给孕妇准备的吃的,也有怕梁荷颂整天躺着闷了,送玩的东西来的。康云絮觉得,皇上虽说最近不常来走动,但定然是没忘记她们贵人的,不然哪能一手一脚、是冷是暖、是饱是饥都考虑得那么妥帖呢。 “不能找皇上!”梁荷颂一口否决,那晚厉鸿澈的反应和所说的话,还清晰的印在她脑海中。他讨厌她言不由衷,不喜欢她算计。诚实来说,她现在对他的隔阂还在,现在就算见了他,那和颜悦色、温顺笑意也不是真心的,不可能纯粹。 她还不至于到不要自尊,到自取其辱的地步…… 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下子仿佛多了许多力量,梁荷颂抬眸,猛然看见桌上的放着的水晶糕。对啊!今日是哥哥进宫教二皇子读书的日子!哥哥向来聪明,他一定有办法! · 梁烨初那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裳,在宫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些春心萌动的小宫女,暗地里都叫他神仙公子。但凡他进宫来珍棋轩,那外头必然人来人往,端盘子的、拿扫帚的,来来往往的,仿佛这处堆积的事,全都赶在今天一起做了! 梁荷颂藏在飘香的桂花树后,望着门口,等着梁烨初出来,结果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梁烨初才出来。此时,珍棋轩外装模作样做事的奴才,都散了。 梁烨初含笑,从桂香中走来,不偏不倚,正好是梁荷颂躲的这棵。 “哥哥怎么知道我藏在这儿?” 第146节 “我从窗户看见你来了,隐在桂花树后。”梁烨初启唇,飘来淡淡的茉莉花茶香。他喜欢喝茉莉花茶,但只喝第三道水。普通人家从第一道水喝,讲究的人家从第二道水喝,至于梁烨初,爱净、喜淡,所以喝第三道水,之前的都倒掉。 “桂花林子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一棵树下?” 风吹过,桂花随风落下。几朵袖珍的小金桂掉下来,落在梁荷颂黑发间。梁烨初抬手将梁荷颂头发上的花儿,捡了下来,低眸,正好对上梁荷颂那双好奇等着答案的眸子。 “你从小就喜欢三这个数,所以,我猜你定然隐藏在第三棵桂树下。”梁烨初笑,想起了小时候与她过家家扮相公娘子,一躲一藏的戏码。 梁荷颂看了眼藏匿的那颗树,正好是那排数过去的第三棵。 “万事都逃不过哥哥法眼。不过,今日颂儿来找哥哥是有要事想请哥哥帮忙。” “要事?” 梁荷颂邀梁烨初去了菊香园。那儿大,也隐蔽些,没人打扰。康云絮远远随着。 梁荷颂把贤太妃失踪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梁烨初。“哥哥,猫儿就在韩贵嫔的玉福宫,可是我却不能为了一只猫儿去请求皇上搜韩贵嫔的住处,哥哥说,这可如何是好?我这几日急得睡不着觉啊……” 水面倒映着梁烨初的白影。他负手而立。 “这有何难,你在双菱轩等着,哥哥托人夜里给你找了送来。” 她头疼了这么多天没有办法的事,竟然到了梁烨初口中,就变成了“这有何难”?! “哥哥可不许哄我……若是救不回,颂儿可要找你闹!” 梁烨初莞尔,那笑好似云雾一般轻柔。他就是个轻盈如仙的人。虽然梁荷颂和梁烨初基本上算是一起长大,但时常还是觉得这个兄长太不染红尘了,不像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只是问题是,不知她是捡的,还是梁烨初是捡的。可惜爹娘已经死了,是没法儿求证了。 “哥哥不会哄你,不过,你也要对我说实话。你为何如此紧张这只猫儿?” “我,没有很紧张啊……”梁荷颂略作了犹豫,还是没有将贤太妃的秘密告诉梁烨初。“我是太喜欢这猫儿了。宫中寂寞,我一直靠它派遣无聊,所以感情深厚。” “再过几个月,你便不会无聊了。”梁烨初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里头转着些安神养胎的小药丸。药效不大,开胃健身是极好的。 “多谢哥哥。”梁荷颂接过。这些东西她从小吃了不少。梁烨初虽然看起来高大修长,但实际身子弱,常染风寒,是以常年都离不开药罐子,身边什么药都有。 是夜。 夜黑风高,弯刀似的月亮周围染着一圈儿光华。 梁荷颂在双菱轩里焦心等待着,终于在四更天,等来了个蒙面客! 看身影,有些熟悉,直到他摘了蒙面的黑布,梁荷颂一下子如同被冰水灌了个透心凉! 厉哲颜! 梁荷颂不想梁烨初托的人,竟然是厉哲颜! 四目相接,各自都有些尴尬。厉哲颜已经和孙燕绥成婚了,两人已是夫妻。所以说,按这情形来说,厉哲颜算是站在孙燕绥那边的人吧。 梁荷颂暗想。 厉哲颜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滚滚的东西,已经蔫儿巴巴的了。正是只黑猫! “应该是饿晕了。” 梁荷颂给康云絮了个眼色,康云絮见猫眼睛一热,忙来接过黑猫去喂食,顺带让屋里的飞燕、采霜也一并出去了。 梁荷颂已经恢复了自然。 “多谢世子相助。”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厉哲颜说话声音很浅,却包含了太多不能言明的情绪。 “还请世子慎言,‘你我之间’四字,我已承担不起。” 张了张口,厉哲颜始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又仿佛所有话都多余了…… 康云絮煮了两大碗热鱼汤,灌了一碗给猫喝下去。猫才吭了个气儿,痛叫了一声。梁荷颂这才发现,贤太妃四腿儿上都有鞭伤,肿了!没法儿走路! “这是多狠的心肠啊!这么小个东西都下这么重的手……”飞燕抹泪儿。 康云絮也湿了眼眶。“人都能下得去手,何况只是只猫。” 梁荷颂让小田子拿来了药箱子来,里头有金疮药,给贤太妃敷了一些,就等着它醒了。回头,梁荷颂见厉哲颜竟然还没有走,在门边静静立着,看着她。 梁荷颂忙撇开了视线,颔首走过去,低眸道:“此事多谢世子相助,日后若梁荷颂能帮上忙的地方定然报答。夜深了,世子久留恐怕不妥……” 她是在赶他。厉哲颜哪里会听不懂,温润的眸子平静中暗藏些许波澜。“你多保重。深宫内院,阴谋复杂,你要当心玉福宫之人。” “多谢提醒,荷颂谨记,恕不远送。” 孙燕绥不兴风作浪的找她麻烦,她就少应付些阴谋了。 厉哲颜还有话没说,便被这一句“恕不远送”都堵了回去,见梁荷颂看着地面,已无交谈之意,便说了一声“再见”,隐在黑夜里。 再见。若是可以,她宁愿再也不见。梁荷颂抬眸,看向厉哲颜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小腹,那一处暖暖的,给她力量。 其实,而今她已经不恨厉哲颜了。人各有命,对于厉哲颜她也不是才认识的。或许他真有自己的苦衷,有她不知道的困境,所以才有那个决定。但,尽管她能理解,但也不代表能原谅他的背弃,只是不想恨了。 但愿,各自安好吧。 梁荷颂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句祝厉哲颜与孙燕绥白头偕老,便折返回内屋了。 康云絮、飞燕、采霜、小田子四个都团团围着猫儿。 “猫儿可醒了?”梁荷颂问。 第147节 飞燕双眸含泪。“贵人,奴婢看贤太好像不行了……” “什么?怎么会不行了!” 贤太妃耷拉着脑袋,躺在椅子上,喂进去的鱼汤都吐了出来,四肢无力。 “贤太!……”梁荷颂擦了眼泪,轻轻拍着小猫毛茸茸的小脸儿。奈何贤太妃的小脑袋歪咧咧地倒在椅子上,眼睛也只剩一条缝,对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只有些许反应。 “小田子,快去叫太医!”梁荷颂擦干眼泪厉声吩咐,“快啊!” “噢,是是是,奴才立马去!”小田子跑太快,“乓”一声撞在门上,捂着两管儿鼻血连夜跑去太医署。 梁荷颂忙把贤太妃抱上床,见贤太妃蔫儿巴巴的耷枕头上,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贤太你要撑住啊!”梁荷颂眼泪啪啪落,想想实在不放心,“云絮姑姑,你跟着去,但先别说是猫儿病了,把两位太医都叫来!” 太医署每晚有当值的太医,今晚当值的太医是平日负责给谭修仪、和珍妃瞧病的连富姚和马东旭。 连、马二人知道曦贵人怀着身孕,是以都不敢怠慢,连忙提着药箱子火速赶来。 一番查看后,二太医跪在地上。 “贵人,这猫儿已经断气了,你看那眼睛都翻白眼了。”连富姚道。 “是啊贵人,这猫儿是没法子救了,不是微臣二人不愿救啊……”马东旭附和。 “胡说!什么叫没法子救?明明它爪子还在动,怎么可能死了!”梁荷颂又怒又恨又悲恸,“只要你们二人将它救活过来,本宫一定重重赏赐!!” 连、马二人直呼无法,求恕罪,最后实在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拿针灸扎穴位。 就这么折折腾腾大半夜,直到天明。 “曦贵人,这猫儿,身子都已经硬了,微臣二人实在没有办法了。” 泪如雨下,梁荷颂丢开二太医,抱起贤太妃的已经开始僵硬的小身子,无声痛哭。她不该要面子的,她该去求厉鸿澈,不惜一切代价把贤太妃找到!若她再早一些,或许贤太妃就不会死了…… 心如刀绞,已经不足以形容梁荷颂此时的心情!韩贵嫔,是韩贵嫔害死了它!梁荷颂捧着贤太妃的小身子,泪珠子一滴滴落,心中暗暗发誓:太妃娘娘,嫔妾一定为你报仇,不会让您白白死了…… 康云絮等宫婢也喜欢贤太,双菱轩上下一片暗暗啜泣。 康云絮擦了眼泪,拿了银子,赏赐了二位太医,又送了二太医出门,回身便听里头—— “贵人,贵人……云絮姑姑,贵人晕倒了!” 梁荷颂抱着贤太妃,伤心晕了过去。 “快,快把太医找回来。”康云絮忙吩咐,“小田子,你快去乾清宫找皇上!” 乾清宫。 厉鸿澈刚穿好朝服,要前往太和殿早朝,却不想出门便得到了梁荷颂伤心晕倒的消息! 84.第 84 章 厉鸿澈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华贵,庄重,朝珠和顶戴龙冠都没来得及取下来,就急匆匆地往双菱轩赶。左右副总管太监康安年、陆全笙紧跟着。 “好端端怎么会晕倒!”厉鸿澈急问。 小田子胆小,跟在天子身侧两股打颤,险些跌了跟头! 康安年见小田子已经吓蒙了似的,不知道回到,忙瞪了一眼,让他快说! “回、回回皇上,咱们贵人心爱的猫儿被人害死了,贵人伤心过度,又劳、劳累了一夜没睡,哭晕过去了。” 厉眼看了小田子一眼,厉鸿澈紧抿着的唇,泄出怒气。 康安年眼睛流转,盯了一眼早没了主意、问什么答什么的小田子。“被人害死”,这四个字的牵扯,可不浅!被何人害死,为何被害死…… 小田子年纪不大,人也纯良,没有想到这么远。 花草沉寂,双菱轩里气氛一片焦急,一声许久未闻的“皇上驾到”,让整个氛围添了几分肃杀,和琴弦紧绷将断的紧张感! 厉鸿澈一掀珠帘,便看见婢女、太监个个红着眼睛,而后便是床上那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儿! 婢女太监伤心之余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行礼,慢了半拍子。不过厉鸿澈没有功夫看这些奴才以及地上俩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走,跨到床边、一摸梁荷颂脖颈侧脉搏——还在跳动!虽然有些微弱。 厉鸿澈大松了口气,但依然心有余悸!楼兰人说梁荷颂魂弱,怀孕后身子会越来越虚,这话他一直记得,是以一路上,他甚至想过,这女人会死。 一踢脚边爬着的太医,厉鸿澈低声怒道:“你们二人不是在双菱轩呆了半宿么?!曦贵人竟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你们这顶戴和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厉鸿澈向来不怒自威,鲜少发火,现下怒火大盛,把一老一少两个太医都喝得满头大汗,磕头求饶、解释。太医马东旭年纪轻,舌头打结,倒是珍妃的老太医连富姚虽急怕,但罪责尚还辩解得清楚。 “皇上恕罪,是微臣二人失察,一直焦心救猫儿,没有及时觉察贵人的身子情况,皇上恕罪!” 厉鸿澈怒盯着连富姚,没发话。连富姚满额头冷汗,也不敢去擦,伏在地上心如擂鼓,半晌终于听见皇帝冷怒的声音,若是他再回答错半句,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曦贵人现在,身子如何!” “皇上放心,曦贵人只是身子底子弱,并没有什么病症。应当,应当再歇息个把时辰的,就会醒过来。” “好,若一个时辰之后曦贵人没有醒过来。你往后也不必醒过来了!” 厉鸿澈又问了黑猫儿在何处,康云絮红着眼将女红丝线的小竹篮端过来——贤太平时最喜欢在这小竹篮里睡觉。是以死后她们便将小竹篮铺了软垫子,把它小身子放在里头。 四腿上有淤青红肿!厉鸿澈查看了两条猫爪子,不需拨开黑毛便能将伤痕看得一清二楚!显然受过虐待!手法残忍! 这猫儿他知道,一直与梁荷颂形影不离,总是挂在她肩膀上,要么窝在她怀里,表情奇奇怪怪,脾气也很暴躁,不过与梁荷颂感情甚笃。 “是何人将这猫儿害死了。”厉鸿澈问。 第148节 飞燕暗暗抹泪,采霜虽如平素一般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很红。康云絮看了眼身后二婢女,眼神示意让她们不要乱说话,免得给梁荷颂招来麻烦口舌。 “回皇上,这个奴婢不知,只知道这猫儿是从玉福宫救回来的……” 玉福宫。厉鸿澈低了低眉眼,没有说话。 厉鸿澈将身子已经接近冰凉的猫儿,轻轻放回竹篮中,盖上布片,只留个头再外头,而后抚摸了抚摸它小小的头顶。 “虽然只是只猫儿,但如此对待,也可见人之狠毒……” 一旁,二太医跪着瑟瑟发抖。连富姚抽空暗暗擦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马东旭悄悄问连富姚曦贵人何时会醒,连富姚却告诉了她一个,意想不到且极度惊吓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连富姚说一个时辰左右,不过是拖延之计!其实梁荷颂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过,他也查不出为何她的身子会出现这么虚弱的情况,所以还不如拖一拖,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眼,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加上厉鸿澈一路过来的时间,梁荷颂已经晕迷有接近一个时辰了! “康安年,去前朝通知,今日早朝取消,若有紧急要事留乾清宫等候,若非要事,明日再奏!” 康安年忙不迭赶往前宫太和殿,去安抚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东南西北的大臣。 陆全笙在一旁候着,老谋深算的眼珠子把屋里情况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死猫,晕倒的曦贵人,又急又怒的皇帝。他一丝一毫都没放过、错漏——他这双眼睛,可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替多少人看着呢…… 陆全笙正思量着,便收到了厉鸿澈冷看来的视线,后背一凛,忙低头躬身,不敢乱瞄了。 “颂儿,你醒醒……” 厉鸿澈虽然对着旁人怒气沉沉,但转头对着梁荷颂却全然收敛去了森寒之气,只有丝丝关切、紧张、心疼,先把他心缠了个严严实实、千丝万缕,而后飘出来、恨不能将躺在床上昏着的女子,紧紧拥抱了,温暖了她凉凉的双手。 “怎么还不醒?!” 厉鸿澈回头厉声问太医,太医说还要再等会儿。 好在厉鸿澈来的路上就让人去了太医署,通知四品以上所有太医,尤其是郝温言,迅速赶来双菱轩!这会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众太医浩浩荡荡一大群,提着药箱,拼了命的往双菱轩赶!双菱轩地处偏远,从前宫进来,要穿越大半个皇宫才能来!后宫中耳目众多,哪怕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有人注意,是以,一路上引起太监、宫女暗暗侧目打量、议论。 梁荷颂怀着身孕,众太医哪个不怕死?都不敢碰、不敢涉险扎针,最后是郝温言冒死、一番扎针,才打破了僵局、险境。 梁荷颂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动了动手指! 众太医,这才找回了呼吸!不过连、马二太医先是失察,后又误诊,是难逃此劫,已经被丢到双菱轩外,听后发落! 把闲杂人等清理了出去,屋中只留了康云絮和康安年在门帘外候着伺候。厉鸿澈独坐在梁荷颂床边,握着她的手,终于感受到了这只手儿慢慢回暖,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凉。方才那半个时辰,他真是觉得仿佛比这一辈子所有苦难时期加起来的时间还长! “颂儿,该醒了。再不醒,朕可要生气了……” 她的十指纤细,仿佛玉簪一般细腻、修长,在自己的大手里,显得又柔嫩,又脆弱、渺小。 “猫儿都失踪了好几天,你为何不告诉朕?让朕替你找……” 梁荷颂虽然有了知觉,但是还晕沉沉,当然不会回答他。 厉鸿澈握起梁荷颂的手,他握得很轻,明明知道这力度不可能会捏疼她,但还是担心会她会痛,十分的小心翼翼捧起。双唇在她手儿上落下一个吻。 其实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是他前些日子亲口说的,不想看她为了达到目的,而言不由衷的讨好、算计他。这女人,看似温顺,实际脾气执拗,所以,她这次就干脆一点也不告诉他了?! 真是可恶!厉鸿澈又心疼,又生气,但看梁荷颂那张苍白的小脸儿,仿佛只有巴掌那么大,有气也散了。明明弱不禁风,又让人难以征服。明明你见她在对你笑、对你妥协,到最后你猜发现,你错了,她根本没有,只是在她原则的范围内,在对你不痛不痒的妥协,你以为你征服了她,其实,根本不是啊…… 叹了口气,厉鸿澈唇边染起无奈、妥协的笑。 “快醒过来吧,朕以后,不和你较真了。” 算计也好,讨好也罢,他就是皇上这个身份,被她算计,就算计吧。只要她在他身边,好好的,就是了。 只要……她不干太出格的事情。 厉鸿澈替梁荷颂掖了掖被角,又一遍一遍顺着她长发。 仿佛好多日,没有这么安静、和谐的相处了。 不到晌午,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皇上没有早朝,去了双菱轩,而后奔去了一大群太医,声势浩大!堪比上回欣兰宫淑贵妃生病那回! 不过,上回欣兰宫的淑贵妃是因为被盛才人施了巫蛊之术,这回的曦贵人,却是……却是因为一只猫儿给伤心病了!这两个原因,没法儿比嘛!一个大活人应为个猫儿给伤心差点丢了命,说出来都没人信!那身子得娇贵到什么程度…… 这以上是传得最广、最热的说法和观点。 85.第 85 章 当日中午,欣兰宫。 昨晚露重,淑贵妃失眠,头疼了半夜,又加之平素思虑重、费心劳神,半夜没睡着觉,晨起吃了早膳,又小憩了会儿,才醒,便听下人来报—— “娘娘,玉福宫的韩贵嫔来了!” 淑贵妃还没来得及让宫婢去通知韩贵嫔进来,便听——“贵妃娘娘,您要救救我呀!” 韩贵嫔先一步进来了,那话说着说着就现了哭音儿。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火烧火燎的。”黎惜兰本就不舒服,韩贵嫔又这般不合礼数,是以言语间略有些不高兴。 手里绞着手绢,韩贵嫔看了眼两旁的奴婢。黎惜兰轻轻挥了挥手,让奴婢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心腹姑姑胥常芬在门口站着。 韩贵嫔再绷不住了,一膝盖跪在淑贵妃面前,哭求道:“贵妃姐姐,你这回可要救救我呀!” “你要我救你,你也要说清楚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第149节 黎惜兰头疼。韩贵嫔平素口齿虽然伶俐、尖刻,但是眼光却不长远,做事说话常常没头没尾的,也就空有一张嘴了得。 “贵妃姐姐还不知道吗?现在宫里都闹疯了啊……” 黎惜兰让韩贵嫔起来,坐下说。 韩贵嫔一五一十地,先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贵妃姐姐,曦贵人这回不得了啊,不过一只猫儿死了就弄得后宫鸡飞狗跳!那阵仗贵妃姐姐是没看见,哪怕是看见了,恐怕也不敢相信啊!” 叭啦说了一串,韩贵嫔换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是死了只猫,据说曦贵人就伤心得差点丢了命,太医署所有太医都跟着去了!皇上穿着朝服、亲自守在双菱轩曦贵人床边,连早朝都给取消了。这阵仗,简直不娘娘上次生病还了得!贵妃姐姐,我是替你不平啊……” 黎惜兰一个柔中带厉的眼神盯去,让韩贵嫔那煽风点火的最后一句立刻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说。 “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就是了,本宫还不至于如此蠢笨粗浅,听你‘煽风点火’……” 韩贵嫔忙低眸,服软认错。 “是妹妹嘴笨,说错话了。” 她又扬起双眼,跪在了黎惜兰面前,含泪求:“不过妹妹嘴是笨了些,但心一直无时无刻不以贵妃姐姐为武,马首是瞻,这回姐姐可一定要帮妹妹度过这一难关啊……” 后宫未立皇后,是以,对黎惜兰来说,要做皇后,后宫妃嫔的呼声、支持是很重要。 黎惜兰眼中一惊,见韩贵嫔神色心虚,立刻明白过来,恨铁不成钢!“你可别告诉本宫,那猫儿是你给捉了害死的?!” 韩贵嫔咬着唇红着眼,僵硬地点头,低下首。 “唉,本宫真是被你气死了……”黎惜兰沉沉的呼出口气,捏着太阳穴,脑门经脉一跳一跳地疼,杏眸一睁,眉间现刻痕—— “不过一只猫儿罢了!你堂堂侧三品贵嫔,一宫主位,位分仅次于‘妃’,你捉它、虐它作甚?!你入宫也这么多年了,也算宫中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啊!” “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我也是听我宫里的余才人说,那猫儿是曦贵人的心头肉,我只是打算捉了让她着急两日、灭灭她的气焰。而且嫔妾还听说,这猫儿十分古怪,好像人一般,所以……所以嫔妾……” 韩贵嫔痛哭流涕,央求淑贵妃。 “贵妃姐姐你要救我呀,我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那猫儿再金贵,也不过是只畜生东西罢了,哪知道曦贵人会伤心晕死啊……现在皇上已经下令要御前侍卫总管来查是谁捉了猫儿,嫔妾……” 黎惜兰吃惊。皇上没上早朝,还为曦贵人专门派御前侍卫总管,去查个猫儿的死因。 上次皇上还亲口承认,曦贵人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现在那女子一不高兴、一有闪失,皇上就地打破了早朝必上的原则,亲派御前侍卫查此事…… 她黎惜兰一直知道皇帝是个冷情又柔情的男人,只是不知道,他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韩贵嫔见淑贵妃沉着眸子,温婉的脸上有些许她从未见过的阴寒之色,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 “贵妃娘娘……?” 一抬眼眸,黎惜兰回过神来,雍容端庄,短暂沉思之后已经收敛去了之前的吃惊、生气以及其它表情,一派沉稳。 “既然那猫儿已经死了,现在来后悔已经晚了。想来皇上搜查害死猫的凶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曦贵人看,让她消消气罢了。你随便找个奴才顶了,挨些板子,也就过了。不过挨板子的奴才定要好好安抚,替你受罪,不能薄待了。” “可是贵妃娘娘!”韩贵嫔吞吞吐吐。 “有话一次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黎惜兰有些不耐烦。 若韩贵嫔是凶手,那若是被揭发了,韩贵嫔第一时间就来了她欣兰宫,岂不是让人怀疑这件事是她黎惜兰主使的?还是赶快让韩贵嫔悄悄走了,才是首要! “贵妃娘娘,那只死猫不是曦贵人的猫,是我故意扔在那儿作障眼法的。曦贵人那只猫还捆着……” “什么,没死?!那你还不赶快放了!” “不过,不过也跟死差不多了,伤得严重、血淋淋的。最可怕的是那猫儿又像人似的,能认人、还记仇,弄得我都不敢放它!可现在不放它,它又像埋着个雷在宫里似的……现在皇宫里已经有传闻,说那猫是死在玉福宫里的!所以我才来找贵妃姐姐拿主意啊……” 黎惜兰觉得真是要被韩贵嫔这没脑子的给气死了。 若不是看在韩贵嫔之父是朝廷重臣兵部尚书,又是她爹爹的世交,她真是不想管这事儿! 黎惜兰忽然想起件事。“是谁告诉你,这猫儿不对劲的?” 韩贵嫔想了想,说是孙燕绥。 略作沉思,黎惜兰缓和了神色,让韩贵嫔按照之前的方法办。皇帝心疼美人,要给个交代给美人看,如此,韩贵嫔给个交代,也就完了。那猫儿再金贵,也就是只猫儿罢了,还能让人抵命不成! * 梁荷颂醒来,一睁眼便见尉迟香言、余秀玲在床边儿。尉迟香言双眼哭得通红,午饭都没吃,一直守在梁荷颂床边。“颂儿,你感觉可好些了?” “香姐姐……秀玲……”梁荷颂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颂姐姐体虚,莫乱动,再歇歇吧。”余秀玲忙扶着。 康云絮忙端来了菜叶粥来,里面放着少量的香菇、肉粒儿、豆芽,还伺候梁荷颂喝粥。皇帝走之前便吩咐了她,等梁荷颂一醒,先喂饱,别饿着。都躺了一天了,早、午饭都没吃。 梁荷颂哪里有胃口,一看调羹里肉粒儿,就想起贤太妃。它最喜欢吃煮肉粒儿和炸小鱼儿。 “颂儿,贤太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太难过。贤太乖巧可爱,若是它泉下有知,看你如此伤心,它定然也会伤心的……”尉迟香言说着抹泪,她也很喜欢猫儿。 想起贤太妃,梁荷颂就默默落泪,但顾忌着腹中的孩子,只能尽量克制着伤心。尉迟香言忙拿手绢轻轻擦了梁荷颂泪水。 “好在皇上已经下令查到了害死贤太的凶手,下令重重打了三十大板子,现在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总算是为贤太报了仇!” 梁荷颂意外。“这么快就查到了、处置了?” 这件事,她料想就是韩贵嫔所为,却不想这么快就结了! “是玉福宫里的一个扫洒的粗使太监,做不好活、受了主子的气,憋屈难受,就把气撒在了畜生身上,不想正是贤太……颂儿,你别难过……” 第150节 “不!怎么可能是个奴才!太-祖-皇-帝有口谕,不得冲撞神猫,虽然现在时隔久远,但奴才哪里有胆子做这种事!” 不行,她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了结!梁荷颂翻身下地,腿一软,差点跌地上,踉跄站起来,叫云絮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她要去见厉鸿澈! 尉迟香言和康云絮忙来劝梁荷颂,梁荷颂哪里按捺得住,一想起贤太妃那冰凉的小身子,她就怒不可遏、恨不可遏! 直到康云絮说,皇帝说晚膳时分就过来,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梁荷颂才稍微控制了一些,等着。再者,若厉鸿澈在乾清宫与大臣议事,她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人。 尉迟香言一直陪着、劝慰梁荷颂,余秀玲也一直在一旁,时而插上一句话,安慰。 从尉迟香言口中,梁荷颂得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孝珍太后和淑贵妃都来看望过! 她腹中怀有龙子,太后来看于情于理上都是应该的。不过,尉迟香言说,孝珍太后脸色不太好,恐怕是怀疑她因着上回欣兰宫的事,这回有意借机夸张、争宠。总之,孝珍太后是觉得她故意夸大,不识大体,恃宠而骄云云。 · 天色渐渐晚,厉鸿澈出现在双菱轩。 余秀玲见皇帝来,微微一愣,忙退开,忙得挡了皇帝急匆匆走进来的步子。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余秀玲温声行礼,却不想皇帝根本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没工夫理会? 梁荷颂脸色不好,盯着厉鸿澈怒气升腾。 好大的火气。厉鸿澈见梁荷颂盯着他的眼神,凝了眉,而后看了尉迟香言一眼。 尉迟香言会意,忙告退,顺便提醒了余秀玲。余秀玲才懂了过来,一同欠身告了退。 回去玉福宫的路上,余秀玲与贴身婢女走在小径上,走着走着就红了眼,掏出手帕来擦拭。婢女忙安慰:“才人莫伤心了,皇上是记挂着曦贵人的病情,所以一时没有注意到才人。” 余秀玲哽咽下一口泪水。 “仿佛我就是草芥的命,在哪里都如同空气一般。颂姐姐和香姐姐感情好,我这厢插在那儿,就像个多余的,皇上一来,我连那‘多余’都不算了,就是个碍手碍脚碍眼的,挥手就轰出来了……” 婢女也跟着红眼。两人一团伤心自怨自艾,往玉福宫走。 “不过,奴婢真是没想到这猫儿竟在咱们玉福宫关了这么多天。好在才人来看曦贵人了,不然,万一被怀疑个知情不报或者什么的,就不好了……” “是啊,像我这样地位卑微、又不得宠的女子,只能处处小心做人……” 此时,双菱轩。 闲杂人等走了,梁荷颂还瞪着厉鸿澈没松,那黑亮的双眸泪光与愤恨交相涌动,虽然没有说话,可责备与怒气确实明显的很! 厉鸿澈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了?这样看着朕不说话。” 不说话?让她说什么?骂他吗?她敢么?!哪怕她自己不怕死,也不得不顾及家人,所以,她只能忍着…… 可是,想起贤太妃,她又忍不了! 气怒至极,两行泪水从梁荷颂小脸儿上汩汩留下来,不过,出口却没成她先前想好的怒骂,而成了带着哭腔的怒声质问: “皇上如此草率、迅速的了结此事,趁着臣妾昏迷着就将人打了、顶罪了,是否是顾忌着玉福宫的佳人,怕伤着了?!” 厉鸿澈皱眉。“朕替你的猫儿讨还公道,还错了?” “皇上是打着为替贤太讨还公道的旗号,找个替死鬼顶罪吧!” 梁荷颂一想起贤太妃生前的样子,就心如刀绞,那不是畜生,是条人命啊! “皇上是舍不得玉福宫的美人,所以任由玉福宫推出个奴才来顶罪?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有胆子……” “够了!” 厉鸿澈打断,觉察自己语气仿佛重了些,缓了缓。 “它只是只猫罢了!就算是玉福宫的哪个妃嫔捉了它,难不成你要朕下旨,让个大活人给只猫抵命不成?而且,这样做对你也没有好处,日后只会遭人诟病……” 后宫中若要上高位,必须知书达理,若是留下恃宠而骄、恣意而为的话柄,就成了软肋。 “就是只猫嘛,你要多少,朕都替你找。” 厉鸿澈是觉得她小题大做。梁荷颂冷声笃定地说着:“臣妾不要猫!臣妾要的是真正的公道!”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为了她招来几乎整个太医署,为了只猫打了玉福宫韩贵嫔的奴才,已经是偏袒了。 但,看梁荷颂那盯着他委屈而又倔强的眼神,噙着泪花,厉鸿澈语气又忍不住柔下来,有些无奈。 “颂儿,你能不能懂事一些……” 那是贤太妃的一条命啊!梁荷颂记得,贤太妃还好几次说,‘这皇帝不错’,而这个皇帝却任它这么死了…… 梁荷颂蠕了蠕唇,有苦说不出,怒气憋在胸口,难受得慌,半晌撇开脸去。“我讨厌你!” 四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最直接的说明了她现在不再针对此事了,而是针对厉鸿澈本人!厉鸿澈眉头轻锁着,活了二十好几年,什么风风雨雨、什么样的倾国倾城美人没见过了,却从没有一次这样,不知道把个女人该怎么办是好。 86.第 86 章 今天是个阴天,早晨刚下过一场细雨,隐约有秋意浸来。 抚摸了小腹,梁荷颂仔细感受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是……大了点儿。 带着康云絮、采霜,梁荷颂拿着软垫子抱着贤太妃小身子,去了养心殿外那处僻静的小花园。假山背后,林立着几块石头,其中一块看着仿佛有灵性一般,提着朱笔字——灵犀石。 第151节 这是舜熙先帝为贤妃所立、所提之石。梁荷颂记得曾经见贤太妃衔着鱼肉来这儿祭拜先帝。贤太妃心中,定然对先帝有情的。 梁荷颂亲手刨了土坑,刨着刨着,果然刨出来些腐烂了的鱼骨头。触景伤情,贤太妃已经不在了……梁荷颂把贤太妃小小的身子放木盒子中,再放进土坑里,还没来得及下土,眼泪就已簌簌落了下去。 康云絮不忍,上前想安慰,却被梁荷颂抬手示意不必,就与采霜静静地站远了些,留梁荷颂一人与贤太道别。 一捧一捧的掩上土,梁荷颂抬袖子擦了泪,低声说着: “太妃娘娘,你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的!嫔妾答应过要为你报仇,前世的这世的,我都替您记着,您放心。黄泉路上,您安心地走吧……” 是她没有保护好它。有一根坚硬的刺,在梁荷颂心底慢慢滋长,渐渐变作一道利刃! 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害死贤太妃的人,一个都休想逃! 埋葬了贤太妃之后,康云絮只觉得,梁荷颂平静得有点儿让人害怕、担心。 路过菊香园时,梁荷颂碰到了厉哲颜。 厉哲颜看了看她左右。康云絮、采霜会意,远远随着,留了二人单独说话。 “从前我道哲颜世子为人公正,却不想现在入了官场、娶了贤妻之后,便是非不分了,任由残酷恶人逍遥。哪怕那是只猫儿,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梁荷颂淡声凉道。贤太妃是厉哲颜从玉福宫里抱出来的,哪会不知道是谁捉了它,害了它。 袖子下手微微收紧,厉哲颜面上依然平静。“颂儿,我知道你喜欢贤太。但若此事继续闹大,太后定然不会再容忍你,说你小题大做、借机争宠陷害。到时候,真正害的,是你自己啊。你知不知道,这事已经传到宗人府了,连皇上都……” “我当然不知道!”梁荷颂打断,仰起亮堂堂的眸子,“我只知道,在贤太失踪之前,世子的夫人曾在韩贵嫔面前说过贤太!” 梁荷颂逼人的目光刺得厉哲颜发痛。 燕绥。厉哲颜微微吃惊。 “或许……” “别说或许是巧合!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梁荷颂再打断,背过身不想再继续这个交谈,“哲颜世子,你救回贤太我很感激,但若是你真为我好,就少出现在我面前,也请回去告诉尊夫人,收好她那些把戏!否则,休怪我不再留颜面,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荷颂拂袖而去。 厉哲颜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你兄长让我带话,午时在珍棋轩外留香亭等你。” 梁荷颂脚步一顿,头也没回。 “多谢。” 厉哲颜静静看着梁荷颂远去,心底仿佛有一泉冰,在慢慢碎裂。 他就像一个已经落水、即将被溺死的人,只能看着她在那条路上挣扎,却无力去做什么、救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那时候,皇叔究竟会怎么选择。 午时,梁荷颂准时去了留香亭。梁烨初仿佛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茶都不冒气儿了。 “哥哥。” 她一喊,梁烨初抬眸看来,清冽的眸光渐渐浮现笑意。梁烨初先是问了她身子可好些了,梁荷颂说无碍。郝温言与梁烨初是好友,昨日郝温言一出共,梁烨初就已经知道了情况。“温言医术高明,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些。” 梁荷颂先是心中一暖,而后沉痛感又漫上来。 “光是身子好着有什么用?贤太死了,我这心就像在油锅里滚着!这事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是谁做的,便把谁揪出来!” 梁荷颂稍微缓和了些语气,怕梁烨初担心。 “昨日也是我因为贤太突然死了、急躁了些,哥哥放心,颂儿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这样了。” 昨日是她糊涂了,忘了这后宫的生存法则,这里向来不是看‘理’字的,是看本事! 看了眼梁荷颂那双冷光浮现的眼睛,梁烨初似感叹,又有些纷繁的情绪闪过,最后都融化在平静的波澜下,只有微微的涟漪在他眸光中荡漾。 “颂儿长大了,看来往后,不需要我这哥哥再多费心费神了。” 他伸手,略作了犹豫,还是落在梁荷颂头上,轻轻拍了拍。昨日宫中发生的事,他已通过郝温言的口都知道了。 “哥哥为我劳心费神十几年,亏得身子都虚了,我若再不为哥哥分忧,便真是不懂事了。哪怕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怪我的。” “此事你要小心处理,你怀着身孕,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 梁荷颂以为梁烨初会对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安慰什么,没想到他除了关心她饮食起居以外,并没说什么,又拿了些小吃、补药,都是她极喜欢的!朝中风起云涌,梁荷颂问情况,生怕盛家之事再生祸端牵连了梁烨初。 “哥哥,你从前在布库‘做事’时,那些事情可处理妥当了?现在宫外正不安稳……” 梁烨初笑了笑。“你看哥哥这样子,像个贪-赃-枉法的么?” 梁荷颂上下打量了一番:儒雅,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 若不是她那些年一直在他身边,知道那些事儿,看着那些送进博通府的“大礼”,恐怕她也绝不会相信梁烨初是个贪官…… 梁荷颂摇了摇头:“爹爹若知道你做了贪官,恐怕戒尺要上哥哥的身了……” 梁烨初笑。 梁父梁文海,一生清正廉洁,是刚正不阿的大忠臣。梁荷颂犹自记得,爹爹写了“廉”字叮嘱哥哥要做好官的场景。 临别,梁烨初才缓声对梁荷颂说: “你只管在宫里好好的过日子,照顾好自己,别怕,万事,有哥哥在。” 梁荷颂一怔。他的目光暖暖的,拨开阴霾照进她心田,好似清晨的阳光,让她一下子眼眶有些濡湿,带着鼻音嘀咕: “哥哥何时本事这般大了……” 第152节 梁烨初对她一直都很温和,宠溺。“颂儿需要哥哥有多大本事,哥哥就能有多大本事……” 梁烨初的话太暖,让梁荷颂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凉渐渐融化了些。 梁烨初就在她面前。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扑在他怀里哭诉,谁谁谁欺负了她,而后那孩子定然会消失许多天,再出现时就会对她毕恭毕敬。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了。 * 兄妹分别后,回去的路上,梁荷颂已经在思量着埋葬贤太妃时想到的法子。正走着,忽然前面闪出一团灰来!康云絮忙扶着梁荷颂,怕她摔了。 “辰良!”梁荷颂一下子认出。这不是消失了好几日的辰良大灰猫么?盛妃死了之后,它又回到了野放状态,有时会出现在青居殿附近。 “喵呜……”辰良浑厚叫了声,放下一撮儿黑猫毛。 梁荷颂捻起,奇怪。大灰猫是想告诉她什么?略作了思索,梁荷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云絮姑姑,我晕倒的那几个时辰,这只灰猫儿可出现在双菱轩过?” 康云絮和采霜对视,而后都摇头。 没有出现。这大灰猫天天追着贤太妃,连江南都去了,却在它死后不闻不问,看都没有看一眼…… 还有,贤太妃不是收服了一堆虾兵蟹将猫吗?平素都整齐排列着等候它发号施令。这几日,它死了,竟一只猫都没来过……且不说人情世故,哪怕按照猫情世故,也说不通啊…… 看着掌心的黑毛,梁荷颂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速赶回养心殿外的那个僻静小园子将贤太妃的尸身再挖出来。 梁荷颂这突然的举动,把两个婢女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受的刺激太大,忙劝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了!梁荷颂破了手指尖儿都不自觉,打开木盒子,拿起猫儿前爪仔细看——果然,那脚尖儿是有几根白毛! 这不是贤太妃!!记得她刚认识贤太妃的时候,就将一只脚尖儿有些许白杂毛的猫,错认成了它。 这是那只猫! 二猫都是一身黑,确实容易搞错。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区分神态,蔫儿巴了之后除了那细微的差别,还真区分不开! “贵人,您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康云絮、采霜见梁荷颂竟然唇角一勾,浮现了夹杂阴霾的笑! 平静的合上盖子,梁荷颂起身。 “贤太,没有死!” 二婢女都是一惊。没死,那现在又在哪里呢? 而后大灰猫引着梁荷颂,直到玉福宫外,才一溜烟不见了。不必再想,梁荷颂已经明白,贤太妃还在玉福宫中! “辰良,这事情若你帮忙办成了,我日后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追太妃娘娘……” 大灰猫“喵嗷”一声,贴着梁荷颂转了一圈,大粗尾巴勾着她小腿儿一颤一颤的。梁荷颂觉着,它这神态就是说“好”了。 贤太妃自是有一堆喽啰,大灰猫在宫里也是一霸…… 梁荷颂嘴角染笑,瞧着玉福宫那道宫门——韩贵嫔正被婢女扶着进去,下巴高扬着,心情很好。那宫门边有两只猫儿在徘徊。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贤太妃手下的两只喽啰猫。 后宫流言蜚语不都说她小题大做么?好,她就让她们看个清楚,什么,才叫“大做”!她们不是说她夸大其词、说谎做戏么?好,她就真的好好唱一回戏! 当即,梁荷颂赶回双菱轩,吩咐康云絮半夜煮了几大锅鱼汤,双菱轩地处偏远,又挨着无人居住的菊香园,是以夜里来走动的人少。在菊香园里闻不到鱼味,但猫的嗅觉远远超过人,是以,皇宫各处的猫,逐渐汇集而来。 大灰猫,大王一般蹲坐在门口,沉沉地喵呜了一声,那些猫都怂着脸,听命…… 双菱轩的奴才都是吃过苦头的,除了小田子,其余的胆子都大。当夜,几条人影从双菱轩出去。梁荷颂才知道,冷面婢女采霜竟然会些功夫,且不弱,而且飞燕也会些三脚猫功夫。 二女竟然藏着掖着这么久。 夜晚接近尾声,五更了,但天空异常黑,四下一点光线都没有,不过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 采霜飞燕终于回来—— “贵人,都弄好了。” “好,你们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陪着我去唱一回大戏……” * 黎明如期而至,天空擦开一丝亮。乾清宫,厉鸿澈已经穿戴好朝服,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出门便得报—— “皇上,曦贵人跪在乾清门,求见皇上!” “什么?!”她跪在那里做什么? 满怀一问,厉鸿澈大步朝乾清门去,远远便见一抹淡素色跪在朱门间,仿佛朝雾夕烟一样轻柔、纤弱,但那神情却坚定得仿佛不怕天崩地裂,背脊挺得笔直! 她又要做什么?!厉鸿澈心又悬起。每次看见她这样的神情,必然会有一场风波。 “大清早,你怎么在这儿跪着?还不快起来。”她身子本就弱,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 厉鸿澈去扶梁荷颂,却不想她躲开了,低伏身子,磕头未起,沉声道:“臣妾有要事禀告!”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地上凉……” 厉鸿澈话只说了一半,因为那低埋着的脑袋仿佛钉了钉子一半,伏在地上岿然不动。 “有何要事,你说吧,说了快起来。” 梁荷颂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洪亮,厉鸿澈身后的左右太监康安年、陆全笙以及后头一干执华盖的小太监都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梦中,太-祖-皇勃然大怒,大斥后宫、不遵旨意,目无尊长,擅自违背他圣谕、伤害神猫!若再不加以制止,对作恶者加以惩罚,他定不会轻饶!” 第153节 什么?!所有耳朵,听到梁荷颂这话,都惊吓了!大斥后宫,目无尊长,这哪个词都是要命的!后宫中,多少妃嫔,包括当朝太后在内!曦贵人所说,是直指太后一干人,斥她们藐-视先皇、目无尊长! 厉鸿澈脸色发白!昨晚,宗人府之人还来找他,逼着他“立皇后以正后宫不正之风”,意指的就是梁荷颂,现在,她是嫌事情太小? 康安年上前提醒厉鸿澈早朝时辰到了。 “此事待朕早朝后再议,小福子,送曦贵人先行回双菱轩。” 厉鸿澈不放心,又对地上跪着的女人嘱咐,“在朕回来之前,不许再说此事!可知?!” 梁荷颂竟然没有硬碰硬,大出厉鸿澈所料。她抬起头,温声说“知了”。 哪里还需要她说?马上,就会有无数张嘴,四下传开。 就在厉鸿澈早朝的时候,风声就传开——黎明时分,曦贵人跪于乾清门,称太-祖-皇帝托梦,大斥了后宫、藐视太-祖圣谕,目无尊长,实属不孝不忠,若不改之,若不处罚不遵者,太祖将大怒处罚! 懿宁宫,欣兰宫,玉福宫……早朝还没下,三宫六院,都知道了! 孝珍太后怒气冲冲,让人“请”了梁荷颂,以及后宫众妃嫔来懿宁宫汇集,并抬出凤印,这阵仗,是要收拾人了! 包括黎惜兰在内的众妃嫔按位分依次坐在两边,孝珍太后坐在正中上座。空气仿佛紧绷得如马上就要崩断的琴弦。 所有妃嫔,没一个不是大气不敢出,暗暗朝梁荷颂看来,心想,她怎么敢如此大胆,真是怀着龙子、有皇上宠着,就敢任意妄为了?竟敢把太-祖-皇帝抬出来,大斥后宫不尊先长…… 梁荷颂并不怕,抬眸瞟了一眼脸色青白交加的孝珍太后。 她为何觉得,孝珍太后明面上高兴她怀龙子,实际上并不在乎呢?不然,怎会背着皇帝,就把她捉来这里。 87.第 87 章 韩贵嫔苍白着脸坐着,虽然皇上已经下令打了“害猫凶手”,但现在梁荷颂唱这一出,她也是担心得很!时不时的往淑贵妃和珍妃哪里瞄。她们三个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进宫的,韩贵嫔时常找她们拿主意。 黎惜兰脸色依旧柔婉,但对上韩贵嫔的视线时总会不自觉隐隐严厉几分。韩贵嫔就是个顾头不顾尾地闯祸精,这回是当了孙燕绥的一把刀,还不自知。 太后在上座,酝酿着一脸怒气、一口气儿堵在胸口,没劲儿说话,贺舍姑姑在一旁给她顺着气儿,约莫也就快缓过神来发落人了。梁荷颂瞄看了孝珍太后一眼,而后见韩贵嫔身边的婢女悄悄出去了,心头咯噔一下!那婢女…… 梁荷颂忙看了眼身旁,采霜会意,也暗暗退下。 采霜从懿宁宫出来,一路跟着韩贵嫔身边的粉衣裳婢女,那婢女偷偷摸摸地专挑小路、捷径走,一直走进玉福宫!采霜会些功夫,闪身偷偷进去了玉福宫,但跟到一个回廊转角便不见了人! 那粉衣婢女其实拐进了一个小黑屋子,里头有暗阁,暗阁里还有个太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猫儿。粉衣进门就急道: “小右子,贵嫔娘娘让咱们把这猫儿处理了,赶紧埋了!” “娘娘不研究它的古怪了?” “还研究什么!再研究,只怕咱们的命就要折在这猫儿身上了!” 小太监惊吓,忙听从粉衣宫婢的,找来了绳子打算把猫儿勒死,可提起贤太妃软哒哒的小身子,见它浑身血血淋淋的,全然没了生气,眼睛都涣散地半眯着了,于是,探了探贤太妃的小鼻子——“已经没气儿了!前天开始就蔫儿巴巴的不怎么动了,应该死了!” “就死了?算了算了,时间紧迫,你找个布口袋来,贵嫔娘娘让咱们直接提去刨坑埋了!” 两人说干就干,小太监去拿养花的巴掌小铲子和布口袋,粉衣婢女在小黑屋里守着。 看了眼那一地的鸡毛和鸡骨架,粉衣婢女纳闷儿,捅了捅黑猫僵硬的腿儿,扯了扯它胡子,见它一点反应都没有,确实是死透了: “都成了这样儿了,竟还把鸡给吃了……” 两人拿着铲子、提着贤太妃的尸体,拐到玉福宫最偏僻的那几间屋子外的小花坛里,把死猫口袋丢在一旁,开始专心地刨坑! “刨快点儿,埋深点儿,恐怕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搜!” 两人刨得专心,没注意都那一旁的布口袋的响动——一只黑猫脑袋从袋子口探出来。贤太妃偷瞄两人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猫、猫跑了!”太监大惊,忙去追。“小畜生,居然诈死!” 粉衣婢女一想,忙让太监别追。 “跑就跑了!一会儿若是搜,正好搜不到!反正那小畜生又不会说话……” * 懿宁宫。太后终于缓过了气儿,将众妃嫔瞄瞪了一眼,最后落在梁荷颂身上,虚弱无力的眸光浮现一抹久经磨砺的厉色。 “曦贵人,哀家听你今早去乾清宫拦了圣驾,说太-祖-皇帝托梦给你,大斥了后宫,可有此事?!” 梁荷颂起身,行礼跪,低眉潜首。“确有此事。” “荒唐!” 啪一声拍了桌子,孝珍太后才斥了两个字就气得直咳嗽,贺舍忙去拍背顺气。 “你……你还不快跪下!前日你因为一只猫儿惊动了整个太医署,又将玉福宫的奴才打得个半死,让皇帝不得早朝,这就罢了,哀家都未与你计较,今日你竟公然拦了圣驾,还口口声声说,太-祖-皇帝托梦大斥后宫!你倒说说,是斥的谁?!你……” 说着她又咳嗽起来,淑贵妃忙拿出一小瓷瓶来,递过去让孝珍太后闻了闻,孝珍太后才顺过气。 梁荷颂低首缓声说道: “太后息怒。惊动太医署,是因为臣妾感念神猫丢失,太过心痛而性命垂危,至于发落奴才时,臣妾尚未清醒过来,并不知情,都是皇上的旨意,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都是皇帝的旨意,不关她的事。孝珍太后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 “一口一个皇上,一个口一个太-祖-皇帝,你眼里可还有哀家?!是哀家待你和善,你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竟敢以托梦之说来妖言惑众!” 孝珍太后平素虽然和蔼,但发起怒来也不比当年雷厉风行的端敬太后差,甚至更有一股柔中带狠。可是让众女子惊奇的是,曦贵人竟然并没不害怕似的。 梁荷颂缓声说:“臣妾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孝珍太后长甲放在了凤印上,怒看梁荷颂。淑贵妃、珍妃忙抚慰太后,做和事老,尉迟香言坐在末尾几座上,想说话,但插不上嘴。 孝珍太后冷看梁荷颂,面色不留情:“后宫的戏码哀家看了几十年,什么幺蛾子没见过,可如此荒唐大胆的哀家还是头一回看见!最近连宗人府都对后宫之风颇有微词,若哀家再不管,这后宫就没有规矩了!” 第154节 提起宗人府,淑贵妃眸中不觉闪现一抹喜色。 前两日宗人府已经进谏皇上,立黎惜兰为后。盛妃已不在,后宫中地位上已经没有能与黎惜兰抗衡的妃嫔。 梁荷颂不痛不痒,并不怕事闹大。 孝珍太后看她一脸平静,越发不顺意:“皇帝前些日子还向哀家提及,说你懂事、要升你为嫔,你却闹出这么多事端!看来,升位分之事也要容后再议了!” 升为嫔?梁荷颂正在意外,便听门外太监一声——“皇上驾到”! 本就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又紧绷了一层!皇帝竟然提前下了早朝,这局面恐怕就又要转上一转了。 厉鸿澈刚下早朝,得了康安年消息就立马赶来,才到门外便远远听见里头孝珍太后愠怒的声音,进门就看两排胆颤心惊的妃嫔,上座端坐的太后,屋中跪着梁荷颂。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众女行礼。 厉鸿澈也没看人,抬了抬手让起来,径直大步朝孝珍太后旁边的位置坐下去。他从梁荷颂旁边擦身而过,带来的风带着他独有的淡淡气息,扑在梁荷颂裸-露的脖子上,微微凉,而熟悉。 厉鸿澈落座,目光锁在梁荷颂身上。梁荷颂浑身一紧——他的目光太与众不同,哪怕没有抬头也能清晰感受。 “为何还跪着。” 梁荷颂抬了眸子才知厉鸿澈是对她说的这话。康安年小声提醒:“曦贵人,皇上已经说起身了。” 皇上说的起身,分明是该对众妃的。孝珍太后暗暗不悦,皇帝一来就让她起来了,然而更让她不悦的事来了—— 梁荷颂并不起身,反而磕头伏地:“皇上,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不满后宫中人不遵他生前口谕,若不将被困的神猫解救出来,臣妾实在担心腹中孩子,是否会被太-祖-皇上迁怒,还请皇上彻查此事!否则臣妾恐怕愧对太-祖嘱托,日夜惶恐,不得心安。” 梁荷颂抬头,直直看向厉鸿澈,坚定不移。太后以及另外三四个年长妃嫔颇有不悦,翕动了嘴唇想说话,但都看向了皇帝,见他脸色阴沉,也都不敢再发话。 孩子。厉鸿澈抿了抿唇。她竟拿孩子来做筹码威胁他。厉鸿澈见梁荷颂一双清亮逼人的眼睛定定看他,仿佛旁人都不在她眼里。不,她是在拿自己做筹码!兹事体大,牵扯到太-祖-皇帝不说,还可能定位欺君大罪!厉鸿澈只觉胸口升腾起几丝怒气,然而,看她那苍白的两颊、眼下微微发青眼窝,那丝怒气又仿佛有些无力。 罢了……她这场荒唐的赌注,或许赢了……他确实狠不下心来。 松了袖子下方才微微捏紧的拳头,厉鸿澈淡淡问梁荷颂: “说吧,都梦见了些什么。” 心下松了一口气,梁荷颂冒冷汗的手这才回暖。“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大斥后宫不遵他圣谕,对当年曾救过他性命的神猫转世,横加伤害,是为藐视先皇、不尊不孝!若不改之,太-祖-皇上说,定降罪众人,臣妾惶恐,是以今晨才急忙前去乾清宫禀告皇上……” “荒谬!一口一个太-祖-皇上,哀家决不许有人别有用心、利用祖宗-皇帝圣名!”孝珍太后怒不可遏打断,转而对厉鸿澈,“皇帝,这样荒唐的话,你可别告诉哀家,你信!” 比之旁边的火烧怒气,厉鸿澈却沉得像一口寒潭,没有抬眼皮,对淑贵妃道,“惜兰,你怎么看。” 此事牵扯先皇,实属敏感,且幕后真相又与韩贵嫔有关,黎惜兰作为知情人,面上仍旧滴水不漏。黎惜兰已经先于众妃看出,皇帝虽脸色阴郁、没发表意见,也看都不看梁荷颂一眼,但以她对厉鸿澈的了解,他定然已经做好了决定……而皇上此时问她,目的再明显不过…… 她黎惜兰或许红颜渐渐凋残,但,“知心”二字,她定然比别的女人做得好! 黎惜兰柔婉地看了眼梁荷颂,淡声柔道:“自古以来也有入梦之说,但个人梦境旁人也无法得知,客观来说,臣妾也无法辨知真假,但,曦贵人平素温婉诚实,臣妾相信,曦贵人应该不会骗人的,皇上,您说呢?” 韩贵嫔一听,眼一睁,暗急!淑贵妃怎么还替梁荷颂说话了! “嗯……”厉鸿澈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看黎惜兰道,“惜兰心思玲珑、处事周全,你所言,朕觉甚是有理。珍妃,你入宫时间也不短了,你说说看。” 珍妃处事中庸,从打扮到言行,都中规中矩,平素和淑贵妃黎惜兰又走得近,自然与黎惜兰说辞相差无几。皇上都说黎惜兰说的有理,旁人还敢说什么? 韩贵嫔更急了! 厉鸿澈又问了两个年长些的妃子,有淑贵妃作表率,她们哪怕本有微词,也不敢作出头鸟,说别的。尉迟香言终于插上嘴,自然为梁荷颂温婉的说不尽好话。 余秀玲平日与梁荷颂走得近,本以为皇上会点到自己,却不想,并没有! “太后以为如何?”厉鸿澈问了一圈儿,最后问孝珍太后。 “……”孝珍太后心郁气闷,硬是没吐出个字儿来!皇上是借黎惜兰的嘴说话呢!可叹侄女情分,终不敌皇后之位的诱惑……想到此处,孝珍太后只觉憋一肚子闷气,又苍凉又无力,把凤印往桌边儿一推。“哀家老了,凤印太沉、拿不动了。这事,便由皇上亲自定夺吧!” 虽然众妃嘴里没说什么,但心里都认定了梁荷颂这次是无理取闹,皇上竟然公然偏袒,恐怕日后也要落人口实,免不得英明受损。 “你说神猫被困,那困于何处太-祖-皇上可说了。朕立刻命人去搜。” 韩贵嫔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预感梁荷颂要把苗头对准她! 梁荷颂凉凉瞥了韩贵嫔一眼,低首道:“臣妾睡得不安稳,并不记得了。” 孝珍实在看不下去这出戏,便说身子乏了,便让贺舍扶着,进内屋去休息,不管这事了。 正在此时,忽然小太监匆忙急急禀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皇上好好的在这儿,什么不好了!”淑贵妃斥责,柔中带厉。 厉鸿澈瞟了一眼梁荷颂,仿佛有预感。“慢慢说!” 小太监缓过气儿,跪在地上如天崩地裂,“太庙闯入了一大群猫,围着太-祖-皇上的灵位哀鸣不绝!不一会儿,太-祖-皇上牌位就咔哒一声掉下来了!” “什么?!” 这一惊还没过去,又来了个太监禀告——“禀告皇上,玉福宫外猫儿成群撞宫门,来势汹汹,撞得到处血迹斑斑!” 玉福宫!所有人视线,全数看向已经面如土色的韩贵嫔! 88.第 88 章 老祖宗牌位倒下,那还了得?孝珍太后当即差点给晕了过去,各妃嫔亦是惊惶,尤其是韩贵嫔,黎惜兰暗暗探究地打量了眼梁荷颂。 厉鸿澈立即前往太庙。太庙在皇宫正阳门东北处。从懿宁宫疾步而去约莫一两刻钟的时间。 太庙不是谁都能进的,皇族男丁,以及皇室嫡妻皇后、太后、太子妃才能进去,其余妃嫔、公主,不能擅入太庙。然而,孝珍太后被人扶走时,回头看了眼柔婉端庄的淑贵妃黎惜兰——“你也去。” 第155节 黎惜兰微一惊,不过只是转瞬,便不骄不躁地上前扶着孝珍太后,前往太庙。 此时厉鸿澈已经先一步出去,并不知这一出。众女见状,心下都明白了太后用意。 梁荷颂也不吃醋,恭敬送走太后。 皇上、太后、淑贵妃都走了,剩下一众年纪稍长的珍妃之流也都不太多话,众女互相打量了几眼,尤其是打量梁荷颂,心下些惊奇——那托梦之说,难道是真? 韩贵嫔手中的丝绢儿都快绞成了碎布,坐不住了,但方才皇上又没发话让她们走,真叫她担心要窒息!也不知道她方才悄悄派走的婢女,有没有把事情处理干净! 一切都按着梁荷颂预估的情况走着。其实,只要厉鸿澈不追究她、拆穿她,她这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她相信他的皇帝的权力,然而另一半,就看贤太妃能不能熬到她去救它了…… 尽管梁荷颂现在心急如焚,但面上也不能显露半点焦急,否则,便引人怀疑,说她是为了报复、救自己的猫儿,利用太-祖威名了。 等待仿佛很漫长,才一会儿,众女都有些坐不住了。 抬眸,梁荷颂看着厉鸿澈消失的门口,心绪纷繁。 淑贵妃果然是个剔透的人,知道厉鸿澈问她话的真正意思,所以,淑贵妃便善解人意、顺着他的意思,给了她梁荷颂台阶和支持。难怪上回她送药给厉鸿澈,那奴才说厉鸿澈只要淑贵妃的药,其它的药向来不沾。 虽然她心知厉鸿澈那问淑贵妃、赞淑贵妃的话,都是为了成全她梁荷颂,可是她这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酸涩。对于厉鸿澈的过去,她没有参与,也无法补救。那段日子,是否是属于他与黎惜兰的?他们曾经是否恩爱过,是否也像前些日子对她呵护那般,对过淑贵妃? 厉鸿澈实在太难懂了,有时候,他仿佛很简单,说要给她未来、让她幸福,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么真诚、简单,让她觉得,这男人,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有时候,他又仿佛复杂深沉得她一辈子也看不懂,若即若离,任她怎么看,都无法从他平静无澜的脸上看到一丝热恋柔情。 她真是后悔,为何会动心。若不动心,没心没肺的,倒也少这么多劳心伤肺,可若不动心,她又怎会甘愿为他生子。 她梁荷颂不是什么伟大、勇敢得不同凡响的女人,但,面对自己真心的勇气她还是有的。她就是对这个,天下之主、挥手便可得万千美人的男人,动心了。 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梁荷颂挥开那些纷繁的思绪,只想着一会儿如何救贤太妃。 “颂儿……”尉迟香言站在梁荷颂身边,眼神略有焦急,询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梁荷颂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余秀玲往那并肩的两人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了步子,缩了回来,心思百转千回。方才太后说,皇上又要升颂姐姐的位分,作曦嫔,如此就和香嫔同位分了,而她,却还是个地位卑微的才人……仿佛,距离越来越远。当初她与梁荷颂同为才人时同患难的日子,仿佛越来越遥远了…… 众人等了约莫两刻钟,皇帝身边的陆全笙公公便来通知众人——“皇上已经处理完了太庙的事,现在正王玉福宫去,让奴才来知会各位娘娘,不必再等候了。” 珍妃出言:“敢问公公,太后娘娘和淑贵妃可回来?若回来,我们等太后回来跪个安,再走。” “太后和贵妃娘娘也去,玉福宫了……”陆全笙余光瞟了一眼韩贵嫔。 韩贵嫔当即差点没站住脚,幸好身边儿站得近的谭修仪扶了她一把。 陆全笙又说,让梁荷颂和韩贵嫔立刻前往玉福宫。虽然圣谕没说珍妃等人能去,但也没说不能去,是以,胆儿大好奇的,也都在梁荷颂、韩贵嫔走后,随着一道去了。 珍妃本不喜欢生事,不想去,但奈何韩贵嫔出门时求救似的看了她一眼,心下暗叹了口气,也只得跟着去了。 群猫撞宫门,这事儿真是几百年都没有听过!怎叫不稀奇、不让人好奇! 梁荷颂到玉福宫时,厉鸿澈与孝珍太后一行也刚好到玉福宫门口。两双视线一相碰,厉鸿澈淡然平静,梁荷颂微微一惊,别开了眼睛。 此时避故意设计之嫌,梁荷颂不该开口说什么、指什么,是以沉默,不过,女子中不乏多嘴多舌之辈,所以,她也不担心没人提。 这不,已经好事管不住嘴、跟来看热闹的妃嫔,小声嘀咕——“天啊,这些猫儿为何非要往玉福宫里跑?撞的好激烈啊……”“谁知道呀,难道……难道神猫困于此,所以太-祖-皇上发怒了?”“……” ‘完了完了,她这回死定了!’韩贵嫔把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心乱如麻!转眼看梁荷颂,见她神色淡然,但看在韩贵嫔眼里,仿佛梁荷颂有鬼神附体一般,只觉背都寒了! 这时,韩贵嫔身边悄悄来了个粉衣婢女,正是先前悄悄遣走处理贤太妃的那个,婢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韩贵嫔猪肝色的脸,一下仿佛淤血散尽了,染了春光,再看梁荷颂时,轻抬着下巴并不以为意——那猫儿已经自个儿跑了!这回,皇上搜不到被困玉福宫的神猫,那梁荷颂那什么托梦之说,也就没了证据、可能是假了!到时候治她梁荷颂个欺君争宠、扰乱后宫风气之罪,有她好受! 梁荷颂见韩贵嫔突然气定神闲,略略凝眉。 “砰”、“砰”、“砰”。此时猫儿还在拼命往门里挤、撞,里头的奴才本就害怕突然攻击来的猫,战战兢兢地抵着门,快招架不住了。 厉鸿澈也已观察了清楚,道: “开宫门,放它们进去,看它们要作何。” 厉鸿澈余光扫过那神色淡然的女子,恰好见她从他脸上迅速收回视线,他想从她眼神中探究一二,可她却不愿再看他一般,任他怎么看,她都不抬头。 众人入玉福宫园子,只见那群猫四处嗅着、寻找着什么似的,这形容,真真叫人看得心惊!谁能想到,平素温温顺顺、呆呆傻傻的猫儿,竟然也能做出这等举动?! 众妃嫔无一不是捏着小手帕,小心翼翼的、捂着心肝儿看,小声耳语——“这按常理,说不通啊!难道真如曦贵人所说,是太-祖显灵了?”“你别说了,怪吓人啊……”“它们是在找那神猫困在何处吗?” 韩贵嫔气定神闲,因为只有她知道,那黑猫儿已经撒腿儿跑了。哪怕找去了那关猫儿的小屋,她也不怕。暗暗地,韩贵嫔还给淑贵妃、珍妃一个不必担心的神色,搞得那二人一头雾水。 孝珍太后本是不信梁荷颂的话,可而今,却也半信半疑,甚至生出些敬畏来!回头对韩贵嫔道: “韩贵嫔,你是玉福宫主位,而今神猫却困于你这处,你还不快快如实说来,究竟你做了些什么?!” 韩贵嫔满脸无辜,两眼泪花闪闪。 “太后娘娘,嫔妾冤枉啊!这些日子来,嫔妾宫中只有一个懒惰的奴才找了曦贵人的猫儿泄愤,前日已经打了个半死,惩罚了。” 淑贵妃道:“皇上、太后,或许是太-祖-皇上在天之灵获取消息慢了,不知那奴才已经受到了惩罚、皇上已经妥帖安排了。不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太后奔波劳累一上午,也累了。” 太后点头有赞同之色,却不想韩贵嫔突然道:“贵妃娘娘说得有理,但猫儿在嫔妾宫中蹿,若今日不搜个究竟、证明嫔妾清白,恐怕日后难免闲言碎语。” 韩贵嫔转变突然,主动请搜查,倒是出了梁荷颂所料,也让她隐隐担忧。 厉鸿澈下令太监二十余人,仔细搜查玉福宫。 不一会儿,太监来急急来报——“禀告皇上,在那边花坛发现了血迹和土坑,还有猫的脚印!” “走,去看。” 韩贵嫔一惊,厉眼看婢女。婢女忙小声说了只是个坑,没有那东西,她才又放下心来。 余秀玲住在玉福宫,是以跟着尉迟香言与梁荷颂之后,也随在人群里,可见了那土坑所在之处,她脸色刷白,全然没了血色! 第156节 花坛正在一扇小窗下。 厉鸿澈:“这是谁的屋子。” 余秀玲噗通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发麻。 “是、是是臣妾的屋子。” 话罢,眼泪已经装满了眼眶,双手在袖子下发抖。这么大的罪,她如何担当得起呀…… 余秀玲紧张,惹来一些妃嫔的眼神讥诮、轻鄙。 梁荷颂微惊,而后缓声道:“秀玲妹妹这般种花可不好,要把土埋上,种子才能发芽。” 余秀玲略略一愣之后,结结巴巴接话:“今晨我早起种花,刚刨了坑就流鼻血了,所以颂姐姐送的种子还……还没播种下去……” 韩贵嫔知道她们是在作假冷言冷语了一句,看得十分乐呵。 梁荷颂瞧着韩贵嫔那笃定之色,心下一沉。难道,她已经把贤太妃给…… 难道她终究晚了一步么…… 贤太妃!梁荷颂心如刀绞。若贤太妃真的殒命,她也绝不会放过韩贵嫔! 韩贵嫔表现十分轻松,甚至还给太监指点,那些地方有沟渠,多搜搜。她可不怕搜,因为方才婢女说了,那猫儿已经从后门跑出玉福宫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猫算啊!贤太妃从后门出去后,跑到半路听了这番动静,又从前门撒着四腿儿偷偷溜了进来,一下就将情况看了个分明! 哟呵,那小贱人竟然还让人使劲儿搜?贤太妃添刮了下嘴毛,胡子一动,心下立马有了算计,一溜烟儿,飞跑回先前那间小黑屋。 “喵呜……”“喵呜……”“喵呜……” 厉鸿澈等人走到庭中,便听见有猫哀鸣声不断!凄凄惨惨戚戚,仿佛痛苦至极!!当下众人都是一个色变! 厉鸿澈一脚踹开黑屋的门,而后根据声音源头,踹开了古画后头隐秘暗阁的木门——又一间小屋子!隐隐有血腥味! 梁荷颂一下就听出,那是贤太妃的声音!忙冲进去,只见贤太妃躺在血泊中,四脚抽-搐,凄惨哀嚎,形容真是残忍至极!见者无不所动,恻然。 “贤太……!!”心疼泪水涌出,梁荷颂过去一把抱起“垂死”的贤太妃。 韩贵嫔以及身旁的婢女都一下子懵了!这,它不是跑了吗??? 厉鸿澈脸色阴沉,从紧抿的唇缝见,逸出如冰的几字:“你身为一宫主位,竟然如此狠毒、愚蠢!还不快跪下!如实招来!” 韩贵嫔哪里受得住皇帝的愤怒,噗通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皇上,这,这……嫔妾不知啊!” 89.第 89 章 韩贵嫔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跟方才气定神闲、一派贤惠热心的样子全然不同。 “皇上,臣妾也不知道这猫儿怎么会在这儿呀!或许,或许是哪个奴才拿猫儿泄愤,臣妾真的不知道啊……” 梁荷颂抱着贤太妃软哒哒的小身子,悲怒交加:“贵嫔娘娘,你倒说说哪个奴才这般大胆,敢私自在你主屋旁的暗阁里做这等事?!还弄得这么鲜血淋漓!” 韩贵嫔语塞,张口说不出好借口来,眼珠往黎惜兰和珍妃那边看。那二人简直看都不想再看韩贵嫔一眼!方才黎惜兰让算了,别找了,太后都点头了,韩贵嫔还吆喝着让人搜查以正清白,这下是清白没正,罪倒是正了! 见无人敢为她说话,韩贵嫔泪花闪闪,磕头求饶,又膝盖跪走去梁荷颂跟前,拉着她袖角,凄声:“曦妹妹,是姐姐错了,求你原谅吧。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人说你这猫儿像人一般,能跟人沟通,我就信了,所以捉它来看看。姐姐只是好奇,并没有起坏心啊曦妹妹,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梁荷颂任她扯着袖子泪汪汪,面上不厌恶、也不心软,平静道:“贵嫔娘娘这一份好奇就让个与你无仇两条生命鲜血淋漓,一死一伤,若贵嫔娘娘这一份好奇再升华一些,妹妹真是好生害怕。” “我……” “再说,这是太-祖托梦,我也只是转达罢了,并非是我不原谅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若真要求原谅,也该是向太-祖去求,妹妹也无法帮忙。” 去求太-祖原谅?那是个死人啊,这不是要她去死么?韩贵嫔平素伶牙俐齿,少有敌手,不想竟在平素常常闷声不吭的梁荷颂面前,竟然落败了下风,没法儿还嘴还被落进了套儿。 这时,梁荷颂怀里血淋淋的贤太妃睁开一条眼缝、瞄了眼韩贵嫔,而后“喵呜”“喵哇”的惨叫起来,四脚抖抖索索,仿佛病入膏肓,痛苦至极。 梁荷颂大急,正想求先告退去请郝温言来救,却不想她手忽然摸掉了贤太妃后腿上的干涸血痂,而且露出的猫皮肤,完好无损…… 咦…… 梁荷颂又摸了摸其它结痂的地方,虽然有伤口,但并不至于留这么多血,把它毛都打湿凝结了大半! 回头看了眼小黑屋子里那血迹斑斑、洒落血泊的地面,墙角散落着两只血淋淋的鸡骨架。而后,梁荷颂又摸了摸贤太妃的肚子——胀鼓鼓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梁荷颂:“……”不敢再乱摸贤太妃身上结痂的血“疤”。 在贤太妃喵呜喵哇的惨叫已经垂死抽-搐中,厉鸿澈发落了韩贵嫔。 “太-祖曾有口谕,宫中猫儿一律不得伤害,你却做出这等欺君罔上、不尊不孝的事情来!若朕还容你这般言行,还如何向祖宗交代!来人,将韩贵嫔贬入暴室三月,位分降为贵人,衣食用度一律降减,另,抄送佛经三卷,以恕罪过!” 淑贵妃、珍妃三人与韩贵嫔入宫前就是旧识,暗叹了气,也不好再当面多说了什么。 玉福宫众人散去,余秀玲跌坐在地上,两股还战战栗栗。婢女忙扶她。主仆两人都红了眼眶。 “才人小心,慢些。方才好险!多亏了曦贵人相助,否则韩贵嫔定然抓着这把柄,又来欺负才人。” 余秀玲捏着手绢儿擦了擦两颊上薄薄的冷汗,期期艾艾道:“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有这险境了……” 婢女一想,也觉得仿佛有理。 梁荷颂从玉福宫出来,忙赶回双菱轩,路上就让采霜去请郝温言来给贤太妃看看身子。采霜身子矫健,走路快,不过梁荷颂没想到,她赶回双菱轩时郝温言竟然也赶到了。在门口碰上,郝温言眸中一亮,而后恭敬朝她行了礼。 “郝御医大老远奔跑来,劳累了。飞燕,快端茶水来给御医大人润润喉。” 第157节 “娘娘不必,咱们还是先把贤太看看。” 郝温言见那鲜血淋漓,医者仁心,不忍得很! 梁荷颂低眸看贤太妃,别有意味的干笑了一声,也没拆穿。 “不急。” 她一路疾奔的模样不过是装样子的。她悄悄检查过了,贤太妃根本没有多大伤,顶多就是些小口子、小淤青,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全是殒命它口的那二鸡的…… 果然,贤太妃经过一阵仔细湿帕子擦拭后,整个猫精神焕发的。趁贤太妃大口朵颐大鱼块的时候,梁荷颂趁它不注意捏了捏它前腿和后腿屁股,竟然比失踪之前还肥上一圈!(小黑屋里除了吃也不能如平时那般到处跑跳运动,不肥那鸡肉如何消耗?) 梁荷颂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韩贵嫔了…… 让康云絮几人去了外头,梁荷颂这才与吃着鱼的贤太妃聊上。 看了眼贤太妃那越来越滚圆的肚子,梁荷颂凝眉。“太妃娘娘,食不可过甚,这鱼嫔妾会给你留着的,您要不歇会儿吧。” 贤太妃毛茸茸地脸儿扎在碗里,胡子上沾着一粒儿鱼肉渣,边吃边叽里咕噜道:“这……吚呜你就不懂了!鱼啊呜得趁新鲜,而且,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它吃得投入!唏哩呼噜、啪啪啪。 这声音,怎么还吃出猪的感觉了。梁荷颂打算等它撑(注意是撑)不下了,再跟它说。 最后,贤太妃对着鱼儿的一堆尸骨,打了个饱嗝,对梁荷颂说起几日遭遇:“那姓韩的毒丫头片子,当年还是哀家让人提拔他老爹升官儿,没想到她居然恩将仇报,拿鞭子抽哀家!不过……好在那鸡还不错……” “……”梁荷颂扶了扶额,觉得没有必要再交谈下去了…… 回头,梁荷颂便见窗台上一只雄壮的大灰猫,在窗台上徘徊犹豫,不敢贸然进来! 梁荷颂招手,准许它进来。得了主人家准许,大灰猫肥壮的四腿一蹬,一下子就跳进屋子里,朝贤太妃来,不过不似从前那么噼哩噗噜的猛追,踩着果毅的猫步,老虎似的缓步走进。 贤太妃舔刮了下嘴毛,瞄了它一眼,蹲坐在那儿想走又没走似的尴尬不自然感。灰猫走过来,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彬彬有礼的蹲坐下。 “太妃娘娘,这回是辰良召集了群猫,帮忙救了您。” 梁荷颂说了前半句,也不说后面该不该感谢的话,便闪退一旁,自干自的针线了,偷偷一瞥那蹲坐在圆木桌上的二猫。二猫并排蹲坐着背对着她,仿佛两只形状别致的花瓶儿。 二猫一动不动静坐了许久。 “哀家向来赏罚分明。”贤太妃伸出一只爪子,将那装满鱼刺的碗往大灰猫面前一推—— “赏你的。” 大灰猫埋头,噼噼啪啪的啃起鱼刺来。 梁荷颂摸去额头上一滴冷汗,暗自感叹可怜的灰猫,可再看那灰猫吃得嘎嘣有劲儿,仿佛很喜欢吃似的。 微微叹了叹气,梁荷颂牵了牵唇角,染起浅淡而略酸涩的笑容。若能有人这般追随左右,简简单单的只对你好,何尝不是幸福。 穿针引线,梁荷颂绣了一阵儿,一件红底彩花儿的小衣裳已经初具形状了。 虽然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静静的做着针线,但梁荷颂笃定,今日关于她这事,定然已经传遍后宫,很快传入京城。关乎太庙、太-祖,这事能不传出去么?不过,今后她得提醒贤太妃,多注意着点儿了,莫让人听见她会说话。 正如梁荷颂所料,传言如乘了风,宫墙再巍峨也抵挡不住人的倾诉-欲-望和好奇心,都把她当做太-祖-神灵青睐的对象,就差没说成神女了。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玄乎乎的闲话,把她神化了些。 傍晚时,康云絮含笑进来,说皇帝晚上要过来双菱轩陪她。 他定然是来问托梦之事真相的。梁荷颂笃定。 90.第 90 章 乾清宫。 康安年看了看外头天色,轻声对皇帝道:“皇上,时候差不多了。” 厉鸿澈终于从一堆奏章中提起头来了,想起身,忽觉有些头晕又坐回了椅子上,轻咳两声。 康安年忙取了药丸来。 看来眼那看似简朴、普通,实际做工设计极为精巧的药盒子,厉鸿澈将其打开,取出一粒药丸。 “这不是欣兰宫送来的药。” “皇上慧眼,确实不是。是曦贵人前些日子送来的。” “何时送来的,朕怎么不知道!”厉鸿澈眼色一厉。 康安年一愣,不想皇帝竟然不知道这事儿,忙跪地。 “皇上恕罪,想来是小福子忘了禀告了,是奴才失职,没有提醒他。” “罢了,这次就算了。但以后关于双菱轩的事,不分大小,一律禀告朕!” 康安年忙称是。 冯辛梓来,厉鸿澈让康安年先去外头候着,待他说完事,就去双菱轩。 康安年出来,却带着微笑:皇上总算渐渐走出了当年的阴影,希望这次能够把握住心上人。曦贵人虽然是尉迟一派送进宫的,目的可能不纯,但品性当真不错,能华能实,圆滑之下又有着一份真,正是适合皇上的女子。而且方才皇上竟都没让人试药,直接就吃了,可见皇上心底对曦贵人是很信任的。 此时屋内。 冯辛梓将从尉迟府密室里取来的一封密信,呈递给厉鸿澈。 厉鸿澈打开信纸,这信不是信,而是两句诗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寓意很是含糊,难以辨别。 厉鸿澈又在布了卦阵的书架上取出另外两封,一封从盛府中搜出,另一封烧得只剩巴掌大一片儿纸,是从江南梁府中取得。 第158节 三封信都没落款。 “皇上,这些都是抄写的诗句,真是密信么?您为何把三封信摆在一处。” 冯辛梓不解。 厉鸿澈眸光平静,扫了一眼那经过伪装的字迹,沉声道:“三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要是同一人所写的字,哪怕再故意伪装,也会泄露蛛丝马迹!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厉鸿澈自小读书过目不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盛丙寅与尉迟斌多年来势如水火,虽然是父子,但定然不会合谋做什么,所以,很可能他们二人都不知道有个共同联络人! 厉鸿澈将三封信收起,放入卦阵中。他真想早日会会那在他朝堂大臣背后,运筹帷幄,将南北将军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到底是谁! 厉鸿澈看了回书卷下压着的那支银珠玉钗——是今日那把众人唬得团团转的女人的。放好钗子,厉鸿澈大步出门往双菱轩去。 不管那暗影中的黑手要做什么,他也不会惧怕!他要将他操纵、算计的木偶,个个击破!让他无一兵一卒,看他如何兴风作浪! 从南下之行前,厉鸿澈就已经觉察了梁文宽处的古怪。梁府,盛府,以及即将走上歧途的尉迟府,都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只是因为那女子,计划不得不提前一些,略有些仓促。所以这些日子她不得不时常通宵达旦部署,利用黎家势力,填补漏洞。若尉迟斌作幺蛾子,他定铲除!只不过,梁烨初作为他得意门生,恐怕不太好办…… 还有便是,他总觉得,尉迟斌那个大奸贼提拔的小奸臣梁烨初,太过滴水不漏,看起来太过柔和、纯净,反而不够真实。 走到菊香园是,厉鸿澈想起了楼兰人,简直头疼!吩咐康安年—— “你去听枫堂,若楼兰贵客还没想出更好的法子,就请他去水牢好生‘伺候’!” 让他拖拉!让个男人生孩子,这些日子他一想起就觉得是场噩梦! 其实,那楼兰老头儿真不是拖拉,而是……他真没更好的法子了!都是为了保命,他胡诌的! * 夜色刚刚落下,双菱轩里便有御膳房的太监鱼贯而入,眨眼的功夫就摆好了一桌子菜。 厉鸿澈掐点儿掐得极好,来时正好太监们退散出去。梁荷颂之前得知厉鸿澈要来,就作了梳洗打扮,扶身行礼,颔首喊了“万福金安”的套话,可她还没跪下去,就被厉鸿澈凝眉扶住了—— “朕不是说过,若无旁人不必行礼吗!” “臣妾不敢越矩。” 梁荷颂虽起身,但颔首低眉,也并未看厉鸿澈。 “有何不敢?朕许你敢。” “……皇上后宫妃嫔众多,臣妾只是其中一个,不敢恣意胡来。” “不敢?免礼这等小事你不敢,假借皇室名义、胁迫朕的事,你做起来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厉鸿澈想起白日的事,还心有余悸!若是稍有差池,他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可知,你今日差点断送了自己的小命!” 她是知道危险,但更知道,他不会让她有事。不是因为对他对她这份感情有信心,而是对他必然在意她腹中的孩子,这件事有信心,不然也不会让人那么精细伺候她孕期衣食。 低眸,梁荷颂欠身。“臣妾知道……” “知道还那么做!” 厉鸿澈眸子碎着怒气的寒冰,他真是不喜欢她不爱惜自己这一点! 厉鸿澈鲜少喜怒形于色,不过现在他面上终于起了几丝波澜,薄唇抿着薄怒,眸光深沉如黑夜,锁着梁荷颂低垂着的、看似温顺的两颊。 “你哪怕不爱惜自己,也要替你腹中的孩儿想想!这样的事,以后绝不许再做,记住没!” 他果真提到了孩子。梁荷颂低眸颔首: “皇上如果是来教训臣妾的,那么皇上可以直接处罚了,不必再与臣妾多费唇舌,因为臣妾愚钝,恐会让皇上失望……” 她话还没说完,便一下子被厉鸿澈揉进他宽厚结实的胸膛,深深的将她抱住!随着这个拥抱涌来的,还有这个平静的男人心中潮水般波涛汹涌的情绪!疯狂地朝她席卷来,把她包围。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与她绵软的胸脯如此不同,是两种性别的不同特征,对比鲜明! 许久。 厉鸿澈在梁荷颂颈窝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抬起头来。 梁荷颂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因着他高,所以俯瞰怀中的她,嘴角轻轻一牵、露出一线雪白的皓齿,目光荡漾起温软的柔和。“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不太常笑的俊俏男人,哪怕是个浅浅的微笑,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因为好看,而且稀有。所以梁荷颂怔愣了一下。 趁她怔愣,厉鸿澈拉起梁荷颂便去桌边坐下。 拿起筷子,梁荷颂才明白过来,她竟然被他那个惊涛骇浪的拥抱和微笑美色给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食不知味,梁荷颂又不能一口不吃,懒懒地,只在眼前的两道菜盘子里捅了两回。 梁荷颂不经意瞄了眼放有娃娃衣裳、针线布片的篮子。贤太妃圈成一团睡着,装了满满一篮子。大灰猫在窗台上蹲坐着,莽汉似的脸木讷状,远远瞧着贤太妃,尾巴梢儿一甩一甩的。 ‘好恬淡的画面。’梁荷颂不禁心道。 “你怀着身子,多吃些五谷杂粮对身子好。”厉鸿澈从排骨莲藕炖杂粮汤里夹了一块玉米段子给梁荷颂,又用白瓷调羹亲自舀了小半碗有玉米、莲子、胡萝卜的那汤汁。 梁荷颂猛地从灰猫身上收回视线,便一下落在了眼前的白瓷汤碗里——热汤还在冒着丝丝水烟,男人修长的手刚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随着那双大手,梁荷颂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厉鸿澈身上,又收回来,默默喝汤,不想这莲藕粗粮汤竟极为好喝!不知不觉,她竟吃完了,食欲大振! 拿起汤勺,梁荷颂打算再盛一碗大的!却不想她才盛了一勺,面前又多来一碗瓜菜时蔬,绿绿的,上头点着六个枸杞,两粒儿红辣椒丁儿。 “今天粗粮汤量已经够了,再多吃就伤肠胃。”厉鸿澈道,硬是盯着她放下勺子,又把菜碗推过去了些,“吃蔬菜。” 第159节 在厉鸿澈极为细致的吩咐中,梁荷颂把晚膳吃完了,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头被人搞喂食游戏的牲畜。不过,不得不说,今晚的菜虽然还是那些食材,吃起来却仿佛能吃出她所有想吃的味道,酸的啦,辣的啦,都有,就是比平时吃的味道好! 奴才进来剩饭菜撤了走。 “今晚的味道吃起来可还习惯?”厉鸿澈问。 梁荷颂张口想说话,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那饱嗝就先响了…… 好失态!…… “看来吃得惯。”他平静的话,隐约含着一丝暖意。 梁荷颂低下头去,两颊烧烧的。‘看吧看吧,叫你多吃,丢人了……’ 等她再抬头来,厉鸿澈已经写好一张单子,交给康云絮。 瞟了一眼,梁荷颂看了个大概。像是方才的菜单子。 那些菜,都是孕妇饮食医书上写的。 这晚上,夜渐渐深了,厉鸿澈终于问了梁荷颂,她最怕他问的问题——“关于你那只猫儿,你是不是应该对朕说实话了?不要与我说是太-祖托梦如何,朕不至于那么蠢笨,不至于看不出它超出畜生的智慧。” 梁荷颂手心一紧。 91.第 91 章 夜风透过小窗缝隙吹进来,摇着桌上那盏小灯。过了不长不短的一阵儿沉默,梁荷颂才启齿: “皇上,您或许不知道,猫儿也有它们自己的组织,臣妾只是以鱼引诱之,它们便嗅着味道听命了。” 眯了眯眼,厉鸿澈仿佛并不相信,眸光锁着怀中女人的小脸:“别告诉朕,你那只猫诈死、诈伤也是你用鱼引诱它的,它知你意所为。” 厉鸿澈怎么知道贤太妃是诈伤的?梁荷颂暗暗咽了咽口水,扯出个不浓不淡的浅笑。“臣妾这只猫儿确实聪明一些,不过许多动物都有诈死求生的本能……” 仔细瞄了梁荷颂那双低垂的眸子几眼,厉鸿澈眸色闪现几丝阴郁,没再问她,闭目睡觉了。她没有说实话。 梁荷颂暗暗舒了口气。贤太妃的真实身份实在太敏感,经过这次它身陷险境,梁荷颂是更不敢泄露半点它的身份。若是让人知道,它就是宫中连提都不许提的“贤妃”,后果不堪设想! “半月后中秋宴,你好好梳洗一番,到时朕打算升你为曦嫔,你觉得如何?” 躺在厉鸿澈的臂弯里,梁荷颂不着痕迹地侧目看厉鸿澈,他闭目小憩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盖着下眼睑,侧脸的轮廓俊挺、深邃,鼻梁很高,像山陵。 她记得听看相的师傅说过,鼻梁的高的人,有雄心壮志。不过,恐怕也不准,哥哥的鼻子也很挺,却是个很和顺的人。 “怎么不说话?” 那浓密深黑两扇睫毛翕动,眸中星光乍泄,洒在梁荷颂身上,让她闪过些许的紧张、忙移开视线,在厉鸿澈臂弯里看帷帐顶上的一双彩绣鸳鸯。 “一切全凭皇上做主。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就喜欢。” 她说话时,桃花色的樱唇不紧不慢的动着,吐出一个个好听的音色,厉鸿澈将梁荷颂桃花雪面尽收眸中,语顺、人也顺,但,他凝了眉——他能将她身做主,却没办法将这女人心的主!明明,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厉鸿澈一侧眼,见那装了一满篮子的黑猫站起来,弓着背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打哈欠,跳出篮子,带出来一件小孩子穿的衣裳,仿佛是百花儿样式的。设计、绣工都做得极好。 不必说,这样的绣工,除了梁荷颂,他不作他想。 搂了搂怀中困得迷迷糊糊的女人,厉鸿澈勾了勾唇角,而又心头暗暗叹了口气。何必那么较真,她温言软语是真心还是算计。只要他睁眼,她在他身边睡着就行了。 这晚上,梁荷颂睡得香甜。担心了这么多天的贤太妃终于找回来了,多日来这还是她第一晚睡好觉。 不过,虽然她睡得好了,就有人睡不着了。 欣兰宫。 傍晚时候,珍妃便收到了宫外父母送来的口信儿,现下趁夜色来了欣兰宫。黎惜兰最近身子不太利索,时常头痛,这会儿正盖着小绒毯子、斜倚在榻上,蔫蔫的。 珍妃摘下披风帽子,轻唤了声 “惜兰姐姐”,黎惜兰才睁开眼来。 “韩贵嫔如何了?” “皇上发了火,我也不敢去看,出来时听奴才说,哭闹了一顿才歇息下。”珍妃说着,只觉韩贵嫔真是太不成器,眉头锁了锁。 “唉,韩贵嫔也真是太容易受人挑唆,这些年若不是你多看着,恐怕也撑不了这么多年,让你劳心了。”黎惜兰拍拍珍妃的手背。 珍妃笑了笑,另一只手握住手背上黎惜兰的手。“我们三个一块儿长大,进宫了多照拂照拂,是应该的。不过,姐姐说宝珠是受人挑唆,到底何人如此大胆,敢挑唆她?” 想起孙燕绥,黎惜眸光浮了浮,并没有对珍妃说起,转而说了其它。毕竟不是后宫之人,她也不便多说。 孙燕绥那女子,若假以时日,恐怕不简单。 珍妃说了来意,原来是韩家听闻了风声,找到了珍妃的娘家,让她帮忙想想办法。珍妃便来找黎惜兰商量了。 “若不是她父亲积德,这回的罪名有她受的!你传信儿给韩家,让他们安静些,该做事做事,皇上已经是顾念忠臣情谊、从轻处罚了,莫要得寸进尺,再生祸端。” 黎惜兰说着,只觉头疼。韩贵嫔也不是头一回干没头没尾的事,从前几次差点折在盛妃手里,都是靠她们二人解围。 韩贵嫔之父是兵部尚书,算是个忠臣,掌管选用武官、兵籍、军械、军令等。而下盛丙寅倒台,正是交接盛家权利的重要人物之一。 珍妃握着黎惜兰的手,只觉仿佛瘦了许多。“每年姐姐操-办中秋宴,都要瘦一圈,今年仿佛瘦得更多了,当心身子啊。” “今后中秋宴,比往年……更重要。”黎惜兰神色显得有些思虑重重。 珍妃虽平素藏着锋芒,也不多管闲事,但也不傻,知道黎惜兰是因为立后的事焦虑。宗人府提议立黎惜兰为后,可皇上而下却没有任何表示。接下来的中秋宴席,正是黎惜兰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不可有差错。 珍妃宽慰、劝了几句,黎惜兰却沉声道: “我焦心的并不完全是中秋宴,而是一个人……”黎惜兰看着那盏莲花灯座的烛台。 “姐姐说的,是曦贵人?” 黎惜兰点点头。 第160节 “曦贵人虽然貌美,但位分和资历是远远不及姐姐的,再说,这回除盛家乱党之事,黎伯父又出了大力,她应当是威胁不到姐姐的啊。” “皇上考虑事情向来长远,若他真的喜欢那女子,定然会把最好的都留给她。”黎惜兰温婉的脸能沉出水,染着哀伤,“曦贵人现在没有资格做皇后,并不代表她日后没有。” 立后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些年,皇上再拖个两三年也不是不可能,倒时候梁荷颂有了皇帝的亲生儿女,她这位子,没准就要让贤了。 珍妃心知黎惜兰什么事都喜欢藏在肚子里自己消化,也不多问了,宽慰了几句,温声告辞。黎惜兰让胥常芬去送了她出门。 珍妃离去后,黎惜兰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让胥常芬来给她揉捏了揉捏肩膀、脖子。胥常芬是久在宫中摸爬滚打的宫娥,胆识和主意自是出色。 主仆二人聊着话,先说了宗人府要求立后,以正后宫风气的事,后又说起了梁荷颂。黎惜兰一直记得,厉鸿澈说梁荷颂腹中之子是他的、以及不能动她的话,就仿佛一把刀扎在心口。但,若她还想要皇帝的心,就不能再擅动了,上次的事没有成功,她也看明白了梁荷颂的斤两,她就不能再轻易冒险。 “娘娘觉得,曦贵人如何?”胥常芬问。 说起梁荷颂,黎惜兰睁开了一条眼缝:“圆滑不失狡诈,温柔不失狠辣,不可小觑!” 最可怕的是她能屈能伸能忍,这一点是许多后宫女子都不具备的致命短处,甚至包括她自己。 “好在,尚且还嫩。” “娘娘上回让黎大学士查的事情,今日传信儿来说有结果了。只要尉迟将军动手,曦贵人的兄长也一定难逃一死!到时候,皇上定然下令处死梁烨初。曦贵人与兄长兄妹情深,必然与皇上势同水火。娘娘,此计真乃一箭双雕,既除了曦贵人的靠山,又能断了曦贵人和皇上的感情。想那横着兄长之死,凭曦贵人的性情,定然不会再接受皇上,可谓永绝后患!” 胥常芬分析道,眼中闪烁着仿佛看见了胜利的光芒。久在后宫,能爬到贵妃身边当心腹、军师的,都是“久经沙场”的。 “若是如此,倒还好,后宫中风起云涌,不到最后,都难说……”黎惜兰捏了捏太阳穴,问了二皇子厉嘉念最近的学习情况。 胥常芬说,自梁烨初来教厉嘉念之后,厉嘉念就变得十分勤学。 “不过,奴婢有两回看见二皇子和曦贵人在一处,玩得仿佛很开心。” 黎惜兰眸中一紧,思虑又重一层。厉嘉念与她这个养他的“娘”都不亲近,却和梁荷颂亲近…… * 昨夜厉鸿澈在双菱轩睡了一宿,早上又陪梁荷颂吃了早膳,离开的时候天色都大亮了。 后宫中,八月十五将近,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中秋宴席。平素宫中大小活动都由淑贵妃一手操办,中秋宴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想来,梁荷颂一点也不奇怪,为何盛妃娘家如此强大,也抵不过淑贵妃一介文臣背景。虽然淑贵妃平素默默无闻,少有响动,但这后宫就是淑贵妃一手支配、管理着,盛妃再得宠、再有背景,在别人的池塘里哪能活得自在。 “贵人,您又在看书啊。”飞燕笑嘻嘻过来,羡慕地巴望着梁荷颂。“贵人很喜欢看书么?” 看了一眼飞燕那双巴望的眼珠子,梁荷颂轻轻笑了笑,仿佛天上掠过的薄云。 “不喜欢。” 飞燕纳闷,不懂。 梁荷颂也不解释。 她不喜欢看书,但是喜欢和需要、应该,是两码事!她绝不做第二个盛妃。摸了摸小腹,梁荷颂心下微微暖。快两个月了。郝温言说,四月才显怀,现在肚子都还平坦着。 飞燕捧着脸在一旁羡慕,她也不大识字,疙疙瘩瘩地应是把“资治通鉴”几字读成了“欠口捅金”。康云和采霜正在一旁缝制秋衣。康云絮被惹得忍俊不禁,采霜听见却仿佛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只是认真的缝补着。 无意看了采霜一眼,梁荷颂略作了些许打量,而后她书看得够了,康云絮二人衣裳也缝制得差不多了,她便支开了康云絮,留下来飞燕和采霜。 飞燕不解,看采霜,当然,她是不可能从这张面瘫脸上得到什么交流的,所以又收回视线来,暗想:贵人这是要吩咐什么,需要支开云絮姑姑。 “说吧。”梁荷颂放下书卷,正襟危坐,凉凉地审视二婢女,“是谁派你们潜伏在我身边的!” 92.第 92 章 飞燕眼珠闪了闪,仿佛心虚地瞟了一眼一旁的采霜,而后小声:“贵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奴婢不懂啊……” 梁荷颂也不动怒,只是声线冷若冰霜。“飞燕,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心虚的时候,眼睛会游移不定?” 飞燕闻言心虚。 采霜则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身为宫女,武功高强,绣花针用得熟练,但衣裳却做得一般,行事滴水不漏,包括语言表情。”梁荷颂对采霜道,“所以,你,绝对不是普通进宫的婢女,你那绣花针也不是绣花用,是杀人的,对吧?” 嫌少有表情的采霜,闪过一丝惊讶。 见状,梁荷颂笃定,她猜对了。 还是飞燕先按捺不住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贵人不必担忧。我与采霜是梁大人吩咐进宫来保护贵人的。” 采霜侧目盯去,飞燕眼睛闪躲了闪躲。 “好吧,采霜是保护贵人的,奴婢……奴婢是大人派来给贵人解闷的……”她眼中闪烁的泪花,标示着她受伤的自尊心。 一惊,梁荷颂简直难以相信自己耳朵。 “是哥哥……?” 来回踱了一圈,梁荷颂思量了一番,敛眉:“哥哥向来行事周全,怎会让你们二人进宫来?若是被人知道,那还了得?!” 飞燕忙解释:“大人知道不妥,所以才让奴婢们不许说,也免得让贵人担忧。” 这不是她不知道就能忽略的问题啊! 而下盛家一事可能牵连尉迟府,风声又紧,这不是现成的一个把柄让人抓么?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得了! 唉,不过人都进宫了,以后小心些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梁荷颂:“飞燕,你把进宫经过与我说一说吧。记住,不许隐瞒!” 第161节 飞燕将见采霜没有表示什么,才将进宫经过简要说了一番。 原来去年梁烨初被遣去西北考察,心中放心不下刚入宫的妹妹,便千辛万苦的挑了二人,送入宫中暗里照应着,而后再伺机来到她身边做婢女,名正言顺的照料。 “梁大人怕贵人担心,所以不让奴婢二人告诉贵人,奴婢真不是有心隐瞒贵人的。还有,贵人您可千万别告诉大人您已经知道了,不然,奴婢怕大人会责罚奴婢……” 飞燕可怜巴巴,好似很害怕梁烨初责罚。 梁荷颂叹了口气,让二婢女下去了。 既然是哥哥派来的人,那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以哥哥的眼光,定然不会挑选容易背叛之徒,再者二婢在宫中潜伏这么许久,也算历经磨难,如此经过荣华富贵、生死抉择都没变节,品性应该可信。 ‘哥哥做事稳妥,竟还这么冒险!’梁荷颂暗暗生气,竟还不告诉她!梁荷颂忽然想起了,梁烨初那日说的“万事,有我在”的话。 哥哥昨日才进了宫,要再见还得过上三四日。待下次碰见,她定要当面与他说说。 * 之后的四日,厉鸿澈都没来双菱轩,直到这日晚,厉鸿澈才匆匆来双菱轩与梁荷颂吃了个晚膳,过问了下她饮食起居、身子可还好之类的日常寒暄。 梁荷颂大致说了说,也没有细说最近几日身子越发虚弱,几次软得下不来床的事。不过,她估摸着厉鸿澈应该也没有心情坐下来细听,因为才吃了晚膳,厉鸿澈就匆匆去了欣兰宫。一摸那凳子,都还没坐热。 康云絮瞟了眼梁荷颂,劝慰:“马上快中秋宴席了,应该是淑贵妃那里有事需要与皇上商量,所以皇上才常去那里,贵人莫要难过了。” 慢慢将古棋谱书又翻过了一页,梁荷颂的笑仿佛薄薄的流云那般轻,流过两颊、转瞬消失。“中秋家宴之后,淑贵妃很可能便会封后了。我也不过一介贵人罢了,若如此就难过,那往后就就没法过了。” 梁荷颂说着,抚摸了抚摸怀里贤太妃的脑袋。虽然不知道她在厉鸿澈心中的斤两,但,她觉得厉鸿澈还是对她有些感情的吧。虽然心里前些日子的隔阂还在,但梁荷颂已经捋清楚了自己对厉鸿澈的感情,也就淡然了许多。没办法,她就是不小心喜欢上了这么一个深沉不见底的男人。她若不能改变情况,那就只能暂时的接受,若真接受不来,再试着放弃吧…… 贤太妃抖了抖四腿,伸了个懒腰,翻了个面儿睡。厉鸿澈吃晚膳期间,贤太妃在桌下滚来滚去的咬尾巴扮蠢了一刻钟,累得它气喘吁吁的,跳进她怀里就睡着了,享受着梁荷颂的抚摸,睡着睡着,后腿使劲蹬了几腿子下巴、挠痒痒。 而后,梁荷颂忽然觉得大腿根儿好似被什么咬了!又疼又痒!忙让康云絮把贤太妃悄悄丢进篮子里。嫌弃的看了贤太妃一眼,梁荷颂暗暗崩溃!最近贤太妃身上的跳蚤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时飞燕进门来,眼睛瓦亮,带来了个消息:欣兰宫淑贵妃操劳中秋宴,操劳病了,头痛症发作,半个太医署都去了,现在皇上也守在那儿。 难怪皇上那么行色匆匆,原来淑贵妃病了。 梁荷颂看书看得有些兴致缺缺,近来身子懒得很,想这怀孕才两月,再久些可如何了得。她本想上床休息了,却见飞燕还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消息一并说了,这么支支吾吾的作甚?” 不是她想吞吞吐吐啊,是她实在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啊。飞燕暗想着,瞧着梁荷颂的脸色小心道:“贵人,原来这次中秋宴并不只有皇宫中的人,还有桑日国的国王和公主。” 梁荷颂仿佛迎头吹来一阵雪风,虽不至于把人冻得透心凉,却是让她冷得一个打颤。参加中秋家宴的国王、公主,那访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皇室和亲!国王亲自陪伴来,说明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所以,定会将她嫁给大晋最高贵的男人。毋庸置疑,除了大晋文武双全的皇帝厉鸿澈,还能有谁。 梁荷颂瞬间想了明白。难怪淑贵妃那么卖力操办中秋宴。她对皇帝向来投其所好,定然会卖力把这桩和亲也操办好,以想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展示自己的胸怀和才干。 北边儿的桑日国公主和亲,这么大一件事绝对不是突然就有的,厉鸿澈却一点都没有告诉过她。 康云絮见梁荷颂没什么精神,便伺候她睡下了。 * 桑日国一行是三日后至的,正是中秋之前的第五日,八月初十。虽然前朝一片热闹欢迎,后宫里也只有些许的闲话声,都是关于那位异域婆娑族公主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迷人的。 今日一早,淑贵妃将众妃嫔召集去了欣兰宫,说了一回桑日国客人访问期间,后宫需要注意的事项。 桑日国地处大晋西北外,国力强盛,其中婆娑族为主,常年与大晋都有着边境纠纷,小仗打过好几场,都是由尉迟斌的儿子尉迟泰处理的。若是这回和亲成功,那日后至少短时间内不必刀剑相向了,所以这回访问有着重大意义! 淑贵妃受太后之意,提醒皇宫上下注意,也是应当。 梁荷颂与尉迟香言、余秀玲从欣兰宫出来,后头还有跟着几个嫔妃,一个是贪嘴好吃的谭修仪,另外两个是庄婕妤和尓珠芳仪。 庄婕妤是韩贵嫔的好友,见了梁荷颂在前头,故意快步从她身边路过,与尓珠芳仪道: “哎呀,都说光靠一张脸是留不住真情的,从前我还不信,现在是动了。这世上啊,总有人比你美,而今看来,哪怕是利用孩子也留不住男人的心喽,呵呵。你说是不是,尓珠妹妹?” 她问完又故作惊吓的看梁荷颂,捂了捂嘴,“哟,这不是曦贵人么,姐姐刚才可不是说你,你可别多心……” 那尾音拖得相当长,满含讽刺。 尉迟香言温柔的脸上含着愠怒,想要说话,却被梁荷颂握了握手,止住。 “庄婕妤说得是,不过荷颂向来知足,有一张貌美的脸,有一个孩子,就已经知足了。” 她淡然,轻轻一句,就把庄婕妤给打发了个脸青脸白——这两样,都是庄婕妤没有的、嫉妒的。 吃了哑巴亏,庄婕妤气哼哼的拽着尓珠芳仪和谭修仪走了。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庄婕妤和韩贵人,一路货色。颂儿,你怀着身孕,可要小心这些牛鬼蛇神。”尉迟香言道。 梁荷颂拍拍尉迟香言的手,见她对她满目担忧,心下微微一暖。其实最开始,她并没有多信任尉迟香言,不过是因为进宫前答应了尉迟将军,为了哥哥前程不得不敷衍罢了,而下日子相处下来,却觉得这女子是个难得的人。是真正的温婉在心,而不在貌。可怜最近盛家与尉迟家纠缠不清,尉迟香言定然日夜难眠,这都瘦了两圈。 告别尉迟香言和余秀玲,梁荷颂独自在菊香园走了走,最近难得出来走动,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散散心,却不想这一散,就散出了一场风波! 秋阳高照,梁荷颂今日出门又穿得多,走走那汗就贴着衣襟流! 采霜脚程快,就先回去取纸伞遮阳。梁荷颂身边只带着飞燕,路遇一行十数人,领头的是公公陆全笙和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其余十来人作婆娑族打扮,有男有女。 听闻陆全笙被拨去懿宁宫当差,应当是太后让他领着这一群桑日国的人游园的。梁荷颂猜想,打算绕道而行。太后宫里的人似乎对她都不太欢喜,还是别撞上了。 “飞燕,咱们走那条路。” “是,贵人。” 菊香园和御花园都是公共场所,是以婆娑族人若有太后许可,也可游览,不比双菱轩这样的妃嫔居所。 绕路走,路程远,梁荷颂走着走着也累了,便在石凳上小坐歇息,远远打量那一群人。那桑日国人中为首的人拿着夹着白纸的画板,好像在画着那两个战战兢兢站着的宫女儿。他左画右画,好像都不满意,嫌弃那两个宫女胆小地低头,不够美。 隔着这么远,梁荷颂还能隐约听见那桑日国画家,对那两个小宫女指着鼻子,用跑调的大晋话大骂“太丑了!简直是玷污画纸,给我滚……”云云。那陆全笙身边的小太监也对画家谄媚阿谀,大骂宫女,“像你们这种姿色,上鸣沙大师的画纸是你们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皱了皱眉头,梁荷颂不打算再听那跳脚骂声。 第162节 “贵人,都说婆娑族人野蛮不讲理,飞燕从前听了还不信,今天看了,真是信得不能再信了!难怪淑贵妃要专程叫后宫妃嫔去叮嘱。这要是碰上,准是秀才遇上兵!”飞燕道。 “嘘,记得去了欣兰宫,就不记得训话了?”梁荷颂训斥,说着又忍俊不禁,“再说,哪怕咱们遇上,你也定然不是那秀才。” 飞燕脸一红,憋着嘴可怜兮兮望着梁荷颂。 她自尊心又受了一击! 梁荷颂更是乐了。难怪哥哥派飞燕进宫来给她解闷,这小妮子表情喜怒哀乐各有不同,各有千秋,确实很逗。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梁荷颂抬头便对上一双碧蓝的眼睛,以及一张有着短短的黑卷胡须的男人脸!把她吓了一大跳,好在飞燕及时扶住了她! 竟是婆娑族的画家男人,抄小路截住了她! 那卷胡子壮汉子画家双眼放光的将梁荷颂打量了一番,从头到脚,仿佛能看穿她衣裳似的!接着卷胡须狂喜大笑,让人将那两个宫女丢了,盯着梁荷颂笑:“就是她!这女人就是我想找的!哈哈!又清纯又风骚,该瘦的瘦,该胖的……”他盯着梁荷颂胸前,“太美了!” “放肆!这是曦贵……啊!”飞燕忙挡住梁荷颂,却不想被一耳光打飞了开! 是陆全笙身边的跟的那眼生的小太监打的,梁荷颂看了一眼,竟不见陆全笙。 画家一行人众,现下菊香园一时间又没有旁人来相助。梁荷颂怀着身孕不敢冲突,怕动胎气,只能等着采霜回来,或者巡逻的侍卫走过。 “你坐在那儿,就像刚才那样,我要画你!”卷胡须男用对宫女的口吻,对梁荷颂,大约把她当做了高等些的宫女。而那小太监明明认得梁荷颂不是宫女,却恶意不辩解,任何婆娑族人行事。 93.第 93 章 卷胡须男画家对大晋话听得一知半解,仿佛听不懂飞燕口中对梁荷颂身份的解释,只当那什么“贵人”就是宫女的一种了。他掏出一本画册子翻开来,让懿宁宫点头哈腰的小太监拿过去给梁荷颂过目,让她照着上头的姿势摆! 这…… 小太监瞟了一眼画册,竟然全是衣着轻纱、胴-体若隐若现的女子,那姿势更是……不觉也有些心虚、害怕了!待一看面前梁荷颂冰霜森寒的眼神,他更是招架不住,腿一软,跪在地上,但不敢得罪桑日国人,还是把画册中递上。 梁荷颂自是不会配合!画家一看梁荷颂不为所动,和方才的宫女卑躬屈膝、顺从的样子完全不同,上火过来怒骂。这时候贤太妃刚好路过,一看情形,大怒,龇牙咧嘴冲上来就给卷毛男的脸一顿挠!挠得他惊声叫唤!好不容易才从贤太妃猫爪下解脱! “拿来的野兽,快,弄开、弄开!” “还愣着干嘛,阉狗还不快帮忙!”婆娑人骂太监。 好不容易,才把贤太妃赶开! 小太监怕事情闹大,想上前解释梁荷颂额身份,却不想被卷毛男画家一巴掌打翻在地,根本不听任何话!婆娑族的随从一拥而上,非要制服梁荷颂不可! “啊!!!你敢伤我!”卷毛男痛呼,指着突然出现的冷面宫女。 千钧一发,采霜赶到,一根树枝打得那卷毛段指头骨都折了!一地婆娑人哎呀痛叫! 很快,附近的侍卫闻声赶来,惊动了刚陪同桑日国国王、公主游览御花园经过的太后和皇帝。国王、公主见带来的族人滚在地上哀嚎。那画家原来是公主养的“能人志士”!不过现在已经成了残疾人士了。 梁荷颂粗略的扫了一眼来人——桑日国国王也是个和画家长相一类型的卷胡须、大眼高鼻中年人,酝酿着愤怒质问似的盯着厉鸿澈;那桑日国公主一身红装,红纱蒙面,只见翩鸿似的丽影,和一双充满异域之美的美人眼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人的灵气和傲气,公主正敌视着她。 梁荷颂不觉低眸看了自己这一身宽松的素色衣裙,头上因着怀孕又没戴什么首饰,跟桑日国公主那一身高贵、华丽、精致的红裙一比,自己确实仿佛婢女一般的打扮,加上她未施粉黛,也难怪方才被那卷毛男画家当做宫娥。 这公主果然如宫中传言所说,是个角色倾城的美人。梁荷颂又低了低眸子,恰好看见厉鸿澈那双金丝绣祥云靴,就在她两三步远的地方,虽未抬头看他,但已经能感觉到厉鸿澈冰冰凉的眸光锁在她身上。 “这怎么一回事!”太后看见那一地被打得哀叫的婆娑族人脸一白,又见梁荷颂立在一旁,脸又一青——又是她!虽然还没有问清楚情况,但孝珍太后心里已经将梁荷颂定为祸首! “小泉子,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说清楚!” 陆全笙终于出现,狠狠一批眼生的小太监,让他赶紧说什么情况,俨然是打着故意推卸责任、佯装不知情的算盘。 不过不难猜想,若没有陆全笙这个副总管太监的主意,至少是首肯,那小小太监怎么敢如此放任? 小太监只得默默抗下,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不过把卷毛男的不礼貌和侮辱都省去了!“方才大画家路上碰见了曦贵人,惊为天人,想画一幅画,而后曦贵人大怒,接着就……” “对!这个宫女不知好歹,出口就叫高手打人!”揉着手吃痛的卷毛男,插话指责梁荷颂! 太后听罢,盯着梁荷颂紧抿了唇,两道法令纹被拉得格外明显!不过画家口中那“宫女”二字,对妃嫔来说,极是侮辱! 桑日国公主心疼自己的画家,拽了拽国王爹的胳膊,声音如黄莺出谷,略有骄纵、撒娇:“父王……” 桑日国国王对厉鸿澈不悦道:“大晋陛下,本王不辞千里来你的皇宫做客,随从却被打成这样子,你是不是应该给个交代!” “不是的陛下!是那画画的侮辱我家贵人,强行逼着我家贵人坐在那儿给他画,而且还掏出本实在……实在见不得人的画册!” 飞燕忍不住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可惜她一介婢女,人微,也言轻。说多了,倒像是牵强辩解。 梁荷颂低着的眸子,看那双俏丽的女红靴子朝那双金丝祥云靴走进了些,步履间有撒娇、倾慕之态。“大晋陛下,那是图雅最好的画家,您可要给图雅做主……” 梁荷颂缓缓眨了下眼睛,理智告诉她该求饶辩解,可是,她突然很不想对他求饶,而且,也忽然很想知道厉鸿澈会怎么做!一个是他即将到手的美人公主,一个,是她这个已经得到手了女人。还记得她当初问他为何要她怀孕时,他说,他要为自己儿子找个美人的娘。论美貌,这个公主并不比她差。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怀期望…… 片刻沉吟,梁荷颂感受到锁着她的那道冰凉目光仿佛有一厉,而后是他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嗓音—— “是要给个交代。” 心仿佛有咔地一声响,裂纹爬满心房,梁荷颂低垂的眸子渐渐漫上泪水。这次期望,好像落空……这个考验仿佛是她输了。 是她傻了,怎么想着考验天子的真心呢?人心哪里经得住考验,何况是这高墙中,哪里有真…… 清风徐徐撞来。那双男人的金丝云靴在朝她走近,可梁荷颂却觉得仿佛那遥遥几步的距离,远到她哪怕用永远的时间,也无法逾越! 这金丝云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仿佛带着一股女人的芳香——梁荷颂鼻子尖,一下确认了,正是和公主身上的香味有相同特点…… 梁荷颂抬了碎着浮冰的湿润眸子,与厉鸿澈快速掠过的视线,短暂相碰。 一个是心碎后满眸的鲜血淋漓,一个是冷沉如寒潭,深邃难辨。不过也只是一瞬的接触,厉鸿澈便大步从她身边掠过。 第163节 梁荷颂又低下头去,那个潜意识的决定,在跃跃欲试的冲出心湖水面。 然而,接着,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银光一闪,手起刀落!接着便是那卷胡须男画家的手臂落地,“啊!”地惊声痛叫,直蹿上云霄! “天啊……” “啊……” 旁人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厉鸿澈满面阴霾,看也没看、直接“咻”一声将带血的长剑随便一扔,那剑就重新回到一旁的侍卫剑鞘中! 太后被血吓软了腿,桑日国一众也是始料未及、目瞪口呆! 厉鸿澈眼神寒如冰潭,让桑日国国王不禁深感威胁、忌惮,“朕主宰万里山河,国土,和女人,决不许任何人欺侮半分!” 梁荷颂惊吓抬眸,一时忘了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直接冲刷在惊愣的两颊,而后被桑日国国王和公主打量,才觉众人面前这样流泪实在有失颜面,方这样一想,便见一张洁白的手绢盖上她的脸、挡住了她的狼狈,而后她便落入了一个结实臂弯,被打横抱起! “传令哲颜世子,送国王、公主回宫休息!”厉鸿澈抱起梁荷颂,丢下这一句就走了! 这就是他给的“交代”! 桑日国国王这才从厉鸿澈那骇人的目光中解脱出来,本是含怒,可下一眼便见那地上洒落的不雅画册,也是大惊,怒看地上痛得抽-搐的画家。 丢人透了! 厉鸿澈亲自将梁荷颂一路抱回双菱轩。梁荷颂面上还盖着手绢,也因为盖着手绢,仿佛脆弱、委屈就有掩护似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皇上这又何必,如此一来,那美貌的公主若是不愿嫁你,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厉鸿澈一顿。 “谁说朕要娶她。” 梁荷颂一愣,在手绢儿下眨了下眼睛。 “可……皇上也没说不娶啊。” 怀中的女人轻飘飘的,很难让人相信她还肩负着另一条生命,厉鸿澈因为她方才故意不辩解、考验他的怒气还未消,见如此,又暗叹了口气。盖在那巴掌小脸儿上的手绢,被泪水濡湿了两小片湿意。 厉鸿澈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朕本以为,不重要的人,不值得提,却不想你这么在意。” ‘不重要的人。’梁荷颂琢磨着这五个字。他是指……那个貌美的桑日国公主么?她是来和亲的,很可能是他新任宠妃,不重要么?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被厉鸿澈放在了榻上。康云絮正在缝制秋衣,见皇帝亲自抱着自家主子回来,先是一惊吓,后见梁荷颂并无大碍,又是一喜——若贵人身子有恙,那便是皇上情急,若无恙,那便是皇帝的恩宠情浓。 康云絮自觉的招了采霜、飞燕退出去,留给二人私人空间说话。 气氛宁静,一时……有种不自然感在空中升腾起。 厉鸿澈将她放床上后就一直没说话,梁荷颂想起方才自己泪流满面的,微微尴尬,翻身朝墙内面壁,轻轻拉过被子盖着,佯装打算睡觉。动作很轻,弧度也小,只觉得这厉鸿澈安静得诡异的时候,不应该做出大响动来。 瞟了一眼那床上蠕动的玲珑影子,厉鸿澈站了许久,想了许久,而后大步上前在床边坐下。 梁荷颂立时闻到一股桑日公主身上的芳香,原本缓和了些心,又是一沉…… “朕听闻你最近身子不太好,恰好桑日国王送来了这香包,说是对女子极好,能够健脾养身,朕便想着逛完御花园,让人送来给你,却不想先一步就在菊香园遇到了你。” 一愣,梁荷颂平身躺着,立刻便见厉鸿澈掏出个红色香囊,正是她闻到的香味,木讷地捧过香包。 “谢皇上赏赐……” “不是赏赐,是‘送’。”厉鸿澈顺了顺梁荷颂的头发,虽然她现在她温顺可人,但方才她那一双参杂着极度失望、心灰意冷的眼睛,虽然只有那一瞬的四目相接,却也令他心头发虚、害怕。 再多的顾忌,他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处理了那堆人,带走她,好好替他的女人“疗伤”。“颂儿,答应朕,以后再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朕了,可好?” 他的抚摸充满了柔情,梁荷颂只觉这样温柔的他,仿佛恍如隔世,上一次,应该是两个月前,在那条小船上。 坚强是品性、心智,脆弱是感情,梁荷颂努力控制了,却控制不住眼睛,又湿润了,好在没有流出来。 “皇上,臣妾有时候,真的很不懂你……” 缠着青丝的手一顿,厉鸿澈被梁荷颂噙着泪水的双眸,刺痛了眼睛,双臂一圈、将她花瓣似柔软身子抱进怀中,紧紧搂着,声音低哑地响在梁荷颂耳畔: “朕当时教你习字,不是说过么?不懂就要‘不耻下问’,你若不懂,就要问朕,可知道?” 梁荷颂鼻子一酸。 “臣妾不知道……!” 话带着赌气、发泄的意味。 她就像一泉柔软的溪水,在他怀里流淌着,想揽紧些怕她流走,又怕揽得不得其法,让她消失得更快。 她在赌气,再发泄,这些是厉鸿澈很少在她脸上看见的,而下总算放心了些——会赌气,至少说明她的真心是被触动了,不是从前那么不痛不痒的,任他如何她都无所谓。 厉鸿澈捧着怀中的女人,刀刻的俊秀下巴轻轻在她透顶的青丝上摩挲,而后埋在她颈窝里轻声: “朕自小便被文武师父称赞神童,读书习武没有一件能难倒朕,而后皇位纷争,朕一举称帝,主宰天下,文武百官任我呼喝。所以……朕以为,朕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做什么,都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而今才知,是朕错了……” 厉鸿澈捧起梁荷颂泪水啪啪滚落的脸,四目相接,各自都波动着难以控制的情绪,情浓夹杂哀伤,酸涩混着甜蜜,都缠在了一起。 厉鸿澈抚摸着梁荷颂的脸颊:“只可恨,几千年来什么书都有,唯独没有教人如何谈情说爱的书。” 书。梁荷颂想起小船那夜,厉鸿澈也看了教习男女之事的书。梁荷颂本是生气、难过,思及此处,又觉得有些好笑。“皇上不是很聪明么,无师也能自通……” 厉鸿澈近在咫尺,没了平素帝王的孤高清冷,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梁荷颂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却越发浓了。“皇上,究竟哪一个你,才是真实的你?你太深了,臣妾看不透……” “若你看不透也无妨,只要记得,朕心欢喜你,就够了……” 第164节 厉鸿澈话罢,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竟能够说出这等被他从前视为毛头小子哄少女的肉麻情话。“颂儿,朕虽然有三宫六院,仿佛……仿佛却不擅长与女子谈情说爱,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厉鸿澈略窘迫地苦笑。而下盛家之事总算尘埃落定,他也不必常去欣兰宫,通过那处暗道去大牢。 梁荷颂还从没有从厉鸿澈口中听到这样坦承短处、求包涵的话,虽然听来有些滑稽,但细思又觉得可贵。虽然厉鸿澈的眸子依然漆黑深邃不见底,可是梁荷颂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映在了他眼中,那么清晰,那么近。 一时间她有太多话要问,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好在厉鸿澈说,待忙过这几日,寻个时间,好好任她“不耻下问”个够。 两人你侬我侬,那方窗台上,贤太妃蹲坐着,舔了两口爪子上残留的卷毛男的血迹,又十分嫌弃。接着,大灰猫跃上窗台来,大花瓶儿似的对蹲坐下,替它添爪子上腥臭的血迹。 贤太妃找了个舒坦而高冷的姿势,边享受着,便打量屋中柔情的二人。真是费了她好大的心血才搞出这一幕温情好戏来! 它一早忍着饥肠辘辘带着群猫到处窸窸窣窣,才把那群婆娑族蠢货赶去了菊香园那条小路与梁荷颂撞个正着!果然上演了这么一场激烈对决!遥记得,她作宠妃时,便是这么一场类似的戏码,那家伙,她可是风光大盛啊!让舜熙帝对她宠爱加倍,羡煞了旁人。 这些日子看着这两人如此不交流、不沟通的暗自神伤,它也是着急啊!能不急嘛!这不,昨儿个梁荷颂就因着那什么公主可能来和亲,忘了吩咐飞燕那个健忘的丫头片子给它煮吃的,生生饿了它一整晚上! 那肚子咕咕叫的滋味,真是糟透了! 什么?让她找梁荷颂要吃的?呵,她可干不出那么丢人的事情来,她堂堂一介太妃,又不是乞丐! * 傍晚,郝温言按时按点来看梁荷颂的身子,开了些保胎强身的药。那桑日国卷毛画家被厉鸿澈斩了臂膀,梁荷颂心下担忧挑起两国纷争,便问了郝温言。郝温言说,那画家血流不止死了。 虽然那画家被斩了手臂,伤重,但凭宫中太医的医术又怎会救不活?梁荷颂心下略作了思量,从郝温言那略心虚的面色中体会到了一二。应该是厉鸿澈让太医做的手脚吧。当面斩杀了那画家未免不好。 郝温言走后,尉迟香言和余秀玲一前一后的来看望梁荷颂了。 二女方从懿宁宫训话出来,说是太后紧急召见了后宫妃嫔,训斥了一番,让各人闲了就不要乱走、横生祸端,到时候除了岔子担待不起。虽然孝珍太后没有明指梁荷颂,但,谁不明白,那太后说的就是梁荷颂呀? 陆全笙和那小太监都是懿宁宫的人,带着婆娑人游览园子,却被梁荷颂这一碰上,出了这么大事,太后自是不高兴的。 “今天的事我后来听说起来都为你捏把汗!现在看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尉迟香言擦了擦冷汗,又宽慰笑道,“虽然惊险,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没有让你受委屈。听说那婆娑国王而后向皇上服软道歉,还说中秋宴上要亲自给你赔礼呢。” “亲自给我赔礼?”梁荷颂惊诧,受宠若惊得一身冷汗,“我不过一介女流、贵人,哪里担当得起一国国王的赔礼。” “如何担当不起?你们母子是大晋天子的心头肉,完全担当得起。如此一来,后宫中也没有人敢对此事闲言碎语,说你不是了。”尉迟香言笑。 94.第 94 章 看了看一旁盯着她瞧的余秀玲,梁荷颂尴尬的笑盯了尉迟香言,玩笑责怪:“什么心头肉,香姐姐别尽拿我说笑了……” 余秀玲上前一步,柔柔一笑,虽还是那模样,却仿佛少了许多初进宫时的暖意。“颂姐姐就莫要谦虚了,香姐姐说的是事实啊,眼看中秋宴上就到,颂姐姐就要封为嫔,等姐姐诞下皇子、满月,少不得再封赏,若是公主定然是芳仪,若是皇子,婕妤、贵嫔也是很容易的。” 见余秀玲面有失落,梁荷颂握了余秀玲的双手,拉她坐到身边。 “秀玲,你莫伤怀,你温婉灵秀,日子定然越过越好的。现在韩贵嫔被降做了贵人,气焰暂时也可以收一收了,要是还有烦恼事,定要告诉我。” 余秀玲微笑略略一僵,眼角染了湿意。 送走二女,梁荷颂将余秀玲留在最后走,送了她一对顶好的和田暖玉镯子。是上回厉鸿澈差人南下搜刮酸橘子,她特意让人从家乡的名玉铺子带的。 · 余秀玲带着婢女从双菱轩出来,路过菊香园,远远看见了与她同住玉福宫的庄婕妤与尓珠芳仪,因着庄婕妤讨厌梁荷颂,是以平日里也连累这她也不受待见,受了不少气。韩贵嫔是受了惩罚,可是庄婕妤和韩贵嫔是穿一条裤子的! 于是,主仆二人就绕着走了。 “曦贵人性子真好,对才人也好,一点都没有别的嫔妃那样恃宠而骄的样子,才人您说……啊!” 婢女话还没说完,便啪一下挨了余秀玲一耳光,被打蒙了! 余秀玲向来娇娇弱弱的病美人,这个样子不常有! “被人施舍有什么好!若她真对我好,便不会拿这些石头施舍我,而是想着帮我如何得到圣宠,摆脱这任人践踏的日子!” 她的泪,不是感动,而是委屈啊! 她也不过同为妃嫔,梁荷颂凭什么可怜她呢? · 是夜,月亮大半圆。 欣兰宫点上了宫灯。今夜灯盏比平素少了一半,因为淑贵妃昨日向太后提了议,减少后宫开销,在皇室弘扬勤俭的美得,深得太后赞许。 终于将中秋宴安排得差不多了,黎惜兰草草吃了晚膳,在小榻上小憩,婢女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她向来食量不大,最近宗人府提议立后,她这回操劳中秋宴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 婢女来小声禀告:“娘娘,尓珠芳仪和庄婕妤来给娘娘问安了。” 不必说,那庄婕妤跟韩贵嫔性子差不多,爱逞嘴上功夫,白日里梁荷颂圣宠荣耀、惹人嫉妒,她定然是冲着这事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黎惜兰断定。 果不其然,庄婕妤打着问安的旗号,正是来说白天菊香园的事的。 “贵妃娘娘,现在后宫里都传遍了,说梁……曦贵人就是皇上的心头肉。嫔妾真是替娘娘不值,娘娘管理六宫操劳内外这么多年……” 庄婕妤叹了口气,情真意切。 “现在曦贵人尚且只是怀着龙种,还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呢,就尚且如此了,倘若他日她生下个皇子来,只怕她一跺脚这后宫都要颤几回……” “胡说!”黎惜兰温打断,婉的脸上乍然严厉,声音虽柔,却不容人再质疑啰嗦,“后宫已经许久没有喜事,曦贵人怀着的哪怕是个公主,也是珍贵的皇室血脉!再说,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可攀比的。做皇家媳妇心怀要大度,怎可如此计较。” 庄婕妤被训得立刻噤声、低头。黎惜兰头疼,便让胥常芬送走了二女,临走还嘱咐了二女不得再提方才的话,更不可在桑日国贵宾在时生事端! 胥常芬送走了人,回来正见黎惜兰锁着愁眉,头疼,忙上前帮忙按摩、宽慰。 “娘娘莫听庄婕妤的闲话,她就是存心来挑唆娘娘,想利用娘娘为她出气的。” 第165节 黎惜兰闭着眼睛、无声轻哼了声笑: “她那点拙计本宫若还看不出,便枉在后宫殚精竭虑、混这些年了……” 顿了顿,黎惜兰半睁开眼,温柔的目光透露着些许刺骨的寒意。“但,有一句话她说的对。现在曦贵人就尚且如此,今后,实在不敢想象……” 这五六年来,后宫女子虽众,然而,唯一让她黎惜兰真正担忧的,却还只有这一个梁荷颂。 “怀薇可传来消息了?” “娘娘,傍晚传来消息了,说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只待中秋一过、桑日国的人一走,梁烨初定然跟着盛丙寅一同陪葬,跑不了。” 黎惜兰点头,想想又不放心,修书一封,叮嘱黎怀薇做事“干净”、把稳些。 她弟弟黎怀薇在翰林院当侍读学士也有三年了,一直想升迁,却无奈机会刚来,上头又生生压来了梁烨初、做了翰林掌院学士,而至于他这么久郁郁不得志。 这回若梁烨初能栽了,也正好提拔他升迁,作掌院学士。在削弱盛家势力之事中,黎家出了大力,怀薇又是她家唯一的男丁,皇上那里她做做功夫,应该不算太难。 ** 接下来三日相安无事,厉鸿澈依然忙得不见人影,不过梁荷颂心情倒还尚可,每日都吩咐了人做了暖身子的银雪耳蜜柑汤送去御膳房——最近又下了一场秋雨,寒气丝丝的。 而厉鸿澈每日让小福子将那汤碗送回来双菱轩,里头装着的也是一道汤,而且每回的汤都不同,木瓜花生排骨汤、杏剑猪肺汤、银雪耳蜜柑汤,真是极好喝! 旁人看着以为皇帝几日未过问双菱轩,其实暗里这条线都没断过。 梁荷颂一直想当面问哥哥采霜、飞燕的事,却不想梁烨初因着准备中秋宴的对弈比试,一直没得空进宫来。听说是中秋宴上,安排了大晋的棋师与桑日国的棋师对弈比试,以助兴。 好多天没见着哥哥了,真是让人想念。梁荷颂看了眼小窗外庭院风景。前些日子她还托人打听了礼部侍郎的千金,打算寻个机会给他牵个线。二十好大几的男子还没个定亲,做妹妹的能不着急么? “贵人,皇上身边的小福子公公来了。” 康云絮说罢,便进来个小太监,带来了皇帝的信儿,是提醒梁荷颂今日穿戴稍微华贵些,因为宴上会晋封嫔! 大凡位分高些的妃嫔的穿衣都会以暖红色调为主,要花团锦簇、鸾凤齐飞,兼以金丝银线才能衬托出身份高贵。毕竟不是人人都贵气美貌天成,自然衣饰上要下足功夫! 然而梁荷颂只挑了一身儿蓝色的翠烟衫,同色系的有绿枝、撒着小花朵的百褶纱裙,腰间纨素,肩上淡色披帛。在宫装里,尤其是宴席的场合,真算是素净了。 康云絮眼前一亮,赞美:“贵人真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美得没法儿形容。奴婢虽然在宫中历经两代帝王、这么多年,却还是头一回看见能把这宝蓝色穿得如此灵秀、贵气的。” 这时候飞燕进屋。 “贵人可拾掇好了?保和殿的肩舆来接贵人了。” 在铜镜里照了照自己,梁荷颂看了看还算满意,莲步移出,可才走到门口便见面前闪过一团黑影子——可不就是贤太妃么! 贤太妃一下子蹿到梁荷颂前头,撒着四条腿儿,梁荷颂只见那小屁股颠着、跑得飞快,她才走了没几步,贤太妃就已经先一步上肩舆上坐等了!那眼神好似在嫌弃梁荷颂,让她快点儿! 路上,梁荷颂实在担心贤太妃与太后有过节,闹出事儿,小声温婉提醒—— “太妃娘娘,您今天不是吃了两大碗鱼肉饭了么?要不今儿就在园子里走走,嫔妾那边完了就来接您?” 贤太妃调转身子不理她,以粉嫩小菊花盯着她,尾巴不高兴地甩来甩去。“哀家不是去吃的!” 解释等于掩饰。梁荷颂挠了挠脸,小心考虑着它的自尊心:“真不是嫔妾不给您吃,是淑贵妃吩咐了不可铺张浪费,妃嫔吃穿用度一律从简,每日的鱼肉都限量,您的粮……膳食也只能缩减缩减了。” 贤太妃不高兴的轻哼一声,心道‘原来是是姓黎的那丫头片子干的好事!看一会儿它怎么收拾她!’ 不过梁荷颂这回确实误会了。贤太妃不全是为了好吃的,而是梁烨初好多天没进宫了,好生想见见。贤太妃正想着,忽然间不远处大灰猫远远的鬼祟随着,毫不留情地别开眼睛! 太丑了! 哪能跟梁烨初那皮肤细嫩、唇红齿白的俏儿郎比! 保和殿说到就到。 梁荷颂被康云絮扶着进保和殿中。宫女、太监见了她,都勤快、走心地行礼,还不忘带笑。 虽知道他们大约是因为她近来得宠、又要晋封才如此,未必真心,但梁荷颂还是心情不错,都让他们不必多礼。 桑日国的国王、公主,以及几位王爷、王妃坐在一边;妃嫔坐在另一边,这一边面前隔着珠帘。出席宴席的妃嫔也不过是十来位,都是资历、辈分长的,梁荷颂算是最年轻的,位置也相对靠后。 前有珠帘屏风阻挡,其余人也不能看见妃嫔真容,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方才一落座,梁荷颂就觉有几道目光透过珠帘,紧紧追随着、探究着她。 95.第 95 章 招待外宾的步骤也不外乎那些,梁荷颂才坐听了一会儿就乏了。身边庄婕妤与尓珠修仪聊起来。 “皇上以家宴形势招待桑日国公主,分明是表示她是一家人了吧?!你说,公主是封嫔,还是封妃?” “皇上的圣意我哪里知道,不过乌图雅公主身份尊贵,再怎么也是妃位吧。”尓珠修仪一五一十说,没听出来是庄婕妤是故意说给梁荷颂添堵的。 庄婕妤听了,瞟了一眼一旁的梁荷颂,乐了,探过身子来小声问: “听说最近曦贵人在研读诗书,想必这些事也比姐姐们通透了。你说,皇上是会封公主为妃,还是嫔呢?” 瞥了眼庄婕妤那讽刺的意味,梁荷颂本不想答,但她盯得没完没了的,仿佛她不吭声就不罢休。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身边的谭修仪抢先道:“庄姐姐你莫胡猜了,皇上这么喜欢曦贵人,是不会娶那公主的。” 谭修仪说罢,往嘴里塞着片鸭舌。 梁荷颂没理睬,惹得庄婕妤没趣,低声说了谭修仪一句“就知道吃”,却不想惊动了淑贵妃,挨了一眼警示。 说到吃,梁荷颂才想起来——贤太妃呢? 这一眼扫去,梁荷颂可吓坏了! 第166节 透过珠帘,梁荷颂隐约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黑影,在桑日国国王、公主的席位边儿蹿来蹿去,而后静了一会儿,不见了猫。 咦,去哪儿了? 接着,那桌边儿国王的腋下空隙处,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爪,在钩国王盘中的胭脂鸭脯。那爪儿先是钩了一块,却不想钩了个鸭屁股,嫌弃的一抛,又去盘中钩了块儿满意的部位。 殿上,太后、皇帝正与国王聊着两国风土人情以及今后休战、和睦之时,忽然间殿中央飞了个油亮亮地鸭屁股,颠簸了几下、停在正中间……具是愣了! 数十道视线都集中在那鸭屁股上(好吧,最紧张的或许是那只鸭屁股)! 倒抽一口凉气,梁荷颂觉得自己心儿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然而透过珠帘缝隙,国王的腋下那小爪子还在摸索…… ‘这不是双菱轩那成天卖蠢的黑猫么?’厉鸿澈眼尖,先于众人一下就看见了贤太妃的爪子——它又钩走了一只蜜蜡烤小鸡儿! “呀,那鸡、那鸡活了!”另有眼尖的小太监也看见了。 厉鸿澈盯了那擅自说话的太监一眼,立刻就有人将那失礼太监暗暗捉下去了。 一则小插曲,好在有惊无险,倒是把梁荷颂弄得一身冷汗! 梁荷颂还在心有余悸,却没听清厉鸿澈的说话,以至于桑日国国王要向她赔礼,请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动静! 满殿人视线都集中在了珠帘后,心下暗暗说:好大的架子!国王赔礼,竟然都不给面子! 在座的几位没见过梁荷颂的王爷、王妃,也更加好奇起这位皇帝新宠——皇帝向来挑剔,也不知是什么女子,能够超越后宫努力五六年的美人,得到天子恩宠? “曦贵人,叫你呢!” 直到被淑贵妃不悦、着急地低声提醒,梁荷颂才回过神来,忙碎步撩开珠帘去—— 珠帘摇曳、叮铃脆声,蓝色宫裙好似一抹轻软的蓝烟,从明珠间飘来,接着便是那雪面、黑发,精致的五官难以挑剔出一点瑕疵。 她盈盈走来,淡淡然,未含笑,胜含笑,只让人觉得美,那双眸更仿佛桃花映水一般,有着一种自然的生机、灵气。 所有人中,属两人打量得最投入,一个是孝珍太后的亲儿子,十九王爷厉鸿皙,一个是桑日国一身红裙如晚霞的公主,乌图雅! 乌图雅险些认不出,这就是前两日菊香园中的那个素衣女人。 赔礼不过是形式,国王也不过碍于皇帝的面子送了幅婆娑族的民族画给她,不值多提。而后,康安年得厉鸿澈眼色念了梁荷颂的晋封圣旨。 “梁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德才兼备,贤良淑德,颇和朕心,今特晋封为曦嫔,以便常伴君侧。钦此。” “谢皇上隆恩,臣妾领旨。” 梁荷颂抬眸,与厉鸿澈四目相接,各自都是微微牵了牵唇角,虽未言,却仿佛相通。皇帝不能喜怒形色,梁荷颂这些日子渐渐明白了些厉鸿澈的隐忍,是以并未多看龙椅上的男人——大晋的天子,款款退下。 ‘皇帝竟然对这女人笑了!’乌图雅看着那纤细玲珑的倩影没入珠帘,眼中投下一片阴云。若他朝她为妃,这个什么贵人,一定是她眼中钉! 太后不满梁荷颂太得荣耀,微敛眉头。总觉得这女子是祸水!她才思量罢,转头竟见自己的亲儿子十九王爷厉鸿皙,正痴迷地盯着梁荷颂消失的摇曳珠帘出! 那不肖子!平日沾花惹草、不思上进就算了,竟还敢这么大胆…… 贺舍见她脸色不好,轻声问了一句“太后娘娘”。孝珍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无碍。现在厉鸿皙羽翼尚未丰满,她如何也不能倒下。 · 下棋对弈本是中土发明的,却不想对弈比试中,连输了三局!连厉哲颜、黎大学士都输了!而且婆娑的棋师还是个女的!一帮大老爷们儿如何不丢人啊。 桑日国国王颇有得意之色,与厉鸿澈说话也夹枪带棍的,有讽刺之意! “大晋陛下,久闻大晋棋艺了得,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厉鸿澈脸上染着一层冰霜,扯出一丝寒气森森的笑。“大晋乃礼仪之邦,崇尚礼让,国王现在恐怕还言之尚早。” 言下之意便是故意让你的! 厉鸿澈此言一出,殿外的棋师无一不是胆战心惊!若他们输了,岂不是让他们天子自打脸?!所以,必须赢啊!只是一共七局,眼下还剩下四局,第四局若胜了,还有一线生机,若输了,那就彻底完蛋了! ‘这可如何是好,哥哥到现在还没出现,定在后四位棋师中了!’梁荷颂透过珠帘,见厉鸿澈满面阴郁。若厉鸿澈出手必然能赢,可是他堂堂皇帝怎么可能和个婆娑女棋师对下。哪怕胜了也会落人口实!梁荷颂暗暗捏了把汗!‘若哥哥第四场出场,又输了,只怕免不了一桩罪!’ 不过,此时着急的并不只梁荷颂一人! 淑贵妃端庄柔雅的脸紧绷着,双手捏出了冷汗!前两日黎怀薇特意央求她做手脚,改了梁烨初第四的出场顺序,把梁烨初调到了最后,让他来下这第四局、作最关键人物!哪想那婆娑女棋师,如此厉害! 此时,殿外,棋师们个个愁眉苦脸,商量不出个对策。 黎怀薇满额冷汗,好似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 ‘该死!早知道就不换了!怎么早没看出来那女的如此厉害!’ “黎兄,我看你今日面色苍白、额冒虚汗,是否身体抱恙?若是如此万莫强求,身子要紧。” 黎怀薇抬眸——是梁烨初!他不疾不徐的含笑问他。黎怀薇虽然是他下级,但比梁烨初还稍微长一点点,所以梁烨初时常以朋友身份称黎兄。 干干地扯出个勉强的笑,黎怀薇道:“正是,今日身子不太好……”说着又咳嗽两声,佐证。 “既然如此,那我替你下这一局吧。黎兄棋艺高超,且休息好了再上场一展风采,也让外邦蛮夷看看我大晋学士府的棋艺。” 一串官场套话,自梁烨初口里说出,仿佛除了那俗气,悦耳不少。 殿上。 太监紧张地高声喝——“第四局!请棋师,翰林院掌院学士,梁烨初!” 梁荷颂心头一紧! 淑贵妃心下一舒! 第167节 一道浅浅的、颀长影子,投射在大殿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又清,又浅。众人寻索着那影一看,都是一惊,连一直因为梁荷颂与皇帝感情而闷闷不乐的乌图雅公主,都在看见门口来人的瞬间,大脑中断了所有思绪! 一身乌压压、刻板的二品大员朝服,在梁烨初身上穿出了另一种秀丽、精致、威武,他面容清俊隽永,未笑,又似含笑,发丝随步而动,仿佛有微风环绕,足下仿佛有芳菲生香,明明没有花香,可却让人远远看着就觉,芳香入魂! 男人好看至如此,实在……不应该! 梁烨初目不斜视,任旁人打量,只给了珠帘后一个柔和的目光,也只是一瞬而已。不过兄妹许是有灵犀,梁荷颂隔着珠帘微微一笑,侧了侧脸才发现身旁的妃嫔有两三个,也不觉地伸着脖子痴看。 皇上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容色绝不逊于哥哥,但对女人来说天子到底太孤高、寡性,不敢亲近、不敢亵渎,确实不如哥哥这么平易近人。 许是那女棋师也被梁烨初迷住了,第四局竟然不到半刻钟就惨败!而后的两局,一局比一局时间长,但依然是婆娑女棋师大败! 后殿,黎怀薇刚松了没多久的气,又气闷起来。 他的风头,这回又被梁烨初给出了! 第六局毕,双方三胜三负。 最后第七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桑日国一行都如火烧眉毛!若他们输了,岂不是让他们国王被自己得意时说的话打脸? 厉鸿澈云淡风轻。国王沉着脸,找准软肋:“大晋陛下,你说贵国是礼仪之邦,为何派一个大老爷们儿来欺负弱女子!” “国王也可派个男子来战。”厉鸿澈不多废话,简明扼要。 国王眼珠一转,看了一眼自己那几早被梁烨初吓破胆的棋师,心下心烦,不耐道:“无别的棋师,若再战,请陛下派女子来!” 他俨然不想讲理!若当场争辩,只怕要伤和气,很可能挑起纷争! 孝珍太后在后宫多年,自是知道在场众女子的斤两。大晋向来女子多无才,疏于对女子的教习,后宫中妃嫔虽然大多识字能说些诗词,但这下棋断然不是那婆娑女棋师的对手!太后与厉鸿澈对视一眼,都有急色。 眼下,只有看大晋第一学士的独女,淑贵妃黎惜兰,能不能挽救一二! 厉鸿澈吩咐小福子去珠帘后问黎惜兰,不一会儿小福子出来,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黎惜兰说近来头疼、身子不适,恐怕难以迎战。 国王见状乐了,笃定大晋没有女子可迎战,从前就听说过大晋女子少有习文、习棋的,果然如此! 于是,桑日国国王出口奚落,惹得满殿大晋人,主子奴才无一不是满肚子憋气,无奈又没法子打他脸! 连大晋第一才女,淑贵妃黎惜兰都回绝了,谁还敢接?先前妃嫔中懂些下棋的、本跃跃欲试的妃子,一个都不敢吭声! 脸色越发沉,厉鸿澈嘴角染上一丝笑,给了梁烨初个眼色。 梁烨初立刻会意,道:“国王殿下,既然人员不够,不若算作和局,和气生财,和和美美,您看如何?” 这本是最好的结局,却不想桑日国国王不情愿,不想给大晋台阶下! “那怎么信,说好的下七局定胜负,如何能弃了?!” 妃嫔小声气愤议论,只恨自己棋艺太差,不能救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可不是嘛……”“但连贵妃娘娘都不敢接,我们就别想了……”“……” 大殿气氛紧绷!桑日国气焰高涨!眼看大晋就要丢面子了。 紧绷中,梁烨初单膝跪地启禀,声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慌乱过一分一毫:“陛下,微臣可推荐一人,定能与这位棋师酣畅淋漓的下一场。” 啥?有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微臣的妹妹,曦嫔娘娘。” 太后、众妃只觉挨了个晴天霹雳,接着都是一个想法:那梁烨初是疯了吧??!! 颂儿?厉鸿澈也不觉锁眉。她怎么可能…… 去年他认识她时,她说不会下棋,而后他教她的也不过是些粗浅的规则罢了! 再看梁烨初那沉着微笑的样子,厉鸿澈敛眉:难道她早向梁烨初学了,当时故意不说的? 若是如此,他岂不是被她当了猴耍,还不自知了?! 96.第 96 章 莲步美人从珠帘后出,与之前的仓促不同,这次她含着淡淡笑容,款款而来。 直到梁荷颂对坐下,女棋师都不以为意,但看梁荷颂一张妖娆美貌,笃定是大晋拉出来充数的。 可刚开局,女棋师就发现自己错了! 珠帘后庄婕妤打算看梁荷颂的好戏,却不想直直等了一个时辰,她最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 女棋师满身虚汗,每走一步棋都忐忑的看一眼梁荷颂,俨然已经方阵大乱,是在强撑!反观梁荷颂镇定自若,轻轻松松自如。 梁荷颂吭的一声,落下一子。女棋师慌神,汗如雨下,举棋不定、无可退!一不小心竟打翻了装棋子的棋罐子,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面色惨白,女棋师恍惚狼狈站起来,带着畏惧的速看了眼梁荷颂,而后朝龙椅天子低首认输:“尊敬的陛下,布达林输了……” 刹那,殿上所有大晋人扬起笑颜! 女棋师对着梁荷颂再无之前的戏谑、轻视,恭敬礼貌道:“不知娘娘师承何处?他日布达林定要去讨教学习一二。” “你是在哪里学的?”孝珍太后虽向来稳重,此时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瞟了一眼龙椅上冷眸审视她的厉鸿澈,梁荷颂扶了扶礼,低眉潜首、温顺道:“回太后,嫔妾的棋艺都是皇上教的。皇上棋艺高超,嫔妾入宫时日尚浅,也不过学了个一知半解。” 厉鸿澈挑眉、牵了嘴角。 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梁荷颂也打算退下了,不想桑日国的公主乌图雅一声“慢着”,站出列来,好似一簇火焰烧在梁荷颂面前:“这不公平!我的布达林都下了六场棋,体力早已不支,哪怕输了给了你,也不能算她棋艺不如你!皇上,太后,你们说是不是?” 第168节 “那,公主之意若何?”太后语气礼貌。乌图雅是两国邦交和平的关键!若她不高兴了、或者不嫁大晋,往后指不定还有战火绵延! 乌图雅对厉鸿澈一笑,神采飞扬,转而对梁荷颂,扬了扬下巴:“我和你下!” 大殿重新安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乌图雅身份特殊,和那女棋师就大不同了!乌图雅定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拿她出气的!梁荷颂将乌图雅的动机看了明白,又暗暗看了眼厉鸿澈,只见他紧抿着唇,锁着眉头。 梁荷颂心一沉,皇上是希望她赢,还是她输呢? 不,这场棋,无论她“赢”还是“输”,都是输!“赢”了,便可能引起两国纷争、她成为罪人,输了,她也是丢大晋脸面,丢自己的脸面。 但,仿佛“丢脸”总比“战争”好一些。 乌图雅棋艺实在拙劣,梁荷颂要让得不着痕迹,着实费劲,其间心神不宁,又时而看厉鸿澈,越发像是忐忑怕输。终于,厉鸿澈轻轻的朝她摇了摇头。梁荷颂懂了。 乌图雅见自己步步化险为夷、且越来越有赢的趋势,心下大喜,看梁荷颂也越发不以为然。 一刻钟后。 “你输了!”乌图雅一指梁荷颂,转而对太后、皇帝的笑容骄纵而艳丽,自信貌美。她和梁荷颂的那种内敛安静,带着些许妖娆、自然的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虽然乌图雅举止颇有些不敬,但梁荷颂也未生气,低眉淡笑。 “公主棋艺高超,嫔妾自愧不如……” 可她话还没说完,乌图雅便忽视了她的套话,转身笑盈盈、俏生生地朝厉鸿澈行了个礼:“多谢大晋陛下体贴!乌图雅棋艺拙劣,若非您首肯,图雅定然下不过她!” 梁荷颂身子一僵,仿佛挨了个响亮的耳光! 乌图雅一闹,桑日国国王也觉得理亏,便笑盈盈的假意说了她一顿,紧绷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梁荷颂行了告退礼,退回珠帘去。 如此,战争不必了,大晋的脸也没丢,丢的是她自己的脸罢了! 庄婕妤见梁荷颂回来时满面阴沉,故意讽刺地哀声叹气道:“唉,真是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曦妹妹,你可别难过呀……” “够了!还嫌事不够多么!”黎惜兰饶是再宽和也不耐了,低声训斥庄婕妤。 虽然心中知道淑贵妃不是朋友,但此刻梁荷颂却无比的感激她让庄婕妤那张落井下石的嘴,闭上! 宴席客套还在继续,经过这出比较又礼让的风波,桑日国国王和公主都比之前越发畅谈了起来,甚至说到两国永结友谊之邦,不再开战云云。现在的大晋朝局动荡,也确实不宜有战争。大晋一方君臣自是乐意。 宴席是和乐,可她却不想再呆一秒,每一声笑都尤为的刺耳!梁荷颂捏着手绢的手指掐得发白,低声对淑贵妃扶了扶礼:“嫔妾方才饮了些酒,有些醉了,想先出去透透气。” 微微叹了气,淑贵妃温柔地将她扶起,拍拍她手:“委屈你了。”又整理了整理她衣襟口,“天快黑了,别吹冷了身子,早点回来。” · 梁荷颂在花园里与康云絮一道走了走。风吹来,冷得梁荷颂一冷颤。身子冷,也比不过心头的那凉飕飕的感觉。 康云絮安慰了几句,见梁荷颂淡淡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时而抚摸着小腹,好似在想事情。“娘娘,你莫难过,皇上做出这决定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您赢了,只怕那刁蛮的公主会越发不依不饶,太后对娘娘有成见,定然找娘娘问罪。” “我又怎会不知道皇上有苦衷。但,他有他的苦衷,我也有我的情绪,总不可能让我还要回去笑嘻嘻的听着吧。” 康云絮闭了嘴。 现在是傍晚,天色渐渐暗沉,看人也都变成了一片剪影。走着走着便道菊香园的一片秋菊园子边儿,梁荷颂远远见有个人影捧着一怀的什么东西,满满实实、很茂密的样子。 那人影仿佛也见了她在打量,三两步走近。看身形高瘦、姿态洒脱,应是个男子。 “送你的!” 果然是个男人,声音略低哑,又有些许的青葱之感。 “嫔妾见过十九王爷。”梁荷颂扶了扶礼,却不接厉鸿皙递过来的一大捧花。 光线暗淡,只见厉鸿皙模糊的五官轮廓仿佛有笑意,昏暗中他一启齿乍然露出一弯洁白,让人一时移不开眼睛。 “方才见姐姐不高兴,本王担心姐姐,便跟着出来了。” 也只是轻微一怔,梁荷颂便回神。“十九王爷身份尊贵,这声姐姐,嫔妾担当不起。王爷若看得起,便叫我曦嫔吧。” 厉鸿皙一怔,也不尴尬,笑得照样自然、热情,仿佛熟人。 “我叫你这声‘姐姐’可不是依照辈分来的。要知道,这世上能让本王叫‘姐姐’的女子,可不多。哪怕我那些同父异母的姐妹,也都没那运气呢。” “哦?” 梁荷颂尾音上扬的哦了一声,没多大兴趣。 厉鸿皙也听出来了,但并不在意。 “能担当姐姐二字的女子,一必须美,二必须有姐姐般的知性、聪慧,三嘛,当然还要温柔且独立,姐姐你完全就是如此的女子啊……” 呵!这哪里是姐姐,是在选媳妇吧!梁荷颂没心思敷衍,康云絮看了这情况,也觉有异,轻轻拉了拉梁荷颂衣袖,提醒她避嫌。 梁荷颂要走,厉鸿皙关于“姐姐”的长篇大论才不得已歇了,却把满怀的花硬塞给她,说若有机会再来见她。 花言巧语,玩世不恭,年纪还少却有风流倜傥之姿,日后再长大些定是个纵情酒-色的昏聩王侯,不过,本性应该不算坏,言语中对她也有尊敬之色。梁荷颂下了结语。 厉鸿皙仿佛是太后的亲儿子,如此个性子,孝珍太后应该也够操心的。六年前厉鸿澈登帝位,厉鸿皙应该只有十一二岁。结合孝珍太后对她腹中之子的不大伤心,梁荷颂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又迅速否定了。应该不至于吧…… 当夜厉鸿澈没有来双菱轩,而是去了欣兰宫。贵妃想当与副后,与正宫皇后也就一步之遥。这也好理解,毕竟外宾在,来她一个嫔的屋子里,未免太扫淑贵妃的脸面,何况她操劳这么多日,情面上也该去看看。 不过,厉鸿澈虽没有来,参汤倒也按时送到了。 第169节 翻来覆去,梁荷颂睡不着,说不清哪里不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白天庄婕妤那些冷嘲热讽,还有下棋比试乌图雅说的那番话。 睡不着,干脆不睡了。 梁荷颂刚起身,便见贤太妃从窗户那儿挤进来,又胖了一圈!嘴里还叼着条葱花豆豉鱼,放桌上。 “来,给你的!” 贤太妃大方地将鱼一放,蹲坐,舔爪子,一双眼睛亮堂堂的。 “多……多谢太妃娘娘。”看了一眼那猫口水,梁荷颂觉得……“不过嫔妾还不饿。” 贤太妃坐下,让梁荷颂倒了酒,与她谈心。 “我知道你心头难受。但身在这高墙之内,作为天子的女人,委屈多了去了。除非他愿意为你放弃江山,事事以你为重,那或许可以顺心顺意。” 无奈一笑,梁荷颂看了看外头圆圆的月亮。“我自己的斤两自己还是清楚的,怎么可能敌得过江山社稷……哪怕就算可能,我也不会愿意皇上为了我弃江山,成一个不顾大局的男人。” 贤太妃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绿幽幽的眼睛赞赏。 “哀家倒是没看出来,你这般顾全大局,心怀宽广。” “太妃娘娘误会了,嫔妾哪有那般大义胸怀。只是纵观历史上,将女人至于国家社稷之上的君王,几乎无一个落得好下场,背负千古骂名,多少亡国,多少惨死。若一个帝王把女子置于江山社稷之上,那便是末路的时候了。连唐玄宗那样的明君最后也一样没有逃出这套规则……若那般,最后毁灭的,是两个人。” 贤太妃突然沉默了。两人,啊不,是一人一猫,就这么静坐看月亮圆圆的脸盘子。过了好一会儿,贤太妃尖突突的小嘴儿胡子往两边一扯,叹了口气。 “没想到哀家几十年的心结、疑惑,直到今晚听了你的话才明白了……” 梁荷颂侧目。“太妃娘娘有什么疑惑?” 较之平日,贤太妃变得格外正经、有人样——它只有在想起舜熙先帝之事时,猫脸上才会如此高深莫测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想起当年哀家为贤妃时心头的一点困顿。” 若帝王做不好帝王,那还拿什么来爱你。到时候毁灭的,是两个人,甚至还有百姓。 坐了一会儿,贤太妃有些坐不住了,瞄了一眼那鱼,克制的问:“你真不饿?” “嫔妾不饿。” 鱼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贤太妃舔刮了下嘴毛,抖了抖胡子。“丢了实在可惜,要不……”它吞了吞口水,“要不你吃一半儿,哀家吃一半儿,如何?” “太妃娘娘吃吧,嫔妾就不吃了。” “唉别,哀家是弄来给你填肚子的!”贤太妃一口否了,顿了顿,“要不你吃一口,我把剩下的都吃了,怎么样?” “……”梁荷颂扬起自认为真诚无比的眼睛,“太妃娘娘放心用膳吧,嫔妾真的一口都吃不下。” 贤太妃边吃边呜呜哇哇地说着“那就不客气了”云云。 97.第 97 章 这时,突然有轻轻叩门的声音。竟是梁烨初悄悄来了!梁荷颂惊喜! “哥哥,你怎么来了?” “想颂儿了,就来了。”他笑,带来了一盒子五香月饼,都是家乡的口味。 哲颜与哥哥关系极好,再者他武功也高强,梁荷颂心惊之余,也觉得并不奇怪。 贤太妃喵呜喵呜的黏在梁烨初腿边儿。梁荷颂暗自爆冷汗:这真是刚才那说起先帝满面哀思的贤太妃吗?她是不是该将它丢出去,以免哥哥遭它毒爪占便宜呢? “颂儿不开心?” 梁烨初和梁荷颂生活多年,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 之前还不觉得,可梁烨初温柔一问,梁荷颂忽就觉有些委屈了,本坚强的心境一下子就回到了小少女时,对他撒娇求安慰的时候似的。 梁烨初抱着她,安慰了一番。他的怀抱又软又暖,就像温柔的春风和暖阳,拥抱着她。 “皇上让你输也是为你好,颂儿不该难过,反而应该高兴。毕竟皇上还是为你着想的。” “我知道,也理解,可是我还是生气。”梁荷颂道。理解并不代表没有情绪。她还做不到那么的善良大度。“皇上一点都不好!” 听了梁荷颂那如同小时候告状、使性子般的语气,梁烨初忍俊不禁,不觉把柔软的身子又往怀中搂紧了些,没有注意到此时两人的年龄和身份,已经不适合再如此亲密,超越了兄妹的界限。 “那你觉得哥哥好,还是皇上好?” 话脱口而出,梁烨初一愣。 “当然是哥哥好!”梁荷颂斩钉截铁,“哥哥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最重要的人。若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了。嘶,哥哥,你捏得我肩膀有些疼……” 梁烨初乍然放开,各自坐正。 说不上来为什么,梁荷颂只觉得忽然有些从未有过地尴尬气氛,甚至脸有些说不出来为什么的热,就仿佛被别的陌生男子抱了似的。大约是分开的时间多了,因为距离感而产生。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小瞬的时间而已,立刻烟消云散。 “颂儿,假若你未进宫,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梁荷颂想了想,按照多年来的少女幻想略作微调。 “成熟一些,稳重一些,性格要好,平易近人好相处,要有责任感,另外,若是能风度翩翩,有些不多不少的家底,那就最好了!” 梁烨初哂笑,笑得梁荷颂有点发毛。 “好嘛,我承认,若是比这些优点,是少有人比得上你。可是你是我哥哥,我总不能嫁给你吧。” 回到现实,梁荷颂沉重了些,摸了摸肚子。 第170节 “可惜这个假设,已经不可能成立了。” 事实上,她现在喜欢的男人,成熟稳重有了,责任感也有了,只是太难以琢磨、掌握。或许真是她眼光差,简直命不好,厉哲颜就是附和她理想型标准的男人,可是也没有落个好结果,反倒是跟了个她从前没有想过的类型。 一双长臂将她一捞,圈进怀中。梁烨初唇在她头顶发间摩挲,竟让梁荷颂心下有些莫名的紧张,自从长大之后,他们兄妹还从没有如此亲密过。 “颂儿,哥哥喜欢的类型,也恰巧就是你这般的……” “……这、这么巧啊……”梁荷颂暗骂自己:紧张个什么!都是一个爹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跟自己抱自己是一样的! 顿然怀抱一松,梁烨初放开了她。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亲昵只是不经意,或者是她脑子恍惚了。 “但最好比颂儿笨一些。聪明的女子容易长皱纹,她只要让我宠着她就好了。”梁烨初笑。 “那哥哥这辈子还是单着算了!”要求高! “是因为世上没有女子比你笨么?”梁烨初不轻不重的笑看她。 梁荷颂皱眉一凶——“当然不是!像你妹妹我这般完美的女子,世上没了!” 梁烨初没说话。 是没了。 说着说着,两人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在梁府吵闹的日子。那时候,梁烨初病多、文静,又穿得素净,像个姑娘,而梁荷颂虽然粉雕玉琢,但能吃能睡,又爱跑又爱跳,倒更像个男娃。 “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中秋么?”梁烨初道。 “记得!”梁荷颂忍俊不禁,“那年中秋,爹爹找了我们去,写了两个大字教我们念,一个‘忠’‘廉’ 。要你做忠臣,做清正廉洁的好官。” “呵呵,是啊。结果一出门,你拉着我发火说,‘哥哥你可要想清楚,爹说,当忠君爱国的官儿、可要受穷啊!’而后我才知,你竟把那廉字,认成了穷。不过,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透彻,呵呵……” 这朝野,忠臣都是穷的。 梁荷颂呵呵笑起来,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心头的阴霾也都散了,许久没有笑得这么暖心开怀了。“如此说来,倒是妹妹我当年害了你了,家祭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 说着,梁荷颂的笑忽然一收,正色:“哥哥,最近朝中风声紧,你可要小心!盛家和尉迟家一脉相承。虽然多年来一直不和,但我总觉得血浓于水,尉迟将军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呢。你可要做好准备,更不可尉迟将军同谋,到时候东窗事发你才好脱身啊!” 她紧紧抓着他手,紧张。 “不碍事,此事我自有分寸。再者,事到如今我一人也无法完全扭转局面。传到桥头自然直吧。” 梁烨初温馨的笑容,让梁荷颂微微放心了些。 *** 厉鸿澈说过没有打算娶乌图雅,是以梁荷颂心底并没有担忧这件事,却不想,结果出她所料!! 桑日国国王竟然丢下了自己女儿,直接回国了。乌图雅暂住皇宫。向来,定是国王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共识,所以才放心留下来女儿,不过至于是什么共识,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国王的后第一日,厉鸿澈陪着乌图雅游了一日的园子,宿在乾清宫,第二日,仿佛在处理政务,留宿在欣兰宫,第三日,不知在忙什么,总之就是没来双菱轩。 “娘娘,今晚汤是送还是不送了?”康云絮轻声问。 看了一眼那热气氤氲的汤,梁荷颂便不再理会,自顾自缝补小孩子的衣裳。康云絮不知其意,也不敢再问提起不开心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梁荷颂冷声道:“这几日送的汤都白送了,今晚就别浪费粮食了,自己喝吧。正好最近宫中到处提倡节俭、节衣缩食,别浪费了自己口粮。” 因着这好几日厉鸿澈都行踪不定,要么就在其他妃嫔哪儿,这汤也不可能送去。而小福子也一直没有送汤过来。 - 乾清宫。 厉鸿澈方从欣兰宫出来。盛丙寅处斩之日就在后天午时,他实在不放心,便通过欣兰宫之后的密道出宫去牢中暗看了一趟,若不出所料,后日将会有一场大戏上演! 一场轰动大晋百年朝野的大事!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厉鸿澈落座,捏着太阳穴。康安年忙上前捏肩:“皇上,您喝点儿汤么?今天一整日您就吃了个早膳,连口水都没喝。” “把双菱轩的汤膳端来。”厉鸿澈累得没睁眼,低沉的嗓子略有些沙哑。 “皇上,双菱轩的汤膳已经断了好几日了。” “断了?”倏尔睁眼,厉鸿澈眸光浮了浮,深邃如外头的夜空。“何时断的?” 康安年想了想。“哟,差不多七八日了,自从桑日国的国王走后两日,就没再送了。”康安年见皇帝凝眉思索,似回想不起来似的,“您太忙,记不得也是正常。” 竟然都七八日了!他怎么觉得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厉鸿澈起身:“提灯,摆驾双菱轩。” 走了两步,厉鸿澈停下:“罢了,就你随我去就是了,别张扬。” 八月底,月如钩,一弯银弦挂梢头。踏着这无光的一钩月亮,厉鸿澈轻轻推开了梁荷颂的房门。 门开的瞬间,她的气息铺面而来。厉鸿澈不觉心头跳了一跳,竟仿佛是因为那屋中女子的气息所致。 梁荷颂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觉得一阵寒凉之气从背后袭来,接着便落进了个男人的怀抱! 谁?! 她刹那惊醒,接着便感受到背后硬邦邦的壮硕胸膛,传来丝丝温暖,又迅速燃烧成火热! “皇上?” 他没答话,在她耳边摩挲了摩挲。 “想朕了没?” 想?她哪里敢想。梁荷颂想起前些日子,厉鸿澈所说的“不耻下问”,把打算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第171节 “臣妾不敢想,也想不起。” “为何?” “想,却看不到、摸不到,那不是折磨自己么,所以臣妾不敢想。” 这话有酸。昏暗中,厉鸿澈无声笑了笑。“可是朕想了,虽然看不到、摸不到,但至少你可以在朕心里,一直折磨朕。朕也就不寂寞了。” 两人并躺在床上。思量了许久,犹豫了许久,梁荷颂才出口问:“皇上前些日子说不打算娶乌图雅公主,不知还算不算数。公主在后宫这么多日了,皇上打算将她如何处置?” 98.第 98 章 听了梁荷颂这一问,厉鸿澈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梁荷颂因他这一顿也一僵,情不自禁心口紧缩了缩。 “这几日朕仔细看了看乌图雅,虽然骄纵了些,但心底善良,是个不错的女子。只是朕怕你不喜欢她。” 心口一冷,梁荷颂笑容尽失。“只要皇上喜欢,臣妾都没有意见。” “嗯。”厉鸿澈终于放心。 “那皇上打算何日册封?总放在后宫中,无名无分未免不好。” 说罢,梁荷颂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十分违心。 “册封,册什么封?”厉鸿澈侧头过来,不解,而后一下反应过来,“朕是打算将她赐婚给你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七日前朕不是就让小福子送信来告诉你了么?” “臣妾,并没有收到任何信儿……”这下换梁荷颂懵了。“皇上打算将乌图雅赐婚给臣妾兄长?” 厉鸿澈微微沉吟,嗯了一声,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把她往怀中搂了一把,摸猫儿似的,顺着她背后的头发。 梁荷颂昏昏欲睡,怀着孕,老爱犯困。厉鸿澈在她耳边问她身子如何,梁荷颂混混沌沌的答着,也不知自己是昏了,还是睡意太强,睡了。 “时而身子很乏,其它的都是些怀孕的正常症状,倒是没什么……” “身子很乏?”厉鸿澈手一顿。 梁荷颂脑袋费力的蠕动了蠕动,点头。点完就没意识了。 很乏。厉鸿澈仿佛置身寒风中,风刀凌冽的割着身心。楼兰人说,随着孩子的成长,梁荷颂的身子会越来越乏。上回换身仓促,灵石碎片又出了些问题,导致伤了她的身、魂,短期内难以复原。 厉鸿澈眉间有忧思,显得一张脸越发如同冰峰一般料峭。上回,他问她,假如再换身,她可还会对他忠心不二,她犹豫了。而今,若是再换一次身,她又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他忠心?厉鸿澈不禁怀疑了。 她的心就仿佛沉在水底的玉,上头结着冰霜,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等你心动伸手了,却冰冷坚硬,难以碰触。 可,若眼看着她死…… “唉,你说,朕该将你若何?” 长夜绵绵,忧思慢慢。 真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不过,不同的人,无眠的理由自是不同的。 此时。 苍兰苑。 三条黑影,两条颀长,可辨是男子,一条稍矮,身形有玲珑曲线,隐约可辨是貌美女子。 其中一男子问:“皇帝已经好多日没去双菱轩了,是不是咱们该动作点儿什么?” 另一男子:“今晚入夜后皇帝去了。暂时不要动,公子说了,不许打草惊蛇。” “哼!看来狗皇帝是真喜欢那女人,果然男人都喜欢脸长得好的。”女人的话有点儿酸。“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好,我看她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了。” “啪!”一声响,女子一声轻呼,挨了其中一个男人的一耳光。 “什么‘那女人’!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连主子都敢侮辱!” 另一个男人忙挡在那女子身前,求情。“有溪右使,看在轻寒劳苦功高多年,请饶恕她这一次吧!” 叫有溪的颀长影子轻轻一哼,虽然昏暗,但他那双眼眸目光好似擦亮的银刃,犀利有神。而后一闪不见踪迹,留下一男一女。 “她算哪门子主子!不过是个祸国殃民的棋子罢了,放在那里都是祸害!”虽然女子这才敢呛声。 “别说了,方才的教训还不够么?公子之意,我们谁也猜不透,你跟她过不去对自己也不利。” 女子一跺脚。“我就是看不惯她!” 那男人憋了半晌,只说了一句。“公子不会喜欢你,不,应该是公子一心只有我蜀国复国、复仇大计,不会爱任何女人。你也死了那条心吧。” 他话音刚落,便脸上啪的挨了女子一响亮的耳光。 “说句人话就这么难?” 女子率先丢下男人离开。 * 第二日。梁荷颂起来时候厉鸿澈已经不在了,不过床榻之侧还暖着。昨夜何时睡着的,她竟都没有一点印象了。 清早,梁荷颂便收拾了收拾,打算在梁烨初赶去珍棋轩教二皇子厉嘉念读书之前,把昨夜厉鸿澈说的让他当桑日国驸马一事,告诉他。 “哥哥。” 梁荷颂藏在桂花树下,叫住正要往珍棋轩里走的梁烨初。 “颂儿,你怎么在这儿?”梁烨初过来。 梁荷颂说明了来意,说着面上有些凝重。 第172节 梁烨初抚平她眉间刻痕。“颂儿不是早想给我找个媳妇么?怎么现在有姻缘上门了,你又这般愁眉苦脸,可是还因为那日殿上的事,生气?” “生气是有生气,不过,也不至于气这般久。”梁荷颂见梁烨初云淡风轻的,并不上心,不由着急拉住他的衣袖,“哥哥,这事情你可得想清楚。虽然我看那公主相貌是不错,但是性子有些骄纵,我怕……” “怕我受委屈?” 梁烨初反问回去,问得梁荷颂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委屈,我是怕哥哥真心错付,到时候一辈子幸福就这么赔了出去。一辈子的幸福,不是桑日国驸马爷的名头能弥补的……”虽然她心知厉鸿澈挑中梁烨初,是打算让他洗心革面,重新重用的意思,但是若是以此为代价,她还是有些…… 梁烨初不觉染笑,揉了揉梁荷颂的头顶。 “颂儿真是长了,懂得关心人了。” 落下梁烨初得手,梁荷颂无奈笑。“哥哥啊哥哥,你都要当舅舅的了,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梁荷颂说着,忽见那方小园的小路上飘来一抹红霞倩影,好似一朵灿烂耀眼的火焰之花——是乌图雅远远来了,一双眼睛都定在梁烨初身上。乌图雅身边还有一着装花哨繁复和一着装雅致而精致的女人,庄婕妤,孙燕绥,显然二人都是陪乌图雅游园的。 梁荷颂撇开头,不让梁烨初揉她头发,“只怕哥哥有了家室,就不稀罕这个‘舅舅’了。” 舅舅二字,让梁烨初微微一愣,也只是瞬间,而后轻轻一笑,却是比之前的微笑更淡了。“怎么会……颂儿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梁学士!今日我得空,你陪我游园子,可好?”乌图雅过来,并不讲大晋女子的礼仪,依然我行我素。 梁荷颂朝乌图雅欠了欠身,以示招呼,告退。 乌图雅黝黑的大眼珠一转,下巴习惯性的微微一扬,“站住!”她上前一步,将梁荷颂从头发丝到脚底上的尘土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眉头锁紧。孙燕绥暗暗看了庄婕妤一个眼色,庄婕妤阴阳怪气道:“曦妹妹,虽然你是梁学士的妹妹,但是往后恐怕你也应当避嫌……” 乌图雅亦反应过来:“对,从今往后你们不可再如刚才那样亲密,因为他即将是我桑日国的驸马!” 说罢,乌图雅盯着梁荷颂与梁烨初的距离。梁荷颂这才发现她竟下意识的站在梁烨初身边,与乌图雅对站着,虽然并无大的不妥,可是不由得她有一些莫名的在意,忙退开了一步,却不想手腕被一抓—— “公主殿下,我何时说过要娶你?” 乌图雅一下子懵了,脸上尴尬。庄婕妤与孙燕绥也是对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平素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梁烨初,出口就这么带刺儿,扎人。 张了张口,梁荷颂想圆圆场,免得坏了梁烨初的姻缘,也给他招来祸患,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张口,乌图雅就憋红了眼睛,吼了一句桑日国的话。梁荷颂没听懂,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的! 庄婕妤狐疑,得意地瞥了兄妹二人一眼,忙恭敬殷勤地追着乌图雅去。 孙燕绥到知礼数,还晓得身为晚辈、欠身告退,她恬淡而含着阴影的笑容,让梁荷颂有不好的预感。 “曦嫔娘娘,梁学士,方才公主说的是——‘会让你们后悔的’,眼下,恐怕是跑去乾清宫了。” 孙燕绥翘了嘴角,款款离去。 梁荷颂心下焦急。没想到她才来找梁烨初商量婚事,这婚就因为她一下子告吹了!心下又愧疚又着急,拉着梁烨初匆匆道,“哥哥你别急,我这就去找皇上!” 梁烨初目送梁荷颂远去,微微含笑的表情才终于淡去,眸光浮动。 梁荷颂身子乏,脚程慢,哪里比得上刁蛮公主的脚力,还是晚了一步。乌图雅已经要求厉鸿澈撤销梁烨初的资格,不-嫁-了! 99.第 99 章 梁荷颂从乾清宫出来,正好碰见乌图雅,她朝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声走了。看那气呼呼的样子,一路上庄婕妤没少挑拨离间。 现下她担心地已经不是姻缘问题了,而是那骄纵公主一个不高兴,会追究陷害哥哥。要知道现在可是两国最敏感的时期,公主在大晋受了委屈,桑日国国王知道如何会罢休? 梁荷颂正想着梁烨初这桩劫数,便听身后突然传来孙燕绥的声音—— “曦嫔娘娘怎么心事重重的?” 梁荷颂停下步子,没回头,孙燕绥走上来笑吟吟地瞧着她。虽然孙燕绥在笑,可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笑的美好,仿佛毒蛇的笑容。 “本宫为何心事重重,世子夫人不是最应该清楚明了不过么?”梁荷颂凉声答道。 孙燕绥分明是明知故问。 又牵了牵嘴角,孙燕绥眼睛半盖在阴影中。 “娘娘也别怪我,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能在这宫中行走,燕绥所做的一切,又是代表谁的意思。” 太后。梁荷颂哪能不知道。且不说太后向来将他们兄妹归类为尉迟一派奸-贼,光说太后心向着欣兰宫、不喜欢她梁荷颂这一点,就不会眼看着驸马这个看起来的肥差事,落在她娘家头上。若兄长做了驸马爷,她梁荷颂的门面也就跟着亮堂起来了。而今这差事大约是丢了,她倒是不可惜少了抬高自己的筹码,只是担心哥哥得罪了公主,会因此被问责。 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说着、听着都没有必要继续。 梁荷颂告辞,孙燕绥追上来一步。 “曦嫔娘娘怎么就走了?燕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娘娘呢。”她缓了口气,仿佛要用最合适的语气来说接下来的内容,“公主已经决定入宫做天子之妃,挽回桑日国的颜面了。另外,还要追究你兄长的不敬、侮辱之罪。现在这局面,真是不好办啊……” 她鼻子间喷洒的气息都仿佛带了笑意,“有娘娘而下之计,是该想想如何让陛下好好册封、安抚公主,以让兄长逃脱责难才是。不过,公主貌美,若是入宫为妃,恐怕娘娘就……” 梁荷颂目光一厉,盯着孙燕绥。而孙燕绥泰然的承受着她这一盯,并不害怕也不心虚,有胜利者的姿态。 “我究竟是哪个地方惹了你?你这般阴魂不散!厉哲颜已经是你丈夫了,你还要如何?” 说道丈夫二字,孙燕绥的“泰然”,猛地崩裂,苍白如冰,透着股彻骨的幽怨。 “丈夫?” “呵!” 她抬背过身、斜目看来,目光中的阴戾比之从前越发浓重,让梁荷颂乍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荷颂,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一副受了伤、淡然放手的豁达样子,暗地里却还贪婪地霸占着别人丈夫的心不放!你现在竟还问是哪里惹了我,好,我告诉你,你浑身上下我都厌恶!只要看你笑一回,我这一腔的厌恶和愤恨就如刀一样、在我胸口割一回!所以,就只能委屈你,让你笑不出了……” 孙燕绥的眼神埋藏着深深的怨恨,连吐露的气息都带着毒一般! 梁荷颂回味过她的话来。 “世子不喜欢你?” 第173节 虽然是问,但梁荷颂却是笃定的语气,而孙燕绥脸上乍起的青白,越发佐证了她没有猜错! 孙燕绥仿佛被一下子被戳到痛脚、自尊,平日里的优雅、大方姿态遍布裂痕,从牙缝间艰难地迸出几个字—— “梁荷颂,别得意太早!” 而后,孙燕绥迅速消失,像个嘴硬的狼狈逃兵。 厉哲颜何止是不喜欢,他根本连碰都不碰她。 梁荷颂叹了口烦闷的气。虽然不喜欢孙燕绥,但她那样子又有点儿可悲。厉哲颜性子和气质都与哥哥有许多共同点,确然是有祸水的资本。 遥遥记得,孙燕绥曾经并没有这样偏激,那时候还是一派官家大小姐的端庄秀丽。 男-色,也害人。 梁荷颂找了厉哲颜。 解铃还须系铃人。 彼时,厉哲颜正在部署宫殿各处的保卫情况——重阳节不远了,抬眸便见梁荷颂来,眸子一亮、喜悦闪过。他许久没有见她了!于是让侍卫副总管林秀钦等人下去,温声问: “颂儿,你找我?” “还请世子叫本宫曦嫔娘娘。” 厉哲颜笑容一僵。 梁荷颂冰冷地移开视线,“我今天来找世子,是有一件事情行告诉世子。还请世子铭记在心,不要忘了才是。” 梁荷颂态度客套、疏远,厉哲颜方才的悦色渐渐剥落,心沉下去。 “娘娘请说。” 梁荷颂斜看地面,略作了沉吟,终于捋顺了心头的火气,释然平静道:“过去的事已做烟云散,你我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除了本职身份以外的情分,所以,还请世子与世子夫人说清楚,莫要再教她误会了什么,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来。” 厉哲颜眸光冷了冷,急问道: “是燕绥又做了什么坏事么?” 动了动唇,梁荷颂没有说方才的事。“世子耳聪目明、心下智慧,应当能猜到我说的是什么。” 梁荷颂欠身告辞。留下厉哲颜怔愣,凝眉。 * 原定于今天的处斩盛丙寅的日子,因为天下瓢泼大雨而延后了七日,等待雨停。因为法场是露天的,押解、行刑都十分不便。 这七日无疑是紧绷的,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中。 梁烨初身为尉迟一系的官员,已经是敏感,又在这节骨眼儿上当面拒绝了乌图雅公主的垂青,可谓雪上加霜!公主性子骄纵,哪里受得了气,加之又有庄婕妤之流说东道西,不到半日,弄得后宫、朝野都知道了。 这是拒绝亲事发生后的第二日,盛丙寅原定处斩日的当晚。 厉鸿澈好似很忙,梁荷颂废了好大功夫才将他请来了双菱轩。摆了一大桌酒菜,都是厉鸿澈爱吃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这般热情款待朕?” 略闪过丝不自然,梁荷颂笑着倒酒。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臣妾想见见皇上了。” 她决口不主动提梁烨初的事。 饭后。 “皇上要听琴么?臣妾新学了一首曲子。” 梁荷颂说着取来古琴。 厉鸿澈笑着点头。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二人阴差阳错互换了身。什么琴,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是他教了她一些粗浅的基本功。 而今比较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竟然成长这样快!真是让他也不得不感叹,这女人确实是个天才。 厉鸿澈想着,忽地想起前两日下棋的事。“你当时莫不是欺瞒着朕吧?这曲子本是你从前就会的,琴也是,都是跟下棋一般,故意耍着朕玩!” 梁荷颂无辜: “皇上恕罪。臣妾这次没有瞒皇上,琴曲确实是新学的。至于上回的事……臣妾自小擅长刺绣,但,更擅长下棋,饶是臣妾兄长与臣妾下棋,也不敢掉以轻心。之前不说只是怕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说太显摆。” 厉鸿澈扶她起来。“罢了,念在你立功解围的份上,朕就不计较你了。”他笑。 乐声阵阵,曲罢,夜色也渐渐深了。 梁荷颂寻思、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在这时,厉鸿澈揽过她肩膀,搂入怀中轻声道:“放心,你兄长的事,交给朕来办,定不会让他受无妄之灾。另外,朕答应过你的事,也不会食言。” 梁荷颂意外。 “皇上……” 轻笑一声,厉鸿澈刮了刮她鼻子,重新拥她入怀。 “放心,有朕在……” 这几日,厉鸿澈已经决定了。若她的心是冰封在水底的玉石,那他就用温暖将冰雪融化,再将她的心捧在手中。经过这些日子的磨合,他也渐渐明晰了自己的心。无论如何,他是决不能看着她们母子就这么死的。 既然决定爱她,他身为天子,定然要把最好的都给她。思及此处,厉鸿澈想起过去几次为了顾全大局而让她误会、委屈,心头有些自责。待盛家、尉迟家一除,今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经历那日欣兰宫的心疼了。 “朕知道你与你兄长感情深厚,朕定不会让他有危险,令你担心。” 第174节 厉鸿澈很少解释做事的原因,梁荷颂既意外,又感动。 “皇上,臣妾……真不知该在怎么谢你……” 他轻轻拥着她,在她耳边哑声道: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 ‘夫妻之间。’四个字,深深触动了梁荷颂。 夫妻之间四个字听来寻常,可是在帝王家,却是极难听到的字眼。 略略红了眼睛,梁荷颂抛开平日在心中盘旋的那些隔阂、顾忌,放空大脑和身子,任厉鸿澈抱着。 心头一片温软。 · 隔日。 一到阴雨天,她就身子乏,梁荷颂在双菱轩里养胎,早上煮了一大盘子鱼肉丸子给贤太妃,吃得肥滚滚的之后,便将它放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于是,这日里皇宫里到处都有猫在蹿!有宫女说老看见猫儿跟着她,要么就是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窗户缝里有猫在偷窥……唉等等,洗澡? 哪个猫干的? 梁荷颂吃着酸枣儿,打量了面前一排七个完成了打探任务,回来要鱼的猫儿,黑白黄花什么色-儿的都有!都是贤太妃的手下喽啰。 ‘个个看起来都蠢呼呼的,真能打听出什么来?’梁荷颂边狐疑想,边拿枣儿塞嘴里。 那七个猫脑袋,就随着她拿枣儿、吞枣儿的动作,一起移动,视线黏着她手指尖儿,应该是手尖儿夹着枣儿,来回穿梭,边看边舔刮嘴毛、吞口水。 “太妃娘娘。”梁荷颂叫贤太妃来。 贤太妃撒着四只毛茸茸的小脚丫子、踩着欢快的节奏,跑过来。 梁荷颂小声在它耳边问——“它们真不是过来骗吃骗喝的么?” 贤太妃闻言一怒,嫌弃的冷盯梁荷颂——“你把哀家想成什么人了!” 说到“人”字,它忙心虚地抖掉了胡子上那片残留的鱼鳞。 而后,它那粒儿粉红的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调转长呼呼的小身子,对那七猫喵呜呜呜了几声。那七猫硬是把毛儿、耳朵、脸扯出了一副奴才相,依次出列,喵呜喵嗷喵哇的说着啥。反正梁荷颂是一个音儿都没听懂! 梁荷颂目瞪口呆!这…… “它们都是哀家的得力助手,消息绝对可靠!你要听什么,尽管问,包在哀家身上!”贤太妃猫面有得色。 梁荷颂指了第一个花猫。“它说的什么?” 贤太妃:“它说,从玉福宫听来的消息,孙燕绥自入王爷府为儿媳后,与世子就没有同房过,前晚上她去找厉哲颜,厉哲颜没有理她。” ‘真这么厉害?’梁荷颂指了第二个猫。 贤太妃道:“它说,昨天厉哲颜与乌图雅公主下了一天的棋,饭都没吃。刚开始是乌图雅公主赢,后来是她输。但是那女的刚开始赢的时候不高兴、不想理会男的,反而下午越输越高兴,高兴到最后躺在了厉哲颜怀里。” 什么?梁荷颂微微惊讶。 厉哲颜怎会…… 梁荷颂迫不及待地指了第三只猫。 贤太妃:“它说厉哲颜昨晚去请求了皇帝,好像是去求赐婚的。今早那女的也去了。” 梁荷颂这下是真惊着了。难道,是哲颜因为孙燕绥故意陷害他们兄妹,所以,舍身相救么? 梁荷颂指了剩下几只猫。 贤太妃说着前面的话都本懒懒的,而后却越说越来了精神。梁荷颂大为吃惊、赞叹!若她有这么一只专业细作队,她还愁什么?不过,除了这两条她特意让贤太妃打听的意外,其它消息似乎都有点匪夷所思…… 例如,哪里的耗子瘦,不好吃,哪个宫有几条鱼,什么时候没人看守云云…… 众猫说罢。 “好,你们做得很好,领赏去吧!”贤太妃一挥抓,七猫恭恭敬敬地退了几步,而后撒了脚丫子就冲去鱼肉盆边儿,呜呜呜地互相警告争抢食物! 100.第 100 章 贤太妃那几只喽啰猫打听的消息果然没错。 隔日一早,一道消息在后宫中炸开——皇帝颁发圣旨,收公主为义女,赐婚三王爷府世子厉哲颜。 厉哲颜本已经娶了,不过孙燕绥的身份比之乌图雅自然是差太远。虽然圣旨中没有写明孙燕绥的处置,但“赐予为妻”一项便说明了,至少是与孙燕绥平起平坐的。但各人心中都有算盘,孙燕绥的地位哪里及得上乌图雅公主。 再者,之前一直有传闻说厉哲颜与孙燕绥夫妻二人不和,是以,而下又有个新传闻不胫而走——孙燕绥要被休了!给公主挪地儿! 不管真假,闹出这等传闻来,孙燕绥一连两日都没有进宫。估计短期内,她也没脸面在宫中走动。 这回,孙燕绥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大石头,砸自己本来就痛的脚了。 趁清闲,双菱轩主仆几个都在缝补秋裳冬衣。 梁荷颂在缝制件内衫。厉鸿澈这次替她出了气,帮了大忙,她若无动于衷、不为他做点什么,总觉得不安心。孙燕绥深得孝珍太后欢心,且又沾亲带故的。皇上此举,定然引起太后以及刑部孙尚书不满,日后恐怕难免生麻烦。 “娘娘,那姓孙的少在宫里走来走去,咱们也落得清净,正好。” 飞燕手里补着衣裳,嘴里也没歇着,笑道。 第175节 采霜冷哼了一声,冷声冷气: “你不闭嘴,娘娘永远都没法子清净。” 飞燕柳眉倒竖,鼓了腮帮子盯了采霜一眼,闷着气、低头戳针不敢说话。 康云絮忍俊不禁,与梁荷颂对视了一眼。 梁荷颂笑:“采霜是与你说玩笑话,你倒当真了。” 飞燕眼珠一转,瞟着采霜,小声嘀咕。“谁开玩笑像她这么凶啊……” 采霜冷面依然不动,但梁荷颂从她脸上瞧出一丝儿愧疚的红晕。采霜确实很少说玩笑话,一直面瘫似的冷着脸。 这两个丫头真是一对活宝,一动一静,确实很逗。梁荷颂心想着。哥哥这番心意,实在难得。 这回经历了桑日国公主的拒婚风波,恐怕短时间内都没有媒婆敢给她哥哥说亲了。 唉,若是梁烨初因为她耽搁了姻缘,只怕她这辈子都不得心安啊! 飞燕也只是闷了一会儿,又扬起眉毛道:“那公主也是够奇怪的,一会儿说嫁这个,一会儿说嫁那个,也不怕丢人。难道桑日国的文化这般开放?” 这回采霜闭紧了嘴,没说话。 康云絮笑。 梁荷颂无声也一笑。她现在倒是有些羡慕、佩服那公主,身在异乡,还能如此我行我素、敢爱敢恨,说嫁谁就嫁谁。 相较她,自己就仿佛畏首畏尾,拿起得拖泥带水,放下又愁肠万分,真是不够爽快…… 不过,若说爽快,说弃便弃,那也不是夫妻的相守了吧。 抚摸了抚摸,小腹,她又想起了厉鸿澈所说的“夫妻之间”,心下微微一暖。她能感受到,他说那句话时候,炽热的心。 这个男人这一次,是说真的吧? …… 荷颂手工快,昨夜熬了半宿,今天又绣了一天,衣服就缝制好了。若是一般的绣娘,且不论做工、设计,光说这么多工序,恐怕三五天是少不得的。 厉鸿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晚上梁荷颂没请,他自己就来了。 “皇上,来试试,衣服可还合身。” 梁荷颂忙拿了衣服,在厉鸿澈身上比划了比划。 看着嫩白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身前翻飞,如同百灵鸟儿,厉鸿澈心下暖作一团,任梁荷颂比划。 “你做的?” 梁荷颂抬起眸子笑看了他一眼。 “嗯,是臣妾的拙作。” 厉鸿澈正色,装模作样的审视了一遍衣裳。梁荷颂瞧着他脸色又瞧了瞧衣裳,紧张地等待着评价。 “好,是朕穿过的最好的寝衣。” 她费神做了这么久,他敢说不好。梁荷颂微笑,像一片枝头落下的花瓣儿,经过男人那一阵风的撩拨,落入他怀中,缠缠绵绵的,难舍难分。 “虽然皇上不许臣妾说谢,但臣妾还是要说,臣妾兄长这事多谢皇上了。” 厉鸿澈刮了刮她鼻子。 “平日看你兄长事事顾全大局,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中,却不想还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梁烨初这次举动虽然愚蠢了些,也引起了一些麻烦,但也终于让他那莫名的疑心和疑虑,放下了些。最近冯辛梓查到,梁烨初最近仿佛与尉迟斌有密切来往,不过,截下信来看来,倒不是因为盛丙寅之事,而是拖尉迟斌让香嫔在后宫中多照拂梁荷颂。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一切都很和谐,甜蜜。夜里又相拥而眠。梁荷颂躺在他臂弯里,一起讨论了孩子的男女、名字等琐碎日常问题,让厉鸿澈生出一种,仿佛民间夫妇的那种期待感。 尉迟斌若倒下,哥哥哪怕不被牵连,也定会成为朝中官员针对的对象。梁荷颂思及此处,便向厉鸿澈委婉提了提。厉鸿澈答应,会小心处理,不会教人冤枉了梁烨初。 不过接下来两日发生的事情,远没有梁荷颂想的这般简单。 盛丙寅处斩当日,游街去法场的路上,杀出一派蒙面高手,劫囚车!混乱中,盛丙寅被射杀,蒙面人被朝廷早一步就埋伏在那处的弓箭手,几乎全部射毙,唯有三个活口。 而这三个,都是厉鸿澈安插过去的细作卧底! 有细作探查,当然案子很快有了结果——幕后劫囚的是尉迟斌,最后时刻还是心疼了儿子,从而出手劫囚!他本已放弃了谋反之心,却不想儿子踏上了他的老路,自己也没能幸免。 尉迟家当日立即被包围,入狱!显然,尉迟家外的御林军也是事先就安插上。 一下子少了两个声名狼藉的大小奸-臣,不可谓不大快人心!百姓称道! 不过,此时,恐怕有一个人会心痛如绞——尉迟香言。尉迟香言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仍然未得召见。 康云絮不敢告诉梁荷颂,梁荷颂是从贤太妃口中得知的,听了消息就立刻去了乾清宫外,扶走了晕倒的尉迟香言,回到她住处,又照顾安慰了一番。 走时,梁荷颂对一旁尉迟香言的婢女道:“一会儿余才人来看你们娘娘的时候,告诉她好好安慰,就说事情还有转机,要心死了,就更没救了。”虽然是假话,总比一下子打击太重好。 不想婢女却说:“余才人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看我们香嫔娘娘了,自盛将军入狱后,就没来过,恐怕这回也不会来。” 梁荷颂微吃惊,但一细想,也就明白了。秀玲做事做人都向来胆小谨慎,怕惹祸上身也是可以理解。不过,从前香姐姐待她不错,如此恐怕难免让香姐姐心寒…… 如今算来,这些日子秀玲去她那儿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贤太妃的喽啰猫的消息称说她倒是去了几次欣兰宫。秀玲向来敏感,难道她双菱轩也陷入尉迟香言那般的危险了么。 掖了掖被角,梁荷颂从尉迟香言宫里离开返回双菱轩。 梁荷颂方才踏入双菱轩,还没来得及坐下,飞燕便火急火燎跑进来,红着眼——“不好了娘娘!梁学士,梁学士被打入大牢了!” “什么!”梁荷颂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碰落了一旁的瓷瓶,啪啦摔了个粉碎!康云絮忙将她扶着,斥飞燕——“慌什么,慢慢说,别吓着娘娘。” 第176节 飞燕焦急的蠕了蠕嘴,克制着慢慢说。 “娘娘,刚刚奴婢路过菊香园,听见欣兰宫的宫女在谈论,说梁学士以反贼同党之罪,被下狱了!证据确凿,好像还要一同问斩!” 梁荷颂心猛地掉了一拍。 “不可能,不可能的,皇上明明……” 皇上明明答应她,不问罪的。怎么可能! 难道,难道皇上其实是敷衍她、利用她,让她将那话告诉她哥哥,好让他掉以轻心,抓哥哥个措手不及吗? 这个设想,让梁荷颂如同挨了个晴天霹雳,又挨了一盆冰水,心透凉。 不行,她要去问个清楚! “娘娘,娘娘您去哪儿啊!” …… 梁荷颂急忙忙奔去了乾清宫,连肩舆都忘了叫,好在康云絮叫上了赶了上来。 “娘娘莫急,身子要紧啊。” 让她如何不急?一想起梁烨初在牢中,她一颗心都要急成焦炭了! 方到乾清宫外,梁荷颂就被康安年拦住了。 “曦嫔娘娘留步啊,皇上正在和大臣商议朝政,您现在是在不方便进去。” 梁荷颂还不至于昏头昏脑到冲撞议政这种地步,按捺住焦急在一旁等候。“康公公,敢问里头的大臣是谁?” 瞟了瞟四下,康安年小声在梁荷颂耳边道:“黎大学士父子,与刑部、兵部尚书。” 刑部尚书是孙燕绥之父,兵部尚书是韩贵嫔之父,恐怕与哥哥都不是近友,而黎大学士之子黎怀薇,又一直对哥哥仿佛言不由衷,而下几人在里面商讨,恐怕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而今她进去不得,只有寄望厉鸿澈那日所说的话是真,而不是欺骗她、利用她的。 如若,厉鸿澈真是欺骗、利用她……梁荷颂不敢想下去,光是一个假想,便觉心痛如绞!若是如此,那便是她亲手推了哥哥一把! “娘娘您怎么了?”康云絮忙扶着头晕目眩的梁荷颂,给了康安年一个眼色。康安年略为难之后,立即让小福子去搬了椅子来,给梁荷颂坐。 “不,必。”她身为“罪臣”亲属妃嫔,坐着未免显得诚意不足。梁荷颂强撑着身子,紧盯着两扇门,不想耽搁分秒,只待门一开,就要冲进去。 无奈直直过了一个时辰,那两扇门都没有松动分毫!梁荷颂还等得下去,可是却有些头晕眼花,站不住了。 康云絮焦急,与康安年使眼色。康安年虽想帮忙,却也没有办法。就在这时,来了个衣着鲜亮的瘦削高个儿少年,虽然身材不够强壮,却别有一种青葱年少的气质,但他神情洒脱,略有风流之姿,和那青葱有些冲突,混合成一种别样的感觉。 一眼,他就看见了梁荷颂,仿佛染着青竹眼色的眸子一亮,加快了步子走来,行走间袍裾翻飞飘逸,含了笑。 她女子穿着一身素净宽松的浅红色衣衫站在那儿,眉染愁绪,仿佛春天枝头落下的一片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 101.第 101 章 清晨,朝阳升起,绿柳染嫣红。 因着黎怀薇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算是梁烨初的下属,是以也跟随一道在府门口迎接。 梁荷颂在梁府门口等了许久,还不见梁烨初的马车,一直到卯时末,才等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厮跑来报信儿。梁荷颂远远就认出来,这正是她一早派去东街打探引路的奴才。哥哥也几年没回来梁府,梁荷颂怕他认不得路。毕竟几年来江宁变化不小。 “梁学士呢?” 小厮喘了口气儿。“梁学士走到东街,马车轮子怀了。” “那为何你都跑回来了,哥哥却不在,我不是派你去接人么,怎地自己先跑回来了。” “回禀贵人娘娘,奴才是为梁学士引路的,可是哪知道学士刚下马车走了没多一会儿,街道两旁就人流攒动,拥堵上了。” 这类情况,梁荷颂也不是不知道。记得少时她同哥哥烨初出门,总是惹来地痞流氓堵截,让人无语凝噎的是,地痞都是冲着他哥哥的,完全忽略了她这个正牌女人…… 是以,少时哥哥总都戴着黑面纱或者半面面具,抑或故意留下些乱发遮挡半面。直到长大些,他身材高大颀长了,轮廓也渐渐男子气了,才不至于总被错认为佳人。 梁荷颂实在等不及,叫来马车,赶去东街接梁烨初。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怎地他就比她好看那么多? 不公平透了! 黎怀薇跟着一起去,一路上眼皮半盖着心事重叠的眸子,偶尔与梁荷颂的微笑夹杂着敷衍与言不由衷。 没错!他一点都不喜欢梁烨初!都是差不多的岁数,他凭什么做他上级?而且一个男人,长得那么沾花惹草……看了心烦!从小到大,他自诩才貌双全,别人眼中的大才子,本应该仕途坦荡,却不想梁烨初骑在头上!叫他怎么甘心?! 黎怀薇抬了抬眼皮,正巧发现梁荷颂在打量他神色,忙礼貌地回应了个笑容。 果然,东街人流拥堵,路人都驻足而看。马车到了这儿就走不动了。人流里三层外三层,冯、李二护卫保护着梁荷颂缓慢朝人流中心走。男女老少嘴里时不时念叨、唤着“神仙公子”云云,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人物画卷。原来是去年城中有个画铺子卖了梁烨初的画像,自此风靡了一段日子。而今真人出现,都来驻足围观。 “夫人,这人太多,要不你在这儿等等,容属下二人去接梁学士出来。”冯辛梓道。 “不必!”梁荷颂哪里等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扒开人墙,踮着脚尖儿终于看见了那一角黑亮飘逸的长发,以及耳际玉白无暇的肌肤。惊鸿一瞥,就知道是她哥哥无疑了! “哥哥!!” 梁荷颂实在走不动,大喊了一声,不过也仅仅是把周围几个人给震了震,回头瞪着将她打量了一眼—— “虽然你有几分姿色,但神仙公子比你好看了不止十倍!少耍花样好好排着!轮着你看再看!”“我们都排好久了,后边儿老实呆着……” “我!唉~~别挤啊、别挤……”而后,她就迅速被人流淹没了…… 此时冯、李二人又被挤散了,只有她一人,势单力薄,只有随人波逐流唉…… 第177节 “哥哥!!”她这个时候,真是很讨厌有这么个哥哥! …… 春风带着一点绿意和暖,也残留着霜雪的一丝冰凉,轻轻吹起。众人只见人流中心那抹霜雪腾空而起,乘风而来,掠过人流透顶,飘逸而落……不觉让人目瞪口呆、张口倾慕,直唤“神仙”。 梁荷颂正被挤倒,眼看被踩,忽觉身旁的人流一下退散了,身子先是迅速一落,而后被一双长臂拦住了腰,眼前一片洁白、柔软,仿佛雪花落下,而她正躺在冰雪之中,感觉到一阵清冽。 有微微冰凉、丝滑的东西抚过梁荷颂面颊,才将她唤回神来——是一缕乌黑的长发。斜眉入鬓,眸如水墨,高鼻薄唇,唇色浅淡,一笑皓齿如雪。 梁烨初。 “若我不在,你岂不是就要任人践踏了。”梁烨初道。 梁荷颂瘪了瘪嘴。 “若哥哥不在,便不会有人践踏我了……” “你这般说来,倒是我不该来见你了。”梁烨初声音和笑容安宁淡远。 “那怎么行!哪怕天涯海角,哥哥也必须来看颂儿!” “是,颂儿说的对。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来找你。” 人流稍微得意控制,微微侧目打量这对兄妹,都是一个想法:这女子长得虽然面若桃花,美丽非常,但……真是这位公子的妹妹?不会是捡得吧…… 对此,梁荷颂往梁烨初身边站近了一步,抬头挺胸回应了一圈怒瞪!看什么看!姑奶奶就是他妹妹怎么了?! 冯、李而护卫终于挤过来,见梁烨初也是愣了一愣,行了礼。黎怀薇作为下属,也问了安好。几人才一同离去。 回去的路上,梁荷颂发现黎怀薇的脸色有些发青,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黎怀薇说约莫是方才吹了凉风,没有大碍。 · 兄妹二人一路回到梁府,在大门外仰头对着那匾额站了许久。多少年,甜蜜、辛酸、生离、死别都在这里经历,而今,他们总算长大…… 兄妹二人刚进梁府,梁烨初便径直去了厉鸿澈所在之处,请安。梁荷颂偷偷在门外,戳了个小洞,偷窥着里头的动静。 冯辛梓、李霄冉也就权当睁眼瞎没看见梁荷颂,谁让曦贵人现在正得宠,而且……皇上也提过,不必管她。 梁荷颂从小洞里看见厉鸿澈端坐着,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说话举止并没有一点虚弱之态。梁荷颂真是佩服得很! 厉鸿澈问了她哥哥西北之行民风民俗考察结果如何,梁烨初不卑不亢缓缓说了许多。他们二人一个冷沉,一个淡远,说话都是不急不缓的很有条理,明明应该很和谐,可是梁荷颂却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紧绷、危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是了,在皇上眼中,哥哥可是尉迟老将军的得意小辈,是奸-臣。 梁烨初与厉鸿澈约莫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从里头出来了,陪梁荷颂在梁府里转了一转,因为,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回京。 梁荷颂也没有想到皇上办事效率如此高,才来没两日就要走了。回京也好,回京了,她便在后宫里双菱轩呆着,总不用天天和厉哲颜相见。孙燕绥就仿佛一个魔咒,要么就是与他同时出现她眼前,哪怕她不在,她的东西也必定会在他身上,仿佛警告她远离一般。 回京也好。只是,等回了京,他们兄妹要见面就又不容易了。 此时月朗星稀,桃花凋落一地,铺满小径。兄妹二人,梁烨初走在前,梁荷颂抱着贤太妃走在后。贤太妃晚上本是从不跟她一块儿的,可今日一见梁烨初,就坚持一定要来!“你能不能走近点儿?看不见了!”贤太妃嫌弃。 美男子,不看白不看!贤太妃嫌弃距离太远了,从梁荷颂怀中跳下地,跑到梁烨初脚边儿蹭。 梁荷颂看了眼梁烨初落在花-径上的影子,抬眼便见他洁白的衣裳折射着月光,有淡淡光彩。梁烨初自小就极爱干净,而白色是最干净的颜色,所以他喜欢白色的东西。贤太妃在他脚边儿,小小的身子在他身旁也投下一小片儿影子,那尾巴梢儿卷作个半圆,心情似乎很好。 梁烨初弯下腰抚摸了抚摸贤太妃的脑袋,起身时碰乱了一桃枝,乱花纷纷。 “哲颜的事我听说了。颂儿,你不要难过。” 梁荷颂笑容微有一僵。“哥哥,怎么知道……” “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我怎么会看不出你的真心笑容和强颜欢笑……”梁烨初轻轻将梁荷颂抱在怀中,安抚。“你记住,无论何时,我都会在,再坚持坚持,哥哥会让你幸福的。” 梁荷颂闭目,把哪一点泪意在他怀中的温暖里烘干。哥哥一直都在努力,给她幸福,为她遮风挡雨。 短暂的沉默,梁荷颂从他怀中退出来,仰面淡淡微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亲眼看见背叛、欺骗,一时有些难以释怀。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或许哲颜对我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过去总是要挥别,而今告别已经算晚了。孙燕绥确实比我更合适他,便……祝他们安好吧。以后,颂儿也会好好努力!” “颂儿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坚强美丽的。”他也想摸猫儿似的摸梁荷颂的头。 梁荷颂却躲开了。梁烨初略有些意外。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这样搔我脑袋了……” 梁烨初笑,没有说什么。 贤太妃瞟了一眼不远处那棵树荫下的男人影子,认出那人是厉哲颜,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待梁烨初走远了些,贤太妃才跳上梁荷颂的肩膀,本想说方才厉哲颜听见了她的话,但忽然又被另一个她更好奇的问题覆盖了。 “你们俩真是兄妹?” “当然!”梁荷颂斩钉截铁。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比你聪明那么多?” 102.第 102 章 黎惜兰瞄了眼杨氏母女,又审视孙燕绥。这女子看似娴静,实际上却心思阴重,若不是因为太后的那层关系,她也不会跟她过多来往。若凭本心而言,她黎惜兰是不喜欢这样的女人的。 “你说罪名是真,那你倒说说,怎么个真法。” 孙燕绥给了杨氏个眼色。 杨氏忙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地荷包来,打开来,里头装着一张白绢写的血信! “这是民妇夫君在牢中留下的血书。” 那红红白白的东西,看着怪瘆人。胥常芬嫌恶防备了杨氏一眼,率先拿过来先审视了一遍,才交给黎惜兰。 第178节 黎惜兰眼眸圆睁了睁。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血书,虽然不完整,但就凭这些许的内容,也足够说明非同寻常! 上头写着的事关于梁荷颂兄妹身世的秘密,原来二人都并非梁家亲骨肉,而是。而写到那二人真正身份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梁文宽以血书书写此秘密,定然是非常了得的秘密,所以,这对兄妹的真身份,恐怕非同寻常!黎惜兰暗暗分析。 让胥常芬送孙燕绥几人安然出了宫门,黎惜兰在宫中来回踱步想了想,打定了主意…… “喵呜……” 黎惜兰闻声看去,竟是一只黄白的猫儿,像是双菱轩的那只御赐的贡品猫。 * 双菱轩里,梁荷颂昏昏沉沉睡醒,便得了康安年让人送来的皇帝的口信儿,说厉鸿澈让她放心,一切顺遂,晚上会过来双菱轩,陪她。 “皇上这些日子是否操劳?” 梁荷颂问乾清宫来的公公。 梁荷颂十分得宠,奴才们打心底里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低调不出风头,又十分和善的曦嫔。 公公恭敬道:“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都很操劳,中秋之后尤甚。” “云絮姑姑,把汤膳端来。” 康云絮答应了一声,忙端来补身子的汤膳。 “劳烦公公端去给皇上了。” 公公笑着应承。 之前的汤膳也是他端的。 睡在篮子一团的贤太妃听见汤膳二字,睁开一只眼睛,盯着那汤碗,不觉舔了舔嘴毛,克制忍耐的翻了个身背过去,可是那气味儿仿佛有翅膀有脚似的,直奔过来往它鼻孔里钻!弄得它睡意全无!只得起来,可看着梁荷颂它又实在说不出口想吃…… “太妃娘娘也要?”梁荷颂问。 ‘难道它表情很馋么??’贤太妃一慌张,忙撇开头掩饰过去,清了清猫嗓子,可眼珠却管不住,老往桌上剩的那碗盯。为何那汤碗像是吸铁石似的吸着它…… “看来贤太是想吃,娘娘,不若给它半碗吧。”康云絮道。 谁说它想吃了?!哼!贤太妃怒!黑毛下的猫脸皮肤一红,好在有毛遮挡。 康云絮左右看了看。 “娘娘,咱们养的那只简州猫上哪里去了?这两个月见它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猫儿阴阳怪气的,丢了好。” 采霜冷不丁一句,道出贤太妃心声!丢了就没人跟它抢吃的了! 贤太妃决定,以后要多说采霜丫头的好话! 梁荷颂笑,抚摸了抚摸肚子。哥哥的事总算放下心了。今晚她定要好好答谢厉鸿澈。 · 厉鸿澈方批阅完几日的奏折,梁荷颂亲自挑选的汤膳就送到了。微微一笑,厉鸿澈揭开瓷碗盖子,香气扑鼻,舀了一勺子,入口软糯可口。 她确实用足了心意。 厉鸿澈吃罢,正打算休息一会儿,晚上便去双菱轩,却不想冯辛梓紧急来禀告。 “何事如此匆忙?” 冯辛梓眸子闪躲了闪躲,似有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启禀皇上,属下发现梁学士有异!” 冯辛梓呈上一封残信,只有两个完整的字,其余的都被烧焦了。 冯辛梓夜探博通府,寻找证明梁烨初与谋反之罪无关的证据,却不想正好遇见一簇火盆。官家正烧着一封信。他使计,但也只留下了一小角信。 厉鸿澈看罢,脸色乍然一沉。 这一角信上的字,和在尉迟府、盛府、梁府里密信上的字,出自同一人之手!究竟是梁烨初所写,还是,他也是其中一员,勾结着更大的阴谋。 “这件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厉鸿澈道。 冯辛梓抬了抬眼,看了看厉鸿澈沉出水的脸色,暗暗为曦嫔捏了把汗,答了声“是”退下。曦嫔娘娘为人和善,梁学士对人更是谦恭礼遇,希望她们兄妹是无辜的。 康安年得殿外太监来禀告,又小心的过来告诉厉鸿澈。 “皇上,淑贵妃娘娘说,有要事要求见皇上。” …… *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到傍晚时酝酿上了乌云,一下子就阴冷冷的了,到了入夜,竟然阴风阵阵的想要下雨。 康云絮忙关了窗户,怕风吹进来吹凉了人和桌上的饭菜。她边关窗户,边回身来劝梁荷颂: “娘娘,降温了,你上小榻上歇息歇息吧。” 第179节 又起身到门口看了眼外头——空无一人,梁荷颂又回到桌边,继续等厉鸿澈,“无事,不必管我。” ‘你没事,哀家要有事了!’贤太妃经受着肚子里馋虫折磨一晚,痛不欲生,在梁荷颂脚边不高兴的来回焦急踱步。 梁荷颂一把将它捞起,心不在焉的摸贤太妃的猫脑袋。可怜贤太妃根本就不想被她摸脑袋,但梁荷颂走神着,又没发现它不喜欢,所以只得让它默默承受着这抚摸了…… 康云絮拿了件衣裳给梁荷颂披上,又出去看了看,吩咐采霜去乾清宫看看,皇帝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还是怎么的,说来,又迟迟不来,也没人送个准信儿,桌上的菜都热了一回了。 采霜去了一趟回来禀告道: “听皇上身边的小福子说,皇上去了欣兰宫。” 康云絮本担心梁荷颂失落,却不想她因着兄长得救心情好,并没什么,“应该是有要事耽搁了,把这些菜都收了吧。” · 厉鸿澈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末,接近三更。梁荷颂起身,披了件衣裳,笑着接驾:“皇上怎么这么晚还来?别伤了身子,若是太忙,不必顾忌臣妾。” 握了握拳头,厉鸿澈见这睡眼惺忪、迷迷蒙蒙的可爱女子,心底翻涌着灼热的浪,烫得心头难受。 梁烨初,与谋反的几人有关! 厉鸿澈站着、看着她,不说话,梁荷颂这才警醒过来。“皇上为何不语?” 抬手,厉鸿澈将那几封密信和一角残信放在桌上,冷声盯着梁荷颂道:“这些都是从逆臣府上搜出来的密信,你自己看看。他是你兄长,你应该认得他的字。” 心头咯噔一下,梁荷颂盯着那几封信,有不好的预感。打开来看,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诗,然而那字迹,她确实隐约有种熟悉感。这不是她哥哥所写,而是哥哥府上的一名文士,有溪所写。他与哥哥的字体风格十分相似,虽然变化多,但是她自小看着,很是熟悉。 看了梁荷颂那震惊表情,厉鸿澈紧抿着唇。那个幕后黑手,操控着前朝的三个大臣,何其可怕,而下多个梁烨初,也并不足为奇。他所能做的,就是杜绝所有危险,在那团火焰砰然燃烧成烈火之前,遏制住! 厉鸿澈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梁荷颂擦了擦惊恐的眼泪,追出去。 “皇上,你等下。此事或许有其它原因啊,皇上……” “娘娘,您小心身子啊。”康云絮也忙追出去。 天上闷闷一声雷,下起雨。 梁荷颂追到菊香园外,便见那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雨水浇下来,将她湿了个透! “皇上……!!” 梁荷颂撕心裂肺一声喊,可厉鸿澈只是顿了顿,没有回头,消失在黑暗中。那背影,是从未有过的绝情。 “皇上……” 不必说,厉鸿澈的意思,定然是不会饶恕哥哥…… 摸了摸小腹,梁荷颂看着厉鸿澈消失的黑暗处,心痛如绞。为何她觉得,方才那一瞬间,厉鸿澈连她都想一同舍弃、丢弃了。 退下一软,梁荷颂跌坐在地上,无暇顾忌雨水。这雨不是下在头上,而是她眼睛里、心里…… 淅淅沥沥,滴滴如血。 梁荷颂低低呢喃。“为什么,连话,都不愿听我说……” 哪怕那信有问题,可她的感情,是真。还是说,他的感情,也就如此浅薄,抵不过一点风雨、疑心。 许久,一柄伞盖上她头顶。 梁荷颂见身前一角明黄,一愣,抬头,正见厉鸿澈深邃莫测的眼睛,俯视着她,散落些许温柔。 “别哭……” 厉鸿澈将梁荷颂抱起,大步往双菱轩走。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梁荷颂之兄与黑手有密切联系,而她是梁烨初最紧密的人,也不能免除嫌疑。他绝对理智处事的习惯方才告诉他,应该狠心走掉,头也不回,可是……他好像再次感情用了事。 搂着厉鸿澈的脖子,梁荷颂小脸上泪水雨水相和流,望着厉鸿澈。“皇上,你是不是……不想要臣妾,和腹中的孩子了。” 浑身一僵,厉鸿澈对着这双望着他的染着泪水、雨水的眼睛,蠕了蠕动薄唇,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沉默与等待中,梁荷颂的心,就仿佛这黑夜,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失望爬满她眼睛,又从眼角奔流而下。 她明明这么轻,可这一瞬间厉鸿澈却觉得抱着的女人,重得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只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摔着地上,碎了。 “要……朕要……” 泪如雨下,梁荷颂又气又伤心,软手捶了厉鸿澈胸口一拳:“骗子!你是个大骗子!”话带着浓重的哭腔。 厉鸿澈心下后悔,为他方才的“理智”念头。他狠狠抱住怀中的梁荷颂,用体温将她烤热,任她泪水控诉、斥责他。 “是朕不好,方才是朕不好……” · 到三更末,接近四更的时候,雨水停了。 苍兰苑废弃宫殿旁的池塘,满池子雨后枯败的荷花,折腰倒在池子里。三条黑影闪现,是上回的两男一女。 “宫外的情况怎么样?”其中一男人问。 另一男人答:“不大好。狗皇帝果然厉害,竟然一连拔出三个公子悉心培养的棋子,而下连公子都被牵连入狱!不过好像是巧合,宫中有人推波助澜。” 说道此处,那一女着急。“那可如何是好?咱们就该冲到乾清宫,杀了狗皇帝!省得这么多顾忌,让公子受罪!公子现在的身子经不起太多折腾了!” 第180节 “不可!你忘了公子的训诫了?现在不是杀狗皇帝的时候!杀了一个皇帝,大晋背后还有更多可以做皇帝的人!且不说狗皇帝身边护卫重重,光是四大高手都不是你我能敌得过的!” “这不行那不行,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处斩吧!”女子急。 “你慌什么,既然公子没有发指令,那说明,这一切都在他可控范围之内。以往什么险境没有,还不都是有惊无险。” 经过其中一男人这么一说,另外两人才放心下些许。 “现在重要的是双菱轩那边情况如何。” 女子笑哼了一声。“倒是一切顺利。曦嫔娘娘魅力不可挡,皇帝再次为她打破了原则,今晚去而复返,而下估计正温存着。” 语言间隐约有轻鄙讽刺。 那男人微微沉吟,“嗯”了一声。“那就好……” 雨又起,人影散。 103.第 103 章 第二日一早,梁荷颂醒来时厉鸿澈已经不在双菱轩了。此时郝温言刚替她把完了脉,正在外间与康云絮叮嘱伺候时的注意事项——“娘娘身子虽没有病症,但却很虚弱,平日里定劳心劳神不得,且不能伤心劳累,否则对身子极为不利。”“有劳御医了,奴婢记住了。” “郝大人……”梁荷颂张口一喊,才知道自己嗓子干哑得厉害。 那外间二人听了,忙进来照看。郝温言虽然着急,但碍于身份也不能生出过于超过御医的本分情绪来,远远站着,任康云絮上前给梁荷颂嘘寒问暖,扶住她,问她要不要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梁荷颂喝了点热水,便让康云絮去门口守着了。 “郝大人,我哥哥在牢中在怎么样了?你可去看了他。”说起梁烨初,梁荷颂眼睛泛红,焦急,担忧。 “娘娘莫担忧,梁学士是微臣挚友,微臣定然竭尽全力,保全您兄长。” 鼻子酸了酸,梁荷颂眼前泪水模糊视线,却又没落下。“只要进牢中,难免不收皮肉之苦,哥哥身子从小就身子不大好,现在又深秋了,我真是担心呐……”她又看了看外头枯败的黄叶。“再过几日恐怕就要降霜,哥哥若久在牢中,怎么挨得住……” 她不是没见过大牢是什么样子,进去嫌犯哪有不吃苦的。 “娘娘,您兄长那边微臣和微臣的父亲已经在想办法了,眼下从前附庸尉迟将军和烨初大哥的大臣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还得等时机。您稍安勿躁,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结果?”梁荷颂心口一窒,“怕只怕,不是好结果。自古帝王疑心都重,尤其是跟谋逆扯上关系的,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例子数不胜数。” 梁荷颂说罢,觉得仿佛自己说得太悲观了些,扯出一丝笑,对郝温言:“这次的事多谢你了,旁人都怕惹祸上身,唯有你肝胆相照,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郝温言温润的眉目有动容之色,“本不是外人,说那些生疏话做什么?”那“动容”又渐渐埋藏在温厚隐忍之下,“颂儿是凤凰,应该高飞,我这根枝头不能送你上天,只愿祝你一臂之力,一生荣华。” 咬了咬唇,梁荷颂感激,不知说什么好。曾经她那么容易的就拒绝了他,一心想着厉哲颜,从未将他看在眼中。 有这样沉沉的过了两日,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厉鸿澈也不来见她,她派人去传信,也不得通行,看样子是打算将她晾在一边冷处理! 哥哥在牢中还不知如何艰难困苦。想到此处,梁荷颂就再也在双菱轩躺不住了! 乾清宫内殿,厉鸿澈正与朝臣议事,康安年在门外恭守着,便见远远来了一对主仆,正是曦嫔和他义妹康云絮两个。曦嫔神色凝重,眼睛发红,不用想,他也知道来是为何了! 噗通一声,梁荷颂一掀开裙裾、跪在殿外。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天儿这么冷,地又硬,您又怀着身子,快起来吧!” “公公不必管我,您若真想帮我,就劳烦进去给皇上通传一声,说我来了,若您不想麻烦,就权当没看见就是了。” 当没看见,他能吗!若她有个闪失,皇帝出来还不劈了他!康安年给康云絮个眼色,让她帮忙劝。康云絮倒是想劝,但心知梁荷颂也是莫可奈何,也就不敢劝了,回了个让他赶紧进屋去禀告圣上的眼色。 眼看秋风阵阵,梁荷颂已经在外头跪了两刻钟了,康安年着急,只得硬着头皮进去禀告。 “皇上,曦嫔娘娘来了,在外头等着您。” 厉鸿澈沉吟了沉吟。“让她回去。” 现在他不能见她。若见了,他必会心软,如此,他又那什么去面对朝廷、百姓,拿什么去治国治家。 理智告诉他,不能见梁荷颂。 “可是……”康安年想说,但看厉鸿澈已经十分头疼,也就不敢再说了,出去说厉鸿澈忙着、回了梁荷颂。 “皇上一刻忙着不见我,我就一直跪着,跪到皇上不忙为止。” 梁荷颂一脸坚定,康安年两头为难。眼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了,他跑了两三趟,厉鸿澈都不见,再看梁荷颂,已经蔫儿了不少,脸上血色尽失。 议事的大臣已走,但门迟迟未再开。康安年被调进去伺候了,外头只有个不认识的公公守着,对梁荷颂爱理不理。 殿内,厉鸿澈看着奏章,心虚不宁,翻了一本有一本,就是无法集中精神,问一旁的康安年。“外头曦嫔走了多久了?” 康安年去门口的缝隙看了看,这一看却吓住了——“皇、皇上,曦嫔娘娘,晕倒了!” “什么?!”她还没走了吗?厉鸿澈丢下奏章,破门而出。 佳人却已经萎靡在地上,不省人事! “颂儿!” 厉鸿澈抱起梁荷颂,大喊御医!“来人,把这欺瞒视听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先前那阴阳怪气、不理会梁荷颂的公公,求饶着被拖走! …… 一日后。 “皇上那边情况如何?昨夜宿在何处?”黎惜兰坐梳妆,一下一下地顺着胸口那把青丝。 第181节 胥常芬在她身后替她簪着一支大气质朴的卷云簪。“昨日好似去了一趟双菱轩,曦嫔以跪威胁陛下,以皇上性子定然不愉快,之后倒是没见着什么动静。” 微微沉吟,黎惜兰凑近照了照铜镜,本是心情尚可,可乍然见了鬓发间竟然有了一根银丝!惊吓一跳! “娘娘怎么了?”胥常芬问罢也看见了那根银丝,忙替黎惜兰拔去。 “常芬,你说本宫是不是年纪大了,连白发都长了……” “娘娘貌美,怎么会。娘娘是太操劳心神,才偶生这一根白发,不碍事的。” “本宫隐忍这么多年,地位是总算渐渐熬出头了,可这一身皮囊……真是岁月不饶人。” “带梁学士这事一拍板定案,娘娘便是立了一功,封后也更加风风光光,正是好。” 黎惜兰淡淡一笑,柔声叫一旁躲在柱子后看着的厉嘉念过来。厉嘉念圆圆的脸儿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拖着步子过来。 “来,母妃抱抱,看长重了没。”她也好久没有抱过厉嘉念了。 厉嘉念一挣、推开黎惜兰,像头倔强的小牛犊似的。“我不要你抱!你才不是我娘!我娘没你这么坏!” 黎惜兰刷一下苍白了脸!胥常芬也吓得不轻,不想六七岁的娃娃嘴里冒出这么严重的话来。 等黎惜兰反应过来想要教训孩子,厉嘉念已经跑出门,回头又糯声气道:“学士师父是好人,曦嫔娘娘也是好人,你害他们就是坏人!我讨厌你!” 砰一下黎惜兰跌坐在小榻上,皮肤血色尽失,仿佛坟头的白纸一般!紧抿着唇、缓了好一会儿的气,黎惜兰向来稳而得体的说话声酝酿着几丝惊怒。“把二皇子,带去堂中跪着!若不认错,不,许,起。” · 前朝与后宫往往一脉相承,梁烨初兄妹的动静经过这几日酝酿发酵,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再加上这几日,皇帝极少过问双菱轩任何事,双菱轩的人去乾清宫都被挡了出来,众人纷纷猜测,这回梁荷颂是真栽了!前几回她都上天眷顾,躲过一劫,这回是怎么也别想躲过去了! 上天那么忙,总不能老眷顾她吧! 然而,这回众人又猜错了!在狱中梁学士烨呈上一份证据,彻底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且自请辞官,不再入朝为官。 双菱轩。 自那晚淋了雨,梁荷颂身子就有些虚,加上又跪了一番,是以之后这两日便在床上躺着,今日咋闻了梁烨初被放狱来的消息,真是又惊又喜。 “消息可可靠?” 康云絮端来姜汤,欣慰笑道。“可靠着呢,宫里大约都知道了。梁学士并没有参与这桩案子,证据都是被人栽赃的。” 那些证据当然是被栽赃的,不过皇上拿来的那封密信,仿佛……并没有被拿出来说。梁荷颂心下计较着。难道,是皇上放了哥哥一马么? “做个平民也好,总比在宦海沉浮的好。” “虽然娘娘兄长不必为官了,但‘沉浮’恐怕也难以完全置身事外。”康云絮道。 “此话怎讲?” “娘娘,皇上虽然免了您兄长的官衔,但是二皇子苦恼着不想与您兄长分开,跪在乾清宫求了一个通宵,都跪晕过去了,所以皇上便准了您兄长暂代二皇子老师之职。” 梁荷颂微微一沉吟。虽然如此不如远离京城做个闲人,但是她能时时看到兄长,也倒不错。哥哥一身才华,若是辜负了也是可惜。 “这次,多亏了皇上了。”入宫一年多,梁荷颂也从最初的不了解,到现在渐渐了解了厉鸿澈此人。他责任感极强,做事力求完美,又身为九五之尊、肩负天下使命、制定法则,这次让他打破原则,包庇了哥哥的贪污之行,从轻处罚,定然十分不易,他内心里定然自责不已。 她梁荷颂也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抚摸了抚摸肚子,梁荷颂淡淡一笑。 “好像长了不少。” 就这样,梁烨初没了学士之头衔,做了宫廷二皇子的老师。六七岁的娃娃,他一人完全能教过来。 而黎怀薇如愿当上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管至二品,也是风光如意,走路腰杆都挺直了。 盛家、尉迟家都被抄了,男丁处斩,女的流放,唯有宫中香嫔,免遭遇难,不过日后也是没有多大指望。 一桩看似汹涌的波涛,在皇帝的斡旋下,暗暗平息。 已是半个月之后,乾清宫。 “皇上,歇息歇息吧,快四更了,您要再不歇息,天就要亮了。”康安年小声提醒,怕嗓门儿打了,会惊扰疲劳的皇帝。 看看外头的天色,厉鸿澈捏了捏太阳穴。 “把预备好的早膳送去双菱轩,顺便带信儿去,说朕晚上过去。” “是。” 看了眼一旁的写着几月事务的奏章,厉鸿澈又鼓起了劲头。这两个月之内,他要把所有事情准备好!孩子四个月之后会迅速成长,楼兰人说,那会儿很是危险。 “梁烨初进宫了吗?”厉鸿澈问。 “回皇上,还没有,三日后进宫。” 这两个月之内,除了这些朝廷大事,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确定梁烨初的身份,是否真如黎惜兰带来的那对母女所说的“不简单”。 杨氏母女手里只有一面残破血书,其实证据也不充分,这回说得颇为牵强,有些地方也是糊弄,又栽赃嫌疑。厉鸿澈哪里看不出来,虽然或许是有问题,但究竟真相如何,还有待确认! 厉鸿澈来到双菱轩时,梁荷颂刚迷迷糊糊的昏睡着。 “皇……” 采霜、飞燕二婢女才打算行礼,厉鸿澈就抬手让不必了,免得惊扰了榻上佳人的睡眠。 梁荷颂最近微微胖了些,更衬托得肤如凝脂,滑腻白皙,而下又半盖着红绸棉被,乌发绵延流淌,就像一支桃花沾露,静静绽放。 将被子牵上去了些,厉鸿澈顺了顺她耳边那一小束长发,又滑又长,在他手指间流淌,仿佛一淙微微凉的漆黑山涧。 第182节 104.第 104 章 睁开眼,梁荷颂便见面前一个模糊的男人影子,再揉了揉眼睛,便看清了面前的厉鸿澈。 “皇上?” 微微一笑,厉鸿澈顺了顺她额头前的头发。 “都没事了。” 梁荷颂抿了抿唇。她是没事了,可是朝中想来风声不小,他应该有不少问题要应付。 是夜,厉鸿澈久久未眠,一问梁荷颂,发现她也未睡觉。 “朕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心下咯噔一下,梁荷颂洗耳恭听。 “皇上但说无妨。” 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起!厉鸿澈暗暗头疼。 “去年下江南,你我换身仓促,所以出了一些……问题。” “问题?” 梁荷颂一吓。 厉鸿澈顿了顿,似想了什么。 “罢了,明日朕让你见个人。” 梁荷颂不知要见何人,但看厉鸿澈那凝重的表情,也不敢懈怠,是以第二日早早收拾停当了,等待厉鸿澈带她见所说的那个人。 ‘难道是宗人府的人?’梁荷颂暗暗猜测。最近后宫中若说还有别的事,那也就只有关于立后的传言了。宗人府本就因着贤太妃那事的风波,对她颇有微词,前些日子哥哥又牵扯进谋逆案子中…… 不过,她倒是猜错了。 厉鸿澈带来的,是楼兰人! “叶赫亚见过曦嫔娘娘……” 楼兰人操-着跑调的大晋话行礼到,抬头起来,那两颊都凹陷了,瘦了不少,俨然一个蔫儿巴巴的老头儿。 梁荷颂本想问“先生怎么成这副样子了。”但看厉鸿澈紧抿的唇、阴森森的脸,便猜到了几分。‘定然是他干了什么事,得罪了厉鸿澈!’ “把事情,好好说清楚。”厉鸿澈冷声。 楼兰人闻声一哆嗦。 ‘这是什么事情如此严峻?’梁荷颂纳闷儿,到了被热茶,给楼兰人端着。 “先生请喝,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看了眼梁荷颂和蔼的神色,楼兰人结结巴巴。 “娘娘,事情其实……其实是这样的……” 贤太妃正在红布框子里睡大觉,摇了摇一只耳朵,听闻了楼兰人的话,乍然抬头,睁大了猫眼睛! “此事,此事可当真?”梁荷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些日子来她身子虚弱,并不是身子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个! 天啊! 梁荷颂大睁着眼。这是做梦吧……于是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嘶……挺疼。 挥退了楼兰人,厉鸿澈独留了梁荷颂,与她说话。 “你接下来的日子莫要操劳,再过些时日朕便能处理好事情,到时交换之后你只需要。” “皇……皇上放心。” 梁荷颂温顺道。原来这些这些日子黄飒日夜赶着处理事务,便是因为这个。 然而梁荷颂猛然想起一件事,心下一紧——哥哥无官无职入宫,是否是厉鸿澈故意捉了、怕她不听话乱来的人质? 思及此处,梁荷颂不禁忌惮地看厉鸿澈——他沉思着什么,眸底深邃,难辨神色。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哥哥只身入宫、进入皇帝势力范围,这是事实。 “你这样看朕做什么?” 梁荷颂忙移开视线,笑。“没什么。臣妾,臣妾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 此时,欣兰宫。 黎惜兰在榻上盖着小毯子,小憩。虽然才是深秋,但是她怕冷,屋子里已经点了炉火烤着了。 “娘娘,虽然这回没能除了梁烨初,但是您也保全了后位,也不算输。” 叹了叹气,黎惜兰让胥常芬捏捏她肩膀,没有睁眼睛,好似很疲劳。 “梁烨初除不除本宫倒不焦心,他现在已经没了官衔,怀薇也升官,这一方本宫目的已经达到,留他一条命也无妨。本宫忧心的,是皇上对于此事的选择……” 第183节 黎惜兰睁开眼睛来,眼珠黑沉沉的看向虚空,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后,位……”而后轻哼了一声,似有不屑、无奈。 胥常芬不明黎惜兰的意思,但见她暗自神伤,也不敢多问,小心捶捏着,安慰黎惜兰少操心些,莫操劳。 主仆二人静了一会儿,忽然一团影子闪到跟前,吓了黎惜兰一跳! “喵呜……” 是只黄白的猫! “走开!畜生东西,看你冲撞了娘娘!”胥常芬忙赶猫。“看来这猫也会审时度势、攀龙附凤,这些日子老赖在咱们欣兰宫里头不走。” 绿幽幽的猫眼睛甩过来一个眼神,与黎惜兰对个正着。 她心下一惊。 “等一下。” “娘娘,您莫不是打算养它吧?您若是想养猫,咱们去另外挑选一只就是,这只好像是双菱轩的。” 胥常芬不喜欢猫,看着就觉得瘆得慌。 黎惜兰想了一想,道: “你可还记得……双菱轩那只古古怪怪的黑猫?” “奴婢哪能不记得?韩贵人便是因着那猫儿给禁足、降了位份。现在算算时候,韩贵人也到解禁的时候了。”胥常芬道。 见黎惜兰瞧它,那猫儿挣脱了胥常芬的钳制,过来黎惜兰的脚边蹭了蹭,抬起一双猫眼珠,又 “既然它不想走,就把它留下吧。”黎惜兰摸了摸猫儿头顶绒软的黄毛。 黄白花猫脑袋顶儿顶着黎惜兰的手心,任她抚摸,然而眼睛却并不觉多可爱,反而看得人阴测测的。 黎惜兰问了厉嘉念这两日的学业情况。胥常芬说:“梁烨初这两日还未进宫,二皇子说不愿学,这两天好像都在菊香园玩耍。” “胡闹!”黎惜兰手下一重,把猫儿捏得喵哇一声叫、挠了她一道口子。 “娘娘您的手!快,传御医!” “不碍事。一点小伤就传御医,显得娇气。”黎惜兰瞧了眼手背上的血珠儿,眉间有阴郁。最近厉嘉念和梁荷颂兄妹走得太近了些。 ‘终究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啊……’ * 看着看着,就到了梁烨初进宫的日子,一进宫,依旧引来不少宫女的倾慕。 宫女甲乙丙—— “呀,你看,梁大人……” “呸呸呸,是梁公子……” “嘻嘻,虽然遭此风波,不过梁公子看起来还是这么光彩照人,根本没有传言里说的那么狼狈嘛……” “就是就是……” 从前梁烨初是学士,尚还有距离,现在成了平民,那就更亲切了,简直是少女思慕最佳对象!梁烨初这才进宫半日,去珍棋轩的路上就遇到不少宫女来搭讪说话。 梁荷颂在珍棋轩外的桂树林亭子里等着,脚边儿贤太妃蹭来蹭去的张望梁烨初的影子。 而在亭外一颗隐蔽的树干后,一只大灰猫蹲坐在凄凄惨惨的秋风里,巴望着贤太妃的背影。 自从盛妃倒了之后,大灰猫没了主子,又过上了流离失所的夜猫日子,遭了贤太妃的嫌弃,尤其是在梁烨初进宫的时候,它总要被嫌弃那么几日。 105.第 105 章 梁荷颂与梁烨初在菊香园走了走,在湖边坐下。 “皇上最近对你可还好?”梁烨初声音如轻风,抚过湖面。 “哥哥不必愧疚,逆反之案你也是无辜,并且也并没有牵连到我,皇上对我仍然如故。” 一阵短暂的沉默,梁荷颂奇怪,侧脸去看梁烨初,见他双眸漆黑而深,仿佛漩涡,视线触及便让人觉得仿佛要被吸进去黑暗不见底的深渊。 觉察到有梁荷颂的打量,梁烨初侧眸而来,微微牵了牵唇角,笑得和他的声音一样,又温又淡。“颂儿看什么呢。” 那深邃的漩涡乍然化作一池清浅的水眸,梁荷颂眨了眨眼,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她看错的幻象。 “没,没看什么。”她又一笑,“哥哥不该在宫中这么微笑,若是让旁的宫婢看了,定然不得‘安分’了。” 梁烨初抬手摘掉梁荷颂鬓发间落下的一片红花。梁荷颂不禁瑟缩了瑟缩,而后见梁烨初只是摘掉落花,又觉得这动作生分了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不该这么笑。”梁烨初含笑道。 深秋的夕阳有些无力,慢慢的落下去,梁荷颂在双菱轩门口告别梁烨初。贤太妃嘀嘀咕咕在梁荷颂脚边蹿,可并没能成功引起她注意!于是,它瞟了一眼梁荷颂略失神而缓慢的步子,伸爪,塞过去…… “喵呜!!!”猫惊叫。 “啊。” 梁荷颂惊呼,忙抱起贤太妃看它爪子,“对不起太妃娘娘,臣妾眼拙了,踩了您的小脚。” “脚就脚,加什么小字!”贤太妃说罢,一人一猫齐齐看向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又看了看梁荷颂那只脚…… 贤太妃:“……” 梁荷颂:“……” ‘好吧,是挺小的。’贤太妃跳上梁荷颂的肩膀,在她耳边道,“你们兄妹真是古怪,看起来跟小情人似的。” 第184节 梁荷颂笑。小时候这样说的人也多。主要是梁烨初从来不以大欺小欺负她,反而事事都很照顾,处处保护着她。“太妃娘娘是方才没能让兄长抱你,所以不高兴吧?” 猫眼珠闪躲了闪躲,贤太妃撇开头。“哀家不是那样的人……” ‘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但是那样的猫。’梁荷颂心下暗道。 一人一猫走进双菱轩。就在那儿不远处,柳树干后—— 胥常芬抱着黄白花的猫儿,躲在黑褐色的树干后,凝眉惊心的打量双菱轩门口。‘我,是不是听错了?那猫儿,说话了??’ 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中的黄白猫,胥常芬凝神往双菱轩里头望了一会儿,怀中的猫儿就开始躁动的挣扎。胥常芬轻拍了猫儿脑袋。 “小畜生东西,你一路奔这么远,真是让我捉的好辛苦!莫不是你有改了主意,不想在欣兰宫,想回老窝了吧?” 胥常芬说罢,见猫儿一双大圆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这猫儿是故意引她来这儿,撞破那场面的? 揉了揉耳朵,胥常芬基本可以笃定,她没有听错。‘不行,我得赶快回去禀告娘娘……’ · 此时欣兰宫,黎惜兰正在头疼小憩。立后诏书迟迟没有消息,今日连爹爹都送信儿来问,是不是她在宫中表现不好,惹了皇上犹豫。这次梁烨初的事她不该被暴露,尽管后来提供了证据,证明她确实是事出有因,但,恐怕皇上心里从感情上来说,是不喜欢她这么做的。皇上看似冷情寡性,实际上却十分重情义。这,她知道。 唉。 胥常芬碎步快走进来。“娘娘。” 黎惜兰睁眼,见她面有异色、且给她眼色示意左右,于是便屏退了下人。 “姑姑有什么事,说罢。” 黎惜兰说话语气蔫蔫。 胥常芬丢开黄百猫。“娘娘,奴婢发现了个秘密,您定然如何也猜想不到!” “什么秘密?” 106.第 106 章 “说话?”黎惜兰眼一睁,写满不可思议。 胥常芬抿着嘴点头,眼神笃定地告诉黎惜兰她没有听错,理解错。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 胥常芬把黄白花的半大猫儿抱过来,说起今日黄白花猫是如何费尽心思将她引去双菱轩,又是如何撞破那梁荷颂与她的黑猫说话的场景,都细细说了一回。 黎惜兰闪了闪眸光思量。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猫儿说话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 “娘娘,奴婢敢保证,绝对没有听错!而且……” 胥常芬低了低眼珠看了怀中黄白色的花猫一眼,给黎惜兰传递了个有古怪的眼神。 皱眉,黎惜兰凝神打量那黄白色猫,见它一双圆眼珠也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不由得一个心惊。 “对了,上回韩贵人虐猫遭贬斥,那些猫儿行动也颇为诡异,当时皇上一口断定是太-祖显灵,本宫也未敢深究,而下……”黎惜兰看黄白猫,“而下看来,是应当仔细查查此事,以及双菱轩的事了……” 想了想,黎惜兰抬眼:“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上回韩贵人遭贬斥,是因为听闻了玉福宫里的余才人说,那猫儿古古怪怪的,所以才一时没忍住好奇捉了来看。奴婢以为,娘娘不妨从那女子入手……” “你说得是。不过余秀玲虽然来过本宫这儿几趟,但自从曦嫔兄长无罪释放、她也更加得圣宠之后,便少来本宫处了。” “娘娘放心,依奴婢看,那女子是个极识时务的,宗人府已经题名贵妃娘娘为皇后,后宫里谁不知道?再说,这回大学士帮助皇上连除两大奸臣,这皇后之位,皇上是定然会给娘娘的。贵妃娘娘和曦嫔,谁地位更加尊贵,后宫女子,尤其是余才人那样自己不受宠,而又迫切渴望得宠的,最懂得择木而栖……” 胥常芬分析。 叹了口气,黎惜兰软软靠在小榻上。 “地位再尊贵又如何,一个女人如果得不到男人的心,再多的荣华富贵、光鲜亮丽,那都是给外人看的,里子头是霜是雪,也只有自己能体会……” 短短一句话,饱含了她黎惜兰几年的感触。 “但……本宫并不后悔。”她又顿了顿,扬了扬嘴角,“实际上,一切大致都按照着本宫计划的路子走着。” 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定不会吃回头草!从她断绝姐妹情谊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若回头,就是一条死路。但愿曦嫔只是一个小小的、短暂意外。 荣华富贵,与皇帝的心,她都要! 黎惜兰脸色坚定,胥常芬微微叹息,这时,宫婢来报——“娘娘,余才人带了灵药来看望您了。” 说曹操,曹操到。黎惜兰和胥常芬才说了余秀玲,这厢她就出现了,还带了一小盒映着青瓷螺纹的小木盒子。胥常芬闭口、神色如常,恭候在主子身边,瞧了一眼款款走来的余秀玲——虽然余秀玲笑着,但那份谨慎小心、战战兢兢却也能一眼看出。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 让余秀玲落了座,黎惜兰让婢女上了江南的果酥给她吃。 “今日膳房送来了江南口味的果酥,本宫想起你爱吃,也或许你会过来,就留着了。” 黎惜兰纤细手指轻轻地优雅一挥,立刻就有婢女端上去给余秀玲品尝。 第185节 余秀玲受宠若惊,说了谢,拿果酥的手刚伸出去,又忙缩回来,在白手绢儿上擦了擦莫须有的汗渍、生怕失礼,品尝了一口,果觉极好。 而后,黎惜兰与余秀玲闲聊了几句,问起了她入宫后的一些琐碎事,衣食住行之类。 “宫里的奴才大多都狗眼看人低,这一年多让你受委屈了。”黎惜兰满目同情,又对胥常芬道:“都记下,明日,不,今晚就去内务府,把余才人屋子里缺的东西都补上。最要紧的是叮嘱那儿的奴才,不许再这般阳奉阴违,若在受人挑唆、欺侮主子,本宫定不轻饶!” 胥常芬答了是。 余秀玲越发受宠若惊,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跪地就是一阵感谢。 留下了带来的安神药膏,余秀玲才微笑告退。 主仆二人目光随着那消失的倩影看了一回,收回来,屋中寂静了一阵。 “奴婢方才见她进来走路都哆哆嗦嗦的,进宫日子也不短了,难怪皇上看都不去看她。天子眼光何其高,如何会喜欢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 胥常芬道。 “连奴才都敢欺负,她当然胆战心惊。” 胥常芬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道: “也是。不过她如此敬畏娘娘,都还来给娘娘请安,若假以时日培养下胆量,定然能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唉,谋利容易,谋心难啊……”黎惜兰有些疲惫。“封后诏书迟迟未下,皇上是把太多心思放太多在了曦嫔身上……”真让她不得不担忧。 黎惜兰问起厉嘉念的情况,胥常芬说,一切正常,就是常去菊香园。 菊香园与双菱轩隔得近。不必多想,黎惜兰也知道厉嘉念去双菱轩是为了梁荷颂,还有她那只稀奇古怪的猫儿。 “唉!本宫让人悉心教导他这些年,竟还抵不过一个见面数次的女人,还有一只猫。” 黎惜兰头疼,只觉六七年来,从没有过的不顺遂! 胥常芬眉梢挑、唇角露笑,闪过一丝阴谋的意味。“娘娘莫难过,咱们就想个法子,让皇上分分心,让曦嫔不要缠着娘娘的二皇子,就是了。另外,那猫儿,咱们是应该仔细查查……” ** 梁荷颂刚从尉迟香言那处回来,眉头紧蹙,回到双菱轩就赶紧让康云絮、采霜收拾了些吃穿的,送过去。尉迟香言娘家倒了,而且还是因为那样的事情倒的,在宫中的处境,比余秀玲这样不受宠的妃嫔更难处,加之她悲伤过度,身子也垮了不少。 “娘娘您就放心吧,奴婢定然办妥。”康云絮再三给梁荷颂保证,叫了采霜一道出门。正这时,飞燕进来——“娘娘,余才人来了。” “颂姐姐。”未见人,便听见一声柔软的娇声自珠帘后传来,接着珠帘叮叮碰响,便进来个淡红丝绡宫裙的美人,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余秀玲么?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了。是了,她那裙子虽不算顶出众,但也是极好的料子,穿在她身上婀婀娜娜地,袅袅婷婷,加上她鬓发间的珠钗、步摇,也都经过仔细的选择搭配,所以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这倩影来。 梁荷颂也眼前一亮,笑。“秀玲今日好生漂亮,差点灼瞎了姐姐的眼睛,呵呵,快,来坐下。飞燕,再搬一把椅子过来。” 余秀玲微微笑的弧度比从前来是上扬了些、更灿烂了些。谁不喜欢听人赞美?可是当她看见梁荷颂那随便套着的衣裙都是蜀绣、甩她一大截的时候,一下子笑容一僵,又笑不出来。 二人一阵寒暄,问了各自最近几日的情况。余秀玲特意绣了娃娃用的东西,来送给梁荷颂。梁荷颂让飞燕收好。 寒暄也寒暄完了,东西也送了,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可是余秀玲还没有走的意思。梁荷颂也是有点儿乏了,犯困,竭力忍着哈欠,忽见余秀玲仿佛有吞吐、为难之色,立刻瞌睡醒了些。 “秀玲,你我不是外人,有话说就是,不必憋在心里头。” 扬起眼睛来,余秀玲轻蹙眉头、担忧地轻握住梁荷颂的手:“听闻姐姐最近和二皇子走得十分近。” 说起那倔强的小屁孩儿,梁荷颂忍俊不禁。 “倒是算不上十分近,就是觉得那孩子脾气虽大却心地善良可爱,逗趣得很。” “姐姐觉得他逗趣,是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你都不知道,后宫里头已经有闲言碎语,说姐姐要争个娘来当,争着做皇上最心爱的女子的替代品。” 107.第 107 章 让康云絮送走余秀玲之后,梁荷颂便在小榻上静静发了一会儿呆。飞燕轻轻过去喊了一声,她也没反应,婢女们也就不敢打扰了,被康云絮一挥手,都退了下。 康云絮近身来。 “娘娘,您别想太多,那些都是后宫中嫉恨您的妃嫔嚼的舌根。” 叹了叹气,静坐了良久的梁荷颂终于动了动。 “我如何不知道她们是嚼舌根。可是,我更知道,‘无风不起浪’。皇上一直在寻找淑贵妃姐姐之事,定然是真的。” 余秀玲说,黎惜兰还有一个姐姐,叫黎惜念,是皇上毕生所爱,曾经皇上好似还说过——除了她,其它的所有女人都是将就。 厉嘉念,厉嘉念,不必说,已经很明显的能知道,二皇子的生母是谁。 想想厉鸿澈那不太说废话的性子,能让他说这样的话,定然是十分不易了,也可见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梁荷颂心底有一些沉,而下才发现,仿佛自己对厉鸿澈已经生出了一些超越曦嫔这个身份的念想,看见、听见他牵挂别的女人,她心底就会有些……有些发酸。 但,厉鸿澈宁愿为了她们母子再次涉险换身,这份信任和付出,又岂是容易、简单? 思及此,梁荷颂心情又不觉好了一些。 * “你看,这样式可还喜欢?” 厉鸿澈夜里来了双菱轩,领着数个太监,带来了一批绸缎。 梁荷颂挑拣了几匹仔细看了看、摸了摸,那缎子又细又滑,花样也甚是稀有、好看,“好是好,只可惜……”摸了摸肚子,“我现在肚子是越来越粗了,恐怕再好的料子做衣裳也是浪费了布料。” 缎子实在柔滑,梁荷颂摸着有点儿爱不释手了。 轻哂笑了一声,厉鸿澈从背后抱住梁荷颂,轻声在她耳朵身边道,“颂儿多虑了,朕不是给你的。” 梁荷颂眉头一蹙。 第186节 “朕是给咱们的孩子挑选的,你觉得可好?” 有一股暖意从心田蔓延,梁荷颂笑。 “喜欢。” 难怪花色有些喜庆、可爱。 这晚上,二人一起挑选了一匹最喜庆又大气的,做孩子出世后第一身衣裳,讨个好寓意。 许是前头几个月风波太多,关于梁荷颂的后宫风波,以及前朝盛家、尉迟家两大家族的倒下,个个都是不小,大概众人是疲乏了,所以除了那四处如同白天老鼠一样偶尔出没的、关于黎惜念的传闻,接下来一个多月都甚是平静,很快就要到厉鸿澈原定安排好的换身之期。 十二月,冬雪飘飘,又是一个白茫茫的寒冬。 双菱轩的炉火一点儿没歇着,屋里点了两大个,梁荷颂手里还有个小的暖手炉。还有十来日就过年了,梁荷颂给梁烨初缝制了两件带毛领儿的棉袍,这日正约了梁烨初来菊香园见面,赠送。 梁荷颂先到了,想到马上能见到梁烨初,心情也情不自禁的欢畅起来,微微扬着嘴角欣赏雪景。雪后额菊香园,满园子的菊花枯枝在白雪下若隐若现,哪怕枯萎,也自带着几分清苦的芳香、骨气。她正看着,忽听身后传来踩雪的脚步声,忙回头来—— “我来晚了,可冻着了?” 那一抹白色踏雪而来,没有看清来处,仿佛他根本是从白雪里化出的,直到距离再近些,梁荷颂才看见了他淡色的脸颊和微微含笑的眉眼。 “哥哥没有来晚,是我来早了。”梁荷颂见梁烨初衣衫淡薄,忙把布包裹里其中一家黑披风翻出来。“昨夜下那么大的雪,哥哥今日来也不知道多穿两件,宫中不比家里、加衣不便。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梁烨初淡淡笑,接过披风的时候,手指无意触碰到了梁荷颂的手背,微微一瑟缩,而后见梁荷颂并没有察觉抑或是没有在意的,又不觉暗笑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如此小心了。“多谢颂儿。这样黑的衣裳,我还是第一次穿。颂儿是怎么想着做黑衣裳,你不是自小便喜欢我穿浅色么?” “是啊,小时候觉得哥哥文静秀雅,穿浅色更符合气质、更好看。可是……”梁荷颂将梁烨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可是我最近发现哥哥其实挺坏的,穿黑色仿佛更合适。” “……”她目光虽然是玩笑促狭的意味,却让梁烨初惊了一惊,一时没有言语。难道是他最近动作太大,她发现了什么吗? “哥哥怎地这样看着我?” 梁荷颂摸了摸脸,面对梁烨初仿佛审视的目光有点不自然。难道他是生气了?于是,她忙解释: “哥哥在宫中走动也有数月了,明知自己魅力非凡,还要和宫女们说话谈笑,这也就罢了,偏偏你还只身不娶、惹碎了一地芳心,不是坏,是什么?她们不敢说你,我替她们说了。” 原来是这个。梁烨初微微一笑,替梁荷颂抚去她鬓发间那不知从何处沾染的半片白雪。那小片白雪就像珍珠一样点缀在她发间。 “颂儿……” “嗯?” 梁荷颂等了许久,没有得到梁烨初的回答,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奇怪。 梁烨初忽然笑了笑,虽然好看而灿烂,却和白雪一样冰凉,也没有下文,直到兄妹临别,他才说:“颂儿,你是个坚强的好姑娘。别怕,一切只是个过程。哥哥会让你幸福……” 他摸着梁荷颂的脸说的。梁荷颂既觉得这动作有些尴尬,又觉得很暖心。兄妹二人只顾着话别,并没注意到远处雪树下那一双眼睛,至少,梁荷颂是没有注意到的。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才想起来——贤太妃怎么没缠着一块儿去见哥哥呢?这不对啊!于是,忙让采霜、飞燕寻找,找了半晌,才在窗户下发现一串儿梅花小脚印儿,一直延伸到双菱轩的爬山虎枯藤下,消失在院墙上头。它应该是走到这儿之后,跳上了院墙,可奇怪的是,院墙外并没有看见猫脚印儿,反而有一串人脚印儿! “快,去找!”梁荷颂见状心下一急。因着有上回韩贵人的教训,她一直心有余悸。若贤太妃再出事,未必就有如此好运气了! · 又是半日过去,还不见贤太妃的踪迹! “娘娘,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有!这样漫无目的的找,恐怕不容易。”康云絮道。 “是啊,皇宫这么大,找个人都不容易,何况是个不会说话的小畜生呢。”飞燕道。 采霜冷面,点头,赞同。 ‘是不容易,可是,不这么找又能如何?’梁荷颂正在担忧,忽然…… 对了,灰猫!它定然晓得!梁荷颂想到此处,忙去找大灰猫辰良!可是找个猫也不容易!加上最近贤太妃对它冷淡,不理不睬不高兴,是以它都跟得远,时常难以发现行踪。 最后,梁荷颂终于在养心殿外那假山的灵犀石前,找到了大灰猫。 那块灵犀石梁荷颂记得,是舜熙先帝立了送给贤太妃的,并亲自提笔写了灵犀二字。大灰猫蹲坐在上头前,毛茸茸的身子,竟让梁荷颂瞧出几分淡淡的黯然、沧桑…… 摸了摸自己额头,梁荷颂心下腹诽:难道,额头不烫也会发烧出现幻觉? “辰良?”梁荷颂喊了一声。 大灰猫扭过大糙汉似的脸,猫了她一眼,有些冷冰冰似的。 108.第 108 章 有大肥灰猫的帮助,梁荷颂又一路找去了玉福宫。路上同行的有飞燕和康云絮。飞燕小声气道:“难道是那韩贵人又出幺蛾子、要害咱们贤太?她到底是有几个胆子!我看是她上回的苦头不够苦,没有吃够!” 康云絮忙给了飞燕一个闭口的眼神,飞燕这才注意到了梁荷颂越皱越紧的眉头、满是担忧,所以忙后悔的闭嘴。 ‘韩贵人因着贤太妃吃了大苦头,若是这次贤太妃又落在她手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梁荷颂暗自忧心,不觉加快了步伐。 康云絮忙给采霜个眼色,让她在另一边与她一起扶住梁荷颂。现在梁荷颂怀孕五个月了,肚子也慢慢凸显,走路必须当心。 “杀了它!” 才走进玉福宫门口,梁荷颂便听见了这么一句敏感、血腥的女子说话声! “贤太……”梁荷颂立刻反应过来,忙循着那优柔的声音寻去!是谁,是谁要杀贤太妃??!! “娘娘,您慢着些,当心身子啊。”康云絮忙叮嘱。 转过个回廊,便到了个开着梅花儿的偏僻角落。树下两个女人影。 “贤太!”见那一团黑影子完好无损,梁荷颂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第187节 余秀玲抬起头来,雪光映照在她秀气的脸儿上、精致的衣裙珠钗上,有些从前没有光彩照人,她弯了弯唇笑,款款起身。 “原来是颂姐姐来了。” “秀玲。”梁荷颂下一眼便见贤太妃转过小身子来,嘴里叼着条活鱼。原来是说杀了那鱼。 “姐姐是来找猫儿的么?方才我出来赏雪,见贤太一直在玉福宫门口徘徊,猜定它是闻见了玉福宫里,淑贵妃娘娘新送来的鱼儿的香气儿了,是以就唤了一声,它倒是听话,一下子就跟着跑进来不走了,我就给了它一条新鲜的小鱼。” 余秀玲说着蹲下身、笑摸贤太妃的头,却不想贤太妃一下子躲开的,她略尴尬地收回来。 梁荷颂弯腰伸手,贤太妃叼着鱼,撒腿跑过来。 “劳烦你照看了。我这猫儿馋嘴,时常乱跑,幸好是你看见,若不然,难免又被人嫌弃了,哪里还会给什么吃的给它。” 梁荷颂笑道。 余秀玲低头扶了扶礼。 “姐姐客气了。” 是客气了,两人说得还是亲亲热热的,但就是少了从前那种感觉。 余秀玲请了梁荷颂进屋坐坐。梁荷颂一路踏雪找来,也是有些冻着、累着了,于是便进屋小坐了一会儿,踏进屋子的瞬间,便眼前一亮。 “秀玲妹妹总算熬出头了,我真替你高兴。” 屋中布局明亮、摆设得益,跟从前的寒酸简陋完全不同。 余秀玲笑容多了一抹亮色,依旧低眉顺眼,给人的感觉多了些滴水不漏般的城府。 “不过是淑贵妃娘娘多关照了内务府几句,哪里是熬出头,进宫两载,皇上从未来过我这里,在这宫中,只怕没有比我更丢人的妃嫔了。” “你说的哪里话,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梁荷颂看了看外头天色,便带着贤太妃告辞了。余秀玲与丫鬟将二人送到了玉福宫门口,才折返回屋子,路上遇到庄婕妤与尓珠芳仪,那二人也没打声招呼,给了个看不起她的眼神,堂而皇之的无视了余秀玲的招呼行礼。 回到屋里,余秀玲怒掀了桌上的茶杯,恨声:“不过是两个不得宠的女人,仗着娘家有点儿背景罢了,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才人小声些,若让有心人听了去了,又要给咱们添麻烦了。” 丫鬟提醒。 婢女这个话有道理,可是听在耳里越发让人憋屈!余秀玲咬牙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憋顺了,扯出一抹冷笑,“那些蠢东西,总有一日她们都要跪在面前忏悔!” 重重的捋顺了一口呼吸,余秀玲问:“方才曦嫔来得突然,那东西加在鱼里了么?” 婢女瞄了瞄左右是否有人偷听,而后才小声道: “加了,定然不会有差错。” 玉福宫这主仆二人说话时,梁荷颂主仆三人加一只猫太妃,已经走到了菊香园外,各自心中都是庆幸。 梁荷颂摸了摸贤太妃的脑袋。 “往后可千万别去玉福宫了,那里可不安全啊。” 贤太妃顶了顶头,贪恋梁荷颂掌心的温热,任她摸着脑袋,那猫样儿惹来两奴婢的轻笑。 康云絮想起了什么,道:“娘娘,奴婢有些奇怪,贤太连摸都不给余才人摸,它又怎会跟着她不走呢?这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飞燕忙附和:“对对对!姑姑说得对!还有她说什么、什么‘杀了它’,听起来怪血腥的!没想到余才人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突然冒出句话吓死人!” 梁荷颂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在看见那一屋子摆设的时候,梁荷颂已经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情谊,已经变了。 “辰良?”梁荷颂喊了一声,不见大灰猫。 贤太妃一听这两个字,挣扎着就跑,一溜烟儿跑不见了。 不知在何处的大灰猫这是才扑出来,噼哩噗噜的跟上去,惊起一地雪花儿。 夜里厉鸿澈来了双菱轩。无奈梁荷颂下午又惊又怕,又走了一会儿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厉鸿澈便没有夜宿,照顾了她一会儿,回了乾清宫,才看了一会儿书,康安年便进来,说冯辛梓来了。 冯辛梓进来禀告—— “皇上,找到了些许黎大小姐踪迹。她落崖后被山崖下河流中的渔船所救起,疗养了一年,之后便一直隐居在京城之外的深山中。” 拿书的手不禁一抖,厉鸿澈眸子骤然晦暗了晦暗,不觉将书页都折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来。“朕找了她这么多年,大江南北的找,却不想她竟就躲在朕的眼皮底下。” 扬了扬眼睛观察了下皇帝凝重的神色,冯辛梓埋下眸子,“那,奴才这就去把柔妃娘娘接回来?” “嗯。”厉鸿澈应声,而后忽然想起什么,略略沉吟。“慢着!” 冯辛梓与康安年都是暗暗抬了抬眼皮,偷瞄了皇帝一眼,心里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双菱轩的曦嫔。若柔妃回来,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只怕不会在这般风平浪静…… “人到宫里之前,不得漏出半点风声!” 欣兰宫。 黎惜兰从小榻上起来,喝了一碗热热的梨花冰糖露,身子才暖了些。胥常芬忙递上小手绢儿,给黎惜兰擦擦唇角。 舒了口闷在心口的气,黎惜兰缓声问:“京郊那出的消息可放出去了?” “放出了,娘娘。奴婢的兄长办事,向来不会出错。皇上身边的冯护卫前日一早就已经得了消息,约莫这会儿已经禀告上了。” “嗯……”虽然一切按照黎惜兰的计算进行这,但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姐姐是二皇子的生母,若她回宫,究竟是喜是忧,还未可知。” 第188节 胥常芬将炉火搬近了些。 “娘娘不要太担忧,左右情况就算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眼下盛家、尉迟家已被铲除,娘娘的娘家与皇上用处已经不大,皇上已经一个月没来过咱们欣兰宫,比盛妃在时的情况还不容乐观!眼看,那双菱轩的孩子过不了几个月也要出世了,到时候恐怕就更难了。” 黎惜兰又叹了口气。 “你说得是。再差,也不会比现在这个情况差了。” “娘娘您也看开些,左右后位是稳当了,过年的宴席上就会宣旨。就算柔妃回来,那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是前任皇帝的妃子,是当今陛下的嫂子,回宫了,也就是去寿康宫旁边的那些小偏殿呆着,和太妃们一起罢了,断然争不了娘娘的宠,她也没那个脸皮……” 胥常芬说着忽然被黎惜兰一瞪,觉察自己失言,忙告罪、闭嘴。再怎么样,黎惜念都是淑贵妃的姐姐。 黎惜兰收回视线,无奈笑了一笑。天南海北皇帝都找了,还在乎这一点点距离么?再者,她也没有什么宠好让人来争的。倒是梁荷颂越来越厉害,她不得不防了,后宫女子皆不得圣心,想来想去,也只有姐姐黎惜念,是灵药。 “玉福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胥常芬想起不禁有了丝诡异的笑意。“听信儿说,那猫儿已经吃了一粒毒-药,若不得解药就会口吐白沫,七日之内暴毙。如果那猫儿真的是冤魂附身,有人的脑子、思想,定然会想明白、主动去找玉福宫的人。若不然,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只普通猫儿,毒死就毒死了。” 点点头,黎惜兰表示知道了。胥常芬看了看她疲乏的神色,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娘娘,世子的二夫人孙燕绥传了信儿来,说那对母女又有新的发现,时跟曦嫔兄妹身份有关的,想要求见娘娘。” 乌图雅去了世子府,成了大夫人,孙燕绥就成了二夫人。真是一桩乌龙的婚事,但谁又敢说什么呢? 说起孙燕绥和那对杨氏母女,黎惜兰就不禁皱眉,厉色看胥常芬:“你是嫌月银太少,所以什么人的嘱托的都接了?” 胥常芬满头冷汗,忙跪下求饶命。黎惜兰不耐烦的闭上眼睛,让她下去。 上回她因着孙燕绥带着那母女二人来见的事,去乾清宫告了一状,谁知那母女二人在皇帝面前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跟在她面前的说辞大有不同,一听便知她们二人想至梁荷颂兄妹死地!那二人是她黎惜兰带去的,皇帝自然会迁怒于她,又毁了她好不容易才与皇帝之间建立起来的信任,拉近的距离,到了这步田地! 见她?她还没那个心情! · 家里来了个刁蛮嚣张的别国公主,孙燕绥这些日子没少受气!宫中女人多,是非多,她也不敢乱走,免得碰上人面子上实在不好意思!是以,她都在家中等消息,却不想等来了黎惜兰的拒绝! 杨氏母女也在她房中。 “世子夫人,现在可如何是好啊?娘娘定然是不相信咱们的话了。” 杨氏着急,“可是这回民妇是有百分百证据可以证明,那梁荷颂兄妹就是蜀国的余孽,意图谋害皇上啊!” 梁书柔跟着点头。 孙燕绥没好气,盯了她们二人一眼。 “上次你若有这些证据,就不会搞到这个地步!害淑贵妃娘娘厌恶于我,连面都不见,太后最近也身子差,不愿见我!” 太后入冬就腿疼,孙燕绥现在身份敏感,也厌烦了她来说乌图雅的事,就干脆也不见她。 孙燕绥脸色阴沉,想了想,瞥了眼杨氏,看得她心发慌。 “你有什么证据,交给我吧,我拿去给娘娘也是一样的。免得还要我冒着触犯宫规的危险,带你们入宫。” 杨氏脸色一变,死活不说。 证据是她们母女活命、复仇的唯一保障,自然不会交给任何人! * 梁荷颂歇息了一晚,身子才好了些。这两日走了些路,先是去了菊香园,又去了一趟玉福宫,身子也是强撑着了。好在,马上就要过年了,过不了几日就可与皇上换身,待生产完毕,就换回来。这样身子虚弱的感觉,也真是受够了! “呀!贤太,贤太怎么吐白沫沫了!” 忽地屋外院子传来飞燕的惊声! 梁荷颂心下一紧! 109.第 109 章 欣兰宫。 黎惜兰刚吃了午膳,在小榻上歇息。自中秋之宴后,她身子就越发疲弱,一日里总有大部分时间缠绵在榻上。 “娘娘,双菱轩的那猫儿得了猫疟疾,上吐下泻,被隔离出双菱轩了。” 胥常芬道。 黎惜兰睁开条眼缝,几率幽弱的冷光乍泄。 “曦嫔也舍得?” 胥常芬轻声一冷笑。 “她自然是舍不得,可是她身怀着龙嗣,又岂是她能做主的。光说皇上就是断然不会许。再说,太医之前就说了,怀孕的女子不能靠近猫狗,可能会影响孩子,所以那猫儿是必然会被隔离开去的。” 黎惜兰顿了顿,道:“皇上如此在意曦嫔腹中之子,是该这么决定……”说着咳嗽了几声,两颊涨红。胥常芬忙给她抚背顺气。 黎惜兰才慢慢好了些,抬手示意不碍事。 “余秀玲果然心思缜密,如此就将那猫儿顺理成章的隔离开来,这样要探寻它身上的秘密,也就好办多了,咳咳咳……” “娘娘您先别说话了,身子要紧,这事就交给余才人去做就是了。娘娘最近身子也不知是如何了,自中秋之后就总是不顺遂……” 胥常芬心疼道。 第189节 黎惜兰要再说话,却张口就是咳嗽,咳着咳着,竟然咳出一口带血的薄痰来。 胥常芬大吓! “太医,快叫太医!娘娘咳血了!” 淑贵妃正是在封后前的这个当儿,太后也算是淑贵妃的娘家人,得知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走之前她还不忘问贺舍姑姑是否通知了皇帝! 厉鸿澈是一个时辰之后也赶来过来欣兰宫的,彼时太医已经诊断完毕。太后脸色不太好看,嫌厉鸿澈来得晚了。 黎惜兰还未醒,四位太医轮流诊断,到后来说结果之时,个个脸色发白! “皇、皇上,淑贵妃娘娘的症状乍看是过劳所致,然而微臣四人经过深入诊断、探讨,发现……发现此乃中毒之症!” “什么?中毒?” 淑贵妃乃是即将登临后位之人,却在这个时候中毒,放眼看宫中妃嫔,除了黎惜兰,也就曦嫔最赤手可热,最有可能将她取而代之。 然而,结果,却并非如此…… · 又过了几日,这天是腊月二十七了。 梁荷颂准备好了食盒,打算去百花园的小房子里去看贤太妃,不想才出门,便在菊香园偶听了不得了的消息—— “你们知道吗?给淑贵妃娘娘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香嫔!真是看不出来,平日见她温温柔柔的,也没有什么坏点子似的,不想做起杀人的勾当来也丝毫不含糊。” “可不是嘛!太后大怒,这回香嫔是难逃一死了。唉,要我是她,早夹着尾巴做人了,哪儿还敢去想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朝廷的纷争,哪里是我们深宫里的小女子能够管的?” 哐啷一声,梁荷颂手中食盒掉地!前几日淑贵妃中毒,她是有所耳闻,为了避嫌,她这几日都没有到处走,安心养身子,却不想,不想这事与尉迟香言有关! “娘娘您去哪儿?” 康云絮忙扶住有些恍神怔忪的梁荷颂。 梁荷颂提了裙子,刚迈出步子又缩了回来。 “叫上肩舆,我们赶紧去一趟香嫔住处!” 可惜,梁荷颂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尉迟香言已经被关押进冷宫,听候发落!梁荷颂正在没法子,却忽然得了尉迟香言身边宫女的消息。 “曦嫔娘娘,我们娘娘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告诉娘娘,还望娘娘能够随奴婢去见我家娘娘一面。” 尉迟香言自她梁荷颂进宫之后,便时常照拂,关键时刻也不离不弃,真如姐姐一般,梁荷颂自是要去看、去想办法帮忙的!“如何进去,你但说无妨。香嫔与我亲如姐妹,我怎会在她需要我的时候袖手旁观。” 在宫女的帮助下,梁荷颂终于在夜幕的时候,偷偷进冷宫与尉迟香言见上一面。 光线昏暗,梁荷颂只朦胧看清个瘦削如纸片的人影,待她转过头,见她两颊泪痕斑斑,双目闪着凉凉的水光——正是尉迟香言。 “颂儿,你可算来了。” 尉迟香言说着擦拭了两颊的泪,勉强地扬起一丝相见的喜悦笑容,看得梁荷颂心底酸楚。若她不是宫中的女人,定然值得个好结局。 “香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啊……” 尉迟香言想起尉迟家与盛家之事,冷冷一笑。 “是啊,是何苦……明明知道斗不倒她,我却还是忍不住想杀了她!”她哼笑一声,含着讽刺,“黎惜兰手段果然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明知道每日的膳食有毒还继续吃,就为了名正言顺的把我这粒掉落在她窝边的隐患火炭,彻底踩灭。” 梁荷颂忍不住鼻子一酸,也心惊。 “淑贵妃竟然是明知有毒,故意将计就计,我还当她……” “还当她是不知道,才发生这些的?”说起黎惜兰,尉迟香言冷冷一笑,“打从我进宫后,被盛妃掌嘴,之后突然毁容时,便知道了她并非外表看起来那般善良无争。” 说着她将视线落在梁荷颂身上,满是担忧,握住她的手,“我大约是活不过明早了,姐姐只是担心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尉迟香言说得欲言又止,梁荷颂只当她是在担心她为淑贵妃所害,并没有多想道其它的什么。 “姐姐不必担心,我虽不争,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你也不要放弃,我一会儿便去求皇上,姐姐定然能迈过这个坎儿。皇上虽然面冷,但心地还算宽仁,再说香姐姐终究是他的女人,或许会有转机……” 闻言,尉迟香言并不赞同的缓缓摇头一笑,一拍梁荷颂的手背,“相信香姐姐,这六宫中,除了你没有谁是皇上的女人。”厉鸿澈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一回。这或许旁人不知道,她是清楚得很的。 尉迟香言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梁荷颂听得糊里糊涂,要再问,又听尉迟香言道——“颂儿,前路艰险,香姐姐也不能再多陪你了,往后,你可要多多保重自己。” “香姐姐莫说丧气话……”梁荷颂眼泪模糊了眼前尉迟香言的倩影,和她暖心的微笑,如果后宫中连尉迟香言这个唯一的真姐妹真朋友都死了,这片后宫的天地岂不是更加冰冷。“这些日子是我太无用,疏忽了香姐姐的处境,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空得了你这两年的照拂……” 尉迟香言含泪笑着擦了梁荷颂的泪水。 “说什么傻话,你又送吃的又送穿的,身子不好还隔三差五的来看我,我尉迟香言在宫中能得你这姐妹,也不枉后宫蹉跎这些年岁。往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尉迟香言反复嘱咐梁荷颂,话语间充满诀别,叫人心酸。 “莫要为我向皇上求情,别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尉迟香言看穿了梁荷颂所想。皇上是定然要她死的,但,不是为淑贵妃,而是为了梁荷颂。皇上最近似乎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以及颂儿的身份…… 只有她死了,这个秘密才能更加安全,皇帝才能,更加安心。 看了眼还蒙在鼓励的梁荷颂,尉迟香言不禁满怀歉意。自她进宫后,她刚开始还只是不得已,而后,便将她真的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110.第 110 章 “香姐姐你别这么说,我梁荷颂说什么也不能眼看着你死!”梁荷颂说着,忽见尉迟香言染笑的嘴角浸出血丝来。 “颂儿,我不是死,是和家人团聚。”她笑着,嘴角的学越来越多,梁荷颂确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尉迟香言在她眼前倒了下去,到死,尉迟香言都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颂儿……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才是你最大的依靠,只有他……会舍命护你……” 第190节 “香姐姐!” 尉迟香言,就这么死在了她面前。梁荷颂只觉心底想被钝器重重击伤了,疼得心口发麻。 尉迟香言临死前,还将一个锦囊交给了她,让她看过之后,转交给哥哥烨初。 香姐姐竟然和哥哥认识? 梁荷颂颇为意外! * 第二日,腊月二十八,除夕的前两日。 尉迟香言“畏罪自杀”而死,奇怪的是,这个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波,皇帝下令不许谈论。 众人也只当是即将辞旧迎新,是以都没有往别处想。 然而,世界上最抵挡不住的就是人的好奇心和倾诉欲。临近年关,宫中渐渐起了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弄得十分诡异—— “你还不知道?香嫔根本不是畏罪自杀!淑贵妃掌管后宫这么多年,若香嫔要下毒,她怎么会不知道?就这么巧了,淑贵妃吃下的慢性毒-药刚好就是不伤害身子本元的量,不多也不少。这到底是谁要害死谁,还说不定……” 现在正是过年以及黎惜兰要封后的当儿,对于不好的传闻都颇为敏感! 梁荷颂这才明白了尉迟香言的用意。尉迟香言是明知斗不倒淑贵妃,想用自己的死,把她的后位抹上一块擦不干净、争辩不清的污痕。 “唉,香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啊……” 梁荷颂想起锦囊,打开来,见是一封小信,和一块异域风格的碎瓷片。看图案,像是蜀地的风格。 ‘香姐姐怎会有这个,又转交给哥哥做什么?’梁荷颂满腹疑问,然而,在打开小信之后,彻底明白了! “娘娘您怎么了?” 康云絮见梁荷颂有异,关切问。 梁荷颂震得久久无法回神,说没什么,又问梁烨初可入宫了。 康云絮说今日不是入宫的日子。 紧紧攥着信,梁荷颂心紧缩成一团。信上说,她和梁烨初并非亲兄妹,梁烨初,是蜀国后裔。尉迟香言求她为她哥哥设法谋一道免死令,不论日后发生什么,都免得他一死。作为回报,她给她一幅地图,日后有用。 可是锦囊里并没有其它什么了,不知那地图在何处!梁荷颂正思量,忽见锦囊的绣花有些特别,将锦囊翻了个里朝外,赫然便见山川河流,正是地图…… * 尉迟香言以死给黎惜兰抹上污痕,可惜这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这传言不过传了两日,便被新来的大事,劈得烟消云散!三十这日,宫里发生了另一件事,全然盖过去了这件事的风头,让人再也没兴趣关注! 梁荷颂正在双菱轩想着方才梁烨初看了那碎瓷片后的淡淡反应。梁烨初听见香嫔的死,和那碎瓷片,都极为平静。但从小一起长大,梁荷颂哪能看不出半点异常?梁烨初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好似一早就已经料到了一般。梁荷颂本想问梁烨初关于蜀国后裔、他们并非亲兄妹的事是否是真,然而,当她看见梁烨初那深沉的眸子的时候,一下子,都问不出了。只觉……这个兄长,她仿佛有些陌生……好像,她从没有看清过他似的。 正这时,康云絮忽然急急进门来,一眼就朝她看来。 “姑姑何事如此惊惶?” 康云絮还极少这样惊慌过。梁荷颂让采霜出门去守着,屋中只留下康云絮。 未说话,康云絮眉间忧虑毕现。“娘娘……您可听说过苍兰苑?” “嗯,是座废弃了的宫殿,仿佛……是穆赦皇帝从前的一位不得宠的妃子所住。” 康云絮怕说了打击到梁荷颂,但不说又不行。 “娘娘,原来这几日苍兰苑被收拾出来了,焕然一新,今日新住进了个美人。我远远路过一瞧,一眼便看见了皇上和那美人并肩而行。恐怕并不简单……” 宫中突然来个妃子,这样的事情并不小! 梁荷颂不禁怔愣。 ** 年夜饭上,那神秘的美人没有出现。梁荷颂也未得见。初一晌午,宫中妃嫔去懿宁宫向太后请安,梁荷颂虽身子不好,但也不能免去这重要的一项流程。请安散去,黎惜兰仿似无意与梁荷颂碰见,并肩走了一段路。 “曦嫔妹妹最近身子可还好?” “劳贵妃娘娘挂心,一切安好。”梁荷颂敷衍得都嫌勉强,每次看见淑贵妃,她就想起尉迟香言的死,恨不能为她报仇!无奈现在身子不允许…… 黎惜兰看穿梁荷颂不喜她,也不多废话。 “曦嫔妹妹厌恶我是正常的,香嫔与你感情深厚,她因我而死,你自当不喜我……” “娘娘言重了,娘娘执掌后宫,秉公行事,嫔妾向来信服……” 她说得言不由衷,黎惜兰也不深究。 “本宫和你走这一段路,其实是想提醒你,当心苍兰苑住进来的那位美人。” 黎惜兰淡淡而温婉,仿佛关切,“姐姐已经年长,色衰弛,好在哪怕没有圣宠,也还有娘家支撑,若可妹妹就不同了。听说,皇上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双菱轩……”她看了眼梁荷颂已经明显的肚子,“曦嫔妹妹要多多保重才是啊。” 虽然明知道黎惜兰是假借关切,实则故意旁敲侧击挑唆,但梁荷颂还是忍不住有一些在意,也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厉鸿澈打破原则,金屋藏娇。 “今日咱们换条路走。” 康云絮得令,让肩舆换了一条离苍兰苑很近的路。 远远经过苍兰苑,梁荷颂就觉察道了与以往不同的气息——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幽深的兰花香气,只有宫廷御用师傅才能调配出来的味道。不用说,定然是皇上下令,才会如此。隐约的,那兰花味道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药苦味道。 抬了抬手,梁荷颂让肩舆停在雪梅树下,远看。果然,那园子的一角,一个浑身洁白,只有两束青丝从披风镶嵌有珍珠和白羽毛的帽子下,流淌下来,一左一右的映衬着半张美丽脱俗的脸。这半张脸,肌肤胜过一地的雪花,有几分黎惜兰的神似,却是黎惜兰哪怕全身全貌,都不能相比的。她正在以雪葬花,看她身影,略有些孱弱…… “看来是个病弱的美人。”康云絮道,说完才觉梁荷颂脸色有些沉凝,恐怕听了会难受,咬舌后悔。“奴婢失言了。” 第191节 梁荷颂并没有说什么,让肩舆继续走,然而那副美人雪地葬花的情景,却深深地映在她心中。皇帝这几日一直在陪她,所以这几日一直没有来双菱轩么。 梁荷颂走远没几步,那带着白羽毛披风帽子的美人下巴扬了扬,眸光清辉朝梁荷颂这方看来,凝望了许久…… “你身子弱,不是让你少出来么?”男人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厉鸿澈走出来。 美人回首,起身,摘了披风帽子。“皇上……” 她又低又粗哑的声音,全然不像一个女子,不,应该说,是个正常的人有的! 111.第 111 章 自路过苍兰苑回来,梁荷颂就心口有些闷,让康云絮等人都下去了,独坐在小榻上发呆。 回想来,自有了身孕,她过得就有些麻木、苟且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是哀,就像只宫墙下的蝼蚁一样,仿佛只求个生存,其它的一切,都不奢望。 然而,尉迟香言的死,却仿佛是她昏昏沉沉堕落时该的一锅滚水,将她烫了痛、烫了醒、烫了着急!而,这苍兰苑新进的、夺了皇帝注意的神秘美人,又是一盆冰水,浇得她浑身上下一个激灵,醒了个明明白白—— 哪怕她得过且过,这日子,也不会放过她! 摊开掌心,梁荷颂看着自己手心纹路,有一些迷惘。是挣扎奋起,还是如同从前那般得过且过,任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 若苍兰苑那美人真如传言所说,是皇帝心头肉,那,他又是否是旧情复燃,是否会在这她身子即将撑不住、不得不换身的时候,再次冒险呢?厉鸿澈会选择她么…… “唉……”梁荷颂不禁叹了口气。 厉鸿澈是个勤政的君王,江山在他心中分量自是非同一般。江山与儿女情长……她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 梁荷颂翻看着这两日做的小孩儿的衣裳。这料子是上回厉鸿澈与她一起挑选的。 那美人是二皇子生母,可二皇子,仿佛没听说是穆赦帝的孩子,但,厉鸿澈明明…… 二皇子,是否是他的孩子呢? 还有哥哥,他仿佛有着许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梁荷颂看看空荡荡的窗台,有些想念被关养在小黑屋里、大鱼大肉的贤太妃。梁荷颂抿了抿唇,眼神闪现戒备。她有种直觉,似乎自己陷入了一张无形大网,有一场风暴,正在这大网之后,虎视眈眈!而她还浑然不觉! 哥哥,他到底瞒了她什么?梁荷颂想起梁烨初那双明明温和的眸子,却不觉有些深不可测。而今想来,他说的好多话,仿佛都意有所指。比如,他说万事有他在,一切都只是个过程…… 那,到底是个什么“过程”? 再有,采霜和飞燕都是哥哥的人。康云絮虽然暂时看来忠诚,但也不可全信。她身边,仿佛除了贤太妃,并没有个完全可信之人。额……贤太妃,不太算人…… “对了……那些猫儿……” 思及此处,梁荷颂忽然想起了贤太妃那些喽啰手下。但,那些猫儿看起来个个蠢蠢的,仿佛不太可靠的样子啊…… 正说猫儿,先前那空荡荡的窗台上就闪上来一只花狸子猫儿,喵喵呜呜地叫唤了一声,嘴里叼着一只小布口袋,模样煞是可爱。 这不是贤太妃的“四大护法”之一、绰号泥鳅猫的那呆猫么,专业跑腿的。梁荷颂上前,取下它嘴里叼着的布口袋,打开来,里头放着的竟是人参鲍鱼。 笑了笑,梁荷颂抚摸了抚摸花狸子猫儿的头顶。 “是太妃娘娘让你来送的?” “喵呜……” 猫儿跟听懂了似的,喵呜了两声。 食物还散发着香气儿、热气儿,梁荷颂真是忍俊不禁。 贤太妃被隔离去了小屋,虽然是被“隔离”,但其实根本是被当祖宗供着,好吃好喝的,若不然她早回来了。这隔三差五的,它还叫喽啰来给她也送些吃的,骂淑贵妃好做面子,故意勤俭节约,克扣梁荷颂粮食什么的,所以她要在那边多呆些日子,弄点好吃的来给她补身子。 ** 一晃眼,便是半个月过去,到了大年,十五的日子。梁荷颂已经虚浮无力,没有多的力气去参加宫中的灯会宴席了,在双菱轩躺了一宿。 梁荷颂小憩着,朦胧听见屋外采霜与飞燕在说话。当然,主要应该是飞燕在说。 “皇上也真是的,喜新厌旧,现在有了新佳人,就不管咱们娘娘了。这几日总共才来了一次,匆匆就走了。” “皇上这几日一直忙于朝政,并不是去看美人。”采霜平静陈述。“再说,那个美人才是最旧的,娘娘是新人。” 康云絮来,将两婢女训斥了一顿,让她们都别说了。 今晚,整个皇宫都热热闹闹的,唯有双菱轩却有些冷清。 梁荷颂躺了一会儿,正要睡着,忽然康云絮神色有些异样的进来,小声道:“娘娘,柔妃来了,您……要不要见?” 柔妃?梁荷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想起来,柔妃不正是苍兰苑那位,穆赦帝的柔妃,传说中皇上金屋藏的娇么? 这次,梁荷颂总算见着了柔妃的全貌。秋水作眸,顾盼生辉,远山为黛,清秀脱俗,行走间婀娜娉婷,衣袂无风而动,虽然年已三十出头,但并不见什么岁月老态,只有微微笑的时候,才有些许的纹路在她眼角,不觉得不好看,反而有些沉淀的内敛,看来便觉温和。 不过,她眼神显得有些孱弱、无力,也没有多少狡诈之色,与她妹妹黎惜兰不同。 “曦嫔娘娘,今晚来扰,是受人嘱托,有东西要交给娘娘。” “你……”梁荷颂被她开口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嗓子粗哑得不成样! 黎惜念并不以为然,淡淡一笑,仿佛习惯了。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梁荷颂忽觉自己的惊诧,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多人会当场吓得尖叫,对比起别人,娘娘是第二个如此镇定的。”黎惜念道。 第一个是谁,梁荷颂不必问也知道。厉鸿澈。 第192节 思及此处,梁荷颂眸中闪过一丝阴郁,情不自禁的抚摸了抚摸肚子。抬头来,再对黎惜念,梁荷颂又生出些同情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是光说她身为前皇帝妃嫔,儿子不在身边,又颠沛流离,就已是不幸了,或许,厉鸿澈与她并不是传言中说的那样。 黎惜念将梁荷颂眼神看在眼里,淡然一笑。 梁荷颂让人搬来软椅,又把炉子朝黎惜念那边搬过去了些,让她暖身。 黎惜念有礼的感谢了。 梁荷颂本以为与黎惜念想见,就算不是剑拔弩张,也应该是紧绷的气氛,却不想,黎惜念言语举止间都甚是礼貌、和善,和黎惜兰给人的那种和善又不同,多了些真意。是以,气氛竟然异常的和谐。 “曦嫔娘娘定然有许多事想知道,我今日来送的东西,便是一些陈年旧事。娘娘今日什么都可以问,若我所知,定不隐瞒。” 梁荷颂心下微动,对着黎惜念这双仿佛看尽了风霜雨雪的眼睛,总是有种自愧不如的卑微感。难怪,厉鸿澈这么多年对她都念念不忘。 “柔妃娘娘聪慧非常,我有什么疑惑,您应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梁荷颂抬了抬手,让下人们都去屋外候着。 黎惜念微微一笑。“聪慧的,是曦嫔娘娘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慢慢渺远,仿佛看见了遥远的过去。“一切,还要从十三年前,舜熙帝驾崩,皇子夺帝位说起……” 舜熙帝驾崩得突然,让不少人措手不及,朝廷局面混乱,加之尉迟将军一直野心谋反,众皇子也都各有野心。然而,这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中,并不包括厉鸿澈。当时的厉鸿澈还未弱冠,不过十七岁的少年。 “当时的皇上工于书画,诗词化作都颇有名气,不过,都是用的化名署名,并没有人知道……” 黎惜念说着,有淡淡的笑容,而见了梁荷颂的面庞,笑又有些苦涩,“说起来,你倒是和皇上当时花的一幅美人图里的美人,颇为神似。不过当时你应当才两三岁,应当不是你……” 梁荷颂也回应了礼貌的笑容。黎惜念身上有一种与世无争,让人生不出半点敌对、怨怼的心来。这就是那种,让你讨厌都讨厌不起来的女人,就像水,就像风。 黎惜念继续说着。当时,所有皇子中,最得势并不是六皇子,也就是先皇帝,穆赦帝。六皇子深陷危难,多亏厉鸿澈顾念兄弟恩情所救,却不想,被他反咬一口,而后……“当时皇上也并未多想,想着去爹爹那里求亲,与我逍遥江湖。” 梁荷颂一震。‘逍遥江湖?厉鸿澈竟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梁荷颂吃惊。他不是最爱江山的么? “那皇上,又是如何生了夺位之心,后来居上呢?” 闻言,黎惜念一黯,眸子乍然闪现一抹浓重的恨意,翻滚在暗色下。梁荷颂忽觉,她这一问,定然牵动了她的陈年伤疤。 “对不起,我……”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今日我来,便是来告诉你这些……” 112.第 112 章 黎惜念走后,梁荷颂久久不能回神。 推开小窗,梁荷颂看着黎惜念那抹浅淡的影子渐行渐远,心中已经没有什么疑虑、怀疑。 原来,当年六皇子为厉鸿澈两人所救,却看上了黎惜念,起了色-心,隐忍道夺得帝位之后,便百般逼迫,利用强权,用卑劣的手段将黎惜念玷-污了。 而后,他必然又强行将她接入宫中,厉鸿澈当时并没有参与夺权,也没有培养势力,必然受尽了身心折磨。这后面一点,黎惜念虽然没有说,但梁荷颂却能猜出来。 想到这儿,梁荷颂忽然有一些愧疚。原来,一直以来,是她没有真正的去关心过厉鸿澈,还对这段伤疤来对他横加猜测、昂敲侧击问他。 不过……梁荷颂再看那处,已经不见了影子。 黎惜念竟然说,是受了尉迟香言的信中嘱托,她之所以回来宫中出现在厉鸿澈面前,以及告诉她这些的,为的是化解她与皇帝之间的心结、隔膜。那问题来了,为什么香姐姐要这么做? 梁荷颂百思不得其解,但,脑子里一下冒出个人影子来—— 梁烨初。 正想着,梁荷颂忽见窗台上又闪上来个猫儿,一看,可不就是贤太妃派来给她送吃的那个猫儿么? 猫儿跳过来,放下小布囊,喵呜了一声讨好。梁荷颂摸了摸它脑袋,让康云絮带它去吃点好吃的,想来它一路叼着香喷喷的东西也是馋的难受。 “小猫儿,看来你们老大没有给你好吃的,都自己吃独食了。”梁荷颂笑说,说完,不禁咳嗽了几声。飞燕忙端来热汤给她喝了两口。 梁荷颂喝罢,又摸了摸猫儿的耳朵,忽然想起方才黎惜念无意说的一句话来——她说,舜熙帝驾崩时,宫殿外围满了猫儿。 “辰良呢?”梁荷颂问飞燕。 飞燕左右看了看。 “这几日天亮时还看见它四处逮老鼠,一到大白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 夜里。 “你这两日身子可做好准备了?” 厉鸿澈领着太监端了些孕妇爱吃的酸食儿来,与梁荷颂坐谈。 “好多了。” 厉鸿澈忽觉今日的梁荷颂有些不一样,好似……更温和了些,也不如从前那般客套,无形的刺儿也少了。 梁荷颂抬了抬眸子,见厉鸿澈察觉出来,抿了抿唇,笑了笑,欠身。 “皇上,今日柔妃娘娘来过了,告诉了臣妾许多事情……” 先是微微一皱眉,厉鸿澈而后又释然。 “你都知道了?” 梁荷颂点头,抬眸来,看着厉鸿澈微微有水光。 “臣妾之前也有过许多猜想,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 第193节 她顿了顿,“只是穆赦先帝如此害你,你还以德报怨,打算立他儿子为储君,臣妾实在……心疼皇上。” 厉鸿澈叹了叹气。“这应当是你自己猜的吧?朕要立二皇子为储君之事,惜念应当也不知道。” 梁荷颂默认。 在她知道二皇子是穆赦帝的儿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黎惜念是穆赦帝命中最后一年才出现在宫中的,按照时间推算,二皇子厉嘉念正是在她入宫之前受的宠幸,才有的。难怪皇上一直不热衷后宫,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子嗣,以及那次在小船他们……之前,那么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打算让她怀个孩子。厉鸿澈真的没有骗她,这后宫里,只有她,有他的孩子。 当年,厉鸿澈夺了穆赦皇帝的位,要了他的命,是替黎惜念报仇、是替自己报仇,而治理好江山是对天下责任。 实际上……他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龙椅。这,也是梁荷颂今天听了黎惜念亲口细说,才恍然大悟的事。 “皇上……从前,是我误会了你……” 梁荷颂愧疚,低首。 厉鸿澈微微笑,有些淡,有暗浮着一些深沉,将她扶起来轻轻揽在怀中。 “惜念是我儿时一直仰慕的大姐,但年纪相差也不大,之后长大,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却不想,皇家之中,没有权利便没有一切……所以,当时我厉鸿澈就发誓,必拿下江山,任谁也无法伤害我在乎的人……” 梁荷颂静静听着。厉鸿澈以“我”的口吻慢慢说着,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听见,心底都忍不住触动。 “却不想,当我龙袍加身,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可以舍命去保护了,直到……”厉鸿澈低头看怀中,眼睛闪烁着湿意的梁荷颂,“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不是‘没有’,是还‘没有遇到’……”“我找惜念,也不是想找她回来重燃旧情,只是希望她能在宫中抚育二皇子,他日好让他登基,我也可以圆满的结束报复完成之后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梁荷颂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淑贵妃不是抚育得好好的么?为何,非要把黎惜念找回来呢?但,她一看厉鸿澈那缥缈的目光,仿佛对淑贵妃之事,还另有安排,便没问。 厉鸿澈看穿。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她先打开心扉,因为厉鸿澈知道,这个女人看似感性,实际上理性至极,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恐怕难以解释清楚,再者……有许多事,他也不能解释。 “淑贵妃到底不是二皇子的生母,你不也觉察出她对二皇子并不是真正的关心,所以时常照拂厉嘉念么?” 微微哂然之后,梁荷颂喉咙有些酸涩,脸颊上不自觉的爬上泪珠儿,又被厉鸿澈温柔的拂去。“皇上,臣妾曾经也假想过、猜测过,却没有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事情还有这么多的波折。 厉鸿澈眸子微微一暗,略沉吟,“朕也有过许多的猜想,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 这个他终于在意了上心了,可以舍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蜀国太子故意惊心谋划了,布在他身边的死局! 在外,梁烨初操纵挑拨朝廷官员内斗、谋反,盛家,尉迟家,都是其中的棋子罢了。他本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他铲除了外头的祸患,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他早已经不知不觉得、心甘情愿地,将脖子一次又一次的伸进悬颈套索里! 上次换身,他以为是意外,直到年末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是蓄意安排…… 上回梁烨初错过了杀他的时机,这一次他故技重施,他又怎会再错失?只不过,有一点,厉鸿澈想不明白,而今他已经牢牢将他掌握在手中,梁烨初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威胁到他! “皇上?臣妾叫你好多回了,怎么不回答……”梁荷颂故作生气。 厉鸿澈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夜深了,该歇息了。” “原来是累着了。” 梁荷颂的微笑。厉鸿澈一时移不开眼,情不自禁摸了摸她滑嫩的脸儿。 “若是你能一直这么贴心真心的对朕笑,朕便什么都不担心了。” 她若知道他与梁烨初是对立,到时候,她是否会选择在他这边?若她站在梁烨初那边,他,恐怕便没有什么胜算…… “皇上说的什么话。你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孩儿的父亲,臣妾自是相信你的。” 113.第 113 章 清早下了一场雪,到处枝头都白茫茫的,就是现在也有细小的雪花从天飘下,因为没有风,所以摇摇晃晃地落下来,铺在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瓦上,哪怕走进看,也只能看见瓦片起伏的轮廓,不见半点儿金色。 屋檐下俩宫女正哈着白气、搓着手低声交谈。 “哟,这雪倒是知趣,正到大白天了、该干活儿了,它就停了。” “可不是。一会儿娘娘去太后哪里请安送补品,咱们也就不必打伞冻手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都齐齐噤声——远远就见一对主仆从宫门口那方雪中的走来。那宫女是个脸生的,长相什么的除了不好亲近,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那主子,虽看不清脸,但远远看着那举止形容就觉得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二宫女愣看了一会儿,直到黎惜念走进了,才回过神来行礼。 “柔妃娘娘里头请,咱们贵妃娘娘等候多时了。” 黎惜念将那咬重的“贵妃”二字听在耳朵里,没多大反应。 · 黎惜兰早沏了茶,等候黎惜念到来。姐妹相见,都是淡淡一愣,而后一笑。 “惜兰这两日身子不济,都没能及时去姐姐那里看姐姐,姐姐可莫要怪罪。” “你我同胞姐妹,我不会介怀。” 黎惜念神色淡然,仿佛并不只说的这件。黎惜兰容色微僵,而后一笑,让婢女斟茶给黎惜念。 “姐姐最喜欢的茶。” 黎惜念喝了一口,之后便不主动挑话了。气氛一时让黎惜兰觉得有些尴尬。 黎惜兰看黎惜念的目光略有一丝凉意,温婉道,“姐姐总算回来了,爹娘、怀薇还有惜兰都甚是想念姐姐啊……” 黎惜念抬了眸,看黎惜兰。“爹娘和怀薇想念我,我还相信,但你,我却不信。” 黎惜兰脸色略白,强牵着笑。 第194节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不想念你呢……” “若你想念我,就不会明知我在何处,而视而不见。我这些年并未可以隐藏行踪,却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我,你说,这是为何呢?” “……是啊,是有些奇怪。”黎惜兰低了眼睛掩饰过去心中的情绪。 这一整串事,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心虚的事,“好在姐姐已经回来了。姐姐与皇上历经艰难困苦,而今能破镜重圆,真是让人高兴。” 黎惜念忽然沉重的一叹息,再看黎惜兰眼睛里连敷衍的那一丝热都没有了。 “当年的事,当时或许我还想不明白,可现在过去这么些年,我头上也开始生白发,若还看不明白,就是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黎惜兰闻言,手情不自禁绞紧了袖子。“……” “你学我的性子学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累么?当年的缘由我已知道,你不必再掩饰什么。”黎惜念顿了一顿,“当年若不是你故意拖延时间、不报,我也不会被那畜生欺侮,走上这条命运。” 黎惜兰想要辩解,可是面对黎惜念这张与她相似的脸,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了,默了许久,才开口:“所以,姐姐这次其实并不是被皇上找回来的,而是想回来找我报仇的,是吗?” “报仇?”黎惜念冷声一笑,“我若要报仇,你还会在这里?”“论心计论才智,我每一样都远胜于你。” 黎惜兰不觉紧抿了唇角,略有颤抖。黎惜念不是在威胁她,她说的是事实,她知道!这也,是她这几日一直忌惮、不安的地方——她故意透露消息让她回来这个决定,是否有错。 姐妹俩四目相接,沉默对看良久,黎惜兰跪在了黎惜念面前。 “姐姐,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就在那日之前的几日,我无意听爹娘说起,黎家要出一个女儿送进宫去。爹爹说,你已经和皇上情投意合,不能拆散,便要把我送进那心狠手辣的男人身边,送进冷漠的宫墙里!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莫恨我,可好?” 黎惜兰泪痕斑斑。黎惜念没有扶她,而是无情的转身,“我早就不恨你,只是,也不再把你当自己的妹妹。不过,你也没有把我当做姐姐,如此也正好。” “不是的,在惜兰心里,姐姐一直是姐姐……” “若你真当我是你姐姐,就不会想利用我来铲除你的宫中的敌人。” 黎惜念一语道破黎惜兰的心头所想。 黎惜兰略措手不及。 “既然姐姐都一清二楚,我也没有什么好掩饰、解释的了。没错,这次是我故意把消息放给皇上的。宫中那位身怀龙种的曦嫔,姐姐应当知道了。姐姐是皇上心中所爱,单就你们的感情而言,她也是姐姐的敌人。她若继续恩宠下去,对姐姐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有念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是巨大的威胁!难道姐姐就不怕念儿的日后被人欺负么?” “我是故去皇帝的妃子,与当今皇上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黎惜念说着就往外走,又被黎惜兰捉住袖子拦住。 “姐姐,你可想清楚了!皇上那么爱你啊……” 黎惜念缓而坚定的抽回袖子。 “亏你在他身边守了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他……” 厉鸿澈对她,是仰慕和敬爱,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她明白。 黎惜念决然的走了。黎惜兰脸色不太好。 黎惜念回到苍兰苑,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了离太妃住处不远的一处僻静宫殿,独坐对看了一下午的雪,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当年她遭穆赦皇帝毒手那天,当时正在教黎惜兰做女工,突然穆赦皇帝强行进入她房中。她心知不妙,让黎惜兰去报信求救。可是,黎惜兰却没有去,事后谎称是一时情急崴了脚,耽搁了。 厉鸿澈少时与黎恭芳学文,与她少年相识。她比他大,且自小聪明,颇有才气,厉鸿澈少时就很佩服她,后来,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 黎惜念对雪叹了叹气。 她也以为厉鸿澈是一直深爱她的,直到她被穆赦皇帝强行占有,之后他一怒奋起夺了江山,解救了她,她才明白:不是的,厉鸿澈对她不是真正的爱,只是敬慕和爱护。 若是真正的男女之爱,他是如何能接受这样残缺的她,还这样理智、包容的为她安排下半生。他为她报仇,为她出气,可是……她觉查出了,除了怜惜、疼惜,他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赌气、吃醋、介怀。这放在谈情说爱的男女之间,是不正常的!他对她的感情,和她对他的,不一样。 其实当年她可以随他走,是她拒绝了…… 既然是她引起的这场风暴,也就让她来结束,所以她才再回到了这宫中,解开他的心结。 厉鸿澈为她付出、劳累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他除去心头的枷锁,解脱了。 “娘娘,二皇子来了。” 宫女轻声来告。 黎惜念回头,乍见个小少年从朱红柱子后探出个头来,打量她。 ** 本以为是场不得了的大风暴,却不想,那柔妃竟然乖乖地悄无声息的搬去了偏远的冷宫,与舜熙帝的太妃们住在一处,也不生事,应该是说连门都出得少! 雪停,宫中的人事出奇的安静,仿佛有看不见的大手故意清理作乱的人,让后宫安宁下来。 与梁荷颂不对盘的庄婕妤和韩贵人一前一后的都得了风寒,门都出不来。 宫中的奴才们不乏有感觉敏锐的,都直觉不大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大对,或许应该说,哪里都对,所以才不对。 这日,终于发生了一见“不对”的事——曦嫔突然讨厌起猫儿了,双菱轩的猫儿都统统赶了走,倒是皇上的乾清宫猫儿多了起来。乾清宫的太监都说,皇上这两日举止变“温柔”了,但行动间却有些……娘气,走到哪儿,都有猫跟着。 乾清宫。 康安年在研墨,稍远些的小太监斜眼偷偷打量皇帝——皇上那本书都看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翻页呢? “咳咳……”清了清嗓子,厉鸿澈起身往外走,“摆驾,双菱轩!” 声音洪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奴才称是,退下去准备。 厉鸿澈抖了抖袖子,做足了气势,往外走,忽觉身旁的太监以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的……他的小碎步? “咳!”厉鸿澈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的大跨步走出去! 第195节 114.第 114 章 寒冬渐入尾声,春色在枝头米粒儿大小的花苞里酝酿着,还未破衣而出。 梁学士烨初的博通府,紧闭的铁钉朱门前,人来人往,偶有路过的行人看紧闭的大门,闪过一丝短暂的奇怪,但都没人久留,因为门口站手拿长枪的官兵,看样子很是凶悍。 隔着院墙的庭院深处,药草味道弥漫着园子,呼吸都略有清苦味。三条黑色衣人,恭敬地围着个白衣公子——梁烨初。 “主子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您还想再放过那狗皇帝一次?” “是啊。皇帝已经怀疑上您了,或者,或者他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若不是咱们事先做好准备,昨日喝下毒酒的,就是公子您了!” 空气里有些薄雾,显得园子雾霭沉沉的。梁烨初透过薄雾看那一枝头打着花骨朵的桃花,每次看见桃花,总让他情不自禁想起梁荷颂。 “公子,咱们这些年做了多少辛苦,若这个女人让您困扰,那有溪,就为您解决这个麻烦!”有溪说着就起身,捏紧了手中薄剑,却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一股功力喷来的气流击飞在地。 梁烨初终于说话。“我的人,谁也不许动!哪怕是大蜀太师来了也不行!” 蜀国的太师,相当于宰相。 这时,仆人跑来——“公子,有个客人来见。” 客人? 几人都很意外,因为博通府已经被暗自幽禁,没有人进得来! “谁?” 梁烨初话刚问出口,那转弯处就来了音色苍老,却包含精气儿的老辣声音,接着是两声打官腔式的笑声。 “太子殿下,一别数年,当年再见太子老夫竟未能认出你来,实在是老夫之过。” 梁烨初看去,只见个戴着披风帽子的老人迈着异常沉稳的步伐走来,嘴角两边的皱纹有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眯了眯眼,梁烨初一眼认出来。 “黎大学士……” 黎恭芳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笑脸的瞬间,梁烨初身边的有溪几人都是防备!因为他正是帮助拔出了盛家和尉迟家的人!而他,方才一口就喊出了梁烨初的真是位分! 抬了抬手,梁烨初让属下送剑回鞘。 “太子殿下果然儒雅,这般情形对老夫还如此礼遇。” “大学士学富五車,礼遇是应该。只是外头门禁森严,不知大学士是如何进来的。” 黎恭芳和蔼慈祥的笑容仿佛变得老谋深算,眼神瞄了瞄大门的方向笑了笑。“外头门禁是森严,可是对太子殿下以及几位英雄来说,不还是来无影去无踪吗?呵呵……” “看来大学士身手也不是等闲之辈,这门禁对您来说也是形同虚设,不是么?”梁烨初凉凉牵了牵嘴角,“不知大学士身为大晋一品忠臣、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一品保和殿学士,来我这破陋府邸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黎恭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来,打开来里头是只鸡心血玉,“老夫是来和太子殿下,合作的。” 梁烨初微微一震,而后笑,越笑越开。“忠,臣?哈哈哈……”他点着黎恭芳,“忠,臣。” 竟是他! 父王临终前让他来找一位拥有鸡心血玉的逆臣,这位逆臣能够与他共谋复国报仇之事。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大晋传诵了三朝的忠臣,黎恭芳! 梁烨初明白过来。 “大学士真是好手段……不必自己亲自出力,只需顺应皇上的旨意,就借刀杀人铲除了两大劲敌,不仅赢得皇上的信任,还赢得一身好名誉,现在朝中大臣几人不对大学士心悦诚服。” 梁烨初点破。 黎恭芳一点不生气。“若要论官场博弈,太子殿下再聪慧终究还是抵不过那句古话——姜还是老的辣。哈哈哈…” “虽然我已猜到大学士处心积虑是为了谋逆,但还是要问一句,所求为何。” 黎恭芳一收笑,慈祥的声线骤然一阴冷。“你要你的国,我要,我的国,咱们,各取所需。” ** 自换身后的这几日,厉鸿澈整日呆在双菱轩没出去,想着事情。后宫里梁荷颂的几个小敌人都暂时稳住了、没工夫生事,朝中,盛家、尉迟家这两大不稳定的毒瘤也被拔出了,唯一难以控制的,就是梁烨初的一举一动!然而,他总觉得,除了这个,好似还有一双眼睛潜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着…… 总觉得,这几个月来,一切事情都太顺利,可是,细想又仿佛没有什么抓得稳的破绽…… 厉鸿澈正想着,外头就突然传来了婢女飞燕和“皇帝”的声音。 “皇上,您可算来了,您都不知道,娘娘已经猫在小榻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许御医来瞧,奴婢们好生担心。” “那可曾吃饭?” “饮食倒还正常……” “……”皇帝的声音好似是放心了下来。 厉鸿澈低头看了看饱满的胸脯和滚滚的肚子,翻了个身朝墙里,被子盖住。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背后有走路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皇上……”梁荷颂试探着轻轻问了句厉鸿澈,想起换身前,厉鸿澈与她敞开心扉谈的那次话,她又改了口,推了推他肩膀,“夫君,别假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 说着,她轻笑坐近些,捉住他的肩膀,捏得他肩膀一颤。“爱妃,你行动不便,朕给你按摩按摩身子吧。” 厉鸿澈终于给弄得忍不住了,冷冷看来。“虽然上回朕说过你可以随心而言随心而为,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这样态度来调戏朕。” 哟呵,这模样是生气了?梁荷颂心下暗暗一笑,若是换做刚认识的时候,唬弄她还差不多,梁荷颂一想起小船那晚,厉鸿澈“事前”还在抱着春-宫图册研究学习,就忍不住发笑。 屋外,康云絮刚送了好吃的给贤太妃那处,回来见飞燕、采霜都紧紧站在门窗旁,敛了敛眉色,将她们哄远了些,隐约听见屋里有梁荷颂与皇帝的谈话嬉笑声,恩爱之情景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已经能够想象。 第196节 叹了叹气,康云絮看了看天上晦暗之色。 “风雨,要来了……” 自从黎惜念回宫,二皇子便常往她哪里跑,干脆几次就不回欣兰宫来。黎惜兰心下恐慌,失去这唯一能够吸引厉鸿澈来的筹码,但碍于上次与黎惜念的谈话以及对这个自小就比她聪明的长姐的了解,黎惜兰也不敢擅动。 “皇上有多少日子没来我这里了?”黎惜兰问胥常芬。 胥常芬粗略算了算,见黎惜兰脸色不好,也就没有如实说,少算了十日,反正她这些日子一直缠绵在病榻上,估计也算不清楚,便说约莫又一个月。 黎惜兰仰起头。“不,你算错了,是一个月,零十一日。” 黎惜兰起身下榻,望着门口走去,仿佛在看厉鸿澈来没来。胥常芬忙给她披上衣裳。 “不,我也算错了。这些年,我这样等待的日子,又岂止一个月零十一日……” 黎惜兰红了眼眶,却强作着镇静,而后坚定的擦去眼泪。“不过,我不后悔!”“备肩舆,本宫要去菊香园走走。” 余秀玲后于黎惜兰去菊香园,与她“偶遇”。两人一路散步,看开得早的春花,在走到那条通往双菱轩的小路时,各自都情不自禁顿了顿,而后又继续没事一般。 “最近可有什么新发现。”黎惜兰道,似无意的看了眼身边跟来的黄白猫儿。 余秀玲想起新发现,暗暗兴奋。“娘娘,发现是大大的有!那猫儿确实会说话,自称什么……什么太妃。” 太妃?饶是黎惜兰再沉得住气,也忍不住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什么太妃?” 余秀玲想了想。“嫔妾当时隔得远,听得也不太真切,仿佛是……贤……”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黎惜兰一指点住了双唇、眼色一厉不许她再说! “贤”这个封号,在后宫里,可是禁语! 余秀玲这才反应过来,不觉环顾左右可有旁人听见,有些后怕,兴奋之色也全数收敛起来,禀告道:“此怪猫定和梁荷颂牵扯甚深,嫔妾每日给它喂了慢性药,一旦毒发,无解药定会死,到时候梁荷颂定然会来求,要定她利用太祖皇上口谕妖言惑众的事,就不愁没有证据。” 黎惜兰嗯了一声。 余秀玲见黎惜兰有疑虑状,道:“娘娘放心,嫔妾行事隐蔽,绝对没人看见!” “那就好……” 此时,一大片猫儿在草丛里,摇晃着尾巴看二女。 115.第 115 章 春-光从云层中乍泄而出,梁荷颂在菊香园的湖边儿大石头上晒太阳。而今在厉鸿澈这副身子里,那精神真是,倍儿棒!不过,仿佛不必上回身子那么壮硕精神了,有一些疲累。 摸了摸心口,梁荷颂默了默,看了眼一旁的康安年以及小福子等奴才。 “你们都下去吧。” 奴才们唯唯退远了些,梁荷颂趁机一转走进桃树林子,一下子失去了踪迹,众人寻不得。 这一处是桃林与梅林相交之处,十分隐蔽。 采霜候在此处,脸色竟比在双菱轩时还要恭敬。 “圣主,您……真的决定了吗?” 眸中暗了暗,梁荷颂透过还未长叶却也浓密的枝桠,看稀薄的天空。“我若不走,他永远不得安宁……” 采霜的眉目天生有种凝重之感,所以现下看着越发凝重。 “采霜不懂男女之情,也不在意什么复国大计,采霜谨遵夫人遗命,护好娘娘,所以娘娘若是为了太子,而不得已,采霜愿全力为娘娘分忧!”说罢,她又低了些声音补充,“虽然大晋陛下看起来寡情,但……他明知娘娘是蜀国的棋子,还甘愿为娘娘冒如此之险,实属不易。” 叹了叹气,梁荷颂看着远远找来的厉哲颜与康安年一行,轻声道:“正是如此,我更不能让他的真心换来一场毁灭。”他不能一无所有,若他没了皇位,便是死路一条。“你回双菱轩吧,好好保护皇上。” 采霜瞄了一眼远处的人,恢复如常,告退。 梁荷颂鼻息叹了口悠长的气。 她老早就觉得哥哥有些奇怪,自他自请辞官却又留在宫中开始,她便觉得仿佛有些事情就像一只密匝匝的网在朝她慢慢靠拢来。只是不曾想过,他是蜀国太子,而她,是他悉心培养了十多年的棋子。而且她这颗棋子,还不是普通的棋子,是在蜀国有着祸国殃民不祥传说的巫女。 蜀国有国师,代代相传,一般都生男,若是生女,便视作祸水,有亡国之险,要么溺死,要么送到别国,做细作、做血手美人,永不得回来。 梁荷颂无奈的牵了牵嘴角,仿佛自嘲。这么多年,竟然错认了亲人,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采霜是国师府的旧人,当年她娘力保了她的命,仿佛算准了她而今的命运一般,早早就派采霜来大晋。实际上,采霜的年纪远比看起来老。采霜说,似乎几十年前上一代国师,也出过一个女儿,未被溺死,仿佛也是被送出了蜀国…… “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真是让世子和奴才好找呀。” 康安年生怕梁荷颂出事,快步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厉哲颜作为臣子,行了礼,低着眸子盖在浓密的睫毛之下,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梁荷颂看着他微低的眸子和神态,越发证实了心中所想:厉哲颜知道,她与皇帝换身的事情!所以,他也是哥哥……不,太子的人。 现在想来,她对厉哲颜也早没了恨,有些感激,有些怜悯。当年,她一个人孤苦,没有朋友,他受了任务来到她身边,保护她,陪伴她。分开,是因为时间到了,任务完成了。不是他变心抛弃。三王爷府孙燕绥与他的感情之事,连宫里都有所传闻,她自然也知道。 说到底,是她害了厉哲颜。 挥退了康安年,梁荷颂单独与厉哲颜走了走,说了几句话。 “乌图雅公主在府上可还好?前阵子朕听说,公主和你原夫人不睦……” 他单膝跪地,垂着眸子,像天上留下来的一抹天青色的天空之色。“都是不实传闻,臣府上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 第197节 梁荷颂本想再说些什么,让他重拾笑容,可是张口却发现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 贤太妃在木屋里养了这么许久的膘,一下子又肥滚了一大圈儿!!尖突突的小脸儿变成了圆盘子脸,圆滚圆滚的! 这处院子而今是她的地盘儿,每日又好吃好喝的,还有一堆喽啰猫任它驱使,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贤太妃学着人的动作,大喇喇的坐在软垫椅子上,背后花白的猫儿“泥鳅”正在给它按摩肩膀,殿中还有几只苗条的猫儿在跳舞。 “左边点儿,左边点儿……” “过了过了,往右往右,哎呀右!左右不分……蠢东西……” 贤太妃嫌弃的气哼,睁开条眼缝儿看红毯上那“群魔乱舞”——七只猫儿正摇尾巴撅屁股的跳贤太妃指定的仙葩舞,跳着跳着忽然地缝儿里钻出只蟑螂,群攻而上,喵呜喵哇地争抢起来! 乌,烟,瘴,气! 贤太妃头疼。“孺子不可教也,真是太蠢了……” 一爪子拍飞身后的奴才猫,贤太妃借着椅子居高临下俯视群猫,有簇小火苗儿在它心口哔哔啵啵的烧。“想当年哀家宠冠六宫,谁人不知道贤妃之名,你们这些蠢东西,比起当时伺候哀家的宫女,舜熙先帝赐的乐师,真是差太远了……” 花白猫是个狗腿子公猫,喵呜喵呜的仿佛在说是,想听更多,在贤太妃面前点头哈腰,伏在椅子下作长凳子状。贤太妃哼看了一声,一跃,高雅地踩在它背上,下地,在红毯子上转了个圈儿,颇有得色地说起来。众猫不敢造次,依次序坐成一排。 “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东西哪里懂哀家当时的风光,呵,哀家要吃什么,除了王母娘娘的仙桃,什么没有吃过,哀家要的戴什么,除了天上闪烁的星星,什么宝物是哀家没有戴过的。舜熙先帝夜夜宿于哀家之处,六宫粉黛也黯然失色……唉,仙桃就好比至尊美味的鱼,星星就好比绒球,懂?” 贤太妃用尽量直白的话费力的说着,然而发现众猫蠢呼呼地,虽然看似在听训诫,然而众猫眼却随着那瘸腿儿蟑螂逃跑路线,四处游移,最后——“啪”! 贤太妃眼睛也没眨一下,将蟑螂怒拍死,一爪子蹬飞了!仿佛有烈烈的火焰在燃烧。 “哀家才是蠢了,竟然无聊到跟你们这群畜生说这些。你们脑子里也就只有蟑螂了!” 虽然近日吃得好,但是没人能陪她说人话,朕是寂寞……贤太妃叹了口气,看了眼群猫,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 “哀家一个人,是挺久了。” 竟然无聊到说起那个负心的男人。那些“宠爱”都是假的,她有什么好风光,好说的…… 贤太妃跳上软垫子,打算睡一觉,一会儿偷偷溜出去找梁荷颂去,抬头正看见窗台上坐着一座灰色的小山,可不就是大灰猫辰良么?它双目沉沉的,依然糙汉似的厚重感,静坐在那里看着她。 116.第 116 章 贤太妃跳下椅子,上窗台,与灰猫对视。仿佛有流光在二猫视线中涌动。屋里的猫也都安静了下来。 眯了眯眼睛,贤太妃盯着灰猫: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贤太妃也没期望得到回答,转身打算下窗户去乾清宫找梁荷颂去,忽听—— “不知道。” 声音低沉。 “乓”的一声,贤太妃跳至空中闻言一个腿僵、砸在地上,摔了个脚朝天,起来甩甩身子上的灰尘,吃惊! “你……你会说话??” 大灰猫跳下来,坐盯着它,又不说话了,好似刚才都是贤太妃她自己的幻觉一般。而后,大灰猫领着它去了个地方——养心殿外的石头林,灵犀石。 灰猫一爪子按在灵字右边那一点上,立刻,那石头竟然倒开,下现出一个洞坑! “这……” 贤太妃吃惊,跟着灰猫入地道去。 二猫刚隐入地道,不远处,那石头后隐藏的宫女走出来,上前来看那地道,犹豫了一会儿,原路返回玉福宫! “果然那些怪猫有问题!我早看出那灰猫非同寻常,总是围着双菱轩转!”余秀玲捏着梁荷颂上回送她的玉簪,冷冷笑了一声。宫女在一旁盯得玉簪看,生怕她一个激动就把玉簪摔折了。 “你喜欢,就赏你了……” 余秀玲轻巧巧地将簪子往宫女手中一丢,而后坐到梳妆台看铜镜里越发美丽的自己,瞧鬓角尚还空无一饰舞。 “把上回淑贵妃娘娘赐的步摇拿出来,给本宫戴上……” 有宫之妃才能自称本宫,玉福宫的主位从前是韩贵嫔,而后因为虐待梁荷颂的神猫之事,被将为贵人、禁足处罚,主位也就空出来了。 虽然淑贵妃没有明说,但是她余秀玲不傻,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要她帮着她扳倒了梁荷颂,就能得到这个宫主位的位置。 她暂时不得圣宠也没关系,想要出头,能得高等妃嫔的庇护、提携,也是一条出路。 打开一只小木盒子,余秀玲拿出里头的玉石,摸了摸那滑腻的质地——这是出入宫时,她与梁荷颂互相交换的信物,想起往昔的旧事,眸中略有些歉意和不安。 “你放心,我只是助她去了你的恩宠,不会要你们母子的性命的……” 此时,双菱轩。 梁荷颂刚来双菱轩,看厉鸿澈。清早起来她就听了太医说,“曦嫔”孕吐得厉害,只能用针灸疗法能止住,但是被施针者可能会疼痛难忍,是以来请圣意。 梁荷颂自是知道厉鸿澈为何不适——虽已经换身,但那灵石出错的后遗症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摒除的。 郝温言与太医藤九扎针出来,恭敬地给梁荷颂禀告,大赞! “曦嫔娘娘真乃女中豪杰,针灸下去竟然半声未吭!想来曦嫔娘娘腹中的孩儿也是勇敢坚强的好孩子。” 藤九拍起马屁来也是半点不含糊。 透过珠帘,梁荷颂瞄了眼里头那痛苦的翻着身的大肚子影子,清了清嗓子,粗声道: “朕的子嗣当然勇敢坚强,有劳二位,康安年,带去领赏吧。” 梁荷颂说完看两人的吃惊神情才想起来:她现在是皇帝,不必给太医打发赏银,不过说都说了就罢了。 第198节 闲杂人等一走,梁荷颂才忙放下假端着的架子、进去。 “皇……颂儿,你感觉可好些了?” 厉鸿澈挺着大肚子侧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条缝隙,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翻身朝墙里,没理她。 康云絮断了热水进来,见皇帝没得理会,待床上的“佳人”睡熟了,才小声禀告“皇帝”: “皇上,藤太医和郝御医说,娘娘怀孕辛劳会影响情绪,所以还请皇上多多包涵娘娘……” 言外之意是孕妇又小情绪是生理问题。 包涵,当然包涵!梁荷颂心里暗说,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康云絮下去外面伺候。 厉鸿澈睡了一会儿,睡醒了,觉得口干舌燥的,像吃点酸的,但又挺个大肚子,下床困难。 梁荷颂正在一旁打着小盹儿,猛然醒来。 “皇上可是想吃酸橘子?” “……”厉鸿澈憋了一会儿,本想自己动手,无奈实在无力,在梁荷颂目光下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一片儿一片儿的剥开,梁荷颂闻见那酸味儿就觉得牙都酸倒了,然而看厉鸿澈那双眼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橘子,可见真是想吃极了! 于是,梁荷颂越剥越慢,剥了皮儿,再一丝儿一丝儿的理那橘子的白须,直到厉鸿澈看得眼睛都绿了,还没等到那橘子分家裂瓣儿。 梁荷颂心下暗笑,见厉鸿澈那耐心等吃的样子竟想起了儿时她吃饭时家门前蹲坐的小狗儿。 “皇上,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梁荷颂终于剥好橘子,递过去一小片儿。厉鸿澈一口吃下,又看着她手里的橘子…… 从双菱轩出来,梁荷颂看了看天色,已经傍晚。 “今晚去欣兰宫,你先行去传旨吧。朕想一个人在菊香园走走。” 康安年一听,急了。 “皇上,您身边怎么能一个人都没有呢?老奴还是让小福子过去传旨吧……” 他话还没说完,便挨了梁荷颂一瞪,闭了口,下去了。 梁荷颂看了眼那隐蔽在远处的侍卫,心下暗暗笑叹。 就算她不带任何侍卫,厉鸿澈安插的护卫,也会十二个时辰片刻不离的跟着她,要甩掉他们是很难的。 一批又一批的。 虽然不想怀疑,但是,有时候她觉得,也许并不只是保护,一部分是监视,看她这个敌国棋子,会不会背叛他。有时候,她也忍不住猜想,假若,她是说假若,她真的背叛了他,站在梁烨初那一边,厉鸿澈会如何?按照历史上那些前车之鉴,他应当会杀了她。 这些护卫虽厉害,不过…… 梁荷颂往那一角随风摇曳的桃花树丛一看,心下已经有了预估。 不过,约莫一会儿这些护卫都会被清理掉,在下一批护卫交接上来的时候,暂时换出小小的空档来…… 梁荷颂快步往树丛茂密出一钻,没了人影,暗中保护的护卫出来,寻找…… 梁荷颂只听隐约有刀剑相接的声音,很快,那先前跟在她身后的护卫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人,在暮色里影影绰绰的,有些骇人,其中,走出个梁荷颂熟悉的身影来。 “有溪哥哥,别来无恙。” 梁荷颂朝来人淡声道。 来人体型高瘦,闻言微微一惊,而后摘下黑面纱,露出一张清俊端正的脸来,有些阴戾。“小姐竟然主动承认身份,有溪真是意外。” 说罢,他让身后个个带剑的高手退远了些,留出他们单独说话的空间。 “有溪哥哥跟随太子身边,万事了如指掌,有什么能让你意外?” 梁荷颂浅淡的笑带着些让有溪陌生的冷意。 “意外的是我才是。你当年自称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住在府上,我尊你为兄,什么事都与你说,却不想都是假的。” “既然小姐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又何必还追究这些过程?蜀国被大晋所灭,多少蜀人家破人亡,包括小姐的生父母,都死在皇帝当年献给舜熙狗皇帝的计策之下!小姐既然已经知道这些真相,早日做出正确的决断才是应该做的。” 他见梁荷颂不为所动,仿佛听废话一般,眉头一皱:“荣华富贵不可贪。小姐别忘了,你身上背负的可是国仇家恨、蜀国的大义,多少人辛苦努力的结果!”他顿了顿,“公子在府上等着小姐的决定,小姐还是尽快回头是岸!” 117.第 117 章 “正确的决断?”梁荷颂只觉听了荒唐,“真是枉费了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敢问三百年前可有蜀国?蜀国又是从何处割裂而来?答不出来,是么?” “呵呵,三百年前蜀国只是晋朝的城池。别用你们那套家国仇恨来糊弄我,我只知道,蜀地百姓现在过得也挺好,比被蜀国昏君统治的时候过得好!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打着这旗号,想要谋得自己的权利罢了!哥哥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忠心臣子蒙骗了、利用了……” 啪! 梁荷颂猝不及防挨了个嘴巴子! 有溪双目血红!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祸害!真是应了师父的预言,但凡是国师府血脉是女子,就是不详!” 银光一现,有溪拔刀刺来!梁荷颂不会功夫,好在采霜早就埋伏在暗处,冲出来,还能抵挡一二,但久之还是落了下风,眼看情况极为不利。 有溪冷笑。“我本就没有指望你会助太子殿下,今日,太子殿下就算割了我脑袋,我也要在此之前把你这条命除了,省得他犹豫不决!” 筹谋这么多年,他们不能再错过这此天赐良机!杀了这个身子,大晋必将大乱!到时候,朝中真正囤积的势力会大肆爆发,名正言顺的夺了江山! 就在剑尖毕竟梁荷颂喉咙的瞬间,咔一声,一柄扇子将有溪的利剑折断为二。然而危机并没有解除,有溪见一剑未得,再掷出毒镖,朝梁荷颂飞去! 第199节 啊!梁荷颂眼见毒镖快速逼近,心下也也有些怀疑,是否今日这个赌,她会赢,是否,梁烨初真会为她放弃这条复国险路。 千钧一发! 一抹白影从暮色中而降,毒镖被他修长的手指所接,刹那被他内功化作粉末!梁荷颂一下落入这一抹白色之中,接着在有溪等人的低声惊呼中,被这一抹柔软的白,带着飞离。 有溪等人追上一步,却因着到底是皇宫中,不敢大肆宣扬,再者刚才处理掉了一批护卫,迅速会有新的护卫填补起来!皇帝挑选的高手,他们为了争取这一小会儿时间,也死伤惨重,不得不撤离。 有溪捻起地上那被梁烨初化作飞灰的毒镖,咬牙。太子的内功虽好,但是身子已经不济,却如此耗费内力救个女子!这女人,真是祸水! 有溪的师父,正是蜀国最后一位国师,而他也是国师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国师一职的权利,在蜀国政治中举足轻重!要维护这权利,就不容得人破坏原则…… 虽然她是师父的女儿,但也必须除去!跟上一代国师亲手毒杀自己的女儿一样,若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必须除去! · 这是一处陌生的荷塘旁。梁荷颂在这一抹白的拥护下,再睁开眼就到了这处僻静之地。 “安全了。” 梁烨初温声道。 梁荷颂忙从他怀中出来,有些不自然。虽然暮色浓重,但却无法将他的白衣沾染半分晦暗。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真的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纯净的人,会如此满腹心计手段。 “哥哥……”梁荷颂忙打住情不自禁说出的称呼,语气也愣了许多,“不,应该是太子殿下。敢问您救我,可是又有什么阴谋想要算计?”“杀了我,立刻所有事情都结束了,皇帝的身子没了,他至少短时间内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你的,你只要杀了我……” 梁荷颂话音还未落,便一下子被梁烨初揽入怀抱,紧紧抱住! “你知道我没办法杀你!!” 梁荷颂再多的话,一下子全被这一句话堵住了。 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杀你。 略带讽刺一笑,梁荷颂也不反抗,任他抱着,泪水渐渐湿了眼眶。 “是,我知道没办法杀我,可你却可以随意的利用我、欺骗我!十几年!” 亏她一直将他视为最重要的人,亏她一直敬爱他超越一切,包括她自己! 梁烨初抱着她的手指一僵,而后更加用力紧紧拥抱着梁荷颂,心口有一口气血堵着,他竭力的忍着咳血的冲动,声音竭力平静缓和。“颂儿,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所以你应该知道……” “所以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你是逼不得已么?” 梁荷颂不留情打断。 “我不是逼不得已,从一开始,我就挑中了你为棋子……”梁烨初顿了顿,在她耳畔轻声,“我是说,你应该知道,我心里喜欢你,很深……” 这,算是告白? 梁荷颂捏成拳的手心骤然一松,心情复杂。是的,她是一早就感觉出来了,只是,从前她只以为他是兄妹间单纯的喜欢,知道后来她才明白,不是…… “你也应该知道,你对我,也不只是单纯的兄妹感情。”梁烨初说得淡然而笃定。 梁荷颂心下略有一虚,而后又坦然。“是,我承认,我曾经说过你就是我最喜欢的理想类型,曾经,我也把你当做世上最重要的人,为了你我可以舍弃性命…… 但,现在来说这又如何呢?一切都晚了。” 梁烨初的拥抱,又紧了些。 “都已经晚了……梁烨初,你若当年带我远走,告诉我你不是我亲兄长,我定会喜欢你,因为我是你一手养大的,按照你喜欢的女子类型培养的。不过,你没有想过,而是一步步将我推入宫墙,让我成为别人的女人……” 梁荷颂话渐渐冰冷。 “不,颂儿,你永远都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梁烨初道。 “哪怕我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 梁荷颂故意这么说来激他,明显感受到这总是平静如水的男人心中染起一丝怒气和冰冷,然而,也只是瞬间,就消失在他平静之下。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可以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育。”梁烨初紧紧搂着她,“相信我,这一切只是个过程。你只要安心过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皇宫,到时候我会带你离开,我会给你幸福。” 梁荷颂听了,笑起来,笑得梁烨初心都寒了一寒。她从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 “给我幸福?杀了我孩子的父亲,毁了所有,你告诉,给我幸福?” 梁烨初终于难以再平静以对,钳住她双肩,俊眸用力的看着她。“相信我,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比我更爱你!” “相信你?我就是太相信你,才落到这个地步!”梁荷颂眼泪在眼眶打转。 梁烨初忽然哑口无言。 看着这一张与自己“相依为命”十余年的脸,梁荷颂心又不觉软了软。 “哥哥,若你真的爱我,就收手吧。我现在的日子很好,也不想离开皇宫了,我只想平静一些,大家都好好的……” 梁烨初双目染红,平静幽深的眼睛涌动着暗潮,许久,仿佛做了决定,才道:“……好,那你要我如何做?” 梁荷颂一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梁烨初这句话是,是愿意放弃的意思么? “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放弃?” 梁烨初微微笑,家国仇恨,仿佛只是他谈笑间惊起的一点灰尘,在他面前不过蝼蚁之事。“我何时骗过你?” 梁荷颂会心一笑。梁烨初想抬手抚摸她毛茸茸的头顶,然而,待廊上的灯笼光明亮了一些之后,梁烨初看见怀中略带青黑胡茬的俊男脸孔,一下子……摸不下去了!手凌空僵在当场! 梁荷颂看了看与她差不多高的梁烨初,脑袋顶发僵:“……” 118.第 118 章 两人这才觉察出这拥抱动作有些“不妥”,忙各自放开,各退一步。 梁荷颂不自然的捋了捋方才乱了的袖子,整理了心情。“哥哥,哥哥的意思还请明言。你打算如何做?” 第200节 “……我现在已经没了官职,若不再谋复国之事,我自然离京,远去江湖……” 梁烨初虽然谋划不少,但对着她还从未说谎,梁荷颂心下明白,他说的是真的,难以下相信,也不知如何感激。 双菱轩。 厉鸿澈将将草草吃了些晚膳,又给一个孕吐给倒干净了,摸摸大肚子,真是心下无限崩溃,每天数着日子过! 将来这小兔子崽子出世了,他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么可恶顽皮! 刚躺下,他便得冯辛梓来回报。 “皇上,有好消息。”冯辛梓难掩喜色,“方才奴才亲耳听见梁烨初说,放弃复国之事!远离京城!” 他知道皇帝这些日子为了不伤曦嫔的心,不牵扯出她的身份,两面为难。 梁烨初武功如何高,若不是他故意让冯辛梓来听,他又怎会听到。厉鸿澈心下明白。事到如今,其它的,他都摸清得差不多了,梁荷颂是梁烨初安插在皇宫里的一张王牌,只是这张王牌他培养得很是失败,并不听话,事到如今,他唯有一事不明: 梁烨初朝廷中的势力已经被他铲除干净,为何他还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梁烨初离京后,你一路跟着,不得有失!” 他不信,他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厉鸿澈吩咐后,冯辛梓得令,不敢久留,迅速闪入夜色中不见。 关上小窗,厉鸿澈对着那面铜镜微微叹了一息。 屋子里全是梁荷颂的气息,是他冒着险想要保留的气息。 他决不能让这女人再步贤妃的后尘! 当年的贤妃,而今的曦嫔,都是蜀国送来的美人计。上一回,他父皇狠心斩了心爱的女人,在悔恨中死去,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当年舜熙帝临终场景:那老人看着虚空,眼中终于没有再看江山,也没有再看社稷,只是追随着墙上那副挂了半辈子的女子画像……这一眼,他是为自己而看,不再为天下,为百姓…… 他当时尚且年少,便在父皇平静的眼中,看出了无限的哀凉,至今都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心惊。 虽然一切仿佛还平静着,然而厉鸿澈丝毫不怀疑梁烨初一定也知道他掌握着他的动静。他们只是各自都没有点破,在等待最后这一丝不确定因素——梁荷颂的选择。 毫无疑问,这次对峙,梁烨初输了,他赢了她的心! 不枉他兵行险招,冒生命危险赌上所有! 厉鸿澈牵了牵嘴角,笑,铜镜里挺着大肚子的佳人也跟着牵了嘴角…… 刹那,厉鸿澈笑僵在嘴角,凝眉而视镜中,忽觉方才赢了梁烨初的那点儿高兴一下子烟消云散状,又笑不起来了! “该死!” 拾掇起桌上那本孕妇生子相关的医书,厉鸿澈只觉头痛!简直不敢想象这肚子里的肉球滚出来时,会是如何的壮观!更无法想象,那肉球球从那……那羞涩的地方出来时如何情况…… “哎呀,娘娘您怎么了?手流血了啊……”康云絮进屋便见“梁荷颂”紧攥着木桌边缘,生生扣出几条木屑来! 淡定地松开木屑,厉鸿澈坐定,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按照每日的养胎计划,坐了一会儿、走动了一会儿,喝了一杯水,看了看外头的风景,呼吸了一刻钟的新鲜空气,上榻休息小半个时辰。 * 梁烨初从宫里出来,看看黑漆漆的天空,仿佛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在他头顶,又像一团黑漆漆的阴云,压在他肩上! 不过,他不会被压倒,这世上,只有他主动放弃的东西,绝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左右他!摆布他!强迫他! 有溪带着三条人影出现在梁烨初身后不远处,待走近几步之后,他让身后的那几条人影都隐了去,独自上前。 梁烨初觉察他跟上来,也缓缓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来。 “参见主子。”有溪单膝跪地,见梁烨初没有反应,脱口问出从下午就一直盘旋在心口的话,“主子,您难道真的要放弃筹谋这么些年的复仇计划吗?” 梁烨初微微侧了侧深邃若夜色的眸子,仿佛将黑暗的天空都尽数收纳在眸子中,又柔又浩瀚无际。有溪忙收回视线,不敢再轻易视梁烨初的眸子。 “我既有能力困他第一次、第二次,便有能力再困他第三次。”梁烨初的声音轻得想夜风,却让人不敢忽略他话语表达的威胁力量和笃定。 有溪心下吃惊。 “主子是说您打算这次又放过狗皇帝,再等下次吗?难道,难道这么大好的机会,又错过吗?”有溪急得顾不上主仆之仪,皱眉欲起身,“主子,您可要想清楚啊!狗皇帝不是等闲之辈,何况他似乎已经察觉出朝廷里咱们安插的真正实力所在,恐怕……” “你是在怀疑我的话,和能力?” 梁烨初轻飘飘的视线落在有溪身上,瞬间让他仿佛承受了千斤的重量。有溪有话也都憋住了,只是脸色不太好,显然嘴里不说,心里也是不认同、不甘愿的! 梁烨初薄雪的眉间微微蹙了蹙,瞟了他一眼,仿佛冬风扫过: “今日我并没有准许你行动,你如此行动当知,我可以就地杀了你。” 有溪一惊,被这一句听来温和的话吓得一身冷汗,蠢蠢欲动想起的身子,闻言一下子钉在了地上一般,请罪。 “若,若主子要杀有溪,有溪没有任何怨言。但,有溪还是想说,有溪无愧于心,是为大蜀国而死。” 梁烨初轻声笑,带戏谑。 “主子?我何时当过你的主子……” “从今天起,我便去找你真正的主子吧。” 话音还未罢,白色的影子刹那闪得无踪无际。 “公子!” 有溪起身想快步追上梁烨初,却不想他想得太天真了,梁烨初迅速消失不见,根本无迹可寻!仿佛刹那间消失在夜色里! 第201节 想着下午在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有溪脸色明明暗暗的。辛辛苦苦等待筹谋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了!若是现在还等,而且是冒着一败涂地的危险等,让他如何甘心! 有溪飞身到了一处无人的花酒楼外,入楼去找相熟的姑娘,去了无人的雅间。实际这姑娘是个眼线,这小青楼只是个接头地。 “唉!” 有溪啪啦将剑插在桌上,大喝了几口酒,是气急了。 “难怪蜀王临终那般嘱托!” 姑娘上前:“有溪公子,蜀王临终嘱托了何事?” 有溪越想越烦闷,他原本是书生,不喜多喝酒,但想起这回梁烨初的立场也是生气。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蜀王临终说,绝不能把大蜀太子之位给永烨二王子么!而今看来,蜀王当真是有先见之明,二王子杀伐决断,可两次临阵就心软不做了!真是!!好在,蜀国太子之位其实并不是他!这个主,这回他也没资格再继续任性地做下去!” 有溪嘴角一丝儿笑。 没错,许多人都不知道,梁烨初并不是蜀国真正的传人太子,不过是个二王子罢了,还是个庶出的。真正的太子,就隐藏在这座楼里!梁烨初只是个幌子,说白了就是大难临头时,蜀王安排的替死鬼。太子,才是蜀国江山社稷的真正传人!国师府一向只忠于真君,是以,太子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不过…… 有溪想起来那才智比之梁烨初稍逊色,但性情却残酷许多倍的太子,心底颇有些烦躁。 复国大计,如果没有二王子,是断然不行的。蜀王临终时说,二王子是剑,但不能是主人,因为他虽锋利,却不够无情、斩尽当斩之人。太子,能。 二王子应该知道,不过,他顾念着兄弟之情,多年来明明有能力杀了太子成为真正的蜀国太子,但他却没有。难怪,蜀王当年那般说。他确实不够无情。 “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选二王子为主子,只可惜……我没得选!”抬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有溪将酒杯捏为飞灰。 再者,梁烨初计谋再无双,武功再高,终究是活不长久的,他身子顶多再撑一年就是极限! 119.第 119 章 这是京城之郊的一方小院儿。 一轮明月,照苍山如影,碧潭如墨,天地山水一片暗黑,唯有这一抹白色,遗世而独立,不浸染半分污浊,浑身上下,遍布皎皎月光。 梁烨初出宫之后,便来了此处。以往他每次出宫来都必有人“押送”,迫使他回博通府,而这一次没有。因为皇帝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虽然他们两人之间没有正面就对话冲突过,但各自都是心知肚明。 月亮又从东山上向中空移了一寸。茅草房里出来个佝偻背的老人,须发皆白,手里拿着一壶丹药,步履蹒跚的朝他走来。 “二王子……” 他声音苍老得沙哑,皱巴巴的眼皮下一双眼珠尚还算清澈。 梁烨初回身扶他在石凳上坐下。 白发老人瞅一眼药又瞅一眼梁烨初,欲言又止的,半晌抖着手憋出句话来。 “二王子殿下,这药还有最后一粒,服下便可暂解殿下虚弱之症,三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暂时的康泰并不代表真的健康,三载后,殿下的身子就会消耗殆尽,大罗神仙也就不回来了。殿下,您可想清楚了?” “若永烨没有想清楚,也就不会来找您了。” 梁烨初很平静,哪怕是对着自己的生死。 他伸手接药,老人却愣是握住半晌没给。 “完颜大夫?” 老人眼含泪:“二殿下,您要是不服这药,以老头子的医术保您十年寿命,约莫是没有问题的。您若吃了这药,那后果可就注定了,没法儿改了……” 轻轻一笑,梁烨初拿过药来。“若不吃这药,这十年我亦不过苟延残喘,什么也做不了,不若精精神神的过三年,倒是随心……” 老人着急,又无奈。“二殿下,这些年真是苦了您了。但愿颂儿小姐不辜负您的一番等待和期望。” 梁烨初看了看月色。 “自古君王皆薄幸,我可以等到她看清楚男人的真面目,之后再覆灭这所有,带她远走,脱离大蜀,脱离大晋。” “……”老头儿盯着梁烨初看。说得他好像不是男人似的? 梁烨初微微清了清嗓子。“我与颂儿之间,自然不只是男女之情……” 相依为命,一起长大,富贵贫穷都一起走过,自然不只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在梁荷颂心中,他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这一点他从不怀疑。也因为着份感情,他实在无法让她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在她认为接近幸福的时候,突然毁灭所有,让她痛不欲生。 他可以等,等到梁荷颂腻烦,等到她像小时候那样说:哥哥,你可算来找我了,带我走吧。 长指送,药入喉,带去一片温热在胸口间。 牵了牵唇角,梁烨初淡淡一笑,仿佛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落下。 他,可以再等。 眼下最要紧的,是决不能让太子直接插手进来,否则颂儿一定会遭他毒手! 这也是这些年他主动鞍前马后、操控一切的主要原因之一。太子若主导,颂儿的命运就会如同上一位来大晋的女子,死无葬身之地。 * 三日后。 双菱轩里,厉鸿澈一早就得了冯辛梓暗暗来报,这几日,梁荷颂每日都会偷偷见梁烨初,二人单独腻在小园四处,说话下棋,很是亲近。 梁烨初已经打算稳住自己那方人马,他要暂时离开了,是以,厉鸿澈虽然心有不悦,倒是不至于不能容忍,但,有一点他真是不能忍! 今日双菱轩里的奴才都有些古怪,因为嘛,大清早的飞燕就从外头带回来个消息——“我听说,最近皇上来咱们这儿少了,原因是因为娘娘的兄长和皇上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仿佛一整日都在一处,有时候还搂搂抱抱的。刚刚我听宫里的人说,皇上这行动可能是意味着看上娘娘的兄长了。宫里好多暗暗喜欢梁公子的宫女,这会子都哭着呢……” 康云絮收拾了下床铺,也心事沉沉的,过来试探着问一直一语不发的“曦嫔娘娘”,问她怎么看。 第202节 他能怎么看!厉鸿澈他根本看都不想看!可恶的女人,放他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养胎,她倒好,整日里拿着他的身子去亲近别的男人,真是自由得很、心宽得很呐! 哼! 厉鸿澈爷们儿德将苦涩的安胎药一饮而尽,根本连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一袖子擦干嘴角。 旁边一屋子奴才都被她们娘娘这粗狂、豪迈的动作,给吓蒙了! ‘遭了,莫不是他们娘娘破罐子破摔,或者是要找皇上算账了?’ 厉鸿澈喝完药,挺着大肚子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又想:也不怕,两个大男人,他就不信还能做出个什么来不成! 这个念头刚闪过,厉鸿澈忽然又想起“男宠”这个词来…… 嘶…… 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吧?!厉鸿澈忽然心里头忐忑,担忧起自己起自己的清白来。 梁荷颂来双菱轩时是下午,看得出心情很好,步履十分轻快。倒是厉鸿澈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很是郁郁。 梁荷颂才走到双菱轩门口,康云絮就上前来行礼,委婉提了一句:“娘娘近来心情都不大顺畅,御医说是有胎的缘故,胎儿活动筋骨,容易引得母体心情郁郁……”绝对不是对皇上您有意见…… 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梁荷颂表示了解、理解,大摇大摆走进去,抬手威风的挥退左右,大喇喇地在厉鸿澈的冷眼相看中,笑呵呵地走来。 厉鸿澈:“你这般大摇大摆的,哪里是皇帝的步子,根本是地痞。” 梁荷颂:“……” 迈小了步子,成莲花步来。 厉鸿澈:“……” 还不如地痞! 闭眼,叹气,翻身,朝里,厉鸿澈不想再多看梁荷颂一眼。别烦他,他现在是孕妇,需要静养! 眨了眨眼,梁荷颂察言观色完毕,猜定厉鸿澈是因为这两天受了冷落而不高兴,软下语气,温柔道:“皇上,您这两日身子可还好?哪里有需要的就说出来,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他需要她少惹麻烦事,来麻烦他心脏! 厉鸿澈不理会。 梁荷颂乐了。这么久了,总算轮到他吃瘪,是以故意道: “见皇上没有大碍,吃得好睡的香,我就放心了。臣妾告退……” “你刚来就想走??”厉鸿澈猛地翻身过来,盯她,视线如质问。说罢,忽然觉得这话不妥,脸上表情虽未动,但眼神已经透露出不自然。 这求宠一般的话…… 厉鸿澈暗暗咬舌后悔! 梁荷颂暗暗弯唇角得意。 厉鸿澈面无表情撇开眼睛。 “你走吧,朕现在想歇息了。” 梁荷颂点头。“那臣妾告退了。” 从没发现,男人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啊。 厉鸿澈果真躺倒睡觉,听见步履声远去,而后,而后真的关上了门! 可恶,她真的走了! 心底暗暗生气,厉鸿澈看着粗壮的大肚子,又无奈。难道他进了女人的身子,性子也婆婆妈妈了么。不就是走了么,走了就走了,最好几天都别来烦他! 厉鸿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仿佛,他体会到了些后宫妃嫔争宠的感觉…… 老实说,这感觉,不大好…… 想了一会儿,厉鸿澈叫来了康云絮。“你去给皇上带句话,说御医说了,我现在需要保持心情舒畅。” 这女人不傻,听得懂话中的意思。 120.第 120 章 三日前,余秀玲带着二猫共入地道的消息去了欣兰宫,不巧当时欣兰宫里孝珍太后正在黎惜兰叙话。 余秀玲等了好半晌,也没得机会进去,最后姑姑胥常芬出来将她叫走了,让她明日再来。 然而第二日,余秀玲再去的时候,又没得见黎惜兰——宗人府的皇亲在与黎惜兰说话。不难猜想,他们说的定然是被一拖再拖的封后之事。余秀玲等了大半个时辰,知趣的走了——封后之事,对后宫妃嫔来说当然是大过天! 是以拖到了今日,她才得见了黎惜兰,说出了这惊天发现! 黎惜兰听了,先是一惊,而后一阵沉默,让余秀玲继续密切注意着,便让她下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虽然黎惜兰没有什么下一步动作的吩咐,然而,余秀玲笃定:淑贵妃一定会采取行动,只是这行动是背着她、不让她知道的行动罢了! ‘黎惜兰可不是等闲之辈!’余秀玲觉得心口有些压抑,近来日子虽然比从前过得好了,但是心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自己接触得越久,她越发发现从前对黎惜兰的估计和印象,都大错特错了。 “人走了?” 黎惜兰抬了抬眼皮,问胥常芬。 第203节 瞧了眼外头已经空无一人,胥常芬点头说是。 “我记得宫里曾经有传闻,说舜熙先皇的贤妃,其真实身份并非长孙家的大小姐,仿佛是那二老老年丧女,从郊外机缘巧合捡回来的女儿。” 黎惜兰生在富贵朝堂之家,通过父母对皇家贵戚的动向、往事掌握得就不少。 “奴婢在宫中仿佛也曾听闻过一些闲言碎语,不过众说纷纭的没个定论,现在长孙家已经悉数被斩,要追查恐怕也是很难,但既然宫中对贤妃的身份讳莫如深,想来应该如娘娘所想,是有古怪的。”胥常芬道。 黎惜兰思量了思量,对胥常芬做了些吩咐,而后带人,去了养心殿外的那处石林园子。 果然,那里有着一个地道,略被人做了些掩藏,若是不仔细看也难以发现。进-入之后,便通到一处暗室,里头空旷无一物,显然这两日已经被人挪动过,搬走了些要紧的东西。 “娘娘,看来咱们来晚了。”胥常芬道。 黎惜兰蹲下身,捻起地上洒落的一些香灰,让婢女拿灯笼凑近些。地上赫然有这一块见方的痕迹,像是此处摆放过香案,以至于灰尘较之别处要薄上许多。 显然,这里曾经放着一张香案,供奉这什么东西。供奉之物,除了神仙,便是牌位。这处阴暗之地必然不是供奉神仙之处,那便是……牌位! 黎惜兰看看四周齐整的墙面,显然不是仓促修建。能在这养心殿旁石林中修建地下密室,祭拜的,除了皇族,还能有谁? 当今皇帝住在乾清宫,唯有舜熙帝曾在年老后退居养心殿十余年,直到驾崩。如此推算,难道这密室和牌位,和舜熙皇帝有关?黎惜兰想到此处,心底是吃了一惊又一惊!太祖皇帝显灵,会说话的猫,现在又是养心殿的这密室、未知的牌位,一桩一桩,单说哪一件都让人心惊,何况还是加在一处! 后宫之中,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就隐藏着这么多秘密! “东西都别动,保持原样。”黎惜兰吩咐,也不多做停留,往乾清宫去。 这些诡异的事情,仿佛都与双菱轩的梁荷颂扯不断干系。 走到半路,黎惜兰忽然改了主意,改而去了懿宁宫。 别的人不知道,她黎惜兰是知道的,皇帝看似寡淡,实际上对梁荷颂动了真心!她若去告知这事,未必能讨得了好! * 自三日前,贤太妃从地道出来便来找了梁荷颂,说了大灰猫待它去密室中看到的而情况。 梁荷颂当日就去看了,并且带走了牌位。 牌位上,赫然刻着贤妃的名字。那香案上新的、陈年的香灰都有,显然每年时时有人祭拜。 这事儿来得突然又猛烈,真叫人难以消化。 这三日来,贤太妃兴致缺缺,猫也懒了,睡不着,吃不下,连大鱼大肉都没了兴致,整日把自己关在小木屋里,也不来缠着梁荷颂。 梁荷颂见它心情不好,想安慰又无从安慰起。太妃娘娘定然已经猜到,是谁在祭拜她。试问一个自己一直因爱生恨的人,突然在死后发现他竟然对自己动了真情,如何不是一件让人心郁的事? 不过,有一点梁荷颂有些疑惑:如果这香案是舜熙先帝所设立,那后来这些新的香灰是谁落下的? 思来想去,梁荷颂觉着,这事儿估计只有厉鸿澈最清楚,本以为会费一番周折厉鸿澈才会说,却不想他竟然坦承,一点都未隐瞒! “这香案是父皇所立,祭拜贤妃。临终之时,他告诉朕这处密室,让朕每年中秋和重阳,必须祭拜之。” 厉鸿澈回忆道。 梁荷颂想了想。 “原来是皇上在祭拜,不过有一点臣妾还是不明白,舜熙先皇子嗣众多,为何要皇上来祭拜贤妃娘娘?” 略作沉吟,厉鸿澈看梁荷颂,打量得她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问他是不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了。 “这一点当时我也问父皇了,父皇说,诸位儿子中唯有我他最信任,是以此事只许我一人知晓。” 厉鸿澈说罢,见梁荷颂皱眉而思,略有疑惑。 “你是如何发现这密室的?” 这密室极为隐蔽。 “额……臣妾也是机缘巧合,见那处有猫儿藏食,就过去悄悄,却不想一个脚滑一跌,恰好按到了机关暗门,打开来地道门。” 李红侧点点头,表示明了,但梁荷颂见他仿佛并不太相信的样子! 总之,不能让他知道贤太妃就附身在黑猫身上的秘密!毕竟贤太妃身上还有太多没有搞清楚的事情,若身份泄露出去指不定会惹来杀身之祸,比如,究竟当年贤太妃是怎么死的,她所记得的,脖子上有一颗黑痣的仇家,又是谁。 “虽然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但宫中关于贤妃之事仍然是禁忌,你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厉鸿澈道,见梁荷颂点头答应,才略略放下了些心,眼皮盖住眸子中闪过的一丝复杂神色。 关于贤太妃,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她的死因,和真实的身份。 厉鸿澈这会儿还并不知道梁荷颂已经知道了自己蜀国人的身份。说起来,梁荷颂其实也挺狡猾的,都没有露馅儿。 “皇上为何叹气?” 梁荷颂观察到了厉鸿澈脸上细微的情绪。 厉鸿澈忙淡淡一笑,抚摸她的头顶,然而伸手之后才发现……手有点儿够不着!缩回来!背过身! “没什么,你只要安心扮演好朕,待孩子生产下,日子就好了。” 待孩子生产下……梁荷颂听着这时间点,心下苦涩而又欣慰的一笑。 ‘皇上恐怕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就想要他的性命呢……’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厉鸿澈为了救她而死。 两人各怀着心思,一起除了晚膳。 许多事情都在暗地里进行着,风暴在酝酿,表面依然平静、祥和。比如,此时,孙尚书府上,孙燕绥的母亲房中,杨氏母女已经按捺不住等待煎熬和孙燕绥的软硬兼施诱惑,犹豫着将梁荷颂的身份秘密吐露出来了。 梁荷颂,不姓梁,也不是大晋人,而是被大晋灭亡的蜀国安插过来的亡国祸水! 第204节 ** 转眼就是七日过去。这七日间,厉鸿澈的肚子越发大了,足不出户的在双菱轩养胎,以及等待梁荷颂的临幸;贤太妃四处躲避灰猫,闷闷不乐的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包括梁荷颂;欣兰宫里淑贵妃该干嘛干嘛,并没有什么异动一般,偶尔余秀玲过去,偶尔她差人送些吃穿的过来双菱轩表示对怀有孩子的妃嫔的问候。 不过,这些梁荷颂暂时都顾及不上,因为,梁烨初这七日之后就要走了,远离京城。说实话,她心里真是千万分的不舍得! 这日一早,梁烨初进宫最后一次与梁荷颂话别。 这一次,他终于不是一身洁白,而是披着她上回给他做的黑色披风。披风底下隐约有白色衣袂飘飘,长发如墨,轻轻而动,远远的,他含笑走近,梁荷颂渐渐湿了眼眶。 “哥哥,此去南境路途遥远,你千万要保重……”梁荷颂牵着梁烨初的衣袖,忽然觉得很愧疚。为了成全她,就让梁烨初放弃了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远走他乡。 忍住了心口的咳嗽,梁烨初淡淡笑。 “不管多远,也都是一步一步走的,并不多辛苦,颂儿不必担心我。” 他本想抚摸她的长发,可是看了眼梁荷颂此时高大魁梧的身材以及粗狂豪迈的男人身体,也就……算了……改为露出灿然一笑,亮了梁荷颂的眼睛。 “宫中危险重重,我此去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平日里你若要做什么,只管吩咐采霜和飞燕,她们二人虽然看似青涩,实际上心思缜密,另外,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可让哲颜和郝御医帮忙。我已嘱托了他们好好照顾你,还有……” 梁烨初叮嘱的话还没说完,梁荷颂已经热泪盈眶,一下子扑倒在梁烨初的怀中,泣不成声,嘴里只有哥哥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然而,这熟悉的两个字,在梁烨初耳朵里,忽然变得有些刺痛。 “颂儿,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你的哥哥,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和别人无异……” 曾经,他想到她因为哥哥这个身份,万分的信赖依恋他,他哪怕置身冰窖、阴暗,身处被人利用、利用别人的重重狠毒阴谋中,心底也会生出温情、倍觉温暖,而今,却觉得自己仿佛也将在这份温暖中,渐渐失了心跳,心底的渴望和真实感情,也将死在这两个字上头,所以,他需要说明白—— “颂儿,从今往后,我希望你只把我当做个普通的男子,不再当做兄长。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亲兄长,你从前不知道这些,但我……一直是知道的,所以……我对你的好,并不是出于兄妹之情……” 咬了咬唇,梁荷颂对着这双眼睛,不知道怎么接话。知道真相后,她真是恨他,恨他欺骗、利用,然而,再多的恨,仿佛也被多年的相依为命和爱护所产生的感情所淹没。 这感情不是爱,却并不比爱情轻。 四目相接,两人各自都仿佛有话噎在心底,但都只是互相凝望,没有说出来。 良久,梁烨初轻轻抱了抱梁荷颂,毅然转身,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哥哥……”梁荷颂无声的喊了一句。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梁烨初本该是听不见的,然而,他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回头来——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临别又能多说上两句话,梁荷颂心下一喜,忙上前去。“哥哥尽管问。” 看着梁荷颂的眼睛,梁烨初启唇: “你曾经说,我是你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想问,而今,可还是……” 121.第 121 章 心下咯噔一声,仿佛有水滴随着梁烨初的如水清澈的眼神,滴滴答答的滴入她心湖,梁荷颂咬了咬唇,对着这双眼睛,她如何能说出半个不字,咬唇,点头。 梁烨初灿然一笑,没多问一句,只想保持着这份美好的感觉,伴他远走。 抬头看天空,春日的阳光初初落在身上。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竟因为一句话就觉得,生活可以如此美妙,都让他……舍不得这么快死了,让他怀疑他是否本该选择苟延残喘多活些日子。 同是一方春日天空,然而,那一处却阴云滚动。厉鸿澈在树荫下,目睹了二人分别的整个过程,包括梁烨初最后那一句问话,以及梁荷颂那一个点头的回答。 “皇上……”冯辛梓见厉鸿澈表情不好。 厉鸿澈抬了抬手,表示无碍。 “你跟着梁烨初出宫。朕不信,他真会如此轻易的放弃多年的筹谋。” 厉鸿澈独自回双菱轩,心里仿佛有雷雨交加。他已经愿意以江山和性命为赌注,来换她们母子平安,最后在她心中,却仍然比不上一个步步算计她十多年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要他命的敌人…… 梁荷颂送别了梁烨初心情甚是低落,在菊香园,竟然“无意碰到”了厉鸿澈,彼时他正在宫女儿们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在菊香园里面晒太阳。 梁荷颂上前,厉鸿澈不似之前和颜悦色,浑然似没看见。康云絮到底在宫里呆得日子久,忙给主子结尾,给梁荷颂解释道: “皇上,太医说娘娘体质偏阴寒,应当多晒晒太阳。春日太阳正好,不热也不冷,是以咱们几个奴婢就想着扶娘娘出来走走。” 而今皇帝身子里的是梁荷颂,她当然知道厉鸿澈是在晒太阳、养胎,加之方才去送梁烨初时的情形,这会儿对着他,确实也有些心虚、抱歉,便笑了声让婢女们走远些跟着,她亲自搀扶厉鸿澈。 厉鸿澈向来将养胎之事当做社稷江山一般来治理,梁荷颂是半点都不担心他会出什么纰漏!有个读书破万卷的夫君,还是省事啊! 厉鸿澈也不拒绝梁荷颂好意,任她扶着,只是不看她,不说话。 梁荷颂主动聊了几句,全然是自说自话,也不由心底沉了沉。 “皇上,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厉鸿澈脚步一顿,沉默了沉默,本不想说,但一想……还是开口。 “颂儿,难道……” 说了一半,他还是顿住了。 对着厉鸿澈不容许她闪躲、掩饰的眼神,梁荷颂心底虚了一虚,隐约不好的预感。 厉鸿澈叹了口气,将梁荷颂略微心虚的表情收在眼底,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吗?’,这句话,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厉鸿澈没了下文,梁荷颂抬了抬眸子。 “皇上……?” 第205节 仿佛看开了些,厉鸿澈牵动了唇角,一笑,握住梁荷颂的手。 “没什么,扶我走走吧,太医说孩子最近成长得快,天气好可以出来多走动走动。” 那心底莫名的不好预感散去,梁荷颂不由也跟着一笑,身子在阳光下暖暖的。“嗯。” 两人一起在绿树红花中间走着,回想起去年那一夜在湖中泛舟,以及后来的种种波折,而今还能一起共同牵手而行,在皇宫之中是如何的不易。撇开那些无端的猜疑和假想,梁荷颂心底是明白的,在这宫墙里能遇到厉鸿澈,自己是幸运的。 贤太妃才是可怜。舜熙先皇是爱她的,只可惜,爱她,却也能看着她就这么死去。也难怪贤太妃难过。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过多的话,仿佛有灵犀一般,都怕说了什么引起不好的心绪和隔阂来,扰了此时的宁和快乐。 直到,行到那下到水中的小路旁,厉鸿澈对她说: “颂儿,相信朕,再过一年的时间,朕会打点好所有,不叫你们母子受半点委屈。眼下还有许多事情,我不能一一与你说,但你要相信,朕……” “朕的心意。” 梁荷颂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自己那身子挺起的弧度上心头一暖,然而就是这一暖,枉费了之前那么长一段路的辛苦隐忍!说了一句话! “皇上,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知您何时生产?” 厉鸿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荷颂忽然浑身打了个机灵,仿佛寒风过境。头上还是春光明媚,这明明不冷啊…… 最后,直到梁荷颂将厉鸿澈送回双菱轩,他才理了她,回答了一句话:“御医说,大约还有二十余日。” ** 黎惜兰去懿宁宫并没有将养心殿外地道之事原本的告诉孝珍太后,而是委婉的提了提贤妃的事,却不想引来了孝珍太后超出平日沉缓性格的反应。黎惜兰还没开始正经的问,孝珍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她闭口、休得再提了! 黎惜兰何等的聪明,当即便确定,这事儿不能告诉孝珍太后,因为她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立场,不会真心的与她说话。 ‘或者说,孝珍太后或许也是当年贤妃之案的参与人?’不知为何,黎惜兰一直有这个想法。思来想去,这一系列怪事,她不能告诉皇帝,也不能与太后说,也就只能跟家里的人商量一二了! 是以,黎惜兰让人带信儿出宫给黎恭芳,便借着她母亲大寿这个当儿,向皇帝告假出宫回府一趟。 黎大学士府第今日给夫人办寿宴,办得中规中矩,不算门庭若市,也不至于冷冷清清失了体面,一切都符合保和殿第一学士的品级。贵妃回府,这无疑是一大殊荣,门楣增光,且宾客都知道,淑贵妃封后之事不过是迟早。黎家必然会飞出金凤凰。 黎惜兰寻了空档,与老爹黎恭芳在房中叙话。 “爹爹,女儿此次出宫其实是遇到了大事,实在无人商量,是以来请教爹爹一二。”黎惜兰将来意表明。她不能长久逗留宫外,今夜就要回宫,是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浪费。 黎恭芳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遍布着慈祥的皱纹,见女儿如此凝重,竟也半点不着急。“娘娘但说无妨,若老父能帮上一二的,定然全力以赴。” 黎惜兰孝顺地笑,难得见亲人,也是珍惜、高兴得紧。 “爹爹说的哪里话,爹爹年事已高,女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把您牵涉到纷争之中的,这次也只是遇到一些实在奇怪的事,想来请教下爹爹。” 看了看左右及窗外,确信没人,黎惜兰才道:“爹爹,女儿在宫中遇到了许多怪事,说起来恐怕您难以相信,事情是这样的……” 黎惜兰一五一十的,将如何因为太-祖-皇帝黑猫显灵事件怀疑上黑猫,又如何查到黑猫会说话,以及地道,香灰,舜熙帝等等关联的事情,都说给了黎恭芳听。 “爹爹,女儿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定然和曦嫔有莫大关联,而且总有种直觉,仿佛曦嫔身上还有什么暗藏的秘密,因为她出现之后,平静多年的后宫就开始风波重重,出现了这么多怪事,女儿怀疑她背后有黑-手……” 黎恭芳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不过,他也仅限于这个反应。 黎惜兰想罢、说罢,抬眼见自己老父竟然泰然沉稳的,没有丁点儿的意外之色,不由奇怪了。哪怕爹爹是个沉稳得超出常人的人,面对会说话的贤妃猫和先皇暗设牌位祭奠罪妃之流的事,也不可能这么冷静吧…… “爹爹?” 黎恭芳笑着摸了摸胡子。 “女儿,皇宫中几百年来冤魂不在少数,各类冤案黑案更是不胜枚举,若是要管、要追究,那哪怕有超出常人三倍的精力也管不过来。” 黎惜兰糊涂了。“那爹爹的意思是?” “你打小就聪慧,虽不比惜念那般天资过人但也是少有的优秀、是爹爹的好女儿。后宫中的生存之道你定然比爹爹还清楚,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而下你最要紧的是盯紧立后之事,莫要出岔子,旁的那些,都莫要管了。立后之后,你好好抚养二皇子,他日储君定然是他,你亦有大好的荣华等着你。” 出宫回府的路上黎惜兰就有过许多设想,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爹爹黎恭芳是这种反应!但既然黎恭芳这么说,黎惜兰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皇子已经给姐姐去抚养了,也轮不着我操心了,日后他当储君,恐怕也不干-我的事……” “胡闹!”黎恭芳忽然严肃。“宫里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是你一手抚养的,他是娘娘你的儿子!你怎么能放弃!” 黎惜兰意外,不想黎恭芳会在这个事上反应这么激烈。 回宫的路上,黎惜兰出宫是心头的疑惑不但没有解开,反而经过与爹爹黎恭芳一席谈话,越缠绕越深了!‘爹爹为何非要她保住二皇子的心和抚育权力?姐姐,才是他的亲娘啊。而且,姐姐,不也是爹爹的女儿么?他此举是为何?’ 黎惜兰直觉自己知道了大秘密,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半分,只怕行差踏错,让自己遭殃,诚然如爹爹黎恭芳所说,她现在最要紧的,是顺利得到已在眼前的皇后之位! 122.第 122 章 京城之郊。 冯辛梓跟随梁烨初出了京城,跟到一处山谷。梁烨初坐着一辆体积大却十分朴素的布帘子马车,轱辘轱辘的朝南边行进,随行只带了五六个老家仆,以及一些不多的行礼,与平常人家出行搬家没有什么不同。 冯辛梓跟在其后,远远的时常能听见咳嗽声,在宫中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梁烨初咳嗽,但都没有这般牵心动肺,听得让人都挂心得很! 或许是英雄相惜的情怀,对梁烨初这样的高手,冯辛梓自然也十分敬佩,不由得些许担心他病情。看来在宫中,他是刻意掩藏了身子状况。 ‘真是个思虑周密的人,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实在少有,只可惜了……’冯辛梓暗暗可惜。 前头马车停在山坳底下歇息,冯辛梓也就地找了个凹进去的土坡底,坐地喝水吃两口干粮。 他干粮才吃到一半,忽听前头山顶有破风之声传来!循着风声看去,冯辛梓惊,大睁双目,提剑朝马车冲去! 第206节 山坡两侧,两排黑箭齐齐发射,箭尖划破长风,仿佛密密麻麻的黑雨朝梁烨初停歇的马车出,喷-射而出!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支,每一支都旨在置那个人于死地! 有长得稍高的植物花草,在毒箭之下瞬间枯萎! 一时间,人的惨叫、马儿的痛嘶不绝于耳,在山谷里回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血浸染入土壤三寸,一地鲜红,流入山谷一侧的沟渠…… * 梁烨初已经离京三日了,梁荷颂估摸着日子,她派去送梁烨初的采霜应该也回来了。她让采霜男扮女装,保护他出京城。 却不想,一连七日都没有消息,采霜也没有回来,直到第八日傍晚,她等到了梁烨初死于毒箭的消息! 这晚,采霜带着一身重伤到了宫门口,差点被当做刺客诛杀,好在双菱轩的腰牌救了她一命,才让她得以活着到梁荷颂跟前。 “娘娘,您的兄长,被弓箭手的毒箭……射杀了……” 采霜浑身是血,将一只带这梁烨初鲜血的拨浪鼓,递交到梁荷颂手中,之后便昏迷了过去! 这只拨浪鼓梁荷颂认得,是当年梁烨初被二叔梁文宽驱赶出梁府,买了送给她的,说,若是他想念他了,就摇一摇拨浪鼓,听见声音,就不要哭,等他回来找她! “哥哥……哥哥!”怎么会这样! 梁荷颂想再问采霜细致的情况,无奈她已经晕死了过去。 “速招太医!” 在采霜昏迷的这段时间,梁荷颂有过许多胡思乱想地设想,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已经错误的怀疑了那么多次了,这次不能再怀疑了!她真希望这次她的怀疑是错的,却不想,这次的怀疑被采霜醒来后交给他的一块腰牌,证实了! “冯辛梓!”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这块腰牌是只听命于厉鸿澈的护卫冯辛梓的贴身腰牌! 梁荷颂一刻也等不了,不顾夜色,立刻去了双菱轩! 厉鸿澈被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一晚上,梁荷颂推门而入来逼问时,才刚刚睡着。 见梁荷颂满目阴沉,因为在他身体里不能哭,所以眼睛里竭力忍着眼泪,红得就像燃烧的火!质问的眼神盯着他! “皇上,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梁荷颂就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她终于还是没法子平静的说!将冯辛梓染着血的腰牌摔在床边,啪的一声轻响! 厉鸿澈看了一眼那腰牌,眉头一蹙,也只是瞬间,便从这腰牌和梁荷颂的神情上猜想到了些许:定然是梁烨初那里出了什么事,算在他头上了。 想到这里,厉鸿澈心底一沉。她还没有问过他的回答,就已经先行在心里笃定与他有关,她对他的信任,就只有这么多么? “你让朕说什么?” 厉鸿澈的淡然,此刻越发像是无情和冷血。 他竟然还如此淡定!一条生命啊,保护她长大的那个人的生命啊!梁荷颂咬着唇。“皇上,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他都已经放弃了啊!他不会要你的江山了!他都说了啊,你为什么还要出尔反尔,为什么还要杀他……” “如果朕说朕没有杀他,你可会信。” “若不是你,谁还能调动弓箭队?谁还能使唤得动冯大护卫!别告诉我,冯辛梓不是得了你的吩咐、是他自己没事跑去那里出现的!” “……”厉鸿澈无言。冯辛梓确实是他派去的,不过,不是去杀人。但眼下梁荷颂已经因为梁烨初之死伤心至极,他毫无证据的说辞恐怕也只是辩解罢了。 厉鸿澈沉默,但看着越加像是默认,生生掐灭了梁荷颂心底那一点点希望是误会的期盼! “他都说了放弃了,你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梁荷颂摇着厉鸿澈的衣襟质问他,泪如雨下。 厉鸿澈面色冷沉,想着哪里出了问题,他能理解梁荷颂对梁烨初的感情,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厉鸿澈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自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伤心欲绝,他心里还是不高兴的!也想知道,到底自己在梁荷颂心里算什么 “再说,哪怕他现在离京,也不过是暂时放弃罢了,总有一天他会再回来,要了朕的命,带你走。” 梁荷颂突然停下来,盯着厉鸿澈深邃的眼眸。 厉鸿澈见状,忽然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让人误会大实话。 “所以说,皇上这是为了斩草除根……?” 梁荷颂也不激动了,只是心凉的闭上眼睛,两串泪水划过脸颊,掠过……青黑的胡渣印子…… 贤太妃上窗台来打算来看看梁荷颂,却不想来看见了这么一场。这本该是个异常揪心、难过的场景,却愣是硬生生看得它一声猫皮疙瘩都站起来了!先是一个大老爷们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摇着个弱不禁风的大肚子孕妇的衣裳,而后是这个大老爷们两行眼泪汪汪,控诉着床上小孕妇…… 尖突突的小嘴儿哎呀了声,贤太妃叹了口气调转小身子朝窗外,打算离开,情不自禁回头瞥了眼屋子里。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最终,这个揪心的场面,以厉鸿澈这个小孕妇虚弱的倒在梁荷颂怀中结束。 “太医,快传太医!” “娘娘晕倒了!” 双菱轩奴才上下忙成一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梁荷颂方才一时因为梁烨初的死讯仿佛天塌了,太过着急,忘记了厉鸿澈现在正处在脆弱和怀孕抑郁期,不似换身之前那般经得住磨。 太医诊断后,说只是受了惊吓,并且得出结论建议:“皇上,娘娘身怀六甲正处于危险的时候,不易受到惊吓和刺激,皇上最好……” 另一个太医适时的一胳膊肘让太医甲住嘴,打住了大不敬的话。 梁荷颂自然明白过来。太医是说,此时皇帝是个脆弱的孕妇,不能收到什么冲击了。可是,哥哥的命…… 想到她为杀兄凶手生儿育女,梁荷颂心里就备受煎熬,在房外等到里头宫女出来说厉鸿澈没有大碍之后,便离开了,没有进去看望。 她这会儿,心里实在有些乱。关于日后如何面对厉鸿澈,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她实在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第207节 看看漆黑一片的太空。梁荷颂只觉心底比这夜色还要黑暗。若是她不央求着梁烨初放弃所有,离开,或许他就不会如此曝尸荒野,死得这般惨烈…… 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梁荷颂早前便已找了厉哲颜。厉哲颜是哥哥的人,哥哥说过,有事可找他。他定然会查哥哥的下落。 闭上双眼,梁荷颂沉沉的呼吸了一口气。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双菱轩里,厉鸿澈醒过来,虽然没有问宫女梁荷颂可还在,但看宫女的表情,和空荡荡的屋子,便已经料想到,梁荷颂定早就走了。 她就这么撂下他走了,没有留下一句关切的话!好歹他是给她气晕过去的。 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 厉鸿澈心底暗暗咬牙想着,想要翻身下床来喝口水,却不想身子沉得厉害,他又挺着个大肚子,双脚无力。 “娘娘小心,您想喝水就叫我们就是了!” 康云絮道。 厉鸿澈咬牙勉强下床来,极低声的嘀咕了一句: “真是报应!” 现在他们二人换位,这女人是故意让他来品尝被所爱的人误会、遗弃的心情么?他之前尚且是为了他们将来铺路,而不得已为之,而她确实因为切切实实地怀疑他、误会他! 可恨。 想着,厉鸿澈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他一脚,肚子上竟然仿佛有个小脚印儿!这生命的悸动,一下子将他所有阴云心绪都驱散,只有一片阳光。 笑容爬满他唇角,厉鸿澈轻轻抚摸着那渐渐消失的小脚印儿,心底暖暖的,不光有初为人父的感觉,还有一种普通男人无法体会的爱。 误会就误会吧。一切的风雨都是过程,结局一定会是美好的。他相信,都会过去。 两个人相处,必须有一个人包容,让步。 他其实……不介意做让步的那个。 当夜,厉鸿澈召集了李霄冉、冯辛莟等三大得力高手,连夜出宫搜寻梁烨初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定要带回来! 究竟是谁,敢借他厉鸿澈刀的杀人,究竟是谁,敢给他扣这么大顶冤枉帽子! 123.第 123 章 黑暗的废弃宫殿,又是那熟悉的几条人影在说话——两男一女。 “皇帝现在是为个女人昏了头了,哼,二王子殿下真乃神机妙算,若是当初让你进宫来做梁荷颂那步棋,恐怕事情就没这么顺遂,梁荷颂果然是皇帝的克星……”男人甲说。 女人不屑一声哼,玲珑的身子在疏影中移动了移动,好似不大高兴。月亮移了移,光亮照在她半张冷艳的脸上——竟然是庄婕妤! “她天生就是个祸水,我自然是不能跟她比,呵……” 话中对梁荷颂是满满的讽刺。 “可恨是这个祸水,不光损敌人,连自己都不放过!二王子殿下现在还生死未卜!”庄婕妤声音咬牙。 男人乙动了动,手中剑柄闪耀折射了些银光:“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咱们辛苦做事还不都是为了复兴大蜀,不是为了个人恩怨喜好,太子殿下吩咐了,让你们好好在宫中行事,再过月余,就是天翻地覆的时机!” 男人甲忍不住有些激动:“那二王子殿下那里……” “你放心吧,太子殿下终究是二王子的亲兄长,二王子不会有事……” 说着,他顿了顿,连他自己都不大信啊…… “我们的储君是太子,你们必须时刻谨记,多余的,就都别再想了!” 三人都担心着梁烨初的性命,少言寡语,将接下来的事情略作了些部署,便散了。 同一轮月亮,另一处天空之下——京郊一出山坳荒野,搭着几间草屋,隐约传来男子的咳嗽声。 屋外月光下还站着几条人影,为首的是个高个子、魁梧的华服男人,他头戴玉冠,眉目粗狂,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咳嗽声,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指环。 屋里出来个人。 “太子殿下,二王子他……” “他怎么了?” 这华服男人语气偏傲慢,有看轻之意。 “二王子殿下箭毒攻心,咳血了。” 华服玉冠男人身边的几下属听了,都是互相张望,焦急。华服男人警告地扫了一眼几人,几人都低首不敢再做什么神色。 “他武功那么高,竟然连只箭都挡不住。” 言下之意仿佛是说梁烨初无用,不怪箭。 华服男人一挥手——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往屋里走,“算了算了,再不顾大局本宫也不能不顾念兄弟手足之情……” 床边伺候着汤药的奴才被华服男一挥手退下了,只剩下床上气若游丝的梁烨初。他问候了几句寒暖,梁烨初没有理会,不知是不是真难受到没力气说话了。 “你也别怪为兄对你下狠手,是你太不听话。一个女人能和江山比么?就是你愿意拿命耗几年,为兄也不愿让你冒这险呐,我是阻止你犯错……” 梁烨初终于费力的睁开一条眼缝,气息虽微弱,却没有因此显露出半点儿懦弱柔弱之态,仿佛蒲苇一样韧性而柔软的声音。“事到如今,兄长何须与我说这暗话……我死了,你便可放下心头的大石头了……” 太子一下被戳到痛处,急色一闪,否认:“你在胡说什么!为兄,为兄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现在谋事大局已经周全,势力蓄积完毕,只欠时机一到,一朝爆发。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且对你的太子储君之位,是莫大的威胁……” 第208节 太子被说中,不说话,盯着梁烨初。眼下也不怕他说出来,左右屋里没有旁人在,屋外的也都是经过训练的忠心奴才,能认得清主子。在大蜀国皇室里,主次尊卑是十分严格的。 “哼,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若你不再次临阵变卦,我也不至于这般降住你,要你的性命。” 太子也不再掩饰,虽然态度还是亲近,但事实却是血淋淋的摆着,任任何的亲近温和话语,都无法让心温暖。 “父王说得没错,你太感情用事,终究是成不了大业。不过,为兄倒是十分欣赏你这一点,若不然,你也不会为了不让梁荷颂落在我手里,而甘愿为我做牛做马、辛勤筹谋。” 他哈哈笑起来。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早杀了我,为何不将我取而代之?” 太子想着,眸中闪过厉色,盯梁烨初的脸不放过他一点神色踪迹,“还是说,你又在算计什么!” 梁烨初实在太厉害,他这些年来一边等待筹谋复国,一边又忐忑会被这比自己优秀的兄弟谋杀了,取而代之,从没有安心睡过一个安稳觉!只怪他实在太厉害,让他不得不防! 梁烨初觉滑稽可笑,牵了牵唇角,笑,但却除不去那丝寒凉。“你可放心,我不会算计你,也不会杀你。因为……” “因为什么?” “我不会做杀手足这样的事,何况,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梁烨初平静直白地说,既不煽情,也不敌对,只是叙述个事实。 太子永翊一愣,仿佛有些震撼吃惊,而后嗤之以鼻、大笑几声。 “哈哈哈……永烨,你以为你用这亲情计就能救你的命吗?呵,我没那么傻!你身体里的毒,我可没有解药!” 梁烨初默了默。毒箭的毒并不可怕,永翊说的,是他十多年前就被种下的毒药。至于中毒之人…… 梁烨初眸子暗了暗。 “我身体里的毒解不解,都已不重要,只希望兄长遵守诺言,放过颂儿,保她一生平安,就足以。” 他时日无多,就算能护她一年三载,终究会先她而去。 永翊闻言猛地一口气,差点没气死!憋了半天,憋出句: “好,好!你拿条命换的,我王位在握也不在乎让个女人活着!” “唉!你不是顶聪明的么?怎么就这点出息!” 有时候,他真希望这个弟弟能够跳起来与他争一争、斗一斗,不要只让他做坏人。 太子永翊本来还有话想说,但见梁烨初闭上眼睛没有再想和他说话的意思了,也就不好拉下脸再聊什么,干站了一会儿,没话说,打算出去,临转身出门,他顿了顿脚步,侧脸看了眼那碗已经凉了、没冒热气儿的汤药,出去了。 “去把桌上的药热一热,伺候二王子服下。” 永翊吩咐屋外的奴才。 奴才热来了药,伺候梁烨初服用。梁烨初看着这碗汤药,没有犹豫的服下去了。伺候的奴才心底焦急,想阻止又不敢:“二王子殿下,您……您就不怕太子在药中下毒么?” 梁烨初平静地看了眼碗底残留的药渣,有两味格外添加的补药。“他若要我死,十多年前我就死了……” 永翊要王位,他是最大的威胁,但……梁烨初一直记得,亡国的那个冬天,是他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将他从火海里救出,以至于烧伤了脊背现在都还留着大片的疤。至于他身上的毒,虽然永翊承认是他下的,但他现在二十几岁了,哪里会不明白,这毒……是父王下的。 在当年蜀王选定了王位继承人的时候,蜀王就绝了所有的后患…… 永翊添加的那两味药,是蜀王当年告诉他的,缓解他身体毒发的药。 他本没有必要再给他吃这药。 ** 乾清宫。 梁荷颂思来想去,这找人的事儿,还是给交给贤太妃的猫手下们最合适!猫鼻子灵敏啊!于是得知梁烨初殒命的当夜,就找了贤太妃商量此事。 贤太妃一向看好梁烨初的美色,这下听闻佳人有难,早焦急透了,忙不迭的吩咐了二十只大猫猫,赶紧跟着搜寻队出宫去找人! 几日过去,渐渐有了些踪迹,不过依然难辨梁烨初生死。 梁荷颂忙着找人,又与厉鸿澈梗着心结,没有心情和功夫去理会双菱轩的厉鸿澈。 厉鸿澈挺着个大肚子,在双菱轩里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来梁荷颂一眼垂青,心底真是郁闷又郁闷! 这日傍晚,厉鸿澈在菊香园等了半晌,终于撞见了贤太妃从小路路过,让它带信儿给梁荷颂,说要孩子就立刻来双菱轩见他! 贤太妃先是一惊,而后再地上打滚儿、咬尾巴、捉自己影子…… 厉鸿澈脸越来越黑。 “别,装,了……” 贤太妃又是一惊,尖突突的小嘴儿上胡子跟钢针似的扎直了!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我装得就这么差么?’ 此时,厉鸿澈身后出来一只大灰猫,可不就是辰良! “是我告诉他的……” 大灰猫声音低沉的说,语言生涩,不仔细听还真听不懂! 又是他!贤太妃气,转身撒腿儿就跑!大灰猫追! 梆的一声!贤太妃一个不小心,脚下一绊、跌撞在石板儿上!大灰猫顺势铺上,一个爪子罩在它猫脸旁,俯视—— 第209节 “爱妃,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爱,妃…… 它是……? 贤太妃回头吃惊盯大灰猫,从这地面往上仰视大灰猫的下巴,它跟跟猫毛长得整齐,胡子又滑又亮又直,双眼又大又圆、充满雄性的浑厚之气,仿佛……还有那么一点儿……丰神俊朗? 嘶……贤太妃忽觉脖子根儿蹿来了只跳蚤儿在撕咬,格外的痒!但是,她忍住了,保持着不小心摔倒在地的玲珑姿势…… 124.第 124 章 厉鸿澈想让大黑猫给梁荷颂带信儿,他知道这猫儿非同寻常,而大灰猫出现和他说话,之后他便一下子证实了心头所想!不过,这二猫见面就跑没了影儿…… 左等右等,厉鸿澈都等不到二猫回来,正要离开,黑猫就回来了,它一双黑汪汪的眼睛,泪汪汪地盯着他,上来就四脚将他小腿给抱得严严实实,嘴里吚吚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 临产日子近了,可梁荷颂忙着找梁烨初的踪迹,又对厉鸿澈余怒未消,愣是没有来,直到这日春雨连绵,厉鸿澈躺在双菱轩的床上,忽感腹中阵痛! “快,快传御医,我……我肚子痛……” 厉鸿澈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微弱,入耳……真是娘透了!听在自己耳朵里都觉得一阵肉麻。 双菱轩上下奴才都是紧张。 “快去通知皇上!” “皇上这些日子都不召见咱们了啊……” “那也得去!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 厉鸿澈眸子暗了暗。这个可恶负心无情的女人,竟然看都不来看他一眼,他可是孕妇,孕妇孕妇! “御医和产婆来了!” “快,里面请……” “啊……!” “娘娘用力啊!” “唔嗯,啊!!!” “娘娘撑住……” ‘娘的!怎么这么痛!’厉鸿澈肚子里一遍一遍翻滚着裂骨似的痛,耳朵却竖着,听外头的动静——然而除了奴才进出伺候发出的声音,并没有梁荷颂来的响动。 可恶无情的负心汉女人! 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羸弱痛-吟,厉鸿澈觉得自己突然很脆弱……这感觉,真他娘不爽!然而那裹在小肚子里的一团生命,还在那儿挣扎着,犟着脾气不出来! “小兔……崽子……!” 屋外,康云絮着急,与飞燕说话。 “皇上到底知不知道娘娘在生产了?” “小田子信儿是已经过去了,但是皇上这会儿在召见搜寻梁烨初公子的侍卫队,估计没工夫召见……” 里头厉鸿澈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又莫可奈何。 忽然,他想起了从前仿佛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不过,那会儿没有换身…… “娘娘,用力啊,已经看到头了!” “啊!!!!” 厉鸿澈顾不得自己到底是男还是女的问题,也没工夫在意自己的呻-吟到底是粗狂的还是娇弱的,全神贯注地……生娃! “曦嫔怎么样?” 屋外,梁荷颂终于赶来,问奴才。 厉鸿澈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过,他现在没力气管她!! “……”!!! “生了,生了!” 产婆高兴道。 外头,梁荷颂和贤太妃一听,都是一喜,忙进去!梁荷颂一溜烟进门。 “是皇子还是公主?” 贤太妃长呼呼的小身子也积极地往里头挤。她做奶奶了!她做奶奶了! ‘小皇孙,让奶奶来看看你唷!’贤太妃撒着四腿儿往产婆身边跑,却不想跑了一半儿,忽然被人揽腰捉住,往外头丢垃圾似的一丢! “谁把这小畜生放进来了?还不丢远些!” “喵呜!!!” 一团黑,以抛物线的姿势,从屋门口飞入数丛中,噼里啪啦…… 双菱轩产子,消息最先通往的,是欣兰宫。 第210节 黎惜兰近来吃不下睡不好,心里藏着的秘密太多,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好!上次出宫她找爹爹黎恭芳商量,但不商量还好,越商量她越觉得连爹爹都不对了! “娘娘,双菱轩的曦嫔生了个公主,还好,不是皇子。” 黎惜兰松了口气。 “那还好,至少不会动摇嘉念的储君之位。” 黎惜兰思前想后,为今之计,还是先去黎惜念处,看看她的口风,总觉得,她明明是个这般重要的人物,却回宫之后平静安静得过分了些。 不过,黎惜念并没有给她什么消息,依然冷淡得很,只是,二皇子在她那处住了许久了,母子二人形影不离,任她如何旁敲侧击,黎惜念都丝毫没有交还回来的意思。 不过,回来的路上,消失三天的黄白猫又出现了!引着她,去了一个地方,那儿正蹲坐着两个人,在说话…… “皇帝现在应该张罗着要换身了,太子不许咱们伤害梁荷颂母子,现在孩子也生了,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那,今夜咱们就动手……” ** 厉鸿澈再次醒来,梁荷颂在床边,抱着孩子。 “让我……看看……” 厉鸿澈低声道。 见他脸色苍白,梁荷颂也是有些愧疚。其实经过这么多天,她也冷静了些,此时,或许也不一定是厉鸿澈所为,尽管他嫌疑最大。 “皇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见梁荷颂服软、关切,厉鸿澈虽然心有气闷,但也不是真心生气。 “无碍,你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如此,我理解。” 生子已毕,接下来就应该将身子换回。 “而今你身子尚虚弱,你换回来恐怕也承受不住,再过三日,再换。”厉鸿澈道。 梁荷颂心下一暖,点头。 那日她说他无情,实在是气话。 “皇上……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些日子……” “嘘……”厉鸿澈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微微一笑,“夫妻之间,又不是外人,我理解……” 梁荷颂喉咙一酸涩,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厉鸿澈将她揽入怀。“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将梁烨初找回来。我说过不会动他,就不会动他。” 一言九鼎。 梁荷颂含泪点头。是她当时被那消息冲昏了脑袋了,说好的,要信任彼此啊…… “皇上,我……” “叫我名字。” “厉……鸿澈。” …… 厉鸿澈搂着梁荷颂,看窗外的夜色。虽然宁静,但他知道,在这夜色中正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算将他绞碎!打算颠覆江山! 厉哲颜,这一整日都没有出现,他便已经明白了。 这一步,在所难免。 窗台上一声轻响,一黑一灰二猫跳上窗台来,并排挨着蹲坐看着他们。贤太妃眼睛里闪烁着波光,泪汪汪地,满是心疼,而后小脑袋一偏,倒在糙汉似的大灰猫肩膀上。 舜熙先皇归天之际,魂气久久不散,徘徊在灵犀石林,最后附在了一只幼猫上,便是这只大灰猫。虽然它仿佛仅有些许的舜熙先帝灵识,不过,对与贤太妃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再说……贤太妃猫爪子象征性的擦了擦眼珠子,万万不想,她竟然还有儿子在这世上…… ‘我苦命的皇儿啊……’ “呜呜……” 贤太妃呜呜哭,悲伤难以自已。 大灰猫糙汉似的眼神,看了贤太妃一眼,从背后掏出一条珍藏的小鱼干儿,推到贤太妃面前。 贤太妃立刻悲伤劲儿一散,爪子按住鱼干儿,低头斯文的啃起来,啃了一半儿,把剩下的依依不舍地推回去让大灰猫也啃。大灰猫又推回来,让它啃。于是乎,贤太妃啃了个精-光…… 125.第 125 章 小公主生下才七日,竟然就仿佛听得懂人说话似的,黑-葡萄似得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仿佛屋子里的人都认识了似的,尤其是对整日在屋里跳上蹿下来看她的一对儿毛茸茸的东西,尤为好奇,捏着小胖手手,想去摸猫儿,但因为有人看着,她倒是一直没能如愿。 贤太妃蹲坐在摇篮边儿的大黑凳子上,往一旁沉闷的大灰猫身上蹭了蹭,瞧着孩子感动地说道: “都说孙女儿像奶奶,看她,长得多像我啊……” 大灰猫侧了侧壮汉似的大猫脸,看了看贤太妃一身的黑毛和尖突突的小嘴儿上两排胡须,又看了看摇篮里白净的婴儿…… 没,说,什,么! “瑶儿,娘抱抱。”梁荷颂自床上下地来,抱了孩子。七日前,孩子分娩当年,后宫有刀剑相接的声音,梁荷颂听得胆战心惊!厉鸿澈一直陪在她身边,告诉她“没事,睡吧。” 第211节 当夜的刀剑声,直到后半夜才歇下去,哪怕是隔着院门、房门、珠帘、床帏,梁荷颂也依然能闻到那血腥的气息。 天明之后,她听从厉鸿澈的安排,吃了早膳,才出去,一切风平浪静,唯有宫里的奴才少了些,剩下的大多都低低地垂着头,瑟瑟发抖。 呼吸间,依然残留着血腥的味道。 不必多说,梁荷颂已经猜到了,除了哥哥那一派的人,恐怕不作他想。不过哥哥而今下落不明,恐怕此次行动与他无关。之所以这么肯定,也是因为梁荷颂了解梁烨初,他不出手则已,若出手,绝不会允许失败,不会这么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 欣兰宫里的情形仿佛一团乱麻!黎惜兰捂着胸口来来回回的踱步,因为没有吃早膳,走得头发晕了,越发烦躁! “不对!这事情不对!” “娘娘,您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啊?” 胥常芬着急,眼看黎惜兰日渐消瘦了,“娘娘,您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莫不是受了那晚上刺客的惊吓,伤了身子吧?您现在就要登上凤位了,胜利在即,保护好身子啊!” 黎惜兰心烦意乱。这时候宫女来报,递上来封信件。打开看罢,黎惜兰脸色越发不好——是黎恭芳写来的,满纸让她赶紧将二皇子厉嘉念带回宫来好好抚育,一定要在封后诏书之前。 黎惜兰重“唉”了一声,把信一扔。 “若姐姐肯将孩子换回来,我也不会在这儿束手无策了!” 转了转眼珠,胥常芬吞吞吐吐,道:“娘娘,有一事奴婢不明白啊。为何……为何学士大人非要您在册封之前把孩子要过来,等您册封之后,权力在握了,再把二皇子拿回来,不是更容易么?何必,何必急着这一时三刻呢?” 稍微冷静了些,黎惜兰才一团乱麻的事情中理清了些思路。 “是啊,为何……爹爹一定要我把二皇子控制在自己手中?还有……为何姐姐从出现到现在,都不曾回家探望一次,也没有半点想要再出宫的意思……” 按理说,姐姐她应该不是真心实意呆在宫里的人啊,除非……她是不得不呆在这里。皇上并没有逼迫她留下,那…… 黎惜兰心头有了个可怕的猜想:难道,黎惜念是在顾忌爹爹,是怕爹爹么? ** 梁荷颂正在拍孩子入睡。瑶儿刚喝了奶,这会儿正睡着,贤太妃啪啦一声轻轻撞开小窗户,三两步就蹿进屋子来要看外孙,小爪子痒痒的想去挠小娃娃的手,但又怕自己的毛惹了孩子身子不好,干巴巴的着急。还是梁荷颂轻轻捉了孩子的手,去碰贤太妃的绒爪。 一碰,贤太妃咧开尖突突地小嘴。 像是笑。 梁荷颂忍俊不禁。恐怕包括贤太妃自己在内,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是她的儿子。在她临死之前,诞下的孩子。舜熙先皇,爱过她,真正的爱过。至于后来为何发展到那个地步,恐怕……已经成迷。 梁荷颂目光落在窗台上蹲坐着舔自己毛腿的大灰猫。大灰只有先帝一部分残留不散的意念,并不完整,是以也无从知晓答案。大灰的存在,仿佛就是舜熙先皇生前对贤太妃的一些执念,想要告诉她,他的真实心意…… 贤太妃看够了娃,也不是不知正事。 “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了,就在京城之郊的一处茅草房里。咱们得赶快将他转移走,不然过两天恐怕就晚了。” 晚了? 梁荷颂大急,“为何晚了?是哥哥病重了么?” “病是重,不过到不至于几天都挨不过……” 当日,贤太妃的猫手下便领着梁荷颂派去的人,偷偷出宫去…… * 这段日子,后宫诸妃嫔个个大气不敢出,奴才亦然,因为在那也刀剑响动而后少了一些奴才宫人之后,又接连暗地里发生了些诡异事情,时不时这个宫的奴才失足落水,那个宫的奴才又因偷盗之类的罪名,被杖毙抑或逐出宫去,时而牵连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日里连想都难以想起的才人、修仪,其中,比较显眼的,也就属庄婕妤了。 庄婕妤因为私下设巫蛊之术,而被赐毒酒一杯,赐死殿中。 后宫中,无人不提心吊胆,虽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谁人心中都有种隐约的感觉:这,仿佛是一场血的洗礼,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在清除后宫的钉子,无人不担心,自己会成为那颗即将被拔出的钉子! 黎惜兰满腹恐慌,但又分辨不出来哪处恐慌,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置身深坑里的困兽,四周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爹爹黎恭芳连着来了两封信催促她赶紧得回二皇子,而她回复说册封之后才能得回后,便再没消息了,任她怎么传消息出去,黎恭芳那里都仿佛是个没有回响的深洞! 此外,宫中有风声,说是当夜的刺客,与三王爷府有密切关联!更有风声,说三王爷卧病不朝都是假,韬光养晦谋反才是真,仿佛还……与大蜀国有关系! 三王爷府世子厉哲颜,是宫中的侍卫总管,刀剑相接那日,白日里都不见他的影子,是以三王爷府谋逆,对于旁观者来说都不是无迹可寻…… 说起被大晋占领的蜀,黎惜兰这才想起来,数月前,孙燕绥不是着急着要带两个人来见她么?当时她因为错信了孙燕绥的话,证据不足而指证梁荷颂,失了皇帝的敬佩和信任,因此几次都没有见她…… “胥常芬,安排一下,让孙燕绥进宫来见本宫!” 黎惜兰直觉,仿佛这对母子所捏着的秘密,与现在诡异的状况,脱不开关系! 不过,黎惜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王爷厉鸿钧勾结蜀国余孽,意图谋反,屡次设下圈套弑天子,其罪当诛,即日抄家,男丁悉数押入天牢,女眷发配西蛮……” 一道圣旨,一队御林军,三王爷厉鸿钧府立即查封!孙燕绥当日便被扣下,发配,黎惜兰也没能从孙燕绥身上知道一星半点儿! 且不说京城中如何谈论,光是后宫这处命令不许说是非闲话的地方,那消息就像风一样,见缝就钻! 梁荷颂自然也知道!其实,她并不意外三王爷一家与蜀国有关联,厉哲颜与皇上关系看起来那么要好,最后,却也是听命于哥哥,以哥哥的命令行事。厉哲颜的性子,定然不是出于本心,那便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这“不得已”的苦衷,便在哥哥蜀国王室后裔的身份揭晓的时候,不言而喻了。 皇上答应了她,要给她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从此以后都不再纷争不断,也不会再出现之前为了拔出盛家尉迟家时,不得已冷落她的情况。后宫中那些看似因为其它事意外死去、被处罚的宫人,实际上都是安插的眼线。 梁荷颂一面心惊与后宫眼线之多,一面惊心于厉鸿澈和她自己曾经的处境,想起来,都后怕。只怪前任皇帝过于昏聩,才使得朝中宫中,内忧外患…… 唉…… 梁荷颂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怀中抱着软糯糯的孩子,心里忍不住闪过些许的凄寒。厉哲颜,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只可惜他选错了路…… 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天空,梁荷颂常常叹息了口气。“哥哥啊哥哥,若是你知道皇上身上流着蜀国人的血,你是否便可安心的放下谋反弑杀之心……” ** 第212节 乾清宫。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们总算把深藏的老狐狸揪出来了!” “马将军已领了两千精兵,去捉拿那居心叵测的蜀国太子,蜀国余孽不日便将全数落网!” 替厉鸿澈谋事的左右臣子个个红光满面,为拔除游走于盛家、尉迟家的老狐狸三王爷而欣喜不已,唯有厉鸿澈,仍然愁眉锁着。 “这次咱们能这么快一举将几个长久以来未能拔根除去的老家伙除去,一来是皇帝陛下明察秋毫、智谋无双,二来,黎大学士亦是功不可没啊……” 几臣都对黎恭芳赞许有加,本来黎恭芳在朝的名声就不错,但是一直是文臣,多做的是建议之事,立功难见成效,虽有美名却有些空虚,不如打胜仗之类的实打实,但这一年来拔出奸-臣功不可没,真乃第一大功劳,朝中大臣从前有心归顺尉迟抑或盛家的,现在都对黎恭芳佩服得五体投地。 厉鸿澈将众臣子的言论导向看在眼里,没有多言。 ………… 黎恭芳在在早朝后收获了赞誉无数,满面春风,然而回到家中,一关上家门,那慈祥的脸,就乍然阴沉下来! “哼!”黎恭芳一袖子,哐啷一声打翻了其夫人端来的汤膳,他无处撒气,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屠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别在这儿白费工夫做这些!” 黎恭芳入室内,定了定气,稍微静了一些。其夫人进屋来,不顾方才的事劝慰了些,黎恭芳本是沉着之人、几十年来很少有动气,也是后悔,于是道了歉。 “老爷,您为何这般焦急啊?现在到处都是赞颂老爷的,形势对咱们不是挺好的吗?” “好?好什么好,若是好,我就不用这么着急了!”黎恭芳重叹了口气,“现在皇帝不比前头的那两个皇帝,他脑子哪怕为女人发热的时候,眼睛都还冷静地盯着,耳朵都还冷静地竖着、听着!外头谈论我越多,他对我的注意力越大!” 本来这回胜券大半了,不想那蜀国那太子竟然是假,仅仅是个拉磨的驴、二王子,人被他兄长真太子给绑了!半路杀出个真太子来,行事冲动又狠绝,连包围皇宫杀皇帝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一下子就把手中的王牌三王爷府给除掉了。 他本还指望着蜀国之流杀了皇帝,他坐收渔利,却不想一下子都落了空! 好在,他也没有把鸡蛋都放在蜀国余孽那篮子里,真正的杀招,还是稳稳攥在他手里!不过,这一条路现在看来还有一些险。 惜兰在宫中这么久,既没有得到皇后之位,又失去了二皇子,实在表现太糟糕了。他给了她那么多时间和帮助,她终究,还是不成器,他真是高估了这个女儿! 若是她有惜念那般聪慧,也不至于今日还只是个贵妃!只可惜惜念这个性子,当年得知他拥护六皇子为帝,就与他断绝了关系!时至今日,还站在他敌对的阵营,牢牢掌控着厉嘉念。 黎恭芳曾经在舜熙帝时期,就渐渐对皇位觊觎,只是满身无权,只有一脑子空想,隐忍谋划这么久,能利用的都利用了,才走到今日的地步! 以蜀国余孽之罪杀了皇帝,扶持六皇子的亲儿子厉嘉念登基,以正皇室血脉,到时候,他就可以牢牢操控着普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眼下朝中因为拔除盛家尉迟家以及三王爷家几大臣子,而动荡混乱,尉迟和盛家这两个与他作对的老狐狸都铲除了,现在正是他发难的大好时机! “咳咳,咳咳咳……” 黎恭芳想到激动处,不由血脉喷张,咳嗽不止!直咳得脸红筋涨,方才停下来!徐徐地弱声道: “老天啊……再给我五十年的时间……再给我五十年的时间活……” 126.第 126 章 梁烨初终于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梁荷颂忍不住,偷偷夜里去看了他。只是他仿佛累积了,在小茅屋里受了些罪,昏昏沉沉的睡着。 梁荷颂思来想去,本想把厉鸿澈其实就是蜀国血脉之事告诉他,让他名正言顺的放弃复国,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兹事体大,厉鸿澈没有告诉她决定,还是先不要说的好。 梁荷颂被册封为贵嫔,女儿赐名厉馨瑶,为和玉公主。和玉封号,大晋以来,才是第二个。 发生这么多事,黎惜兰在欣兰宫里坐不住了,不过,她并没有来得及郁闷多久,第二日一早,有一个消息,以惊雷的速度在京城炸开! 黎恭芳与一半朝臣,共同弹劾皇帝! 黎恭芳终于显露出厉色,在金銮殿上与厉鸿澈直接对质! “皇上,您真是把整个大晋子民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啊!你,分明就是当年蜀国妖女贤妃诞下的孩子,窃国之心叵测,恕老臣不再为您做牛做马!” “二皇子身世坎坷,乃先帝与柔妃血脉,勤学勇敢、能担大任。老臣愿奉二皇子为新皇!” 黎恭芳在朝中声名显赫,其余臣子对他的话也是信服三分,不由都游移不定状! 前殿情况紧急…… 殿外,两拨士兵拔刀相向,血雨腥风一触即发!群臣中,一半并非黎恭芳所属,尚还有理智,双方争论不休,谁也不让谁,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对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皇上与蜀国有关系?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就凭这一面之词,一对母女,和几个蜀国余孽的叛徒就要撼动天子?呵!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干-了!” “正是!黎大学士,你这般针对皇上,可见你平日的忠臣良士都是作假,你如此隐忍,要推选你女儿生的年幼皇子为帝,敢问你居心何在!” 厉鸿澈静坐在龙椅上,岿然不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自己这龙椅会动摇!他所等待的,是真相大白,是昭雪,是为他的生生母亲,讨还公道…… 厉鸿澈金抿着唇,目光扫过殿中纷纷乱乱,看向角落的那一处……贤太妃蹲坐在那里,紧张而凝重的等待着她一直期盼、疑惑的真相!等待着自己身上所蒙受的不白之冤,沉冤得雪,也找出真正害死她的凶手! 这口气、这个疑惑困扰在它胸口几十年,一直郁郁不散,让她冤魂附在猫身! 群臣还在争论。 “对,谁能证明你们说的就事实?历来谋反之贼都是言之凿凿!” “对,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谁能证明!” “哀家能证明!” 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传进殿来!孝珍太后! 贤太妃循声望去,猫眼一厉 …… ………… 天牢里。 蜀国太子永翊在牢中心绪繁复,他知道今日才知道,原来一直处心积虑要杀的皇帝,身上流着蜀国人的血!而且,还是前国师府的血脉! 第213节 “有溪,这些年我们所做的,难道都是多余的么……” 永翊失魂落魄。 有溪几人满面悲痛,心头一样复杂。“谁能想到,那舜熙老皇帝竟然和咱们大蜀的圣女生了孩子,还让他继承了江山啊……” 其实,蜀国一众人再看见现在的盛世,看见蜀国人渐渐融入大晋,心底也曾怀疑过自己这行动是否正确,而今,那自我的怀疑变成了一个大黑洞,让这群处心积虑复国的人,都迷茫了…… 当今的皇帝,身体里流淌着蜀国的血…… ………… “哀家,能证明皇帝乃是蜀国人!” 孝珍太后一踏进殿来,厉鸿澈便与她视线看了个正对。 孝珍太后一步一步走进殿中。满殿突然静寂,只有孝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轻响走近。 厉鸿澈终于开口:“你,如何证明?” 孝珍太后扫了眼殿中的情形,笃定了只需要她往黎恭芳这方再加上一根稻草,就能让厉鸿澈输得一败涂地。这些年来,她日夜不安的,便是皇帝知道自己的生母之事,怕他报复…… “因为当年,舜熙先皇秘密赐死蜀国妖妃的那道秘旨,是哀家亲手传去的,包括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这世上,没有比哀家更了解此事的人!” 孝珍太后笃定。 一时满殿无声,只有一个个沉重的呼吸声。一向节俭名正的太后都出面指责皇帝,那很可能……就是真的了吧?! 黎恭芳、孝珍以为胜券在握,不由嘴角都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贤太妃一双眼睛,狠狠盯向孝珍!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孝珍太后细细的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满殿倒抽凉气的声音。 “哈哈哈……”厉鸿澈忽然大笑几声,外头敌对的两方士兵听闻了笑声竟然全数杀气顿消,都收好了剑,不再敌对了。 殿中黎恭芳、孝珍等人一下子都有些发懵,不知道怎么回事! “若你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就让朕来好好告诉你们吧……” 厉鸿澈拍拍手,归顺黎恭芳那部分大臣中,又有一半归了原位,不在聒噪,对厉鸿澈恭敬顺从。 这!黎恭芳哪怕再傻,也看出了端倪! 厉鸿澈朝孝珍太后冷冷一笑,“孝珍太后假传圣旨,毒杀贤妃,并试图溺死其子,也就是朕!而今被朕察觉真相,还助长逆臣气焰、意图叵测,实在天理难容。” “皇帝空口就给哀家扣这么大顶帽子。” “空口?当然不是空口。来人,传人证!” 人证是当年贤妃宫中的宫娥! 二人都是残疾,被人抬进殿来的。 孝珍太后一见那二人,立刻变了脸色!她们不是早摔死了吗?怎么,怎么会还活着! “皇上,当年珍妃拿着毒酒白绫来了宫中,挥手就让太监捉住了贤妃娘娘的手,将毒酒灌了下去,说是陛下的旨意。” “可是后来皇宫里突然又说是娘娘畏罪自杀,还在贤妃娘娘住处搜出了诅咒皇后的娃娃,以至于让贤妃娘娘落得个烧化成灰的下场。” “后来,后来奴婢二人才知,是珍妃娘娘怕贤妃娘娘冤魂找她报仇,所以才在贤妃娘娘死后故意放了压胜之术的娃娃,陷害贤妃娘娘让她化成灰,不能报仇……” “住口!哪儿来的疯妇,胡说八道污蔑哀家!”孝珍太后脸色发白,脚下踉跄,差点站不住。“来人,把这两个辱没皇廷尊严的疯妇押下去,割去舌头!” 厉鸿澈没有发话,因为现在已经不必他发话了。大臣有聪明的,已经明白了大概,冷声道: “太后娘娘,这疯妇虽然是胡言乱语,但若不让她们说个清楚明白,日后若有人以此冤枉太后娘娘,那就不好了……” “正是!太后还是听完了再发落也不迟……” 群臣附和! 孝珍太后踉跄两步,辛亏贺舍姑姑及时扶住,差点摔在地上!当年贤妃知道了她使了手段扳倒当年的端妃、而今退居老妃嫔宫殿的端敬太后母子,有这么大的把柄捏在她手里,她哪能不担心啊! 而且,对比起贤妃的权宠,她实在是太弱了,以后定然也难以生存。 不过,那厌胜之术的娃娃…… “你们这套说辞听起来是完美,但谁能证明,你们就不是真正居心叵测作假污蔑哀家的假证人?!”孝珍太后否认。 厉鸿澈无聊拨弄了半天的玉玺,这下终于抬了眼皮。 “太后是誓死不承认了?” “哀家行的端做得正,如何承认?” 牵了牵嘴角,厉鸿澈笑了笑,“那太后敢对着大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发誓吗?” 发誓?! 对些死人发誓,有何不敢? “哀家有何不敢!”若死人真有灵,贤妃早就钻出来把她碎尸万段了。孝珍太后豁出一切的模样,倒是让平素认为她孱弱温和的人都吃了一惊! “哀家对大晋列祖发誓,哀家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啊!” 孝珍话音还未落,众人便见一团黑银如离弦之箭扑上去,扒在她脸上一阵挠!孝珍太后惨叫连连,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的! “喵呜!喵嗷!!!……” 第214节 贤太妃上前,把孝珍太后抓了个大花脸! 挠死你,挠死你!! 群臣跪地惊呼—— “哎呀显灵了,列祖显灵了!” “这是大晋列祖的愤怒啊!” “如此,太后所言乃虚啊……” 大殿上气氛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局面也完全扭转成另一番模样!黎恭芳皱纹下的眼睛左右看了看,紧抿着唇,思量着应对之法。 厉鸿澈看在眼里,牵了牵一边的唇角。 厉鸿澈如看笼中猎物的笑,让黎恭芳后背发凉!从厉鸿澈少时与他学习文功的时候,他就知道厉鸿澈厉害,却不想,竟然有一日他也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亏他一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一步一步的走进他一直埋伏好的圈套! 黎恭芳全神戒备。原来厉鸿澈没有在抓三王爷的时候抓他,并不是不能抓,而是要利用他引出孝珍太后,引出当年的真相!若孝珍太后不亲口说出那些破绽,亲口提起,三十年的旧案,就永无昭雪之日! 真是……好深的计!!把他糊弄得像只狗一样,团团转!! 黎恭芳全然没了往日的慈祥和蔼、一派大家的样子,阴森森的。不难看出,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就算太后所说是真,那也不能改变皇上是蜀国余孽的事实!皇上,不是亲口承认了么?” 说罢,黎恭芳嘴角扬起阴森森的笑。他一时一言不发,适时抓住了反击的关键! 127.正文大结局 黎恭芳一说,立刻殿中又是一沉寂!的确,方才皇帝是亲口承认了,贤妃就是他娘亲! 厉鸿澈轻轻巧巧的站起身,挥手,让康安年拿过来三道明黄的卷轴——圣旨,摊平在面前。 一手拿着玉玺,厉鸿澈昂首挺胸,对着满殿群臣,声音洪亮而沉着—— “没错,朕的生母乃蜀国人!” “但,那又如何?蜀地也是我大晋疆土,蜀国子民而今也是我大晋子民,大晋的百姓不该有歧视、不该分派别,蜀地百姓的血不比京城的百姓低贱。若要分血脉,那历代皇帝身体里流淌的另一半血脉又是哪一族哪一方的,众位爱卿,谁想要来分一分吗?!” 这哪儿分得清?民族多了去了啊…… 不过,蜀国是最近几十年才灭的,确实要敏感一些!众大臣虽这么想,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黎恭芳是大势已去、死路一条,皇帝的权力已经实打实,无人能动,谁又敢有异议呢? 厉鸿澈威严目光一扫,群臣互看之后,全部噗通跪地,大呼“不敢”! 厉鸿澈又厉色看向黎恭芳的左膀右臂大臣中的其中一位,这大臣其实是厉鸿澈安插在黎恭芳身边的。 “皇上恕罪,是黎大学士居心谋夺权力,想以此蹩脚借口弹劾陛下,臣等一时受其蒙蔽,望陛下开恩,饶了微臣啊……” 见这重要大臣都求了饶,黎恭芳这派的几个主要大臣都摇摆不定了,面面相觑互相打量之后,都求饶,供出黎恭芳是主谋。 见原来自己手下的大臣们全数成了夹着尾巴投降,黎恭芳大怒。“你们!你们怎么不说当初你们求我要官职的事!” “黎恭芳,都是你利益威逼利诱,我们才会一时糊涂受你蒙蔽!” “对,是你用手段诱骗了我们……” 轻声一笑,厉鸿澈冷声道:“因利聚之,必因利散之,这句话是十余年前黎大学士教朕的,怎么而今大学士自己倒糊涂,犯错了……” 梆梆梆三声,厉鸿澈手起印落,连着三下,玉玺盖在两张圣旨上,一张是发落黎家,一张,是发落孝珍太后,一张,是昭雪追封贤妃,为圣哀皇太后! 那边,贤太妃也没闲着,边挠着孝珍太后,边喵呜喵呜的嘀咕。 奶奶的,这个老贱人,她就说她不是好鸟! “来人呐!还、还不快把哀家身上这疯猫弄开,快!来人!” “喵呜!!” “啊!……” 贤太妃把孝珍太后挠成了个大花脸,血肉模糊,在一众当它是列祖显灵的恭敬奴才跪拜下,大摇大摆走出大殿去,跟当年做贤妃时一样风光的感觉又回来了。 大殿外正中间,大灰猫蹲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静静注视着她。 “喵呜~~~”贤太妃叫声三分妩媚三分温柔三分娇嗔,一分柔弱,扭着猫步走过去,待走到大灰猫面前时停下,羞涩地看旁边的地面。 风吹来一丝儿鱼香味儿钻进贤太妃的鼻子。什么?贤太妃哗一下转头来,口水滴滴。 大灰猫从背后掏出条干香炸小鱼儿来,以桑树叶包裹着鱼身子,仿佛还热乎着,灰爪子轻轻推到贤太妃面前…… “喵。” 你的鱼干儿。 贤太妃左爪在右腿上擦了擦灰,干净了才秀气地把鱼干儿再推过去。 不,你的鱼干儿。 两猫互相礼让着,全然没察觉到大殿旁那团黄白的身影——正是那只从双菱轩跑去欣兰宫的黄白猫儿! 可恨!黄白猫阴森森地看了贤太妃和大灰一眼,猫着身子悄无声息的离开。 皇帝弄不死,那她就去把他女儿弄瞎弄死,还是行的!黄白猫打定主意,回头瞟了一眼殿内被贤太妃挠得面目全非的孝珍太后。 ‘那愚蠢的女人,活该她背黑锅。’ 第215节 当年贤妃殿中的厌胜之术的娃娃,其实是她放的。 没错,她生前便是贤太妃的第一仇敌,林贵嫔。贤太妃死后,舜熙皇帝就找了个缘由,将她默默无闻地赐死了!到死她才明白,原来皇帝对她都是逢场作戏,她所做的一切,舜熙都知道,所以,在贤妃死后,他就把她赐死了! 可恨,可恨至极! 林贵嫔越想越生气,伸出藏在绒毛里的五颗锋利尖爪,暗暗朝双菱轩去…… * 前头弄得风火雷动,后宫在厉鸿澈布置的各处侍卫的护卫下,安静得诡异,除了禁军护卫之外,没有一个人在外头行走。 后宫双菱轩里,采霜飞燕都有些脸色发白,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蜀国的人,心中不光为自己,也为两个主子感到忐忑,一个梁荷颂,一个是梁烨初。虽说皇帝看起来不想要追究,但总觉得不追究仿佛太不真实,哪个皇帝能允许危险存在呢? 唯有梁荷颂一点都不焦急。想起厉鸿澈对她所说的那一席话,以及这些日子来的事情,她从未有过的清醒,淡然。 “哦哦哦,宝贝乖,娘亲爱你,乖乖睡觉……” 梁荷叮叮当当的摇着拨浪鼓,逗弄小瑶儿。这只拨浪鼓,正是儿时梁烨初给她的。 孩子听了可爱的小声音,捏着一双手儿,想要来抓,但是穿得太厚,根本无法动弹。 逗弄了一会儿,梁荷颂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小瑶儿抓起了半块精致的铜镜玩耍。梁荷颂拿过铜镜。 “这个不能玩,娘亲要拿去还给它原本的主人了。” ………… 黎惜兰在宫里坐立不安,早朝上情形方才传来了,让她差点惊断了魂! 让她如何相信,她一直以为忠心为主的大功臣爹爹,居然要谋反,而且……她们姐妹,也是他的一步棋…… “当年我便说过,只是没人相信我,而今,你信了吧……” 黎惜念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徐徐道。 黎惜兰双眸盈满眼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得更清楚一些!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还做着她的皇后梦……以为自己是黎家最高的荣耀…… 都是骗人的! “而今爹爹谋反失败,势必要株连家门,你我是皇家的人,虽可免得一死,但今后莫应有的想法是不能再有,安安分分,过余生吧……” 黎惜念淡然说着,本还有话要说,但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说——有些事实太过鲜血淋漓,还是不知道的好,于是她招手让二皇子厉嘉念过来,随她一起步出欣兰宫。胥常芬看黎惜兰的脸色,眼神询问是否要拦住、不让黎惜念带走二皇子。 黎惜兰万念俱灰,闭眼落泪,摇头。 她已经输了,在当年按照黎恭芳的安排,进宫为妃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自古将女儿送进皇宫当棋子的权臣不在少数,可我黎惜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这些可怜愚蠢的女人中的一人……” 黎惜兰悲伤心痛,浑身如同抽干了力量,再也站不起来。在后宫中为了得到皇帝的爱、为了得到皇后的宝座、为了黎家光耀门楣,她处处隐忍,再苦都撑着,却不想,她所有的坚持,根本就是个笑话…… “娘娘。” “滚,都别来烦我……” 来禀告的宫女吓了吓,看黎惜兰的样子,不敢再吭声了。 “看来姐姐火气很大,不知我来得是不是时候。”梁荷颂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黎惜兰猛然抬头看去,只见宫裙飘逸、步摇轻动,罗裙美人缓缓走来。 “是你……”黎惜兰失了温婉端庄,眼睛、话语都充满了尖锐、凌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呵,是,我输了,你赢了,你为尉迟香言报仇了……” 梁荷颂轻轻浅浅一笑,不置可否,从袖子里掏出半面铜镜。黎惜兰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从前的死对头,盛妃盛凌岚的东西。这面铜镜,本是她带进宫的,而后盛凌岚看了喜欢,她就顺势给了她。 只是思量疑惑了片刻,黎惜兰见了胥常芬那发白的脸色,立刻明白过来!胥常芬曾说的杀伺候盛凌岚的姑姑灭口失败之事。 “你……”黎惜兰心头突突的,仿佛滚着火炭,“你都知道了?” 点点头,梁荷颂淡声道:“知道了。” “爹爹谋反大败,我们黎家也难逃一劫,本宫是天子的女人,可以免于一死,而你,却这么着急的想要置我于死地!”黎惜兰道。 “娘娘在宫中日子太久,连思维也比一般人来得发散了。我只是来还给你这东西的。”梁荷颂将半面铜镜放在桌上,便转身徐徐离开。 “你等等!”黎惜兰突然叫住梁荷颂,“你……不去把这证据交给皇上么?我三番两次害你,我不信你就一点不恨我……” 梁荷颂没有转身。 “铜镜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铜镜里? 黎惜兰一边狐疑,一边拿起半面铜镜。铜镜里头竟然刻着几行极为细小的字! 细细辨认了一番,黎惜兰面色惨白。里头写着的,是她的生辰八字,还有乳名,看叙述方式是位父亲刻给自己女儿的,而落款处,竟然不是黎恭芳,而是…… “尉,迟……斌!” 哐啷一声,铜镜落地,黎惜兰跌倒在地上,仿佛瞬间挨了个五雷轰顶!失了声音。“不,这不可能,我是黎家的人……我,我是黎惜兰……不是尉迟惜兰……” “不!!!” “娘娘你去哪儿……” 胥常芬跟出去,却找不见人。 第216节 不可能的,尉迟香言和盛凌岚怎么可能是她的妹妹!她怎么可能是尉迟斌的女儿啊! 不可能的啊…… 黎惜兰冲出欣兰宫,来到了尉迟香言曾经居住的屋子,翻翻找找,在她生前的首饰盒子里找到一面一模一样花纹的铜镜来! 黎惜兰找了石头将铜镜砸开,里头果然也刻着同样的小字,不过记录的是尉迟香言的生辰八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处心积虑,害死的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喊了几十年的爹,竟然是仇人!! 黎惜兰瘫坐在地上,抱着两块铜镜,嚎啕大哭…… 多年前,尉迟斌与黎恭芳还是生死至交。尉迟斌还是青年将军,上了战场久久未能回来,皆以为战死沙场。尉迟斌的妻子彼时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黎恭芳以照顾和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为名,要替兄弟照顾妻儿云云,诱使这女子嫁给了他。这女子就携着大女儿入了黎府。 而后,尉迟斌竟然死里逃生,回来了,也阴差阳错发现了真相:这一切都是黎恭芳故意促成的! 那女子羞愤后悔不已,生下孩子后悲愤自杀,留下了黎惜兰。而今的黎府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黎惜兰,黎惜念,都是尉迟斌的女儿。 黎恭芳一介书生,凭着一腔计谋和一张笑脸,空手将尉迟将军一府,利用殆尽。 “香言……凌岚……” 黎惜兰抱着铜镜,只觉几欲被悔恨淹没。 ** 梁荷颂自欣兰宫回到双菱轩,厉鸿澈已经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含笑站在桃花树下。 四目相接,互相都是一笑。 清风徐来,吹落飞花。 厉鸿澈看了眼飞花。 “雪过乾坤未见芳,雨戏枝头暗点妆。” 这是一年前,梁荷颂赏诗会上初初显露才华时所作的打油诗。接下来两句,是“风来挽香惹人看,飞红千片点白裳。”。 梁荷颂接住一片飞花,摊在掌心,嗔了厉鸿澈一眼。 “臣妾知道自己作得烂,就莫要再翻旧账了……” 厉鸿澈笑,张开双臂。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横在他们中间。 这个天下,终于完完全全的掌握在了他手中,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他在乎的人。 梁荷颂一步一步走过去,落入厉鸿澈的怀抱中。 一个俯视,一个仰头看,看着看着,双唇越来越近…… “咯……” 突然一个细细的饱嗝声,在两人脚边响起…… 厉鸿澈、梁荷颂低头,对上两个并排蹲坐的大猫脑袋,一黑一灰,二猫一个甩着尾巴欣赏,一个舔刮了一回嘴毛上的鱼肉渣渣。 厉鸿澈:“……” 梁荷颂:“……” “喵呜!” 贤太妃化作流星,转瞬即逝…… ‘不肖子!竟然敢扔你老娘!’ 这时,采霜突然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呜嗷呜嗷乱叫的黄白猫儿! “娘娘,这猫儿又回来了,在瑶儿公主身边鬼鬼祟祟的,不知想做什么!” “喵呜!!!” ‘放开老娘!’黄白猫被提着后颈窝的毛皮,在空中乱蹬腿儿,却于事无补。猫身真是不如人身方便! 贤太妃盯着黄白猫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睛,而后胡子动了动,围着黄白猫转了一圈,嗅了嗅…… 黄白猫立刻在它视线之下,浑身吓得炸了毛!浑身警戒! 屋子里传出几声婴啼。飞燕跑出来:“采霜,快把猫儿放回去,公主见猫儿不见了哭得厉害……啊,参见皇上、娘娘。” 梁荷颂与厉鸿澈对视一眼,又看看地上黑尾巴如同小皮鞭似的甩来甩去的贤太妃。猫儿思考着诡计阴招的时候,那尾巴就甩来甩去的…… 它,在想什么损招?? …… 两年后…… 坤馨宫的园子里,一只大黄猫正吃力的拉着一辆惊心打造的微型小木车,车上放着一个小女娃,正是两岁大的瑶儿。她手里拿着根小木棍,使劲儿地伸长手儿戳黄猫的屁股,让它快点儿走。 飞燕、采霜在一旁给黄白猫加油打气。 “快点儿快点儿!大黄快点儿拉,使劲儿!” “车轮子快动了,看来今早给它吃得粮食没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