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妖姬脸似花含露)》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红颜(妖姬脸似花含露) 作者:周乙 文案 : 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对亲兄妹。 庄良珍和庄良骁,类似的名字,就连微笑时的嘴角也一样微微的上扬。 其实不一样,她的心是滚烫的赤诚的,而他——早就黑透了。 那么嫁给他,便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与报复! 一句话简介:听说她不会原谅他 阅读提示: 非善类男主,笑容亲切、内心阴暗(你没看错),除了偷东西和强抢民女,基本啥坏事都敢做,是圣母圣父的终结者,围观需谨慎。 看到这里你可能已经颤抖了,别怕,一切交给女主来处理。 【扫雷专区】 本文驯马情节以及与马的相处手段皆为剧情所设,无科学论证,切勿模仿。 江陵良氏乃作者参考了清河崔氏与太原王氏后胡诌八扯造出的,纯属娱乐 本文世界观以作者设定为主,不具备任何历史意义以及技术考究 狗血玛丽苏,泼天狗血苏爽苏爽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报仇雪恨 青梅竹马 主角:庄良珍 ┃ 配角:良骁(音同消)、余尘行、邬清月 ┃ 其它:架空的几大世家豪门 ====================== ☆、001 大慈恩寺每年这一季,墨绿的竹涛浪叠千层,孤寂的钟声在黎明的薄光里悬荡,像是小时候玩捉迷藏,蒙眼,知道那人在哪,听见他的声音,可惜怎么也抓不住,空落落的伤感。 庄良珍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捏紧,将父亲的骨灰交给平心师父。 平心请她吃一盏茶。 可是她没有太多时间。 四个月前,她竭力压制沸腾的恨意在良骁的茶碗下药,不久他便意乱情迷,与谢二滚成一团,谢二先是惊慌,后来竟顺从。她想,这一夜他们必定是疯狂而快活的,天未亮,就有人冲了进去,她也笑吟吟的跟在后面看热闹,想象着谢二的狼狈以及良骁明明很窘迫却自持镇定的模样。 可是门却提前打开,一脸憔悴的良骁从里面走出,平静的令人心慌。 谢二则坐于地上一动不动,面白如缟素。 女儿家的清白是世上顶顶要紧的东西,谢二丢失,心底却是无边喜悦,这个女孩子一心想要嫁入江陵良氏,如今可算如愿以偿,尽管只是个妾,可是庶出的孩子,想要嫁的好,也只能做妾。 庄良珍含笑上前,柔声道:恭喜姐姐如愿以偿,终于可以早点嫁给良骁,人渣配人渣,自是一段金玉良缘。 谢二心里诅咒她,但有约在先,还是交出了通往武灵的路引。 她必须尽快赶往武灵,却忘了良骁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翻遍每一寸地方,路引,谢二给她的路引呢? 良骁走进来,问她:“是不是在找这个?” 怎么在他手里? 当着她的面,良骁将路引踩烂。 他又掏出一只小瓷瓶,问她:“你在我茶里下的是这个吧?” 月影重重,他的轮廓竟比夜色更静默。 庄良珍打开门就要跑,被良骁扯住,按在地上捏着下巴灌进去。 不要!她尖叫着捶打他,后来的事渐渐模糊,醒来时良骁正在为她擦脸,而她几乎都无法走路,那之后便有了身孕,他却骗她这不是怀孕,呕吐是因为身体有恙,直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再也瞒不下去才出言威胁:你若敢死,我必让你后悔的重新活过来。 他多虑了。 该死的人还未受诛,她是绝不会死的! 庄良珍拜别平心,拿走父亲的遗物,跪在后山的竹林里慢慢焚烧。 烧完最后一张,世上再无《马经》第三卷,一切都在她脑中,吸血虫一样的人从此只能祈求她活了,且还要她活的很好很好。 她是那些人最后的希望。 他们还不知《马经》竟有第三卷,如今只顾忙前忙后的张罗鲁公府世孙良骁与陈郡谢氏三姑娘的婚事。世人都道良骁好命,既能娶最美的三姑娘,又将纳最有才情的二姑娘。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每日嗜睡,甚少饮食,良骁如常询问丫鬟她近日状况,见她不醒便抱她于怀中,坐在庭前看新开的茉莉,少顷,才问:还在生气吗?做母亲万不可生气。 良谢两家婚事在即,下人们又总爱碎嘴,大约是怕她听了闲言碎语闹事,便来安定军心。庄良珍温顺道:“它好像会动,闹得我晚上睡不好。”却不敢看他的眼,可怕的眼。 柔顺的小宠物取悦了主人,他满目柔光:“果然像你一样淘气。珍珍,明年我们成亲好不好?” 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他要娶三姑娘,难道还能一年搞两次? “明年……真是极好的。”她小声道。 仆妇们立即福身道贺,夸她与良骁有夫妻相,不过背后,她们可不是这么说。 “怪不得二爷把婚期推到明年,怎么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了。” “她是什么来路,手段这般厉害。” “听说是二爷自小养在身边的,恃宠而骄被二爷折腾一夜,没成想竟怀上了,要不是为了孩子,二爷怎会搭理她。” “这个样子……谢家那边难道没有说法?” “谢家能说什么,见了我们鲁公府的人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依我看这胎若是男丁,保不齐还真纳她为贵妾。” 其实不是男丁,良骁也会纳她为妾的,及笄那年他就半哄半骗的得了她身子,后来又骗了一次,最后一次,灌进口中的药那么凉,凉的发苦,一直淌进她缩成一团的心间……庄良珍感到冷,寒意似一条冰蛇顺着衣领滑进四肢百骸。 或许是她太懂事,良骁眼眶微润,似有动容,用力贴紧她额头,沙哑道:“珍珍。” 他总算放心离去,而她偷了他的印章私盖路引,连夜逃窜。 大慈恩寺的钟声再次敲响,惊起一群飞鸟。 此刻,良骁大概已经发现她逃走,不知会有怎样的震怒? 但是只要想一想,想一想为他这样的人生孩子,她就觉得好恶心,父亲也不会原谅她的。 良二夫人得了经书第二卷,将她定罪为逃奴,只要她敢再出现,定会有一百种方法对付她。 庄良珍并不害怕,也不将那些法子放在眼里,但她需要一点时间休整,不久之后,大家还会再见面。 天空碧幽幽的蓝。 武灵的驿丞发现一个没有公牒的女孩子,怀疑是大户人家的逃奴,便将此事回禀给恰好在此落脚的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小娘子说自己姓庄,还说大人记得她。” 年轻的女孩轻纱覆面,眼尾还带着一丝惺忪余韵,单薄的衣袂于萧索风中瑟瑟,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青丝微乱,于风中轻舞,万般可怜。 佥事大人放下杯盏:“哦,确实记得,老熟人。” 庄良珍下意识的看向信步走来的年轻男子。 这个身姿修长的男人,笑意玩世不恭。 余尘行夸张道:“良珍妹妹,别来无恙?” 她回:“还好。” “你也太狠了,前头给我通风报信,后脚就出卖我,险些坏了我与良骁多年的兄弟感情,”他一脸沉痛,“又害我挨了足足三十军棍,差点丢了命,可是良珍妹妹如此柔弱,我总不能也打你三十军棍吧……要不……”他故意停顿,坏笑道,“你陪我玩玩,我放你一马。” 庄良珍被人拎至余尘行身前。 他拿眼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听闻他已议亲,我就猜不可能是你,如今看来, 果然猜中,好可怜哟,这是连个小妾都没捞上么?” 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会来找他。 “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她答非所问。 她被他俯身一臂捞起,困于怀中,耳侧传来低低一声:“没错,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老子先跟你算差点被你弄死这笔账。” 却没想到她竟已有身孕,微凸的小腹仿佛是被硬生生的安在那样纤细的一抹腰肢,余尘行怔怔的看向自己的手,好多血! 啊!他尖叫一声,你小产,我日,你小产还专门跑来害我,我真是欠了你的!他骂骂咧咧,却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稳婆与大夫。 第2节 稳婆说她骑了两天一夜的马,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保不住。 所幸大人的命终是保住了。稳婆说她从未见过意志这么坚强,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女人。养了足足三个月才恢复,那之后,庄良珍又随余尘行辗转回京都,他在那里有一处私人大宅,当夜,沐浴过后便来到她房中,一脸奸笑。 女孩缓缓放下木梳,青丝似一道玄色的轻雾。 他抬手搭她肩上:“你害过我,我却救了你,于情于理总要给些好处吧?” “当然,我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女孩特有的声音呆板而舒缓。 “那还等什么。”他伏在她脖间左右乱亲。 “我知道良家的人在找什么,也知道那个东西在哪儿。”她淡淡道。 余尘行一顿,擦了擦嘴问:“有点意思,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你就不怕我中途反悔?” “我自是有不怕的本事。”庄良珍侧首看他,横波潋滟,燃了他暗生的一点欲念。 余尘行一手将她拖进碧纱橱,推倒,不管你有什么本事,都得要老子先爽一把。 “怎么不吭声,你不是牙尖嘴利么?”摇曳的烛火在他昳丽的脸庞落下深邃的暗影,他特解恨道,“该!活该!让你狗仗人势!你不是会咬人吗,咬啊,再咬啊!”他一手穿过她脑后,握住她脖颈,托起她整颗头颅,“过几日我要回长公主府,你若跟我走,我便饶你这一回。” 她方才张开眼睛,余尘行觉得她的眼像是最璀璨的宝石,满屋的明珠恍惚于这一瞬皆在她的抬眸间寂灭。 下人们早就知情识趣的避开,厨房也备好了热水,只等少爷享受过后传水,谁知还不到一刻,便听屋中传出一声惊呼。 余尘行沙哑的喊了声,狼狈的蹿下床,连上衣都来不及穿。他指着庄良珍,结结巴巴道:“你,你是……白虎女!” 白虎女,不祥之兆,克夫、放荡,一生孤寡。 庄良珍嗯了声:“对,我是。” “其实我是什么不重要,”她转首望他,竟然安慰:“而且事情也没那么坏,我真的能带给你意想不到的好处,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他愣在原地。 今夜,他还以为未能得到她将成为毕生的遗憾,却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成了他最庆幸的事。 庆幸当时没有伤害她。 否则,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哦,我是指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既然要合作,总得知根知底。”他敛去笑意,竟有一副极为锐利的面孔。 庄良珍想了想:“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他身边,太久了,有些事情也忘得差不多,得仔细整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新的一年依然努力,希望大家继续支持╭(╯3╰)╮ 又是一篇相爱相杀的故事,期间会各种手撕男主和男配。男主挺坏的,也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光明男主,男配也可能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温暖男配,但我有种预感,故事展开后你们会非常喜欢(*@o@*) 新文期间请大家不要吝啬言语,多多留言支持,多多收藏,陪我一起养大《妖姬》,看它茁壮成长,么么扎! 欠大家的《遇劫》番外我也在准备,表催~ 第三章会有留言赠红包活动,亲亲们周四上午八点表错过鸟~ 真是想死你们啦,好久不见,大家冒个泡让我瞅瞅呗~ ☆、002 庄良珍祖上乃书香门第,数代下来也有几样祖传的宝贝,传到父亲手中已是所剩不多。 而良骁出身江陵良氏,就是那个历经了三朝,出了3位皇后,1位首辅,2位阁老,18位进士的百年望族。 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权倾天下的江左豪门竟会与庄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庄良珍的曾祖父乃前朝小有名气的鸿学大儒,是的,他是一位大儒,却潜心钻研不入流的马道,还收了一位女弟子——蓝嫣芝,也就是良骁的生母。 按辈分,庄良珍应叫良骁一声“小叔叔”,不过两人只差了五岁,她又习惯叫哥哥,便不了了之。 盛极三朝的良氏也不是没衰落过,却在危难之时驯养出威慑匈奴的战马,战马啊,可不是谁都能养,谁都敢养的,只有良氏养出,不但养出还大杀四方,震惊朝野。 此后,良氏一族重新崛起,史无前例的辉煌。 而庄家却因为蓝嫣芝的死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动荡。 自记事起,庄良珍便与父亲时常搬家,最频繁的时候一个月搬两次,只为了躲避那些慕名而来的收藏爱好者。也不知曾祖父的名气究竟有多大,收藏者连他的破袜子也不放过。 最后一次搬家来到上谷,那时良骁便在上谷卫任指挥使,他才十四岁,却坐上旁人三十岁都不一定有的位置,奇怪的是大家看上去都很喜欢他。他生活简朴,本人也十分亲切,称父亲为小庄先生。 那时她九岁,年纪小嗜睡,迷迷糊糊的挨着父亲的腿睡去。朦胧中父亲似乎正与良骁小声对话。一阵响动惊醒她,天很黑,屋子里也没点蜡烛,又摸不到父亲,她吓得不停发抖,还以为阿爹被坏人捉去。 阿爹,阿爹,她一面哭一面寻到门,打斗声戛然而止,安静了片刻,才从阴影中走出个人,是白天那个亲切的大哥哥,有一双比猫儿还要灵动的眼。 可是他手里握着一把剑,剑端还在滴血。 良骁俯身看她:“令尊有要事先行离去,将你托付于我,你可愿跟我在一起?” 她不停发抖,也不知是怕还是冷,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哭着扑进他怀中。 “好孩子。”他满意的笑了笑。 …… 良骁与时下浮躁的王孙世子不大一样,偏安一隅,静心养气,性格也很随和,庄良珍却觉得他像个小老头,最大的兴趣莫过于侍弄一棵养了五年的盆景松。 但他写字,蘸饱墨汁,凝神提笔悬停那一瞬煞是好看,又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上谷物产丰富,春天的甜瓜,夏日的冰酪,秋季的大螃蟹还有冬至的蜜合酥,每一样都好吃的快要飞起来。良骁从未短过她零嘴。 十岁之前,他还抱过她,大手包小手,教她用正统的颜楷抄写曹操的《观沧海》,再大一些感情更深几许。 十二岁,有位来自江陵的老嬷嬷,说话抑扬顿挫,举止仿佛是拿尺子丈量过似的,也不问她的意见就给她点上一粒守宫砂 她问良骁这是什么,怎么扣不掉? 良骁回:长大后自然会掉。 十四岁,她觉得自己算大人,那粒灼灼的红砂却依然在,甚至更饱满更夺目,仿佛一记艳靡的吻。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妹,庄良珍早已习以为常,偶尔拿起铜镜,确实挺像,相似的眼神与嘴角,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就连良骁也曾好奇的捏着她的小脸打量。 但那时他对她的喜欢应该就是单纯的觉得小孩子可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应是花朝节。良骁携她游玩上谷的田庄,就两个人,返回时桥面被潮水冲断,不得不借宿农舍。那一年的天气古怪,夜间竟飘起鹅毛大雪,冻的人睡不着,她抹黑烧炕,却弄的满屋乌烟瘴气,良骁问:你怎么不睡觉?她冷的直哭,直到被他抱进被窝。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已懂得男女大防,但他不在她的防备之中,他是不一样的。 躺在他怀里,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譬如他会忽然将吃点心的她紧紧抱住;有时她在他面前玩耍,不知哪里惹了他,也会被抱住;当然,也有她淘气的时候,跳进他怀中撒娇,与他嬉闹,惹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她放在树上。明知他不会不管自己,却控制不住害怕,她喊“哥哥,放我下来吧”。 他站在树下深深看她。 那时或许他已经开始把她当成女孩子看。 那之后,上谷流行一种银条纱裙,奢靡却也美的令人无法抗拒,她心动不已,问良骁要钱买,却被拒绝,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 因为这条裙子的价格与他一年的俸禄极不相称,属于不合理花销。 连日来不停萦绕心头的介意终于破开了一条口子。 她伤心不已:“你不疼我,邬清月及笄你送她一千两的猫眼儿金簪,买盆景松开销那么大你也有钱,就连打赏江陵的恶奴都十两十两的往外掏,只有我,只有我要买一条一百两的裙子你竟不舍!” 孩子的怒气幼稚又可笑,也不想想说这些话的底气在哪里。但那时她就是觉得良骁对自己好理所应当,良骁就该对自己好,就像孩子觉得父母就该无条件宠爱自己一个道理。 良骁哭笑不得:“那不一样,你穿这样的裙子出去,别人会如何议论我?” 她哭着跑走,还顺手打翻他心爱的盆景松,那可是他养了五年才养出的形态。 后果极其严重,良骁罚她站在廊下,抱着摔坏的盆景松面壁思过。 别人家犯错的姑娘都是在佛堂抄抄经书,文静又秀气,而她,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壁思过,庄良珍不停饮泣。 紧接着又下起一场雨,浇透了全身,婢女苦劝她进屋,她死咬着牙不吭声,直到良骁擎伞疾步走来:“为什么不进屋,这是跟我拿劲吗?” 她抿着嘴不说话。 “衣服都黏在身上,像什么样子。” 她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良骁将她拥入怀中:“银条纱不合适,我们换一个好吗?” “你真虚伪!” “我不是说了不要骂人,骂人不是好事。” 她的泪珠在湿冷的脸颊淌出一道滚烫的痕迹:“难道假装寒门便是好事?有钱有势又怎么了?干嘛躲在上谷不让人家知道你是江陵良氏的世孙?你们家下人都能穿银条纱,我为何就不能?你以为凭实力爬上去就很了不起?错了!有钱有势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要是你,偏要靠这棵大树站在最顶端!真正了不起的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世。” 良骁扔了伞,以手盖她额头挡雨,待她控诉的差不多,俯身抵住她的唇,原来嘴巴与嘴巴还能这样做游戏?她美眸微瞠,整个人仿佛被巨浪抛向了空中,迷失在那温热而馨甜的唇齿间。他可真干净,连口水都是香的。 结束的意犹未尽,他喘息的厉害,额头用力压着她肩膀,再抬眸,却恢复了平静。 他问:“还想要吗?” 她说想,踮着脚去啄他的唇。良骁道:“我是指裙子。” 五月初,忽然传来消息,有人在沧州见过庄宜舟,良骁不惜停下上谷卫所有事宜,陪她前去。 到达沧州才发现此地去年旱灾,至今颗粒无收,百姓动荡,乱成一团,每天都有人逃难,又有流寇出没,死伤最多的莫过于妇孺,很多小姑娘甚至都未及笄便被糟蹋了,所幸良骁将她保护的很好,但凡碰见不好的事,都会捂住她眼。 她一直天真的认为那些光溜溜惨死的女人是因为衣服值钱,确实有这一方面原因,但更恶心的原因良骁没有告诉她。 找了整整半个月,几乎快要放弃之际,一只黑爪子将她捂进了僻静的小巷,眼前活像个乞丐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庄宜舟。 “阿爹!” 父女相见抱头痛哭。 …… 良骁是在一个脏兮兮的小巷找到了晕迷不醒的庄良珍。 “良珍。” 这是哪儿呀?庄良珍努力了好几番,才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映入眼帘,怎么晒都白皙的皮肤,又大又亮的黑眼仁儿,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一个亲切又有耐心的浅笑……这不是良骁么。 打量周围,不是晕倒前的小巷,似乎是一间普通农舍。 第3节 她额头滚烫,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 当时的水已经卖到一盆三两金,想要一桶水,至少也得一万两白银,且还得是汇通票号的。良骁买了一桶半,把她放水里浸泡,再拎出来,连衣衫也不用脱,因她身体的温度足以将贴身衣物自动烤干。 热度总算褪去一些,她整个人也快烧懵了。 “哥哥,我见到阿爹了……”她将当时的情形叙说一遍,每说一个字,嗓子便火辣辣的痛,“对不起,我没想到沧州会是这样,连累你陪我一起受罪……” 良骁沉默片刻:“与你无关。你再想想除了那枚玉佩,令尊是否还有其他暗示?” 没有。她摇头:“我告诉他你也在,可是他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好像很怕见人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倒叙的篇幅不会太长,第三章后面开始恢复到第一章的时间。 本文对白虎女的设定是身上有特殊胎记,被视为不祥之兆,实则是厄蛮族女子先天的特殊标记。 昨天留言区冒出了好多熟悉的名字,感动感动,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谢!谢谢你们陪伴《妖姬》成长! ps:本文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003 庄宜舟见到自己的女儿,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又匆匆消失。如果换成多年以后的庄良珍,定然会从一开始就拉住他衣袖,死也不松开。 若是不分开,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 夜深,一轮弯月高悬。 庄良珍躺在青簟上,嗅着淡淡的竹香,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并未把见到阿爹时完整的情形告诉良骁,比如那封信。 除了玉佩,阿爹还留下一封信,由武灵的崔伯伯保管,并再三警告她不准告诉任何人,阅完内容也要立即焚烧。 不能告诉任何人吗?她下意识就问:“也包括良骁?” 阿爹身形一顿,压低声音问:“他带你来的?”。 庄良珍点点头。阿爹沉默了好一会儿,狠踹土墙一脚,泥灰簌簌而落。 最终血缘关系战胜一切,她遵守亲人的约定,也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但当时她心里并不好过,甚至是愧疚的,怎么可以对良骁有所隐瞒呢? …… 吱呀一声,门扇被人轻轻推开,良骁端来一碗浓稠的米粥。 庄良珍慌忙擦脸。 “为什么哭?”他问。 被发现了,她揉揉眼睛,起身抱住膝盖,下巴垫在上面:“我想我爹。” “不急,总有一天会见面。” “骁哥哥,”庄良珍难过道,“我看见他断了一条腿,身上又没钱,”说到这里,她已经几度哽咽,“如今沧州又这么乱,我都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以后又该怎么办?” 是谁那么狠心,打断阿爹的腿。庄良珍与他四目相对,无声的流泪。 良骁看了她片刻才道:“既然他让你去找崔世同,想必也是要去武灵,你又何愁见不到他?” 也对,见到崔伯伯,弄清信上的内容,也许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庄良珍重新振作起来。 …… 他们从芳林镇出发,一路赶往武灵,中间在一座荒废的茶棚午休。 那日醒来发现有个恶贼在欺负女人,她急忙去推身畔的良骁,却被他顺势摁进怀里,蒙上眼,可女人“凄惨”的叫声还是不断刺穿耳膜。 “快救她啊,你捂我眼干嘛!”她用力挣扎。 女孩子尖尖细细的声音惊动了恶贼,原来大家都喜欢在茶棚休息。那恶贼拔刀而起:“臭娘们,要你多管闲事。”可他眼睛忽然一亮,惊扰他的人随身好大一个包裹,鼓鼓的,又见两人年纪不大,尤其女孩,不由起了歹念。 他探手去抓女孩肩膀,却被少年人一脚踹开,不由暴怒,还不等爬起,迎面又挨了一记,正中心窝。 这是要害,被踢中的地方明显凹下一块,那人颤了颤,面色发紫,少顷,便没了气息。 庄良珍扭过脸不想看。 “受辱”的女子呆了呆,一面穿衣一面尖叫。 良骁“嘘”一声,示意她安静:“这地方我们先来的,现在要休息,可否请姑娘移驾别处。” “别听他的,这里谁都能歇脚……”庄良珍对女子道。 那女人惊恐的看看尸体,又看看良骁,仿佛这不是个有着瓷白肌肤的秀丽少年,而是魔鬼,她听不见庄良珍的话,哭着奔离。 “在她眼里,你竟比恶贼还恐怖。” 良骁促狭道:“我杀了她的相好。” “他欺负她,怎会是相好?” “我不也欺负你,你还不是跟我好。” “那不一样,你舍不得我哭。” …… 离开茶棚,继续前行,沿途哀鸿遍野,越走越荒凉,越荒凉也就越找不到水,武灵似乎遥遥无期,庄良珍渐渐变得安静。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样下去还能走出沧州吗? 如果出不去,岂不等于她害了他。 他是为了帮她找阿爹才来这鬼地方,是被她连累的。 “哥哥,你走吧,不要管我。”很久之后,她才憋出一句话。 “你看,天黑了。”他指着一望无垠的天际,日暮在下沉。 “水都给你,等你出去……出去后记得要回来,看看我或者帮我找阿爹都行。”她以手掩面,雪腕纤细。 良骁拉她手蹲下,指着一块卷起的干土皮道:“我会法术,你信不信?” “不信。”她说不信,眼泪却先滚落。 不信你等着瞧。 他在地上挖一深坑,中央放只碗,又悬空吊了根琴弦,琴弦两面以砂石固定,中间凹陷。 “你先睡,奇迹发生我再喊你。” “你可以趁我睡着离开,我不恨你。” 他看着她脸,抱她在怀中,夜幕安静的离奇,风也格外的温柔,在这寸草不生的荒野,或许连一只活的蝼蚁都没了,庄良珍用力抱紧他。 也不知睡去多久。 “良珍,你看奇迹。” 她睁大眼,顺着火折子游走的方向,那只碗,放在深坑的碗,波纹微漾,是水,小小的半碗水,却足以救命。 水从琴弦的凹凸处一点点的凝结,就像露珠,速度那么慢,但却是她见过的最精彩的奇迹。 “我家,我是指江陵的那个家,有很多玻璃窗,冬日布满擦不完的水汽,还有夏日将将拿出冰窖的碗,也会有水,这现象真有趣,我又拿其他东西做实验,原来宝石、琉璃钟、铜镜,琴弦也行。而且夜间土壤深处湿润,其实这就是露水。” 他说玻璃、冰窖、宝石这些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语气那样随意,就好像别人在谈论一块馒头一块咸菜。 “你为什么不回家?” 十四岁,别家少年郎还在寒窗苦读,他却孤身在外;十九岁,别家少年不是成亲便是定亲,他却一直没动静,不知江陵那边是怎么想的。 良骁轻抚她脸颊:“很快,我会回去。” “会带我吗?” “不带。” 她笑着打他,被他揽进怀里,压低了声音:“别闹,喝吧,我尝过了,味道确实与露水一样。” …… 凭借如此神奇的“法术”,他们成功的走出荒野,在赵家湾休整,被人设计,又设计别人,每一天都充满奇幻般的惊险与刺激,神奇的是她竟没有一丝恐慌,那时她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良骁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简直无所不能。 离开沧州那日,干涸已久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 她高兴坏了,踩着雨水到处跑。 枯树后钻出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惊讶的打量女孩子,这恐怕是他们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再遇的绝色。 他们拦住她。 “你多大了?” 她回:“十四。” “长得真乖啊,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跟我们走吧,包你吃喝不愁。” “那么……你们介不介意把我姐姐也带上?” 流民眼睛一亮,问她:“你还有姐姐?” “是呀,这么高,谁见了都夸她漂亮又懂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哄她:“当然可以,你姐姐在哪儿?” “跟我来!”庄良珍在前面殷勤带路。 …… 两个男人站在庄良珍带他们来到的草棚前怒道:“我操,你敢耍老子!” 漂亮又懂事的姐姐没有,倒是有个漂亮又怪异的少年人,男的,再好看有什么用? 庄良珍躲进良骁身后,笑盈盈道:“骗子,我知道你们是骗子!趁我哥哥还在休息,快逃吧!” 两个骗子呵呵笑。 良骁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还算客气的问:“你们是这一代的流寇?” 什么流寇,我们是这里的爷爷!其中一个上前就要拧良骁脖子,却被他反手一转按倒在地,良骁又在他脊梁骨上敲了下,他便不再挣扎,大约是死了。 第4节 这不是庄良珍第一次目睹良骁杀人,但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良骁拎着没死的那个脖子,好言好语的问:“我们要去武灵,劳烦你借我一匹马。” “爷爷饶命啊!”男人抱着脑袋哀嚎,一股脑说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小贼,哪里养得起马,爷爷不嫌弃的话,我倒是还有一头驴,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一头野猪,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带你们过去!” “带路。” “饶命……” 那人带他们来到一间又臭又脏的农舍,果然有头驴子,看着还算壮实。 又扒开堆在院中央的一堆腐朽枝桠,露出了一头野猪,似乎刚断气,庄良珍已经好久没吃肉,口水不禁往外涌。 良骁背过身。地上的男人悄悄往后挪,掏出刀,猛然行刺,却被一只更快的手捏住咽喉,轻轻一旋,脖子转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倒下去的时候正好砸庄良珍脚边。 她捂住眼睛尖叫。 但那晚她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野猪,那是以后再也体会不到的无上美味,良骁把肉削成一小片,串在刀尖烘烤,烤一串她吃一串,一面吃还一面喂他,他似乎很喜欢她这乖巧懂事的模样,不时揉揉她蓬松的脑袋。 有了驴子,他们终于平安抵达武灵的驿馆,一开始驿丞还以为来了两个乞丐,待一看清良骁手中的令牌,吓得一个趔趄,慌忙命人整理房间准备酒席。 良骁又签了份公牒,那驿丞核对无误后牵出一匹棕马。 大齐有禁马令,对马匹的管制相当严格,规定八品以上才能乘坐马车,六品以上府邸方可配置一定数量的京马,而军队和二等以上爵位才有任意支配高大威武的战马的权利,所以,在大齐拥有马是身份与地位的极高象征。 当然,也会给有钱人一点特权的,比如各地票号、镖局或者做大买卖的富商,只要舍得银子还是能买到朝廷所批的通购令,用来买若干京马也不是不行。 而驿丞牵出的这匹明显不是京马,通身油光水滑,四蹄矫健,奔跑如雷,简直不像马,更像一匹巨兽。 这便是名满天下的良氏所出的战马。 尽管有了这么一个速度奇快的伙伴,庄良珍还是错过了崔世同,他并未在武灵等她。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终又平安的返回上谷,那一年,良氏二房的五少爷刚巧外放至此,无可避免的,她渐渐认识了那个说话做事温温吞吞却心如蛇蝎的良二夫人,又遇到了邬清月以及谢氏姐妹。 对于女孩子之间的纷争,良骁表面上不偏不倚,实则心都偏向她,还帮她出坏主意,那是她这辈子最喜欢他的时候。 但她小看了充满嫉妒心的女人的破坏力,邬清月拿着从她房间翻出的□□,跑到良骁面前告状:“表哥你看,她真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连这种书都看! 看这个就是不要脸?这个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千金小姐爱上书生的故事。当时她根本看不懂那些隐晦的艳词,其实邬清月也不懂,但她听家里的哥哥提过这本书,总结下来是非常香艳。 良骁自然是偏心她的,但同时也能哄得邬清月开心,这便让庄良珍心里不痛快。她并不懂“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副很美的画卷啊,有什么不妥,他凭什么要哄得邬清月笑,这不间接承认她是个轻浮的姑娘! 及笄之后,日子还算太平,她记得那日是十五,良骁与她并排躺在院中藤架下的竹椅,一面欣赏月色一面聊天。 他忽然问:“你看那种书,能看得懂吗?” 她实话实说,似懂非懂,就顺道问了其中一句是什么意思。 良骁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以为他要玩什么把戏,一挪一挪的靠了过去。可是他的神情忽然变了,狰狞而凶狠……那一夜,他把她看不懂的句子用行动解释了一遍。她哭了好久,不停喊骁哥哥骁哥哥,可她发现越是这么喊他就越兴奋,越兴奋便越凶狠,她终于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庄良珍猛然睁开眼,原来天已经这般的亮,金茫茫的光线穿过云烟一般轻薄的床幔,这里不是沧州,也不是上谷,而是余尘行在京都的私宅。 这一年她十六岁。 即将以微末之躯撼动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家族。 “美人,醒啦。”余尘行嗓音微哑,满目戏谑。 丫鬟们端水进来伺候,又欠身退出。 昨晚满以为流浪狗似的女孩子会对自己痛诉被良骁抛弃的日子,再不济也该脆弱的倚他怀中伤心流泪,谁知她竟闭目一动不动,推了推,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红包啦~抽取前二十名在【本章】下面登陆留言,请注意一定要登陆哦,不登陆系统米法送红包,而且留言超过二十个字(答应我不要灌水)的亲。 爱你们(づ ̄3 ̄)づ╭?~ 男主的取水方法是在一篇野外生存技能里看到的,好像利用了土壤与空气的湿度,当然设备不是琴弦而是塑料管,古代没有塑料你们懂得,所以我换成琴弦,技术帝们表跟我较真哦。还有个方法是用塑料袋,这个更简单有效,但古代也没有塑料袋,头疼! ☆、004 退至门外,丫鬟们面面相觑。 昨晚少爷惨叫一声之后再无动静,连水也没要,可是方才分明见他与那美貌女子在碧纱橱中衣衫不整……这是怎么回事? 内卧,余尘行坐于床沿,斜着头打量对镜梳头的女孩。 “我可是男人,就躺你旁边,你居然睡得着,还睡那么香,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害怕?”他问。 她看他一眼:“害怕的人应该是你吧?” “有意思,我有什么好怕的?” “怕死。”她言简意赅。 “白虎克夫,我又不是你夫君,我那是看你可怜。” 余尘行将外衫一勾挑肩上,吊儿郎当走至她身前:“我承认好奇你想做什么交易,但那只是好奇,还不如你的身体来得有趣。”他倒了杯茶放她手边,“这是双槐巷的三进大宅,丫头仆妇以及护院都是可靠的老人,库房还有不少绸缎,这里是一千两,每个月还有一百两零花钱,喜欢什么首饰我给你买。” 说完,他将一踏银票垫在她的胭脂盒下,总结:“买你一年,真不真心无所谓,让我快乐就行,一年后你想留下也行。” 余尘行暗暗观察若有所思的女孩,骄傲什么呀,来找我难道不知会发生什么,对付这种丫头就得先搓搓她锐气。 他特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 可能会哭,那他自会抱她说一些好听话。 也可能绝望,就更好办,再给她几张银票,不过不能给多,一定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给,一次喂饱了她,她就不肯喂饱他了。 当然更可能是愤怒,那就怒呗,她还能把他怎么着?若是敢动手,他就亲的她上不过气。 余尘行得意的扬起下巴。 看来他没少用这种手段勾搭女孩子,做起来当真娴熟。 女孩沉默片刻,才慢慢道:“你可能是误会我与良骁之间的关系,我跟他睡觉不要钱。” 什么意思?余尘行警惕的看向她。 “但是你,就算给钱,嗯,其实我也没兴趣睡。至于你对这场交易有多少兴趣,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妨等到明日再说。” 庄良珍神色如常,不见悲喜,若不是她还在眨眼睛,余尘行都要怀疑近在咫尺的女孩是否只是一尊琉璃像。 但是,适才你说啥,我给钱你都不屑跟我睡,庄良珍,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气死我了!以前我是给良骁面子才让着你,现在看我怎么收拾你!”他黑脸来回走两圈,解开腰带就往她身上扑,手臂却悄悄用力支起一半身子,以免压伤她,“你这利嘴真是生生气死个人,老子吃了它,说不定大补。” 可她目中无情,不闪不避,落在他何处,那一处的肌肤便如火燎,然后她又看向他的眼,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心口却瑟缩了下,只能梗着脖子瞪她:“你,看什么看?” “难道你做这种事还不准女人看?”她问。 余尘行语凝,推开她,迅速掩好衣襟:“算你狠,我不喜欢白天,哼,晚上你等着瞧。” 说完又充满恶意的模仿她说话的语气:“我跟他睡觉不要钱!哈哈,跟他不要钱,我看是他睡了你不给钱吧。” 庄良珍指尖一顿,那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将她玩弄股掌之中,像野兽一样的伤害她。 “余公子与其跟我一个小女子斗嘴,倒不如快些准备今日的赛马会吧。” 他这才想起今日还有赛马会,不禁悲愤。 …… 今日的赛马会其实就是为佳阳甄选驸马举办的。 余尘行的母亲乃江陵良氏的二姑奶奶,也就是良骁的姑母,父亲则是贤宁长公主生的荣平郡王。 他出生显赫,又有一副好皮囊,但老天爷是公平的,怎会允许一个人的人生这么完美。长公主府极度恶劣的婆媳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一个是良氏千娇百宠的二小姐,一个是金枝玉叶长公主,谁都不是好惹的鸟,凑到一起,不是你掐我便是我掐你,掐到最后,长相酷似生母的余尘行都被祖母不待见。 身为嫡次子,一出生就与承爵无缘,好不容易爬到右军都督府的正四品都督佥事,大哥余尘骢竟仗着祖母的疼爱争抢原本内定给他的佳阳公主。 这个男人看似风流不羁,实则清高自负,就算是为争口气,他也不会让余尘骢得到佳阳。 但贤宁长公主也早有防备,怎会允余尘行夺了内定驸马的风头,为此专门为余尘骢准备了一匹叫闪电的战马,光听名字就感觉超厉害,而余尘骢这个人恰好又有点骑术。 余尘行感觉赢的几率极为渺茫。 “我帮你赢。”庄良珍笃定道。 虽然他很想赢,很想杀杀余尘骢的威风,但还不至于迷信一个小丫头。 “我才发现你这张小嘴吹起牛来也很可爱,要不帮我也吹吹?”他下流十足。 “余公子,”她说,“这不是吹牛,是能力。而你,是不会拒绝与这样的能力合作。” 余尘行哈哈笑。 庄良珍选择沉默,结局会证明一切。 余尘行抿着笑,突然啄了她额头一口:“小丫头片子。” “我幼时极爱小松鼠,哥哥为我捉了许多。”她忽然娓娓道来。 “你还叫他哥哥?”余尘行提醒她。 “他是我哥哥,现在的不是。”女孩神情郑重,继续说道,“小松鼠很可爱又羸弱,落于我鼓掌之中为我所摆布,那时我只觉得对它一腔喜爱,时常捧在手心亲吻,如今境遇竟与它们差不多,想来也是报应,余公子信报应么?” 如今她是他掌中的小松鼠,忍受非我族类恶心的亲吻,她说这是她的报应。 可这分明是在恶心他呀! 余尘行气个仰倒,还有更恶心的要不要试试?他捧住那张小脸一口吮住她的嘴,那么小,刚好够他一口,吞下腹才好呢!可是亲着亲着,他所有的怒意竟都化成了绵绵的疼爱与怜惜。 她喉间一窒,余尘行慌忙松口:“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她俯身抑制不住的干呕。 …… 丫鬟们捧水的捧水,端盆的端盆,过程却没有一丝儿响动,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帖。 余尘行气结,他娘的,还没真干就开始嫌弃老子! “外面风大,在家休息吧,不必与我同行。”他甩着鞭子愤然离去。 “没有我,你赢不了。” 第5节 他嗤笑一声。 “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输了之后我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又恰好在我身边,我会干什么就不用明说了吧。” 她的回应是微微扯了下唇角,恰似一个不屑的笑,但眼底没有笑意。 上了马车,她又睡下,仿佛永远也睡不够似的,听见余尘行喊她名字,才睁开惺忪双眸,余尘行看了她一会:“小松鼠都这么爱睡觉?” 马车渐渐停下,下人上前撩起锦帘,他下意识的为她挡住一阵拂面大风。 赛会就设在万春山下的鹤鸣马场。 为了这场盛会,万春山已经提前半个月清场,这日更是四处戒严,甚至出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五步一亭,十步一岗。 甫一迈入场地,漫山遍野的枫林浓艳似一串榴火在天地间怒放,一路走来清香漫然,庄良珍默默的接了一片落叶,红色的,有着清晰的脉络。 余尘行是一个优秀的猎人,享受游戏的过程。他一点也不着急逼问她来找自己的真实目的。 有求于人的是她,最后迫不及待说出来的也会是她。 无非是为了他的权势,不管想做什么,都与良骁脱不了干系,女人啊,真是一群擅长嫉妒的小东西。 不过她很聪明,至少懂得利用他还不算傻。 所以是要他帮她争宠?听起来很可笑,但不能否认只要他想,确实能让她在鲁公府过的好一些,至少比那谢二好许多。 或者利用他对付良骁……有意思。 余尘行暗暗失笑,抬眸看向她,怔了怔,那一瞬正好有树影筛下一片淡然天光,落在她几近透明的侧颜,好长时间,他失了神,想起昔年余家祖宅的晨间,有艳色丁香在绽放。 他问:“树叶有什么好看的,想不想要十八学士,绿魁或者五色美人?” 庄良珍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花。” “哪有不喜欢花的女孩,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不说话。” …… 今年的赛会共有十一场,第十一场是总决赛,取前十场的榜魁。 每场开赛前可在鹤鸣楼下注,猜中榜魁除了拿回下注的本钱,还能得到以这笔银子为基础的翻倍赏钱,长公主管这个叫“赏钱”,既好听又风雅,免得那群酸儒御史再去皇上跟前嚼舌头。 此外今年还增加了新花样,如果有人同时猜中总决赛的榜魁与亚魁,赏钱翻的可就不只两倍,而是十倍。 以一注最低五十两来算,赏钱便是五百两,即便是对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达官显贵而言,也是一笔不错的零花钱了,没错,只是零花钱。不过哪个出手不是一百两,五百两,甚至一千两的,可以想象,一旦翻了十倍将是多么可观的数字。 然而只要猜错其中一个,不但血本无归,还要倒贴鹤鸣楼八注钱。 好刁钻的规矩啊,但也好有趣的样子,非但没有吓退一帮公子小姐,反倒吸引了更多人前来下注。 当大家忙着下注的时候,余尘行正在马厩转悠,这里有上百匹战马,质量参差不齐,就看挑的人有没有眼光了。 余尘骢牵着内定好的闪电好不得意,路过余尘行,笑道:“二弟可要加油,我们总决赛见。” 余尘行以扇敲了敲额头:“一定一定。” 看你还能淡定多久。余尘骢含笑离去。 “龙睛虎目,神光内敛,好厉害的一匹马。”庄良珍轻撩帷帽薄纱,又将那马仔细端详一番。 “呵,你也知道厉害,是谁吹牛帮我赢的?我问你,满场下来可见有一匹能胜过闪电?!” 庄良珍摇头:“没有。这里的不行。” “所以……你是耍我咯,信不信我回去骑你?” “我说你赢就一定赢。”她的声音柔缓却没有任何情绪。 余尘行一把扯过毫无防备的女孩:“我这样欺负你,你都不生气?” 但他万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轻,被扯得踉跄几步撞进他怀里,纵然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一个女孩子这样跌进男人怀里,应会难过吧? 他用力拥紧:“没人看见,不会丢脸的。嘿嘿……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这样抱一下,没想到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可怜。”她说。 “是呀,真可怜,你明知我喜欢你喜欢的紧,却偏偏不给我碰。” “不是你可怜,而是佳阳。”她语气呆板,似一道没有起伏的直线,“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你,可怜,命也。” 余尘行的花心是有目共睹的,佳阳不可能不知道,却忍耐多年,足以证明对他有情,但对驸马人选中途换人没有任何表示,明显就是要吓唬吓唬他,可惜他不懂,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思,枉他沾花惹草这么多年。 关你何事?余尘行敛起笑意:“你还不是也喜欢人渣,若不是他,你会变成这样?” 我花心,他不也负心薄幸! 余尘行敢这么说就不怕她哭。 哭啊,使劲哭!但你若不哭……今晚我便放过你。他抿紧唇角。 然而恐怖的是,她竟平静沉默,丝毫不为所动。 “我既做过有眼无珠之事,自是不怕被人耻笑的。”女孩子顿了顿,慢慢道,“正因为见识过人渣,才能在第一眼看出一个人究竟有多烂。” 他终于相信她是良骁带大的,骂人不沾血。 “你!暗!讽!我!是!烂!人!”他指着鼻子吼。 她不置可否。 “庄良珍!你以为你谁啊,你……”他今天这一肚子的火都不知因何而起,反正火很大很大,他气的胸口起伏不止,忍了半天才吼道,“我究竟哪一点配不上你?” 她思索片刻,不解的反问:“你觉得自己哪一点配得上我?是下流无耻还是恬不知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有亲建议七点发文,是这样的,因为是新坑,起步艰难,如果七点发的话我就没时间修稿了,等步入正轨以后我们再早点发文好吧,么么哒~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码字然后看大家留言,妖姬的积分在你们的留言下不断增加,再努力一些,就能上月榜啦,加油╭(╯3╰)╮ ☆、005 鹤鸣楼的赏赛雅间坐了一群女孩子。 “阿月,大家听说你从上谷回来,一早儿就在这里盼着呢,此番你可不划算,错过今年的花灯会。”一屋子莺莺燕燕娇笑。 她们争先打招呼,又争先的为邬清月让座。 江陵良氏、泰康余氏、东歌邬氏、陈郡谢氏,大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邻座的女孩抢过丫鬟手里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咦,怎不见阿珊与你一道过来?” 阿珊也就是谢兰珊,排行老二,提起那谢二邬清月便一肚子火,她黑脸的速度太突然,吓了献殷勤的女孩子一跳。 “我们在上谷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没想到她居然开口,一屋子女孩竖起耳朵,可不是要仔细听着,上谷啊,良家二爷就在上谷呢,听说今年年底可能要调任,毫无疑问的,以他的资历与门第,一准儿进五军都督府,家里的兄长都在议论这事儿,据说一个正三品的官儿是跑不了的。 天哪,正三品! 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是正三品,又是鲁国公的世孙,便纵是皇子也不一定有他风光吧。 可不是没他风光,有的人啊,一降生呐命就是这般的好,爵位还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排着队的送上来,即便是个无盐男,恐怕也有数不清的女孩子排队要嫁他,更何况他的模样……女孩子们想起去年女儿节那个匆匆而过的年轻男子,不禁羞红了脸。 邬清月横了一眼羞怯的女孩,心中暗暗鄙夷,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表哥吃的苦岂是你们能想象的。可她一想起那谢二,想起那天清晨,即使已经过去了数月,心中依然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贱婢! 她拿她当姐妹,她却睡了她男人。 然而比贱婢更贱婢的庄良珍……好不容易平缓过来的邬清月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上谷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鲁公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了,鲁公府干嘛要有动静,不过是一个贱婢,别说怀了孩子,就是生一窝,也没人鸟她,不求名分愿意给表哥生孩子的女人能从京都排到蜀南。 暗暗啐了一口,邬清月阴着脸道:“在上谷那几个月可真是把我恶心透顶,这世上总有一些不知自爱的贱婢,自以为是。”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这是在骂谁?难道是谢二,她俩不是关系最好的么?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邬清月翻个白眼,女孩们立刻乖巧的应和,纷纷找话题凑趣。 聊着聊着,大家不免对良骁好奇,邬清月被伺候的心情愉悦,便大发慈悲的透露两句:“原定的两个月前表哥就要回京,后来发生了点状况,如今他人在武灵,可能还要迟几个月才回吧。” 是去找那贱婢! 为了贱婢竟然用那种语气对她说话,如今连调任也推迟,她不由担心老太君现在的心情。 不过一想起那贱婢早就……邬清月掩口偷笑,怀个野种还以为能上天呢,算她有几分自知之明,带着亲爹的骨灰连夜逃走,不知偷了表哥多少好东西。她觉得就该派人过去斩草除根,可二伯母心善,认为不必跟一个玩意儿过不去,由她滚吧。 若不是二伯母慈悲,就凭她还想离开上谷? 走了一个眼中钉,眼下还有一个。 谢二主动认错,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庄良珍陷害的。 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事情已成定局,比起谢二,谢三才是最恶心的。 她暂且原谅谢二。 阿月!谢二感激涕零的抱住她。 阿月,你不知道那贱婢九岁就跟在骁哥哥身边,还要骁哥哥带她回鲁公府,真是不要脸,你可千万别让她回去啊,那晚,那晚骁哥哥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发现我不是她就,就……谢二掩面痛哭。 还有,你可一定要小心我妹妹,谢三就是条不叫的狗,如今二夫人喜欢她……京都这边也在准备议亲。 邬清月面含微笑,仿佛在听女孩子们说话,双手在袖中不断捏紧。 …… 已经断断续续有参赛者来马厩挑选战马。 此地不宜吵架。 余尘行将庄良珍扯进马场的茶水阁,发着狠道:“对,你说的都对,老子是烂人,还下流无耻,但别忘了是你,是你主动找烂人,那还骄傲个什么劲?我劝你怎么伺候良骁的就怎么伺候我,只有我舒服了,才能有你好日子过。至于你跟他有什么恩怨,关我屁事?” 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庄良珍斜着头看他,斗嘴赢他也没意思,反正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有多烂,来找他也知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帮她踏进不可一世的鲁公府,这点烂也算不得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大人在看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 “吵架不是什么好事,你看我们争执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抓紧时间挑选良驹吧,我为你挑一匹最好的。” 这语气真像是在说:别闹了,擦擦眼泪,大人买糖给你吃。 余尘行嗤笑,斜看上方:“行,去吧,你去,我看你能挑出什么鬼!” 他连同行都不屑,直接指了一个胥役:“去,陪这位牛小姐挑,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动作慢一慢小心我削你脑袋。” 第6节 胥役脖子一缩,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引庄良珍前去。 …… 余尘行这个人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闭目想了想,冷静下来的心立即又吊了上去,她人生地不熟的,又那么漂亮,即便戴着帷帽也不安全,早知如此真该给她多安排几个丫鬟。 庄良珍身边仅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小丫头仔仔细细的搀扶她下台阶。 胥役领了余大人的吩咐,自然毕恭毕敬,正要引她往马厩方向便听这位牛小姐开口:“不必,这里的马我们已看过,去其他地方吧。” “参赛的马都在这里,没有其他地方。”胥役心里想,哪来的土包子,难道不知鹤鸣马场的战马都在这里么? “不是还有那里没看?”这个年纪的女孩声音都脆生生的可人。 但她手指的地方一点也不可人,胥役耐心道:“那是野驹苑,顾名思义里面的马是疯的,至今还未驯服,伤人无数。” “我知道那是野驹苑,请问赛马会是否禁止野驹苑的战马参赛?” “没有。” “那我们就去那里挑吧。”女孩子莲步轻移。 这丫头脑子不好吧,挑这种马给余大人骑,是嫌命长了?就算余大人敢骑,也没人敢去牵啊!胥役急出一头冷汗,一面吩咐人通知余大人一面上前阻拦:“姑娘请留步,听您口音不像本地人,您大概还不知鹤鸣马场的野驹苑有多危险,就连我,平时也不敢靠近,它们发起疯来能把人踩地上生生刨个稀巴烂。” “不是有围栏么?” 感情您就只是进去瞅瞅啊?胥役抹了把汗,在前面引路。 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但他就是个奉命行事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咯,只要不惹事便好,反正是余大人交代的。 小丫鬟春露抿了抿嘴:“姑娘,这里的马跟野马没两样,听说每年都有驯马师受伤,待会子……您……您就看看哈,不能摸。” 少爷把挑马的事交给你,你这是挑马吗,分明是要找死啊,别的不怕,可千万别耽误了少爷赛马的时辰。 庄良珍不会耽误余尘行赛马,一双明亮的眼眸微微睁大,左右打量两人多高的围栏内每一匹战马,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吃草,有的只是发呆,看上去无比安逸又宁静。 但给这些野马添草料的小厮无不是小心翼翼,且还隔着围栏。 “别看它们现在各个很安静,一摸就发疯,没人敢骑的。”胥役道。 女孩子似乎没有认真听他讲话,脚步顿在一匹红马身前。 红马额头有一搓白毛,发现女孩盯着它,眼睛睁了睁,从鼻孔喷气。 “舍不得舍不得,您别看它,它是这里最变态的。”胥役急忙上前挡住庄良珍。 庄良珍嗯了声:“脾气也挺暴躁,真像余大人。” 是呀是呀,嗯?你怎么能用它来比余大人,太侮辱人了!胥役暗暗呸了声,语速放快:“这家伙外号叫红毛怪,因为仇恨驯马师,连驯马师的狗都不放过,生生咬死过两只,它是一匹马啊,比狗还会咬人。” 哦,还会报复人。庄良珍颔首,目光依然与那匹红马交织,红马前蹄刨了刨,咴咴叫,鼻孔用力顶栏杆。 “看看看,它这是想咬你。” 不是吓唬女孩子,事实就这么吓人。胥役希望庄良珍见好就收,赶紧走吧,别再耽误时间。嗯?人呢?胥役一转脸只看见吓得不停往后退的小丫鬟,那位牛小姐却是不见了,待他看清牛小姐正在干什么,啊!!胥役捂住眼睛尖叫。 庄良珍拿下帷帽,纤细的身子几乎不费什么力就从木门的缝隙挤了进去。 …… 余尘行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她要进你们就给进?我是要你们伺候她,不是要你们伺候她去死啊!” 他一阵风似的的冲出门。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最终榜魁早已内定,他根本就没指望赢,更不会将赢的希望寄托于她,她干嘛这么当真! 庄良珍! 她变了,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单纯又狡黠的小丫头。 短短一年的时间,完全就变了一个人。 他又想起她像流浪狗一样来找他的那天,衣衫单薄,像一株摇摇欲坠的白兰,那么纤细的腰肢却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四开始上榜,竞争好激烈,跪求收藏支持啊,收藏收藏一定要收藏,收藏完文章还可以收藏章节,弱小的《妖姬》就靠你们了,表让它排的太靠后,它想努力的往前靠,靠一点儿是一点儿!!!!!!!!! 昨天也有好多留言,谢谢大家,谢谢 ☆、006 春露眼泪吓的不停往外滚,大声喊:“姑娘,快……快出来,出来啊!”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怎么进去的? 庄良珍以指挡唇——嘘! 安静。 没有了帷帽的遮挡,女孩鲜花一般娇艳的容颜在晨光中绽放,就连那烧成一片的火枫都被衬的暗了几分。 红马大概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头立即高昂,下颚用力收向胸前,四蹄一顿一顿的踏地。胥役挡住眼睛,祈祷弓箭手在女孩子被踏成肉泥之前赶到。 庄良珍镇定的立在原地,浅色的裙角被风鼓起,勾勒了清瘦的轮廓,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像风筝一样飞走。 她似乎在说什么。 这样小的声音旁人根本听不清,就算听清也听不懂,女孩子说的是厄蛮族语。 这个部落很有意思,外形与中原人无异,隐居世外,最终因为人丁稀少渐渐消失,所剩不多的基本已经被大齐同化,当年的庄令贤便是厄蛮族最后一支血脉,他能文能武,又写的一手好字,若非他亲口承认,根本看不出这是异族人。 厄蛮族翻译成大齐语便是:与万物同生。 他们信奉自然的力量,擅与百□□流,知花开花落,有怪力乱神之嫌,当年庄令贤就是因为沉迷马道被人耻笑,一个儒家学者,整天跟畜生为伍,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更恐怖的是他还经常对着马自言自语,简直是神经病。 若不是已故衡南王的小郡主蓝嫣芝对他格外推崇,他早被抓进疯人院。 女孩低喃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在红马的耳中如雷轰鸣,这样敏锐的听觉,是人类远远所不及。就连隔壁的黑色战马也停下吃草,竖着耳朵偷听。 红马摇了摇脖颈,先前向后趴的耳朵噌地竖了起来,乌亮亮的眼球也开始跟着女孩子转。 胥役吓晕过去! 小丫鬟呆呆的看姑娘朝红马伸出一只手,红马迈开四蹄,走过去。她一屁股坍坐地上,闭目不敢看。 然而红马并未攻击,围绕女孩转两圈,若有所思的咴咴叫着,又做出一个类似嗅她味道的动作,像小狗一样,就连一直夹紧的尾巴也微微张开,摇动了下。 轻柔的拍拍红马脑袋,庄良珍眼含笑意,红马没有躲闪,用头顶了顶她,轻快的绕她前行。 余尘行一路猱身飞奔,襕衫歪斜,连额头细碎的绒毛也被风吹得根根翘起,当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野驹苑,睁大眼四处打量。 一片祥和。 没有血,更没有血肉模糊的女孩子。 太好了,她没事,没事就好,这样他就能掐死她解恨。 余尘行两手撑膝盖,大口喘息。春露扑过来哭道:“少爷,庄姑娘在马栏里。” 什!么! 女孩子不但在马栏里,还用手去触摸“红毛怪”耳朵,她个头娇小,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还得踮起脚尖,甚至还两手捧住马头,一人一马就这样默默相对。 搞什么鬼? 庄良珍听见动静,回首,对余尘行招手:“余公子,过来。” 他目无表情走过去,忽然用力一扯,拦腰将她扯进怀中,一面跑一面吼:“你要死也不能这样死,死成一滩烂泥,谁会在乎,谁知道你是谁?你丫有这本事去江陵闹,一根绳子吊他家门口也算你是条汉子。” “怎能去人家家门口闹,万一抓我见官岂不是死路一条。”庄良珍道。 “原来你还怕死?” “谁不怕死?”她示意他放开自己。 红马哒哒哒的跟上来,张大鼻孔对着余尘行喷气。 “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余尘行喊道。 “我在跟它说话。”庄良珍食指轻压他唇。 余尘行愣住。 “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你不能再伤人,这里有弓箭手。”庄良珍摸了摸红马额头的小白毛,“对了,他便是我对你说的那人。” 红马脖颈一歪,应是在打量余尘行。 余尘行瞪大眼,半晌才道:“你中邪了。” “它叫白点,是这里最好的战马,你骑上它定能力压闪电。但是赢了以后必须放它走,它不属于这儿。”庄良珍仰脸直视他。 原来额头有一撮白毛的红马叫白点,虽不及闪电高大却有着极其完美的肌肉线条,比例更是俊俏,双目炯炯有神。 余尘行的目光僵硬,表情更是有些阴晴不定。 鹤鸣马场就是他祖母——贤宁长公主名下的产业,他又岂会不知野驹苑里关的东西有多凶。 可是这个凶恶的东西,就立在女孩身畔,看上去与普通的驯养好的战马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事情令人称奇,却算不得鬼神之说,民间奇人录中也记载过类似天赋异禀的能人,有人天生便能与兽类和平共处,比如狼养大的孩子控制了整个狼群,猴子养大的会爬树……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 余尘行嘴角牵起一抹坏笑。 可是不管多有趣,他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以为助他出风头,夺得公主芳心,就能镇住他? 她是觉得他有多傻,或者有多迷恋她? 难道就因为他格外照顾她?那不过是男人征服女人的一种手段。 “良珍妹妹,”余尘行笑了笑,“赛马的输赢只关系到我今日是否开心,但佳阳,只要我愿意,她一定会嫁我,赛马选驸马不过是她在对我撒娇。你觉得这个只能让我开心一日的能力……能做什么交易?” “公子开心就好,以后我会让余公子更开心,这不就是交易。” 这么特殊的能力不被重视,还挺得住? 余尘行重新打量她一眼:“没错,我开心你才会有好处,至于怎样做我才会开心,不用我教你吧?” “不必了。”女孩颔首谢绝这份“好意”。 第7节 胥役幽幽转醒,不知发生何事,见余大人也跑进马栏,这是排队送死么?春露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要喊!少爷心情不好,千万别惊到他,走,快走。” “不是吧,我怎么看他与那位姑娘相谈甚欢……”胥役一脸茫然,半晌才想起什么,马!红毛怪竟然没有伤人!! 庄良珍轻抚充满敌意的红马:“我知道你暗地里查我。” 对啊,就是查了,怎样? “但什么也未查出。” 没查出又怎样?难道他还会为一个小丫头调动情报暗卫?只不过对她有点儿好奇,吩咐下属在当地打探一下,探不出什么很正常啊。 “不必再查,我告诉你。其实按照辈分的话,我应叫他小叔叔,不是你以为的禁.脔。” 余尘行目光转向她。 “当年曾祖收了一位女弟子,也就是良骁的母亲,还有些不光彩的事,不提也罢。祖父英年早逝,父亲沉迷武技,不肯读书也不肯续弦,而我又是个女孩,曾祖算出到我这一代要绝后,又恐我无人照料,良大夫人便送我一样东西,以此为凭,定下亲事,这也是老太君的意思。可是我们家的人死的差不多了,良大夫人又去世,他们便装聋作哑不认账,这是不对的。” 女孩双目半晗,打量了一瞥新染的指甲,不咸不淡的批评了一句“这是不对的”。 所以她与良骁有婚约? 余尘行看着她,表情不断变幻,半晌才问:“你没毛病吧?” “没有。” “你们,有婚约?” “嗯。” 还嗯?就算良大夫人疯了,老太君疯了,难道鲁国公也疯了? 这个女孩的野心耸人听闻,连与鲁公府有婚约这种话都敢扯,他们敢娶,她敢嫁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令他震怒的是:“既然你要嫁他,还来找我干嘛?!” 嘘—— 她比划出噤声的手势:“马儿的听力很敏锐,你这么大声,在它听来无异于放大百倍,很容易激怒它。” 红马果然烦躁的瞪向余尘行。 “它敢发火,老子弄死它!我问你,既然一早打算回去,还来找我干嘛?” “我遇到一点麻烦,找个熟人避难也无可厚非。余公子开心之余护我周全,两相得宜,不是挺好。再说,你不也打算玩腻了再把我送还良骁,既然注定我会回去,你还站在这里喊真的很奇怪。”她不紧不慢道。 余尘行心尖一悸,像是火燎。送她回去是迟早的事,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为什么由她说出,还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紧张,甚至还莫名的害怕。 又想到她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不值一提,似乎对他从未有过期待……她只是过来避下雨,从未指望他阻挡风霜雷电。 她要走的路,从来都是靠自己。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打击她,让她绝望,屈服。 “那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男人,”余尘行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不存在的良骁,“会娶你?对你好,是因为你漂亮,想跟你睡觉,可是如果你觉得凭这个便能嫁入豪门,我劝你——醒醒吧。” 就凭你,还想嫁入侯门公府,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笑话还是由她亲口说出的,怎么这么好笑,余尘行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胸口却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又如被利刃直插剥开。 他想,他的表情一定很怪异,明明在笑,却怒目而视。 女孩柔润道:“这个不劳您操心,就让鲁公府的人纠结吧。我且在你这里待一段时日,等他们看清现实,发现对我友善一些比杀掉我更好,自然会和和气气的迎接我回去。还有,我的日常开销记账在册时最好翻三倍,到时我会让他们一个子都不少的付给你。” 他在她身上花的只是钱嘛? 他是有玩腻了还回去的想法,但那只是个想法,而且就在昨晚……已经不存在了,她凭什么拍拍屁股就走人! “你竟敢利用我!”他吼道,冷不防就被那该死的红马一头顶翻。 庄良珍后退一步:“你吓到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留言说都三个月啦,男主为嘛还没找到女主?大周在这里跟你们说哈,身为男主,怎么可能找不到女主,怎么可能?那么他在做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有没有思念女主,有没有恨女主,见到女主时会有怎样的表现……都在后面嘻嘻~ 还有位亲觉得上一章写的有点飘,为此我小修了一下,剧情都一样,改了排版,不看也不影响连贯性,看一下也可以给作者君提意见,谢谢大家。 ☆、007 以他的脾气,继续在这里说话很可能被白点踢死。 庄良珍建议余尘行不如到外面说清楚。 当然得要说清楚,因为他有太多不清楚的东西!余尘行愤然从地上爬起,按着腰翻出木栏,女孩依然像进来时那样,从中间缝隙挤了出去。 她可真是……真是性情中人。余尘行都找不到讽刺她的词了。 躲在外面的丫鬟和胥役见他们出来,慌忙上前问安。 “你们,先下去。”余尘行不容置喙道。 两人又急忙退下,不敢耽搁一息。 其实女孩们眼里的余尘行一直很有风度,谈吐潇洒风趣,尤其那一管极美的鼻子,衬的双目幽澈如渊,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对女孩发火的。 但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接连失态。 余尘行冷静下来,找回自己:“你在上谷究竟发生什么,既然想嫁他还会大着肚子跑?” 这个人一旦正经起来,便有种令人生畏的犀利。 “也不算大事,几个女孩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她轻描淡写道,“遇见你那时我正被人追杀,他们想要我曾祖生前的遗物,我又没说不给,但他们性子太急了。那是我的嫁妆,娶了我不就是他们的么。” 良二夫人放长线钓大鱼,她将计就计逃走,再晚一步被良骁发现,就真的再无机会。阿爹到底是舍不得她,舍不得她被良骁糟蹋……只给了他们第二卷,便含恨自裁,不过那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即便活……也活不多久的。 闭目之前,他还不停呢喃:把它放在脑子里,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能碰你。 逃回武灵,那时崔伯伯也不在了,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余尘行,不管对方有多坏,至少认识呀,认识就能打招呼,她就那样冲进驿馆。 现在,她不是不敢回去,而是要大张旗鼓的回去。 现在,是他们需要她,有求于她。 余尘行沉默片刻,挑眉问她:“既然要杀你,就永远不会接受你,这样回去岂不是找死?” “不接受就不接受呗,反正难受的是他们。再说想法总要根据实际情况改变呀,现在,他们不会杀我,因为那东西被我放在这里。”她指指自己的额头。 所以她明知自己的处境,明知鲁公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明知没有人会真心待她,还是要回去,为什么? 余尘行平静无波的瞪着她,问:“为什么?” “喜欢咯,他有钱长得又好看。” 为了荣华富贵还有无法填满的虚荣竟连命也不顾? 余尘行不信,至少这不是答案的全部,但对方这样回答,就说明没有继续询问的必要。 “但你是白虎女,谁敢娶你?你究竟是想嫁给他还是毁了他,哦,难道是想毁了江陵良氏,哈哈哈,你怎么不说你想谋朝篡位?”他说话真是百无禁忌。 “毁掉良氏怎能与谋朝篡位相提并论,难道余公子也觉得那句小儿传唱的歌谣‘良与马共天下’名至实归?” “放肆!”余尘行神情一凛,厉声呵斥,“原来你真想对良氏不利,你觉得我会放过你?” 女孩子扑哧一声笑了,这是他遇到她至今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笑,一个算得上笑的笑。 半晌,她才止笑,问他:“我一个身若浮萍的女子能干什么,不过是想要好一些的生活,跟一个不那么坏的人生活罢了。” 身若浮萍的小女子奢望好一些的生活,这才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然而身若浮萍的小女子在侯门公府生活又何其艰难,否则也不会大着肚子跑出来,所以她动脑筋谋算好处,靠近他这样有权势的人,扯虎皮做大旗,寻求保护,真是再正常不过。 除了找他,她还能找谁。 其实不怪她笑,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余尘行都觉得可笑。 但只要跟她在一起,他的情绪便无法控制,以至于想东想西,不着边际。 “他们不接受你也就不会接受孩子,而良骁又回京都述职,你怕活不到回鲁公府那一日,便私自出逃,是在等他回来找你对不对?因为他喜欢你,找到你后你就可以对他诉说委屈,引起他更多怜爱与重视,然后顺理成章回鲁公府?” 庄良珍哦了一声。 “可他若对你有心,又怎会任由别人欺负你?” 良骁并不准那些人接近她,但她可以接近那些人啊,否则怎么逃出来。庄良珍回:“可能我高估自己,其实他没那么喜欢我,但他们有求于我,总不能对我太坏。” “你有病啊!”余尘行吼道,“他对你一点怜惜都没有,你还要滚回去,你到底有没有尊严?” 良骁把她当成暖床的工具,她还惦记着他,凭什么? 而他,不就是想跟她睡一觉,还屡次未得手,却被她骂烂人! 凭什么? 余尘行竟比当事人庄良珍更愤怒。 女孩子眉头微皱,看了他片刻,才道:“你才有病。” …… 秋水总算在野驹苑找到了春露,她是余尘行的大丫鬟。 “你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少爷呢?”秋水没好气的问。 “秋水姐姐。”春露忙施礼,又指了指那面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人,“他们吵架呢,我不敢过去。” 确切的说是余尘行一直在吼。 秋水皱了皱眉,款步上前,对余尘行施礼,轻言细语道:“少爷,赛马的时辰快要到了,奴婢是来伺候您更衣。” 她语气不卑不亢,目光始终下垂,绝不抬眸多看一眼。 余尘行用力的吮住庄良珍,堵住那张利嘴,那只按住女孩脑后的手更是用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下腹。 秋水越来越尴尬,垂目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然后转过身。 她的唇很软,触感微凉,目光也没有温度更没有涟漪。余尘行去捏她下颌,似要强迫她张开嘴,那两片唇竟主动轻启。 她极爱惜自己的身体,绝不会做无谓的反抗,那样只会伤害自己。为了感谢这个男人对她的“照顾”,回鲁公府那日,一定要送他份“大礼”。 余尘行缓缓松开她,心跳到快要无法呼吸,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神情飘忽的转过身,疾步离开。 女孩子见他消失,便蹲下吐了两口唾沫,用手帕擦嘴,再抬眸,他竟站在一射之外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把马牵给我。” 第8节 余尘行握住鞭子的手都在发抖。 …… 我没看错吧?胥役拍了下脑门,终于确定这是真的,红毛怪竟然乖乖的跟人走了,它没吃错药吧? 这太惊人,太不可思议。 所以该如何回禀贤宁长公主呢? 赛马会开始在即,余尘行交代秋水一声,便匆匆离去。 秋水走至庄良珍身前施礼:“少爷吩咐奴婢伺候姑娘,有什么需要还请姑娘差遣。” 庄良珍点点头。 鹤鸣楼有专门的下注司,人们通过马的质量和参赛者的能力做出判断,在此下注。今年买余尘骢者较多,其次是指挥同知家的儿子,骑术也十分了得。 相对而言,余尘行的人气就显得一般,主要大家觉得他的马不够高大,其次也没见识过他的骑术。而买他赢的大部分还是女孩子,她们才不管谁的马好,只认定一个道理:男神是不会输的。 姑娘不是来下注的吗?春露睁大眼,庄良珍径直越过下注司,来到隔壁的悦宝阁,一间类似于外面典当行的雅阁。 “姑娘,少爷吩咐了,不管多少银子直接报他名号便可。”春露小声提醒。 “你家少爷的便宜可不是谁都敢占。”庄良珍笑了笑。 鹤鸣楼来往皆贵人,不管什么铺面都讲究个雅,不能俗,那便也不能跟外面的一样。 明明是个典当行,偏偏叫悦宝阁,且还真像一间陈设精致的雅阁。 因为每年下注的额度极大,贵人们也有输得一文不剩之时,而鹤鸣楼又有概不赊账的规矩,若想继续下注,唯有前来抵押一两样随身物品。 没想到今日还未开赛便有人过来典当。 掌柜的笑眯眯迎上去。 客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绢纱遮面,直接掏出一串沉香佛珠:“一口价一百两。” 好大的口气。 即便心底不屑,掌柜的依然表现出极高的涵养,淡笑:“好的沉香佛珠市价三百两,目前仅有一串,在大相国寺住持手中,其余市价均在二十至九十两不等,姑娘的佛珠成色一般,何以就能值一百两白银?” 庄良珍微微歪头,纠正道:“不是白银,是黄金,一百两黄金。” 什么? 掌柜瞠目,而庄良珍身后的两个丫鬟眼睛睁的比他还大。 春露想,姑娘想钱想疯了。 秋水沉稳,对掌柜歉意一笑,转首轻摇庄良珍衣袖:千万别闹笑话,悦宝阁背后有靠山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更奇葩,纵使涵养再好掌柜的都要憋不住了,脸色一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可能来错地方了。” 庄良珍嗤笑一声:“我当京都的悦宝阁有多厉害呢,原来也就这种鉴宝水平。” 说完转身就要走。 掌柜的心下一凛,浸淫此行多年的直觉令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言辞过于轻率。 他语调微扬的哦了一声,问:“姑娘何出此言,常某虽不才,但在悦宝阁也算小有名气,可是方才触、闻、观三次,实在没有发现姑娘的佛珠有何精妙之处。” “你只当它是沉香佛珠,就算看一百次也看不出它的价值。”庄良珍将佛珠摊在铺了素锦的托盘中,“这是龙骨血,一共一百零八颗,只一颗都够买多少沉香佛珠,一百两黄金,你知道你能赚多少吗?” 龙骨血也就是海梅木,生长于高温海域,长势极其缓慢,100年左右直径不过4寸粗,500年直径22寸,整个大齐,除了皇宫,传闻只有江陵良氏才有这种木材所制的家具,对外人而言,别说是家具,就是用边角料产生的龙骨血又有几人见识过。 常掌柜此生虽然无缘得见龙骨血,但早已如雷贯耳。 这就是龙骨血吗? 传闻看上去像檀木或者沉香。 再摸摸,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不,确实不一样,更沉,手感更柔润,常掌柜汗如雨下,郑重其事道:“姑娘请上座,此乃稀世珍宝,容小的一点时间去请老掌柜,也就是小人的师父出山。” “太麻烦了,我等着下注。”庄良珍道。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一炷香时间便可,现在离开赛还有半个时辰。” 说完,常掌柜一阵风似的的消失。 少顷,只见他气喘如牛,背一鸡皮鹤发老者前来。 老者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拿起佛珠放于掌心用力搓,又置于一盆甘泉中,最后在西洋镜下凝视良久,忽然脸色潮红,嗬嗬没上过气,吓得常掌柜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心,最后抹了薄荷油才清醒过来。 一炷香后,常掌柜将二百两黄金兑成两千两银票,递给庄良珍。 “敝阁愿出两千两白银买姑娘死当。” “可以。”她是第一次典当,还不知分死当与活当,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说死当。 庄良珍揣着鼓鼓一包银票转身离去,秋水与春露神情恍惚,面面相觑。 她们不过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小丫头,有幸被余尘行买了去,一辈子可能都不知什么是龙骨血、海梅木,又岂能理解庄姑娘开口就跟人家要一百两黄金的狂妄。 更离奇的是悦宝阁的掌柜又加了一百两。 疯了,全都疯了! …… 庄良珍自小体虚,良骁便将随身携带多年的龙骨血给她,此物有祛病消灾之功效。因男子手腕比女子粗,他还教她如何绕麻花,缩小尺寸。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你要收好,不可弄丢。”他拉着她的手,演技相当了得。 “这算定情信物吗?”她问。 “嗯。” 她从怀里掏出玉佩:“这也是我家家传的,给你,定情信物。”殊不知他早就在打这块玉佩的主意。 无人的暖阁,互诉情肠的男女,还有散发清爽体香的怀抱,他喊她乖乖,发誓会疼她一生一世。可她还记得十五那日他狰狞的样子,不肯就范。他哄骗道:要不你转过去,看不见便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怯怯的转身,随着他靠近“哇”的一声大哭,惊动丫鬟。他手忙脚乱捂住她嘴,额角不停冒汗:“珍珍乖,再忍一下,很快就好,哥哥疼你。” 她的丫鬟慕桃并不算机灵却忠心耿耿,听见哭声,一头跪在暖阁外:二爷,您就饶了姑娘吧,求求您…… 再加上她总是乱动不肯配合,良骁僵了片刻,轻吻她脑后青丝,低柔道:“没事了,不哭,我不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乡亲们,好看嘛,好看就给个两分的留言啊,给个收藏啊,俺下周上榜呢,就靠你们的支持啦!!!!!! 感谢 清心清香的地雷,嗷呜~《妖姬》的第一颗雷~ ☆、008 换成有气节的女子就该将负心汉的东西扔进粪坑,庄良珍不行,这是她用传家玉佩换来的,如今又身无分文,除非脑子坏掉才扔它。 适才她佯装要走也是虚张声势,如此罕见的龙骨血,倘若连悦宝阁都不识货,其他地方便也不用想了。 此外,庄良珍还相信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如果在没那么重要的事情上消耗,关键时刻可能就没了。 赌.钱就是一个最耗最耗时运的行为,所以赌徒比常人坎坷,生活跌宕起伏。赢得钱越多,后半生所剩的好运便越少。 她希望把好运留在今后,所以放弃下注。毕竟赢钱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容易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马,一共十一场比赛,最后一场还是十倍的翻本,十一场下来几万两白银赚得这么容易不是好事,而且赚了这个钱,今生的好运怕是也要耗光。 春露挠挠头,眼睁睁看庄良珍又穿过下注司,难道姑娘真不是来下注?还有人看赛马不下注的? 鹤鸣楼二楼以上皆是雅间,这里的雅间与外面也略有些不同,每一间都有专属的客人,也只接待这一个客人以及他的朋友。 余尘行的雅间在二楼,陈设布置竟与私宅差不多,古玩器皿一应俱全。 向赛场方向开的大窗只拉了一道精致的竹帘,纤薄又别致,从里向外看,仿佛只隔了一层淡淡的轻纱,可若从外往里则一片模糊,这样的设计极大的方便了女儿家,既能尽情赏赛,又不怕被人察觉失态。 余尘行抽签抽到第一场,秋水与春露眉开眼笑的躲在帘后评头论足,无非这家的公子没有少爷高,那家的公子没有少爷俊俏。 外面的喧嚣似乎一点也影响不了庄良珍,她吃了一盏茶,盯着棋盘发呆,时而左手黑子,右手白子,几番厮杀也未分出胜负,顿觉疲乏,才蜷在罗汉床悄然睡去。 比赛越来越激烈,自家少爷一马当先,秋水与有荣焉,余光瞥见庄姑娘合衣躺下,便找来罗衾为她盖好,又示意春露不要出声。 …… 男神一出场就夺下榜魁,女孩们发出欢呼,娇嫩嫩的好听,引得一众少年郎不停望去,可惜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见。 “有什么好看的!要是我表哥在,哪里就能轮到他。”邬清月撇撇嘴,她对余尘行没好感,因为他似乎对贱婢庄良珍很感兴趣。 女孩们附和的笑笑,心里不以为然。 动不动就你表哥你表哥的,我们命不好没有这样的表哥,只能看看余公子! 余尘行得意洋洋的跳下红马,习惯性的去摸摸马头以示嘉奖,红马脑袋一歪,往旁边挪了两步。 德性!他骂了一句,目光探向东面一间窗子,那是他的雅间,此时她是否正坐在帘后望着他。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眉目不由舒展,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 谁知胳膊一痛,谁掐他!他不悦的转过头,一惊,立即又把头转回,假装没看见,抬脚就要跑。 “余大人,我家公主说了,一炷香之内您要是再不滚去紫楼,她就真嫁给余尘骢。”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宫女,佳阳身边的锦兔。 一炷香之后,余尘行并未去紫楼。佳阳气的心肝肺都快爆了,提着裙子便往楼下冲,身后宫女内侍乌泱泱乱成一团。 幸好她还分得清轻重,戴上了帷帽。 闭着眼都能猜出余尘行此时正在干嘛,她径直踹开雅间的门,室内一群不正经的世家公子正在谈笑,左侧那位正是余尘行,怀里还抱着个美人,美人一手喂他吃葡萄,一手搭他胸口。 这几人都是自小玩到大的,谁还不知谁底细,一见公主亲自杀上门,各个闷声憋笑,找个理由一哄而散。 却是可怜了那躲闪不及的小美人,被公主一双妙目生生瞪得魂飞魄散,最后连滚带爬的夺门而逃。 呸! 佳阳对着余尘行的脸啐一口,被他用扇子挡住。 “火气这么大。”余尘行笑道。 “姓余的,”佳阳眼睛一眨都要哭了,“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嫁给你哥哥?” “你当然敢,但是我不希望。” 真的吗?佳阳一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滚:“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能嫁给既喜欢你同时你也喜欢的。”余尘行郑重其事道。 “我喜欢你。” 第9节 “可是表姑啊,我实在无法跨越亲情爱上你!”他沉痛道。 “不准叫我表姑!”她尖叫。 余尘行别过脸,剥葡萄吃。 “佳阳,你不能喜欢我。”他吃完葡萄,用帕子擦擦手,似乎不忍她流泪,又用那擦过手的帕子去擦她脸,佳阳浑然不觉。他说:“驸马这个差事,我不行的,估计做不了一个月就得杀头。” “为什么呀?” “你太能吃醋,会把我的美人挨个瞪死的,我肯定不乐意,顶撞殿下也是在所难免,到时候可就惨了。” “那你就喜欢我嘛,努力的喜欢我啊,母妃说男人如果真心喜欢你,就不会想其他女人了。你使劲喜欢我不就行了。”佳阳圆溜溜的眼睛格外无邪。 你母妃的话你都信!余尘行拍额,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公主殿下,您就饶了小的吧,再逼下去,还不如把我切了,扒拉扒拉进宫给您当内侍得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佳阳双眼怒睁,一只小手就要往他腿.间探,吓得余尘行反手一挡,脸色沉了下来:“胡闹!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佳阳用力咬着下唇,见他真的恼了,不由心生怯意,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她愤然起身,甩袖离去。 小姑娘发狠的气话真是天真又好笑。 余尘行不咸不淡道:“殿下慢走。” …… 甫一跑出雅间,锦兔立即上前,先是用帕子擦净佳阳脸上的泪珠,又拿出一盒香脂轻匀细抹,最后再扑上细腻而滋润的桃花粉,一套动作下来又快又稳,眨眼间哭哭啼啼的天真小姑娘又变成端庄精致的美人儿。 “查查哪家的歌姬,把那只喂葡萄的手剁了。”佳阳音质甜软,语气就像是在说一只碍眼的小狗小猫。 “是。”锦兔脆声道。 但她很快又折回来。 “殿下……”她气喘吁吁道,“派去的侍从回话,说,说大苏请他们给您回个话,不必费事,余大人已经把歌姬买回家去了。” 大苏是余尘行的随从。 “他知道我要找那歌姬?原来我在他心里就是那么恶毒的人!”佳阳一双素手险些将绢扇掰折,狠狠瞪了锦兔一眼,“蠢货,都怪你们这帮蠢货,指望你们做一件可心意儿的事怎么就那么难。” “佳阳,发生什么事了?”余尘骢刚结束第三场赛马,意气风发。 他身材高大,五官也不丑,可就是不如余尘行讨人喜欢。佳阳哼了声,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走。 …… 外面鼓乐喧天,庄良珍揉了揉眼,估摸比赛至少进行了七场,忽觉有阴影探向她额头,眼睫立时睁开。 余尘行大咧咧的俯在她上方,见她睁开眼,不由一笑,对着她颈子吹了口热息。 春露和秋水不知哪去了。 “能吃能睡是福气。”他挨着她坐下,地方不够,生生将她挤了过去。 “你能借我两个护卫吗?”她浑然不觉他的调侃,只说自己想说的。 “干嘛用?”他好奇的打量棋盘残局。 “我答应白点亲自送它回家。不远,来回也就两天的路程。” 余尘行哦了声,终于发现黑子的破绽,立即添上一白子,破掉黑子大龙,搞笑,这么简单你都没破开,他指着棋局大笑:“傻瓜,你看。” “傻瓜”看了他一眼,举起白子,吃了他两颗黑子,余尘行笑:“垂死挣扎。” 双方你来我往七八回,黑子一直平平无奇,只守不攻,似要修补大龙被破造成的损伤,余尘行步步紧逼,兴奋的眼角飞扬:“先说好啦,我要是赢了你就给我摸一把,亲个小嘴也可以。” 庄良珍充耳不闻,一心防守,随着第十二颗黑子落下,风向突变,先前每一步看似防守的堡垒都变成利刃,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横断白子,杀的余尘行好不狼狈。 “行啊,丫头!”余尘行手拄下巴,拧眉沉思,补上一子。 现在每走一步明显要凝滞好几息,再无一开始的张狂劲,他是绞尽脑汁,非赢不可。 秋水轻手轻脚的上前为二人换上热茶,又拨了拨熏香,欠身退下。余尘行挠了挠头,上半身都撑在棋盘上方,专注之际,脑门都快顶上庄良珍,仍无所察觉。 被他额前细碎的绒毛扎痒,庄良珍侧开身体:“你能正常一点么?” 余尘行哦了声,退回去,眼皮抬也未抬。 又不知过去多久,秋水才低眉敛目进来:“少爷,终场马上就要开赛,是否要奴婢伺候您更衣?” “哦,你去帮我说声,我弃赛。” 弃赛!秋水张大眼,愣愣看他,似乎没听懂。 “对啊,不比了。”余尘行干脆利落,眼睛却看向庄良珍,“先前只想着出风头,现在冷静下来突然觉得娶公主好可怕。娶了她,以后我该如何风流快活?” 他嬉皮笑脸。 庄良珍轻轻落下手中黑子:“你输了。” 秋水神情复杂的看了庄良珍一眼,转身退下。 余尘行又对春露使个眼色,小丫头也颔首退下,少了两个人,本就宽敞的雅间突然变得更加静谧,他一面解衣一面道:“本少爷输得起,说吧,你想碰哪儿,或者亲我也可以。” “不必,我并未在输赢上有所要求。” “那不行,我怎能占你便宜,既然说赢了摸你亲你,那输了自然也要被你还回去。”他一副急色模样,跨过棋盘,蹲在她身前奸笑。 她反应呆板,真不知良骁是如何跟她上床的。余尘行在心里冷笑。 似乎承受不住男子的压迫,她终于开口:“你真要我碰?” “当然,来吧,我不会反抗。”他牵她手往衣襟里塞。那只小手是软的,微凉,按在心口,异样的舒服,他不禁用力。 “我怕太用力你不舒服。”她木然道。 余尘行呵呵笑,俯在她耳畔道:“无妨,很舒服,早已魂醉骨酥。其实我身体不错,腰也很有力气,反正大家又不是第一次,何不及时行乐,我不在里面……保证不会怀孕……哎呀……”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偏,打他耳光的小手顿了顿,轻抚他脸颊。 “这样碰……够不够用力?”她问。 庄!良!珍! 余尘行怒不可遏。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一个小作者,攒积分就像攒钱一样艰难,但不知为啥,我就是爱写小说,就像抖m一样,痛并快乐着╮(╯_╰)╭即使寂寞也一往无前~~ ☆、009 余尘行性格倨傲,又有世家子的乖张,生平头一回挨嘴巴,气的声音都发抖:“小玩意儿,老子哄着你,供你吃供你喝,还得看你脸色,稍不如意就挨一嘴巴,你算老几,你要不是女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腾地站起,伸臂攥住她衣领子,揪至身前,庄良珍眼瞳微晃,本能的去掰那只手,男人手劲大,攥的死死的,虎口的肌肉绷的铁铸一般,她扒不开,便不再挣扎,只是瞪大眼看他。 小王八犊子,还敢瞪我!余尘行气的头顶生烟,拖着她就往屏风后面走,十二幅的紫檀大屏风将雅间分成两室,外面类似于大厅,里面则是供客人休憩的场所。休憩,顾名思义会有一张巨大的拔步床,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拽进这里面还能干什么? 庄良珍尽量显得很轻松:“余公子,你这是要在自己的风流史上添一笔强.暴?” 他笑了一声,示意她淡定:“我是下流的烂人,如果风流史上连笔强.暴都没有,还怎么在流氓界混?” 她默然片刻,问:“你知道欺辱表嫂是不伦重罪吧?” “表嫂?就你?我都开始替你尴尬了。不管你们两家是否有渊源,姑且算真的,你未婚先孕,早已破了身子,别人不知,良家的人能不知,娶你?哈哈,岂不要被人笑死。” “他们会不会笑死我不知,但我知道良骁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做出一副害怕的神情:“哎呀,你还要告状,怎么告?哭哭啼啼坐他跟前描述我是如何欺负你的?哥给你指条明路,去宗人府,当着一群老男人面前,哈!哈!” 庄良珍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坏,为什么极尽所能的令她不痛快。 但她实在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因为有人对你好不需要理由,所以一定也会有人不需要理由的对你坏。 她已经被推进床幔深处,小腿抵住床沿。 “别以为京都真没人治得了你。你管辖的卫所自去年就有人私贩战马,以次充好,即便杀了两个指挥使又有什么用,今年市面上还不是又有买卖战马的情况,这事一旦捅到皇上跟前,你是别想再升迁。良骁这个人有多阴险你也比我清楚,睡他女人,他会放过这个踩你一脚的机会?别忘了去年三十军棍是怎么挨的?” 这个哪能忘。 他有个旧部,做事细心周到,为他办过若干私事,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男人嘛,有这毛病在所难免,但这家伙轻薄的女人竟是良骁属下的发妻。庄良珍把此事透露于他,他自作主张,打发受害人几张银票,原以为就此平息,谁知良骁抓着不放,又将那旧部抓了回去,当着他的面把人打半死,又以僭越和妨碍军务两项罪名,打了他三十军棍。 他是他亲表弟,官级还比他高,他娘的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回头一查,是这小犊子出卖的他。因她身份特殊,余尘行竟信了她的邪,甚至误以为良骁有心放水,自然百无禁忌,谁知一转头就被她告以银钱贿赂威逼受害人。 贿赂是真的,可是威逼,请问你哪只眼看到我威逼?你知不知道受害人揣起银票那一瞬高兴的都快要飞起来? “三十军棍加一嘴巴,老子也不欺负你,就弄你三次加一个花样。”余尘行扯开她粉蓝芙蓉衫的对襟,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 “你只顾恨我,却忘了这种事若无良骁授意,谁敢动你?”她语气一丝儿都不带急的,平稳的令人惊讶,“知道他为什么要整你吗?” 余尘行的上衣已经褪至臂弯,闻言,任其挂在胳膊上,问她:“为什么?” “因为你问他可不可以借我回去玩几天。”她一瞬不瞬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可是我听到的版本……跟你没有一文钱关系呀。”他逼近她,“你没那么重要!哈哈……但你有心害我是真的。今天这事儿你就当个教训,教育你做人不要太嚣张,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咬我,但你狗仗人势阴我,就该有这天。” 良骁既没承认你是未婚妻也未承认你是妾室? 你什么都不是! 就是个暖床的,在大齐,好朋友好兄弟共享一个暖床的是风流趣事! 他笑着将她脸捏向被褥,拔.下她脑后的银簪,一头如雾青丝顺滑而下,披满整个瘦削的后背。 都到这一步,他想这个女孩大约要崩溃了,也许嚎啕大哭,也许咬唇承受。 谁想她竟哼笑数声。 “那你可要加把劲,千万别让我有机会下床。” “放一百个心,哥哥攒了两个月的劲对付你,有种别哭别闹。” “小孩子才会哭闹。”她由始至终也未挣扎,只侧目看他,“反正我原就被人坏了身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事后我照样敢去鲁公府,能不能让他们认下这门亲事自是我的本事,那之后,我敢对良骁说你欺辱我,你敢在他面前承认么?” 一整段话,她是柔柔缓缓的说下来,不带打一下结,只有那深陷被褥的十片指甲,死死的扣紧。 余尘行充耳不闻,扯下床幔,近乎急躁的亲她。 心却在冰与火的两岸煎熬。 但口干舌燥,惟有将这蛊惑人心的泉池甘霖全部吞下,才能止这疯狂而又不知所起的邪念。 第10节 女孩的眼睛太亮了,他用丝帕蒙上,不给她看。 “良珍妹妹……你就给了我,好不好……” …… 总决赛少了余尘行,这让余尘骢愤懑不已,既鄙视又不解,缩头乌龟,临阵脱逃,不敢比就不要来呀! 女孩子们则失望不已,余公子去哪儿了? 佳阳直接气个仰倒,只有贤宁长公主满心欢喜。 余尘行的雅间门前,两个丫头各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却耸起耳朵,努力听房内动静。 二爷花心不假,但用那么大宅院供养女人还是头一回。 他和时下的纨绔子弟差不多,偶尔会去乐坊逗逗女人,在家品茗饮酒兴致高时也没少跟贴身丫鬟色授魂与,但他又跟其他人不同,从未自恃身份逼迫女孩服侍。 所以二爷真的是一个多金英俊又体贴的男子,庄姑娘为什么不喜欢他?还惹他发那么大火,刚才清脆的巴掌声……是不是二爷打了她? 到底与庄良珍相处了一段时间,春露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庄姑娘有点儿清冷呆板,可是漂亮呀,那么漂亮做什么都像一幅画儿,便也不惹人厌,而且她也不像其他小姐那般颐指气使的吆喝下人,甚至几乎都不使唤她。 但这就是命,一个美丽的女子,又寄人篱下,运气好遇一疼人的主子,反之,不把人当人看的比比皆是,就算今日二爷用强,也还是跟那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主子不一样。 这是庄姑娘的不幸,也是她的幸运。 “请问这是余大人的房间吗?” 一名二十上下的陌生男子走过来,五官清秀,像个书生。 秋水略一低首致歉:“少爷有事在身不便见客。” 能进这里的非富即贵,或者认识非富即贵的人,她回绝的很彻底,但态度亦谦卑。 “在下乃鲁公府江茗,只要姐姐通传一声,余大人一定愿意腾出片刻见一见在下。” …… 江茗来了! 余尘行一怔,拇指轻轻刮了刮女孩的脸颊,一直像个木头桩子的她也缓缓的扯下蒙眼的丝帕。 江茗是良骁身边的老人儿,清秀又温文有礼,据说功夫不错,但从未见他动过手,大概年岁太平的缘故。 他恭恭敬敬的对余尘行施了一礼:“一别数月,小人暂代少爷问候余大人一声。” 余尘行展开折扇,不语,直视他。 江茗浅笑:“这是少爷给您的信函,少爷交代您一定要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看,读仔细,能背下来更好。” “自本公子把私塾先生打趴下,便再没人敢对我说这种话。”余尘行笑盈盈的,又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坐,坐吧,不用拘礼。” 但始终没有去接那封信,将双手奉信的江茗生生晾晒。 江茗脸上不见丝毫尴尬,捧着信,恭恭敬敬的放在余尘行手边,后退两步,身体微欠,问:“还有一封给庄姑娘的,庄姑娘出来吧。” 余尘行笑意渐敛,他怎么知道庄良珍在我这儿? 庄良珍自屏风后转出,衣裙整齐,但一头青丝垂腰而下,令人心生遐想,江茗若有所思看了余尘行一眼。 这看似是一个不经意或者没有太大涵义的一眼,乖张倨傲的余尘行竟心头一乱,好像这一眼有什么神通,能传给千里之外的良骁,原来他不是怕江茗,而是忌惮那个笑面虎。 江茗对庄良珍明显要亲切热络许多,寒暄几句,自袖中掏出信笺,连信封都没有,展开来就是一张白纸,仅一行劲笔颜楷:予你三十日准备,解释一切。 十一个字,字字力透纸背。 …… 与鹤鸣楼遥相对应的紫楼因为公主的离去变得安静许多。 一个年轻男子立在空旷的廊下,目视对面的鹤鸣楼,深色的帽兜藏着一张瓷白的面孔,黑眼睛,一汪沉怒。 贵人养的猎犬钻出花丛,对他龇牙发出低吼,他转眸看去,猎犬嗷呜一声夹着尾巴溜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现在只想说一句话:跪求收藏!!!!!!!!!!o(╯□╰)o 感谢小天使 ruru 投了一颗地雷(幸福ing) 【简单整理目前出场的人物关系】 男主良骁是邬清月和男配余尘行的亲表哥。 余尘行和邬清月的母亲是亲姐妹,也是男主父亲的亲妹妹。 所以男主要喊余尘行和邬清月的母亲为大姑母和二姑母,而余尘行和邬清月要喊男主的父亲为大舅舅。 男主的祖父是鲁国公,余尘行的祖母是贤宁长公主。 第十一章将会放出鲁公府的简单人物关系名单。 ☆、010内含《遇劫》番外链接 余尘行摇着扇子,扑哧一声笑了:“有劳表哥惦记,替我问声好,没事下去吧。” 他是一脸不以为然,江茗似乎对这幅样子的他见怪不怪,施了一礼,又打量庄良珍一眼,转身阔步离去。 当雅间只剩下两个人,余尘行撕开封条,展信一目十行,脸色渐渐阴了下来,只把那无辜的澄心纸揉成一团,撕个粉碎,连附近的一只西番莲霁红瓷瓶也未逃过他的糟践。 庄良珍就静静的看他发疯。 这可吓坏了前来送果盘的伙计,一脸懵样,不知发生何事。秋水善解人意:“有劳小哥,你先下去吧。” 伙计如蒙大赦,再不敢停留,只听里面不断传来瓷器碎裂以及不明器皿的撞击声,余大人是要拆屋子吗? 一炷香后,雅间不啻于刮了场飓风,满目疮痍。 庄良珍立在原地,这是雅间除了余尘行外唯一完整的。 余尘行背过身,仰脸闭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转回身,一派悠然的跟她打招呼:“哟,表嫂,您还在这里杵着呐,干嘛这么严肃,你吓到我了。” 庄良珍哼笑一声,比之从前不同的是看他的时候不仅清冷,还多了一层绝然。 “既然表哥还没玩腻,您就是我表嫂。”他笑盈盈走上前,俯身横抱起她,“表嫂,让叔叔伺候您进去更衣,别被碎瓷片扎了脚。” 他近乎粗暴的将她扔床上,丢给她一套女装,临走还不忘踹翻好好的屏风。 秋水和春露反应了老半天,才琢磨出刚才那个飚飞出去的黑影是她们家少爷。 好像还留了句话:“照顾好庄姑娘。” 正是这句话震醒了她们,庄姑娘没被少爷打死吧? 二人牵着裙子飞奔而入,庄姑娘着一袭崭新衣裙,皮肤犹如新熟的蜜桃般可人,怎么看也不像挨过打。 …… 余尘行摔东西那会子,赛马将将结束,赏赛雅间的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哪匹马本该赢,哪匹马不该输,忽然听得楼下震动,拆屋一般热闹。 “阿月,发生什么事了?”胆小的女孩下意识的挽起邬清月右手。 邬清月最烦咋咋呼呼的人,拧眉道:“问我,我哪里知晓,八成是哪个喝醉耍酒疯吧。” 从前邬清月虽然高傲,但脾气没有这么坏,也不知去了趟上谷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就像吃了炸药似的。 胆小的女孩心里虽有气,却因为父亲官职略低,需看邬家脸色,不得不忍了下来。 邬清月这边暂且不提,庄良珍那边正在马场交涉,她要买白点。 马匹在大齐属于奢侈品,一匹特别普通的京马都要三十五两银子,战马则一百两往上,甚至还有上千两的,比如皇上的狮子骢。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白点是一匹千里良驹,但这良驹性格实在不讨喜,卖了可惜,不卖又浪费,真是个鸡肋,如今有人出钱主动要买,负责这块的也不作他想,点头应下,要价八十两,凭良心讲,这价格还算公道。 秋水却瞪了负责人一眼:“也不看看是谁便胡乱要价。” 那人当然不识得庄良珍,但秋水一发话,他就觉得眼熟,再一看印章,立时满脸堆笑:“哟,是姑奶奶您呀,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带您去牵马。” 既不提银子也不提手续。 庄良珍微微点头。白点帮了余尘行,就该余尘行出钱还它自由。当然她也很乐意又有一笔银子记账在册,翻上三倍,便是二百四十两,凑个整数二百五,将来便让姓良的出,毕竟这么些年,他们也赚了不少,还是喝着别人的血赚的。 至于“予你三十日准备,解释一切”的警告早被她随手丢进马粪堆。她唯一好奇的是良骁给余尘行写了什么。 这个样子的良骁也就只能吓吓余尘行,对她不管用。 她太了解他了。 更了解他的自私与残忍。 只有庄良珍知道,他是世上最温柔的魔鬼。 …… 红马四蹄轻快,任由庄良珍牵它走。 春露抬起眼皮,又垂下,心想,这匹马原就不凶还是因为遇到姑娘才不凶? 她认为答案应是前者,但现实却是后者,可是少爷没说什么,那么她也就不能大惊小怪,于是努力压下惊诧。 然而一个女孩子的呵斥打破了庄良珍一行人的平静。 “庄良珍!” 尖锐的声音,毫不客气的语气,邬清月从一群莺莺燕燕里走出,表情相当精彩。 她还以为这贱婢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生孩子,或者干脆从此隐姓埋名过一生,但是万没想过她还敢出现,甚至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京都的鹤鸣马场! 这是贱民该来的地方吗? 短暂的惊愕过后,邬清月怪异的笑了笑,幸亏她提议大家逛这一处园子,否则哪里就能这么巧的碰上冤家。 庄良珍脚步顿住,偏头抬起眼眸,显然也认出了邬清月。但脸上蒙着面纱都能被认出,可见邬清月对她的成见有多么深。 在场的两拨人都好奇的望向对方。秋水下意识的扯了扯庄良珍衣袖,提醒她这群女孩子不好惹,都是京都的贵女。 庄良珍点点头:“我从不招惹别人。” 那就好。秋水松了口气。 “待会子我把她弄哭,你们只做看不见,不必多话。” 啊?两个丫头瞠目。 第11节 庄良珍对邬清月微微点头,便牵着马儿靠右走,邬清月嗤笑一声,身边立刻有强壮的仆妇靠右,挡住去路。 庄良珍便往左,又被挡住。 秋水目露怒意,她虽是个奴婢,可也是长公主府的奴婢,还不曾看过外面奴婢的脸色,抬手却被人按住手背,是庄姑娘。 庄姑娘柔柔缓缓道:“这二十几尺的路是不大宽敞,邬小姐乃京都贵女,我们且等她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她天生嗓音比一般的女孩柔润,吐字清晰,让一群习惯了南方软语嗲音的女孩耳目一新,原来官话说起来还能这么好听。 邬清月满目不屑,对一众好奇的女孩们道,“她便是在上谷服侍我表哥的人,比贴身丫鬟的派头还大,可惜怎么也养不熟,在我表哥回京述职期间私自离开,看如今这番模样——左娇奴右美婢,还牵一匹战马,八成是遇上了不识货的金主。” 她更好奇庄良珍的肚子怎么没了,但不想落下管表哥房里事的嫌疑,现在,最主要的是让对方丢脸,在这群贵女面前没脸,以后就算抱上纯金的大腿也别想在圈里混。 一席话落,围观的群众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邬清月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巨大。 这个蒙面的牵马女孩,双目澄明,眼尾还泛着粉,延展的弧度仿佛能伸进人心里,而良骁又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大家登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公子哥儿养的娇奴,一个美貌的善于抱大腿的娇奴,且还很有可能是个逃奴。 她要是别人养的,这里还真没人在意,可她偏偏是鲁公府世孙的,这下想不出名都难。 贵女们以帕掩口,低首窃窃私语。 秋水和春露只是余尘行安排侍候庄姑娘的,哪里知道她的过往,听见这样的话虽然脸红,但也很不忿,太过分了,怎能大庭广众之下揭人短。 可是庄姑娘并没有什么反应,宁静的让人很快就抚平了心头焦躁。 庄良珍款步上前,邬清月警惕的瞪着她:“怎么,还想动手,没有表哥护着你,我家的仆妇能将你大卸八块。” 她打不过庄良珍,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这个女人撕扯。 “打架不是什么好事,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是打呀骂的。”庄良珍耐心安抚她,又数落道,“清月,你表哥总是叮嘱你说话要经过脑子,你偏不听。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那是谢二姑娘……”她轻笑,故意停下引人猜测,还对围观的贵女略施一礼,“鲁公府长房实乃当世君子之典范,尊师重道,济弱扶倾,因曾祖乃良大夫人恩师的缘故,良公子继承母亲遗志,对我庄家多有照拂,没齿难忘。” 邬清月一脸懵逼了。 “你胡说八道!”荒唐,荒唐,她喊道,“放肆,你当京都是上谷,岂能由你胡乱攀扯。你曾祖是大舅母恩师?哈哈,好大的脸!大舅母是衡南王家的郡主,放着名满天下的鸿儒不拜,偏要拜你家神经兮兮的曾祖?旁人想跟鲁公府攀关系,都还知道捡那出了五服的叙叙旧,你倒好,上来就是嫡脉长房,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也知道鲁公府的关系不是随便攀的,那还质疑我?”庄良珍反问。 贵女们目光闪烁,虽然不可思议,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精神正常,至少比邬清月正常多了。 邬清月啐了一口:“庄良珍,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二舅母,再派人通知表哥,看他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不必通知你表哥了。”庄良珍笑道。 “我偏要通知,害怕,现在晚了!” “我今天已经收到他的信,江茗送来的,也许还给你带了礼物也说不定。”庄良珍的语气似在拉家常。 如果刚才还有一丝怀疑,大家在听见“江茗”二字时便没了,而且江茗还亲自跑腿送良骁的书信予庄良珍,贵女们看向邬清月的目光就复杂了。 女孩子相处,免不了一些小摩擦,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损人闺誉也就有点太……太恶毒了吧。 “不可能,我不信!大家别被她骗了,在上谷,她刚及笄就开始服侍我表哥,逃走的时候已有四个月身孕……”邬清月气的口不择言。 贵女们面红耳赤,她们怎么好意思听外男房里的事。 庄良珍又对众人略施一礼:“让各位见笑了,她在上谷受了刺激,到现在还没清醒。” 何止没清醒,简直是个炮仗。众女面上无波,心里却将邬清月笑个底朝天。 邬清月没想到庄良珍油盐不进,气的嘤嘤嘤大哭,甩开丫鬟的手就跑,她要请良二夫人做主。 …… 入夜就寝之前,秋水在余尘行房里回话。 “最后邬家的小姐被庄姑娘气哭了,说要回去请良二夫人做主。” 余尘行睁开眼,推开美人指间色如白玉的龙眼,淡淡嗯了声。 他枕着美人的双膝,美人笑盈盈看他,但他在想庄良珍。 想着她从床上爬起的神情,与下棋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她全神贯注,忘了冰冷与戒备,恬静如兰,手执黑子,与他默默相对。 但他却像对待这些歌姬一样的对待她。 他还想着她生涩的反应,就像个小女孩,可是小女孩没有这样的坚强。 她还说小孩子才会哭闹,说自己原就被人坏了身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是不对的,她就是小孩子,就应该哭应该闹。还有,她的身子一点也不坏,他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女主小撕男主,个人认为撕的那句话经典啊,写的时候我自己乐了半天。乡亲们乐呵的同时,系不系要收藏一下,收藏过的留个2分的留言年? 让大家久等的《遇劫》番外: 也可直接进我专栏搜寻: 电脑用户: 手机用户: 既然戳进去了,就把作者也收藏了吧,求包养。 以上若都未显示,请直接复制链接打开: ☆、011 011 翌日,江茗又来拜访。 他是来见庄良珍的,身后跟了六个抬箱子的仆从。 庄良珍眼皮也未抬,端坐美人靠,一粒一粒的剥石榴,纤指白如玉柔如柳,更像是绵绵雨后新出的笋芽,短短几个月不见,又变漂亮了。江茗急忙垂下眼睑,笑道:“樟木箱里放着姑娘从前习惯的衣物还有一些新添的,尺寸是根据二爷要求所裁,想来应该都合适。黄梨木箱是姑娘爱看的话本书册以及笔墨纸砚不等,檀木匣子装了几样书房适用的香料,这是清单,还请过目。” 春露上前低首接过清单。 “二爷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您喜欢就住着,碍着余大人的关系,那些丫头也不好过来找你麻烦。” “哦,不麻烦我便好,不然她们也会很麻烦。”她自在的拈了一粒石榴放入口中。 似乎感觉不到庄良珍态度上的轻慢,江茗继续道:“二爷还让小的转述几句话给您:您要真想嫁给他,就乖乖的别生事,抽空把检讨写一下,如果能有面壁思过的自觉便更好。剩下的话在信上,您自己看吧。” 这回他递上一封画了几丛墨兰的信笺,拆开还有墨香,庄良珍抖平纸页,入目就两行字:生完孩子再成亲,或者只生孩子。 庄良珍将信纸揉碎,砸了江茗一脸,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回美人靠,柔声道:“我也有些话请你带给他:当年良大夫人亲笔写下婚书,他又收了我们庄家的祖传玉佩,想退婚,可以啊,把玉佩还给我;不想退,那就别管谢家李家还是王家的小姐,乖乖的娶我。至于孩子,男人千万别逼女人生孩子,追的太紧,生出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他的了。” 江茗尴尬的轻咳一声,春露满面绯红。 …… 江茗走后,庄良珍放下石榴,陷入沉思。 这么快就从武灵赶回京都,应是见过平心师父,也知道《马经》第三卷被她烧了,所以才有今天这几只箱子。 换成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大约又要被他迷惑了。 …… 秋意深浓,京都最繁华的盛昌街有两面对街开的朱漆铜门,一面是鲁公府一面是良阁老的尚书府,这两家便是江陵良氏最富盛名的嫡脉,良氏大长房和良氏大二房。 平整干净宽敞的街道,商贩绝不敢来此摆摊,但每逢初一十五还是略显熙攘,只见门前停了不少轿马,有来拜访,有来送帖子,也有些是来托关系,大家排着队在角门附近的门房登记在册。 一辆黑漆两匹战马齐驱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朱门前,缀在车厢飞檐的银铃清脆悦耳,引得众人不住拿眼偷睃。 车上下来个身段挺秀的男子,大半副面孔隐在帽兜的阴影,但从光洁的下巴不难看出非常年轻。 伴着一道冗长声响,那两扇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的朱漆铜门朝两面分开,几位活泼小厮从角门涌出,喊二爷的喊二爷,抬行李的抬行李。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良世孙回府了。 他们伸长脖子打量朱门内,看见高大宽阔的鸟兽云祥影壁,却无法窥得深处的绣闼雕甍,那是极致的荣华,却也极致的遥远。 董妈妈将二少爷回府的消息回禀给良二夫人,良二夫人正在喂三少爷喝药。 “娘,二哥来了,我也换身衣裳去见见吧。” 良二夫人柔声道:“不急,快趁热把剩下的几口喝掉,晚上我还给你炖了紫参。”既不说可以,也未说不可。 她天生慈眉善目,说官话,却也掩不住口音里微许江南的软媚。 三少爷眼角微湿,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忘记身为一个废人的耻辱。 但不管怎样,能活着已是万幸,是二哥救了他,若没有二哥及时为他吸出腿上蛇毒,后果不堪设想。 良二夫人拍抚三儿:“傻孩子,你是他堂弟,他救你是理所应得,要不然,以他的所作所为,岂止会被发配去上谷,你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三少爷愧疚道:“他有什么所作所为啊,那都是我的错……” 话未说完,便被良二夫人挡住,难得她眉宇间浮起一层厉色:“住口,没得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 勋贵之家难得出良骁这样一个脾气好的年轻人,待人亲切又虚怀若谷,即便发生过那样的事,家里的姐姐妹妹甚至弟弟们依然喜欢他,就连一向硬邦邦的老太君,这两年也有所软化。 二房、三房的女孩子,听闻良骁回府,一个个像是刚出笼的黄莺,俏生生的跑出园子,只等良骁给祖宗们磕过头,便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文静一些的便问哥哥好,旅途有没有太劳累。性子大大咧咧的直接问他要礼物,还要上谷的好吃的。 他耐心十足,话虽不多,却也不让人觉得冷。 其实这个男人并不是很会哄女孩,唯一擅长的便是哄庄良珍。然而哄一人开心就很不容易,又哪有心神再来哄别人。 好在女孩子们也就是撒撒娇,并不会打扰他休息。 比起总会端起架子训人的兄长,他实在是讨妹妹们欢心。 他的慎德园依旧老样子,金黄的银杏笔直的立在行道两旁,再深处便有亭亭如盖的香樟,水波纹的水磨地砖在碎金般的日光中粼粼漾漾,只有立在书房窗下的古柏仿佛又变了,宛如笔走龙蛇,寓意相当好,然而时常来这里研墨,或者坐树下为他裁制新衣的人没了。 东珠红着眼睛喊了声“二爷”,她哭的太厉害,以至于不能自已,良骁轻抚她的头发,便不再说什么。 穿过书房,来到花园的南面,这里有一片厢房,从前辟给大丫鬟住,将来也可安排通房。但现在只剩东珠。 南贞的房间靠东,窗前摆了一盆美人蕉,还活着。可下人死了,只能被一卷席子抬走,好一些的赏口薄棺,自是不会有牌位。 她是在他怀里闭的气,最后一刻还不停呢喃:“二爷……我冤……” “我知道。” 第12节 “我不怕……死……可是……谁来照顾你……” “我很好,你睡吧。”他轻轻盖上她的眼。 她笑了笑,似是很满足,很长时间发不出声音,废了好大力气才启唇:“二爷……我冷……亲亲我吧……” 他俯身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唇,那时他十四,第一次亲女孩子,她十七,死的很安静,唇是凉的。 不久之后,良二夫人派人请他去慈霁堂,痛心疾首道:“南贞无视祖宗规矩,在爷们十五岁前行狐媚之事,还怀有五个月身孕,死不足惜。只是你……怎这么糊涂,你要什么样的丫头没有,非挑这个节骨眼,你外祖母过世还不足六月啊!” 此事惊动鲁国公,当夜打杀十几个下人,吓得良二夫人不敢开口。 几经商议,族人决定安排他去西河,等同流放,回程遥遥无期。 良二夫人也未能幸免,在佛堂抄了整整一个月经书。家中宗妇早逝,由她执掌中馈,良骁是嫡孙,犯下如此罪孽,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在她抄经书之际,三少爷被亲手饲养半年的竹蛇咬伤,咬完才发现这不是竹蛇,而是外形极其相似的筠蛇,若非良骁反应迅速,吸出毒液,怕是连命也保不住,但一个正值青春的解元郎失去双腿,前途尽毁。 思前想后,鲁国公又将西河改成上谷。十四岁,良骁赶往上谷;二十一岁,荣归故里。 …… 月上柳梢,下人推着三少爷的轮椅来到慎德园。 良二夫人并未明确阻拦,难得有个儿子想见的人,就随他高兴吧,总比闷在屋里……胡思乱想……强一些。 作为母亲,她尽量的让他感到好过,尽管时不时就会想起这曾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每思及此,当真生不如死。 良骁走上前,亲自推轮椅。 仆从们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耳中不时传入主子们轻松自若的谈话,二爷在对三爷讲述上谷的风土人情。 三爷听得入迷,他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京都。 走着走着便逛到了书房南面的花园。 三少爷面色微变,目光在辉映的烛火中略有闪躲:“二哥,你还没告诉我上谷那个神医到底去哪儿了,他真能治好我的腿吗?那个……我们还是去樟树林吧,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这里为什么不好看?”良骁拍拍他肩膀,“从前,你不是最喜欢来这里。” 三少爷蓦地攥紧手心,只听耳边一道低沉的声音:“我的南贞是不是很漂亮?” 南贞! 三少爷浑身一抖,嘴角翕合,有惊恐渐渐从那双还算清澈的眼睛溢出。 …… 初三一大清早,余尘行便收到了鲁公府的讣告——三少爷良骥没了。 唏嘘了一声,他捏着讣告在庄良珍身边晃悠:“鲁公府有位少爷没了,你希望是哪位?” 她头也未抬,专心描摹一副秋园图:“人死为大,你还是庄重一些的好。” “表嫂教训的是。” 他格外强调了表嫂的发音,充满鄙夷,却俯身握住她的笔管:“你画的这条狗不错,是公的还是母的,应是公的,我帮你给它画条……”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惨淡,可能我这个题材在jj有点诡异吧,作者君心酸,好想请假调整一天再更新,可是时间又好紧迫!!!哪些是光看不收藏的,来来来,跟我谈谈,我不打你(此处应有表情包,考虑到手机用户看不见,我就放弃了) 感谢 网友:19262138投了一枚地雷,么么扎~~~ ☆、012 012 却说良氏二房发出讣告之前,邬清月因在庄良珍那里吃亏,丢了好大一个人,在家越想越气,终于决定去鲁公府告状。 “姑娘,那不过是个伶牙利嘴的贱婢,为她生气不值得。”迎双缀在邬清月身后,不停安抚。 她哪里是气庄良珍伶牙俐齿,她气的是庄良珍的曾祖是大舅母的恩师。 这不就等于洗白了玩物的本质,搞得与表哥之间有多清白似的。 邬清月斜眼问:“那么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说谎?” 没有人敢在那种场合拿鲁公府说三道四,尤其还是鲁公府去世的大夫人。 所以……庄良珍的厥词九成是真的。迎双不敢置喙,低首抿唇。 连你都信了! 当时在场的贵女也都听见了,大家看庄良珍的眼神明显和缓,只要鲁公府不跳出来反驳,不,根本不用反驳,只要保持沉默,庄良珍那贱婢可就算在京都的贵女面前露脸了!邬清月攥紧拳头。 凭什么? 如果一个供男人暖床的下流玩意儿,都能仗着鲁公府的名头在京都混吃混喝,还有没有王法……想不下去了,太恶心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邬清月气道:“她休想得意,我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说完,跺脚奔向良二夫人住处。 其实也没啥深仇大恨,不过是良骁明里暗里偏疼庄良珍罢了,但女孩子的嫉妒心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 “清月,你这是干什么?” 气势汹汹的邬清月浑身一激灵,停下脚步。 良骁从陶然亭的方向走来,靛色的圆领襕衫,外罩银灰绉纱,衬的本就修长白皙的脖颈格外醒目,离得近了她都看见那上面浅色的血管。 这是个很有品位的男人,又长得这样好看,杀伤力实在巨大。 小姑娘一旦碰见心上人,不管有多咬牙切齿都能瞬间绵软的小猫儿一样。邬清月推开碍事的江茗,拉住良骁袖摆,嘟起嘴道:“表哥,庄良珍欺负我!” 良骁哦了声,这事他已听江茗禀过。 邬清月又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总结道:“你对她那么好,她还不珍惜,一转眼又勾搭上别的男人,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 良骁道:“我知道了。” 什么?我说了半天你就回一句“我知道了”!邬清月美眸瞠圆,拉着他不肯松手:“我不管,她欺负我,凭什么呀,从前我欺负她,你都让我给她道歉,现在是她欺负我,仗着曾祖是大舅母恩师便不把我放在眼里,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说着说着,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我才是你亲表妹啊,她什么都不是,还把你的孩子弄没了,你为什么不恨她?” 恨呀,谁说他不恨,但收拾她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良骁问:“所以,你想怎样?” 邬清月喊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就让她在京都消失吧! “把眼闭上。”良骁突然道。 “为……为什么?” “这样就再也看不到她。”说完,他转身离去。 邬清月哭晕过去。 江茗上前好心道:“姑娘,三少爷昨晚没了,您最好别去叨扰良二夫人。” 三表哥——没了!恰如一道焦雷在耳畔炸响,邬清月后退一步。 …… 此时的慈霁堂一派肃杀,偶尔传出几声低泣。 董妈妈一面喂良二夫人喝参汤一面道:“夫人,您可一定要挺住啊,您还有五少爷,还有婉姐儿呢。” 对,对,她得挺住,她还有老五,良骏,十五岁就中了会元的骏儿,丝毫不逊色她的三儿。良二夫人泪如雨下。 丫鬟仆妇们跟着垂泪。 菩萨一样的良二夫人,老天爷怎么对她这么不公啊。 发生这样的事,鲁公府免不了要伤悲一段时日。 这边吊唁的吊唁,哀痛的哀痛,而庄良珍那边却更仔细,更从容的描摹《秋园图》的每一笔。 良骥死的真不是时候,若是再迟个把月,良二夫人说不定今日就会见她。 该来的总要来,该见的人总要见。 她很有耐心。 …… 自从弄脏了庄良珍的画,被她一顿冷嘲热讽,他又毫不相让的回敬更冷的嘲笑更热的讥讽,弄的她垂目无言,埋首认真作画,也就是无视他了,他才携着可悲的胜利昂首离去,距今已有五日。 已经有五日没去看她。 余尘行坐在栏杆上,手拄下巴,抓了把草塞给白点,白点从鼻孔喷了声气,扭头与他保持距离。 它与庄良珍有约定,重阳节后,也就是后日,便可启程回家。它对这个人类男人根本不屑,但也不会再轻易伤人。 “姑娘,你看我熬的糯米浆够不够粘稠?”春露喜滋滋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浆糊,日光下,鼻尖蒙了层薄汗。 姑娘要做重阳节的风筝,小丫鬟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像只小麻雀似的跟着忙前忙后。 庄良珍伸指轻蘸,放入口中尝了尝:“挺好的。” 庄姑娘甚少夸人,说一句挺好,想来就是真的很好。春露笑意更深,有一瞬竟与娇憨的慕桃渐渐重叠。 庄良珍微微恍惚。 被强行灌下一瓶药,她根本无法控制,良骁折腾了她一夜,是慕桃哭着服侍她。待她身子恢复,良骁还要与她同房,是慕桃哭着闯进来,跪在地上哀求良骁,求他再等两年,因为她家的姑娘身子比旁人家的弱,而且姑娘心里也不愿意,硬来的话只会让姑娘受伤。 良骁似乎被说动,不再强迫她,但是把慕桃卖了。 “你一个人闯祸就够我受的,若再有个忠仆,岂不要捅破天。”他说。 就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他就把她的慕桃卖了! 但那时庄良珍尚且不懂隐忍,不懂越是恨就越要微笑,只凭一股怒火冲出去,扯住江茗,又抓又挠,倘若良骁是狼,这个人就是狈,是爪牙,她恨不能把他也卖了!江茗既不敢还手又不敢碰她的身体,好不狼狈。 “这样打人不是什么好事,他碍着我才忍让你,要不然,你还不够人一根指头。”良骁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锁住双腕,拎走。 他说:“有能力欺负别人,是本事,没能力,就是狗仗人势。” 她默默垂泪,死死咬住他手腕。 “你看,你不过是仗着我不会打你才这么嚣张,就像个孩子,任性的可笑。” 第13节 他嘲笑她。 庄良珍醒过神,对春露笑了笑,愿前半生的苦难就此而去,此后,她要他,要他们,承受应有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章字数少了点,但是下下章字数暴多我会瞎说咩╮(╯_╰)╭ 感谢 网友:19304484投了一颗地雷 网友:18415142投了一颗地雷,作者君已被你们宠哭! ☆、013 因为良骥属于英年早逝,按照规制葬礼从简,这里的简是指低调,不喧哗也不大肆操办,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良二夫人打开库房,挑出几样心爱之物并三儿生前喜爱的东西,一起放进楠木厚棺。当夜,良骥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不幸暴病身亡。 还差两个月便要及笄的小丫头,终究还是没福气啊,据说长得十分漂亮,还有几分像南贞。 府里新来的下人不懂南贞是谁。 老人便趴在耳朵边小声道:是世孙的通房,比仙女还要漂亮,后来不知怎么就死了,这是忌讳,主子们烦恶,千万别提这个人。 下葬那日,那个长得像南贞的小丫头也被塞进墓坑,负责填坑的仆从好似眼盲了,耳聋了,既看不见小丫头的挣扎也听不见小丫头的呻.吟,只一门心思的铲土,不停的铲,不一会儿墓坑就安静了,大家的心也跟着安静了。 良二夫人的心却无法平静,她也是做母亲的,觉得小丫头的父母委实可怜,便打发了二十两银子,安排到乡下田庄养老。 小丫头的父母擦着泪给良二夫人磕头,喊观音菩萨。 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中年只得一女,意外身亡,主家非但未嫌弃还赏了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观音菩萨是什么? 那之后,良二夫人又在大相国寺办了场法事。谢氏姐妹陪她在寺里念经种种琐事暂且不提。 …… 重阳节那日,余尘行必须回府陪母亲过节,临走前没忍住又跑去双槐巷——看望白点。 男人爱宝马很正常啊,他就是来看看这匹脾气暴躁的良驹,可是庄良珍也在,便顺便将她也看了,合情合理。 才清静了七八日,他又出现,庄良珍手里拿着胡萝卜,既不会假装没看见他,也不会有太多表示,只是对他微微点头。 “哎呀,真巧,既然碰上了,我正好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余尘行单手搭在栏杆上看她。 她道:“请说。” “我知道你讨厌我。”他干干脆脆,目光越过她看着别处,“鹤鸣马场那次是个教训,你别以为有良骁在我就真不敢把你怎样,你要是再敢抽我嘴巴,我照样上你。” 她勾唇笑了笑,眼底并没有笑意。 “不过也通过那次,我才发现你是真不喜欢我。” “一直都是真的。” “我原以为你比较喜欢人渣,没想到你居然没看上我。” “我是爱过一个人渣,但也不能是个人渣就会爱呀。”她柔柔缓缓道。 出乎意料,余尘行居然没生气,哼笑两声,偏头看她:“不错,你很有个性,但我对你也没兴趣了。以后你俩不管发生什么事,请记得别来找我,你也千万别喜欢我,记住,千万别,不是我自作多情,主要我遇到的女孩太多,其中有一部分就像你这样,一开始不喜欢,后来甩都甩不掉。” “放心吧,我不会。”她两手轻轻握在身前,姿态美好,乍一看,仿佛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贵女。 放心吧?这是什么语气,安慰他吗?余尘行冷笑道:“那便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千万别死他手里。” “谢谢,我尽力。”她眉目温和,但这样的温和一点也不温暖。 …… 双槐巷的厨娘手艺不错,做得一手地道的京都重阳糕。 因那庄姑娘讲得一口标准官话,根本听不出是哪儿的人,不知哪儿的人便不容易掌握口味。厨娘便向春露打听。 春露也不知。 她问庄良珍:“姑娘,您喜欢什么口味的?只要您说的出,便没有那厨娘做不成的。” 庄良珍想了想,回忆道:“从前在上谷,我们都吃那种透明的,好几层,一层赤豆,一层苹婆果,一层蜜枣儿,一层核桃片,最后在上面洒一层木樨花瓣,或者玫瑰花瓣。” “姑娘是上谷人?奴婢的干娘也是上谷的,在京都生活了十年官话也没姑娘说的标准呢!”春露由衷赞叹。 庄良珍摇了摇头。 “我不是上谷人。”她说。 虽然她看上去与平时没两样,但不知为何,春露隐隐觉得恻然,她算不得顶聪明的下人,但却有着比寻常人敏锐的直觉。每当庄姑娘格外柔和、格外平静或者格外从容时,她就觉得她很可怜。 是的,很可怜。说出来可能没人信,而且也不合逻辑。 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譬如,少爷在鹤鸣楼雅间欺负她那回,回去的路上,她侧靠藕色的引枕,平静凝视窗外枫林,晚间用膳也很正常,在少爷的讽刺挖苦下照常吃了一碗粳米粥,两块南瓜饼以及一些小菜,但沐浴之时,她脖颈和锁骨红梅点点,说想用蘅芜香的澡豆,那声音就格外的轻柔,春露却听得鼻子发酸。 到底是女孩子,又被人欺负了,还没个告状的地方。春露想起小时候被人牙子倒卖,遇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买家,来来回回打量她们,不时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虽然少爷很俊俏,可是庄姑娘不喜欢他,被他摸来摸去的时候心情大约跟那时的她差不多吧。 庄良珍并不知春露此刻的百感交集,她用专门为女孩子做的裁纸刀,一点一点的修着风筝的尾巴,纤细的小指微翘,澄心纸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晨间有种怪异的安宁。 午时还没到,秋水拎着一只珐琅攒盒而来,含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正宗的宫廷一品御点,少爷只吃了一口便让打包送来。” 庄良珍以为耳朵听岔了,余尘行会这么好? 果然,他没这么好,攒盒的小格子里压着张字条:天下没有免费的点心,送白点归来之日,我要你配合卫所彻查私贩战马的案子。 尽管他装的很不在意,心里早不知盘算了多少遍,毕竟他身上也有一半良氏的血啊,流淌这样血的人,皆天性凉薄,精明狡诈。 庄良珍捏起糕点,轻咬一口,很好吃,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看向立在一旁的秋水:“替我向余公子说声谢谢,请他放心,我从不欠人情。” 秋水含笑退下,不久之后立在长公主府余尘行的书房,一板一眼儿的回禀:“姑娘吃了红枣和柑橘味的,吃的很香,也做好了两只大风筝,大概用过午膳便要去河边玩耍。” 余尘行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凝神看着手里的公文。 …… 河边零零散散分布了不少人,都以家庭为组,少则三五人,多则一二十口,有来踏秋登高的,也有放风筝的。 唯有两个小丫头,身边既无长辈也无兄长,只有两个仆妇跟前跟后,却玩的不亦乐乎。 “姑娘你看,就属咱俩的风筝飞的高!”春露没想到庄姑娘的手这样巧,虽然她俩扎的大蜻蜓粗粗笨笨,还废了好几日功夫,却结实的不得了,鼓了风就飞老高,这还是自她被爹娘卖了之后第一次放风筝。 是呀,很高。庄良珍仰脸盯着云朵稀疏的的碧空,蔚蓝色的,很动人。 她心情渐渐明朗,摸了摸红毛的耳朵,任由它驮着自己溜达。 “姑娘,你唱的什么歌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春露抹了把汗。 唱白点喜欢的。 她哼的越轻,白点就越高兴,撒开四蹄一忽儿跑到左一忽儿跑到右,若是忽略个头,跟撒欢的狮子犬没甚区别。 河岸不远处的青石路上正缓缓驶过一辆黄梨木镶猩红锦帘的马车。 邬清月恨恨的放下帘子:“贱婢,自娱自乐也能这么开心!” 迎双小心翼翼为她修指甲:“她高兴不了几日的。良二夫人不是不管她,也不是不知道她跑到京都来撒野,只不过眼下没时间收拾她罢了。再说谢氏姐妹也来了,您让她们着急去,看她们撕扯,多有意思。” 邬清月眯着眼睛笑:“还是你最懂我心。” 夜幕降临,鲁公府因为三少爷的事,取消了今年的重阳家宴,但除了安静,府内一切运转如常。 族内的兄弟原是有心为良骁的调任热闹一番,现在肯定是不成了,最后便聚在贤宁长公主府喝茶。为了表示对已故三少爷的尊敬,大家只品茶,无乐曲亦不会有美姬在侧,就是单纯的聊天,但每个人身畔都跪坐一名手艺精巧的烹茶侍女。 良骁与余尘行并排而坐,这两人在圈子里都属于人缘好那一类,但好的类型又各不相同。 一个令人心安,一个引人放纵,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凑一起,倒也谈笑风生。 余尘行低笑道:“表哥,你该不是想把那小玩意儿一直放我那里吧?我就那座宅子还拿得出手,现在为了你,连个风流快活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吗?那我帮你找一个。”良骁道。 余尘行立刻摆手:“那哪成儿,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其实我就是好奇你想干啥?干放着不干?” “对女人要有耐心。” “那也得是女人啊,你内个……牙很尖。”余尘行不正经的笑了笑。 “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良骁托起茶碗,“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余尘行笑意僵住,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厉色。 良骁微笑道:“她能与马沟通,但并不是控制马,而马也像人一样,性格千差万别,甚至极其危险,别让她牵涉太深。” 他是指私贩战马的案子。 “这么说,我还不敢用咯。”余尘行挑了挑眉。 “可以用,我也想看看她的能力。”良骁抬眸看他。 余尘行别开目光,讪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清心清香投了一枚地雷!?(′???`?)爱你~ 请个假哈,明日暂停更新,后天早八点恢复正常。这两天眼睛酸痛,大概是月子的时候留下的毛病,急需调整一天,借着放松心情和身体的机会也许能写出更好的内容回馈大家,请大家体谅一位大婶级别的作者不易之处(请注意是“婶”不是神) ☆、014 被黑夜笼罩的鲁公府,良氏二房一片静谧,仆妇们全都绷着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路,唯恐弄出什么动静惊扰了好不容易睡下的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歪在炕上并未睡去。 “除了把表小姐气哭那一回,一直不声不响的缩在双槐巷,只在今日出来放了半天风筝。”董妈妈轻言细语的回话,又将庄良珍是如何气哭邬清月的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 良二夫人叹口气:“这孩子,真不懂事。” 也不知是说邬清月不懂事还是说庄良珍不懂事。 董妈妈低首道:“孩子不懂事,所以才需要大人来管教。其实夫人您大可不必操心,就交给奴婢吧,小丫头嘴再硬也硬不过宫嬷嬷的兰花针,奴婢一定会把经书第三卷一个字也不少的从她嘴里抠出来。” “罢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用了兰花针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二少爷又喜欢的紧,我何苦要去做那坏人。”如今老太爷喜欢良骁,做了坏人可就是得罪老太爷。 “夫人,您就是心肠太绵软了,总是想着别人,苦了自己。”董妈妈叹了口气。 第14节 “二少爷已经长大,有自己的心思,我们做大人的就该放手了。”良二夫人扶额闭目,年近四十的手保养的鲜嫩欲滴。 董妈妈弓着腰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 “挑个合适的日子,我要见见。” “是。” 在京都散播庄家与鲁公府的渊源,下一步是不是要拿出蓝嫣芝当年的婚书?良二夫人轻轻哼了声。 她是绝不会给那丫头拿出来的机会。 那可不是一份正统的婚书,更不是蓝嫣芝写的,而是老太君,婚书的内容也不只是针对良骁,而是大房与二房的适龄男子。 良骏的年纪可比良骁适龄多了。 这可不行,不管是良骏还是良骁,都是漂亮的好孩子,那丫头怎配与他们比肩。 …… 长公主府的品茗茶会结束,夜已深,丫鬟们小心翼翼侍候几位少爷下去休息。 余尘行垂着眼皮,复又抬起。 他快走几步,追上良骁:“表哥。我给你备了一份惊喜。” 良骁笑道:“自己留着吧,双槐巷那个已经让我很吃力。” “那不是吃力,是舍不得发力,今晚这个,梨乐坊的头牌,随便你用劲。” “是你用过的吧?”良骁侧看他,玩味道,“我不喜欢和兄弟共用女人。” 这句话的意思可就深长了。 余尘行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 大齐的女孩子喜好穿胡服骑马出行,上衣长若裙摆,两面开衩,着灯笼裤。庄良珍换上这样的装束,惹的春露不住拿眼偷瞄,最后腼腆的告诉她:“姑娘,您这身段儿就是用泥巴捏也捏不出这样的完美。” 窄衣窄袖还束腰的胡服,有多暴露身段上的缺点就有多暴露优点。 庄良珍垂眸看了看自己,春露立即上前伺候她戴上帷帽:“用这个挡住吧。” 庄良珍对她弯唇一笑。 感应到今日女孩子就要送它回记忆中的地方,白点绕着庄良珍兴奋的奔跑,若非有帷帽遮挡,不知得要扬多少灰尘在她脸上 其实她大可坐马车,但有点舍不得白点,白点也高兴驮她,一人一马,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愉快的交流,马蹄时快时慢,兴奋难抑之时,它还能蹦起来,像个男孩子。 不过它是母的。 起先,庄良珍一直以为这性格定是公的。 牵回来那日,却被余尘行好一番嘲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居然连公母都分不清,来来来,哥哥教你,母的就是长它这样,公的嘛,嘿嘿,就是那样啦,你懂得……” 这个她还真不懂,从前见到的都是骟马。 马不骟不可使役,这是规定,因为公马很危险。 她想了下余尘行的身体,又自动脑补了一下公马,理解起来竟也不难,便对余尘行道:“谢谢,我懂了。” 余尘行哑口无言,沉默片刻道:“你特么刚才是把老子的下半截跟马接一起想象的吧?” …… 随行的护卫常年往返京都和江陵,路上一应琐事根本无须庄良珍操心,大家也都很默契的按照她要走的方向前行。 可是马不会用人类的语言表达,只知方向,沿曾经离开的路线原样返回,于是护卫们发现此行格外诡异,比如到前面的石板桥,明明直走就可以啦,庄姑娘却非要绕一圈榆树林。 也可能是小姑娘贪玩,就爱骑着马儿四处溜达吧? 庄良珍趴在白点耳边轻喃一句,它摇了摇尾巴,停驻脚步,脑袋高高昂起,似乎在发呆。 怎么停下了?护卫不解的看向马背上的女孩,春露也从车里探出头。 少顷,庄良珍回首问道:“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二更时分便能到达的地方有哪些?” 护卫首领牛百户回:“大约是京都和江陵的交界口,有驿馆。” 有驿馆,挺好的,不用露宿荒野。庄良珍拍拍白点的鬃毛,它乐了一下,撒开四蹄继续前行。 谁知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牛百户追上庄良珍:“庄姑娘,这条路不能走,得走右边,那才是官道,左边是荒山野岭。” 可是白点执意要走左边,它就是从左面被人带进京都的,庄良珍无法对牛百户解释白点的心情,想了想,问道:“我们有指南针,足够的水和吃食,难道还怕走不出荒山野岭?” 牛百户拱手道:“莫说有这些条件,就是没有我也能将姑娘好好的带出来,但现在不能走的原因是有狼群。” 可是不走这条路,白点就找不到家了,马儿识途,只是识它走过的,不能像人那样有一个宏观的立体的逻辑。 庄良珍问:“如果必须走这条路,牛百户可否想个万全的法子,比如多雇几个壮丁,准备一些火把,银钱不是问题。” 大不了耽搁一天,返回刚才经过的小镇做些准备。 牛百户想了想:“也行,但要耽误一天了。” 庄良珍颔首。 牛百户包揽一切,立刻着手准备,春露则陪庄良珍回客栈休息。她一早儿就知道庄姑娘不寻常,马在她眼里就像温顺的小猫小狗,少爷则是隔壁的熊孩子,更不可思议的是似乎还与……鲁公府的良世孙有一些说不清的关系。 但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尽管时不时要经受匪夷所思的考验,然而做下人的最要紧的就是本分,主子想让你知道的事不用问也会透露,否则,最好埋头干活少说话。 没错,多干活少说话。想通了的春露立刻打水伺候庄姑娘休息。 其实牛百户比春露还纳闷,但余大人不准他问东问西,只命他护送庄姑娘,护送,就是保证庄姑娘安全,但是少发表意见。 翌日,牛百户加上两个侍卫外带十二个壮丁,总共十五个男人,各个人高马大,狼群看到这样的队伍绝不会主动攻击。庄姑娘推算,一早出发翌日天亮之前便能赶回。 时间不长,算不得苦差,价钱又公道,众人信心满满。 他们本就是当地猎户,在狼群出现以前经常出入此地打猎,对路径再熟悉不过。 看来这位牛百户倒是个细心人,短短半日,布置的妥妥当当。 “白点,你以前不会是野马吧,哪有家养的马走这种地方?”庄良珍喃喃自语。 野驹苑虽有野驹二字,里面的马却都是人工饲养长大的,只不过脾气古怪,难以驯化,导致暂不能使役。 没想到居然混进了一匹真的野马,想来捉它的人也废了不少功夫,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巧合。 当日酉时,庄良珍感觉白点找到了家,它难以自抑的嘶鸣,驮着庄良珍恋恋不舍,见她跳下来,便伸着脖子去噌她额头。 除了春露,十几个男人目瞪口呆,见过温顺的良驹,但真没见过比小狗还会讨好人的良驹。 再往前便是一望无垠的峡谷与森林,不再适合人类涉足。 要分手了吗?庄良珍看着它眼睛。 白点眨了眨,居然有晶莹的泪光。 庄良珍睁大眼:“真的吗?你见过我?” 所以第一眼就对她格外好奇,恨不能咬断木栏冲出来。 “你见到的那个我,比现在的我高,白头发……哈哈,你们马儿说的话听起来真奇怪。”她抱着它脖颈笑,“那一定是与我相像的人,但肯定不是我。” 它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确实不是她。 但是它要走了,它属于带着露水的草芽和深谷。 似乎要为这略带伤感的离别更添一抹愁绪,老天爷竟飘起细雨。 白点哒哒哒的越走越远,还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直到火红的身体被浓郁的灌木丛一层一层的遮挡,完全消失。 “姑娘,快走吧,牛百户说下雨不是好兆头!”春露上前拉起她的手。 庄良珍如释重负:“好,我们走!” 牛百户中气十足的指挥大家掉头。 天黑时在一处山壁下落脚,绵绵的细雨忽然变了脸,稀里哗啦越来越大,牛百户大惊失色。 深更半夜,正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时辰,而雨势这么大瞬间浇灭火把,情况不容乐观。 幸而当初庄良珍要求把车厢的檐角做宽许多,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尚且能避雨,也能勉强护住五六根火把,但根本找不到地方生火,没有火堆就意味着任何一种野兽都有可能靠近马车。 “牛百户,请将车辕解下。”庄良珍冷静道。 有道理,马匹极易受惊,万一将两个小丫头拉跑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牛百户一点即透,立即放下车辕。 春露似乎被紧张的气氛感染,结结巴巴道:“别,别怕啊,再有三个时辰天也就该亮了。” 明明自己都快要吓晕了,还好心的安抚她,真像慕桃。庄良珍拍拍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狼群很少主动攻击人数众多的男性。 但这一夜,谁也无心睡眠,牛百户支起耳朵,一刻也不敢分神。 一个时辰总算平安的过去,雨势转小,众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却发现静谧的灌木丛有萤火虫在飞舞。 春露眼睛一亮,展颜道:“好美啊!” 庄良珍面无表情道:“狼群来了,大家小心。” 春露尖叫一声晕过去。 尖叫引起了狼群一阵骚动。 不知它们跟踪了多久,但一直未发动攻击,可见也是有所忌惮。 十五个男人架起弓箭,庄良珍钻出车厢,爬上顶盖,顶盖四周有固定火把的地方,只见她四平八稳的挨个换上新的桐油布,逐一点燃,众人这才发现雨停了。 雨停了,却无一处干燥之地生火,倒是方便了狼群。 嗷~ 头狼一声悠长的号令,那些美丽的“萤火虫”缓缓飘出灌木丛,一只,两只,三只……每数一下,牛百户的心便重重的跳一下。 他们的运气是有多坏,不仅横遭暴雨,还遇上规模如此巨大的狼群! 庄良珍的神色却异常平静,不是不怕,而是害怕这种情绪在死亡面前实在多余。 “见鬼了,怎么会这么多!”有人骂道。 一般三四十只就很夸张,眼前却有上百只! 众人的面孔几近扭曲。 第15节 牛百户侧头对庄良珍道:“庄姑娘,我把车辕接上,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庄姑娘没有回答,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女孩子单薄的身形立在车顶,不知在想什么,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一双明亮的眼,即使在暗夜也那么清晰。 头狼慵懒的踱步上前,似乎在思考如何发动攻击才能尽可能的减少狼群伤亡。 庄姑娘忽然对它喊了一声,这一声清亮而婉转。 头狼耳朵动了动,目光锁定庄良珍。 女孩子又对它喊了声。 它听不懂,但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狼群有短暂的沉静,但也只是短暂的。 牛百户要疯了:“庄姑娘,你还是躲起来吧,别这样乱叫,待会它可能盯着你咬。” 庄姑娘却示意他安静,双手合拢,启音缓缓轻唱。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唱歌! 但歌声古怪,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大气,似异族人。 听见女孩的歌声,头狼暴怒,嗷的一声群狼犹如离弦之箭冲向马车,马匹嘶鸣,箭矢如雨。 众人都要吓尿了,谁还有工夫搭理举止怪异的女孩子。 他们不信十几个男人还杀不过一群畜生。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十几个男人还真快要招架不住,猝然一道惨叫,有人胳膊被趁虚而入的狼咬住,阵脚顿时大乱。 更有人抢走马匹,骑上便跑,只有牛百户死死拽住最后一匹马:“走开,走开,这是庄姑娘的。庄姑娘,快走啊!” “我不走,它会来救我的。”庄良珍坚定道。 仿佛是为了诠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空濛而漆黑的天际渐渐传来雷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人尖叫:“我操,好多马,他娘的,好多野马,我们死定了!” 白点火红的身影从地平线一跃而出,身后是乌泱泱的奔马,泥水四溅,踏月疾驰。 狼群瞬间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网友:你家阳台菊花很香 投了一枚地雷(づ ̄ 3 ̄)づ爱你~ 从下章开始,一连好几张撕男主男配 江陵良氏大长房 【祖辈】 鲁国公,妻唐氏(老太君) 【父辈】 良叙(长房),妻蓝嫣芝(良大夫人,已逝) 良权(二房),妻卢氏(良二夫人) 良观(三房),妻阮氏(良三夫人) 良芸诗(长女)邬清月之母 良芸姮(次女)余尘行之母 【良氏少爷】 大爷:良驸 25 【长房】五岁夭折 二爷:良骁 21 【长房】 三爷:良骥 21 【二房】 四爷:良驰 20 【三房】 五爷:良骏 19 【二房】 【良氏小姐】 大姑娘:良婷安 25 【长房】 二姑娘:良婷婉 16 【二房】 三姑娘:良念柔 15 【二房】庶出 四姑娘:良婷慧 15 【三房】 五姑娘:良婷姝 14 【三房】 ☆、015 众人乱成一团。 “大家不要怕,它们不伤人!我保证,它们不伤人!”庄良珍跳下车大喊。 攸关生死,谁还将小丫头放在眼里。有人推了庄良珍一把,甚至从她身上跨过。 牛百户急忙上前拉他,冷不防挨了一刀,捅他的人夺走最后一匹马,跨上便逃。 “牛百户!”庄良珍喊道。 “我没事,胳膊挨了一刀,死不了!”牛百户将她护在身后。巨大的动静也震醒了春露,她惶恐的捂住嘴。 庄良珍扯住拽她往前跑的牛百户:“不要动,只要不动就一定不会有事!” 你说没事就没事吗? 这是你能控制的吗? 顷刻间,震耳欲聋的马蹄不啻于一场闪电风暴,猛然席卷而来,踏碎四处乱窜的狼群,但处于风暴中心的他们,风平浪静。 不知过去多久,牛百户才醒过神,周围全是野马,在吃草。 他们的人平安无事。 庄姑娘也无事,正用力的抱住白点脖颈。 墨蓝色的天际终于冒出微许薄光,天,要亮了。 …… 与此同时,迎来黎明的京都,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祭秋神。 大齐历代帝王每年这一日都会命宗亲下地劳作,寓意天家与子民同甘共苦。 伴着悠扬的晨钟,京都郊外的田地好不热闹,随处可见贵人的车马还有奴仆,大小官员管事也都提前聚集在此候命。 余尘行来得比较早,在众人的伺候下挑了合心意的农具埋头苦干。 “少爷,您随便挖两铲子就好,不必……如此卖力的。”秋水小声提醒。 余尘行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转回神,立时扔掉铲子,从坑里狼狈的跨出。 众人乖巧的鼓掌叫好。 “余大人挖的好,我们就不会这样挖红薯。” “对对,这户人家都激动的哭了,没想到余大人能帮他们收红薯。” 余大人总算离开,负责记录的管事狠狠踹了身边人一脚:“你丫缺心眼儿啊,收红薯不是用耙子翻的吗,你他娘的怎么找了个铁锨给余大人。” 被踹的人欲哭无泪:“我拿耙子了,余大人不喜欢,自个儿换成铁锨的。” 管事叹口气。 结束了莫名其妙的劳动,下人们一拥而上,伺候余尘行回府的回府,沐浴的沐浴。 余尘行轻咳一声,问秋水:“最近你没去双槐巷找春露玩么?” 秋水抿唇一笑:“去了,可是春露陪庄姑娘出行,还未回来。” 没回来啊,不是说来回两天的路程,这都第三天了,该不是怕我勒索她,拐了我的丫鬟逃走了吧? 这么卑鄙无耻的事,她真能干得出。 …… 而远在荒山野岭的牛百户等人,还处在劫后余生的震惊里。 他们扭头怔怔看向春露。 春露抿了抿唇,总觉得该解释点什么:“庄姑娘能与马儿交流……” 也就是能听懂马的话! 所以一直与那匹红马嘀嘀咕咕,红马也是邪门的听她话! 这一路的怪异以及种种来不及深究的事瞬间也就清晰起来,牛百户瞠目结舌。 那匹红马不知在与庄姑娘商量何事,庄姑娘一脸惊讶,顾目四盼,只见密密麻麻的野马逐渐朝两面分开,露出中央一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匹小马驹,灵秀非常,毛色青灰,又似乎是青白,好奇怪的颜色! 牛百户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见过战马无数,但从未听说还有这种马。 小马驹很怕生,两只耳朵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庄良珍睁大美眸,缓缓靠近它,它后退,挨着白点的身体嘶鸣。 “我不会伤害你的,请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将来再送你回来好不好?”女孩子眯着眼笑。 小马驹哀鸣,女孩子伸手碰它,它颤了颤,但不再反抗。 “我的厄蛮语说的不是很好,但我会唱厄蛮族的童谣啊,我知道你想阿娘了,就像我想念阿爹,可是你阿娘已经去了另外的地方,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她说。 白点用脑袋碰碰庄良珍,又碰碰小马驹,转身离去。 小马驹慌了,忽然撒腿去追白点,身姿犹如一道残影自众人眼前掠过。 白点十分严厉,用头顶它,一顶一个趔趄,小马驹不停后退,最后伏在庄良珍肩上“痛哭”。 第16节 众人目瞪口呆,却仿佛亲眼见证了一场爱别离苦。 庄良珍轻拍小马脑袋,淡淡道:“马儿的心比人类还敏感,同样拥有七情六欲,爱与恨、悲伤与欢喜、信任与不信任、挫折、好奇心甚至是嫉妒,但没有背叛。” 那之后,回到小镇,江茗已经在客栈外院等候多时。 他人长得斯文,穿一身天青色道袍,腰间缀了只豆绿的荷包,看上去就更像个书生,还是人畜无害的那种。 这边马车一停,江茗便迎上前。 “庄姑娘,在下奉命特来接您一程。”他说话十分客气。 “是监视一程么?”庄良珍踩着下车的垫脚凳,居高临下打量他,“你们真是多虑了,我现在可是巴不得留在京都,又岂会闷不吭声的离开?” 这事您又不是没做过。江茗低首淡笑:“二爷也是一番好意。” “多谢。不过我这里已经有三个护卫,一个丫鬟,实在用不了你。” 江茗微微一笑,眼角还有一道极浅的被她抓过的疤,不仔细瞧几乎看不出。他笑道:“姑娘还是听二爷的话为妙。” “这是要威胁我么?”她仿佛害怕,“那您随意好了,小女子在京都举目无亲,将来说不定还要仰仗江先生呢。” 江茗躬身道:“姑娘您言重了。” 还有比这更重的。她随意的搭了下他递来的胳膊,稳稳当当的落地,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心点儿,我不会放过你的。” 江茗后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 十天后,重回京都的牛百户前去余尘行那里复命,在书房将这段经历娓娓道来,末了,还道:“余大人,您可能觉得属下是神经病,但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姑娘真的不得了,骑着白点,就是那匹红马,所有的马都为它让道儿,也是它带领野马群救了我们。您看,我都语无伦次了……还有啊,她捎回来的那匹马,半夜昏迷不醒,请了兽医才知这是匹病马,病的很严重,可能活不过一日,当时我们就震惊了,病马还能跑那么快?” 但庄姑娘照常给生病的小马驹喂水喂饲料,甚至还向当地的府衙买了马奶喂养,又采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野草,剁碎了喂那小马驹。 所以这趟远行足足耗费了近半个月,而小马驹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正在双槐巷活蹦乱跳。 余尘行听得眼眸微瞠,漂亮的双眼皮儿愈发明显。 …… 这一日,春露照常伺候午睡醒来的庄姑娘洗漱更衣,又为她挽了个利落的小纂儿。 “姑娘,奴婢在您睡觉那会儿去看了玉青,特别能吃,看上去精神许多!。”春露一面闲聊,一面为她戴上米粒大的珍珠坠子。 玉青便是庄良珍带回来的小马驹。 原想起个小花或者青花之类的名儿,洗澡时才发现它是公的。公马名字带花似乎于理不合,庄良珍见它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仿若上等青玉,浅米色的鬃毛比女孩子的头发还柔软飘逸,干脆叫玉青好了。 主仆二人在闺房叙话,殊不知有“贵客”登门。 管理外院的程管事一看烫金帖子上的“良”字,忽地从椅子上弹起,他认得良骁,是少爷的表兄。 “良大人!”他上前施礼。 江茗将来意简单说了下,又道:“不必惊扰庄姑娘,我们就是来看看那匹小马驹。” 程管事不敢违命,立即躬身带路,但给身侧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也是个机灵的,待贵人一离开,麻溜跑去长公主府传话。 “大人,它叫玉青!”程管事指着马厩里一匹看上去格外可爱的小马驹道,“是庄姑娘从南面带回的,可机灵了,只要一听人唤‘玉青’,眼睛便骨碌骨碌转,仿佛能听懂人话。昨天姑娘训斥它,它还会生气,一直倚着木栏不吭声,也不吃东西,后来不知姑娘说了什么,它才哒哒哒的来回翘着尾巴撒欢。” 良骁点点头:“像她。” 程管事哪里敢接这句话,谁知道大人口里的她是哪个她。 江茗道:“我们就在这里随便逛逛,你去忙吧。” “是。”程管事欠身退下。 两个男子便旁若无人的在这座宅子的马厩附近漫步。 “庄姑娘并不知这是一匹青骢马。”江茗似乎觉得很好笑。 “她年纪尚小,不知道很正常,以后会懂的。”良骁抬手拍了拍正竖起耳朵“偷听”的玉青:“玉青是吧?你是不是以为她特懂事,还能照顾你?其实坏着呢,而且还只对我坏。” 玉青脑袋一缩,警惕的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似一汪清潭。 江茗纠结道:“二爷,姑娘也没对我好到哪里去,甚至屡次三番的威胁我,将来您可千万别被枕头风吹了……” 良骁笑道:“还敢威胁你,她检讨写了么?” “这我哪敢问啊!我可不是告状的意思,您也千万别找她麻烦,她不痛快又打不过你,还不都是拿我撒气啊……” …… 每日午觉过后,庄良珍便要为玉青准备药膳。 《马经》第三卷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囊括了各种针对战马的医术,每一个方子,价值千金。这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难,会走路的时候曾祖就开始教她辨识植物,三岁以后跟着阿爹走南闯北,认识了百余种,九岁定居上谷,那里水草丰美,她在玩耍中摸索,闭着眼都能叫出某种植物的名字,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天赋,从未忘记过。 挑了几样精细的饲料,又将几味奇怪的草药掺了进去,仔细搅匀,春露才盖上盖子,提起,两个小丫头朝外院马厩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有人比她们先到。 春露惊呼一声:“你们……你们是谁?我家姑娘在此,还不快回避。” 该来的终于来了。 庄良珍步履不变,边走边道:“他是良世孙,旁边那位你见过,世孙的爪牙——江茗。” 良骁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身,不过是相隔了数月,但却是她离开他最久的一次,说不心疼是假的,可一想到她的任性,又忽然觉得她活该了。 春露眼角警惕的瞄着秀美之极的陌生男子,不知为啥,有点害怕,不敢直视。 她挽住庄良珍的胳膊:“他怎能不打招呼便来姑娘家里……” “这不是我家。”庄良珍道。 她没有家。 春露眼圈红了。 良骁目不斜视的望着庄良珍,亦举步走过来。 “姑娘,毕,毕竟是外男,我们回避一下吧……”春露眼睛越瞪越大。 “无妨,他可是我未婚夫。”庄良珍下巴微扬,以一种矜傲的姿态打量来到身前的男子。 未婚夫?!春露顿时听不懂了,良世孙是庄姑娘的未婚夫!! 她的三观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却被江茗拽出了马厩。 现在偌大的马厩只剩两个人,是了,还有个小厮,但那小厮一见情况不对,早就溜之大吉。 良骁俯身仔细凝视了女孩子一会儿。 “你还知道我是你未婚夫?”他问。 庄良珍不答反问:“你是来要检讨书还是想听我忏悔?” “不急,你还有七天。” 庄良珍哦了声:“如果我既不写检讨书,也不忏悔呢?” 良骁垂目打量她片刻:“你可以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撕的热闹,最近都在写撕逼。 其实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女主一路闯关打怪,然后进鲁公府,与男主天天撕x ,中间还有各种甜宠和暧昧。 反正必须进鲁公府,一定要进去,复仇女神的第一个目标! 在这里也对心急的读者说:好看的故事都要有铺垫,那些剧情之所以令我们期待就是因为前面的铺垫与酝酿,若我真直来直去的只写男女对手戏,去掉前面这些情节,你觉得会好看吗?请注意,假设没有你看过的这些情节哦!我觉得那样很干瘪哎~ 而且女主必须得有一定的资本,否则凭什么驯服恶魔男主?她可是令他又爱又恨的小妖精 ☆、016 试试看便试试看。庄良珍莞尔一笑。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人,现在却像两只隐在角落中的小兽,随时准备撕咬对方。 嘴上最疼她,可报复她之时哪一次手软? 更好笑的是大家居然认为此人温良。 睚眦必报、手段阴险也能算温良? 良骁也笑了笑,目光却更摄人,牵起她,像是小时候,稍稍领先一步走在前面,来到她落脚的园子。 小花园不大,但布置的精巧而用心,开了一片三醉木芙蓉。 她站在花下,与之相映,动人心魄。 “珍珍,我不欠你什么,也不会跟你道歉,但你这次真的很过分。”他沉吟道。 庄良珍垂眸掐着手里的花。 “我养小松鼠玩儿,也不觉得亏欠它们,就像骁哥哥养我玩儿,只嫌我不够乖顺,又怎会觉得亏欠。”她语气怅然。 “我对你可比你对松鼠好多了。”他毫无愧疚。 数月不见,就连无耻也这么理直气壮。庄良珍按了按鬓角:“你何不坦坦荡荡承认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劣,那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是人,都会有阴暗面。” 良骁目光落在她脸上,卑劣? 她竟将他的情难自禁形容成卑劣! 他把她当成孩子宠,亦当做女人来疼,变的更亲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本来就是地位不等的人,甚至他还能决定她的未来,那么他的施与、掠夺、都将变得理所应当。 你能要求一头狮子守着块肥肉不下嘴? 良骁觉得在口舌上赢了她,胜之不武,便道:“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已经很努力不恨你,你也……见好就收吧,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行么?我会给你名分,但你不能再胡闹,别逼我收拾你。” “话不要说的这么满,你要的东西还在我手里呢,我可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走投无路之时真不知会干出什么。”她踱步绕他半圈,眼眸亮亮的,闪着孩子气的慧黠,歪头看他,“不过你到底是我的骁哥哥,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情谊的,其实我也不忍坏了你与谢家的好亲事,但是……我也很可怜啊,悔婚么,总要付出一点诚意。” 女孩子毫不掩饰那双美眸里的贪婪。 我何时要悔婚了?良骁拧眉看她,沉默而认真。 第17节 庄良珍循循善诱:“我身无分文,四处漂泊,总要有点东西傍身才安全,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用钱买。哦,对了,是不是也该把庄家的东西原样还给我呢?” 但是被夺走的贞.洁与感情再也无法恢复了,她有瞬间的难过,但很快又将这种多余的情绪抛弃。 良骁看了她一会儿:“东西都在良二夫人和老太君手里,我从未碰过属于你的东西。” 妙哉,他真的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庄良珍不无佩服的看向他。 他确实没碰过那些东西,但那些东西却因为他,全部到了良氏手中。 “骁哥哥的伶牙俐齿,良珍自是望尘莫及。”她含笑施了一礼,肃穆道,“那玉佩呢,不会连这个也在她们手里?这是我阿爹留给阿娘的定情信物,于你们毫无意义,但却是我对亲人最后的念想!这个总要还给我吧!” 人之常情,合情合理,一个女孩子要求这个并不过分。 庄良珍状若哀婉,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发颤。 其实玉佩——才是她此行最关键的目的之一。 这是凝结了庄家几代人心血的东西。 既是被人骗走的,那就再骗回来!庄良珍努力平静,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你送给我的。”良骁认真的看着她,“难道你不知送给别人的东西就不能再要?” 那确实是她送的,但又何尝不是被骗的?演戏,她也会啊。庄良珍嗤笑一声,一脸无所谓道:“既然你喜欢就留着吧,咱们言归正传,你们考虑考虑如何向我提亲,我一点儿也不急,只要你们等得起,一年,两年,三年……”她掩口轻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能接受谢二姑娘,可不接受谢三,除非她愿意为妾。” 谢二比较蠢,留在身边很好用,谢三太美了,性格又与良二夫人如出一辙,难保不是祸害。 万一良骁怜香惜玉合起伙来对付她,也很麻烦呀。 良骁问:“就这么点要求?” 庄良珍想了想:“当然不是,但一时又想不了那么多,以后再补充。” “你这样掐尖要强,能做好宗妇?”他问。语气简洁,这就是一个问句,不存在暗讽。 “不清楚。”她实话实说,“我想你们也不指望我做宗妇吧,而且像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宗妇呀,我只要享受荣华富贵。主持中馈的话,挑三个能干的姨娘,有什么事过来跟我领对牌,做的好有赏,做不好挨板子,放心吧,总不会让你操心的。” 良骁坐在竹椅上,目光半晗,似在沉思。 他哦了一声:“我忽然想起个事,你不要玉佩我还差点忘了,佛珠呢?” “有段时间缺钱,卖了。”她垂眸打量新修的指甲。 很长时间他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语气稀松平常道:“你是白痴么,才卖两千两,那个在市面上已经不能用钱来衡量。” “我缺的就是钱,市面上不用钱衡量对我而言没意义。” 良骁别过头,没说话,似在压抑怒火。 少顷,他又抬眸,一脸平静道:“拿去,再卖一次我会杀了你。” 佛珠竟然在他手里! 他从右腕褪下,深红色,映得手背格外白皙,递给她。 庄良珍瞥了一眼:“不必了,万一弄丢可就解释不清。” 良骁握住佛珠,攥了攥,陷入沉默。 …… 此刻另一边,双槐巷的角门咔擦一声打开,吓了守门的婆子一跳,刚要尖声叫嚷,就被人堵住嘴。 “叫什么叫,连你家二爷都不认得吗?”大苏压低声音道。 余尘行表情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我就是刚好路过,懒得绕到正门,进去拿点东西,休要大惊小怪。” 他进自己家,却要像个贼一样,别说守门婆子一头雾水,就是余尘行自己都不明白。 明天万春山狩猎,他惯用的一只扳指碰巧在四宜阁,不用这个扳指拉弓不舒服,他必须来拿,一刻也不想耽误。 大苏小声道:“二爷,何必如此呢,只要您知会一声,今晚我一准儿给您送去。” “这不正巧路过么。”余尘行道。 也对,正巧路过。大苏点点头。 余尘行脚步走的有些急,抄小路往四宜阁赶去,中途忽然向西拐了下,大苏拧了拧眉,走这面干啥,这条路铺了鹅卵石,您不是最讨厌走鹅卵石的路。 鹅卵石小径两侧栽了不少木芙蓉,开的如火如荼,是当初芙蓉苑栽剩下的,前头就是芙蓉苑,不知庄姑娘在干啥。大苏一面走一面想。 其实长公主府的翡翠扳指用起来也很不错,但余尘行就是想四宜阁的红玉扳指,不知道庄良珍在干嘛,贱人,不会是正在跟良骁…… 双槐巷的下人回禀他良世孙忽然造访那一瞬,余尘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噌地窜上了脑子。 他就是很客套的说了句“你那小玩意儿我放双槐巷了,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这句话有很大的赌气成份,没想到良骁居然当真,也太……太无耻了吧! 然而某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只顾与男人私会,也不考虑考虑私贩战马的案子,到现在也没见她找他说说想法!余尘行攥了攥手心,疾步走向芙蓉苑。 喘息不禁急促。 奇怪,这是我的宅子,紧张什么啊,又不是来捉.奸! 捉.奸? 他愣了下,双眸顷刻要喷出火来,奸!夫!淫!妇! 大苏目瞪口呆,二爷没走正门,从墙头翻了进去。 …… 芙蓉苑内,良骁从沉默中恢复,看了庄良珍片刻:“我的孩子呢?” 终于,他还是问她了。 庄良珍望着一丛木芙蓉发呆,似乎没听见。 他很有耐心,起身来到她身边,也望着那一丛木芙蓉,等待她回答。 “没了。”庄良珍用两个字湮灭了一场感情游戏的硝烟。 良骁转眸看她。 即使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这双饱含怨怒的眼,依然可怕,时常令她于噩梦中惊醒。 庄良珍移开视线,两手一摊:“那么多人在后面追,我得跑啊,还总担心会不会没跑出上谷就被捉回去,孩子就跑没了。” 如果有报应,就让良骁与她一起平分吧。 但现在,她得好好活着。 活着才能看别人痛苦,看别人去死啊! “为了烧掉经书,你也蛮拼的。”他低沉道,看不出喜怒,“但你欠我一个孩子,珍珍,你得还给我。” 可他欠她的,何止一个孩子,一条命? “那得看你给多少好处,要不打死我?”庄良珍笑容无赖,眼眸平静如古井。 “亲死你。” 良骁垂眸吻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ps:忘记“玉佩”和“佛珠”的童鞋请参见007最后一段。 男主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他的情绪就像平静海面下不断喷发的火山口,在字里行间汹涌澎湃,你们感受到了咩? 感谢 (づ ̄3 ̄)づ╭?~ 网友:吾将冷眼吃螃蟹 投了一枚地雷 网友:19262138大宝 投了一枚地雷 ☆、017 良骁倾身闭目,她也没躲。 他亲她,既是安抚她心尖的伤痕,也是安抚自己失去孩子的怨怒。 男女之间大抵如此,前一刻还撕咬的遍体鳞伤,往往做点事便又化干戈为玉帛。良骁缓缓睁开眼,眸中腾起一丝暖意。 庄良珍也缓缓睁开眼,沉寂似一潭死水。 以吻封缄这招现在对她不管用,倒是能让他温柔下来。 结束之后,他抬头镇定呼吸,轻抚她的鬓角:“并非我不愿你进鲁公府,而是有些事还没结束,明年下半年再接你好吗?我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你恨的人……交给我。” 如果不曾亲耳听他应下良谢婚事,不曾亲眼目睹他拂下谢三鬓畔一朵落花,甚至……揪住阿爹衣襟凶狠的表情,她此生都要被他粉色的谎言蒙蔽。 庄良珍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哄女孩子。 良骁吻了吻她发顶,轻触她耳垂:“这些日子我心口都有些疼,分不清是想你想的还是恨你恨的,现在却不疼了,大概是又见到你的缘故。珍珍……我在双阙街给你买了栋宅子,以后每天都陪你,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先前考虑比较多,才不曾插手她的住处,但余尘行根本不会照顾人,又擅长撩拨女孩,时间一久,难免要生乱。 “如果我还是不听话,会怎样?”她懒洋洋的问。 不听话的孩子总要受些惩罚的。但颈间肌肤被那一蓬青丝拂的发痒,也抚平了怒意,他好声好气道:“珍珍,我有多疼你,难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他最疼她。 她也清楚的记得心被他伤的有多疼,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但他又那么温柔,抱她在身边,犹如圈着一个小婴儿,哄得她忽略了他的可怕。 可是阿爹自杀前那一夜,跪在地上抓住他的腿,痛心疾首道:我再也不跑了,不要伤害珍珍,我真的再也不跑了,她在你手里,我永远也跑不掉。 刹那间,她便被冻结了。 她的身体与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庄良珍抹了把泪,重新振作起来。 良骁看着她:“别哭,我会照顾好你的。” “可是骁哥哥很会照顾的人心痛。” 她微弱的软语拂过耳畔,尾音千转。 良骁僵了僵,侧过头看她,只能看见埋在胸口的脑袋,发丝清香。 第18节 “以后不会,我会注意分寸。”他黯哑道。 “好呀,我等着看你多有分寸。” 声音软软的,还略带一丝委屈,此时此刻,就算是怨恨,他也认了。 庄良珍的额头抵在男子的锁骨附近,脸朝下,冰冷而木然,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控制自己发出那样的声音,说出那样的话。 但这个女孩子做到了。 她比良骁甚至是自己以为的还要深沉。 …… 回到芙蓉苑,春露不小心撞见这一幕,急忙躲进暗处,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良世孙是庄姑娘的未婚夫,那少爷是什么,想起鹤鸣楼那一幕,她不由打颤! 混乱,太混乱了,若被良世孙知晓,庄姑娘该如何自处? 好像也不对呀,鲁公府是何等尊荣的富贵地方,庄姑娘……能嫁进去? 她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大概明白庄姑娘是什么了。 即便良世孙看上去比少爷温柔许多……春露将剩下的感慨化成一声叹息。 ……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良骁欣喜之余也不是没怀疑,却无法看清伏在怀中女孩的神情。 他弯腰低首去追她躲闪的小脸,不时与她亲昵耳语。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他还是不太放心。 庄良珍轻笑一声,转身倚柱闲看庭前花颜沉醉的木芙蓉:“你想欺负我,我才不依呢,既说了明年下半年接我进鲁公府,便明年下半年再说吧。我也不想去双阙街,就在这里挺好的,我喜欢木芙蓉。” 她想要回玉佩,便不能表现的太急切。 双槐巷虽然没多好,却也是余尘行的地方,无形中给她提供了不少便利。 良骁垂眸看她,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怨他?不,她只是恨他罢了。 庄良珍笑道:“时间终将抹平一切。”把这个人带给她的伤害抹去,把这个人从她记忆中彻底抹去。 然后缓缓抬起眼眸,终于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饶是强势如他,一时竟也有些心悸,不禁别开视线,这样可不行,他没什么好怕的,为何不敢看她? 良骁的目光重又落在她眸中。 “我也觉得时间终将抹平一切,下个月我会派人来接你。” 他相信时间会让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能用简单的对和错来判断。 良骁笑着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却不知身后的女孩,在他转身那一霎,温婉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木然。 …… 无耻!下流! 余尘行僵硬的转过身,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木芙蓉,刚才那旖旎的一幕不断在脑海盘旋。 大白天的居然亲上了,真是有伤风化! 某些个女人还真是……真是好笑,嘁,只会在他面前摆谱儿,殊不知被别的男人吃的死死的。 真是活该! 滚吧滚吧,有她哭的时候。 反正他一点损失也没有。余尘行这样想,我可没损失。我表哥明年左拥右抱谢氏姐妹,还在外宅养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真替他高兴,男人吗,追名逐利,回到家不就指望这点乐子。 那个女人自己蠢,连外室都愿意做,还指望男人有多心疼她,是不是非要等到被抛弃才后悔? 说到抛弃啊,良骁那个伪君子,整天假正经,简直是人面兽心,落在他手里一定很惨的。 不过她是自愿的,呵呵! 余尘行握紧拳头,这回可别想我再管你。 一颗心却仿佛被人搓成各种形状,又踩在脚底,脚底还有粗粝的砂石。 我日,喘不过气了,可能是跑的太快!他用力按住。 一只悠闲的蜈蚣贸贸然路过,被他抬脚踩烂,另一只见状,急忙缩回石缝,可他杀上瘾了,弯腰扒开石头,一点一点挖,硬是把那倒霉的家伙掏了出来,泄愤似的丢进池塘,转身就跑。 大苏跟看神经病似的瞅着自家少爷,搞什么? …… 良骁离开后,春露这才款款走出,小心翼翼伺候庄姑娘梳洗,末了,问她晚膳想吃点什么? 唱戏真是个既耗心神又耗力气的活计。 庄良珍急需填补:“来碗阳春面,只要切了丝的黄瓜,高汤便用昨日熬得火腿鸭子,再来一盘烤五花肉,一盘梅菜扣肉,剩下的随便整两道小菜。” 春露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不久之后,又瞠目看她吃了一碗面条,以及若干肥瘦相间的肉块,期间只说了一句话:“扣肉做咸了。” 庄良珍用膳那会儿余尘行在做什么? 他坐在自己房间喝闷酒。做人要有责任心,私贩战马的案子这么要紧,居然还有心情勾搭男人?这种时候怎么能勾搭男人? 这么多天了,他是懒得搭理她,但不代表容忍她消极怠工! …… 庄良珍正要吃第七块五花肉,院子便传来仆妇一声惊呼。 只见消失多日的余尘行气势汹汹踏进门,大马金刀的往玫瑰椅上一坐,瞪着她就喊:“你丫就知道吃吃吃,老子问你,私贩战马的案子,你可有什么主意?这都多少天了,你就给我装死吧,当我不知你玩的有多快活,正事没干一件!” 她每天都很忙,除了一日三餐,哪有时间吃东西。但一个人如果打定主意找你茬,那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影响他讨厌你的意志。庄良珍一点也未往心里去,慢吞吞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箸,漱口,又慢吞吞喝了半盏茶,才道:“我想过了,带我去见见那些马,就是你们从不法商贩手里缴获的。” “开玩笑,我怎么带你去见,只有官兵和营伎才能出入卫所!”余尘行喊道。 猛然顿住,他刚才说什么?营伎! 那个,他没有说她的意思,更不是讽刺她,余尘行慌乱的看她。 她喝茶的手几不可查的顿了顿,面色如常。 “见不到马,我也没办法。”她心平气和道。 余尘行烦躁的收回视线,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魇住,良久,才嘟囔:“明日随我去围场,丁大人那匹马便是失而复得的,我可以给你制造点时间。”声音温柔的自己都吓了一跳,好恶心! 原来他早有主张。庄良珍点点头:“嗯。” 他费心费力的想了这个办法,她就一个“嗯”。 余尘行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注意她吃的什么,大喊:“你馋疯了,吃这么多肉,就不能让下人做的精细些,活像个贱民。” 啊,又说错了,她本来就是贱民。 呸呸呸,他怎么能说她是贱民!余尘行死死咬住下唇。 庄良珍长长的吐了口气,说真的,她随便几句话就能让这个爆碳男人气炸,中风也说不定,可是这种人,很贱的,只要还有口气就越战越勇,即使被气死也在所不惜,就像巷子里的疯狗,逮住人就不撒口,人总不能也去咬它吧。况且,她还挺喜欢双槐巷的。 女孩子吐完气,拿起盘中一块糕点慢慢吃起来,悠闲的看着窗外的星光。春露全程大气也不敢喘。 余尘行端起茶碗,凉了,不由怒火中烧,指着春露呵斥:“你也是木头桩子吗,就不知给爷倒杯热茶!!” 春露魂飞魄散,小腿肚儿打着颤连忙下去提热水。 仿佛呵斥完下人还不够解恨,余尘行伸臂一拂,将一盘上等的汝窑蓝彩茶具尽数挥落,粉碎一地。 这人有病吧?庄良珍放下糕点,怔怔看他,他亦怒容满面,死死的瞪着她。 沉默片刻,她终于说话:“这套瓷器是我自己买的,很贵的。” 余尘行终于崩溃,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差点喷出。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我很严肃的跟你们说个事——跪!求!收!藏! 不是说好牵着手要做彼此的天使嘛~~~ 以及感谢: 网友:18399374 投了一枚地雷! 网友:清心清香 投了一枚地雷! 谢谢你们╭(╯3╰)╮ 也谢谢所有支持我的小天使们~~ ☆、018 是你买的又怎样,我就打碎了怎么着! 余尘行含怒拍案而起,春露提着铜壶恰好返回,他动作一滞,又坐了回去。 拍桌子倒没什么,反正家具是他的。 庄良珍心疼的是汝窑茶具,不过已经碎了,心疼也于事无补,便不再去想,只对春露道:“收拾一下吧。” 春露缩着脖子蹲下清扫。 “余公子。”庄良珍抬眸看向余尘行,“天色不早了,我习惯早睡,照顾不周,还请自便。” 走就走,谁稀罕在这里!余尘行拿起鞭子愤然起身,走至门槛又顿住,回首冷笑:“像你这种女人,真不怪男人轻贱你。” 这种女人?哪种女人? 当时屋中的烛火并不算通明,她又坐在角落里,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浓密的阴影,深深遮住眼底的情绪,余尘行一时无从分辨,懊恼的抿紧唇,就连呼吸也凝滞。 直到听见她舒缓的声音:“跟你有关系吗?” 你…… 第19节 “哈哈哈,真好笑,当然跟我没关系!你这个傻子!”余尘行吼道,脸色红一阵青一阵,踹了门飞奔而去。 …… 翌日,庄良珍简单装扮一番便与春露爬上提前等候在外院的马车,没想到余尘行也在,还以为他不会出现呢,毕竟只要看见她,他的心情就不好,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庄良珍照常对他点了下头,便安静的坐在一隅。 “为什么穿这么素淡,上回买给你的首饰呢,你是存心要我丢脸是吧?!”他是存心找茬。 庄良珍垂眸看看自己,衣料绝对算上乘,只是颜色普通了些,大约她头上只别了一枚珍珠银簪的缘故,显得更清淡了。 “我在孝期,不宜穿红戴翠。”她淡然道。 余尘行愣住,孝期? 她还有亲人? 关于她的身世,他竟从未真正上心过。大约也跟她的态度有关,她从不悲伤。 “亲人才过世,你便急着嫁去鲁公府,就你这样的人也配说孝。” “不管谁过世,我也得嫁人呀。”她不咸不淡道。 余尘行气得面色涨红,扭过头。 他看上去格外痛苦,一副不想看见她又避无可避的无奈模样。 庄良珍不屑的笑了笑,垂眸打络子消磨时间。 好小的一双手,纤细,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那么白。余尘行目光落在她手上,想起小时候吃的酒酿丸子,跟别处的不同,加了葡萄酒,偏甜,小孩子也能喝,却有后劲,醉醺醺的躺在葡萄架下,口中鼻息,全是那柔滑白软…… 也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可真像良骁,却比良骁招人疼。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来着,白鹭园,对,就是白鹭园。 当时他主动走过去:“这个迷宫很简单啊,只要岔路口便往左,最后一个是三岔口,你再往右。” 她按照他的方法,果然走出,甚至还自创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当她拉着小丫鬟离去,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进他心里,他怔怔的与她相视而笑。 后来在良骁的别院又遇到她,乖乖巧巧的坐秋千上,良骁帮她撕包麦芽糖的白膜,撕完了塞她口中,甜的眯起眼。良骁那混蛋便弯腰亲她,她居然不反抗。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胀涩痛在心尖荡漾,他感觉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人打碎了! 得知他是良骁的表弟,她对他很热情,大家愉快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还告诉他上谷的鱼好吃。 他嫌垂钓麻烦,卷了袖子跳下河,她在岸边帮他拉网,结果鱼没捉到多少,倒是逮了两只王八。 为什么会是王八呢? 他怏怏不乐,转了转眼珠,诱惑她:“你去过京都吗?那边产的鲥鱼才是人间无上的美味,跟我走,我带你吃个够,而且我家很大哦,比这里大许多倍,你还能看到公主呢!” 她狐疑的看着他:“我为何要跟你走?” 他笑吟吟道:“因为我喜欢你。” 她睁大眼看他。 他趁胜追击:“告诉你个秘密,良骁根本就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好,他把大家当傻子耍,大家还觉得他是好人,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他家规矩又多,跟他混没前途的,小妾你都捞不着,还不如跟我,我让你做最得宠的姨娘,每天都只疼你。” 她红唇微启,依然瞠目,却很诱人,他试探的去碰她的唇。 女孩头一扭,对他道:“我要告诉我哥哥。” 说完,一溜烟跑去找良骁。然后良骁就送了他三十军棍。 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他恨的牙痒痒,没过多久便离开上谷,继续过快活日子,可是这个讨厌的女人现在又出现了! 此刻就坐他左手边,正随他赶往万春山的围场。 余尘行烦躁的坐直身体,喊道:“停车。” 马夫不知何事,立即停下。 庄良珍也抬眸,好奇的望过去,他也在看她,目光一接触,就像炸毛的狮子犬,撩起帘子便跳下去,默默骑马而行。 春露又开始多愁善感,少爷也太过分了,一路甩脸色,不就是欺负姑娘寄人篱下么!想到这里一愣,到底谁才是她主子呀? …… 今年秋狩设在万春山附近的野外山林,皇上御驾亲临,少不得一多半皇亲国戚伴驾,当然也会出动京军三大营,良骁乃新任协理京营戎政,基本是全程陪护皇上左右,便命江茗仔细着点庄良珍。 他对余尘行并不放心,倒不是怕他欺负庄良珍,他没那个胆子,而是怕余尘行只顾自己玩的快活,丢下庄良珍不管。 江茗去看了一趟庄姑娘,回来笑吟吟回禀:“余大人把她安置在曲水亭,那里环境优美,又有不少侍从,闲杂人等进不去,既安全又安静。” 良骁微微颔首,算他有心了。 曲水亭那边,余尘行丢下一句“自己玩吧土包子,别掉水里啊”便换了身猎装趾高气昂离去。 白日人多眼杂,众人又忙于围捕狩猎,所以看丁大人的马这件事只能挪到晚上,大家喝的醉醺醺的,谁还管谁。 京都的围猎规模比上谷震撼多了,到处都是白刃闪光,旌旗蔽日,一声号角长鸣,只闻骏马奔腾,间或男人粗犷的吼叫。 春露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活动,眉梢眼角洋溢神采。 庄良珍对山水一点也不好奇,只随便看了几处风景,倒是对曲水亭的螃蟹挺感兴趣。虽然是良骁派人送来的,她也照吃不误。 午间,随扈军队拉来十几车猎物,一帮勋贵子弟嘻嘻哈哈拎着弓箭回归,三五成群,享用大碗美酒和最新鲜的猎物,更有教坊司的歌姬弹筝助兴,听说晚上规模更宏大。 庄良珍躺在船厅,看了会书昏昏欲睡,春露早就趴在一旁睡迷糊了,她贪嘴,多喝了一种琥珀色的葡萄酒。 这放在大户人家八成要挨板子的,不过庄良珍不是她的主子,只要不犯大错,从不在小处苛求。 她伸了伸懒腰,独自走下台阶。周围是一片青竹围成的雅阁,两面通透,平时只用竹帘相隔,偶尔会有贵人歇在里面。 但若真的有贵人,自会有仆从前来清场,可是并没有人前来示意庄良珍离去,那么按道理说是不该有人的。 所以她并不知这个衣衫松动的女子是何时进来的,就像对方也不知如此安静的地方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面覆轻纱的姑娘。 那女子因为惊讶而短暂的呆愣,但俯身亲咬她耳垂的男人一无所知,背对庄良珍,这背影看上去十分眼熟。 庄良珍急忙转身,可女人并不给她回避的机会便放声尖叫,如此,她再急匆匆躲避,显得好似做了亏心事一样,想到这里,她脚步一顿,淡然处之。 余尘行缓缓的转过头,身形一晃,目光猝不及防的撞上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原来是他呀!怪不得眼熟。 庄良珍松了口气,示意女子休要尖叫,又对余尘行福了福身,指着身后的船厅道:“我和春露,先来的,待了一个多时辰,并不知你们会在这里……” 她强调了先来后到,不存在偷窥这种误会。 余尘行怔怔看着她,难得一张脸居然看不出喜怒,既没有对她乱吼,更没有张嘴吐剑。庄良珍微讶,但场景终归有些尴尬,且她也没有特殊癖好,便轻咳一声:“你们慢慢来,我就不打扰了。” 回去之后,庄良珍倒了杯茶压惊,重新捧起书册打发时间。 谁知余尘行紧随其后跟来,而那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庄良珍诧异的看向他。 这是何意?难不成要赖我搅了他的好兴致。想到这个可能,庄良珍下巴微扬,并不惧他。 他看了看春露,又看看她,心不在焉坐下,示意她倒茶,还随手抓了只橘子。 庄良珍棋艺高超,但棋艺高超的人并不一定会烹茶,还很有可能难以下咽,余尘行喝了一口便吐进珐琅盂,一言不发,只垂眸剥橘子。 庄良珍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 难道他也有自尊心,被人撞见这种事感觉很羞恼?很尴尬? 尽管不可思议,但她勉强能理解,便转眸继续看书。 “陪我下盘棋吧。”他忽然道。 “你不去打猎?” “没意思,不想去。”他已经开始收拾棋盘。 庄良珍摇了摇头,这本《游记》正看到精彩之处:“不,我不想下。” 谁知他掏出一张银票:“给你一百两。” 还真是财大气粗,庄良珍笑道:“等我看完这篇再说。” “二百两。”他又掏出一张。 “你没事吧?”她美眸微瞠。 “五百两。” “……” 再推脱可就矫情了,庄良珍没道理不收,且她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只要不是不劳而获取得,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她将银票收起:“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我们换个玩法,就玩最简单的五目碰,五子相连者胜。” “这个太简单了。” 余尘行嗤笑一声:“爷玩这个至今还未碰上敌手。” 是敌手没跟你玩吧。 庄良珍挑了白子,落下。 没想到余尘行的五目碰确实下的不赖,一开头就赢了她三局,神情渐渐变得不可一世。 但通过这三局,她摸清了他的大致套路,于是从第四局开始反转,一直赢到他发脾气为止。 神奇的是他只嚷嚷了几声,便闷闷不乐侧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庄良珍早就觉得他不正常,忙喊醒春露,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更恐怖的是他居然没有半句讽刺性的刁难,依然坐那里发呆。 这导致晚宴那会,他突然出现,拉她去看丁大人的马时,她微许惶恐。 环顾四周,曲水亭离那个临时搭建的马厩倒是很近,但黑黢黢的,余尘行也不太正常,她说:“等下,我喊春露一起。” “人多麻烦。你便跟在我身畔假装婢女,别的什么也不用做。”他将马鞭递进她手里。 不小心碰了一片滑腻肌肤,似电流涌过指尖,余尘行微不可见的打了一个寒噤。 很冷吗?她狐疑的抬起眼皮,却被他紧紧的拥进怀中。 “别动,有人过来了。”他哑着嗓子。 过来就过来,我又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庄良珍凛然无畏,却不料男人的气息欺面而来。 就因为我是贱民,你就三番五次欺负我?庄良珍眼底一沉。 第20节 他还不知这个女孩有多会打架,曾以一敌三,打的邬清月哭晕在良骁怀中。 夜幕之下,只见娇小的黑影狠狠往上一窜,险些撞断男人下巴,与此同时膝盖猛然上顶,余尘行“嗷”的惨叫一声,上面下面都好痛! 女孩子喘了口气,不防脚踝被人扯住,人虽栽倒,却极有技巧的坐他身上,巴掌犹如雨点般扇了下来,余尘行眼冒金星,蓄力翻身,重新占据上风,却被她咬住脖子就势翻滚,一直滚到池边,他怕她掉下去,急忙将她推开,她却趁机一脚将他踹入池中,扑通,水花四溅。 庄!良!珍!我操…… 她扯着嗓子尖叫:“救命啊,余大人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网友:连飒 投了一颗地雷~~╭(╯3╰)╮ ☆、019 女孩子尖尖细细的声音很快引起巡防禁卫军的注意。 余大人落水啦? 在哪,在哪? 余大人,镇定啊,我们来救你了! 庄良珍安静的退至阴影中。 大家蜂拥而上,余尘行却自己爬了起来,池水不深,将将及腰,湿衣服黏在身上倒让高大的身形显出几分单薄,橘色的火光映照着这个年轻男子乌沉沉的神情,看上去很凝重,不,不是凝重,是充满杀气。 众人小心覰着他:“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吞吞爬上岸,喘了口气,才淡淡道:“被人推的。” 啊?是谁这么大胆?谁敢在此行凶,是谁? 禁卫军剑一拔。 余尘行看向撇得干干净净的庄良珍,慢慢道:“是一个小王八犊子。” 众人面面相觑。 “我没事,你们忙去。”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 大家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还是很识趣的告退,临走前又瞅瞅站在阴影里的小丫鬟,郑重提醒道:“快照顾好你家少爷,别再让他落水了。” 小丫鬟福了福身。一场鸡飞狗跳方才落幕。 庄良珍压根就不怕余尘行报复。 如此要紧的案子,他竟将细节全部透露给她,就说明他是有多重视私贩战马案。 那些嚷嚷和咋呼,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她的好。 是呀,他怎么就不敢承认她的好呢?余尘行一想到这个问题,立刻回避,强迫自己去想战马一案。 虽说涉案商人已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但大理寺乃至都察院不肯结案,铁了心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也许跟鲁公府有些牵扯,但谁也不敢这么说啊,只能查,逮着这个坑用力查,不断给京都三十二卫施压,牵扯到五军都督府是迟早的事。 余尘行根本撇不开,只能配合上面暗中排查。他年纪不大,爬的太高,同僚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不屑,若在这件事上出岔子,便坐实了他是靠外祖母和祖父的关系才进来的。 天知道他为了这个位置从蜀南、平章直至上谷,前后辗转三年,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就这样还被人质疑,以他的性格怎会甘心。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不敢承认她的好呢?好进他心头。 好的令他时常痛苦。 不对,都痛苦了还好个屁,他是讨厌她,非常讨厌! “庄良珍。”余尘行抹了把脸上的水,气的手都发抖,咬牙道,“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然后挖个坑一埋,谁也不知道?” 庄良珍自阴影中走出,眸中不见丝毫羞恼,却是他为之疯狂的倔强,这疯狂源于说不清的疼痛与憎恨。 “你还有力气挖坑,想来那一下打轻了?”她歪着头看他。 余尘行完全呆愣了。 好半晌才红着脸喊道:“你还是不是女人,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跟男人打架,你丫跟男人打架,还专打人那里,你这样……让男人如何保护你?!” “我一个人就很好,不需要男人保护。”她收回视线,脸上似有困倦,“明日再去看那匹马吧,我困了。” 她离去的身影被随风微扬的宫灯拉的长长的,说不出的孤寂,却更像是一往无前的勇敢。 …… 回去的路并不远,但经过八角亭时一队巡防禁卫军刚好路过,这附近有不少丫鬟来来往往,她并不显眼,但八角亭的灯火繁盛,照的周围花树光华流转,经过树下的她,没有面纱的遮掩,像是一颗明艳的朱砂落进月光里。 她听见有人倒吸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官兵瞪大眼,眸中有熟悉的惊艳。 这样漂亮的女子很难不引人注目,身份自然也不一般,可能是勋贵家贪玩的小姐,也可能是哪位王孙世子最珍爱的宠妾,但绝无可能只是个奴婢。 “姑娘,夜深了,不宜再逗留……”他往前走了两步,或许这个姑娘需要他护送一程。 “不必劳烦莫都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拦住他。 他定睛一看,识得此人是良世孙的幕僚,便拱手问好,对方亦极有涵养的还礼,然后笑吟吟的走向那姑娘,与她低语几句,旋即送她离去。 江茗将手里的披风递给庄良珍:“披上吧,二爷听闻你只身随余大人去看马,十分担忧,便派我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披风正是她常用的那件,良骁又知道她随余尘行离开,想必此刻应是在她的住处。 “为什么不让春露过来?”她问。 江茗笑道:“一来我好欺负,过来也可任姑娘欺负;二来余大人总要给我几分薄面,那样才不会为难姑娘。” 庄良珍赞许道:“你果然是他的狗,跟他一样虚伪。” “不管是狗还是人,只要被人像人一样对待,而不是活的连狗都不如,那又有什么所谓呢?”江茗压根就不会生气。 庄良珍呵呵笑了两声。 “对了,余大人呢?”江茗问。余大人也太不靠谱了,竟让女孩子夜间独行。 “他啊,掉水里了,现在应是疼的不太好走路。” 江茗惊讶的哦了声:“那你就这样抛下他走了?” 庄良珍拧了拧眉:“对啊,是他不能走路,又不是我不能走路。” 江茗哑口无言。 …… 夜深了,鲁公府二房的佛堂才刚刚结束诵经声,良二夫人面带倦色的走出。 谢家三姑娘谢兰蓉莲步轻移上前搀扶她胳膊。 “跪坐这么久,二夫人小心脚下。”她柔声道。 “傻孩子,我与你母亲是手帕交,叫我姨母便是了。” “是,姨母。”谢兰蓉甜甜道,一张脸妍丽若春晓之花。 良二夫人失去爱子,不得不靠参悟佛法祛除伤悲,在佛堂待了个把月,看上去越发慈和了。 良三夫人给她倒了杯茶,面有忧色。 “怎么了?”良二夫人问。 “还是江陵马场那边的事。”良三夫人用帕子沾了沾嘴角。 “无妨,继续说吧,三丫头是自己人。” 良二夫人歪在炕上,三丫头仔细的为她捶着腿。 “天字号的那匹战马昨儿夜里……没了。”良三夫人叹了口气。 天字号乃江陵培育最强耐力种马的特殊马场,有多特殊,周围巡防的官兵皆按皇城禁卫军的标准挑选,关卡重重,与其说是马场,倒不如说是一个最为严苛的军事基地。 当年蓝嫣芝带回的《马经》第一卷,令良氏得以更精准的挑选、驯化野生良驹,再经特殊的喂养方式,打击的匈奴战马闻风丧胆。但经书最后一页,清清楚楚的写明:此法存在致命缺陷,数代之后,完全退化,与普通京马无异,甚至还会出现体质衰弱的症状。 昨夜死掉的战马应验了这句诅咒。 由于战马的黄金使役年龄是三到十岁,因此京都三千营、兵马司乃至大齐二百多个卫所,每年都要调拨若干匹用以替换退役或者意外伤亡的战马,而每隔十年,良氏还要向戍守边疆的军队提供数千匹威慑匈奴的优良战马。 如果天字号的马有问题,京都和各卫所的需求尚能应付,但十年一换血的戍边战马可就悬了,那代表鲁公府将很难续写江左豪门的传奇。 人,一旦尝过了顶端的滋味,岂会再想走下来? 良三夫人呐呐道:“今年边境不太平,虽是小打小闹了几场,但伤亡在所难免,老爷说戎亲王可能会上折子,请求提前调配军需,那样一来,咱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也许五年……或者三年也说不准。” 三年!那可真是迫在眉睫啊。良二夫人盘弄着手里佛珠。 谢兰蓉感受到良二夫人温和的目光,心头一凉,暗暗打个寒颤。 “姨母,我的嬷嬷陈氏能力有多强,您也见识到了,她通马语绝不弱于庄良珍。庄良珍进野驹苑只不过牵出一匹战马,她进去,所有的战马齐鸣,行动一致。她是纯血统的厄蛮族大祭司之女,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纯血统的厄蛮族人。”她颇为自豪。 良二夫人笑了笑:“陈氏,确实是极好的。” 比庄良珍那个混血的贱婢令人心安。 但是,她看了看良三夫人,良三夫人便心领神会道:“但是我们想知道……她何时才能找到青骢马?” 只有纯种青骢马,方能培育出世上最完美的战马,可青骢马这种东西,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遇上了也不一定能逮住,那玩意儿跑起来据说真的像飞。 谢兰蓉轻咬下唇,嗫嚅道:“其实,已经逮到了一匹,还是刚下过崽的,性子极其暴烈,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降服,没过多久便死了。” 那匹母马宁死不屈,发起怒来眼眸竟是赤红色的,前来配种的公马一靠近就被它吓的四腿打颤,甚至,它还咬断了喂马小厮的手腕。 马道素来有项规矩:良驹一旦无法驯服,必须放生。 但陈郡谢氏为了攀上鲁公府这颗参天巨树,不惜将青骢马折磨致死,这在厄蛮族看来是天理难容的大恶,而身为大祭司后人的陈氏……可见也是个贪财忘义的,不过良二夫人喜欢这种人。 贪婪是好事,不贪婪的人多无趣。 良二夫人扼腕道:“多么难得的东西,就这样死了,罪孽啊。” 谢兰蓉慌忙道:“还有希望的,我们可以用母马的尸体诱捕小马驹。” 她没敢说已经诱捕了两个月,可那匹小马驹仿佛自人间蒸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依然求收藏。。。。。。。。。 第21节 ☆、020 深秋夜凉如水,曲水亭上面是冷月,下面是九曲碧潭,寒凉似乎都比别处重一些。 江茗成功“护送”庄姑娘归来,对良骁微微欠身,方才退下。 庄良珍淡淡扫了良骁腰间一眼,那里应该挂着她的玉佩。 这才是真正的《马经》第二卷,凝结了厄蛮族十几位大祭司的心血,由曾祖一一收集整理。良二夫人手里的那个只是一册不完整的手抄本。 良骁抬眸打量这个狡黠的姑娘,额角的碎发沾了夜间的露水,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散发着少女的馨香,很好闻的味道,仿佛是从骨子里溢出的。 “我想跟你谈谈,把事情说清楚。”他来到茶案前禅坐,为她斟了杯热茶。 庄良珍从善如流坐于对面:“是关于我们的婚事吗?”很婉转的声音,眉目既天真又妩媚。 他若有所思问她:“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心的吗?” 庄良珍右手轻搭他手背:“九成的大齐姑娘都是真心想嫁你,我是其中之一。” 他垂眸看向那只小手,微凉,刚要将它握入掌心,她又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端起茶碗。 良骁顿了顿:“珍珍,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真不怕你威胁更不怕你不从,但还是宁愿退一步,原因难道你还不明白?” 庄良珍随口道:“我明白。” 她还是不懂。良骁忍了忍,换了个话题:“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在我看来,那很卑鄙,长辈之间的恩怨我无力阻止,不说是因为不想被你看见一些尴尬的东西……既然你想成亲,这很好,但你要知道一件事——千万别再玩弄我的感情,否则,咱俩两败俱伤。” 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表达。 庄良珍仔细的盯着他:“你看上去不够自信。” 良骁无可奈何:“其实我挺自卑的,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将是唯一一个。” “我猜第一个应是你喜欢的女孩。”她手拄着下巴。 他嗯了声:“但我对她并未有非分之想。”这样解释应该够清楚了吧? 所以非分之想便用在她这样愚蠢又美丽的女孩子身上。庄良珍眼睫轻眨,抚了抚他的侧脸:“说来你可能也不信,我是真想嫁给你,好好过日子。” 嫁给他,才有接触江陵马场的机会,才能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他没说话,眼仁黑了几分。 庄良珍笑着端起茶碗,抿一口,却失手打翻,溅了他满身。 惊呼一声,她神情窘迫,急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帕子上带着女孩的体温和馨香。 “没事,不用擦。”他垂眸弹了弹水渍。 “荷包脏了。”她惋惜的摘下他腰间荷包,泅了一大片茶水,变了颜色,里面躺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小马驹的形状,缀着宝蓝的络子,不用说也湿透了,她柔声道:“真可惜,回去我给你重新编个吧。” 良骁看着她,点点头,却要拿回玉佩,她往后缩拾起荷包:“这个洗干净了再还你。” 他好笑的看着她:“我很开心你要为我做的事,但玉佩是我的,也不需要清洗。” 庄良珍笑意敛去:“骁哥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完将玉佩放回荷包,又赌气似的起身离开。 当她撩起帘子,只差一步便要踏出那一瞬,身后传来良骁平静的声音:“拿来。” 拿什么来? 庄良珍回首看他,一脸不解。 “拿来,我的玉佩,在你左边袖袋。” 庄良珍当掉龙骨血立刻花了五百两买下一枚剔透的玉料,又以二百两聘请京都最好的玉雕师父日夜赶工,做了个赝品。说真的,这么多钱,就算是赝品也是良心制作的赝品,而她对尺寸的把握又那么有自信,实在难以想象良骁在看都没看的情况下……是怎么发现的? 甚至连她把真品藏在哪只袖袋都清楚! 良骁起身走过来,微微弯腰轻抚她手臂:“我原想你是个好孩子,便陪你玩儿,可是,这么做就有点过分了。不问便取是为偷,你要改名叫庄良偷么?” 庄良珍一动不动,任由他从袖中扣走那块玉佩。 良骁仍是盯着她,捏起她下巴:“有些东西,不能你要我就得给啊,凭什么?我要你,你愿意吗?” …… 春露在门外探头探脑,赫然发现良世孙已经立在暖阁的飞罩下,一手掀锦帘,一手撑墙,庄姑娘被他困在中间,然后两人就亲上了,帘子也瞬间放下,春露一怔,心脏扑通扑通跳。 最终,她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提了壶热水以添茶为借口立在门外,轻声问了两遍。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进来。”冰冷的声音。 春露胆颤心惊迈入,不小心对上良世孙深深的眼睛,腿一软,起了一身寒意。 室内一切正常,庄姑娘衣衫也很整齐,春露松了口气,目光与庄良珍相撞,姑娘看上去很镇定。 春露害怕良骁的眼神,添完热水,又看了庄良珍一眼方才退下。 良骁笑道:“看来,这又是一个慕桃。” 庄良珍被他轻轻一推,重新坐回罗汉榻。 良骁倾身双手撑在榻上仔细端详她:“我猜这枚玉佩……不仅仅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吧?” “我不甘心!”庄良珍似是无法掩饰即将失控的情绪,颤声打断他,眸中竟有泪光:“你负了我,这枚玉佩就是我的耻辱,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爱过一个人渣。” 是呀,这个样子才像真正的她,怨恨、嗔怪以及委屈都诉说与他。良骁沉默的看着她,这才像真的她。 庄良珍眼泪落下,落在他袖端,像是一朵凄艳的琉璃花。 “花朝节那日,你亲手煮了一碗寿面,阿爹都没对我这么好,我很感动也知道你想要,便从了你,其实当时我没睡,就是太难过,但我万没想过你会对良二夫人说那种话!” 良骁拧眉呵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可曾亏待过你一分一毫?” 原来他这种人被人当场戳穿也会着急。庄良珍暗笑。 却哭的更伤心:“在我看来,你答应娶谢三便是不要我!那就把玉佩还给我,你若想要,成亲之后再说。” 良骁不知在想什么,很长时间没说话,待她说完,才一点一点擦拭她香腮泪痕:“小乖,你演得很好,声情并茂,但少了点真情,略显浮夸。” 庄良珍哀婉欲绝的神情戛然僵硬。 被看穿并不代表她演技不好,就像她也能看穿他精湛的演技。 因为演的东西终归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她坐直身体,恢复如常,不见丝毫尴尬。 良骁背过身,沉默片刻才道:“别闹了,你身上的胎记瞒不住,洞房之前长辈会派嬷嬷伺候你沐浴更衣,她们一看便知。” 白虎极为不祥,克夫败家,一旦生下男丁,上下三代可能都要被克死。 他的母亲因为这个胎记半生坎坷,哥哥一出生便险遭溺毙,挣扎活到到五岁总算“夭折”;姐姐被嫁给一个克死三任发妻的老男人;而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老太君以为他是野种,当发现他不是那时已经不太好下手,再加上那一年鲁国公的咳疾突然痊愈,身体一日比一日健朗,三星观的道长认为他是异数,留着不会生乱,这才为老太君勉强接受。 所以,他想在成亲前要个孩子,养的好好的,让他们无话可说。 如果他和孩子都活着,那么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白虎女这种诅咒! 可她铁了心恨他。 良骁转过身,一脸平静:“你只会理所当然索取我的爱,理所当然就恨我。别说我没想要你手里的东西,就算想,难道七年的养育之恩还抵不过?你说你爱我,其实自私的很,你的爱建立在我必须百依百顺,不能要求你一丝一毫。” 庄良珍垂眸道:“骁哥哥的要求不就是让我生孩子,那今晚再用一回强,说不定就能怀上。” 这是在讽刺他?还是以为他不敢?良骁失笑:“你不愿也罢,我也懒得强迫,只要你将来不后悔。那就看着别人给我生好了。” 他丢下一句重话。 庄良珍眼睫半垂,仔细整了整袖端的褶皱,缓缓道:“那也得由我来挑人,你若敢让谢氏姐妹怀上,便不要怪我让你后院不宁。” 既然嫁进去,她便要做那一方宅院最大的女人,安分的,自然有好日子过;反之,就去死吧。 良骁不怒反笑:“珍珍,我宠你,你才能让我不宁,要不然,你管得着我吗?” 他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眼,甩袖离去。 留下一室清冷与寂静。 庄良珍独坐灯畔,闭目扶额,想了好一会儿,其实作为一个白虎女,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足够鲁公府痛苦一阵子,他们也断然不会允许良骁碰她。 一个拥有奇特本领但是没有孩子的弱女子,多么令人放心,看上去还贪慕虚荣,所以应该也很好利用,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长了,他们一定会喜欢她的。庄良珍嘴角牵起一抹凉凉的笑。 这也是她选择良骁而不是良骏的主要原因。 良二夫人可不怕良骁被克死,但谁想克她儿子,她必将不顾一切违反游戏规则。 这个哑巴亏,良骁吃定了。 庄良珍缓缓睁开眼眸,说的那般深情,什么孩子不孩子,不就是想一个能牵制她的东西。 从前,养她牵制阿爹,如今是想养个小孩牵制她? 但她不知,那一夜,良骁在曲水亭的月潭,沐着清冷,独坐至晨曦。 ☆、021 翌日天将蒙蒙亮,狩猎的号角与万春山顶寺庙的晨钟同时响起。 江茗来到良骁的营帐时,他正在更衣,束好腰带方才转过身。 江茗眼眸一瞠,硬是压下了惊诧,尽量忽略良骁破了皮的下唇,干什么了被咬成这样? 他眼睛看着上方说正事:“二爷,您真要庄姑娘去查私贩战马案呀?” 那几匹战马可都是按照良骁的吩咐私运出来的。 “丁大人那匹与我无关,我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良骁道。 “可万一她见了另外三匹……”江茗沉吟道。那三匹还不满五岁,身体已经出现问题。 第22节 良骁道:“你去詹事府那日……已经有人收拾干净。” 马厩失火,烧死几匹马很正常。失火的马厩乃六康卫治下的一个营,六康卫指挥使在劫难逃。 江茗瞪大眼。 良骁淡淡道:“那小子是傅将军带出来的,很难对付。下个月我刚好有些公务需要六康卫配合,与其等他给我使绊子,不如让他先清醒清醒。” 此事办的干脆,老太君看他的眼神比从前松动许多。良骁在心里冷笑。 江茗眼珠一转:“如此,咱们正好再把陆通塞进去,那小子很会来事。” “这主意不错。”良骁赞许,但唇间钝痛,他嘶了一声,对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江茗道:“还不快去给爷拿药。” 这是昨晚忍不住亲她留下的,她确实伶牙“利”齿。 …… 庄良珍素来睡的比旁人早,起的也比旁人早,天不亮便坐在案前看书,但那本书已经迟迟未翻页。 她在想玉佩的事。 昨夜偷龙转凤失败,失败倒也不可怕,怕就怕良骁起疑。 她宁愿把这玩意毁了也不想它落在鲁公府。想到这里,庄良珍微微眯眸。 “姑娘,良世孙来了。”春露立在门边小声回禀。 他不是随扈圣驾,还有功夫乱跑? 庄良珍嗯了声,将要起身头顶便多了层阴影,只看见一截白皙的下巴,抬眸是良骁似笑非笑的脸。 仿佛不曾与她有过嫌隙。 “丁大人的马昨日受了点伤,不得不留在马厩休息,这个时间马厩的人也不多,我们去吧。”良骁道。 “不会是你弄伤的吧?”庄良珍问。 良骁哑然失笑:“怎么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扣?” “那是我冤枉你了?” “没冤枉,就是我弄的。” “你可知在我们厄蛮族看来,伤害马的人要遭受天神的惩罚。” 良骁看着她:“你不是正在惩罚么?这还不够,还要到我家里折腾。” 她仰脸迎上他的视线:“难道回去想了一夜……你后悔了?” 这个角度真漂亮,良骁垂眸与她相对:“不敢,我老怕你了,你本事多大呀。” …… 当晨钟敲响第六十下,万春山的围场又驶入一辆精美的马车。 车里坐着邬清月,一脸气呼呼的,这个姑娘总是生气。 她想要几张白狐皮,早前就说好要来的,只因迟了一日,守卫的禁军便不允她入内,理论了好长时间,气的她咬碎一口银牙,最后还是花钱请人通知了哥哥方才被放入。 她不是不知这里的规矩,而是一向跋扈惯了,遇上不如意那都是别人的错。 “哥哥,我好想要三张白狐皮做披风的滚边和昭君套,去年那个旧了。” 她的哥哥邬至鸣很头疼,敷衍的嗯嗯两声,算是答应帮她捉那劳什子白狐,那玩意是那么好捉的么,就算捉到也不一定保证就是白的呀! 兄妹二人在这里磨磨蹭蹭,此地又与曲水亭相邻,而良骁正带着庄良珍徐徐走来。 他走的不快,尽量配合步子迈的小的女孩,又为她整理被风吹皱的帷帽纱幕,亲昵而自然。 此刻就站在曲水池畔的邬清月完全傻眼了,一把推开邬至鸣。 这个站在表哥身畔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 庄良珍! 她要疯了,怎么又是庄良珍! 贱婢!不是找好金主了吗,现在这样跟表哥算什么?别以为这里不是上谷就没人知道她那档子烂事! 邬至鸣倒未注意神情古怪的邬清月,笑盈盈上前与良骁寒暄,目光若有所思扫过隐藏在纱幕中的女孩。 “这位是?”他问。 “她是庄姑娘。”良骁这么说。 邬至鸣对庄良珍礼貌的颔首,又看向良骁:“待会子我们一起行动吧,昨天我就找你,可惜慢了一步。”他很想在皇上跟前露脸,希望表哥能帮个忙。 庄良珍注意到面色不善的邬清月正一步一步靠近,良骁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将邬清月与庄良珍隔开。 却听邬清月夸张的叫了声,这一声太尖锐,直接打断了邬至鸣下面的话。 她指着贴身丫鬟迎双笑道:“你这丫头,适才摔了一跤问你有没有事,你偏说没有,鞋子破了你都不知吗?” 迎双吓了一跳,慌忙将脚缩进裙底,她的鞋是新的。 不过姑娘说是破的就是破的,她下意识的咬住唇。 “奴婢就是奴婢,上不得台面。破鞋,就该扔掉!”邬清月格外加重“破鞋”两个音,“还不快滚!” 迎双一叠声称是,战战兢兢跑走。 好一番指桑骂槐。 邬至鸣满面绯红,轻咳一声,姑娘家一口一个“破鞋”像什么样子! “清月,在表哥面前不得无礼。”他呵斥。 邬清月这才心满意足转首,拉着良骁衣袖娇憨道:“表哥,让你见笑了,迎双有时候就是不懂规矩。” 破鞋,就该扔掉! 哈哈哈,庄良珍应该快气死了吧! 被她当着两个男人面讽刺为破鞋的女孩轻轻撩起面纱,露出一张仿若花瓣含露的明艳脸庞,那瞬间似乎连阳光都明媚了几分,邬清月微怔。 邬至鸣看呆了。 “秋阳暴烈,别晒到。”良骁抬手为她整理。 庄良珍看着邬清月慢慢道:“男女授受不亲,知道的人觉得你们表兄妹感情好,不知道的难免要怀疑女孩家的礼仪,”她和和气气的,“你看你,把表哥袖子都扯歪了。” 她的声音比一般的女孩柔润,但一点也不娇嗲,却见鬼的好听。邬清月除了讨厌她的脸还讨厌她的声音,嚷嚷道:“你谁呀在这里教训我?” “这要问你表哥。”庄良珍扬着下巴,稍一挑衅,邬清月的怒气值又飙了好几升。 “问什么问,刚才表哥不是说了你是庄、姑、娘!我扯歪表哥袖子又怎么了,说明我们行的端做得正,不怕被人嚼舌头,可不像某些晚上爬床白天装模作样的下贱侍婢,破鞋!” “住口。”邬至鸣眼看良骁神情剧变,慌忙厉声呵斥,“这位是庄姑娘,你怎能这样对人说话。”其实庄姑娘说的话也很过分,居然那样说他妹子。不过他的妹子确实不对在先,即便曾经有什么嫌隙,也不该一上来就骂人破鞋啊。 “庄什么姑娘啊,她就是装、姑、娘,破鞋!”邬清月有恃无恐,瞪着哥哥气呼呼道,“你别被她的样子骗了,她是表哥的人,还跟余尘行牵扯不清,如今又死过来,简直就是苍蝇,盯着鲁公府不放!” 在她眼里,庄良珍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一心攀附荣华富贵的女人。 庄良珍轻抚鬓角,柔柔缓缓喟叹:“原来鲁公府在你眼里竟是个臭鸡蛋,真是大逆不道啊。” 臭鸡蛋才会被苍蝇盯上。 邬至鸣的脸色刷地白了,已经失去了看良骁此时此刻表情的勇气,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还要叫嚣的邬清月。 你给我闭嘴! 邬清月顿时气得火燎肝肠,一张白嫩小脸仿佛涂了炭似的黑。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网络和谐的很严厉,作者君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修文,大家重看的时候若发现从前的吻戏没了,或者变成了蜻蜓点水那都是正常的o(╯□╰)o ☆、022 “邬清月!”良骁沉声呵斥。 他甚少如此严厉,但脾气好不代表大家不怕他。 邬清月如被当头棒喝,脑子突然接上弦了,眼珠乱转,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年纪也不小了,姑母又对你寄予厚望,总是这样实在不成体统。”良骁声音甚为平和,黑眼睛却幽森森的。 他不是不震怒,但擅长震怒之时保持理智。 邬至鸣连连拱手致歉,其实心中暗恼不已,只好将邬清月扯走。女人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净给男人添乱。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结束的很快。不过是两个丫头吵架,一个不疾不徐的点火,一个张牙舞爪嚷嚷,男人们很难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纷争。 现在,耳边终于清静,但两人竟也相对无言。 少顷,良骁轻咳一声,低柔道:“你将来要做很多人的嫂嫂,伶牙俐齿固然能在口头上占便宜,但回到鲁公府吃亏的还是你。” 听上去像是数落她,却也是在警告她出入鲁公府那种地方,谨言慎行才是立身根本。 也不知庄良珍有没有听进去,她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良骁呀。”她甚少连名带姓的称呼他,那一个“呀”,竟平添一抹冰冷的柔软,“你看,我被人骂破鞋了。因为你干的好事,我却要被人骂。”听上去像控诉,可她眼中竟毫无泪意与伤悲,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会让她闭嘴的。”良骁看着她,毫无悔意,但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可就又给她一个恨他的理由。 庄良珍朝他望去,盯着他的眼睛:“其实你比我更破。” 像是陈述一个结论,说这句话的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良骁笑了笑:“如此说来,我们倒也更般配了。” 话音落下许久,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他看向庄良珍。她在看不远处欢呼的年轻人。 有人发现白狐踪迹,吆喝大家一起去围堵。 良骁以为她也想要:“喜欢吗,待会儿我捉一只活的给你。” 她目光似是有些茫然,恍惚的看向他,但很快又清明起来,良骁微微沮丧。 他不怕她闹,却恐惧她的毫无情绪。 …… 第23节 辰时之后,围场的马厩便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匹马停在其间吃草。 但这正是良骁要带庄良珍前来的最佳时间,再没有比今天更清净的了。 这里的气息飘荡着干燥的稻草味,小厮和负责洒扫的老头蹲在草棚下吃玉米面儿的鹅油饼,这是贵人赏下的,爷俩吃的满嘴流油,却见一个皮肤比女人还细腻的漂亮年轻人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个姑娘。 小厮忙上前作揖,听候差遣。 良骁扔给他三钱银子,摆摆手。 小厮常年见贵人,比猴儿还精,立刻弯着腰一溜烟儿消失。 庄良珍只是扫了在场的几匹马一眼,也不问哪一匹属于丁大人,便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匹马。 这在正常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良骁并不信鬼神,他认为这与某种奇特的沟通方式有关。 丁大人的黑马抖抖耳朵,忽地竖起脖子,转动脑袋用右眼观察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很友好,否则它会用左眼观察,那代表警惕和愤怒。 庄良珍走过去,撩起帷帽,仔细的看了它一会儿,她知道良骁的目光如影随形。 在她很小的时候,良骁就发觉她的天赋,比如一向生人勿近的赤雪,总是允许她触摸自己的鬃毛,但现在这样,可不单单是友好相处,还透着点诡异。 他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种诡异,尽管并未听清庄良珍说什么,但就是感觉她在与那匹马交流。 马的神情与动作不会作伪,这令他暗暗心惊。 不管人还是兽类,只要交流,必然存在眼神、声音或者肢体动作,尤其声音必不可少,他没听见不代表没有。 何况马的听力是人类的上百倍。 良骁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立时沉了下去。 庄良珍两手轻搭栅栏,似乎在于黑马交谈:“所以你并未见过另外三匹,它们被人关在黑色的大方块里,生病了……也很生气……因为人们的表情令它们不舒服?” 黑马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声。大部分的马对厄蛮族人都很友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陵马场已经出现危机,虽然不足以撼动这盘根错节的大树,但也够他们头疼一阵,不,也可能是两阵。 所以那三匹马应是鲁公府搞的鬼!查起来当然很难,她像个发现坏事的孩子,笑起来。 把这个发现告诉余尘行,那家伙铁定像打了鸡血一样,最后查到他外祖家,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双方都够喝一壶的。 “你们在说什么?”良骁悄无声息来到她身边。 “嗯,它说有位胖将军看上了它,一个塌鼻子的人便在纸上画了画,它就被人牵走。”庄良珍故意说的没头没尾。 良骁想了想,猜出大致过程:“近几年有御史参下面的卫所谎报战马伤亡数量,篡改公牒。丁大人当初便是以为此马染了时疫不治身亡,并未追究。事发后管理档案的主事又投缳,导致此事不了了之。” “连登记在册的公牒都敢篡改,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庄良珍懒洋洋道,“真伤脑筋,不过这可不关我的事儿了。” 这是在林迁卫丢的马,再查一下出入林迁卫的胖将军,一切迎刃而解,至于证据,余尘行那种人只要知道结果哪里还管证据,没有也能造一个出来。 与此同时,满脸郁色的余尘行也来到马厩,此前他去找过庄良珍,春露回禀:已经随良世孙前去马厩。 太过分了!说好跟老子一起去看马,转眼就跟别的男人走了! 又想起她将自己踹进水里,余尘行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深深的厌恶这个女人。 比她厌恶他还要深。 但他一抬眸,看见了深深厌恶的女人正在与良骁说话。 秋日的骄阳被树叶筛下一层碎金,落在衣衫形成了明暗交错的图纹,良骁个子高,一直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凝视她,她神情懒散,间或仰起脸看一下,良骁就会笑,甚至伸手轻理她鬓边碎发。 庄良珍抬手整了整帷帽,很自然的挡开男人的手。 她是要嫁给他,但再不会给他亲近的机会。 讲话就好好的讲话,为什么非要动爪子?余尘行义愤填膺,脑子却一激灵,微微退却,他愤怒的是良骁一脸诈骗小姑娘的温柔,却更怕这种自己未曾好好施与的温柔,小姑娘应该都喜欢良骁这样的吧?哪像他,仗着她身若浮萍,动手动脚,得不到便羞辱她。 总之他做了很多糟糕透顶的坏事! 良骁就不会这样,讲话又好听,和和气气的,从来不骂人,所以更不会骂她咯。 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下,也难怪她是如此的讨厌他。 不对啊,良骁也不是啥好人,他可没少伤庄良珍的心!余尘行忽然想起这点,终于找到了平衡感,重新挺直了腰,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良骁早就发现余尘行,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落在他脖颈。 余尘行显得很轻松,视线却在良骁唇上一怔。 相对于良骁擦破的那层皮,余尘行的脖子就是一圈大牙印,还涂了点药膏,又因为男人的衣衫多是圆领,藏都没地方藏。 倘若不是愤怒到极点,珍珍不会咬人脖子,良骁眼睛眯了眯。 余尘行心虚的别开眼,只觉得脖子上的牙印仿佛被人撒上灯油,又点了火,从里到外都要被良骁的目光烧化。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明天不更,后天正常更新。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收到三位小天使的地雷了,谢谢谢谢,会在下章一起放出来感谢你们~ ☆、023 围猎不过持续了四日,就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余大人受伤了;第二件余大人发现了私贩战马案的线索,在右军都督府出了好一番风头。 可惜他有伤在身,无法出门浪。 余夫人,也就是鲁公府的二姑奶奶,心疼的连喝两碗参汤方才缓过气。 她的心肝儿不就是打个猎,怎么好端端的就从山上滚到山下?! 最后还是被他的表哥良骁拖了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头一沾枕头便睡。 问良骁吧,良骁倒是一脸淡然:“他明知不是自己的猎物也硬要上,又不肯听劝,终至于此。姑母也该找个人管管他了。” 这孩子确实浮躁了点。 但一提这个余夫人便愁上心头,两个宝贝儿子,一个盯着佳阳,死活看不上别人;另一个沾花惹草,死活看不上佳阳。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管住他。 余尘行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猛地坐起身,对良骁笑道:“表哥,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操心别人为妙,我可没玩够,也不需要人管,将来要管我的人肯定也不会跟你有关系,而且我是真看不上你那个心眼多表情还呆板的美人。”说罢愤然蒙进被中。 他曾在平章干过一件坏事,把柄全在良骁手中,如今被他打了还不敢伸张。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良骁当着庄良珍的面打他,打之前慢慢的卷袖子,还提醒庄良珍:如果害怕就去旁边玩儿。 庄良珍怎么可能会怕,无波无澜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这件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余尘行傲气惯了,还曾扬言对庄良珍没兴趣,再亲眼目睹她跟良骁站一起,心早就凉了半截,等伤一养好便埋头投入公务,有什么事情用到庄良珍也是派下人前去沟通,等闲不再接触她。 余夫人见小儿终于有了一点大人的样子,不由感动,便将暮烟赏了他。暮烟乖巧聪明,是她看着长大的,又与余尘行有过少年时的主仆情谊,由她伺候在侧,很让人放心。 是以,最近的余尘行风头无量,正是官场情场双得意,快活之余他又故意把双槐巷的宅子以翻倍的价格卖给良骁,良骁明知他是故意的,居然也不为难他,甚至当场付清银子,而且还多出一张银票,这是感谢他此前对庄良珍的“照顾”。 终于甩掉了双槐巷这个包袱,余尘行感觉特别轻松,特别高兴,心想,等案子了结之后再跟那女人完全断掉联系。 而良骁送了余尘行这么大一笔钱倒并非人傻钱多,只是摸透庄良珍性格,人一旦失去安全感,便断不会任由不信任的人安排自己,只会更加趋向能够掌控的人或事物,比如余尘行,所以双槐巷令她感到安全。那么他何苦还要在这件事上与她撕扯,直接把她住的地方买了便是。 …… 庄良珍在双槐巷从容不迫的住了一个多月。 春露觉得她好可怜,因为她的“未婚夫”良世孙隔三差五会来一次,但从未提及带她回鲁公府的事。 其实以庄姑娘的条件,完全够格做一房美妾,但如今之所以被晾在双槐巷上不去下不来,主要还是因为她心气儿太高了。 这个姑娘铁了心要做良世孙的正室。但是正室这种东西,光有一张漂亮的脸儿是不行的,还得要家世呀。 然而庄姑娘并不知自己正在被一个小丫头同情,她本人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人一旦觉得自己可怜了就会自怨自艾,那不是什么好情绪,她不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情绪,也不知将来会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情绪,但她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对于这过于平静的一个月,她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反正鲁公府有人比她急。 说不定已经急的抓心挠肝的,偏还要故作镇定,唯恐她这个蝼蚁坐地起价。 这一日,双槐巷的宅子忽然收到了良二夫人的帖子,约庄良珍去京都最富盛名的茶楼——惠风堂品茗。 这果然是良二夫人的风格,用软刀子捅人。 惠风堂茶楼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达官名流出没,各类鸿儒学子修身养性的地方,有一种令凡人颤抖的底蕴。 与其说是邀请对茶道一窍不通的庄良珍去喝茶,倒不如说是拉她过去丢人现眼的。 在那里丢人,可不就等于在整个显贵圈里丢人,就算鲁公府咬牙认下这门亲事,这个圈子也不会认她,任何场合也不会欢迎她,她将被人们排挤进阴暗的角落。 再一个,一旦她丢的人够大,就算有婚书这样的铁证,鲁公府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大不了砸她一点钱,那时可不会有人议论鲁公府背信弃义,只会无比同情鲁公府怎么惹上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货。 当良二夫人的帖子刚出鲁公府那一瞬,就有人去慎德园将此事回禀良骁。 良骁从书册中抬起脸,点点头,淡淡道:“派几个人盯紧了,如非必要,不必参与。” 也就是尽量袖手旁观的意思。 在良骁看来,如果连这样的坎都过不去,那么庄良珍也很难在良二夫人眼皮底下活一年。这一回,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她闹事的本领,再考虑要不要亲手接她入地狱。 其实庄良珍这个人,鲁国公和老太君几年前便知晓,良骁将她养在身边也是获得他们默许的,直到今年,这个小姑娘胆子越来越肥,老太君才在赏花的时候提了一句。但也只是提一句,对于这样一个小丫头,由良二夫人出面已经是很看得起她了,鲁公府并没有将庄良珍放在眼里。 她,只不过是经书第三卷旁边的一只蝼蚁,有点碍眼,用手轻轻一拂便能拂走,但又怕手劲大弄脏了经书。 庄良珍打开那熏了沉水香的帖子,一行既熟悉又婉约的字迹映入眼帘,是那种秀秀气气的簪花小楷,就像谢三的人一样,也是秀秀气气的。 但良二夫人喜欢她,可不是因为她会写字或者长得漂亮,而是她颇有几分良二夫人年轻时的风采,长眉慈目,一副标准的旺夫相,身段儿更是纤浓有度,谈吐亦若兰息。除了庄良珍,邬清月最恨的就属她了,还送她一外号——黑心肝儿的小白兔。 如今的陈郡谢氏已不复当年风光,迫切需要一个相当体面的联姻来巩固摇摇欲坠的世家体面。 谢兰蓉是谢家最美的姑娘,恐怕整个大齐也找不出两个比她好看的,关键性格脾气还好,再生气的事儿,到了她那里都是笑盈盈的,十分的火气也要被化去七分。 就连老太君也觉得她和良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个都不会生气的人,在一辈子,得是多么安宁祥和呀。 谢兰蓉本人也有八成的自信,倒不是因为嫁妆丰厚,毕竟再有钱也不会比鲁公府有钱,而是她有个特别的依仗,那便是贴身嬷嬷——陈氏,这也是鲁公府看好她的缘由。可是好事往往多磨,原本已经几乎要铁板钉钉的亲事又因为庄良珍的出现变得摇摆不定。 立冬的第二日,庄良珍便携着春露赶往传说中的惠风堂。 她穿着一件素面小袄,豆绿的细棉裙,明明是寡淡无味的一身颜色,却被她穿出了一种缱绻的淡泊。但是可以看出佩在腰间的禁步材质上乘,尤其是半挽云鬓间的那枚玉雕的茉莉花簪,花蕊是很浅的嫩黄色,花瓣却是半透明的白,凭借这样一块双色玲珑玉倒也能够撑得住场面,不置于被惠风堂的人小瞧了。 惠风堂是出了名的体贴周到,比如他们会派专门的马车接送客人点名邀请的朋友。 所以庄良珍直接乘坐了惠风堂散发着独特木质清香的柏木大车,稳稳当当的出发,又被彬彬有礼的跑堂请到了良二夫人所在的雅间。 雅间里当然不会有人,以她的身份,良二夫人怎会提前来等她。 第24节 茶案上的攒盒一共五层,每一层都露在外面,摆放的茶点精致的令人不忍碰触,色泽亦鲜润,一看便是刚出笼的,可见面点师傅对于时间的把控有多完美。 跑堂的欠身询问:“小姐需要茶博士吗,我们这里新来的几位师傅,曾在皇宫伺候过贵人。” 这些茶博士的派头比小官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大,打赏自然也很讲究,若是进来个不懂门道的,在打赏上出错,绝对会成为京都勋贵圈子的笑柄。 庄良珍斜目看向这位温文儒雅的跑堂:“不必。” 听到拒绝的回答,跑堂一点儿也不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欠身退下。 春露则微许紧张,她也是头一回进这种地方,而且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良二夫人要见庄姑娘,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庄姑娘并无值得那位尊贵的夫人喜欢的理由。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套颜色奇怪的茶具吸引,竟然是黑瓷! 黑瓷乃瓷器中的珍品,烧制工艺极为严苛复杂,寻常富贵人家收藏一个已经算难得。 而此刻庄良珍身处的这间雅间,茶案上的不仅仅是黑瓷,还是黑瓷中的珍品——曜变天目。 所谓曜变天目,便是黑釉在烧制过程中偶然蜕变而出的七彩光晕,需要工艺师傅极高的技艺与运气,据说最上乘的是星空蓝,观之若夜幕中光芒闪烁的星空,但那东西只是个传说,没听说谁见过。 目前摆在庄良珍面前的是彩晕曜变天目,其中一只茶碗还有点破损,缺了个口。 春露觉得荒唐:“我当惠风堂多厉害呢,居然拿出一个破碗,这简直是对良二夫人大不敬啊。” 庄良珍木然道:“离这只碗远一点。” “为什么?” “它没破的时候能买下一座惠风堂,看如今的模样倒像是上百年的藏品,大概值三个惠风堂。” 一个破碗居然这么贵! 还像个茶具一样随意摆在案上! 就不怕谁不小心给碰碎了! 春露的表情裂了,脑子也糊涂了,但她还是听懂了庄姑娘以惠风堂做出的比价,整个人霎时犹如置身烙铁之上,煎烤的背心冒出一层冷汗,偏偏手脚又僵了,都不敢乱动。 良二夫人这哪里是要请庄姑娘喝茶,简直是要她们主仆的命啊。 她挽住庄姑娘胳膊:“姑娘,要不我想个法子通知少爷吧。” 虽然少爷的脾气不太好,但看得出对庄姑娘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庄姑娘有难,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是庄姑娘柔柔缓缓的一段话却让她变得沉默。 庄姑娘说:“我要嫁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像良二夫人这样的人,甚至比她更直接,如果连这个坎我都过不去,还谈什么将来。春露,虽然你不是我的人,但在我身边一日你就得明白,无论什么困难都不要想着求别人,一旦你开始求了,以后就会不断的求,而别人又凭什么要帮你呢?” 如果帮了,那极有可能是一份要你付出更多的人情。 且不提余尘行对她的态度有多差,就算是态度好,那也是为了要片刻的快活,难道嫁进鲁公府,一遇到困难,她还能出来让他快活,光凭这一点鲁公府就能光明正大溺死她。 至于“未婚夫”良骁,不可能不知她现在的处境,但却不闻不问,可见就是要她知难而退。 这一次求了他,往后可能就要时时刻刻求着他,依靠他,乖乖做他手心里的小松鼠。 否则他也只是答应娶她,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做这件事,但能不能好端端的被娶进门,那便是庄良珍自己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经过与编辑商议周末本文入v,入v当日三更,恳请大家伙支持正版订阅,保护原创版权,替所有奋斗在一线的网络农民工们谢谢你们啦(づ ̄ 3 ̄)づ~感谢以下三位小天使! 网友:19251866 投了一枚地雷 网友:萝卜 投了一枚地雷 网友:mei300 投了一枚地雷 真的谢谢大家,每一条留言我都认真看了,每一句肯定和鼓励都记在心里,提醒不足的我也在反思,真的谢谢你们! ☆、024 此时惠风堂另一间更为华丽的雅间内,一群女孩子围着良二夫人说说笑笑。 她们是谢兰蓉和良家的小姐们。 其中一个女孩掩口笑出声:“这么说双槐巷那位还是我们未来的‘嫂嫂’了,二哥哥真倒霉,怎么遇到了这么恶心的事。” 另一个叹息:“既然她的长辈与长房是世交,有什么难处便说啊,二哥哥又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何至于……拿婚姻大事这种事来攀扯。” “人心不足蛇吞象嘛,求二哥哥排忧解难哪有直接嫁给二哥哥来得方便。”又一个女孩不屑的撇撇嘴。 最后她们一起问良二夫人:“阿娘(母亲、二伯母),大伯母去世之前真的许过庄家婚约吗?” 良二夫人和蔼的看着她们,点点头:“是的,也算是婚约吧。” 婚约就是婚约,加了“也算”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良二夫人娓娓说道:“庄家人丁单薄,到了庄姑娘那一代已经注定绝后,老庄先生忧心不已,你们大伯母是老庄先生的入室弟子,不忍师父晚景凄凉,便许诺——绝不会让庄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倘若老庄先生仙去,而小庄先生又无法依靠,她便接庄姑娘在身边,亲自抚育,若她做不到,便交由你们二哥哥。” “可是二哥哥已经尽到责任啦,听说她在上谷的一应花销都是二哥哥的体己。”她们对上谷的事略有耳闻。 所以对庄良珍更加不耻。 这得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出这种事,从上谷一路尾随至京都,这回可不是管二哥哥要钱了,而是直接要嫁进来。 她们才不想要这样丢人的二嫂嫂。 ………… 与此同时,就在隔壁端坐的庄良珍,已经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但隐去了一部分重要内容。 春露听得目瞪口呆。 庄良珍缓缓道:“他们是高不可攀的树,庄家是地里的草,只闻有草依附树而活,谁又会相信是树在吸草的血?地位不平等,人心也不平等。所以,我是来跟他们讲道理的。” 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孤身上京要向鲁公府讲道理。这样的话,换成从前任何时候,春露听了都会觉得庄姑娘痴人说梦,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立在她身边,立在这间以整幅磅礴水墨山水为背景的雅间,她竟相信了。 两个小丫头陷入沉默。 而隔壁的良二夫人理了理飘逸的云袖:“好了,你们先在这里玩吧,我去见见那个丫头。” “娘,您也太给她面子了,这种事哪里需要你,让董妈妈去便是。”良婷婉嘟着嘴道。 “我们江陵良氏乃礼仪之家,你们二哥哥的母亲又不在了,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该我亲自处理。”良二夫人身上并无一般勋贵之家的傲气,做什么事都有理有据,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 谢兰蓉始终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议论的最热闹的时候她最多抿唇浅笑,此刻见良二夫人要离去,立刻起身,乖乖巧巧的行福礼送行。 温婉的良二夫人终于纡尊降贵来到了庄良珍所在的雅间。 她平平淡淡的看向庄良珍。 庄良珍放下杯盏,亦平平淡淡的给她行了一礼。 而那只被她用过的杯盏,正是曜变天目,这本是用来震慑她的,她明知这是什么,竟还敢染指! 真是愚蠢、狂妄又不知死活。 “庄姑娘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困难么?”良二夫人和声细语的问,抬手示意庄良珍坐。 春露感觉莫名的不舒服,像是被人笑着问:要饭的,你想吃点啥? 庄良珍恭恭敬敬的回:“承蒙贵府长房的照顾,良珍不曾有什么困难。” 良二夫人笑了笑,右手轻搭左手背:“那便好。良骁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能文能武,长相更是千里挑一的出彩,说句俏皮的话儿,小姑娘们心悦风流多金的郎君也是人之常情?” 但人贵自知,想得太多又与那勾栏院的姐儿们还有甚分别。良二夫人继续道:“这些年,你服侍良骁,他也没亏待你,你头上的玉簪想必也是他买的吧,这都够普通人家五年的嚼头了。作为长辈,我自是要劝你惜福,知足常乐,把心气儿稍稍放低一点儿,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否则,你觉得你配吗?” 世孙夫人的位置只能是谢三的,再没有比谢三更可心意更好掌控的孩子了。 但为了经书,良二夫人只好退一步,她想进鲁公府就让她进嘛,不过得做妾,这样收拾起来更容易。 庄良珍笑了笑:“自然是配的。” 你知道自己不配就好。良二夫人眼底含笑,又愣住,嗯?你刚才说什么?自然是、配、的? 良二夫人精心保养的脸微微扭曲。 而此时隔壁房间的谢兰蓉借口去官房带着丫鬟径直走向东楼的某处雅间。 惠风堂分东西二楼,两座楼相通相连,但又泾渭分明,设计独具匠心。 她将一瓶药粉递给雅间里的男人。 “粉裙子是小丫鬟,豆绿裙子是她。看见有人出来后,你便溜进去用药把她迷晕,那之后随便你做什么,但最好不要留下痕迹,事后你便大声嚷嚷,动静越大越好,你要让大家看到一个为了嫁进鲁公府,不惜跟踪良二夫人却走错房间,又想借机勾引儒生的下贱女子。” ………… 当谢三在那面安排谋划的时候,良二夫人在这边含蓄的劝说庄良珍做妾。 虽说是妾,但凭良心讲,真是很给她面子了。倘若不是为了经书,良二夫人是一句话也懒得与她说,直接吩咐人拖下去打死了事。 可是小丫头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配! 呵呵,良二夫人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做人自私也得有个限度,就算没限度,也要考虑一下旁人的心情,庄姑娘真不觉得仗着一本经书要挟别人很恶心吗?尤其还是要人家娶你。” 不同于脸色渐黑的良二夫人,庄良珍依然是和和气气的:“不管是仗着经书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要挟别人,那定然是很恶心的。可是我并未要挟你们什么呀?” 女孩子的眼睛明亮而无辜,她说:“我不过是遵从长辈遗命而来,贵府若是不同意,只需摇一下头,我自是什么也不说明日便启程离京。” 说的好听,你拍拍屁股走了那剩下的经书怎么办?良二夫人温和的笑容已经裂了一半。 “庄姑娘明知我们需要经书第三卷,听闻婚事不成便要离开,如此刁难人,这不是要挟是什么?”这位温和的妇人笑意越来越锋利了。 尽管她的神情依然温煦,可是春露却一阵一阵的发寒,她觉得这位夫人很不喜欢别人不按她的要求做。 庄良珍端起曜变天目浅抿一口,在良二夫人越来越阴鸷的目光下,柔柔缓缓道:“夫人此言差矣,拿别人的东西刁难别人,那才是要挟,譬如歹徒砍人脖子抢钱。但想要别人的东西而不得,便说人家要挟她,就是无赖,那也实在是令人反胃呀。” 温温软软的一刀子回敬了良二夫人之前的一刀子。 女孩子用手帕沾了沾嘴角,浅笑。 春露已经傻眼了,要哭了,姑娘啊,你就少说两句吧,良二夫人快被你气死了! …… 谢兰蓉携着丫鬟款步姗姗,重返西楼。 余尘行则与几位发小往东楼去,两边人马迎面撞上,几个公子哥面露惊艳,只有余尘行心不在焉。 有人提醒他:“快看这位美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他抬眸看去,目光与谢兰蓉相撞,谢兰蓉对他福了福身,笑着离去。 第25节 几个发小嗷地叫了起来,嘻嘻哈哈的推搡他,问那美人是谁。 余尘行盯着谢兰蓉背影发呆,呢喃道:“谢家的三姑娘。” 原来是谢家的三姑娘啊,怪不得这么漂亮,几个少年人魂儿都要被美人勾走了。 奇怪,谢兰蓉跑这里干嘛?余尘行暗自思忖,他是这里的常客,想探听点不太私密的事情很容易。 没过多久便打听到良二夫人今日带了府上几位千金前来品茗养心。 但是大苏却通过特别手段打听到了更诡异的消息。惠风堂以良二夫人的名义还接来两个小丫头,可那两个小丫头却没进良二夫人的雅间,不知为何跑到了隔壁,那是一位男子订下的。 余尘行眼眸一瞠,从小浸淫在祖母与母亲的明争暗斗中,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那些妇人的手段了。 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沉声问:“那两个小丫头可是从双槐巷接出来的?” 这个人家可就不会透露了,属于客人隐私。 隐私个屁。余尘行狠狠瞪了大苏一眼:“滚,老子亲自去问。” 说完,神情又一顿。 奇怪,我干嘛要管她? 她不是有良骁吗,良骁都不管我管什么?余尘行重新坐回位置,揽着千依百顺的美人,陷入沉默。 发小却嘲笑他被谢家三姑娘勾了魂,到现在还心不在焉。 余尘行沉默的看向身边的美人儿,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多么温柔,小心的侍奉着他,吃水果的样子也很秀气呢,哪里像庄良珍,当着男人的面吃五花肉,还跟他打架呢,白瞎了那张脸。 只要他眼神稍稍放冷,怀里的美人就会委屈的红了眼圈。 可是庄良珍就像滚刀肉,他说话那样难听她都不会生气,当然,也没见她因为什么开心过,就像个木偶人。 不知良二夫人要如何整她?被人作践到地上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傲了? 是不是就会夹起尾巴跟他回长公主府,从此安心陪伴他? 但他无法想象她被人欺负作践的样子,哪怕今晚就从了他,似乎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他起身笑着说去去就回,发小们嘘声一片,他转过身,笑意变成了凝重,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干什么。 …… 而西楼雅间里的良二夫人已经对庄良珍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一个女孩子嘴上这样不饶人可真不好。”她笑起来真是慈眉善目,“你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毕竟鲁公府的妾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良二夫人伸出一只手,董妈妈躬身上前轻扶她起身,这是要走了。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笑道:“来者是客,家里那几个女孩子都想见见你,你且稍等片刻,大家认识一下也好。” 这是要给她苦头吃了。庄良珍含笑颔首。 “今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鲁公府找我。” 比如在这里被人坏了清白,名声扫地,成为笑柄,为人不齿什么的。 她一定会帮她的,帮她在京都活下去,然后一点一点的扣出经书第三卷。 庄良珍偏头也意味深长的一笑:“多谢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v章节更新时间大约在10点半左右,三连更,量很足,好期待泥萌的娇影年~~~~~~~~~~~~~~~~~~~~ 还有啊,如果大家觉得没啥话好留评的就打个表情符号或者写个赞啥的好不好,但是别忘记打两分哦,打两分打两分打两分,重要的事说三遍,这可很强大的加持力哦,有助我爬月榜之功效(づ ̄ 3 ̄)づ 感谢网友:清心清香 投了一枚地雷(^o^)/~ ☆、第025章 三连更 良二夫人微笑着携董妈妈走出,厚重的房门重新关闭,像是一座幽森森的囚笼,瞬间吞噬了两个可能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小丫头。 她这个人素来心软,做事情也愿意给别人留一线余地,譬如建议庄良珍做妾,其实做妾都便宜了她,可是架不住那丫头心气儿高,然而再高的心气儿到了京都这地方都有人帮你磨平。 这个小丫头被良骁捧在手心养了七年,大概还不知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儿的,完全能让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坏人发起狠来可不跟她磨嘴皮子,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可是良二夫人会让庄良珍有地方哭的,一定会耐心的安慰她,说不定还能做主将她许给那儒生。 董妈妈叹了口气:“夫人,但愿那丫头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 “小孩子总要吃些苦头才知道大人都是为他们好。”良二夫人笑道。 片刻之后,就在她们离开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个男子闪身溜进庄良珍所在的雅间。 开门、关门、反锁一气呵成,仿佛训练过不少遍,然后一把抓住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庄姑娘”,正当他转着脖子寻找另一个小丫头时,一只花瓶从身后砸过来,当即天旋地转。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房间里的丫头手劲这么大? 男人眼一闭,人事不知晕了过去。 春露刚要尖叫就被庄良珍一把捂住。 庄良珍垂眸打量地上的男人一眼,原来她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但却也是杀伤力最大的。 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身败名裂更痛苦? 良二夫人舍不得她死,那只好让她生不如死了。 春露颤抖的捏着豆绿的裙子,适才她不懂庄姑娘为何忽然提出与她换衣裳,现在懂了。 从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冲进来,到庄姑娘举着花瓶悄无声息狠狠下黑手不过须臾,她却好像懂了很多很多东西,看庄姑娘的眼神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相对于两个刚刚脱离凶险的小丫头,隔壁房间的女孩们说说笑笑,哪知人间疾苦,品茗抚琴,茗是一两金一匙的枫施玉露,琴是凤渠阳镇的梧桐焦尾。 谢兰蓉垂目缓缓摇着绢扇,不由一笑。 然而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良久,隔壁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直坐在屏风后的良二夫人显然也有些纳闷,看了董妈妈一眼,董妈妈便明白什么意思,欠身退下。 话说董妈妈在隔壁雅间门口徘徊数次,盯着那雕满宝瓶与兰花的黑漆木门,恨不能穿过去一窥究竟。 却见那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小丫头,满脸惊惶,白如缟素,鬼鬼祟祟。 正是庄良珍身边的春露。春露一看见对面的董妈妈,立刻要哭了,扑过去用力压低声音道:“妈妈救命啊!” 董妈妈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哟,这不是春露吗,发生何事这般惊惶,你家庄姑娘呢?” 春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娘,姑娘……里面有个男人,妈妈救命啊,千万不要说出去,快去救救姑娘……” 董妈妈乐了,也猜出大致原因。 难得庄姑娘是个沉得住气的,普通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不是哭的死去活来便是晕过去,她竟然还能思考,瞬间就知道第一时间该去找谁,这是向良二夫人服软的意思。 但董妈妈很小心,决定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再回去与夫人商量。 春露扶着她胳膊直打颤,被她不耐烦的推开。 董妈妈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纵使已经是过来人了都有些不忍直视,地上到处都是衣服鞋子,隔着半透明的帘子还能看见个模糊的男人的身影。 庄姑娘站在她身后,举起花瓶狠狠一砸。 董妈妈嗯了声栽倒在地。 庄良珍对春露道:“看清了没,砸人就得砸这个穴位,既不会淌血也不会留下明显痕迹,这里是晕穴。” 春露学会了一手,连忙点头。 “但你力气不够大,不能像我这样只砸一下,要连续两下甚至三下,只要不击中后脑,死不了人。” 庄良珍认真的传授知识,两只手也没闲着,三两下就拆了董妈妈的衣裙。 董妈妈虽然是妈妈,可也不过三十二三岁,又是良二夫人跟前的得意人,从未做过粗活,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还挺有姿色。 中年美妇耐不住寂寞趁主子不备跑来与年轻酸儒偷情。庄良珍笑了笑,可惜以她现在的地位还没法跟良二夫人搭上话,否则今日躺在这里的就是良二夫人。 处理完房间里的这对男女,庄良珍拍拍手,拉着目瞪口呆的春露离去。 两人去了趟官房,回来后站在一楼大厅,问路过的伙计:“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不小心迷路了,请问良二夫人订的雅间怎么走?” 伙计带她们去管事的身边确认身份,立刻有个男子上前道:“我认识她们,她们是我接待的。” 庄良珍转眸看去,果然是一开始接待她们的斯文跑堂。 这位“体贴”的跑堂自然不会带她们去良二夫人订的雅间,而是将她们重新带回了躺着一对“奸/夫/淫/妇”的雅间。 庄良珍笑着看向这个“有趣”的跑堂:“你确定这是良二夫人的雅间?” 跑堂的笑容微僵,躬身点点头。 “我觉得不像啊,之前的门上不是菊花吗,现在怎么变成兰花?”春露跟着问。 什么菊花,本来就是兰花好不好!跑堂的还是很有礼貌道:“那可能是姑娘您记错了,我保证就是这间,快进去吧。” “要不你陪我们一起进吧,万一走错房间也好做个见证。” 这位庄姑娘做事很谨慎,也许是胆小,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格外的迷人,跑堂的没有理由拒绝,便侧身为她们引路。 再说回良二夫人那边,董妈妈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良二夫人不由烦躁,就连谢兰蓉也快坐不住了,刚要起身亲自去瞅瞅,便听见了女孩子尖锐的喊叫,是庄良珍的声音。 良二夫人激动的从座位上弹起,险些失态,又整容理了理衣袖,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 谢兰蓉一脸激动道:“糟糕,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出去看看。” 鲁公府的几个姑娘也是好奇,便一起走了出去。 尖叫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太大,引得附近雅间探出不少好奇的脑袋。 一楼的护院闻声也飞一般的冲了上来,原本清清雅雅的一个地方,现在比菜市口还热闹。 春露一面尖叫一面厮打惠风堂的跑堂。 “你这黑心肝儿的畜生,竟敢骗我们主仆来这种地方,还说是良二夫人订的雅间,你敢编排我们良二夫人,我要送你去见官。” 而立在一群丫鬟仆妇中央的良二夫人和谢兰蓉早就化成了木雕。 只见应该有庄良珍的雅间两扇巨大的门扉大开,透过半透明的垂幔,可见地上到处都是衣服鞋子,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而庄良珍却穿的整整齐齐还蒙着面纱,一脸无辜的缩在惠风堂侍女身后。 她的丫鬟春露又哭又叫,嚷嚷的人尽皆知。 第26节 跑堂的想跑都没机会跑。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当她下意识的吩咐人赶紧上前阻止时,雅间里响起一男一女高亢的尖叫。 先是一个只穿着裤子的男人从半透明的垂幔后冲了出来,大概被门口乌泱泱的人吓懵逼了,愣了足足十几息。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尖叫着跑出来,光着白花花的膀子,发现门口到处都是人,都不知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先穿衣服,所以她选择晕了过去。 惠风堂幕后的主子是肃亲王,敢在这里闹事,也是吃饱了撑的。 长得像个弥勒佛的胖掌柜也火速出现,既不废话也不让人觉得无礼,很平静的询问春露发生了什么? 春露指着面色惶惶的跑堂喊道:“就是这个黑心肝的,硬说这是良二夫人订的雅间,把我们骗来,幸亏我家小姐警醒,没有立刻进去。你们也看到了,这什么雅间啊,”说着还不忍直视的蒙上眼,“羞死人了,这里又不是青楼楚馆。” 胖掌柜的脸已经黑了。 这里是顶顶高雅的地方,确实不是青楼楚馆。即使有伺候贵人的美姬,那也是贵人们自己带来的,这里的侍女和茶博士那是绝对的干干净净。 为了防止有人在此做不雅之事,惠风堂的侍女每隔一刻钟都会前来为客人更换最新鲜的点心与水果,但这个雅间,很明显没有按规矩办事。 胖掌柜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跑堂,那跑堂的忽然看向人群中的良二夫人,良二夫人一惊,蠢货。 胖掌柜顺着跑堂的目光也发现了良二夫人,他是何等精明的商户,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胖掌柜淡淡道:“把人带下去。这位姑娘请随我来,您既是在我这里受惊,我必然要给您一个交代。” 惠风堂的护院将抖若筛糠的男人、跑堂的以及晕倒的董妈妈押了下去。 良二夫人面如冷霜,目如利剑,一会儿看着庄良珍,一会儿看向胖掌柜,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心中暗恼不已,该死的小丫头,一口一个“良二夫人”的嚷嚷,旁人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会如何揣测这件事,而她又是最看重体面的人,现在却仿佛被庄良珍当众泼了一瓢脏水。 谢兰蓉以绢扇半遮面,淡淡道:“真是伤风败俗,我们快回去吧。” 对对,快回去,这哪里是女孩子该看的!姑娘们从震惊中醒过神,脸颊早就红的不像样。 一众女眷在仆妇的遮挡下重新退回雅间。 但事情不会到这里结束,恐怕胖掌柜很快就会弄清楚真相。 良二夫人气的生生折断一片指甲,按理来讲今天这个局根本就不会出纰漏,庄良珍一个小丫头,中等身高,清清瘦瘦的怎能抵过男人的力气和药粉? 结果她偏偏就相安无事,还出去逛了一圈。 董妈妈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那天良二夫人匆匆离开惠风堂,回去便给肃亲王妃递了帖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庄良珍被带走后,那间雅间对面的竹帘晃了晃,立在竹帘后的人笑着摇摇头。 他是江茗。 江茗看向余尘行:“余大人,在下没有说错吧,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帮忙。” 余尘行顿了顿,也看着他,嗤笑一声:“谁要帮了?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而已。我可没兴趣与良骁赛着英雄救美。” 江茗松开制住他肩膀的手,连连作揖致歉,还一揖到底,看上去诚意满满的:“是在下误会余大人了,还请原谅则个。” 余尘行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哼一声掀帘大步离去。 他只不过喝多了酒水出来透透气,真心不是要管庄良珍,路是她选的,人也是她选的,那么将来不管遇到任何苦难都是她今日所选的果。 种什么因吃什么果。 大苏偷觑了几眼面色不善的少爷,全程不敢吱声,装傻充愣陪他在惠风堂的素馨园闲逛,途经香石泉,香石泉是惠风堂最特别的雅间,几乎可以算一个独立的楼阁,这名字也风雅,取自“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原是肃亲王送给衡南王的寿礼,后来做了蓝嫣芝的陪嫁,不用说,如今是良骁的了。 此时良骁正立在绣梁彩栋下,眼含笑意看着庄良珍。 胖掌柜呢?不是说要给庄良珍交代么,怎么把她带这里了?余尘行毫无意识的停下脚步,隔着香气扑鼻的素馨花遥望。 良骁看了庄良珍一会儿,低声道:“你这胆子真不小,连良二夫人身边的人也敢算计。” 庄良珍翕了翕嘴角:“其实我也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听起来像自嘲,但她可没有半分自嘲的意思。 她的皮肤很白,下巴尖儿上还能看见一点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大概是过于单薄的原因,总让人怀疑她穿的很少,却也正因为这样,又显得楚楚的动人。 良骁垂眸看着她,道:“珍珍,你不该记恨我,下药害我之人是你,把我推到别的女人身边的也是你。” 庄良珍抬眸看他:“你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只不过是亲自上阵,未用其他男人。” 所以,这件事可以算是扯平了? 不,这不算扯平。 此举虽然卑鄙,却是他逼迫她在先,他是庄家仇人的嫡孙,却要霸占她身子,又想娶谢兰蓉,走投无路的她只能答应谢二,谢二承诺只要成为良骁的人便送她路引。这两个人渣,一个嘲笑她是暖床的,一个真的欺负了她,那她何不为民除害,把这二人凑成对? 但她没想到良骁是真不喜欢谢二,以至于怒不可遏的报复她。庄良珍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太久,又缓缓垂下。 说来也怪,几乎没什么令她害怕的,包括良骁,可就是不敢面对那双眼,那双眼会让她想起半醒半晕时的哀求。 庄良珍努力平静了下,神情再次恢复镇定。 良骁却一直在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好怕的,那是爱侣之间很正常的事。起码以后再来伤害我……你多少会有点底线。” 中途也不是没想过饶她一次,可是一想起她对他做的事,就再没什么能阻止他去伤害她了。 一场春风,他是酣畅淋漓也解了心头之恨,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对他撒娇的小女孩了。 他上前倾身抱了抱她,安抚似的轻拂她冰冷的发丝。 余尘行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良骁抱了她一会儿,她依然维持方才的姿态,两手轻轻交握在身前,脊背挺的很直,当他松开,她的神情也毫无波澜。 他抿了抿唇,低柔道:“我来其实是要告诉你,你做的很好,作为奖励,我把她还给你。”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葳蕤的花树后走出,颤颤的喊了声:“姑娘。” 庄良珍怔怔望着她。 慕桃的眼泪不停往外滚。 是慕桃。 庄良珍看了看慕桃,又仰脸看向良骁。 他抿着笑问:“这样你会高兴一点吗?” 她转眸看向慕桃,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将手递过去,慕桃垂着眼落泪,再抬眸又笑了。 …… 惠风堂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姑娘得罪良二夫人,但是小姑娘是良世孙的心头肉,那他们自然也要拿出一定的诚意,比如赠予庄良珍一小袋枫施玉露作为补偿,大约够喝八次,又再三致歉。庄良珍接受歉意,但谢绝歉礼,大约午时,携着慕桃与春露欢欢喜喜离开。 来的时候两个小丫头,走的时候三个,每一个都完完整整的。 良骁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只差一寸便要够到他下巴。 江茗笑吟吟上前回话:“人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出问题。” ……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话说良二夫人回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怒火。 胖掌柜笑眯眯的将董妈妈还给了良二夫人,又笑眯眯道:“今日是小的眼拙,委屈了夫人身边的人儿,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难处,出了这等事,实在是有损主子的体面,为了主子的体面,小人得拿出一个说法。” 这个胖掌柜也算个玲珑人物,当时就猜出董妈妈是谁的人,却没有揭穿,算是给了良二夫人很大的面子,这也是肃亲王府给鲁公府面子,良二夫人必然也会回敬肃亲王妃,但那是主子之间的事,没必要跟奴才说。 良二夫人淡淡瞥了胖掌柜一眼:“你是个机灵人,很好。”虽然引起一阵风波,幸运的是今日没有多少重要的贵人在场,都是一群酸儒,胖掌柜又将此事推说成新手跑堂带错路。“辛苦你跑了这一趟,小小心意,拿去买茶吃吧。” 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将一只塞了银票的荷包递给胖掌柜。 胖掌柜从善如流,揖礼告辞。 董妈妈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蔫蔫的跪在地上。 她算是经历过后宅风雨的人,今日却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夫人,奴婢给那丧良心的丫头害惨了!”董妈妈哀嚎一声,泪如雨下,“那小贱婢真是下流,下流!” 下什么流啊,这不是你想出的主意么?良二夫人没好气的哼了声,右手下意识的动了下,为她染指甲的小丫鬟笔尖便歪了,在那白嫩的指尖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 良二夫人眼冒火光,身后的大丫鬟梧桐立刻上前,一巴掌打的小丫头口鼻流血。 “蠢钝如猪的下贱胚子,染个指甲都能涂花了夫人的手,还要你有何用!” 骨瘦如柴的小丫鬟被扯着头发一顿厮打,非但不敢叫还更不敢哭,只捂着被抓破的左脸不停发抖,直到良二夫人不耐烦的发话:“涂花便涂花了,值得发这么大火么,可怜见的,下去吧下去吧,没一个省心的。” 梧桐这才停手,小丫鬟一叠声的谢恩磕头,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良二夫人对梧桐笑了笑:“你这丫头,脾气爆的我都害怕。”又冷冰冰的看向董妈妈。 董妈妈颤了颤。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良二夫人道。 董妈妈颤着声儿说了一遍,又道:“那小贱婢身板儿虽小,力气却特别的大,奴婢被她打的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这是提醒良二夫人将来收拾她的时候可得派几个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婆子。 不管怎样,经此一事,是不能再把董妈妈带在身边了,好在没有董妈妈还有乔妈妈,但董妈妈到底是她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了,也算忠心耿耿,大部分时间办事都还合她心意,为这点失误便一棒子打死多少要寒了下人的心。 良二夫人平静了一会儿,柔声道:“起来吧,梧桐也不晓得给妈妈端个板凳。” 梧桐立刻端来板凳,但董妈妈不敢坐,可又不敢跪,只好侧身坐了一半,结果比跪着还痛苦。 良二夫人叹息道:“出了这种事最近你便不要抛头露面,好在你还有个丫头,看着挺机灵,明天送我屋里当差吧,指不定将来也是个有出息的。” 这是直接从三等提到一等啊。董妈妈跪地哭着谢恩。 …… 鲁公府的事暂且不提,我们把故事再说回庄良珍那边,她没有直接回双槐巷,而是去了升平街,买了几样日常用品并几匹绸缎。 当时街边传来阵阵鲜香,久居京都的春露介绍道:“这家汤面摊子很有名,许多官员上朝、下衙都爱走这里吃一碗。老板姓赵,佃农出身,嫌京都地价贵,宁愿多雇几个帮手也不租铺面,但生意好的不得了。” 原就是饿着肚子离开茶楼,听春露这么一介绍,便更饿了。三个小丫头难得自在一次,又有庄良珍做主,便前去点了羊肉汤面和一道招牌菜。 老板娘拉出一扇竹制的屏风为女客遮挡,慕桃又和春露靠外坐,除非身量很高的男子,否则难以发现庄良珍。 但也许是倒霉,余尘行回长公主府也要路过升平街,而他气的一上午几乎没吃东西,大苏建议他不如吃一碗羊肉面,主要是他自己馋了。 余尘行走进去,却不知庄良珍也在里面。 当他发现她那一瞬,她正在将一个诡异的东西塞进嘴里,还说了句好吃,另外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夹,都说好吃。 这道菜,也是这家面摊唯一的菜,名曰——烩羊杂,材料是羊肉,羊腰子以及羊鞭,男人吃就算了,她居然也吃! 这个变态! 余尘行呆呆瞪着庄良珍。 第27节 庄良珍又夹了块羊肉,她吃东西很奇怪,算不得斯文,嘴又小,但是看着就感觉很安逸很舒服,每咀嚼一下都那么香,引得余尘行也有点想吃,他很想吃,一直盯着她浅红色的唇。 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庄良珍抬起眼睫,目光猝然与他碰撞,余尘行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还以为她会生气或者鄙夷。 但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垂眸继续吃。 庄良珍还以为余尘行要找她麻烦,所以警惕的盯看他一会儿,见他面无表情的,不像是要发动攻击的样子,便垂眸安心吃面。 她还不知双槐巷已经被良骁买走,所以在搬离之前轻易不会喷死他,在一定范围内不与他计较。 余尘行心不在焉的坐在位置上,望着烟雾袅袅的汤锅,没过多久,屏风传来女孩子细细的声音,然后她们就出来了,春露见是少爷,立刻上前行福礼,慕桃跟着行了一礼,庄良珍也很温婉的福了福身:“余公子。” 吃个面都能遇到,真倒霉!余尘行不悦的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唇上,像是被火燎了一下,猛然缩回。他冷冰冰的哼了声,又用余光小心的打量了她一下。 打完招呼,庄良珍携着两个小丫头离开。 余尘行的脸更黑了,喊道:“我前天让人问你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复?” 庄良珍转首看他,难得迷惑了一瞬:“什么事?” 还什么事?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你要是男人,铁定玩忽职守,上任不了三天我就给你撸下来!余尘行别开脸,仿佛看她一眼都不耐烦,冷冷道:“这是公务,你靠近点,我不能太大声。” 她走过来,离的也不算特别近,但足以听清小声的话。他余光里是一袭豆绿的棉布裙子,裙摆像是漾起的春江波纹,人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余尘行烦躁道:“谁让你离这么近了,身上一股怪味!”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被人当面指责一股怪味,脸色能好才怪,春露痛苦的闭上眼,慕桃拧眉看向余尘行。 余尘行忽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能有什么怪味啊? 无非是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撩的他心烦意乱。 他有些心虚的抬眸去看她。 庄良珍下意识的垂眸轻轻嗅了嗅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眼波浅浅的:“你说吧。” 余尘行一眨不眨看着她:“我要你牵那匹马去确认嫌犯。”声音不由自主放柔了。 可以啊。庄良珍点点头。 余尘行哦了声:“那没事了,你走吧。” 她便携着两个小丫头真的走了,而且还很体贴的尽量的离他远一些。 余尘行气的折断了筷子,那之后,只吃了半碗面便匆匆回府,晚膳也用了半碗,这可吓坏了余夫人,他的哥哥则暗暗不屑,一个男人,吃饭活像个娘们。 幸好暮烟白日就为他炖了萝卜牛腩汤。 大齐严禁私人宰牛,违者处罚仅次于宰马,所以市面上根本不会出现牛肉,不过像长公主府这种地方关起门来,低调的吃一吃还是允许的。 这头小牛一分两半,长公主府一半,鲁公府一半。 汤头鲜美,余尘行尝了一勺,不错,她那么能吃肉,连羊鞭都吃哈哈哈,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笑了,白痴,她绝对不知自己吃的是什么! 暮烟见他心情转好,也温柔的笑了笑,轻轻的为他捏肩。 余尘行勾了勾她白皙的脸颊:“做的很好,这个赏你了。”抓了把精致的金锞子给她。 暮烟欠身谢恩,含情脉脉看向他,他说:“快去给我盛一大盅,记得多放点肉,挑个秀气的攒盒提来,我要送人。” 他心里酸酸涨涨的,不知所起的欢欣,独自骑马绕开各处巡防的宵禁官兵,只身来到双槐巷,夜色深浓,早已过了戌时。 他望着安静的大门,门前烛光淡淡的灯笼,这么晚了,她应该早就歇下了,还吃这个干什么,万一不克化怎么办? 可是她一定没吃过牛肉,这个肉多新鲜,比五花肉好吃。 他提着攒盒,摇摆不定,立在浓密的树影中呆呆站了许久。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与男子的低语从那扇沉重的门板后传来,紧接着是门房开门的声音,烛火通明,映照着良骁那张特别讨女孩欢心的脸,嘴角还挂着暧昧的笑意。 他叮嘱了厨娘一句:“她不喜欢太硬的东西,尽量炖烂一些好克化。” 厨娘欠身应下。 良骁戴上帽兜,遮住大半张脸,随从伺候他上马,然后也骑了马紧跟他身后,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深处。 余尘行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附体了! 否则怎会跑这里自取其辱! 良骁是什么人,假正经,一肚子哄女孩的招式,他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那丫头又盯着世孙夫人的位置眼冒绿光,这两人眉来眼去,早已勾搭成奸,他却终日为此神魂失据,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胡乱说的那些话,譬如只想跟她,跟她睡……不会娶她…… 这么混账的话都敢说,她自是看不上他的。 可是一看到她,他就傻了,只能依靠那点倔强来维持最后的自尊。 余尘行目光茫然,不知所措,又魂不守舍的回府,大苏早就守在门房等他,见他回来,慌忙迎上去,一脸担忧,但又挠了挠头,拧眉问他:“二爷,您的马呢?” 嗯?什么马?他这才想起骑去双槐巷的马。 翌日,双槐巷门前发现一匹无主的马,门房将此事回禀给庄良珍。 第三日,大苏上门,在一阵沉默又尴尬的气氛中领走那匹倒霉的马。 …… 再说回鲁公府,老太君听下人回禀惠风堂茶楼那一出戏,面无表情的笑了几声,一双凤眸不怒而威。 这摆明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小丫头片子除了一条命加一本经书,便一无所有。还自以为鲁公府不答应她的条件就别无他法。 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殊不知强扭的瓜不甜,为了嫁给一个男人,得罪整个家族,是该说她有勇有谋还是愚蠢无知? 但是当一个“蠢人”就是这么做了,一帮子“聪明人”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傻眼。 良二夫人在袖中捏了捏帕子,垂眸恭敬道:“娘,那小丫头可不只是仗着一本经书呢……”顿了顿,她轻咳一声,淡淡道,“良骁那孩子好像是真喜欢她,他们在上谷又有了夫妻之实,您也知道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最容易做一些冲动的决定,他许是觉得这是自己的人了,留在身边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那毕竟是庄令贤的后人,父亲又死的不甘不愿,留在身边迟早是个麻烦。 良二夫人希望老太君出面压一压良骁。 这样,她伸向双槐巷的手才能方便许多。 老太君垂眼想了想,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没必要因为这个令他不快。他如今得了皇上青眼,为皇上办事,将来婉婷入宫,指不定还要依靠这个哥哥呢。” 哪个男人不厌恶将手伸进自己房里的人,哪怕那是他的长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介意。长子因为这个看破红尘出家为道,她总不好再为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让嫡孙不痛快,毕竟还是要以长远的利益为重。 因为蓝嫣芝的事,老太君这些年心性是越来越和软了,良二夫人做出一副恭谨聆听的样子。 在她眼里庄良珍就是个乞丐,倘若有自知之明,她倒也可能赏她几两银子,但这是个不要脸的,竟强迫鲁公府接受她,就算能答应,她也咽不下这口气,何况她根本就不想答应。 她好不容易把大姐儿良婷安处理给一个鳏夫,就是盼着太子妃那位置能落在良婷婉头上,又好不容易选中了谢三,从此,操控长房犹如探囊取物,怎甘心因为庄良珍而满盘大乱。 良二夫人轻声道:“娘,可是总不能真把她娶进门吧?这也太委屈良骁了,而且谢家的三姑娘那可是百里挑一的人选,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谢氏再如何有心攀附我们,也不至于让嫡女嫁进来做妾啊!” 老太君抿了口茶:“不是有谢二吗,一个庶女,做鲁公府世孙的妾,也不算亏待了他们。至于谢三……”她犀利的眼眸转向良二夫人,“不是还有良骏。” 啊?!良二夫人险些失态,死死抠住藏在袖中的手。 这可万万舍不得啊,她的五儿就是用来尚公主都觉得可惜,谢三的出身怎能与其相配!连邬清月那样的门第她都没看上呢,谢三,简直是开玩笑! 老太君重重的哼了声,人老成精,良二夫人卢氏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但只要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她也乐得装糊涂,可卢氏如今越发的只顾自己,事情也只对二房有利,这就不能忍了。 良二夫人在这边纠结,汗如雨下,暗暗骂道:老刁妇,为了江陵马场,你这是要双管齐下,一手抓牢那丫头,一手绑住谢三,不愧是连自己亲生儿子儿媳都能牺牲的人,如今牺牲两个嫡孙算什么! 老太君不冷不热道:“先走一步是一步,把亲事订下,那丫头若是个有福气的,自然会风风光光嫁进来,反之,日子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如果庄良珍不幸夭折,良骏便不用娶谢三了是吧?良二夫人双眼放光,可又暗了暗,死个人倒也不难,难的是该怎么做才能让那死丫头吐出经书再死啊! 良骁下衙之后又去了趟双槐巷。 慕桃小心翼翼为良骁添茶,又看了眼庄良珍方才欠身退下。 庄良珍则旁若无人的伏案练字,月白的小袄半新不旧,还是在上谷那年做的,窗前放了一盆很常见的绿色植物,看得出她生活的很朴素。 倒不是因忧思成伤故意虐待自己,而是要铭记居安思危。人的意念就像长满棱角的石头,富贵荣华犹如无声无息的潮水,如果她一味的沉浸其中,早晚会失去棱角。 她希望自己清醒的活着,虽不至于青灯古佛惨惨淡淡,但真没必要过于苛求一饮一食。 良骁走过去俯身打量她写的字,目光却落在她纤细的腕上,她很爱打扮,曾经因为一条裙子作了他半日,又哭又闹,如今倒是随意了许多。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么,她怎能在最美丽的年纪提前沉淀于岁月里? 良骁握住她右手:“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把簪花小楷写的这般……粗犷。” 庄良珍字写的不错,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尤其是颜体的《观沧海》,但簪花小楷总是少了几分秀气,倒也不是难看,而是太肆意不羁,与主流相悖。 她垂眸道:“写字不过是练心,心里畅快想怎么写便怎么写,何必非要拘泥于世俗?” 他笑了笑,低首亲吻她脸颊:“我跟老太君商量过了,年后咱们便定亲,这下你可满意?”握住她的那只手并未松开。 庄良珍抬眸平和道,“良世孙不满意大可以不要我,但不能这么说话,好像便宜都是被我占了。” 良骁无可奈何,只能垂眸微微一笑:“好吧,便宜算是都被我占了。但是成了亲万不可任性,这一点你得切记。”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一句:“不过我在的时候你可以。” 他还蛮喜欢她不讲理的样子。 这几日他都在想如何隐瞒她是白虎女,总不能成了亲却无法在一起吧,他也想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倘若不是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庄良珍很好奇又有谁能抵抗这样的温柔? 像是将她捧在手心里。 可是那颗曾为他怦然不已的心,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跳动。 良骁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深,她惯用的面脂香气甜甜的,仿佛蝶翼颤在心尖。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庄良珍不紧不慢道:“春露,进来伺候我净手。” “是。”春露端着铜盆掀帘迈入。 良骁怔了怔,松开她。 ☆、第026章 二更合一 第28节 庄良珍目光在良骁腰间转了转,收起视线,专心让春露服侍着净手,又自己挑了点香脂细细的涂在手背,打着圈儿,直到皮肤完全被浸润。 “我的玉佩……哪天你要是腻味了,不妨派人送回武灵,埋在阿爹坟上,也算全了你们翁婿一场的情分,表一表你的孝心。” 既然她想要回玉佩的心思已经藏不住,那就再露的多一些,一个女孩子失去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竭力记挂着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 因她满目坦然,倒真消了良骁五分疑心。 但庄良珍不喜被人一直盯视,说完便抬起眼看向他。 他眼神微恍,怔怔凝视她涂抹香脂的葱白玉手,又很快察觉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笑道:“我觉得有必要澄清,那是我的玉佩。而且也被你偷怕了,便不敢再带出来。” 语气含了几分戏谑与轻佻。 从前,他若这样逗她,她会跺跺脚,皱着鼻子与他磕牙,非磕出一个胜负不可,这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或许就是那时炼就的。 但现在,她一脸不痛不痒,丝毫不觉得偷东西那件事有多丢脸。 事实上庄良珍不是不知良骁在调侃她,但她没兴致回应,只要不涉及她的底线或者影响她的目的,她通常懒得回应一切说辞。 退一万步讲,见识过余尘行那张贱兮兮的嘴,其他人说话在庄良珍听来都算和蔼可亲。 与此同时,正在皇觉寺泡温泉的余尘行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这段时间,他开始拼命健身,每日天不亮便上山扎马步,练拳,太阳一露头便赤膊上阵,非要晒出古铜色的肌肤不可。 从前,他学的那些玩意都是中看不中用,在京又不曾碰过敌手,其实是能打过他的人不敢打他,打不过他才主动送上去被他打,直到良骁在万春山围场,当着庄良珍的面揍他,他才惊觉自己有多没用。 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全都跟不上。 他不甘心。特不甘心败给良骁! 十六岁之前,这家伙还矮他两寸呢,又瘦又白,哪里像男人。 直到去年,在上谷遇见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依然漂亮,因为长得像大舅母,但却一点儿也不女气,凭借这一点,成功骗取无知少女庄良珍。 余尘行泄愤的反复举起石锤,仿佛那是庄良珍。 那之后,他又沐浴吃斋,听圆武大师授课,前面听着还成,当圆武开始念经,他就不行了,竟趴在桌上睡去。 迷迷糊糊的,仿佛看见庄良珍坐在身畔,神情专注,他紧张的瞪大眼,阳光从窗子打进来,照着她白皙的脸庞,一半露在柔光中,一半隐在阴影里,周围的空气忽然之间都变得又甜又热,他吞咽了下,问:“你,怎么冒出来的?” 她看着他笑了笑,夹起一块五花肉,塞入口中,一下一下嚼着。 余尘行吓一跳:“你有病啊,跑这里吃肉,罪过罪过,佛门重地……”这可是皇觉寺,她疯了吗,就不怕掉脑袋!他扑过去,将肉扔到窗外,室内檀香袅袅,圆武大师睡的不省人事。 他后怕的拍拍心口,扯住她腕子问:“真不怪我说你啊,在我面前,你就不能秀气一点么?” 她摇了摇头,浅红色的唇似乎还有点油腻,倾身亲了他一口。 余尘行脑子轰地一声被血液充满,他又扯了扯她,让她尽量的贴近自己,然后贴上她的唇。 但是圆武大师忽然将手边的仙人掌砸了过来,像是一颗石坠入镜湖,打碎了所有的幻影,只剩转瞬即逝的画面碎片。余尘行痛的大呼一声,猛然惊醒。 而双槐巷那边,庄良珍并不知自己被余尘行意淫过,但还是捂住嘴呕了一下,吐出口中被虫蛀的果子:“太恶心了。” 慕桃气愤道:“买的时候那老婆婆还保证个顶个的新鲜,以后我再不去她的摊位买了。” 庄良珍漱了漱口,实话实说:“果子挺甜的,但虫子藏在里面谁也看不见,这倒也不能全怪她。” 慕桃上前研究了下,还真看不出哪里有洞。 春露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做针线,闻言抬眸看看那对主仆,又落寞的垂眸。 她的卖身契在少爷手里,早晚都要离开庄姑娘,如今见她心心念念的慕桃回来了,她是打心眼里为庄姑娘高兴,可是高兴之余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殊不知她脸上的神情全然被庄姑娘看见了。 庄良珍唇角微翘,心中自有主意。 自惠风堂茶楼那件事落幕,从客观方面来说,江陵良氏也算是沉得住气了,良二夫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息,庄良珍由此确信良骁确实与老太君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个共识极有可能在年后以定亲的形势表现出来。 但在这一日降临之前,他们随时可能变卦,那取决于庄良珍的表现。 《马经》虽然造就了江陵良氏史无前例的辉煌,但在《马经》出现以前,他们本就是大齐底蕴最深厚的门阀,更是驯养战马的几大世家之一,只不过那时大齐的战马明显逊于胡人,但即便如此,大齐对江陵良氏也有着不小的依赖性,这样的依赖性随着《马经》的问世而达到无可替代的地位。 虽说千里之堤终将溃于蚁穴,但蚂蚁也并非一日就能毁掉千里之堤。庄良珍缓缓向后靠,两只小手安静的交叉在身前,垂眸陷入沉思。 清晨的日光令她觉得安逸,脑中的脉络也格外清晰。 一匹马从选种、驯服至使役至少需要四年的光阴,这是一个慢功夫。 那么她要在鲁公府消耗掉三年、四年也或者八年,但光阴于她而言,不过是淬炼心智的炉鼎。她终将在这样的时光里浴火重生,也许是该考虑给他们一些甜头了。 尝到了甜头,就会发现她的好。明明痛恨却无法割舍,可是他们又不是傻子,等过了这一茬,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排斥一个能带来巨大利益却终生无子又贪慕虚荣的女人? 她应该比谢三好拿捏呀! 说到贪慕虚荣……庄良珍垂眸看着自己一身半新不旧的小袄,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虽不能为阿爹戴孝,但阿爹会原谅她的,也会原谅她曾爱过那样一个人。 风渐起,撩起一阵腊梅的清香,院子里那株老梅树不知何时悄然鼓出了稀稀疏疏的花骨朵,鹅黄色的,宛如晶玉。 良骁走进来,珠帘在他身后发出悦耳的脆响,入目是一脸闲适的庄良珍,半躺罗榻,天气已经转寒,素来怕冷的她早已点了炭盆,却还开着窗。 良骁拧眉看向慕桃。 慕桃吓出一声冷汗,垂首解释道:“二爷,这是姑娘吩咐的……”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屋里太闷。”庄良珍不知何时醒了,睁开眼。 这几日,良骁来的越发频繁,昨夜干脆歇在了双槐巷,他打的什么主意庄良珍一清二楚,所以既不会严词拒绝也不会允许他得寸进尺,如此吊着他,他那罕见的自控力多少有些失控,却又不敢用强。 他看上去与在上谷的时候并无分别,俯身看着她,笑道:“起来陪我用早膳吧,”顿了顿又坦然问道,“今晚我还可以过来吗?” “我说不,你便不来?”她慢条斯理的起身,轻理云鬓。 良骁眼睛黑了黑,从容道:“也许吧,但你并未拒绝。” 庄良珍侧首看他:“那么小女子便恳请良世孙在定亲之前不要过来了,虽然您行事低调,又气势迫人,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哪日不被人察觉坏了我的清名。” 他跟她之间哪里还有清名,不过他理解她的担忧,所以并未伸张,也做了些安排,不会被外人察觉什么,但这些安排有点不光彩,无法对她言明。 良骁看了她一会儿,淡笑:“不会坏你清名。” “坏不坏都这样了。”她似有感慨,又翻着袖端打量,嘟囔道,“听说桑溪出来一种月华绢,轻薄如烟,做成衣裳行走之时裙裾仿佛有月华之色流转,仙气十足,”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他,闪着孩子气的狡黠,“如果我能得到这样一匹做衣裳,一定很开心,那定然对许多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良骁垂眸一瞬不瞬看着她。 这是要用一匹绢换取留在这里一晚的意思,但也只是留下,有没有其他可能一切都是待定。月华绢一匹百金,十分奢靡,广受京都贵女追捧,但每年产量有限,多在秋季供货,如今已到了腊月,有钱也没地方买了。 真是个贪婪的小丫头,可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贪婪一点也没什么,怕只怕是图谋不轨。 良骁想到晚间可能留下来陪她,眼眸确实亮了亮,但又很快变成深不见底的黑。 他转眸看了下低着头摆箸的慕桃,示意她退下。 慕桃略有为难,但还是依照吩咐告退。 此时室内只剩四目相对的男女,一个是有钱且相貌俊美的世孙,一个是有些小算计小贪婪的狡猾姑娘。 窗外的风吹,树枝的梭梭,就连两个人的呼吸好像也在一瞬间变浅,然后消失。 良骁垂眸道:“我不喜欢你跟我要东西的样子。” 这句话也许表达的不够准确,他并非舍不得这点花销,但就是不喜欢这样讨要的她。即便从前在上谷那时,她也不是没作天作地要过衣裳和首饰,但那时的她和这一刻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尽管看上去很像。 庄良珍收起视线,浅红色的唇微微嘟了嘟:“不给便不给呗,我又没说要你送。”说完,像没事人一样来到桌前坐下,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良骁站在原地,目光应该一直盯在她身上,她转首笑问:“怎么不过来吃呀?” 他看着她,应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忽然转身大步离去。 至于发这么大的火?许是看不惯她提条件,也许是自尊受伤,自身魅力竟输给一匹绢。 但不管怎样,一张口便要月华绢似乎是有点夸张,他又不傻,几番未能得逞,凭什么白白送她一匹百金的月华绢?庄良珍缓缓嚼着米粒,那下回便要一对翡翠镯子吧。 如此,她暂且将此事抛诸脑后,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院中与玉青玩耍,自身体康复后,玉青一天比一天健壮,皮毛也是愈发的柔亮,跑起来的鬃毛好像一道飞瀑崩泄,但它还不满周岁,驼不了人。 前几日她翻了翻史料,其中对青骢马的描述各不相同,难以统一。不过她更倾向于良骁的说辞。听闻江陵良氏有一本古籍,详细记载了几十种珍稀宝马,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以,他认出这是青骢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掌灯时分良骁又来了。 当时夜幕阴沉的没有一丝星光,风停了,竟飘起了雪,不一会儿窗外的枝头便堆了薄薄的一层银白,他仿佛是从雪里冒出的,踏着乱琼碎玉而来,值夜的慕桃披着皮袄,一手举灯一手打帘子,春露则极有眼色的下去熬姜汤。 庄良珍原本换了就寝的衣衫,头发也打散了一半,此刻握着梳子,一脸不解看着他。 他解下湿冷的披风,走进内卧,立在她对面,似乎也带进了一股凉气。 “给你。”他说。 他手里是一匹用上好锦缎包裹的月华绢。 她这才想起此前自己讨要过这东西,不由僵了下,急忙露出欣然之色,从容的穿上外衣,系好衣襟,款步上前去接:“良世孙有心了,快去外面的暖炕歇一下吧,我去看看春露姜汤熬得如何,待会子喝一碗去去寒气。” 他没松手,伸臂一揽,连人带绢一起拥入怀中,力气有点大,勒疼了她。 慕桃提着铜壶掀帘一怔,愣在门口犹豫不决,良骁明知身后有人欲进来,依然固执的拥紧庄良珍。 如此这般,慕桃哪里还敢迈入,迟疑的放下帘子,立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攥紧手心。 庄良珍并未表现出惧意,也未挣扎,闭目调整了一下,微微仰起脸,不让他肩膀阻了自己呼吸,方才慢悠悠道:“这恐怕于理不合。反正人是你的,又跑不掉,你还在乎这一年?你要是憋的慌,找几次通房我也是理解的。”她和声细语,“但可不准贪多。” 又拍拍他肩膀,温和亦温柔,却如鼓点一般重重的敲在他心上。 良骁顿了顿,缓缓松开她。 良久才道:“你睡吧,我在外面坐一会便走。”他半垂着脸,鲜有的消沉,似乎也不打算解释清晨负气离开的原因,但也不会藉此央求留在双槐巷。 庄良珍笑了笑,请他在外间坐下,又亲自从春露手中端过姜汤递给他:“趁热喝吧。” 这样的暖炕与滚烫的姜汤,很快祛除了他一身寒意,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沉,也许是天生的。 当最初的愤怒、反抗、逃亡以及哀怨结束之后,这个女孩似乎渐渐平息,戾气也随之变淡,良骁放下汤匙,重新打量陌生又熟悉的她。 春露和慕桃,一个拨香炉里的灰,一个收拾汤碗,慢吞吞退下。 良骁问:“虽然我还有点不太适应突然变得懂事的你,但你现在这样,我可以理解为想通了是吗?” 庄良珍沉默片刻,点点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两片浓密如扇的睫毛。 她叹息道:“我恨过,怨过,折腾过,又在余尘行身边吃了一些苦,那之后忽然发现,离开上谷,离开你,我竟什么也不是。”这话多少有些伤感,竟让他微微动容,一时分不清真假。 良骁眉尖微蹙,默了默,将她搁在案桌的双手握入掌心,揉捏了好长时间才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像是要确定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深邃。 第29节 庄良珍笑起来,抽回双手一把抱起珍贵无比的月华绢:“你可是送我月华绢的男人,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觉得我会轻易放弃吗?” 他神情微僵,还想拉着她说话,庄良珍拍拍他手背,柔声道:“天色不早了,那边也给你铺好了床,快去歇息吧。” 她起身唤慕桃回内卧,边走边道:“离腊八还有六日,不如明早提前熬一锅腊八粥尝尝。” 慕桃小声道:“是。” 又过了五日,良骁休沐,亲自来双槐巷接她去买翡翠玉镯。 庄良珍从内卧走出,穿着崭新的月华绢留仙裙,绣了葡萄暗纹的藕紫色小袄,这样的颜色很衬那张瓷白的小脸,还有浅红色的唇,原就清清艳艳的一个妙人,稍微点缀了一抹颜色,一时竟让人移不开眼。 良骁别开视线:“我看你的首饰,还是从前在上谷买的,不如趁这个机会重新添置一些吧,顺便把余尘行送的还回去。茜素红的宝石并不适合你,太成熟了。” 这是含蓄的提醒她余尘行平时都是跟哪些女人鬼混,但他说的很婉转,亦不点明,却让人一听便往那处想。庄良珍淡笑颔首。 单从个人喜好来说,她确实不太喜欢余尘行送的首饰,那是他的喜好,原本也是让她打扮了取悦他的,虽未得逞,但他也不会再要了。庄良珍亦没功夫去劝他收回,说不定又因一言不合而节外生枝,便一直放在双槐巷,将来离开之时也不会带走,等同还是他的。 …… 这对未婚男女逛玉品金楼买首饰暂且不提,且说鲁公府的二房,消失许久的邬清月捏着帕子一面饮泣一面对良二夫人诉苦。 “二舅母,骁表哥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哥哥统共才攒了两匹月华绢,原是要做聘礼送给未来嫂嫂的,我求了好几个月都未舍得分我一匹,前几日却冷不丁卖给骁表哥。气得我与哥哥吵了一架,但是哥哥有哥哥的难处,毕竟还要以未来嫂嫂为重,那我便好声好气与骁表哥要,甚至用银子买,他不给我也就罢了,可是您知道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嘛?” 说到这里,她伏在良二夫人膝上大哭。 良二夫人今日穿的妆花褙子是崭新的天水碧,镶着精致的湘南十锦绣的,却被眼泪横流的邬清月捂在脸上,她面色微黑,忍了忍,捏着帕子,和蔼可亲道:“你光是哭,说到现在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如何为你做主。好孩子,让梧桐伺候你洗把脸,把话说清楚了。” 梧桐打水,卷起袖子亲自伺候邬清月梳洗,片刻之后,她总算缓过来,委委屈屈的将事情经过描述一番。 原来她今日也去逛了玉品金楼,想要为姐妹们挑选几样元旦的礼物,谁知又遇到庄良珍那贱婢。 可她到底记下了良骁的警告,没敢上前寻衅,却觉得庄良珍的裙子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那不是她期盼了好几个月的鹅黄色的月华绢吗! 是他哥哥的月华绢! 被良骁买走的那匹月华绢! 当时,她真就差点背过气。 邬清月的逆鳞便是庄良珍,被庄良珍夺走表哥全部的关注已经让她恨的咬烂后槽牙,可是如今她不仅抢走她的表哥,还抢走她的月华绢。 凭什么? 为何什么都要跟我抢? 究竟是你不放过我,还是我跟你八字不合? 那一刻,邬清月恨不能将二楼柱子前一人高的青瓷大花瓶推下去,砸死她才好。 但她尚有理智,没有那么做,而且就算做了也很难成功,因为表哥在庄良珍身边。 邬清月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直奔鲁公府,寻良二夫人告状。在她看来大舅母英年早逝,住持鲁公府中馈的二舅母便等同良骁半个母亲,完全有资格教训亲疏不分的良骁。 邬清月狠狠扯着手中帕子:“之前我就说过庄良珍贪图荣华富贵,骁表哥却不信,再这样下去,不知要被她骗多少钱。从前在上谷,物价便宜,那也便算了,如今她的胃口快顶上天了,身上穿的是月华绢,头上要戴玉品金楼,如此贪婪,如此无耻,二舅母,为了表哥,您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良二夫人拧眉听着,一瞬不瞬盯着案几上碗口大的双色牡丹。 爱财很正常,要不然费尽心机跑到京都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也很讨厌庄良珍,可也正因为庄良珍贪婪,接下来的事情才容易处理的多。 邬清月睁大眼看向良二夫人,好像在发呆,难道没有听清我刚才说的话? 这个时候不是该与她一起鄙视庄良珍么? 殊不知此时还真有个人同她一样,恨不能吊打庄良珍。此人便是余尘行。 他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将五个体型偏胖的将军聚在一起,又趁机溜了出来,亲自去双槐巷接庄良珍,事不宜迟,错过今日谁知道哪日还能把人再聚一起,总不好牵着匹马挨个认人吧,万一打草惊蛇可就不好。 却没想到她已经跟良骁跑了! 庄良珍,做人不能像你这样不负责! 大苏见少爷神情不对,立刻安抚道:“少爷息怒,庄姑娘肯定不是有意的,毕竟咱们也没告诉她具体是哪天行动啊。” 就算没说,她也不该跟别的男人出去浪!余尘行怒不可遏。 人一生气,什么阴暗念头都敢起,比如五个月前,他就不该听她胡扯,直接熄灯爽一把,现在也没这些事了。或者等良骁不要她了,他再把她接回去,温言软语安抚着,等她把心和身子都交出来再狠狠甩了她。 但不管他想的如何阴暗,心中如何气闷,却在看见她那一瞬,又空白了。 眼里只有那一抹鲜艳的娇影,藕紫色的衣裳鹅黄的留仙裙,他从未见她穿的这么好看过。 大苏吞咽了一下,扯扯余尘行衣袖:“二爷,现在这里是良世孙的宅子啦,咱们还是回去吧,站在这里像什么样。” 余尘行攥着马鞭,一动不动。 直到那对狗男女越走越近,就站在他对面停驻。 余尘行看上去黑了一点,神情格外诡异,庄良珍微微蹙眉,看看他,又看看朝她挤眉弄眼的大苏。 “你是来找珍珍的吗?”良骁问他。 他不答,眼睛直勾勾瞪着庄良珍,忽然指着她鼻子吼道:“别以为你是女人说话不算话就没人跟你计较,老子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庄良珍拧眉看向大苏,大苏咧了咧嘴,挠头将原委说了一遍。 “谁让你没派人提前通知我,既是你自己安排不合理,怎能怪罪于我?”庄良珍转眸看向余尘行。 他气的不轻,箭步走上前就要抓她,却被良骁反手一拧,拽到了旁边。 良骁沉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第027章 二更合一 话说余尘行被良骁猛然扯到旁边,脑子瞬间也就扯醒了。 他愤然瞪着庄良珍,目光缓缓下移,即使有宽大的袖子遮挡,也不难看出袖子下的两只手是连在一起的。 庄良珍被他看得微微不自在,缩回了手。方才多少被他惊了,这才下意识的任由良骁牵至身后。 余尘行死死攥住鞭子,一双眼睛满含怨毒,怒瞪她:“装什么呀,继续牵啊,你俩还有啥没做过,牵个手算什么。不过你可得小心,好不容易攀上鲁公府,钓上一只金龟婿,千万别被他弄死。” 他总是用她受过的伤作为攻击的武器。 庄良珍望着他,缓缓眨了下眼,心想,这个人不止坏还歹毒。 他嗤嗤的笑了两声,讥讽的看一眼良骁,对她道:“别以为他有多喜欢你,人家叫的‘珍珍’可不一定是你,而是贞贞,南贞的贞!” 良骁负手看着他,慢慢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内宅吃醋的妇人。” 被人一针戳破,余尘行瞳仁微晃,喊道:“哈哈,谁吃醋了!我玩过的女人比她吃的盐还多,她算老几,也配让我吃醋?你喜欢她,不也是因为她叫珍珍,长得又像大舅母!” 总算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吼出,余尘行扬起一个残忍的报复的微笑,也不管庄良珍会因此受到多大的打击,只要能让她受到打击,一颗芳心像他一样碎成渣,仿佛才能令他得以解脱。 余尘行哼了声,昂首甩袖大步离去,眼睛却红了,这是又一次成功的让她更讨厌他了。 良骁看着他的背影道:“下次有什么事便让大苏来通知吧,我不想在双槐巷看到你。” 余尘行身形一僵,走得更快更用力,仿佛要将院子里的青石板生生踏碎! 庄良珍事不关己的看了半日,直到察觉两道目光落在头顶,这才回过神,抬眸看向良骁。 良骁问:“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哪一句?” “我喜欢你的原因,会跟其他人有关系?” 应该没关系。庄良珍摇摇头。 她又不是瞎子,岂会不知自己有多漂亮。 纵然良骁的情谊是假的,但喜欢肯定是真的,否则也不会千娇百宠她七年 自从失去清白之身,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懂得了许多许多,对男人这种生物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男人是世上最反复无常的,前一刻还与你言笑晏晏,待你放松警惕,立刻发动攻击,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本该是月色溶溶的迷人夜晚,良骁为何突然变脸。最可笑的是第二天早晨,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他这样惩罚。 真是傻的可怜。 由良骁联想到余尘行,尽管这两人性格反差极大,但爱好相同,譬如睡她。 良骁对她千依百顺,可一涉及那方面,整个人立刻大变样,即便最后依了她不再勉强,那脸色也是不好看的,甚至会冷落她许久,更何况余尘行这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逮住她不往死里折腾才怪。然而不管是出于七年感情或者其他什么,良骁多少还顾及她身体,余尘行就不会,在搬进双槐巷的第一晚、鹤鸣楼的雅间,种种欺辱细节……庄良珍立刻摇摇头,甩开。 得不到便伤害,这大约是每个人的劣根性。就像小时候她想要昂贵的玻璃珠,但因为买了裙子便不敢再向良骁要钱,只好眼馋的盯着隔壁家的小孩,然后骗那小孩玻璃珠里有妖怪,非把人坑的跟她一样啥都没有才高兴。 这是她唯一伤害过的无辜的人,后来买了一盒赔给人家。 但估计余尘行不会有这样的美德。 大约还等着她倒霉呢,可惜不能令他如愿了。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就此揭过。 只有春露面有忧色的立在院中不知所措,长叹一声。 …… 重新梳洗一番,庄良珍悠闲的坐在镜前试戴首饰,目光却落在身后立着的那人身上。 良骁将一枚崭新的绿宝石簪子缓缓别入她云鬓,挺漂亮的,可她为何不抱怨余尘行这个人,甚至都没追问南贞是谁。 是胸襟宽广还是因为毫不在乎? 他看着镜中那张娇颜,缓缓摩挲着她白皙的脖颈,垂眸问:“你为何不问我点什么?” 问什么?她一面试戴首饰一面道:“余尘行那张嘴比眼镜蛇还毒,我劝你有关他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良骁愣了下,这应该是他来安慰她的话吧。他笑了笑,解释道:“我怎会与他计较,不然十个他也早被我打死了。我只是担心你不了解南贞……” 原来是这个。庄良珍斜目一笑:“不管南贞还是北贞,只要不影响我在良世孙您心中的位置,我又何必给你添堵。” “是不影响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还是不影响你世孙夫人的位置?”他半真半假的问。 庄良珍下颌一偏:“当然是你心中的,只有被你放在心里,才能有我世孙夫人的位置呀。” “你不怕我心里也有别人吗?”他又试探着问。 这是陷入感情漩涡的男女最幼稚也最常见的对白,遗憾的是这对曾经的恋人尚未发觉。 庄良珍垂眸转了转眼珠:“要不这样你看如何?”她翘着小指打开胭脂盒子,尚不觉白皙的指尖被那抹艳红衬的微微刺目,“譬如你的心是这圆形的胭脂,这么大一块放我,剩下这一小块才能放别人,否则我可是不依。” 第30节 自己占的那一块可真大,可不管再大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圆。 良骁拥着她终于笑出声,忽然戛然而止,挑着她下巴道:“你把功夫都花在演戏上,可惜演的再自然再情真意切也打动不了人,倒不是你做的不够好,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感情,真是怎么看怎么生硬,我憋了一整日才没笑场。” 她是既想表现的对他有感情,又想伪装体贴大度,反倒忘了曾经他们相爱时的模样。 珍珍怎会允许他的心不完整。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她要他的全部,贪婪的享受他的爱也全身心的爱着他,但是庄良珍不同,庄良珍想要他死。良骁望着镜中女孩抿唇不语的脸,好一会儿才收起视线。 “成亲总要有些嫁妆才好看,你自己看着办吧,想买什么便买什么,别太丢脸就行。”他将几张银票放在她手边。 又俯身以唇抵着她僵硬的额头:“在定亲以前,我允许你随时反悔,可一旦尘埃落定,你再给我弄幺蛾子或者哭哭啼啼不愿同房……庄良珍,只要你不怕每晚被男人强迫着睡觉,你就试试看。哦,是了,这不能算强迫,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他拍拍手,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良骁正式介绍:“这是林妈妈。我觉得很有必要安排一位妈妈教你规矩,你慢慢学,不用着急,只有一点请给我记住了,每晚沐浴后,请林妈妈帮你涂点药。” 林妈妈对庄良珍福了福身,将药膏恭恭敬敬置于黑漆螺钿的妆台。 “这个至少要涂八个月才能见效,中间不能停,否则,我可就要怀疑你嫁我的目的了。”良骁揉了揉她蓬松的黑发,“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你若觉得凭这块胎记就能避开我还不用生孩子……那我告诉你,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我可是憋了很久。”他威胁的看她一眼。 所以说演戏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呀,他比她还会演呢,结果憋的久了又要露出真面目。 庄良珍垂眸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留下也无益,良骁拍拍她肩膀,此后消失了大半个月,一直到腊月末也不见踪影。 但这位林妈妈对良骁当真是惟命是从,每日沐浴过后,准时出现在她的内卧,有一回慕桃主动上前帮忙,都未能近身。 只有庄良珍知道,这么做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白虎女。 身上的“胎记”是厄蛮族女子独有的象征,在降生那日由大祭司亲自点上,过程很野蛮,大概是将小婴儿放进一只含有丹砂成份的汤药,泡一泡,提出来,就会形成一道人工的胎记,位置千差万别,她比较倒霉,落在了一个挺*的地方。 这个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慢慢变浅,一般十八岁后需要重新染一遍。 所以良骁千辛万苦找来的药不会有啥效果。 但庄良珍表现出无言以对的沉默,每日任由那林妈妈涂抹,想必成亲那日,他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可是,却怪不到她身上咯。 那时,他还有什么理由谴责她,又将拿什么作为再一次强占她的理由。 以她对良骁的了解,这个人骨头相当的硬,即便心里想的都是下流的事也要拼命维持面子上的风度,实在克制不住,才会找个理由,找一个足以用来惩罚她的理由再发泄。 她很想看看,如果没有理由,他该怎么办? 如果整个鲁公府将她与他隔开,他会不会憋死。 …… 腊月底,鲁公府收到两个消息,一则好的,一则坏的。 好的是谢兰蓉的嬷嬷陈氏终于控制了天字号战马的衰退局面。 另一个则是即便控制了也拖不过下一批战马的孕育。 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意思,但好歹治了标,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地字号的战马,也就是每年供给卫所的又病了两匹,虽不至于影响来年的供求,但不免令江陵良氏内部忧心。且最牵动人心的青骢马至今也下落不明。 琐事固然令人头疼,但丝毫影响不了鲁公府奢靡而快活的日子,至少短时间内影响不了。 良二夫人修剪花枝的时候对梧桐道:“给那丫头发个帖子,元旦过后我要见她。” 这样不声不响的坐等鲁公府上门提亲可不行。提亲之前起码也得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再说回良骁那边,这大半个月他可没闲着,好不容易从武灵寻得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年轻时喜好游山玩水,于武灵山一带结实过厄蛮族人,勉强认得部分厄蛮文字。 这一日,老先生被人请进了香石泉,良骁亲自接见他。 高雅的环境和沁人心脾的茶香无不令一脸茫然的老先生心惊,尚不知贵人为何对自己感兴趣,也不觉得文不成武不就的自己有啥用,尤其还是一把年纪了。 良骁颇为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阁下便是舒老先生吧,请坐。” 舒老头颤颤巍巍蜷腿跪坐他对面。 还好贵人性子直爽,开门见山道:“我有一张拓本,图案甚为奇怪,烦请舒老先生帮我确认一番,若能发觉其中奥妙,自当重金酬谢。” 良骁微抬右手,右手边的侍女立刻欠身奉上一只檀木托盘,盘中躺着一枚有放大物件作用的西洋镜,还有一张布满针眼大小墨点的宣纸。 舒老先生睁大眼,用西洋镜挨个放大观察。 良骁道:“这些字体来自一枚玉佩,姑且称之为字体吧,它们更像是一些复杂的图腾,我很好奇这究竟是字还是毫无意义的线条。” 这张拓本正是源自庄良珍的玉佩,不,应该说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 倘若玉佩没有问题,他倒是可以考虑成全她一片孝心。 被厄蛮族三个字吊起了兴趣,舒老先生永远忘不了那个部落的女人有多美,那是他年轻时最为得意之事,当年一度以为自己误入桃花源地。 他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用力盯着,试图让手中的西洋镜再将这些密密麻麻的针眼放大,可是太小了,每看一个都很费力,当鹤顶铜炉的线香幽幽燃烧了寸许长,舒老先生猛然抬眸,对良骁道:“这简直不可思议,全部都是厄蛮族的文字。” 他肯定这是文字,但却是大祭司的独有文字,只传继承人,恐怕连厄蛮族人自己都不一定看得懂,更何况他一个外来者。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秀美的贵人在听完他的结论后,嘴角翘了翘,淡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良骁呢喃道:“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会撒谎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戏弄她的主意,权当是略施薄惩吧。 …… 与此同时,双槐巷的庄良珍又收到了良二夫人的帖子,说是赏梅品酒,不过谁信啊,还不如直说要刁难她呢。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别的原因:譬如,试试她的“诚意”。 庄良珍把玩着手里的石榴,“诚意”哪能劳驾他们来试,这一回,她可是要诚心诚意的献上呢,如此皆大欢喜。 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这几日春露越发的沉默,此刻坐在她对面闷不吭声做针线。庄良珍转眸看了她一会,柔声问:“春露,我想问你件事。” 春露一怔,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事,竟微微紧张,但又说不出的期待,睁大眼睛望着她。 “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她安静的看着春露,“跟我在一起,除了保证你成为鲁公府的一等丫鬟,其他只能靠你自己走,人的体面本就是自己挣来的。我不干涉你的选择,倘若你想回余尘行身边,我自会将你好好的送回去,但你若真心跟随我,我亦竭力争取你过来。” 春露本性善良,加诸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感情,留这样一个小丫头在身边不比重新买一个强百倍,但她不会勉强她,去留全凭她自己做主。 谁知春露放下针黹,竟走上前跪下。 “庄姑娘,我想跟您走。”她眼中含泪,但底气并不足,显然是将庄姑娘和少爷的恶劣关系放在了心上。 可她在长公主府无根无基,因为余夫人觉得她屁股大好生养,脸蛋儿又漂亮,温柔又善解人意,才一时兴起赏给了少爷,其实就是个玩意,但少爷看得出她并无攀附之心,是以从不曾碰她分毫,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在旁人眼里,她仍然是通房的候选人,又欺她无父无母,免不了暗中排挤,将来少爷娶了奶奶,她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 但是跟着庄姑娘就不一样啊,庄姑娘身边只有一个慕桃,而她的温柔和忠心也不差,只要陪庄姑娘在鲁公府搏一搏,那她可就是世孙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将来还能是最贴心的妈妈、嬷嬷,当然……也可能是还不如现在,可是富贵险中求,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早前就说过春露这个丫头看上去不算是顶聪明的那种,但做事极有眼色,直觉又比旁人敏锐,在知悉了庄良珍的事后,旁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她却想要贴上来,除了自身环境避无可避,她本身也是个勇敢的人。 而庄良珍最喜欢勇敢的人。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 春露笑了几下又不禁垂泪:“可是少爷好像……”好像很讨厌庄姑娘了,又怎会答应庄姑娘的要求,不故意刁难便不错了。 庄良珍笑了笑,喊来慕桃:“帮我准备笔墨纸砚,咱们去见一见不可一世的余大人。” 可是余大人不想见她,春露去了趟长公主府,又灰溜溜的回来。 那么大苏呢?庄良珍掏出一盒包银锞子:“你在长公主府多少有些门路,拿这个做人情,若是能见到大苏也行。” 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劲大苏就出现了。 只有大苏自己心里清楚,少爷是既好奇庄姑娘想干啥又死要面子活受罪。 以大苏的人脉,稍稍安排安排,翌日,庄良珍很快就见到了丁大人的黑马。 这是官衙的马厩,正是当值期间,周围十分安静,庄良珍在黑马对面坐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涂涂改改,间或指着自己的鼻子和眼睛对黑马比划,又不时将画左了整张宣纸扔掉,几经磨合,她竟把卫将军的样子画了出来,大苏看的冷汗直冒,不停怀疑庄姑娘是不是鬼神附体。 庄良珍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将画像豪爽的递给大苏:“这个方法有很多不确定性,所以此前并未敢用,但错过了当场指认嫌犯的机会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看看下面的卫所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位将军,若是没有,那还得从长计议。” 大苏瞪大眼使劲看了一会,又看向她:“神了,这是卫将军。” 卫将军是一名儒将,为人古道热肠,刚正不阿,怀疑谁都没人怀疑他,因此那日他缺席“鸿门宴”余尘行也未放在心上。 大苏隐隐感觉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复杂,林迁卫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庄良珍笑道:“但这个卫将军只是出面交涉的人,黑马说附近还有辆马车,车上坐着的才真正厉害呢,他只咳嗽一声,卫将军的表情立时变化。” 人类的表情变化即使再细微也逃不过马的眼睛。 难道说此事还有幕后之人?!大苏神情变得凝重。 “我猜是的,这个我也很乐意帮忙。想必找到卫将军,已经足够余大人出风头,如果我再帮他扯出更大的鱼,那可得要些酬劳了。”庄良珍指了指春露,“我喜欢这个小丫头,你回去告诉余大人,我愿以两倍的价格赎□□露。” 这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啊,余尘行没有理由拒绝。 大苏愣愣的点头应下,又将三个小丫头送出官衙,回去原封不动的回禀余尘行那是后话。 且说庄良珍这边,春露喜不自禁,慕桃也为她高兴,她们实在想不出余尘行有什么理由拒绝,便认定了春露已经是庄姑娘的人。 忙了大半日,三人又馋升平街的羊肉面和羊杂,于是又去吃了一趟,方才回府,那时已是金乌西坠,暮色沉沉。 仆妇们早已准备好沐浴香汤,今晚依然是慕桃值夜,主仆二人叙了会话,庄良珍的长发也被香炉熏干了八分,便散着发离开暖阁,径直回到内卧。 谁知铺床的慕桃惊呼了一声,稍稍落后两步的庄良珍撩起珠帘,只见良骁正坐在她附庸风雅的茶案前慢饮。 橘黄的宫灯映照着他本就修长的侧影,连轮廓都更为深邃,一双眼睛乌黑而沉静,似温顺的狼,但狼怎么可能温顺呢? 良骁摆摆手,示意慕桃下去。 慕桃抖了抖,但还是大着胆子看向庄姑娘,庄姑娘不留她,她才告退。 庄良珍满意的对她笑笑:“下去吧,我没事。” 良骁似是被她们主仆情深逗乐了,左手一直漫不经心的盘弄着玉佩。 那是她的玉佩。庄良珍目光微闪,良骁已经起身来到她身前,俯身暧昧道:“想要吗?” 玉佩的穗子挂在他洁白的指尖,晃了晃,近在咫尺。 这么容易就能得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庄良珍只迟疑了一瞬,便狐疑的看向他。 他果然不怀好意,凑近她轻声耳语:“不用怀疑,这是真的,如假包换。”说完,他扯下慕桃故意挽在银钩的帘子,将内卧与外间完全遮挡。 良骁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脖颈,拉近距离,倾身吻住她,将她抱进碧纱橱。 第31节 他果然是憋不住了,温柔的嘴脸维持不了两个月。 良骁沉沉的喘息了一声,挥手熄灭烛台。 ☆、第028章 二更合一 慕桃迫于无奈离开内卧,心中仿佛十几个吊桶在打水,乱糟糟的上下不得。 她暗暗下定决心,只要里面传出姑娘一丁点儿哭声,便冲进去。 当年她又黑又瘦,呆呆傻傻,卖去勾栏院都被老鸨退了回去,继母气的将她好打一顿,骂她小贱蹄子,做伎女都没人要,还有脸吃饭!甚至以二两银子的价格要将她卖给五十多岁的老鳏夫。那时她就想,前面就是闹市口,不时有飞快的马车驴车穿过,只要冲过去,死的一了百了,应该不会有痛苦。 也许是老天爷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撞过去的她只受了点擦伤,而撞她的车上坐了个比仙女还要漂亮的姑娘。她拉着那姑娘袖子哭,呢喃着不想嫁给老鳏夫。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这个比仙女还要漂亮的姑娘就买下了她,她也才有今日。 这条命是姑娘给的,自然要与姑娘相依为命,又如何忍心旁观姑娘受罪。 她知道良世孙正在屋里做一件让姑娘受罪却自己快活的事! 就像去年十五那夜,好端端的姑娘,回来时竟被他抱怀里,一直哭,还喊痛,他也不解释,只命她准备沐浴的香汤,却不让她进去伺候,纵然再呆,她也立刻察觉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姑娘一连几日都食不下咽,看上去蔫蔫的,像是被霜打了的夏花! 虽不知后来又因何故原谅了他,但看得出姑娘并不喜欢这种事。 慕桃攥紧手心,呆坐榻上,一腔愤恨不由指向良骁的小厮西宝,她暗中唆使厨房的婆子熄了一只炉灶,那叫西宝的小厮这一夜连个泡脚的热水都没等上,今年刚好又满了十四周岁,无法进内宅,只能枯坐卧房,想了想,忽然寻思过来,这八成是双槐巷的下人故意刁难他。 慕桃算计西宝泄愤这件事暂告一段落不提。 庄良珍的内卧一片漆黑,只有一层淡的不能再淡的月光透过高丽纸照进来,淌在地上,碧纱橱中不见丝毫动静,两个人仿佛融进了黑暗,片刻之后,良骁终于忍不住闷哼了声,十指扣紧她肩膀。 而慕桃那边,一听见要水的声音,立时从榻上弹起,眼圈红了,镇定了好一番,垂首撩起帘子将铜盆搁置屏风后面,又点燃了碧纱橱外的一盏宫灯方才退离。 碧纱橱中依然安静,良骁闭目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睁开,翻身打量一动不动的她。 除了额角微许薄汗,她的神情看上去与平时无异,整个过程也抿紧唇角,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倔强的有点儿可怜,他垂眸不语,抱她在怀中,怜爱的来回擦拭她冰凉的额头。 大概是黑暗的原因,那些隐在深处白日不敢泄露的话都在此刻涌上心头,他搂紧她,抵着她额头:“珍珍,好乖乖,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肯原谅我,也不再喊我骁哥哥,可你不能忘了咱俩的感情,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我却是每日想你想的心都疼。” 她仿佛睡着了,无声无息。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去的,那我们一起等那天好不好?”他那么用力,仿佛不忍再失去,耳鬓厮磨良久才起身去屏风后清洗更衣。 帐中的庄良珍缓缓睁开眼,一寸一寸收紧掌心的玉佩,誓要铭记他给的羞辱。 今日,他在这里掠夺的有多快活,他日,她便要他有多痛苦。 前路漫漫,有他,还有一座鲁公府来陪葬,即便是地狱又何妨。想到这里,她的心境再次简单而明亮。 良骁换了里衣重新躺回她身畔,默默看她,她一瞬不瞬凝视账顶精致的刺绣。 “不会怀孕的,这样不会有事。”他小声呢喃,似歉意又似不知所措。 当一个强势又果决的男人,与平日大相径庭,不但道歉,还露出软弱的一面,这种征服猛兽的成就感,很难不令人动容。庄良珍缓缓闭上眼,感动吗? 有什么好感动的,这只不过是他纾解过后短暂的温顺,从前也是这样的,欺负完她便温柔似水,千依百顺,外人根本就不知他对她做了什么,只当她是他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飞。 后半夜,他又来了一次,天不亮的时候也是,晨起时又去碰她,一夜未睡的慕桃鼓足勇气闯进来,白着脸颤声道:“姑,姑,姑娘,您不是要早些起床去葳蕤坊买,买花吗,奴婢打水伺候您梳洗……” 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句不成句,但还有走进来的勇气已经难能可贵,即便瘦小的慕桃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有这份心,总比某些不像人的人来的温暖。 良骁被惊了一跳,这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稍不留心被吓出后遗症都有可能。 慕桃摇摇欲坠,闭目准备好迎接雷霆震怒,出乎意料的,没有雷声也没有暴雨,他竟压低了声音,黯哑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良骁转首看了庄良珍一会儿:“再睡一会好不好,你不困么?反正葳蕤坊的花在那里又不会跑,下回我们可以一起去。” 还想继续?庄良珍鄙夷的看着他,这就是亲切稳重的良世孙么,活像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敞开门一派正经,关起门来满脑子下流污秽。 良骁抿了抿嘴角,但凡有点自尊心,此刻就该趿上鞋更衣离去,可又实在是想她,恨不能一整日都挨在一起,也有许多许多话想告诉她,只一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说了她也不会信,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误会。 良骁选择忍耐,垂眸亲了下她额头,他们还年轻,有大把的光阴,再忍一忍。 “珍珍,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情意是真的。” 闻言,她收起盯着账顶的视线,转眸看向他,漂亮的眼睛,让人看一眼便自惭形秽。良骁轻抚她的脸颊,似有情动。 她沉默片刻,才哑声问:“你可以让一下吗,我自来习惯早睡早起。” 良骁动情的神色瞬间凝固,怔怔望着她。 “你非要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吗?就因为我亲你……从前你不是最喜欢与我亲近?”很多时候,他以吻封缄,不管如何吵闹,他的女孩都会变得温顺而安静。 他一时失态,像个普通男子一样抓住爱人的胳膊。 庄良珍缓缓按住他肩膀:“那是因为没见过其他男人。”她翘了翘嘴角,难为情道,“你的技术也太烂了,那也能算亲?还不如在嘴里塞块棉花窒息来得痛快。你若有空,不如请余尘行教教你。” 只要是个男人,听见这种话就不可能不炸掉。庄良珍就是要在他心口扎一刀,虽然很恶心,但也算事实,良骁的技术真的很差,不过余尘行的再好也一样恶心。 她早存了报复这两个男人的心思。如此一挑唆,不掐起来才怪。 没有哪个男人甘愿在这方面被女人否定。 良骁的脸色果然刷的白了,但他尚且能保持从容,可话音里的一丝儿颤意到底是泄露了不为人知的情绪。他缓缓道:“你……什么意思?” 她怜悯道:“就是你不行的意思,比余尘行差远了。” 他力持从容的脸终于在这一瞬崩裂,黑色的眼眸仿佛被针戳了一下。 庄良珍畅快极了。 却说外间的慕桃和春露二人战战兢兢,屏住呼吸,耸起耳朵听那一边动静,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只诧异了片刻,动静就来了,哗啦哗啦清脆的珠帘乱撞,怒容满面的良骁自内卧走出,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但他尚未踏出正门门槛,便听见熟悉的脚步,不由顿住,回首怔怔看她,眸中有再明显不过的期待,甚至是祈求。 庄良珍追上他:“不要走正门,这个时间傅大人正好上朝。”傅大人也住在双槐巷。 原来不是挽留,却是还惦记着世孙夫人的位置呢。 良骁又怒又悲,却还惦记她一夜未能安睡,惟有迅速消失方能避免失控。 那之后,整整消失两个月,直至第二年春暖花开也未再露面,这些后话暂且不提,且说他离去之后,庄良珍在净房泡了半日,慕桃以为她在伤心流泪,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嗫嚅半晌才红着脸问有没有伤着哪里,需不需要上药? 庄良珍默然片刻,容色淡漠道:“我想用蘅芜香。” 蘅芜有驱逐世间一切污秽,净化心灵之功效,愿这颗心从此安宁如故。 “那……那用不用喝……避邪汤?”慕桃面红如血。 庄良珍摇了摇头,良骁……并未那样…… 却也同样的卑鄙无耻! 当良骁夜宿双槐巷春风一度那日鲁公府的二房又在发生什么? 原来良二夫人娘家的一个子侄前来拜访,是她庶出哥哥的庶子,名曰卢蟠,五短身材,塌鼻梁小眼睛,单从面相来看十分不讨人喜欢,但一张嘴还算能说会道。 良二夫人素来瞧不起庶出子女,哪怕那是她亲哥哥,平日里也是亲近不得她半分,但白日凑巧看了下这位卢蟠,忽然计从中来。 卢蟠此番前来也就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上这位高不可攀的姑母一面,若是见着了,说不定还能给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兼太仆寺少卿的姑父磕头呢,那他看好的那个肥缺大约也就有着落了。 即便无缘得见,这一趟也不吃亏,因为姑母仁慈,不管有多忙都会差人打发他五十两银子。 有时他就是来讨银子花的。 殊不知仁慈的姑母早就不厌其烦,之前打发他银子是希望他赶紧滚,没想到这小子尝到甜头竟愈发往跟前凑了,还是个举人呢,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而事有凑巧,这一日又来拜访的他非但没有引起良二夫人不适,反倒激起了她的灵感,不但得了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还可以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 幸福来得太突然,卢蟠感觉好不真实,连走路都仿佛飘在云端。 他从未见过这般恢弘的建筑,极目四顾,彩梁画栋,绣闼雕甍,一山一石一木仿佛聚集了天地灵秀,恍惚中不辨天上人间,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倘在这样的地方住几日,哪里还想回到自己的狗窝。 即便安排给他的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客院,都比他家的正堂还要气派十倍。 他在心里痴人说梦的感慨了下:我若是姑母的孩子即便短寿十年也值了。 谁知姑母真的要收他为养子。 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的卢蟠当场石化,当他把每个字重新理了一遍,确认自己没听错时,又被口水呛到了,甚至出动了鲁公府的大夫。 良二夫人气的一张脸乌黑,真是上不得台面,但她惯会隐忍,只要想一想能磋磨庄良珍,再恶心也值了。 原来她是要钻那份婚书的空子。 良骁乃鲁公府世孙,身份非同一般,怎能娶平民女子为妻,就该与谢家三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这婚约由二房来承担,合情合理,传出去也不怕有人非议,恐怕还要竖起大拇指称赞鲁公府二房有情有义。 婚书上写了,只要是长房或者二房的男丁便可。那如果二房的五少爷已经定亲(定亲这件小事还是很好安排的)怎么办?这个也好解决,不是还有卢蟠吗,养子也是子,是二房的男丁。 想到这里,良二夫人嘴角不断上扬,觉得卢蟠越看越顺眼,他怎么不再丑一点呀。 院中初雪将融,暖阁却温暖如春,良二夫人摇着纨扇,对抢救过来的卢蟠道:“姑母此前被一桩婚事扰的不甚烦忧,对方是故旧家的小丫头,你也知道良骁身份非同一般,若娶平民女子岂不让世人耻笑,那不知内情的说不定还要在背后骂我苛待长房嫡子,而你五哥哥又正是立业的紧要关头,哪里顾得上女人,想来想去,我便想到了家里还有一群你这样的年轻后生,今日也算咱们娘俩有缘,不知蟠儿意下如何?” 等等,卢蟠要晕了,老天爷啊,就算你要赏我好运,可不可以排着队来,不要一下子砸这么多,又是养子又是婚事的,以姑母的地位,由她经手婚事,简直不能更有面子!! 良二夫人循循善诱:“你是我的亲侄儿,我自是不会害你的,虽说那姑娘家世一般,但却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要你愿意,接下来的一切便听从我安排,聘礼和婚房也不用你操心。” 别说家世一般了,就是个貌似无盐的乞丐他都愿意,女人吗,喜欢就多看看,不喜欢就塞后院眼不见为净,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关注姑母要收自己为养子这句话,连那终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两倍。 梧桐捧场的掩口轻笑,对良二夫人连连福身:“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奴婢曾听长辈们说女孩子一旦嫁人,见了婆婆,再泼辣的货都乖的跟小猫似的,何况庄姑娘知书达理,而您又是咱们鲁公府一等一的体面夫人,往后的日子呀,成了一家人,她一定会尽心孝顺您的。” 丫鬟仆妇们立时跟着一起福身。 卢蟠喜不自禁,两只手又是捏衣角又是挠挠头,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良二夫人以纨扇半遮面,笑道:“好孩子,五日后那丫头会去冷香园赏梅品酒,有缘的话说不定你们就能见着了。” 既然你这么想嫁进来,还想做正室,那我便成全你。 薛蟠笑起来,露出一排黄灿灿的牙齿,良二夫人不由反胃,急忙收起视线看手边的姚黄魏紫净目。 她当然不会将庄良珍真的嫁给薛蟠,那可就鱼死网破了。此举就是要恶心那丫头,顺便吓唬她一下,若是个知道好歹的,就乖乖乘小轿从侧门进来,做个体面的小妾,否则……她垂眸闪了闪寒光,这回可不像惠风堂那么好解脱了。 倒不是她非要跟个小丫头过不去,而是老太君逼她的五儿娶谢兰蓉,这可万万舍不得,陈郡谢氏就是个破落户,给她儿子提鞋都不配。 说起良二夫人的五少爷良骏,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十六岁便中了会元,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失去老三之后,这便是她的心窝窝里的肉了,连说好的外放五年也作罢,使劲浑身解数苦劝鲁国公将他从上谷调回京都,再没有比看在跟前儿更省心的。 良骏一开始不答应,私心想在上谷有一番作为再调任,可又怜惜母亲失去三哥,终日以泪洗面之苦,只好妥协。 这边良二夫人刚把卢蟠打发走,院子里就传来小丫头脆生生的应门声:“夫人,五爷回来了!” 丫头仆妇们一个个仿佛逢年过节,喜气洋洋,有道贺的有说吉利话的。 第32节 良二夫人泪如雨下,只见锦绣珠帘挑起,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人笑吟吟迈入,剑眉星目,映得冬日的冷香梅雪都要黯然无光。 “母亲。”良骏迈步上前,连蒲团也不要,直接跪地叩首。 我的儿呀!良二夫人用帕子不停沾眼角。 良氏二房一家欢天喜地的团聚,尽享人间天伦。入夜,各房灯烛熄了大半,一个苗条的黑影七拐八拐绕过听泉楼、紫玉阁,最后来到了甚少有人涉足的柏树林,此处景致虽然单调,但微风拂过时柏木特有的芬芳倒也有种别样的雅致。 这里还有个挺秀的身影似乎等候多时。 苗条的黑影垂眸道出二房今日的一举一动。 最后又道:“夫人大约是要趁机拿捏庄姑娘,逼她为妾。” 良骁紧了紧深色的披风,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派人另外盯着,你先回去吧,不要被人察觉。” “是。” 苗条的黑影福身告退,转身月光恰好落在她侧脸,竟是良二夫人身边最为伶俐讨喜的梧桐。 良骁却负手伫立许久,面朝冷冰冰的月湖,他在想她身上的温暖。 …… 而那个被良骁思念的女孩子这几日逛了不少药铺,每家买一两麻沸散,加起来就是一斤。 用一斤麻沸散按照蒸馏香露的方法,蒸馏出一小瓶透明的汁液。 春露眼睛闪一闪就猜出庄良珍想干什么,虽然害怕,但心底也鼓起一阵勇气。 慕桃的反应没有春露快,但隐约猜出此举和鲁公府有关。 即使性命无虞,也要有备无患。庄良珍打算在鲁公府出一出风头,最好引起鲁国公的注意,但少不得要带些防身的东西,谁让那里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良二夫人。 腊月初十,良骁的小厮西宝和北康亲自上门送来两个打杂的仆妇并一些过冬袄裙,皆是上等衣料和最近流行的款式。还有一大筐新鲜蔬菜,这可是稀罕物,自入冬以后,货栈基本断货,即使有那也贵的吓人,更不会卖给老百姓,一般都是勋贵世家定好的。 西宝和庄良珍最熟,一口一个姑娘,叫的十分亲热,但绝口不提良骁,只问她身体可好,睡觉可香,又说入冬以后货栈也没什么瓜果蔬菜,请她先将就着吃这些,过几日还会有人送来。 良骁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也操心惯了,冷落她是一回事,但她过的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桃抓了把点心给这两个猴儿似的半大小子,春露又各赏他们一只荷包。 两个小子连连道谢,那态度显然是将庄良珍当成大/奶奶了。 ☆、第029章 二更合一 庄姑娘自从住进双槐巷,衣食住行都有人操心,那人还是个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纵然是再铁石心肠的女孩子,也不该一点儿也不心动呀,何况那还是个好看的男子…… 春露看看满箱是个女人就不可能不激动的衣裳,又看看默默收拾的慕桃,再偷眼瞄了瞄无动于衷的庄姑娘,夫妻间最重要的不就是恩爱吗,为何庄姑娘和良世孙之间总是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说两人亲密无间吧,可一互动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点属于年轻男女的色授魂与,甚至可以说这两人压根就不存眉目传情的黏腻,尤其是庄姑娘,你觉得她在笑,但笑的清清冷冷,一点也不觉得热乎。 而良世孙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像照顾孩子似的对庄姑娘嘘寒问暖,可是说变脸就变脸,而且根本就不考虑姑娘的名节,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就要了姑娘。 昨夜虽不是她当值,但一个男人跑进姑娘屋里,她不可能不紧张,又听见慕桃传了三次水……三次! 一晚上要三次! 那是铁打的腰吗? 春露面红耳赤,这个良世孙也太……太着急了,不过她到底在长公主府那种地方生活过很长时间,对公门侯府的某些秘辛略有耳闻,越是这些讲究的人家,深墙之内越是藏着一些耸人听闻的事,贵人们的爱好也千奇百怪,而良世孙连庄姑娘的身世都不介意,可见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那么猴急一点……大约也能理解。 庄良珍并不知自己被春露脑补成一个飞上枝头的幸运女子,不过在正常人眼里良骁的所作所为确实也算是体贴入微了,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存在那样巨大的门第差距,横看竖看都是她占了便宜还卖乖,想必明年她还会成为整个京都贵女又羡又妒且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 殊不知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爱情传奇,门不当户不对在一起的从来都不是爱情传奇,只是人们看不见隐藏背后的心酸。 于鲁公府的人而言,她是一个讨厌却又不能除掉的存在,只要榨干了她的利用价值,相信那时的京都又会传出一条令人扼腕的八卦:那个飞上枝头的女子好可惜,听说昨夜暴毙了,果然是红颜薄命,令人感动的姻缘都不长久啊。 而她呢,也像鲁公府讨厌她一样的厌恶着鲁公府,这里葬送了太多人的命,有她曾祖也有她父亲,就连她引以自傲的童年也不过是一只挂在钩上的饵,等着咬钩的父亲。 他们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亲人,还欺骗她的感情,坏她的清白,庄家上下四代,到她这里,真的要绝了。 这是一个从头到脚被人骗的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她也不是没考虑过亲爹的建议: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藏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着。清白没了也不打紧,乡下人还是很淳朴了,也有年纪大些但想好好过日子的男人,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找到老实男人。 可她不想将已经不快乐的一生托付在寻找“老实”男人这件事上。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无力改变这个世道的某些观念:比如未嫁先失了身。即便那个老实男人娶了她,谁又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恩爱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年老色衰难保不拿此事来羞辱她。 就像邬清月和余尘行,一个笑她是破鞋,一个说她不是好女孩。 庄良珍并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但她此生已经这样了,隐姓埋名也无法忘记家破人亡的痛苦,唯有嫁进毁了她一切的鲁公府,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所以,这满箱金银华服和珍贵的蔬菜饮食真没什么好感动的,甚至可能都是良骁身边的人出谋划策,用来哄哄普通女孩子也就算了,却骗不了她。 良骁和那些阴毒的人不一样,他是一个徐徐图之的高手。 只要她再次沦陷在他的“深情”里,必然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庄良珍翘了翘嘴角,可是得要有怎样宽的心才能原谅他弄断阿爹的腿以及那一剑? 所以成亲以后,她定然也要好好“孝顺”那个还在道观清修的公公,不然又该以什么来回报良骁的“情深”? 好在一夜纾解了三次的良骁在她的打击下真的不再出现了,他这个人需求不算旺盛,一般一夜两三次,一夜管两三个月,所以下次找麻烦的时间应该是在两三个月后。不然她真怕控制不住提前弄死他。 慕桃对庄良珍笑盈盈道:“姑娘,你看这件宝石绿的小袄,只有您这样的肤色才能穿出味道。” 她都开始帮她挑去鲁公府那日的衣裙了。庄良珍回过神看向她,莞尔一笑。 是得穿的像样一点,既是礼仪也是挑衅,更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急不可耐的表现。 …… 为了能好好作践一下别人家的女孩,出出心口那股恶气,良二夫人对冷香园的陈设布置没少花心思,又格外叮嘱了庶出的三姑娘良念柔:一定要好好招待未来的嫂嫂庄良珍。 安排一个庶女招待客人,这本生就是打人脸的举动,这举动也将被江陵良氏大长房和大二房所有的姑娘看在眼里。 在这么多未来的小姑面前没脸,实在是尴尬,窘迫啊。良二夫人不由笑出声。一旁服侍的董妈妈也跟着笑:“夫人,那小浪蹄子若是听得您愿意收了她这个媳妇,不知得要怎样高兴呢,却也不想想就凭她也配妄想五爷,”说到这里,她掩口轻笑,“她呀,也就配这个新来的‘六爷’。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夫人为她准备了一个六爷。” 梧桐也跟着笑。 “什么五爷六爷的?”良骏人未到声先起。 门口的小丫头立刻打起帘子,小丫头个子矮,还得踮着脚打,而五爷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人,甚至还体贴的微微弯身走了进来。 “母亲。”他笑着请安行礼。 良骏调任的公牒还需要一两日才能办妥,因此在家与几位兄弟喝了两杯,微微熏醉,但依然准时晨昏定省,世上再没有比这孩子更知礼又孝顺的。 只要看着他,良二夫人就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满眼的慈爱也才是真慈爱。 良念柔一见五哥走进来,早就乖乖起身施礼,五哥对她还不错,点点头,寒暄几句,但她不敢说太多,因为母亲已经不耐烦了,她的存在打扰了良二夫人与爱子共享天伦。 良念柔颤了颤,唯唯诺诺的找了一个借口,然后不敢影响任何人的告退。 良骏看了眼从小就像只受惊兔子般的三妹妹,转首继续与母亲攀谈,气氛很好,不是那么正式的时候他也称良二夫人为娘,这是嫡出的殊荣。 “对了,卢蟠怎么会在家里,我路过听泉楼时看见家里的小丫头哭,问她怎么回事,竟是卢蟠对她动手动脚。”良骏眉峰微皱,显然是看不上卢蟠。 良二夫人也没打算瞒他,但还是隐去了细节,毕竟这是内宅的污秽,没得脏了五儿的耳朵。 这件事良骏早有耳闻,在听良二夫人详述之时神情渐渐凝重。 他也不想娶谢兰蓉,一来她的家世不配,二来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为妻者太过妍丽容易恃宠而骄,而骄横的妻子则易动摇丈夫心智。男人可以贪恋美色,但不可为美色左右。 是以太过漂亮的谢兰蓉,他反倒看不上。听闻两家联姻的对象是良骁时,他还略略同情了一下,可如今这事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哪里还有心情怜悯,便一脸肃穆道:“娘,这件事您看着安排吧,希望那位庄姑娘好自为之。” 庄姑娘三个字早就如雷贯耳,在上谷之时虽无缘得见,但有良二夫人这样一个母亲,想不知道都难,是以,他更同情良骁了,老太君为了《马经》已经牺牲了长房,居然还要牺牲嫡孙。 好好的女孩子,被无亲无故的年轻男子养了那么久,鬼才信她是清白的,而这个女子偏偏又贪慕虚荣,抓住鲁公府的痛脚竟异想天开要嫁进来,他觉得有些好笑,便安抚的拍拍良二夫人胳膊:“这位姑娘大概是年纪小还不懂事理,您不要为她生气了,她若知道好歹,将来自会明白您这么做也算帮了她。” 做良骁的妾可真算帮她了,不然以老太君的心性,即便应允,她也很难在世孙夫人的位置坐至寿终正寝。 但良骏并不知,不管庄良珍做什么,他的母亲和老太君都不打算放过这个女孩。 良二夫人叹息一声:“我哪里敢奢望她感激我,不提她了,没得坏了咱们母子的心情。是了,后日会有好些姑娘去冷香园,虽说都是自家的妹妹,但也有两个表妹,谢兰蓉可能也混在其中,你便不要走那条路,免得被那些丫头冲撞。” 良骏点头,一一记下,因此赏梅品酒那日一直躲在听泉楼暂且不提。 而庄良珍那边已经准备好赶赴“鸿门宴”。 因为庄姑娘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看不出一点忧虑和烦扰,反倒让慕桃和春露不好意思再紧张了。 而慕桃对良骁的手段又多有了解,如果庄姑娘在鲁公府出了事,那便也不是良骁了。 说起来也奇怪,她是一面痛恨这个人欺负庄姑娘,却又无比信任这是世上最担忧庄姑娘的人。 总而言之双槐巷的小丫头们过的还算顺心,但余尘行就没那么顺心了,他抓了卫将军,将人关在大理寺,秘密拷问多日也没问出结果,但又不想去求庄良珍。不能求她,那样就不是她欠他,而是他欠了她。 他绝不会让庄良珍如愿的,可是一连等了三日,也不见庄良珍上门求他。 她不是想要春露么?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难道不该很着急很着急,然后想方设法来见他,那时他再拿拿架子,呵呵,算了,跟小丫头计较也没意思,况且火气已经消的差不多,只要她上门求见,一定能见到。 然而,庄良珍还是没来。 余尘行坐不住了。 翌日便大摇大摆来到双槐巷,说是大摇大摆,其实还是顾及了她的名声,他从后院的角门大摇大摆的进来,估摸也忘了良骁的警告。 守门婆子不敢放行,最后闹到庄良珍跟前。 为了春露的事,两人迟早要见面,择日不如撞日,庄良珍便在前厅招待了他。 那个叫慕桃的丫鬟全程一脸警惕,好像他是什么不轨之徒,而有了新主忘了旧主的春露颇有自知之明,躲在屋内未曾现身。 余尘行吊儿郎当的往椅子里一靠,眼睛朝上看,没好气道:“我呢,目前办案办的风生水起,应该也不会再用到你了,咱俩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见面,”啊呸,这句能不能去掉,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既然你也有了新丫鬟,那是不是该把我的人还给我呀……” 说完,他洋洋得意看向她,等着她哀求。 庄良珍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抬眸看他:“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或者要多少钱?” 只要开得价钱不过分,她不介意当一回冤大头,权当让他出出气,毕竟像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突然有天发现得不到想要的玩具,难免会失心疯。 而且她已经开口要人便不能再改口,否则春露就完了。既然那丫头向她表明忠心就代表将一切交给她,她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哈哈,余尘行夸张的笑了两声:“钱?你哪来的钱?是我给你的五百两还是陪良骁快活挣了五百两?” 一杯半温的茶瞬间泼在了他脸上,慕桃大惊失色。 余尘行也愣住了。 而泼他的女孩子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直半垂着脸,沉静而坐。 静默片刻,庄良珍才淡声道:“慕桃,还不去传人拿块热帕子服侍余公子擦擦脸。” 第33节 慕桃依言照做,却警惕的寸步不离庄良珍。 庄良珍似乎没发觉眼面前时刻就要爆炸的危险,解下腰间的荷包,看向余尘行:“首先那五百两是我应得的,是你求我陪你下棋的酬劳,你若后悔再还给你是了,何必说的那么难听。” 她从荷包里翻出那张银票放在桌上,又掏出一张两千两,这是良骁给她的所谓“嫁妆”里的一张。 她目光澄亮,无波的看着余尘行:“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人你不卖也得卖。” 两千两,都够买几百个春露了!躲在隔间的春露捂住嘴,眼眶却湿了。 而瞪着她的余尘行始终面无表情,但铁青的脸色格外吓人。 庄良珍又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碎银丢在桌上:“再给你点零头,其他真没了。”对于一直刁难你的人,也无须按常理出牌,无赖一次又怎样。 余尘行“噌”地站起身,慕桃吓的浑身一哆嗦,慌忙张开手挡在庄良珍身前,而春露也扑了出来,扑腾跪地,哭道:“少爷,我错了,是我的错,求您不要为难庄姑娘……” 被两个小丫头死死护在身后的庄良珍淡淡道:“你们且让开,他不敢拿我怎样。” 然而,就算两个小丫头不想让也没用的,余尘行直接绕开跪地的春露,又轻轻一拨,慕桃便打着转儿的转远了。 他气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从前是耳光现在是茶水,这辈子除了庄良珍,谁敢这样糟践他的脸! 他娘的,不管了,今天就把她上了,大不了被良骁再打一顿,就不信他还能为个女人杀了亲表弟。余尘行一把扯过还悠闲自在靠在椅上的庄良珍。 小姑娘身子轻,他手劲又大,当他发现女孩子被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顿时慌了,却又不敢立刻松手,那样她肯定要随着力道灌倒在地。 庄良珍大概也没想到余尘行会这般粗鲁,那瞬间大概也有些懵,这样稀有的神情出现在她那没有喜怒哀乐的脸上,余尘行心跳如鼓,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白的地方像碧空,黑的犹如铺满星子的夜幕。 当目光下移,他便瞬间僵住了,她那因为拉扯而微微松开的领口,一片红印,不知被哪个畜生啃出的痕迹! 其实整个过程也就十几息,却仿佛定格了,就当他愣神的当口,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痛,是庄良珍挠的。她很熟悉男人眼睛颜色变深意味着什么,女性的直觉令庄良珍感觉他想来真的,跟以往不一样,那她必然也是要拼命的。 而跪地的春露已经扑过来抓住余尘行嚎啕大哭。那转圈儿的慕桃也冲过来扯他胳膊。 于是他被三个如狼似虎的女孩群殴了。 一炷香后,大厅重新恢复了安静。 春露与慕桃抖若筛糠并排垂首跪地。 庄良珍依然坐在原位,除了脸色略微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站在她对面的余尘行,头发乱的不成样子,左脸颊更是三道清晰的抓痕,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消不掉。 时间仿佛凝固了,气氛沉重的快要滴出水,而这样静默的时间越久,便越压抑。 终于,余尘行先开口了:“我打你了吗?” “……” “说啊,我打你了吗?你凭什么抓我?” “……” “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怎么跟人解释,难道你不想活了,就不怕我母亲派人剪掉你的爪子!” 他要疯了,这个样子还怎么敢回家。 说跟男人打架,谁信男人会用这种打法,说跟女人打架,哪个女人?余夫人非剁了她不可。 庄良珍抿了抿唇角:“是你先抓我衣领,你不觉得这样对女孩子很过分吗?虽然我不会哭,但我也会难过的。” 余尘行心尖一跳,茫然的望着她。 原来她也会难过。 但他觉得比起难过,她更像是受到了惊吓,而吓到她这件事令他无比惶恐,于是也傻了,只能无措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她。 看吧,事情又被他搞砸了,他明明是来讲和的,却又说了伤害她的话,被泼一盏茶也是活该,却偏偏惊吓了她。 认识她至今,她的脸色何曾这样苍白过。 他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男人。 却只能悲愤的瞪着她白皙而纤细的脖颈。 倘她是被人悉心爱护的,又怎会有那样的反应,又怎会毫不在意形象的在男人面前吃五花肉,甚至跟他打架。 而他因为毫无底线的嫉恨又总是嘲笑她的伤疤。 可她又能怎样,良骁那个畜生要她,她能怎样,她连他都打不过,又如何打的过良骁。 但是她并不知他一直偷偷喜欢她。 可惜喜欢她的他却把事情搞的不能再坏,每一次靠近,无不让她竖起浑身尖刺。 林妈妈已经带了五六个护院冲进来,她是良骁的人,自然不怕余尘行。 而余尘行仿佛也无心恋战,默默看了一会儿在袖中偷偷攥紧拳头的女孩,她也在看他,冰冷而警惕,这个傻瓜,绝对想不到他有多喜欢她,又怎会舍得打她,如果她会哭会闹,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哪怕娇嗔一声,他恐怕都会吓得缴械投降。 余尘行收起视线,目无表情转身迈开脚步,围上来的护院打量他的目光也是精彩。 而尚不知前厅发生何事的大苏还在与守门婆子磕牙,转脸发现少爷走过来,立刻笑吟吟迎上去,当看清少爷的样子,大苏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要死了。 夫人不会放过他的。 ☆、第030章 二更合一 余大人走了。 既然没动手,这里便也没人敢拦他。 林妈妈神色复杂,不停睃向庄良珍。这是良骁的眼线,想必用不了多久今日发生的一切便会传到那人耳中。 那么余尘行铁定讨不到好处,然而庄良珍也没有心思去幸灾乐祸……接下来,她可能也会有点小麻烦,端看余尘行怎么处理了。 他的母亲余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泼辣货,可不像软刀子良二夫人,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做什么都顾及脸面。这位余夫人娘家就是鲁公府,夫家是贤宁长公主,她怕啥,除了皇室,谁敢在她脑袋上动土,不跟抓花她儿子脸的女人拼命才怪。 此事没人比春露更清楚,她在长公主府那会子,有个小丫头特别漂亮,甚至不比暮烟逊色,从余尘行身边的三等一直做到一等,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通房。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却忽然消失,没有任何预兆。后来春露无意中听见大丫鬟私语,方才得知她已经被夫人发卖,若非少爷求情及时,被打死都有可能。 发卖的原因是恃宠而骄,服侍少爷之时目无尊卑,抓了少爷的后背。 那个小丫头整天与少爷嬉闹,两人好的不得了,即便不小心抓了还能抓成啥样,有那么严重?余夫人就把人要打要杀的,如今……抓破的地方变成脸,那夫人的震怒……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颤,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瘫坐地上,两颗秀气的眼睛亦灰败败的。 但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夫人知道是姑娘干的,否则她们三个谁也逃不掉,尤其是她。她可没忘当时自己死死抱住少爷的腿,任由庄姑娘在少爷怀里又抓又挠,搁在民间这就是妥妥的拉偏架啊! 不保护正经主子还拉偏架,余夫人非撕了她不可。 “姑……姑娘,是奴婢抓的,都是奴婢不小心,只求姑娘垂怜,救救我啊!”她抖若筛糠,跪伏在地,将责任揽过去,而希望押在庄姑娘身上。 慕桃也感觉事情大发了,刚要说什么,却听庄良珍不急不缓道:“你和慕桃如此维护我,我很感动,又怎舍得你们受伤害。放心吧,他不敢把我怎样,否则早就还手了。” 别说三个小丫头,就是三十个也撂不倒余尘行,现在她们三个却好端端的,没少一根头发丝儿,说明此事还是有回旋余地。 具体怎么回旋,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殊不知余尘行凭借披风上宽大的帽兜,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潜回府,暮烟和绯烟被他的样子唬一跳,一个心疼的不停问他被谁弄的,一个赶忙打水伺候他净面梳头。他也懒得解释,示意她们赶紧的麻溜的清理他脸上伤口。 三道爪印,看着挺吓人的,好在只是擦破了一层薄薄的油皮,涂上透明的宫廷秘制芦荟珍珠膏,用不了五天便能愈合,那时再让暮烟给他擦点粉遮一遮,应该能糊弄过去。 而他又以军务繁忙为借口,时常出门在外,也就无法晨昏定省,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好动的,余夫人竟毫无所觉。 幸运的是伤口愈合的比他预想的要快,第三日就平了,暮烟专门为他调制了不含香味儿的蜜粉,稍稍涂一点,还真看不出异样,因他皮肤本身就白,几天未晒太阳早就恢复如初,倒也不怕旁人怀疑他擦粉。 但一个大男人每日净面之后都要女人帮忙上妆,怎么看怎么诡异,委实恼羞难耐。 这一切都是庄良珍害的。细数这个女人的罪恶,真是罄竹难书,如今又要强抢他的丫鬟,世上怎会有这么坏的人啊,他在梦里都想打她,提着后衣领子拎起来,挂在树上,看她在枝头扑腾叫救命,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 “你就给我晾着吧,喊哥哥没用的,就是叫我爹也不行。”他乐呵呵坐树底下,直到消了气解了恨方才放她下来,她可真轻,大概是晾怕了,伏在他怀里环着他脖子很温顺,香香的…… 那晚他睡的也很香,连暮烟喊了三声“少爷,该起床了”都未发觉,那之后迷迷糊糊趿上鞋任由丫鬟伺候他更衣。 谁知秋水尖叫一声,满面绯红,娇嗔一句“少爷,你坏死了”便掩袖而逃,暮烟倒是镇定,横了他一眼,红着脸将他换下的衣裤拿出去浆洗。 余尘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耳朵立时红的发亮。但余夫人得知此事竟误以为他肾虚,肾虚吗,那就多吃点补药,一连几□□他吃鹿鞭鹿血丸,直补的他焦躁不安,趁人不备全倒花盆里,那花后来长得不错。 然而他还是焦躁,口也干,暮烟依他怀里,他真想下嘴,但燥热的目光却又忽然顿住,渐渐变得清明变得温柔。 他拉着暮烟的手问:“我们玩点别的,你会下棋吗?” 暮烟点点头:“会一点儿,有些地方似懂非懂。” “没关系,我教你。”他鲜有的耐心,手把手教她,尽管这丫头资质实在有限,大约是把所有的智慧都用在美貌上了。 下了一会儿,实在无趣的很,余尘行眼睛盯着棋盘,慢慢道:“不着急,你慢慢学,哪天能赢了我,我就让你做姨娘,唯一的姨娘。” 暮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屋里没别人,所以应该是在对着她,不禁喜上眉梢,暗暗发奋,她抬眸去看少爷,发现少爷的神情温柔的不真实。 他笑了笑,似乎很难过。 …… 而双槐巷的三个小丫头严阵以待了三日,也不见余尘行以及余尘行家的人来报复,便松了口气,该干嘛干嘛。 慕桃和春露绞尽脑汁的为庄良珍打扮,唯恐她被那群真正的金枝玉叶比下去。但这又不是去比美,即便是比美,也不一定有人比得过她。 左右思量,两个小丫头还是拿了那套前几日便选好的,倒不是因为这身最漂亮,而是只有这个颜色够亮丽又不沾一点红。 她们知道庄良珍父亲过世还不足一年,但这似乎是个忌讳,没有人,包括庄姑娘自己都不提,她似乎只关心能否嫁进鲁公府。 而鲁公府任何一个人对她亡父之事也是只字不提。 人一死,此生此世便也结束了。庄良珍没有多余的时间披麻戴孝,她现在所走的每一步便是对亡父最深沉的哀悼。 庄良珍换上新衣,青丝半挽成髻,别了枚宝石簪子,耳珠上缀着成套的六瓣莲宝石耳坠,首饰不需要太多,因她及腰的青丝已经足够美丽。 春露系好最后一根络子,惊艳的打量聘婷而立的庄姑娘,宝石绿的斜襟杭绸小袄配橘色留仙裙,浓而不俗,艳而不妖,也只有她这样白的肤,黑的发,红的唇才敢穿。这是“绣霓坊”最最新的样式,连个挂样儿都没有,掌柜的就一句话:“只卖给真正的美人。” 这句话可惹恼了万千少女,大家偏就要买,想买是吧,掌柜的也卖,但那些买回去穿的屈指可数,这颜色简直是对颜值和气质的终极挑战。 慕桃笑盈盈的递给庄良珍一柄纨扇,这可不是用来扇风的,而是参加这样正式的场合蒙面纱或者戴帷帽都显得很失礼,所以女孩们都会手执精美的双面绣纨扇,若不小心碰见生人便以此半遮面,漂亮又不失礼数。 主仆三人收拾整齐便登车而去。 据说二房的冷香园有全京都最好看最香的梅林,为此上林苑还曾派人来移栽了不少,而用冷香园梅瓣上的露水或者积雪烹茶酿酒更是人生一大雅事,于是这一日来的女孩们身边几乎都跟着一个捧陶罐的丫鬟,大家难得聚一次,赏梅景品梅香之时怎能不稍一点回家继续回味。 今日这些女孩几乎都来自江陵良氏或者嫡系的姻亲之家,彼此之间即便不熟,凑在一起之时亦能姐姐妹妹的互相寒暄,看上去格外热络,相较之下,那些庶出的姑娘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们皆亦步亦趋跟随自家姐妹,不敢私自乱逛。 虽说冷香园只是一个园,但若仅凭脚力赏梅起码也要走两个时辰还不一定逛的完,是以,良二夫人给大家备了可爱的小马,都在一周岁至两周岁之间,个头也不是很高,女孩们骑着又有趣又不怕危险。 这个时辰还有些早,梅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女孩,谢兰蓉颇受良二夫人喜爱,因此也跟二房的良婷婉走得近。 此时二人立在一株老梅下言笑晏晏。 第34节 良婷婉一向自视甚高,又是大家默认的未来太子妃,而谢兰蓉清丽无双,素以美貌著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真如大家眼见的那般亲热,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但偏还要假装感情很好的样子。 然而,当良婷婉看清谢兰蓉今日的衣裙,脸上的亲切多少就有些僵硬了,如意云纹缎对襟小袄和十二幅的马面裙倒也不至于令她嫉妒,她不是滋味的是谢兰蓉这身装扮的颜色,乃今年最为挑剔的,简直就是活生生鉴定美人与否的宝石绿配橘色。 其实她穿起来也很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能将这样的美发挥七成,远不如其他颜色来得漂亮,最终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东施效颦,只好放弃。 这本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已经不想再回忆,可是该死的谢兰蓉今日偏偏要穿成这样出风头,再加上她穿的确实很漂亮,良婷婉嘴上勾着笑,心里暗骂:破落户,就算全京都你最美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二哥哥做母亲的傀儡,怎不见我五哥稀罕你。 谢兰蓉明知良婷婉心里别扭,仍假作不知,依然温柔绵和的哄着她恭维她,心里也是不屑: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们家除了良骁,其他人我还真看不上。 关于冷香园这边女孩们之间的钩心斗角暂且不提,话说庄良珍等人怎么还未出现。 原来她们主仆三人正随前来接待的良念柔前去马厩,一路上七拐八拐,绕来绕去,中途耽误了不少时间,是以马厩里的小马都被人挑走了,只剩下一匹高大威猛的战马,按照董妈妈的意思,就该为庄良珍准备一匹完全未驯化的,但良二夫人心里惦记着《马经》,唯恐庄良珍被踩死,所以就准备了一匹脾气不太好,很难控制,但轻易又不会伤人的战马。 这是要试探她控制战马的水平,良二夫人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丫头至少应该有陈氏五成的本事吧,毕竟也曾在野驹苑牵出过一匹红马。 良念柔面色微白,按照嫡母的吩咐,结结巴巴道:“可能是下人们搞错了,我会将此事回禀母亲,少不得罚他们一二,可事出突然,现下只能……只能先委屈庄姑娘骑这匹吧……” 鲁公府的下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还是连糊弄她的借口都懒得找了?再退一万步讲,别说现在事出突然,就是突然要十匹小马,鲁公府也能在半个时辰内解决。 但庄良珍觉得她蛮可怜的,在良二夫人的淫威下不知把这句台词默诵了多少遍,尽管是在刁难她,可是实在没有气势,由此推断,良二夫人安排一个庶女待客只不过是为了让她丢脸,而真正要收拾她的手段还在后面呢。 庄良珍淡声道谢,此刻倒也无需她牵马,待会子自然有人送过去。 良念柔羞愧的垂首,又引庄良珍去冷香园:“庄姑娘请随我来。” 明明走紫玉阁那条路比较近,但为了让庄姑娘在不打扰其他姑娘的情况下与卢蟠“偶遇”,只好走一苇江桥。 其实一苇江桥是个很美的地方,岸边的滩涂泥沙真是从千里之外的漓江运送而来,又植了一片轻悠悠的芦苇,一年四季都看不腻,闲暇时哥哥们还喜欢聚集在此垂钓,这里的鱼也不是各式各样能看不能吃的锦鲤,而是真的河鲜,养的又肥又嫩,春夏之时还有好多可爱的江蟹。 可是良念柔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沉重,即便从母亲口中听说的庄姑娘是那样的不知羞耻,贪婪自私,可是她见到的确是一个进退有度,美貌无匹的绝色女子,这样的美人儿,即便同为女子见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之意,哪里就能忍心……弃她在这里任那蟾蜍般的卢蟠窥视打量。 可是她自己将来都不知能嫁个什么样的,说不定还不如蟾蜍卢蟠呢。良念柔抿了抿唇,白着脸道:“看我这记性,竟把三姐姐交代给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烦请庄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便回。”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恶心,便也懒得再用什么漂亮的话儿修饰,只能对庄姑娘福了福身,便携着丫鬟远去。 庄姑娘亦回礼:“柔妹妹快去吧,我这里不妨事。” 却说那卢蟠早就在客院里折腾许久,用桂花油梳头,梳的油汪汪的且不见一根碎发,又换了身姜黄色绣宝蓝团花的杭绸直裰,打扮的光可鉴人,这就去瞅瞅那位小娘子究竟是如何的美貌。 从他的客院到一苇江桥需要经过听泉楼,难免要撞上良骏。 江陵良氏的男子皆是高瘦白,良骏立在那里,腿长肩宽,锦衣长袍,玄色狐裘披风,只需吹个口哨儿,就有一只特别威猛的猎鹰俯冲而下,停在他手臂,多好玩儿,那可是真的猎鹰,不是市面上的杂毛鸟。卢蟠羡慕的直流口水,硬是咽下一连串脱口而出的话,譬如:五哥,你这鸟是雄的还是雌的,若是雌的啥时候下蛋赏我一个吧。 他一贯爱多想,想着万一得了良骏青眼,以后说不定还能与鲁公府的几位表哥们喝酒呢。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拱手作揖,套近乎。 他未走近,良骏就猛然转过身,被他熏得倒退数步,面色略有不悦。 大概从未见过这么花哨的男子,良骏瞪着他,欲言又止。 “五哥,您这是要去遛鸟吗,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嗳,要不要我带你去啊。”他急忙示好。 良骏淡声道:“不必。你穿成这样是要做甚么?”倒不是他想管卢蟠啊,而是感觉好丢脸。 卢蟠没想到五哥主动关心自己,不禁感动,笑道:“姑母有心给我说了门亲事,我这就去见见。” 一边是美人,一边是良骏,虽然他很想留下来跟良骏套近乎,但从长远来看,还是先去会会美人吧,总不好让小娘子站在那里吹冷风。 良骏哦了一声,催他快去,实则是感觉快要窒息了。待卢蟠走远,他才深深吐出满嘴的桂花味儿。 且说庄良珍那边,在良念柔离开之后,她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原路返回。 虽然她从未来过鲁公府,但只要走过一遍的路便不会忘记,她要回马厩牵马,既是鲁公府的马,又有灵敏的嗅觉,光闻着味儿都能找到冷香园,她是傻缺才会站在那里等良念柔前来引路呢,谁知道良二夫人会安排什么东西过去。 慕桃掩口偷笑:“待会子姑娘您忽然出现在冷香园,一定会吓她们一跳。” 春露亦抿唇笑:“不管她们如何惊讶,咱们今日也要稍一罐梅雪回去煮茶,否则岂不辜负了良二夫人一番美意。” 庄良珍嘴角微翘。 三个小丫头重回马厩,牵了马从容离去。 马儿比人简单,喜欢你便真心待你好,不喜欢则不搭理。这匹棕马觉得庄良珍很新鲜,能听懂它的意思,还能以它理解的方式表达想法,全程交流无障碍。 于是三个小丫头加一匹马朝东面的冷香园走去,而卢蟠还火急火燎赶去一苇江桥,结果扑了个空,难道是他来得太早? 一只猎鹰在空中滑翔而过,尖锐的叫了两声,凶巴巴瞪着地上的三人一马。 慕桃胆子最小,微微瑟缩了下,庄良珍安抚她:“没事的,这是专门驯来打猎的,不会攻击人。它应该是与这匹马有仇。” 说完,她侧首问棕马:你们之间好像很不友好? 棕马前蹄刨了刨地面,这猎鹰未驯化前曾在马场啄伤一匹小马驹的眼,被以棕马为首的几匹战马逮个正着,若非它飞的快,早就被踏成烂泥。 庄良珍拧了拧眉:“恶鸟。” 这放在厄蛮族要立即除以刑罚,哪怕是禽类也要受到严厉的刑罚。 而那恶鸟似乎要炫耀自己有多大本事一般,忽一个俯冲竟从湖面捞出一尾银条鱼。 庄良珍遗憾道:“可惜了。” 春露问:“为什么呀?” “银条鱼是上谷特产,肉质柔韧滑嫩,鲜美异常刺还少,削成片儿佐以上谷特产的酸菜,做成酸菜鱼锅子,比京都的鲥鱼好吃一百倍。这么好的东西却被这只扁毛畜生糟蹋了。” 慕桃跟着补充了一句:“除了吃,还特别好看呢,养在水里也是一景。” “请问你说的上谷特产的酸菜,具体是哪里特产的?”良骏从树后露出半幅身子,他在上谷待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什么酸菜。 男人!!春露脸色变了,急忙挡在庄良珍身前,慕桃也忙将庄良珍护在身后。 良骏一时好奇不由问出声才发现于理不合,打量三个小丫头应该是要去冷香园,不知是哪一房的表妹,为何要从这里绕远路而行?但跟他没关系,他也没兴趣去看庄良珍的样子。 所幸她并未因突然冒出的外男而失声尖叫,只以纨扇半遮面,道了句:“上谷孟溪村毛家的酸菜。” 良骏哦了声,垂目致谢,余光只看见女孩橘色的裙摆,绣了缠枝的暗纹,款步间像是一只翩跹的蝶,他微微抬眸,女孩子已经走远,及腰的青丝披在绿宝石般的绸缎小袄上,盈盈亮亮,他急忙收起视线,唤猎鹰回听泉楼。 不禁有些后悔方才的莽撞。 那个女孩子为何放着好端端的近路不走,偏走他的听泉楼?怎么也不见为她引路的人?难道她是故意的?她应该不认识他吧,若是认识会不会像大前年某位表妹,四处宣扬他是如何教她钓鱼。事实上是那表妹胡乱走路撞见了坐在湖边垂钓的他,而他只是给她指了下路。 在虚荣心的作祟下,那位远房的庶表妹把事情越描越暧昧,那家人更是可笑,竟主动上门连顶小轿都不要,非要把这位表妹送给他。 如此爱慕虚荣,连清白与廉耻都不顾,大有他不要便将此事越抹越黑的程度,他便点头应下,反正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知死活也是她活该。 女孩子高高兴兴进了他的听泉楼,他随便要了她一次,便打发给妈妈,只要安排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便好。 他目光一沉,如果那只橘色的小蝴蝶也敢这样威胁他,他定会狠狠要她一遍,然后打发去陪那位庶表妹。 ☆、第031章 良二夫人在得知卢蟠未能得见庄良珍之前,一个仆妇已经受庄良珍嘱托前来慈霁堂回禀:庄姑娘等了许久也不见三姑娘,便以为是三姑娘有顶顶要紧的事,因此不忍再叨扰,已经自行到了冷香园。 虽然庄良珍找到冷香园这件事很神奇,因为那附近的几段路早已被“清理”,不可能有下人为她指路,但令良二夫人震怒的是——她撒谎! 守在附近的下人早已透露庄良珍根本就没等,良念柔前脚离开,她后脚便跑了。 这分明是没有一丝儿忌惮,仗着她不敢杀她是吧? 是了,被她这么一气,良二夫人还真不打算杀她了。 她要把她卖进最下贱的窑子,从此日日伺候最底层最肮脏的男人。 死,真是太便宜她了。 良二夫人自来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如今却被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的小丫头气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施展。 一来她不怕死,几乎就是来找死的;二来她身怀至关重要的东西;最要命的是良骁摆明了对她感兴趣,不到最后一步便将她弄残了……多少有些不妥。 毕竟她还要考虑婷婉的太子妃之位。 真是气死个人了! 好在骏儿前来请安的声音又将她从怒海中拽出,良二夫人冷静了下,温和的看着俊秀的良骏:“快过来暖暖身子,一早我便让厨房添了几道你最爱吃的菜,梧桐,把菜单拿给五爷瞅瞅。” 说完又柔声问:“还有什么想吃的吗?一并让她们做去。” 良骏原想说这些就够了,话一到嘴边又缓缓道:“不如再添一道锅子吧,母亲爱吃鱼,那就添一道酸菜鱼锅子如何?” 还是骏儿最孝顺。良二夫人满眼慈爱,虽然她并不太想吃酸菜。 …… 先不管慈霁堂那边如何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且说庄良珍来到了冷香园。 良婷婉乃东道主,每到一位客人便有仆妇前来禀告,忽然听得一声:“庄姑娘来了。” 良婷婉和谢兰蓉同时竖起脑袋,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当时梅林飘香,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每一个都鲜艳如花,令人目不暇接,奇怪的是目光一瞬间便捕捉到了庄良珍。 良婷婉和谢兰蓉不同,她对庄良珍仅仅是“久仰大名”,却始终不识庐山真面目,而惠风堂那次也只不过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且还是轻纱遮面。 但现在,这个款款向她走来的女孩子,就是传说中的庄良珍!她神情定住。 如果说此前她不满二哥哥那样渊渟岳峙的人物喜欢平民女子,那么在看清庄良珍之时便已释然。 就连她见了都要痴看几眼的美人,世上男子又有几人能抵抗?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好的狐媚勾人呢?为何她只看见一双澄目,半寸秋波便抵千斛明珠的澄目。 庄良珍走过来,对她微微福身,一阵风扬起冷香。 良婷婉咬紧下唇,余光瞥见嘴角绷紧的谢兰蓉,如此一瞧,所谓的京都第一美人也不过尔尔,先前的嫉妒顿时一扫而空,没来由的一阵畅快,但又不是很畅快。 还是谢兰蓉反应快,暗中扯了扯良婷婉,忙上前还礼:“庄妹妹,好久不见。” 一则她大庄良珍半个月;二则她要做大而她做小。这声“妹妹”唤的情真意切。 良婷婉回过神,暗笑不已,她若是二哥哥,定然也要每日陪着庄姑娘这样的美人,即便左拥右抱,谢兰蓉也得排第二。什么京都第一美人儿,到了别的男人手心是宝,但站在庄良珍面前,高低立显。 其实并没有良婷婉所想的那么夸张,谢兰蓉确实在姿色上略逊于庄良珍,但绝没有差太远,今日“惨败”纯属衣服问题,倘若庄良珍不穿,旁人还真看不出哪里不对,但现在庄良珍就立在她身畔,那效果实在是怄的人想吐血! 原因就在于谢兰蓉没有庄良珍那样一蓬青丝,倒不是她的不够浓密不够黑,而是庄良珍那把该死的头发,真真如诗句中形容的雾鬓风鬟流光缎,与那宝石绿和橘色交织成一种近乎残忍的美艳。 已经有好几道惊艳的目光投来,谢兰蓉额角微微出汗,既紧张且懊恼,即便是再大度的女孩也不会高兴被人用类似的衣裳比下去,何况她一点儿也不大度。 只恨不能挖个坑将庄良珍埋了,结结实实的埋了。 好在良二夫人并不想让庄良珍太出风头,得知她去了冷香园便着人喊她去慈霁堂问话。亦同时安排人将卢蟠安置在耳房,待骗得庄良珍放弃良骁,接受与二房联姻,再喊那卢蟠现身,非恶心死这丫头不可。 那么良二夫人为何如此自信?自然是因为良骏。只要听了“与二房联姻”这几个字,正常人怎会不下意识的联想到良骏? 第35节 良骏相貌又不比良骁差,一样的文韬武略,甚至比良骁那略显古板的性子要风趣多了,前途更是不可估量,嫁给这样的人,不比争抢不切实际的世孙夫人宝座来得更实际。 为了弄到《马经》,良二夫人不惜小小的牺牲了一下心爱的五儿,但心里还是怪恶心的,感觉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被庄良珍意淫加亵渎了。 却没察觉坐在对面的五儿正在微微恍神。 良骏在想那披在宝石绿小袄上的青丝,崩泄如瀑,当时并未有太多感觉,现在竟是久久回味。 有些男人喜欢女人的脸,手或者足,甚至有爱丰腴或清瘦的,他则喜欢女人的腿,其次是头发,那样的头发应当是极品了。 可是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是哪一房的表妹。 不过应该是庶出,倘若是嫡脉,即便不认识也该有些印象。 那么是哪一房的庶出呢? 万一她并不认识他,也没有对他动心思……那么赏梅之后大约是捧着一罐子雪高高兴兴回家了吧? 那之后,他该如何再见到她? 可她若对他动心思,贪慕虚荣,捏造事实,不知羞耻……似乎也就没趣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贪婪便贪婪吧,他又不是玩不起。 良骏被心里的想法吓一跳,立刻坐直身体对良二夫人笑,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既然母亲还要见客,我便不打扰了。” 他知道母亲要跟那位急于成为他“二嫂”的庄姑娘详谈,男女有别,自当回避,当然,他也没兴趣在一旁。 良骏离开没多久,庄良珍便被请到慈霁堂。 一路都是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来往婢女的衣饰打扮竟比小官人家的千金还要气派,更别提良二夫人所在的暖阁有多精雅夺目,估摸架子上,甚至是毫不起眼的案几上所摆放的器皿皆是大有来头,就连那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银霜炭也散发若隐若现的甜香,而屋内并无熏炉。 按道理来讲,良二夫人压根就看不上她,又怎会允她进入这般正式的待客暖阁,庄良珍稍一思忖便琢磨出异样,唇角微翘,端端正正的给良二夫人行了一礼。 董妈妈无比怨毒的瞪着庄良珍,几乎快要捏碎手中帕子,但夫人都没发作她,自然还轮不到她一个奴婢多嘴,如此,只能忍气吞声的咬紧后槽牙。 “这一回呢,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良二夫人还算和蔼,但语气比上回犀利许多,“良谢两家联姻在所难免,你何苦要坏了旁人的大好姻缘?这样做又将我这个婶娘置于何地?良骁没有母亲,我不为他寻个门当户对的……却要你,你也太自私了吧?” 庄良珍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身前,笑道:“夫人想左了。其一,我与良骁青梅竹马,认识在前,他喜不喜欢我,夫人心里应当比我清楚,又何来破坏姻缘之说?其二,人无信则不立,我与良骁之婚约,只会证明鲁公府一诺千金,人们敬佩夫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嘲笑,反之嫌贫爱富才令人不齿。” 一席话说的是有理有据,字正腔圆,音柔声润,若有个男人在场,不知得要被她如何勾了去。幸亏良二夫人这些年礼佛礼出了不少定力,才未喊人掌嘴,然双手早已在袖中捏紧。 简直是欺人太甚! 贱婢!今日,你有多横,他日,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有多大。 良二夫人从喉咙里凉笑数声:“道理究竟如何,世人眼明心亮,我们在这里掰扯也没甚意义,但庄姑娘不讲理,我却是不能无情无义,此番纵然是牺牲我儿,也不能让世人骂我这个婶娘心狠。世孙夫人这个位置,你别想了,咱们各退一步,重新签份婚书,改成与二房吧!” 话音一落,在座的除了庄良珍,皆瞠目结舌。 春露和慕桃面面相觑,打死她们也不信良二夫人会舍得良骏,但若真是良骏,那可真真是占到大便宜了,既不用为世孙夫人的位置得罪那么多人,又能嫁一个如意俏郎君。 良二夫人蹙眉,沉痛道:“孩子都是大人的心头肉,我接受你不代表有多喜欢你,你若从此安安分分做我良家妇,往事不提也罢,可若再折腾些有的没的,作践我那苦命的儿,纵使鱼死网破我也不会饶你。” 好一个委屈又无可奈何的慈母。庄良珍偏头打量着良二夫人,眼含笑意。 她没见过良骏,但江陵良氏的男子各个秀美不凡倒是人尽皆知的事。 鲁公府的富贵和美貌的郎君,怎么听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啊,换成从前的她说不定都要心动,可是她心已老,如今动不了。 既无贪念,眼睛便不会为尘埃所蒙蔽。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便不是一张大馅饼,而是一道凶险万分的深渊。 庄良珍轻抚云鬓,笑道:“姻缘和感情又不是一盏茶一块点心,想怎么改便怎么改。夫人认定我贪图富贵,不知餍足,可我却道我与良骁之间真心真意,此情不移,既是不可移便也无法真心侍候夫人之子,强行撮合,最终只会沦为一对怨偶。同理,良骁对谢姑娘也是如此。可良谢又非要联姻,我看这样好了,夫人不如选谢姑娘做儿媳,一来如了您的‘门当户对’之意,二来成全他人姻缘,也算是功德无量啊。” 良二夫人气的一个仰倒! 贱婢,用“门当户对”四个字联系她的儿和谢三根本就是侮辱,偏她自己方才说了门当户对,一时竟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说二房比长房尊贵吧,那谢三就是配不上二房吧! 所以咬人这种事自然要交给身边的狗了,董妈妈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放肆,庄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姻缘’和‘感情’也不觉失礼吗,没得污了夫人耳朵。你明知自己要嫁进来,还不谨言慎行,岂不是要连累咱们江陵良氏的百年清誉,你就不怕祖宗在下面责罚吗?” 她也算资历深的妈妈了,就是庶出的小姐做错了,也能出声教导几句,更何况对庄良珍。 庄良珍眉毛动都未动一下,一脸再明显不过的“我不跟奴婢说话”。 董妈妈暗恨不已。 良二夫人重重放下茶盏,却见庄良珍看向她,笑道:“小时候常听长辈教导,出入礼仪之家,定要先向长辈问安,但老太君贵人繁忙,定是没有时间见我这个小辈,如此只能劳烦夫人将良珍这番心意传达给她老人家了。” 她看了慕桃一眼,慕桃立即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澄心纸递上去。 良二夫人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这是《马经》第二卷第五页上的内容,她手里那本缺张少页严重,而庄良珍给她的这个正是完完整整的第五页。 庄良珍笑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大好,尤其受不得惊吓,一吓便什么也忘了,所幸这几日心情甚好,又承蒙夫人照顾,得见素有人间香雪海之称的冷香园,之前忘记的东西竟又想起来许多,先献上第五页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良二夫人身子重重的往后一靠,陷入沉默。 春露暗自窃喜,反正良二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姑娘,这么做反倒让她在欺负姑娘的时候有所掂量。 人该软的时候一定要软,反之,骨头必须立起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良二夫人缓缓抬起脸,阴郁无比,声音更是没有一丝的起伏:“庄姑娘,我这人脾气好,但不代表能承受你一个下贱奴婢屡次三番的威胁。” 她要疯了,连手都开始抖。 《马经》,《马经》,她不只有第三卷,还有完整的第二卷!这也印证了该死的庄宜舟给她的那本残缺有多严重! 庄良珍不见丝毫愠色,柔柔缓缓道:“良珍倒不敢苟同,就好像人和狗,您说是不给狗吃肉的人贱还是吃不到肉便咬人的狗贱?” 董妈妈勃然大怒,就要上前掌嘴! 春露和慕桃闪身挡在前面。春露努力镇定,露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意:“大胆,江陵良氏怎会有你这样没规没据的奴才,没得丢了夫人的脸。咱们姑娘挨了骂都没什么表示,你过来作甚?” 我过来作甚?董妈妈恨不能吐春露一脸血,你家姑娘骂我家夫人是狗啊! 可是这话偏偏堵在喉咙,万万说不得。 良二夫人唇角勾着冷笑,微微垂眸,不停盘弄手中佛珠,片刻之后才道:“把卢蟠带上来。” 卢蟠就被人带来了,激动的来见夫人为他准备的女孩子。 春露和慕桃又惊又怒,这简直是无耻到家了,在此之前她们知道世上有各种坏人,但绝想不到一个人能坏到这种地步。 青天白日,把人姑娘拦在家里,叫一个外男进来随意窥视。 换成普通姑娘,一个想不开跳井也说不定! 两个小丫头死死挡在庄良珍身前。 良二夫人畅快大笑:“下贱女子就是下贱女子,我只不过是邀你过来喝喝茶叙叙旧,你却要勾搭我的五儿。好在菩萨保佑,”她双手合十,“我的五儿眼明心正既不会受你勾引,也不在慈霁堂,但我的六儿时运不济,被下贱婢子冲撞。” 说完招招手,冲进来六个会拳脚的仆妇,三个小丫头岂会是她们的对手。 其中两个三两下便拿捏住慕桃和春露,剩下四个,其实根本用不了四个,但董妈妈被庄良珍打怕了。 那四个仆妇分别按住庄良珍手脚,就要去撕扯她衣裙。 良二夫人抚掌大笑:“真是不知羞耻,以为露出肚兜和亵裤便有人多看你一眼吗?念在你父亲的面上,我也不忍将你沉塘,但是做妾你都不配,便给我这六儿做个通房吧!” 卢蟠从看清庄良珍那一瞬整个人都傻了,根本听不清良二夫人再说什么,只呆呆瞪着庄良珍。 哈哈哈,谁知庄良珍长笑不止,那双惊人美丽的眼眸瞬间怨毒如剑,死死瞪着良二夫人,良二夫人心口暗暗一缩。 “卢氏,你可要想好了再编这出剧本!”庄良珍嘴角上扬,压根就看不出惧意。 良二夫人根本就不知眼前的女孩有多疯魔,她曾两次差点被余尘行强行玷污,都不见慌张,又岂会害怕这个见了她都不会眨眼睛的矮冬瓜! “一旦开始上演可就没有回旋余地,除非今日您有法子要了我的命或者让我再也开不得口写不了字,否则……”她故意顿了下,冷笑,“我的骁哥哥知道了肯定是要心疼的,哦,您可能觉得他是小辈,纵然再心疼也不能以下犯上对不对?可是,他若知道当年良大夫人为何自戕……” 说时迟那时快,董妈妈不顾一切扑过去捂住庄良珍的嘴,中间小腿被椅子绊了下都忘了疼。 良二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惶然瞪向庄良珍,这个什么!! 董妈妈也在发抖,尖声叫道:“夫人要跟庄姑娘谈话,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滚!” 卢蟠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被人狠狠推了把才如梦初醒。 他想,这一日应是三生最美的一场梦,直至离开慈霁堂都未能清醒。 刹那间偌大的暖阁仿佛空了下来,只剩靠着引枕剧烈喘息的良二夫人,还有面如缟素的董妈妈。 良二夫人颤声道:“你、适、才、是、何、意?” “我只是要告诉夫人您什么才是威胁,免得您一再扭曲事实。《马经》是我的,用威胁二字委实不妥。”说完,庄良珍一耳光将董妈妈扇的远远的。 之前就说过她手劲大,而董妈妈又不曾防备,这一下当真是两耳轰鸣眼发花。 庄良珍不疾不徐的走上前,倾身盯着良二夫人阴鸷的凤眸,柔声道:“良大夫人死的好冤呐,这事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一旦捅出去,骁哥哥可能比失去我还难过呢。” “你敢威胁我?”良二夫人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隐入了阴影中。 “不敢。”庄良珍摇了摇头,“《马经》我也没说不给是吧?关键还得看你们的诚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之所以这么着急,应该是……上面既想要我也想要谢兰蓉吧?既然命中注定,你未来的儿媳只能在我和谢兰蓉之间选,那就爽快的做决定吧,别逼我‘看上’你家的。”她呵呵笑着。 良二夫人用力闭目,胸口不停起伏,再睁开眼,已是平静如水。 “你这傻孩子,真是开不得半点玩笑,吃不得半点亏。”她柔声道。 …… 慈霁堂那面阴转晴,又开始了“友好”的谈判暂且不提,故事再转回卢蟠身上。 他早已神魂失据,甚至怀疑那之前的惊鸿一瞥是一场梦。 世上怎会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她真的会嫁给他吗? 可是那会子他光顾着发傻,竟什么都未听清。 良骏皱眉看着痴痴呆呆的卢蟠魂不守舍路过,小厮宁福立即挤眉弄眼:“五爷,您看,他的魂是不是没了,哎呀,鱼上钩了,快快……” 一尾鲜嫩的银条鱼瞬间被甩出水面。 因为家里来了太多妹妹,良骏都不敢涉足东面,只能躲在听泉楼附近的一苇江桥垂钓,顺便捉几尾银条鱼做锅子,倒也新鲜。 却不曾料卢蟠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又见到了那只橘色的小蝴蝶。 其实吧,这事过两天他也就淡了,但是忽然之间又重逢,心情真是别样的复杂。 宁福皱了皱眉:“哪来的女子?说起来还真怪,平时人来人往的地方,今日怎么这般清冷。” 良骏“嘘”了一声,目光随着那橘色的裙裾移动。 看那架势,罐子也是空的,方才不是去冷香园了么,为何没有采雪?现在过去却错过了最佳时辰,真是可惜。 他不由起身,再三斟酌,是不是该把此事告诉她,毕竟错过了最佳时辰,梅雪便少了许多清甜。 第36节 如果她实在想要,他倒是可以考虑下,譬如叮嘱婷婉下次再邀她来做客。 察觉到背后两道灼灼的视线,庄良珍下意识的回首一探,并未发现什么,便转过头继续前行。 良骏愣在原地,芦苇在身前拂晃如浪。 ☆、第032章 离开慈霁堂不久,庄良珍也懒得再去面对那群心思各异的女孩子,原想就此离去,却被良骁身边的大丫鬟东珠请到了慎德园。 慎德园是他的家,他心心念念了七年多才回归。 神奇的是这里竟与她想象中差不多,笔直的光秃秃的杏树,亭亭如盖的香樟,还有形态优美的盆景松,少了那种花团锦簇的芬芳与热闹,但柏木的气息十分好闻,可终究还是太过冷硬孤僻,与他呈现出来的那种温暖完全相反。 这大概是内心深处真实的他。 庄良珍走进暖阁,慕桃和春露侍候她换下小袄,穿了没有夹棉的软绸斜襟窄袖。鲁公府这种地方只要是屋子必然温暖如春,出来进去都要更衣。 良骁看上去跟平时没有两样,穿常服,正在修理盆栽,两只袖子半挽,半截小臂肌肉紧致又修长,庄良珍见怪不怪,转目漫漫看着,对他的世界多少有些好奇。 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客套更不会有寒暄,他与她之间所流转的亲密即便有了隔阂,也还是存在的,只是更为隐晦罢了。 修完最后一根多余的枝,良骁才缓缓净手,走至静坐的庄良珍面前,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却被他直接拥入怀中。 慕桃和春露急忙缩回视线,犹犹豫豫的,然后慢吞吞退至门外。 良骁垂眸吻了吻她发顶:“我听下人说你在慈霁堂把二夫人气个不轻。” “是她先逼我的。”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谁让她不知道你的本事呢,我仔细想了下,反正咱俩都这样了,也不必再端着什么,讲究那些面子功夫,咱俩就是一对极品。” 玻璃的窗子干净的没有一粒灰尘,阳光毫无保留的照进来,投在相拥的男女身上,一切都变得温暖而慵懒。 但阳光背面的庄良珍神情漠然,她并不排斥与他的一系列亲密接触,至少不会像被余尘行碰时那样的厌恶与痛恨,但却也很难找回从前的那种满足和快乐。 庄良珍沉默了一瞬,缓缓道:“你不该对我好,那样我就不会失望。” 良骁哑然失笑:“你误会了,一开始我并未对你有多好,是你自作多情缠着我,长得又这般可人,难免令人心生喜爱。我承认那时留着你是为了杀小庄先生,可是动情之后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带任何欺骗。那么你又凭什么否认我呢?我诚诚恳恳的爱一个女孩子,这没什么值得愧疚的,唯一错的是爱上你之前,我对你的父亲不太尊重。” 那何止是不太尊重。庄良珍试着推开他,努力看向他的眼:“我既然要嫁给你,从前的事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你不再伤害我,我自然也不会……” “我不信。”良骁打断她,继续道,“因为你父亲,更因为我姓良,你心里不知有多恨我。你恨我,你觉得我骗了你,利用你,更因为我……欺负了你。” 他深深的看着她。无法否认在欺负她这件事上除了迫切的想要留住她,想要一个孩子,甚至摆脱某种诅咒,但更多的却是他真想要她,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而她又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但他万没想到这个傻瓜竟会较真,哭的那么伤心。 良骁垂眸用力贴紧她额头。 “没错,我不是个好哥哥,也不如你期待的那么完美,诚如你所见,我和其他男人差不多,为你的美色心猿意马,但我和他们又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骁哥哥,怪不得你这么讨女孩子喜欢。”庄良珍缓缓攥紧他衣袖。 他能把对她的监视解释的如此缠绵深情。 他又总是能在伤害她之后以百倍的柔情宠爱她,或许连他自己都是矛盾的。 不过感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东西,其复杂程度常常难以预测,不同性格造就不同命运,看客们可以置身事外指点一切,但身处其中的人却举步维艰。 良骁缓缓离开她抿紧的嘴角,又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继而重新吻住她。 “你今天真漂亮。”他低柔道。 庄良珍并未闪躲,但挡了他一下:“你就不能忍到成亲吗?” 他摇了摇头。 …… 庄良珍疲倦的入睡之后,良骁才起身更衣,叮嘱下人听着点儿她的动静,便前去月华堂。 良二夫人也在那边,气色发灰,显然是被气的不轻,但良骁觉得她更多的应该是恐惧。 良骁规规矩矩的向老太君请安,下人极有眼色的端茶上水请他入座。 本来就是在说他的婚事,老太君也不打算瞒他什么,便直接道:“如今朝堂上也不太平,好在家里的男人们都还争气,你又是这一辈儿里最打眼的,关于你的婚事,我们做长辈的自是希望十全十美……” “祖母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二郎乃晚辈,自当遵从长辈意见。”良骁坐姿端正,神情肃穆。 老太君的神情果然温和了不少:“二郎,我问你,你对谢氏的姑娘看法如何?” “祖母和二婶娘看好的人,应该就是好的。”他颇为赞许。 “那如果这门婚事不成了,如今发生了太多变故,你愿不愿意娶庄姑娘?虽然你喜欢她,可这门亲事到底是委屈了你,不过祖母也不想逼你,你若觉得委屈便让给良骏吧。”老太君一瞬不瞬盯着良骁。 良二夫人吓得肝胆俱裂,死死瞪着良骁。 良骁垂着眼睛,闻言笑了笑:“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祖母既然有这样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二郎岂有不从之理。” 良二夫人的肩膀明显松了下去。 她还真怕良骁闹。虽说庄姑娘美貌无比,可娶来做正室,没有娘家依仗,将来在众多兄弟姐妹中难免要矮人一头,在她眼里,矮人一头是生不如死的事,自然也以为良骁怕的要死。 不过这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所以良骁面上并未有太多情绪也很正常。 老太君却意味深长的看了良骁一眼:“你是个懂事的。”娶那庄姑娘,真是委屈他了。如果他不是蓝嫣芝生的,老太君真觉得这或许会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她沉吟片刻,便定了下来:“如此也好,年后便交给你二婶娘处理吧,不用太铺张,但面子上一样要过的去,再请几个江湖上的人,把鲁公府一诺千金的事情散播散播,反正新娘子的背景已经那样,那便让世人多注意鲁公府的深明大义吧。” 所以说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难,而且只要鲁公府愿意,娶庄良珍也没那么丢人,甚至还能雇一帮子人趁机造势,宣扬美名。 这本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是他们却非要置那个小姑娘于死地不可。 良骁暗暗讽笑,面上一派释然,对良二夫人作揖:“有劳二婶娘了。” 良二夫人轻咳一声,挤出一抹慈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于是,她提都不提良骏的婚事,急忙找个借口逃脱,此后一连几个月假装全心全意张罗良骁的婚事,暗中却在苦苦冥思,该怎样安排谢三的去处呢。 且说良骁又回到慎德园,轻轻迈入室内,撩起碧纱橱的帷幔,她还未醒,显然是累坏了。 这一路他都在维持淡然,直到见到她这一刻,欣喜才从心口破开一道口子。他撩起一角被子,躺在她身畔,又翻身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珍珍,婚期可能比较赶,不过有那婚书在,我们本就是早早订了亲了,如此早一点在一起也没什么,我看花朝节就不错,既是你生辰,又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她似乎睡着了并未回应。 良骁也不介意,贴近她,暖声道:“别生气了,我算过你的小日子,不会怀上的,即便有了也没什么,我就是要孩子也要你,她们怕死我不怕,你安心跟着我,别离开,这样说不定真能咒死我,也算皆大欢喜。” 他温柔极了,即便说着悚然的话。 默然片刻,良骁又道:“不过你也不能太急,我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从前,我只想把你放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想着全心全意疼爱你,疼爱我们的孩子这就够了,我觉得这就是爱你的最好的方式。现在想想,好与不好,其实是由你来决定的。你觉得这是委屈,是没名没分的事情,那我们便成亲好了。” 庄良珍缓缓睁开眼。他似乎并不需要她来说什么,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要回玉佩的原因,你看,我并未出卖你是吧,还把玉佩还给你了,虽然我很生气。也知道你想涉及江陵马场那边的事,再没有比嫁给我更方便的,这个你倒也不傻,若是嫁给良骏,他可不会像我这样疼你,他们只会瞧不起你,伤害你。所以,你明知我对你好,却一而再伤害我,也太过分了。” 他拥着她淡淡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是我弄断小庄先生的腿,现在受你这份罪大约是报应。” “你为何要伤害我阿爹?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庄良珍嗓音微哑。 “傻瓜,若不是爱你,我会杀了他。” 良骁扳回她肩膀,垂眸啄了啄她额头。 …… 那一日,他在慎德园陪了她一整天,或者说要她陪了他一整天。 因为之前的衣裙都被他扯坏,但去绣霓坊买几套现成的也不算难事。他似乎很喜欢她的橘色裙子,竟让人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直到用过晚膳,才亲自送她回去。 两人共处车厢,因为点了熏香还有银霜炭,空气暖香怡人,自落座以后,他便将她抱在怀中,但未曾说话。 庄良珍垂眸问:“你腿不麻吗?” 他盯着轻烟慢慢的熏炉,低声道:“再胖一些也难不倒我。” “是了,明日我再让人送些药膏,你老实跟我说,那块胎记为何没有一丝消褪的痕迹?”良骁大约是察觉有些不妥,拧眉问她。 庄良珍垂眸掠过一丝凉凉的讥讽,却淡淡道:“消不消又有什么区别吗?你今日不是照样做了想做的事。” 这话确实令他无从辩驳,但他也没有丝毫愧疚,只垂眼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以后别再说我不如余尘行的话,因为我今日表现的很好,不曾伤到你。” 庄良珍闭目,用力推开他,而马车正好也已停稳,她起身撩起帘子,春露已经立在车旁,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 良骁坐在原地目光幽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慢些,我不会追出去。今日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信不信是你的事,你回去考虑一下吧。人总要往前看,一生这么短,即使要做什么,总得让自己先快乐。” ☆、第033章 既然婚事敲定,以良二夫人主持中馈多年的能力,很快就拟好了一应所需的单子,送给老太君过目,老太君又着人开库房亲自挑了几样宝贝,这桩婚事多少是委屈了良骁,她也只能从物质方面来补偿。 但是只要忍一忍,忍几年,她们一定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安静的闭上眼。 转眼立春以后,鲁公府定下婚期的帖子便飞到了各位姻亲以及故交好友之家,大家都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这么赶,更没想到新娘竟不是谢家的姑娘。 对此鲁公府的解释是长房已故大夫人临终前为嫡子订过亲,对方乃其恩师的曾孙女,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若非对方有婚书为证,鲁公府压根就不清楚。但人无信则不立,鲁公府百年世家,绝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只要对方身家清白,那就八抬大轿娶回去。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瞬间从京都席卷大江南北,甚至被当时的文人编成故事和词曲,广为流传,众人无不交口赞叹,女孩子们则把这个故事改编的话本藏在枕下,夜间诵读,感动不已。 听说最后还惊动了太后,太后老人家亲自写了一幅字称赞鲁公府明德惟馨。 如此,好人都让鲁公府来做,除了那些平民女子将庄良珍奉为女神,其他人倒是不以为然。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称得上皆大欢喜,可良二夫人欢喜不起来,喜欢谢兰蓉是一回事,但做她儿媳又是一回事,何况这丫头心在良骁身上,如此岂不是要委屈她的五儿。 此时的良骏已经在左军都督府上任,面对这样尴尬的窘境,他不可能不伤脑筋。 首先他是真的不喜欢谢兰蓉啊,即便娶妻娶贤,起码也得娶一个互相看得顺眼的吧;其次那位庄姑娘实在是……实在是个糟糕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拧巴呢,好好的妾不做非要做妻,简直是唯恐老太君嫌她活的长了。 不过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又哪里懂得其中的凶险,好不容易抓住良骁,换成谁都不想错过。 良骏理解她的心情,但也同样愤懑。 合着他未来的妻子只能在那两个不省心的丫头里选? 第37节 那他还是选谢兰蓉好了。 总比惹恼老太君强。 良骁连平民女子都敢娶,谢家好歹也是个簪缨世家,他又有什么可挑的。 虽然忍气吞声咽下,但他对那位未来的二嫂嫂也实在再无好感。 这一日,良二夫人心疼的望着来向她请安的五儿,都瘦了,都是糟心的婚事闹得。 “我听你房里人说这几日你的胃口不大好,娘知道你委屈,可是那贱……庄姑娘实在是个祸害,当日赏梅她竟威胁我,简直像疯狗一样,那架势仿佛我若坏了她的婚事,她便要咬住你不撒口。”她恨的浑身哆嗦。 良骏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用词,庄姑娘虽不讨喜,但骂人总归是有失教养。 不过他无心饮食倒不是因为这桩婚事,毕竟谢兰蓉长得还是很美丽,至少在床笫之事上还能勉强应付,总比连睡一起都想吐要强。 而茶不思饭不香的原因……说起来委实有些难以启齿。 他觉得那日妹妹对家里的娇客照顾不周,那个橘色的酸菜鱼蝴蝶来一趟鲁公府多不容易,却提了空罐子离开,身边除了两个小丫头也没甚么姐妹。 毕竟是庶出,又这般的漂亮,那些女孩子应该不大喜欢跟她玩儿吧。他虽是男人,但对女人的小心思也略有了解。 一想到她是庶出,他心里便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要是庶出呢? 不过庶不庶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约是觉得她很可怜吧,这么漂亮,又是庶出,看上去已经及笄,可以预见她的嫡母和父亲绝对舍不得将这个女儿嫁出去,只会当做一个珍惜的玩意儿送给某一户高高在上的大人。 想到这里良骏就感觉不太舒服,但这个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而良婷婉似乎还没尽兴,还想邀女孩子来家做客。 良婷婉怎么也没想到五哥哥居然会关心自己平日里跟谁玩的好,一时高兴不已,便把自己的计划和要邀请的人详述一番。 良骏道:“挺好的。那日我把听泉楼让出来,你们可以去附近钓鱼,挺有趣的。” 真的吗?良婷婉万没想到五哥哥会允许她带人过去糟蹋他养的鱼,心中既激动又感动,那“五哥哥”也是一声比一声喊的甜。 良骏笑了笑,又道:“难得你这么开心,我也不拘着你,只求你手下留情,给我的鱼留点儿活路罢。” 哪有那么夸张!良婷婉娇嗔。却听良骏又说:“女孩子多一些热闹,你可别学那些尖刻的人家排斥庶出,不管是嫡是庶,一并喊了过来,将来对你的名声也好。” 嗯嗯。还是五哥哥周到。良婷婉一叠声应下,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感情更近一步。 那之后,良婷婉真的喊来了好些女孩,看上去比赏梅那日还要多,可是却没有她的身影。 良骏躲在楼上的雅间,拧紧眉头。 是因为女孩子不喜欢她? 还是她已经被送人? 良骏没来由的烦躁,返身合上窗子。 …… 却说双槐巷的庄良珍,“心想事成”的她跟平日没甚么分别,不过也按照林妈妈的吩咐按时擦药以及准备嫁妆。 时间仓促,绣嫁衣不现实,原是想去成衣铺子买一身,良骁已经派人送了过来。 大件的东西自由鲁公府那边派来的嬷嬷悉心安排,但是小东西却要她自己拿主意。 这一日,春露和慕桃陪她去葳蕤坊买花,花开富贵么,总要弄些吉利的东西随行,尽管这是一桩不被祝福的婚事。 谁知马车刚出了双槐巷便碰上余尘行,也不知他是路过此地还是就是来找麻烦的,但他从公主府去很多地方,确实要经过双槐巷,这也是他为何买这里的原因。 但他从马上跳下来,不顾车夫的反对径直蹬车。 春露和慕桃尖叫一声挡在庄良珍身前。 余尘行看上挺正常的,神色也没有太多起伏,只从袖子里掏出张卖身契丢在庄良珍脚边:“九两银子。” 庄良珍捡起来一看,是春露的。 他到底还是同意卖给她了,还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是九两便卖九两,好心的直令人怀疑。 庄良珍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便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慕桃,慕桃又小心翼翼递给他。 庄良珍道:“不用找了,按利息来算也不只九两,你开的价很公道,当然你如果想要利息的话我也……” 他不知从哪里变成一个五两银子,丢在她脚边:“我确实没有零钱找,这个赏你了,也不用找。” 说完,他跳下马车,勒马调转了方向,扬鞭疾驰而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 再看看卖身契是真的,银子也是真的。 车里的三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尽管庄良珍不敢相信余尘行会这么好,会不刁难她或者占她便宜,但他确实什么都没做。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刁难他,大家各自安好。 话说余尘行卖了一个小丫头,得了九两银子,又找了人家五两,最后又将剩下的四两丢在街边一个乞丐碗里,才冷笑着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再未出现,有时候因为公务可能要对上良骁也是能躲则躲,每日除了上衙下衙以及半个月一次的上朝甚少出去闲逛。 偶尔也会歇在暮烟屋里,但喜欢熄灯,摸着黑得趣之后便一个人去沐浴,心情好了也会喊暮烟去他屋里伺候。 但从双槐巷回来天还没黑却去了暮烟屋里,天黑之后,小厮将他换洗的衣物送去,他更完衣便离开。 暮烟还有些没缓过来,可怜巴巴的歪在榻上,难免要撒娇两句。 谁知余尘行误会她的意思了,以为她嫌累吃不消,自那日便不再碰她了。倒也不是外面有人,而是很忙很忙,也不知他在忙什么,人却清瘦的厉害。 终于,暮烟忍不住哭了,跑去他身边解释:她只是想对他撒个娇,并非是不愿意的意思。 她很喜欢他呢,哪怕每一时每一刻在一起都是欢喜的。 却良久未听得回应,暮烟害怕的抬起眼睫,原来二爷也在凝视她,温柔的擦了擦她脸颊的泪。 “别哭。”他说。 ☆、第034章 正月十七宜纳彩,鲁公府的媒人、唱赞随行以及仆妇下人们浩浩荡荡的绕了半个京都,来到双槐巷。纳采礼按照世孙的规制,一共六车,每车两匹并驾,羊、酒、黍、稷、稻、米、面这些饮食不算,其余满满四大车绸缎束帛以及皮料,再有金银玉器不等,如此不偏不倚,令人暗暗咋舌。 但“庄姑娘脸似妖姬花含露”这句话已经在京都贵女圈子里悄悄流传。 传播者自然是赏梅那日对庄良珍惊鸿一瞥的女孩们。 大家你传我,我传你,本就对庄良珍好奇,最后演变成她会勾魂术。但不管这姑娘会什么法术,人家祖辈是鲁公府世交,又有父母之命,这个枝头也算飞的名正言顺,不服也得服,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鲁公府家风正派又有底蕴。 一时间不少人开始打听鲁公府的旁支有无适婚男女。 好的名声,瞬间抬高了一整个家族男孩女孩的声誉。 邬清月却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良婷婉约了她吃茶,结果吃了一半她便伏案大哭。这可吓坏了良婷婉,可是不管怎么问,对方也不明说。 不是她不想明说,而是不敢啊。邬清月泪如雨下。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仔细掰扯掰扯,庄良珍与她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不像她所想的那般不堪。 可是有些人,比如邬清月这类的,讨厌一个人入疯魔,不免参杂诸多臆测和幻想,哪里还管什么逻辑和缘由,是以,怎么看庄良珍怎么不堪,潜意识又不停将那些不堪放大,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她认定庄良珍恃美行媚,迷惑男人,如今总算大功告成,以后不知得要怎样趾高气昂,再想起还要喊她二嫂嫂,邬清月恨不能咬了舌头。 良婷婉算是明白过来了,邬清月这是在吃醋,她喜欢二哥哥在女孩子里早已不是秘密。是以,日暮请安之时,她将这件事讲给良二夫人听,捏着帕子吃笑:“大姑母自来中意二哥哥,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此番清月受了这么大委屈,那位庄姑娘嫁进来第二日可要有的罪受了。” 成亲第二日有见舅姑的仪式,只有经过这个仪式才等于被男方的家人接受以及将男方的家人挨个认一遍。 以大姑母的性子,哪里会放过这个让庄良珍出丑的机会。 良二夫人勾了勾唇:“路是自己选的,多大的碗配多大的肚子,她硬要吃鲁公府这碗饭,就不该怕肚皮撑破。” 良婷婉想起那日的美貌女孩,心中微微别扭,不由道:“不管碗大还是碗小,二哥哥疼她,愿意喂她吃,别人再急也没用。” 这番话夹着点酸,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偶尔酸一酸也不是什么大事,从本质上来说,良婷婉还算本性纯良,不过脾气骄纵罢了。 良二夫人呵斥道:“你羞不羞,当着你五哥哥面胡嚼什么疼不疼的,你懂什么叫疼。” 良骏尴尬的笑笑,倒觉得妹妹天真可爱,并非那等轻浮女孩,但总是跟邬清月在背后说东说西……确实不好。 良婷婉委屈道:“是邬清月告诉我的。” “她说她的,你自己就没有判断力吗?难道你还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岂能与那些普通世妇一般粗俗。”良二夫人不悦道。 她那位小姑良芸诗在家就是个母夜叉,素来百无禁忌,果不其然也娇宠出邬清月这种疯丫头,真是……不过自来嫂嫂怕小姑,良二夫人才不愿管她家的破事。 良婷婉吐了吐舌尖,依然管不住嘴巴,抱着良二夫人胳膊道:“可是娘啊,那位二嫂嫂真的好漂亮,我从未见过这般……” “闭嘴!”这下良二夫人真恼了,狠狠瞪着良婷婉,“物极必反,这世上的妖姬哪一个有好下场,哪一个不给身边人带来厄运,她要不是有那一纸婚书,别说她是平民女子,便纵是公主,我们江陵良氏也看不上。” 说的好像鲁公府有多深明大义似的,其实还不是为了那两卷《马经》。 良骏微微垂下眼皮,纳妾纳色这个道理他懂,但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青丝如雾的倩影,心神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荒唐,这几日他也是疯魔了。 不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吗,他又不是没见过美人。 干嘛操心她是哪一房表妹,还会不会来玩儿,真是莫名其妙。 良骏心跳发紧,甩了甩杂念,起身施礼,这是要告辞了。 “娘,最近公务繁忙,儿子便不陪您了。” …… 良骏通过良二夫人那番话总算醒悟,男人看见漂亮的女孩子起点心思很正常,但世上漂亮女孩太多,总不能看到中意的便整日乱想吧?再说那位小表妹,生的那般美,他也有点怕,怕暴露男人的本性,宠她太过,不利于后宅安宁。 所以良骏便将庄良珍抛诸脑后,按下心来处理公务。又因二月二十三那日下面的卫所有军户状告指挥使贪墨,他正好要到下面走访,便一并过去处理,如此错过“见舅姑”的仪式,但还是收到了庄良珍送给各位叔叔的笔墨纸砚,他的是一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鱼形笔筒,这些后话暂且不提,且说纳彩之后,鲁公府又去双槐巷问名、问吉,接着是下聘。 下聘那日当真是比纳彩还要风光,物品也整整多了两车。 搞得京都的女孩子又羡又妒,甚至有人开始传言精妙庵那个会算命的姑子专门给庄姑娘掐过了,说她积累了十八世的善德才有今世的造化,反正就是她合该命这么好。 所以积德行善很重要啊。 于是,不少姑娘们开始去精妙庵上香捐香油钱,祈求来世。 而被大家艳羡的庄良珍正在干什么,她躲在双槐巷闭门不出,专心诵读鲁公府的家规以及默记每一房的人员和生活琐事,详细到他们的爱好以及彼此的人际关系。 这算是打仗前知己知彼,良骁能给她这样一份资料已经很有诚意,在庄良珍眼里,他是个特别的存在,既是敌人又是同盟。她隐隐觉得他与二房之间的异样,此举也许是要利用她在内宅做一些他不方便插手的事。 第38节 再过三日便是二月二十二花朝节,也是迎娶的大日子,按理来讲,良骁是不该再与庄良珍见面,可他到底放心不下,连夜赶来,最后一次确认她的胎记——果然还是没有变化。 但监视她的人是林妈妈,亲自给她涂药的也是林妈妈,这是良骁的心腹,他本人也相信林妈妈不会在期间出错,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庄良珍的身上。 这东西决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可就真如了她的意。此时此刻,良骁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个令他忙活许久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胎记,日后得知真相,不知得要怎样的吐血。 但现在,他得跟这个狡猾的姑娘好好谈一谈,说是盘问,其实语气还是放的格外柔软,几乎是哄着她的:“珍珍,你听话,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成亲后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在我身边你才能仗势欺人,对不对?” 庄良珍将衣衫重新整好,垂眸道:“这件事你应该去问给你药膏的大夫,问我我有什么办法。” 说的好像有多无奈似的。良骁眼眸一黑,心知她并未说实话。 “你若不据实相告,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帮你涉足江陵马场?”他沉声道。 “你怕什么,我觉得以你的身手,想对我做那种事也不是很难呀。” 她虽有防备,但也没指望能守身如玉,更何况她这身子……早就脏了。 庄良珍微抬眼睫,望着单膝着地半蹲身前的男人。 倘若床笫之事无法避免,那就闭上眼承受,总会有结束的时候。但有这个胎记,至少让他不那么方便,不那么频繁。 她再贴身多安置几个鲁公府的嬷嬷,想必他要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良骁盯视她的瞳仁幽深,这样的四目相对不会坚持太久,因为庄良珍从不长时间看他的眼睛。 他倾身伏在她颈侧啄了啄。 庄良珍捏了捏袖端,转首掐灭了烛火,室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缓缓闭上眼。 二月份的天,还遗留着冬雪的寒凉,但院子里已经开了一片香气扑鼻的迎春花,娇嫩嫩的鹅黄色,在风中颤巍巍的摇摆。 …… 结束之后,良骁起身重新点亮了几盏宫灯,回首去看她,她侧伏在引枕上,脸垂的很低,长长的青丝遮了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白皙的尖下巴。 他倾身将她揽进怀中,抱了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你嫁给我却有异心,我倒是有办法也有耐心的,我会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唯独这种事,由不得你,你不要也得要!” 说完,推开她,拎了衣袍撩帘而去。 良骁离开以后,林妈妈则是死死盯着春露等人,提防她们与庄姑娘合谋熬避子的汤药。 庄姑娘若是喝了这个,良世孙一定会要了她老命。林妈妈一双犀利的眼睛瞪退了蠢蠢欲动的慕桃,亲自撩帘子进屋侍奉庄良珍盥洗,却被一只铜盆砸的不停后退。 庄姑娘无波无澜道:“你这妖妇,别以为仗着他的名头便也能欺负我,就你这样还配不上贴身侍候我。慕桃,春露,进来。” 林妈妈气的面皮涨紫却无可奈何,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慕桃和春露对她哼了声,趾高气扬进了内卧。 林妈妈叉着手,直哆嗦。 良骁临走前又回首看向她闺房的那扇窗子,昏黄的光线穿过高丽纸,映着她模模糊糊的剪影。 她心中究竟有多恨,才不惜选择以身饲虎,嫁给如此可恨的他?良骁垂眸大步离去,回去之后久久无法入眠,他想起她闭目安安静静的样子,还有那尖尖的下巴。 如果一个女孩子能咽下所有的委屈不哭,那她也许早就没有心了,良骁不由遍体生寒。 ☆、第035章 林妈妈自以为庄良珍没喝汤药便万事大吉,殊不知她在吃药丸子。 这是她逃亡武灵,在大慈恩寺时平心师父所赠。 出家人不赞同造杀孽,既然她要复仇,便不可能为仇人生孩子,平心念了句佛号,赐她一张药方:“是药三分毒,此药服用最长期限不得超过两年,否则施主将会悔恨终身。” 这种偏寒凉的药丸做起来也不难,她趁着去药铺买麻沸散的机会一点一点凑齐。但慕桃到底是有些害怕,这些都是药,又不是正经大夫开的,怎能乱吃,在她看来还不如喝汤药安全。不过庄良珍相信平心师父。 翌日,一个特殊的帖子递到了双槐巷,是良婷安的拜帖。 庄良珍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人,“婷”字辈的女孩皆乃嫡出,且又是她没见过的,除了良骁一母同胞的姐姐不作他想。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几乎从不提及家人的良骁有一回说漏嘴,他说他有一对哥哥和姐姐是龙凤胎。 哥哥早夭,姐姐嫁到了泾州一个皇商世家,皇商沾了个“皇”字,地位自然与下等的商人不同,再加上有钱,从表面上看也算般配。但对方是什么人,人品如何从未听良骁提及。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位远在他乡的姑姐会专门来为自己添妆。 其实这门婚事究竟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清楚,只需做好面子给外人看便好,却万没想过良骁的家人连“里子”也要做。 出嫁的前两日,庄良珍在芙蓉苑见到了这位大姑姐。 江陵良氏素来出美男,但不代表女人不美,只不过没有男子那般惊艳罢了,可是庄良珍却看见一位顶多算是小家碧玉的娇小妇人,比她还要矮两寸。 瓜子脸,眼仁也是乌黑的,五官与良骁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庄良珍并不知这正是当年老太君怀疑良骁血脉是否纯净的一个缘由,哪有孩子长得一丁点儿也不像父亲的。 良骁之所以那般好看,完全是因为像足了蓝嫣芝,往那位相貌顶多算是清秀的世子父亲跟前一站,任谁也猜不出这是父子俩。 不用说,眼前这位相貌略平凡的良婷安像足了生父。 她身上似乎缺少一种鲁公府独有的矜傲,看上去与普通的小贵妇没甚区别,甚至更柔弱了一些,眉心有着极浅的一点竖纹,这是时常蹙眉才会留下的痕迹。 听闻弟弟要成亲了,她随夫君便赶来参加婚宴,七天前才到京都,今天专门来为庄良珍添妆。 不管怎样,都要图个吉利,也是希望她不在的时候庄姑娘能对她的弟弟好一些。如今,她就这么一个亲人了,那个在道观清修的所谓的父亲不提也罢。 而她的夫君因为是外男,且庄姑娘又未出嫁,此时便不好进来相见,便由管家安置在外厅招待。 两个彼此陌生的女子互相见礼,方才落座。 良婷安大约还不知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问了几句诸如“在京都生活可还习惯”,“良骁待你好吗”或者是请她帮忙照顾良骁的几多话语,譬如“他看上去很会照顾人,其实不太会照顾自己,可要让你费心了”。 庄良珍则看上去与普通待嫁的女子并无二样,含蓄的垂首,轻柔应声。 良婷安这才露出一抹开怀的浅笑,示意贴身丫鬟将东西呈上来。 第一只锦盒竟是那串龙骨血的佛珠。“这是阿娘生前的遗物,他怕你不肯收便转交我给你。”良婷安抿唇笑。 第二只锦盒是一套罕见的浅紫色珍珠头面并一套赤金头面。 这个太贵重了。 庄良珍一时有些拿不准,但面上不显,看上去镇定如初,良婷安暗暗的赞叹一声。 紫色的珍珠,在大齐实属罕见,庄良珍婉拒这套头面,但良婷安神情坚定,劝她收下。 虽说罕见,但是对于鲁公府那种地方,甚至是一个皇商世家而言,或许也没那么夸张,过分的推拒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庄良珍便从善如流。 大约对这个气质与鲁公府格外不协调的女子太过好奇,庄良珍毕竟还不满十七,她与良婷安拜别后并未立即返身,而是避入花墙后,隔着灿烂的迎春花,目光远探,由此看见了良婷安的夫婿,这就是那个大她十岁的夫婿? 那男人倒也不丑,但看上去格外凶悍,非常的高,身材又结实,是以,娇小的良婷安往他跟前一站,竟令人心生怜意,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体型上的压迫,虽不至于唯唯诺诺,但却是微微的缩了缩,一直保持慢一步的距离,垂首离去。 容色间落寞,背影孤清。 …… 午时,找了个借口支开不情不愿的林妈妈,庄良珍走进耳房的临时佛堂,掏出藏在暗格里的牌位,擦了擦,踮着脚将它放在高案上。 点香的时候她微微颤了下,但跪地叩首时又坚定无比。 她说:“阿爹,隐姓埋名的缩在阴暗的角落,像鼠辈一样的苟活,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到,我宁愿活在人间烟火里,活在爱恨情仇中,看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只有十年,也胜过卑微的一生。所以,后日我便要嫁给那个人了。我会做个好孙媳妇儿,讨老太君欢心,讨鲁国公欢心,等我把良二夫人拖下水,就能进江陵马场……一点一点收回曾祖的心血。” 她微微饮泣,再三叩首,平静了一会儿又重新释然,再不见半分难过。 而一直默默立在双槐巷不远处的良骁,直到从姐姐口中得知她看上去气色还好一颗心方才稍落。 良婷安看着陪自己坐进马车的弟弟,柔声道:“你很喜欢她吗?可是她看上去没有那么喜欢你。不过这世上又有多少姻缘是因为喜欢才结成的,你多体贴她一些,若是屋里有通房也先打发掉吧,好女人一定会为你生儿育女,若是力不从心也定会为你安排安分的女子伺候。这是你对她的敬重,她肯定也会回敬你的。” 良骁低首淡笑:“我知道。” 他会好好待她的,怎会有通房。从前在上谷,他多跟邬清月说一句话,她都要生气呢,表面上啥也不说,却嫌东嫌西的刁难他,最厉害的一次,竟从晌午作到了日暮,但他实在猜不中她的心思。 她才哭了,那样伤心,她认为那一套赤金的十二生肖小玩偶就合该给她一人,他不该把那只小猴子送给邬清月。 那时他才发现她的独占欲有多强,十二只小玩偶,一只也不愿分享给别人。 后来才恍然明白,她哪里是独占欲强,她只是要独占他的爱与关心。 她还喜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漫步,受了惊吓和委屈就会立刻喊骁哥哥! 即使他那样的欺负过她,她最终还是默默的依偎在他身畔,那时,其实她就开始有点怕他了,会微微的轻颤。 可她还是爱他,而且他会陪她找阿爹。 直到她看清所谓的收养她的目的以及听闻庄宜舟口中所谓的真相,已然摇摇欲坠,再加上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他与卢氏在书房的对话,与谢三在樱树下的面谈,最后庄宜舟的死……彻底打垮了她,整个人性情大变。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害怕被抛弃才要逃走,后来才知是为了《马经》,她为了那个东西,连孩子也不要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恨她的事。 至于抛弃,她连心都没了,还会怕抛弃? 被卢氏派去的杀手追的走投无路,连余尘行都敢找,她明知余尘行是什么样的人,且还有之前的过节,幸运的是余尘行到底是救了她,但他心里清楚,那也不是白救的,中间受过怎样的欺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敢问她,而她也不说。 但从她咬余尘行的脖子就能看出对方绝对吓到她了。 良骁尽量不去深思庄良珍的一切,那样才能回避彻骨的寒冷。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到哪里,他心里总也放不下她。 良婷安一直安静看着神情萧索的良骁,又转眸看向车窗外,同样的落寞,目光无意识的对上了正在审视她的夫君,她眼瞳晃了晃,嘴角缓缓牵起淡笑,便收回视线,一路无话。 当夜,良骁便被一群堂表兄弟拉去喝酒,有大长房的良骏和良驰,大二房的四位少爷以及表亲的余尘行和余尘骢,另外还有三位更远一些的。 喝酒的缘由更是奇葩,竟是要提前祝贺他即将洞房花烛。这是什么奇怪的借口,可是一群年轻的公子哥们想要玩,胡乱诌一个名目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余尘骢调侃道:“二哥以后可不自由了,便趁今日多玩玩吧,没成亲来这种地方是风流倜傥,成了亲便是不正经。” 一群公子哥不正经的跟着笑起来,良骁也笑了笑。 只有余尘行闷头喝酒。 刚巧良骏坐在他身边,悄然推了他一把,提醒他不要再一个人自娱自乐了,至少敬二哥一杯酒吧。 余尘行这才恍然大悟,随意倒了一杯酒,对着良骁随意的比划了一下:“恭喜。”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又忍不住笑起来,好半天才道:“我跟你说啊,她不是个东西,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丢掉,如果当时没有碰到我,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下场……” 余尘骢猛然捂住他的嘴,笑着对大家道:“这厮醉了,大家别理他。” 良骏也跟着笑:“看上去情场失意啊。” 第39节 ☆、第036章 二月二十一,双槐巷这边在有经验的嬷嬷安排下,一切准备妥当,慕桃在屋里最后一次检查熨烫嫁衣。 春露提着食盒陪庄良珍喂玉青。 不知高高在上的鲁公府明日看见新娘的陪嫁竟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青骢马将是何等神情? 心脏弱一些的可能会晕过去。 不过准确来说玉青可不算她的陪嫁,玉青不属于任何人。 青骢马满两周岁前失去母亲存活率极低,幸而它遇到庄良珍,在她的照料下很可能平安活到两周岁,那时再回归白点身边,此生便能海阔天空,但是在这之前,它离不开庄良珍,庄良珍也不会丢下它。 那么她就不怕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对青骢马动歪念?怕倒不怕,但免不了恶心,可是世上恶心的事那么多,每一样都要计较,日子也没法过呀。再说坏人的歪念不管有多歪,也拿玉青没办法。 它实在是太年幼,指望它培育出世上最优秀的战马至少也得再等个两年,等它满三周岁,对其他马姑娘感兴趣了才成啊。 但在那到来之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玉青一听见庄良珍的脚步,两只耳朵便直挺挺的竖起,哪怕庄良珍还需要半盏茶的功夫才能走到它身边,而且周围还有其他的脚步声干扰,它也知道谁来了。 但庄良珍万万没想到余尘行还敢来双槐巷,就算要“复仇”,也没必要挑这样的场合和时间,况且她觉得林妈妈已经将上回的事回禀良骁,也觉得良骁并非不打算收拾他,而是要来场大的。 那么他为何不在家想拆良骁招的办法? 余尘行已经先开口:“春露,闭嘴。二表嫂,您过来,我今天不是来打架的,但你要是把人招来,那就是打架了。别跟我逼逼良骁,他既然要收拾我,我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你想怎样?”庄良珍还算镇定。 春露眼神有点怂,但还是梗着脖子立在庄良珍身边,反抗少爷有点难,但少爷若想那啥庄姑娘,那就从她身上碾过去吧。 余尘行对碾她没甚兴趣,抱着胳膊走过来,将她拨一边:“去喂马吧,不用想太多,在马厩我还能干什么?她乐意,我还嫌味道差呢!” 胡说,玉青一点都不臭,洗澡可勤快了。春露缩着脖子,委屈的看着庄姑娘,庄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淡然道:“去吧。” 春露这才忐忑的去喂玉青,但眼睛的余光始终死死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虽然听不清少爷说什么,但只要动作不逾矩便成。 相对于她的紧张,庄良珍实在镇定的不像个女孩子,不过她素来这样,越倒霉越像个没事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这样的,若再配张丑一些的脸,累死也没人怜惜。 不过她长得漂亮,又嫁给鲁公府的世孙,也算是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壮举。余尘行半垂着脸,盯着她看了许久。 庄良珍目光半晗:“你看够了没?” 余尘行这才收起视线,神情倨傲,一脸不以为然:“别这么冲啊,我比较好色你又不是不知,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再不趁机看几眼以后便没机会了。” 如此无赖也如此无耻。庄良珍偏头看他:“像你这种人……” “我就这种人怎么着了?”他抱着胳膊抿唇瞪她。 庄良珍收起视线,倒不是怕他,而是仰着脖子看人有点累。 说真的,她还真不怕他骂她或者是找骂。可是,当从余尘行那张嘴里忽然听见“对不起”三个字,庄良珍还真愣了下,疑心听岔了。 这样难能可贵的小迷茫,出现在她稚嫩如朝露的脸上,是那样的可爱,余尘行抬起手,却又握成拳,悄悄别在身后。 果然是听错了,他脸上可没有一丝儿的惭愧和歉意,但却不自然的避开她的视线。庄良珍横眸斜看他。耍花样么,她还是不怕。 余尘行抿着笑,那笑意不知为何又淡了,看着她柔声道:“自从被你陷害,我的心情就糟透了,比失恋还惨!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你,而且你还倒霉了,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小点心,当时我确实打算把你带回京都玩,玩够了再还给良骁。谁知第一晚就出师不利,我承认一开始被你的胎记吓到……可是我更怕你的样子,那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正常女孩子多少也该有些害怕吧,倘她害怕,他也不会硬来,肯定会花言巧语哄骗她,无非是给她钱,给她买些好东西,良家女子可能不好哄,但她又不是什么清白之身,都落魄至此,还想怎样? 可是她根本就不怕,也未因唾手可得的物质享受放低自己,却像个木偶似的任他摆布,那太伤人自尊了,比伤人自尊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觉得她很可怜。 非常可怜。 这奇异的心痛压制了放肆的欲念。 也因这莫名的怜爱,他不敢前进,又舍不得后退,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局。 最终事情被他搞得一团糟,不但未能从局中脱困,也把她弄得伤痕累累,那些伤口看不见,刻在心里面,愈合的慢,必然也很疼。 可是现在他想通了,又不禁庆幸,幸亏没糟践她,糟践她干啥呀,这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后的人生长着呢,凭什么要被他关在后宅做姨娘?毕竟,总有一天他会娶别的女人,倘若那个女人欺负她,他肯定会心疼会生气,那时是该偏心她还是偏心妻子? 不管偏心谁,都要伤害另一个。妻子是无辜的,她更无辜。 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余尘行觉得就该是这样,这就是最完美的,尽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良骁,但真心觉得好,良骁很好,把他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好好放着了。 这件事他就做不到。 不管是祖宗规制还是世俗伦理,都做不到。 他回过神,一脸坏笑:“后来我就发现啊,你真是从头到脚都跟别人不一样,太有个性了,之前说不喜欢你的话是假的,其实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说完,还绕她走两步,侧首看她,一脸深情道,“喜欢的都想为你死呢,白天想晚上想,还想把能拥有的好东西都献给你,只为博你一笑。你无视我,我就变着法儿的折腾你,找存在感;被你撞见亲别的女人,也是慌的不得了,甚至头一回厌憎风流的自己。可你说话真比刀子插心口还疼,我也被你伤的体无完肤呢。 还好我有漂亮的丫鬟,她们的声音没你好听,但是比你温柔,我只要闭上眼想象你在陪我,一切就那么完美。” 庄良珍听的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立起,胳膊上起了一层小粟米,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开始了随时投入战斗状态。 余尘行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个样子比嘴贱更恐怖!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满脸的震惊和恐慌,余尘行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才倾身靠近她,低哑道:“妈蛋,这是老子纵横花丛的终极秘笈,你不感动也就算了,还吓成这样。” 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似乎她有多好笑似的,温热的气息甚至都喷到了她耳侧,庄良珍警觉的后退一步,一瞬不瞬瞪着他。 余尘行一脸服了她的神情:“好好好,不逗你了,反正我输了。要不咱俩再玩个游戏吧,你要猜出今天我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以后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他温柔的样子很陌生,至少庄良珍觉得陌生,依然警惕的暗暗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敛去笑意,一步一步走远。 庄良珍诧异的瞪着他清瘦的背影,所以他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唯一一次两个人待在一块儿没掐起来。 虽然有时候特别恨他,但还有比他更可恨的人转移庄良珍注意力,所以她并不会将太多心神放在他身上,此时的庄良珍仔细的琢磨了一会儿余尘行说的话,还是闹不明白,便不再深思,转而去喂马。 她这十几年来接触的男人有限,除了亲爹便是良骁,这两个男人对她挺好的,但一个不辞而别,一个别有用心,后来遇到余尘行,她便以为全然了解了男人,殊不知男人才是世上最复杂的。 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光琢磨险恶的人心已经不易,再要求她琢磨透男人的深情实在是强人所难。 因为这样的深情,有时候连男人自己都还没闹明白。 …… 余尘行离去之后,迎来了凉春最后一场薄雪,细碎如尘,他亲自去珍宝阁领了早先订下的玛瑙棋子,沉默的回府,笑着对暮烟道:“来来来,我们下棋吧,先从简单的五目碰开始。” 那日直到掌灯之后,暮烟方才侍奉余尘行歇下,他拉着她的腕子笑了笑,暮烟也羞涩的笑了笑,起身熄灯温顺的躺在他身畔。 他没乱碰,却拥抱的那么紧,于黑暗中轻轻蹭着她头发。 不侍寝却留在少爷的屋里睡一夜,翌日起床,暮烟发现所有的丫鬟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同于往日那种隐隐的妒忌,还带上了一丝惧意。 而鲁公府迎亲的鼓乐犹如晨间的第一缕日光,骤然绽放。 余尘行缓缓睁开眼,臂弯是空的,珍珍呢?他下意识寻找,身形僵了僵,又像没事人般喊人进来伺候。 且说双槐巷的庄良珍,被两个全福人团团围住,一个唱赞,一个为她梳头祈福,又被妆娘涂成了没有血色的白脸,再点以最鲜艳的胭脂,冰冷而浓艳。 ☆、第037章 当把新娘子完全打扮好之后,再由生儿子最多的全福人为庄良珍上头。 何谓上头,也就是以柔软纤细的彩色绸缎以特别的方式在新嫁娘挽好的发髻背面绑缚,洞房之前再由新郎官亲自解开,意为结发夫妻。 未时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挤满原本很是宽敞的双槐巷,鞭炮齐鸣,晚上还有烟花。 庄良珍伏在全福人的背上坐进花轿,八抬的,又稳当又宽敞,当轿帘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欢声笑语,身体一轻,仿佛是踏着云端迈向地狱,古怪的是她的心反而更安静了,尽管眼前只能看见一片彤红。 她身上的嫁衣应当是极好的料子,用极细的蚕丝和薄绡层层织就,随着一举一动轻漾,如烟似水,榴红似火,端坐时又仿若垂坠的落瀑。 她不知这身嫁衣去年就准备好了,当时她刚怀上孩子。 而她的个头也如良骁预料的那般,是以衣裳的尺寸压根就没用改动。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的鼓乐忽然歇了下去,只听唱赞随行高声恭贺,紧接着是一阵年轻男子的哄笑,鞭炮再次齐鸣。 原来鲁公府到了。 那些哄笑的年轻男子应是良骁的堂兄弟们。 有人撩起帘子,轿中的光线随之亮堂许多。 全福人先用照妖镜在花轿前象征性的照一照,穿的很喜庆的小丫鬟则弓着腰将剪成一块一块的麻袋铺在轿前,一直铺到正门口,寓意传宗接代。 良骁要牵着她从这上面走过。 她从火红的盖头下看见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修长而干净。 庄良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镇定的将手递给他,转而抓牢他递来的红绸。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她的竟冰冷的吓人。 看热闹的人们瞬间被新嫁娘夺走了视线,大家都爱看新娘子,尽管蒙着盖头,女孩子们更惊讶于庄良珍美丽的嫁衣,好漂亮,这是桑溪的真丝嗳! 比月华绢还难买,尤其是红色,织起来不易,上色更不易。 邬清月暗暗咬了咬牙,恨不能庄良珍摔一跤才好看呢。 良骏立在人群中,目光无意识的扫过庄良珍,只看见她的手格外的白,像是要透明了,又忽然觉得这样的视线不合礼数,急忙移开,其实在场眼睛比他更“不老实”的大有人在,年轻男子在所难免,他又释然一笑。 再抬眸却只剩一抹背影,款步间裙袂飘飘,不由恍惚。 庄良珍木木的随良骁前行,他走的不快,总是小声的提醒她脚下,尽管她身畔有两个丫鬟。 直到引赞使者高声指引这对新婚小夫妻一拜天地,阴阳结合;二拜高堂,敬重长辈;夫妻对拜,举案齐眉。这漫长的折磨方才结束,紧接着又是跨火盆,过马鞍,精疲力竭的庄良珍才被搀扶着坐进新房稍稍休息。 慕桃端来一碗茶侍候她饮下,但不敢喝太多,因为天黑之前新嫁娘不可以去官房。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才传来一阵欢笑,有小孩子也有大人的,但走到门口时便安静了下来。 全福人上前对良骁施礼,先说了一通吉利话,西宝笑嘻嘻的递去一只大红封,这时候是要掀盖头了。 其实掀开了也没啥看头,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已然将她的神情淹没,看上去像呆呆的福娃娃。 庄良珍一开始还不大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待适应了以后才发现良骁正看着她笑。 而门口则站着一群好奇的孩子和少女,有小丫鬟也有小姐。 他弯腰低声道:“我帮你拆发,若是不小心扯到了你小声告诉我,千万别喊疼,会让人笑的。” 庄良珍垂眸微微颔首,任由他温暖的双手在后脑勺摩挲,动作很轻很柔。 第40节 唱赞随行立刻道大吉,结发夫妇,百年好合。 接着是饮合卺酒,良骁胳膊长,怕扯到她,待她开始喝了方才一饮而尽。 唱赞随行又喊道大吉、大吉! 在全福人的授意下,两个小丫鬟搀扶庄良珍坐回喜床,在她周围撒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核桃、桂圆、莲子、红枣等等。 良骁在袖子底下轻轻捏了捏她冰冷的掌心,柔声道:“我离开之后,你可以让春露和慕桃伺候着梳洗,先把这么沉的凤冠拆了吧,我让东珠进来伺候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不必像嬷嬷所说的那样。” 他知道此时的她定然是又饿又渴。 她微微点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下。 这一夜或许会很漫长。 而前厅宾客如云,良骁平日甚少饮酒,其实酒量特别好,有些人的酒量真是天生的,但喝了一个来回,他便佯装醉意,否则不知要被闹到何时。 余尘行特别安静,但没有闷头喝酒,而是在闷头吃菜。良骏皱了皱眉,小声问:“你最近怎么搞得?” “我看不惯他。”余尘行夹了块龙井虾仁,又吃了口芫爆仔鸽,然后姜汁鱼片、五彩牛柳,只要能够到的全尝了一口,最后又要去捞那红枣糕。 良骏真怕他吃中毒了,连忙扯住他:“是为私贩战马的案子吧,人不是已经抓到了?” “抓不抓的也不关我事儿了,过几日我便不用操心。”余尘行埋头苦吃。 良骏哦了一声:“难道你要升迁?” 余尘行冷笑,转眸看向他:“升个屁,老子马上要被撸了。” 成完亲,良骁那卑鄙小人肯定要把他在平章的事抖出来,然后快意的欣赏他被撸的干干净净的凄惨下场。 相对于他的“满身潦倒”,良骏却是意气风发,拍拍他肩膀,建议他出去透透气。两人在园子里闲逛,昨日的那一场雪仿佛是个幻境,今夜的春风竟格外温和。 良骏心情舒畅。 “清月,你就别哭了,这种日子若被有心人瞧见,岂不是下了二哥哥脸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好熟悉的声音,是婷婉,她又跟邬清月鬼混? 良骏神情一凛,余尘行充耳不闻,抱着胳膊歪在游廊的美人靠上。 邬清月哽咽道:“我恨死庄良珍了,她就是个邪魔,你不知前年在上谷她对我做过什么,当着二哥哥的面打我,还打了我的丫鬟。平日里也是一言不合便骂人,简直就是个泼妇!她若真心待二哥哥便也罢了,可是你看她那穿金戴银的贱样儿,分明就是冲着二哥哥的钱!” 这事越说越难听了,良婷婉满面绯红。 良骏刚要上前呵斥,却见余尘行噌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邬清月跟前,吓得女孩子一阵惊呼。 “不是我说你啊,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泼妇。”余尘行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啊,打架吗,肯定有输就有赢,输了就怪别人比你泼,你这习惯不好。” 邬清月目瞪口呆,脸越涨越红,这厮怎么冒出来的?良婷婉也吃了一惊,但见哥哥也在,便垂眸给余尘行施了一礼。 “余……余尘行……你敢编排我?”邬清月咬牙就去拧他胳膊。 余尘行后退一步避开:“瞧瞧,瞧瞧你这德性,一言不合便要打人,明日我便去府上告诉姨母,你这小泼妇!” 说完,他甩袖快步就跑,气的邬清月在原地跺脚。 良骏默默的看了一场戏,心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呀。 好在当晚他便要启程去下面的卫所,免得再看一出出闹剧。 …… 再说回洞房那边来了一位白白净净的嬷嬷,自称倪氏,倪嬷嬷是来为庄良珍开脸的,其实相当于检查一下她的身子,这是簪缨世家约定成俗的规矩,以防新嫁娘是李代桃僵或者有隐疾、异味什么的,免得惊了尊贵的新郎官。 庄良珍感觉到搀扶自己的林妈妈身形明显一僵。 她勾了勾唇角,大大方方走进净室,在春露和慕桃的服侍下梳洗沐浴,结束之后,那位倪嬷嬷便捧着温暖而绵和的布巾迈入,轻声道:“请让老奴伺候奶奶更衣吧。” 林妈妈脸色又是一变,转眸看向倪嬷嬷,欲言又止。 慕桃和春露则垂眸不语,她俩啥都知道,包括姑娘不想与良世孙同房。 倪嬷嬷神情肃穆,这是府里资历最老的嬷嬷,即便是小主子们遇到她,也要客气三分,别说府里的下人了。她看都不看僵硬的林妈妈,径直走过去,搀扶庄良珍出浴。 如此,只要眼没瞎的,都能看见庄良珍身上那块核桃大小的胭脂红胎记。 倪嬷嬷虽然年近五旬,但耳聪目明,此时盯着那块胎记良久,气氛陷入一种诡谲的静谧。 颜色如此妖冶的胎记,形状犹如一朵盛放的海棠,不是白虎女是什么? 白虎煞星啊! 庄良珍装作一脸不懂的模样,慢腾腾的的拨了拨长发。 倪嬷嬷方才如梦初醒,那张本就刻板的脸再配上阴沉的神色,令人的心也跟着沉进了谷底。 林妈妈蹙了蹙眉。 半个时辰之后,面无表情的倪嬷嬷在小丫鬟的簇拥下欠身离去。 而良骁也在小厮的簇拥下重返洞房。 奴婢再有身份也是奴婢,绝对不能越过主子,倪嬷嬷抿紧唇欠身避至廊侧,等良骁经过才能转身。 良骁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经过这位威严而古板的老嬷嬷身前,偏头看向她,温和一笑,而她也正抬眸木然的看着良骁。 俊朗的年轻人,笑容犹如春风拂面。 倪嬷嬷却打了个寒颤,握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良骁道:“更深露重,嬷嬷回禀了老太君快早些歇息吧,嬷嬷慈爱,二郎感激不尽,相信嬷嬷的孙儿们也是个有福的。” 倪嬷嬷倒退一步,抿紧唇,欠身退下。 ☆、第038章 二更合一 良骁推门迈入,有一瞬的不真实感,遍地金红,新嫁娘已经卸妆,露出了真容,不再像那呆呆的福娃娃,而是一个肌肤细腻透粉的鲜活的人,樱唇比那艳靡的口脂更撩人心田,青丝如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是她的气息。 良骁略感口干舌燥,走上前挨着她坐下,春露和慕桃便欠身施礼,说了一通吉利话方才退至门外。 暖香怡人的空间只剩下并肩坐于百子千孙帐中的年轻男女,良骁捏了捏她微凉的掌心,她看上去还算镇定,如果在他试着去拉她的手时牙齿没有打颤的话就更完美了。 庄良珍眼睫低垂,漫漫看着他把玩自己的指尖,两人沉默着。 良骁清醒了一会儿,拍拍她手背,起身沐浴更衣。 直至他盥洗结束,连头发也干了,那位倪嬷嬷也未带人冲进来,更别提老太君传话将她与良骁隔开。 庄良珍平静的神情这才出现一道裂纹,转眸看向对面桌前慢悠悠品醒酒茶的良骁。 良骁察觉她看过来,嘴角一扬。 “倪嬷嬷是你的人?”她终于开口。 良骁摇了摇头:“不是。” “你威胁她?” “这怎么能叫威胁?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她若做不到守口如瓶,那我也对她做点什么,再坏总也坏不过拆庙不敬神佛吧?”他笑道。 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如果成亲不能在一起,那还成亲干什么? 他的性子还没有好的随便利用,用完再一脚踢开的地步。 又闷头喝了一会子,案上的龙凤双烛底座已经堆了薄薄的的一层蜡泪。良骁抬眸看向她,她仿佛不会累,一直垂着脸端坐床沿,并没有因为从此不得不随时面对他,与他同房而有丝毫慌乱或者愤恨、不情愿之类的,事实上她表现出一种全然陌生的安静。 这是她要走的路,既然决定了,那么不管过程发生什么都无法令她退却,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 庄良珍目光平视,淡然看着来到身前的男子,他合上帐子,顿了顿,按倒她。 …… 慎德园一夜红烛高照,到处是鲜艳的大红喜字,单是看着倒也算喜气洋洋,但老太君和良二夫人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气。 老太君照常更衣入睡,而良二夫人屋里的灯却亮到后半夜。 新的一日再次降临,再微弱的光线穿过满屋红绡薄纱也变得暖馨不已,帐中庄良珍沉睡的侧脸被这温暖的颜色衬得犹如新开的芙蓉。 她鼻息均匀,眼睑略有淡淡的疲倦的清影,一动不动的枕着他臂弯。 良骁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缓缓睁开,黑色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透明,也像琉璃一样淡漠。 她起身更衣梳头,对他一如从前,是离开上谷以后的从前,而不是那段在上谷的从前。 良骁看着她的背影道:“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早膳要多吃一些,祭祖很累,那之后还要见舅姑,从祠堂走去月华堂的路不算近。” 他的小妻子柔缓的回答:“一如如常便好。” 两人一时无话,一个沉默,一个任由丫鬟打扮上妆。 庄严又无趣的祭祖仪式不提也罢,却说那月华堂上严阵以待又心思各异的人们。 在庄良珍出现以前,她在不少人心中的形象无异于青面獠牙的妖怪,甚至比那更可恶。 但是走进来的那个新妇却全然不似想象中的可憎,以至于众人全都愣了愣,除了良二夫人。 老太君愣住倒不是因为庄良珍的美貌,而是仿佛又看见了另一个女子,也是这样温温柔柔的跟着她的长子迈进月华堂。 真是太像了。 见舅姑的仪式很简单,但要不停敬茶行礼,形同让男方的家族挨个认脸。长辈们喝完茶自然是要赐礼和红封,平辈间则不用那么隆重,庄良珍又是这一辈里最“大”的,身为嫂嫂,她要赠给小姑和叔叔们礼物,小姑们则会送她亲手做的帕子荷包。 小叔们就更简单了,彼此赠送文房四宝混个脸熟。 良骏不在,由良婷婉亲手递给这位二嫂嫂,是一只价格昂贵,款式再普通不过,相当于珠宝阁里的大路货,可见对方的心意是多么的匮乏。 当然,这个礼物并非是良骏的“心意”,而是良二夫人的。实际上良骏为庄良珍准备的是一只紫檀笔架,虽然也是随便送的,但好歹比大路货雅致一些。然而在良二夫人眼里,庄良珍是不配雅致的,所以私自改动了一下。 但庄良珍脸上不见丝毫尴尬,照样命下人呈上一只鱼形的珐琅笔筒,也算别出心裁,良驰的是山峦形的,不偏不倚。 气氛沉重,不见丝毫接见新人的喜庆,堂上的长辈皆板着脸,就这样还是因为碍着良骁的面子,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不管怎样,大家还是按章行事,就连良二夫人也未曾做的太过分。 但良芸诗,也就是邬清月的母亲却勾了勾唇角,她当然也不能在这样的日子让良骁下不了台,那就只好在赏赐上动点手脚。 喝完庄良珍敬的茶,良芸诗毫无新意的夸了新妇一句,示意身边人赐礼,第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套金镶玉头面,玉簪的花型别出心裁,雕成扇贝形状,看上去还挺漂亮的。 但随着第二个托盘的呈上,堂上众人的神情立时变得耐人寻味了。 竟是一小束丝帛。 帛不都是按匹送的吗,有小匹和大匹,但就这样束一小把儿是何意?良芸诗傲慢笑道:“这是从前太后娘娘赏下的,用来做帕子真是极好不过,此帛一年也不过产一匹,还望新侄媳莫要嫌少。” 第41节 措辞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但鲁公府本就是诗书传家,近两代才开始从武,是以在场之人很快就悟出其中的深意。 雕成“贝”形的头面,再加上束帛戋戋,可不就是一个大写的“贱”吗! 这可真是骂的无声无息却又响亮无比。 但却让人挑不出错,更何况那束帛还是太后所赐,又点名了一年也不过产一匹,有这一束就不错啦。 良骁的神情微冷,邬清月不敢看他,扁着嘴缩在母亲身后。 于是满堂的人,包括良二夫人都好奇的看向庄良珍,无比期待她的反应,当然她也可能没反应,说不定还会美滋滋的收下,那才雷人呢。 庄良珍的确是笑盈盈的收下了,抢在良骁前面对慕桃道:“还不快将我亲手绣的帕子呈上来。”转而垂眸恭敬的对良芸诗说,“这两方帕子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良珍亲手所绣(随便找人做的),一方是临摹当今圣上那副《早春含笑图》,另一方是临摹皇后娘娘的《虫知趣》,还请姑母莫要见笑。” 众人瞪大眼睛去看那两只帕子。 而慕桃和春露也很配合的将帕子抖了抖,果然是皇上和皇后广为流传的佳作。 但巧在被人各取两幅图中的一景,譬如,第一个是迎风招展的迎春花;第二个是两条伏在花下的虫。 一个大写的“蠢”字赫然浮现众人眼前,这骂的可比良芸诗直白多了,偏偏同样令人发作不得。 当时良芸诗就震惊了! 一副是皇上的圣作,一副是皇后的……她嘴唇哆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死死按住僵硬的右手才没有站起来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嘴巴。 众人皆收起视线,轻咳转移注意力,不置与否。 老太君狠狠瞪了良芸诗一眼,胡闹! 简直不分场合! 不过这个小丫头倒也是个狠角色。被人当众打脸还能挺得住,言行之间比之大家闺秀也不差分毫,一个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是后天无论如何模仿也模仿不来的,一把年纪的老太君这点看人的水准还是有的,但还是不喜欢庄良珍。 好刁钻的丫头,居然当众下她爱女的脸。 她的女儿欺负人是淘气,但别人欺负他女儿可就是恶毒。 老太君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闲适的坐在上首仿佛冷眼旁观。 只有良骁眼含笑意的望着庄良珍,既宠溺又无奈。 少顷礼毕,大家对彼此都有了一个底,鲁国公沉声说了几句很官方的话儿,叮嘱小辈们要团结友爱,互敬互助什么的,方才领着一众男丁退席。女眷们紧跟其后。 良二夫人眉开眼笑伴着老太君左右,今日无论是良芸诗骂庄良珍贱,还是庄良珍回良芸诗的蠢,都令人心情愉悦啊。 在她看来,那位小姑的讨厌程度仅次于庄良珍。 可是她的女儿却满脸好奇,不停的偷瞄庄良珍的背影,其实在场的年轻男女不停偷瞄庄良珍的又何止是她。 实在是漂亮,太漂亮了! 族中几个年轻公子哥一开始还是很同情良骁的,现在仔细琢磨一下,又不禁艳羡。 良骁本就拥有世袭的爵位,如今又得了皇上青眼任职京都三大营,高门贵女于他而言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最多助他提早几年上青云,但谁又敢否认那样一个人的能力,即使没有强大的妻族,出人头地也是早晚的事。 在场的年轻人虽然可能没有娶平民女子的魄力,但偷瞄那位二嫂嫂的背影时心底不免微微荡漾,这也是人之常情。 新婚的前半个月,周围看上去一片祥和,所谓的祥和就是不曾有谁过来找庄良珍麻烦。而庄良珍也趁此机会抓紧调理玉青身体,这匹小马看上去似乎很健康,但终究因为母马离去的太早,落下暗疾,又因缺少母马奶水中必不可少的养分,这种暗疾小时候不明显,长大了则会暴露,比如影响奔跑速度,甚至骨节的发育。 而良二夫人虽然知晓庄良珍嫁妆里有匹小马驹,但小马驹对她而言跟坨金子没甚分别,一时间倒也没太在意。 倒是良骁食髓知味。 一开始,他还算有耐心,除了新婚那晚,一直不曾动她,最多会暗示她两句。她回应平平,举止亦合乎规矩,任谁也看不出异样,只会觉得这对年轻小夫妻友好互敬,简直是应了那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庄良珍并不傻,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与良骁争吵撕扯或者怨恨上,那会占用太多并不宽裕的时间,反之,她只要在临睡前闭上眼平静的躺一会,待他得趣后再洗个澡,日子也就照常过。 在一起次数多了,她渐渐找到一些保护自己的方式,不让自己难受。 所以他碰她,她有足够的毅力忍耐,绝不哼出一声,他不碰她,她则安静的蜷在里侧,安然入眠。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才赫然发现每日对话很难超过十句。 一般都是他问她答,或者是她问他答。他若答了,她那么聪明,立刻举一反三,便不会再问;反之,她也不会再问,而是想办法把问题解决掉。 良骁对她还不错,饭桌上也总是摆着她最爱吃的,而她也会让小厨房添他所爱,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没有立刻生事,甚至是乖巧的坐在屋中做一些针线,而小长房人口简单,几乎也用不到太多应酬。 可良骁看着她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冰冷。 这冰冷终于在新婚半个月后爆发,那晚他心情似乎挺好的,拉着她的手问她想不想踏青?总闷在屋里多无趣,他想趁休沐带她出去玩儿,就像从前一样。 庄良珍闻言,缓缓的拨了拨香炉中馨甜的线香,柔缓道:“踏青挺好的,不过还是下个月吧,这个月我要照料玉青。” 他虽失望,但也理解,目光望着那张干净的小脸,又因暖阁温度适宜,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春衫,真的很薄,大约只有两层,让适应了冬日厚重的人眼睛不由一热。 他试探的轻轻捏了捏她的袖端,而她的背影只是微微僵了僵,又变得平静,然后就熟练的熄灯,无声无息的闭目躺下。 这确实是他想要干的事,但被以这种方式回应……良骁由怔然转为震怒,好半天才找回呼吸,气得脸色铁青,挥袖扫落一地杯盏,拔腿就走。惊得外面一群丫鬟面面相觑,慕桃冲进来,借着清理地面的机会不停左右观察,春露也大气不敢喘。 当他气冲冲的踏出慎德园那一瞬,迎面一阵冷风,吹的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为什么要走?这是他的家,而她是他的妻! 庄良珍没想到对方还会回来,大约是太过惊讶,一时忘了掩饰神情。 下人更是被他的一声“滚”惊得狼狈后退,良骁气的喘气都粗了许多,抿唇瞪着坐在灯下的小小身影。 “你不能对我发火,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商量。”她镇定的看着他,目光随着他移动,最后仰脸望着他。 …… 半个时辰之后,良骁喘息着打开门,整了整锦袍,脸上带着余怒和怆然大步跨出。他在清冷的书房枯坐许久,心里却全是她,不禁吩咐东珠过去瞧一瞧,听闻她身体没有大碍,甚至还吃了晚膳,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定,眼眶却红了。 她长大了,知道无论遭遇何种打击,都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很爱惜自己。 这很好,他却被一阵不知所起的疼痛卷入黑暗中。 那夜,他伏案不知不觉睡去,梦中全是她九岁时的样子,亦步亦趋跟着他。 …… 小长房“新婚燕尔”的事暂告一段落,却说良骏风尘仆仆回府,与亲友小聚,紧接着投入都督府的一切事宜,他是铁了心要在京都做一番成绩出来。 这一日总算闲暇,良婷婉路过他书房,就是那种很刻意的路过,他笑问:“你来找我又想做甚么?” “看你说的,难道没事还不能来看自己的哥哥吗?”良婷婉娇嗔一句,方才扭捏道出实情,“那日二嫂嫂回礼,送了你一只鱼形的笔筒,我只看一眼就很喜欢呢,能送给我玩玩嘛?” 原来是为这个呀,他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良骏目光转向那只孤零零待在案上,且显得很多余的笔筒,随手递给良婷婉:“拿去玩吧。” 这句话等同送给她。 但凡他如此送出的东西,从来就未要回过。 良婷婉眉开眼笑,一叠声的谢谢五哥哥,捧着笔筒欢快而去。 良骏转眸看着案上,没了那只鱼形的笔筒好像整洁了不少,却有种此时的他很难理解的失落在心底油然而生。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果然再也没见到那只酸菜鱼蝴蝶。 那个年纪,个头也快到他的下巴,也许早就订过亲,即使没定亲也已待价而沽。 倘若是后者……他仔细想了想,待价而沽吗,其实他可以试试呀。他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自控力,而且再漂亮的女人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就像再美的风景,终日生活其中,譬如他的听泉楼,不也是挺无聊的。 不如先把那小蝴蝶弄回来,也许两三年便腻了,那时他再收心娶妻生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要小蝴蝶乖巧安分,他很乐意照顾她一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 为此,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听她的踪迹,从那日出现的各房女孩入手,然而庶出的表妹虽多,但美貌惊人的却很少,又是养在深闺中,连见一面都很难。 于是,他渐渐的又把此事放下,也不觉得那是一见钟情,甚至觉得用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来形容实在是可笑,那不过是看见漂亮的小东西想要据为己有的本能。 当他好不容易将注意力转移之后,却在葳蕤坊再次遇到了她,确切的说是因为看见了她的丫鬟,才推断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孩子是她。 今日穿的明显不如去鲁公府时隆重,但也很可爱,杏色的小袄上绣了一片迎春花,粉黛蓝色的留仙裙干净而温雅,看得出她在家并未受到嫡母的苛待。 良骏心不由一颤,将缰绳交给身畔的随从,只身追了过去,追着追着又冷静下来,他在干什么? 早前就说过,庄良珍并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喜欢花,她来葳蕤坊的主要目的就是挖一堆蝶翅草试配新药,为玉青调养身体。 如今市面上的蝶翅草多是人工养殖,药性很差,但葳蕤坊附近却有一片野生的。 但凡涉及药方,除了春露和慕桃,她从不假他人之手。 可惜挖了半日也只挖了一篮子,而她对京都不熟,别人又对野生蝶翅草不熟,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打探。 “你要这个干什么?前面的花棚有好多。” 庄良珍抬眸看向说话的年轻人,以为是附近拉生意的,但相貌和衣着又不像普通拉生意的,不过对方眼中没有恶意,她又有两个丫鬟在身边,便道:“花棚中多是人工养殖,而我却需要这种野生的,请问这附近哪里还有吗?” 果然是酸菜鱼蝴蝶的声音,良骏不由笑起来,俯身看了看她手里的草:“这个我家有很多。” 听泉楼的天然苑,多的是杂草,但被修理的极富野趣,大不了把那一片全拔给她是了。 这话果然引起了三个小丫头的兴趣,即便隔着帷帽的轻纱,他也能感觉她的眼睛亮了亮。 庄良珍虽有疑惑,但此人既然主动攀谈,又主动说明自家有此物,那就是要卖了,便客气的问道:“那便请您开个价吧,我再要这样一篮便足矣。” 良骏抿唇一笑:“价钱好说,只不知要如何送到姑娘府上?” ☆、第039章 如何送至姑娘的府上? 庄良珍眉间微蹙,慕桃和春露也神色复杂的看向良骏。 良骏方才察觉失礼。 光天化日之下无凭无据的他一个年轻男子这样问,岂不就是在打探人家姑娘家!她要是说了那才令人遗憾呢! 即便那样他还是很喜欢她,但不免要看轻她,接下来追求的方式定然也不那么尊重,比如直接通过她的父兄,用顶小轿将她抬进听泉楼。先睡了再谈感情…… 可是她是如此端庄,甚至警觉的避至丫鬟身后。 这是个好女孩。良骏的心,像是积压了几个月的厚云忽然被阳光破开了明亮的口子,无法形容的欢喜。 他出身江陵良氏,一个号称天下美男尽出江陵郎的家族,比之美貌更气人的是这个家族还特别有钱,而他又是这一族中最富盛名的嫡脉,样貌更是拔尖,他长这么大从未被女孩子拒绝过,不管她们是为了钱还是外貌、也或许只是他这个人。 但相同的是,她们对他总是格外的容忍甚至放松警惕。 人们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美好的事物内里也是美好的。 第42节 良骏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尽量不让小蝴蝶感到不安。 他笑道:“我的意思是……明日我让下人送过来,如何?” 这个男子尽管表现的温文有礼,但气质间隐约露出一丝矜傲,可肤色白皙的很健康,双目黑白分明,不像酒色之徒……一时间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身份有什么用意,但既然感觉不到敌意,庄良珍也无甚好怕的。 她淡淡道一句:“也好,公子只管将蝶翅草交由葳蕤坊管事。” 接下来该谈谈酬金了,可是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得三个小丫头同时转过身。 一匹巨大的黑马狂躁的冲进人群,幸而这个时候的人不算多,而葳蕤坊又遍植花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匹马仿佛发了疯,也可能是因太痛苦,口吐白沫,眼眸赤红,左撞右踢,众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慕桃也开始尖叫,扯住庄良珍便往南面跑,那里有屋舍和花棚。 良骏回过神立刻朝庄良珍追去,喊道:“走这边,这边更近。” 谁知春露太紧张了,脚下一个趔趄竟扑到在地,庄良珍转身拖起她:“不用太紧张,那匹马不一定会朝这边来。” 她不说还好,谁知一开口,黑马像是发现了什么救命稻草,浑身一哆嗦,牟足劲的往这边冲,中途还撞飞了两个躲闪不及的花农,狂躁如它,若非为了紧追庄良珍,大概还要回头将花农踩烂。 春露尖声嚷道:“不好了,快跑啊,那马……马真的朝咱们这边来了!!” 一时间这个方向的人们又叫成一片,再次哄散而逃。 倒不是庄良珍等人跑的不够快,而是那匹马简直就是冲着她去的。 春露和慕桃眼睁睁看着战马跨过她们飞向少奶奶! 一匹几近九尺来高的战马追上一个小女子真的只是眨眼的功夫。 那瞬间庄良珍在想什么? 她觉得胀鼓鼓的心脏马上就要被马蹄踏碎,脑袋也胀鼓鼓的,吸进肺里的空气更是要炸了,而唯一的念头是不甘心。 怎甘心就这样死了! 事情决不能到此为止,她恨的人却都还活的好好的! 忽然一道人影掠至身前将她拦腰夹走,黑马扑了空,嘶声震天,扬起前蹄又朝掠走庄良珍的人追去。 身体悬空之后,她就落进一个坚硬的怀抱,倒也不是救她的人粗鲁,而是事出紧急哪里还有功夫轻手轻脚,但她到底是皮薄骨嫩的女孩子,突然来这一下,疼的眼前一黑,勉强醒过神,救命恩人竟是那要卖她蝶翅草的年轻人。 他抱着她,脸上不见丝毫紧张,还挑了挑眉。 庄良珍抿紧唇角,死死抓住他胳膊,生死攸关之时哪里还顾得上男女大防,却也因此终于看清那匹紧追不舍的黑马。 是它! 它还记得她!而她也认识它! 庄良珍神情一凛,用力去推良骏的胳膊。 “快放我下来!”她喊道,“它好像很痛苦,并非是要攻击我,把我放在地上,它不会伤害我的!” 良骏还以为她吓傻了。 “你快放我下来!!”庄良珍用力扯他胳膊。 她叫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趁乱强抢民女!良骏窘迫的夹着她飞身攀上那颗巨粗的槐树,又怕她站不稳,便一手扶树干一手攥紧她纤细的胳膊:“小心点。” 说时迟那时快,黑马当头撞了树干,口鼻流血,哀哀的瞪着树上七晕八素的庄良珍,四蹄前后乱踏,咴咴嘶鸣。 庄良珍尽量不让身体接触良骏,而是抱紧身前的树干,小声问那匹黑马:“我认识你,你是丁大人的马,对不对?” 黑马做出一个类似点头的动作,哀鸣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吐白沫。 它中毒了! 看上去很严重! “公子,这匹马很危险,它可能活不久了,也可能会再去攻击人,只有我才能帮它!”庄良珍扯下帷帽,拧眉看向眼睛一亮的良骏,“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但现在快放我下来!” 良骏看着她,很镇定的问:“方才你是在跟它说话?”问话的同时伸手指了指树下的马。 庄良珍点点头,也不打算解释,但要下去的决心很坚定。 良骏笑了:“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能力。” 他没把她当疯子,庄良珍微微诧异,却被他扯进了怀中,这是要放她下去? 良骏足尖一点,借着树干的支撑减缓了落地的冲击力,又快又稳。 甫一着地,女孩子像一只灵巧的鹿,瞬间挣脱他手臂,扑向那匹恐怖的马。 江陵马场的驯马师傅各个精通马语,那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兽类虽不能人语,但人可以通过它们的一举一动甚至特别的声音来推断它们的需求,千百年来便是如此,民间杂耍艺人亦掌握了其中精髓从而训练猴子取悦民众。 良骏虽然很好奇,但并不觉得庄良珍这样有什么不合理。 他好奇的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丫头是如何习得驯马这种传男不传女的手艺? 黑马的耳朵动了动,哀戚的望着庄良珍,肌肉微微抽搐。 总算追上她了。 她身上有令马感动的东西 也不像其他人类那样残忍,这是个特别的存在。 庄良珍垂眸不停低喃,似温柔的夏日暖风,安抚着这匹可怜的马,马儿亦哭泣着回应她。 你们在说什么? 良骏凑近了倾身,探究的目光在女孩身上转了转。 这奇怪的“交流”并未持续太久,小蝴蝶整个人神情大变,惶恐的看看他,又看看周围。 “怎么了?”他好笑的问她。 她没回答,却飞快的对黑马说了句什么。 黑马挣扎两下,竟站起来,小蝴蝶个子不高,身手还不错,踩着马镫就往马背上爬。 良骏一把攥住缰绳:“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好不好,但你不能骑它,太危险了,很容易摔断脖子!” “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为何……” 庄良珍没法跟他解释,再说也不认识他呀,正要推拒,眼眸忽然晃了晃,直愣愣的瞅着良骏,身体也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一支黑羽箭直挺挺(哔)插(哔)进她肩胛! 适才黑马告诉她:扎一撮小辫子的光头喂它吃奇怪的东西,别的马儿死了,它没死但很难受。 有小辫子的光头,绝不可能是和尚,而中原人的头发比脑袋还重要……所以是突厥人吗? 这是京都啊,是天子脚下,怎会有突厥人? 紧接着黑马说那个光头便是令卫将军敬畏的人,饶是深宅妇人,她也感觉事情严重了,却万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庄良珍痛的浑身发抖,却不知自己已经被一支箭贯穿。 暗中射箭的人正是光头小辫子,他舔了舔手上的血对同伴道:“杀了那个中原女孩,她是马语者,厄蛮族人。”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凝滞,原来结实的脖子被一枚匕首穿透。 当他朝庄良珍射去一箭,良骏已经发现异常,箭头没过庄良珍身体之时,良骏亦甩出了袖中的匕首,飞旋刺入灌木深处。 大约是射中了暗中放箭之人,周围瞬间变得安静,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喘息。 良骏喊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中了箭的小丫头无声无息。 良骏拧眉拨开她脸颊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额角的冷汗像是透明的荷露。 这个小可怜,现在可不能晕睡啊。 “快醒醒,我带你走。”他的拇指缓缓的蹭着那真实的肌肤。 “他们是突厥人!”她忽然微弱的开口。 突厥人!良骏眼神霎时冰冷。 “年轻人,你不该多管闲事。” 一道森冷而低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良骏镇定的转过身,只见五名蒙面者目光阴鸷,身材魁梧却步履无声,皆是花农打扮,混在人群中真是再普通不过。 先前说话的人再次说道:“这匹马该死,这个姑娘多管闲事得死,你也多管闲事,现在滚,不死。” 语调冷硬,中原话说的真烂,良骏费了好半天才听懂他的意思。 他笑道:“马,你们随便处置,姑娘不行,这是我的,我的姑娘。”他用突厥语回答。 这可吓坏了对方,皆露出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突厥人的眼神。 良骏哈哈笑:“我便是来诱捕你们的。看,官兵!” 那五人浑身一震,刚要偏头去看,只见年轻人拔地而起,腰间软剑一出,剑花如雨,稍一近身,就把人削泥似的的砍的鲜血淋淋。 他们是死士,但不是来拼命的,一见对手不是寻常人立刻闪遁,绝不耽搁半分。良骏当然也不会傻到去追,那边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小可怜趴在马背上呢。 他尽量放轻手上的力道,将她揽进臂弯:“别动,小心扯开伤口,你肩膀上插了支箭。说了别动,没事的,这里没有其他人,更不会有人知道我抱了你……” 说完,抬眸看向那匹黑马,还在吐血,应该活不久了,却躁动不安,它也在看良骏,冲过来张口就要咬。 良骏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抽剑反手一转砍断了半截马脖子,鲜血从破开的口子直喷了一丈多高。 不要! 庄良珍尖叫一声彻底晕过去。 他,怎么可以杀马! 良骏垂眸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小丫头:“发现突厥人,我们要立大功了,尤其是你,我帮你请封,做我的贵妾好吗?” 贵妾除了子女不能冠以“嫡”字,地位基本等同平妻。 嗯,她抱起来挺软。 比想象的还要舒服。 ☆、第040章 第43节 良骏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总不能丢下重伤的她不管吧? 所以,为她处理伤口然后抱她离开只是为了救命。 救人性命是好事,跟趁人之危没关系。 救醒她之后,便让她自己做选择:是要他负责?还是彼此保持沉默,就当这事没发生? 他当然希望是前者,不然的话……他也会潇洒的揖礼告辞,那之后,再由她父兄亲自将她送给他。良骏笑了笑,缓缓探向箭端,小心翼翼削掉,这才慢条斯理去解那杏色的丝带,平静的神情下心跳越来越急,直到袖端一滞,被她攥住。 庄良珍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看上去虚弱的可怜,声音却格外尖锐:“别碰我。” “难道要等你的丫鬟过来,你确定能撑过去?”良骏手顿在半空,既不撤离也不再向前伸,而她仍旧固执的拉住他,尽管那个力道对他而言楚楚的孱弱。 他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银条鱼,酸菜鱼……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先止血好不好,我会负责的。” 她疼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却固执的拉着他袖端,如何也不肯松开。 这样的伤口,换成男人也受不了,她竟自始至终哼都不哼一声。 不疼吗? 这个小丫头的骨头比男人还硬,良骏看着她的目光不禁变得温柔。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怜惜,一个男人发自内心怜爱女人。 谁知下一瞬她就哭了,泪珠簌簌而落,滴在他手背,火燎一般的热。 “你怎能杀它呢?”庄良珍泣不成声,“它受伤了,又身中剧毒,你根本就不懂它平时有多温顺,一点儿也不暴躁,却为了保护我……你为什么要杀它?” “难道你没看见它要咬我?”良骏不疾不徐的擦着她眼泪。 “那是因为你要伤害我!马儿的感觉很敏锐,它察觉你的邪念才过来保护我的!” 邪念?良骏眼瞳一缩,耳根赤红,抿唇瞪她:“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那匹马神志不清,就算是人神志不清也做不到,一匹马又懂什么!” “就算是它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啊!它能咬到你吗?你自己的身手你心里明白!”庄良珍用力闭上眼,不敢再去看那具渐渐冰冷的马尸,也偏过头,避开他的手。 她中箭了都不哭,却为一匹马的死而落泪。 原来她不只是骨头硬,还有一颗最柔软的芳心。良骏垂眸,忽然有点儿后悔,却不知后悔什么,可能是后悔当时不该动歪念头,也可能是后悔不该杀了她的马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只能一手固定她受伤的那半边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侧:“那你要我怎么办呢,现在跟它道歉吗?好了,别哭了,让人看见多不好,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刚才我说负责是认真的,我在家排行老五,你可以叫我五郎,我姓……” “姑娘!”慕桃凄厉的喊叫,像头小牛冲过来,撞开良骏,泪如雨下的望着庄良珍。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捡起那个染了血的帷帽,七手八脚罩在庄良珍头上。 这才转首凶狠的瞪着良骏:“还不快滚,我家的护卫很快就到,你还留着这里干嘛,休要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 她咬了下舌尖才没有喊“奶奶”,奶奶跟这个男人待了这么久,很难不让人生疑,虽然看上去没做什么,但保不准有心人造谣,是以,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奶奶的身份! 良骏将药递给慕桃:“帮她止血吧,挑开衣服撒药,一定要贴着皮肤。”说完,转身离去。 但他并未走远,一直站在僻静的地方默默看着。 没过一会儿,春露已经带着仆妇冲了过来,大家被满地的血吓蒙了,又看到庄良珍也满身的血,胆子小的已经快晕过去。 那日,良骏神思恍惚,心里全是她咬牙疼晕过去又疼醒的苍白小脸,还有因为一匹马而啜泣的小嘴巴…… 他想擦擦她的脸,还想噙住那张红红的小口。 可是这些人,为何将载有她的马车赶进鲁公府? 是要鲁公府的名医医治么? 那她一定是离他比较近的表妹? 可是他的表妹中,哪一个有这样的柔软这样的坚硬? 这个男人尚不知自己正在泥淖里越陷越深,而庄良珍却在承受割肉拔厉箭的钻心刺骨之痛。 那日也算巧了,良骁尚在休沐,于月华堂陪鲁国公走了一盘棋,西宝满头大汗跑过来:“二爷,奶奶受伤了!” 鲁公府的少奶奶中箭,这下可炸开了锅,而那几个突厥人才倒霉呢,他们八辈子也没想到随便射的中原女孩竟是鲁公府新进门的少奶奶!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此事惊动了所有突厥细作,一时间人心惶惶,而京都的守卫在事发三个时辰之后更是加强了三倍,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此事是莫想善罢甘休了! 五军都督府连夜召回四品以上官员当值,更详细的细节还要等庄良珍醒过来再说。 当夜二更天的时候,庄良珍才虚弱的睁开眼,良骁一直抱着她。 他亲手割开她的伤口取箭,手都不带抖一下,此时抱着她却微微发抖。 “疼吗?把药喝了便不疼。”他低着头,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唯恐她发热。 她疼的嘴巴都咬破了,没有一丝儿说话的力气,只是看着他,神情恹恹地。 良骁以唇抵着她额头,颤声道:“疼了吧?疼就长记性了!这是活该,哪有女人出门不带夫君的,就算不爱搭理我,也得把我捎着是不是,带上我还用受今日这个罪吗?” 她都这样了,他还挖苦她。庄良珍闭上眼,不看他。 他却越说越过分:“把眼睁开,你就不怕我把药喂你鼻子里吗?” 庄良珍疼的头晕眼花,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但还是轻轻的推了他一把,这一下牵扯了伤口,她不停倒吸冷气。 良骁忽然变得沉默,用小勺一点一点的舀起温度适宜的药汁,自己试过了才往她嘴里塞,春露则紧张的端着托盘。 药那么苦,苦的只咽了一口舌尖便麻了,嗓子也麻了,但麻总比痛好,她皱着眉一声不吭饮下。 用完药,良骁又喂了她一些清水,这才慢慢道:“里面加了醉心花,止疼的,但舌头可能有点麻,睡一觉便会好。这是个好东西,我打算跟苏太医要一点儿,下回你再跟我吵架便喂你吃一口,至少一个时辰说话不利索。” 她终于饮泣了一声,半垂的星眸低漾,却又将那泪意生生的逼退。 良骁无可奈何,只能一面哄一面劝:“珍珍,你知道吗,我快吓死了,你怎么作我都行,我不怕,但我怕你用自己来对付我,还好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就行行好,跟我过日子有那么难受吗?” “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舌尖果然麻了,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好大力气。 是是,已经嫁给我了。他都不忍心再继续争辩,急忙碰了碰她的唇,轻轻的润泽着,又啄了啄她额头,继而又是唇,却不敢深入,只是浅尝辄止。 那一夜,他根本没合眼,翌日又告了假,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伴着她。 她开始高热,烧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看谁都是重影儿,脑子也不是很清楚。 烧退后也将这期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又变成了受伤前的庄良珍。 可良骁望着她的眼神那么深,因为他记得她说的话。 虽然是高热时说的,虽然现在忘了。但那时的他还是当真了,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她滚烫的身子,倾身低柔的说:“珍珍,再喊一遍。” 她哭着喊骁哥哥。 ☆、第041章 发现突厥细作这事还真让良骏抢得了先机,他很快率人将葳蕤坊里外围得水泄不通,抓了许多户籍可疑的花农。 余尘行却把丁大人请回府中叙话。 也合该他倒霉,自从买了那匹马就没消停过。 起先以为是下面卫所贪赃枉法,现在又扯到突厥人身上,皇上就好像被人戳中了着火点,据说当着众大臣的面指着城防司的总兵一阵怒骂,连方言都蹦了出来。 下面却没一个敢笑,皆缩着脖子低首垂眸。 但此事过后的第二日,余尘行收到良骁的信函,又立刻将丁大人抓捕归案,这回可不是请到府中叙话,而是直接送去大理寺,那之后才去刑部备了案。因为他相信庄良珍。 黑马临死前透露丁大人将它送至马厩后并未离开,而是一直躲在某个地方来回踱步,甚至还与光头的伙伴窃窃私语,可见他们是认识的。这匹马怎么也想不通主子竟是帮凶之一。其实人类的凶残与自私比兽类恐怖多了,况且人类还擅长背叛。 余尘行这边先按下不提,且说良骏那边,他连家门都没入,趁夜抓捕突厥细作,又命刑部的人将马尸拉回去验毒,翌日则在城防司和都督府两头奔跑,直至华灯初上,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鲁公府。 可那颗藏在疲惫之下的心却越跳越急,但千万不能乱。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首先,向父母表明态度。他长这么大,从未央求过什么,心里却很明白,只要开口想要的,父母都舍不得拒绝。 他想要那只小蝴蝶,想夜夜拂着她缎子般的黑发入睡,这就是他要的女人,骨头坚硬,心却柔软,活生生的女人,连眼泪都是旖旎的。 才见了三回面,把这说成爱慕似乎不大现实,但除了用爱慕来解释,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就像第一次相遇,他躲在树后,鬼使神差的听她轻言慢语,又鬼使神差的脱口问她,那些东西本身就很难解释,唯一肯定的是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他就被吸引,唐突的现身也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无辜,他是故意的。 潜意识里就是在引诱小姑娘。 可惜这个小姑娘并未将他与听泉楼联系起来,也根本不认识他,更别提对他有何想法了,所以他当时是既担忧她不知羞耻贴上来,又害怕她真的不为所动。 究其根本就是他想要一个美好的女孩子,但又怕美好的女孩子不喜欢他。 现在他释然了,女孩子本来就是要追求的,先弄到手,日夜哄着,少年恩爱,情谊渐深,这本身就是个美好的过程,也无须在意这美好的过程将持续多久,享受其中本身就很快乐,哪怕终有腻了的一日,也会永远爱惜她。 就像父亲不管有多少女人,永远都舍不得母亲。 他也舍不得小蝴蝶,更会努力平衡后宅,不让小蝴蝶受欺负。 但他错估了所谓“腻了”的结局,也错估了这份情愫的分量,更不知这是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 却说良二夫人总算见到了夜不归宿的五儿,满脸疲倦,眼睛却熠熠生辉,可见衙门上的事进展很不错,这孩子什么都好,但就是太傲了,事事都要做到最好,表面上不显,背地里每一样都要比照族里最出色的子弟。 良婷婉急忙吩咐下人打水伺候五哥净面净手,又差人将炉子上温着的天门冬火腿汤端来,驱驱疲乏。 良骏喝了一盏茶,润了嗓子,终于缓过气,打算支开良婷婉好与母亲细说,毕竟纳贵妾不同于纳妾,要复杂许多,下聘的过程也颇为讲究,这些都需要母亲做主。 也少不得要被母亲“打趣”一二。 在房事上他素来持重,满十七那年还不好意思碰母亲安排的通房,后来碰过一次也是因为好奇,那个年纪的男子对女人好奇再正常不过,之后又有过两次,当不再好奇之后,他便将那个通房打发了,最后一次便是对那个威胁他的表妹。 那几乎都算不得正式的受用,不过是如那表妹所愿,连享受都不屑,真的是随意了几下便走。 可是一想到以后将要与小蝴蝶……他不由攥紧手心。 他会好好待她的。 珠帘却被人撩起,齐妈妈走了进来,对屋里的主子们行福礼,细声细气的回禀良二夫人:“夫人,奴婢差人将补药送过去了,二奶奶福大命大,除了要受皮肉之苦,其他也无甚大碍,连苏太医都叹她好命呢,这一箭再偏个头发丝的距离可就是生死两重天。” 这可当真是祸害遗千年!良二夫人没好气的从喉咙里冷哼一声,昨天可把她吓个魂飞魄散,要死也得把《马经》吐干净再死啊,听说要割肉取箭,果然是老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怎么不疼死那丫头。 当然,她是不希望庄良珍就这样疼死的,私下里找过苏太医,就是想试试有无机会将那丫头受伤的肩膀弄残,残了之后应该就没那么利索行狐媚之事,长此以往良骁说不定就玩够了,那之后还不是任由她捏圆搓扁。 可惜苏太医奸猾十足,不肯配合,此事不了了之。 良二夫人道:“连箭都射不死,也不知道老天爷是要惩罚她,还是惩罚我呐。” 齐妈妈垂首讪笑:“夫人福寿无双,每年敬佛的香油钱都够修多少来世,神佛惩罚谁也惩罚不到夫人头上呀。” 第44节 良二夫人身边的人就是会说话,哄得主子展颜而笑。 良骏却有些糊涂了,身形无比僵硬,隐隐发抖。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幽幽的问良二夫人:“娘,你们在说谁啊?” 良二夫人这才敛去笑意,孩子们都还在呢,总不好忘形失态。 她轻描淡写道:“还不是你那不省心的二嫂嫂,罢了,别提她,你的汤快凉了,赶紧喝吧。” 良婷婉插嘴:“娘,二嫂嫂也没那么恐怖啦。” 她素来口直心快,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立刻闭紧嘴巴。 良骏呆呆的望着不知名的一点,沉寂了片刻,喉结微微的上下滑动,才牵了牵嘴角启音:“您的意思是二嫂嫂也中了箭,就在昨日?” “什么叫‘也’啊,难道你还有旁的二嫂嫂?”良婷婉掩口轻笑。 良骏的表情却在她的笑声里碎成了无数片,只觉得头痛欲裂。 烛火也恰如其分的“噼啪”炸了一声,他的眼眸也如那烛火晃动,最终冷冽成冰。 庄良珍。 他有一种被人玩弄鼓掌的羞耻和愤怒。 良二夫人抿了口茶,遣退下人,漫不经心问:“对了,你要与我说什么?”难得五儿有什么事相求,她高兴都来不及。 …… 且不管二房那面如何收场,庄良珍已然吃足了苦头,一连过了三日,只等良骁离去后,她才躺在帐子里默默落泪,慕桃便绞了棉帕子轻柔擦拭,那样的伤口光是看着都疼,以后也是要留疤的,奶奶也才十七岁,疼哭了是人之常情。 但奶奶也是倔强的,只在自己人面前哭,只有她和春露知道庄良珍疼起来有多痛苦。 良骁立在廊下新开的茉莉旁,一直等,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进屋,沉默的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从前,她受了委屈会哭,他告诉她:不能哭,那样敌人会笑,也不要低头,你双下巴冒出来了。 没成想这样的戏言竟被她当了真。 她至今未在他面前落泪。 关于这点庄良珍倒不是怕哭惹敌人笑,而是怕软弱,她心里明镜一般,浮萍般的身世,无人可依,所走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哪有娇宠的资格,在外人面前哭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心疼,反倒觉得软弱可欺,从而被人轻易探出底线。 她不怕被人嘲笑,但怕让人觉得有可趁之机。 养了足足四十多日的伤,除了按压会有痛感和不能做太大的动作,其余基本恢复正常。 女孩子身上留了疤自己看了也会难过吧?良骁不知道珍珍会如何想,但每晚都会守着她,一遍又一遍涂抹那道浅色的疤痕,大约是她皮肤太过白腻剔透,那样的伤疤竟也粉粉的,全然不似想象中的狰狞。 老太君表面上待小长房冷淡,私下却对良骁满意极了。 甚至仿佛忘了《马经》这件事,连派人过去暗示一句都不曾。 女人啊,都是水做的,尤其是心,一旦被铁打的男人搅浑了,那就真个是覆水难收。不管庄姑娘是贪图富贵还是贪图良骁这个人,交出了身子,离交出心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再生两个孩子,那时良骁要她怎样,她还不就怎样。 这个道理,当年的老太君就没弄明白,反而逼的太紧,把事情搞砸了,又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竟让良叙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任谁也受不了妻子被别的男人那样……想到此,她不由叹了口气,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长子良叙。弄得小长房如今也是清冷一片,家不成家。 而清冷的小长房此时竟也还算暖融,慎德园上房的内卧,碧纱橱的帐子已经合上。 良骁倾身啄了啄庄良珍后脖颈,缓缓的为她系着衣结:“珍珍,三星观的杏花都开了,漫山遍野的,又香又好看,我陪你去散散心好吗,顺便见一见……守默道长。” 守默道长便是良骁的生父,曾经的鲁公府世子。 从头到尾都未过问嫡子婚事的人,居然想要见红尘中的儿媳。 不可否认,那瞬间庄良珍想象过当良骁的面将守默道长从山上推下去,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良骁见她不置可否,只当她应下此事,便起身熄了灯,揽着她入眠。 宽敞的帐子一时间变得安静,他似乎竭力不让自己的呼吸显得粗重,却发现越压抑越明显,便推开她翻身而眠。 晨间又翻过来贴紧她,哑着嗓子道:“珍珍,我想要……” ☆、第042章 那个背对他侧蜷的小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僵。 拂晓的微光映着她单薄的杏色软绸小衣,很薄,有点儿透。 帐子里依旧沉默,良骁没敢翻动她,自己爬到了她对面。 原来她醒了,眼睫半垂,两只小手蜷在心口。 他低头轻触了一下她微凉的小嘴巴。 她没动,似乎也不打算反抗。 他才放心的小心翼翼捞起她,让她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眼。当然,她从不长时间看他的眼,很快又闭上,像是引颈等着猛兽张开獠牙啃噬的小动物。 整个过程也没吭声。 天光越来越明媚,下人们早已开始各司其职,只等侍候主子们晨起。 春露听见传热水,脸一红,便亲自端进了内卧的屏风后。这种事自是不会让小丫鬟们插手,只会由庄良珍身边的贴身丫鬟来做。 庄良珍坐在隔着一扇屏风的净房里慢慢擦洗,也不让人帮忙,待清理干净才唤春露进去。 良骁沉默的坐在榻上,聆听着淡淡的水花声。 她很爱干净呢,每次都迫不及待的去盥洗,哪怕睡前已经沐完浴也要再重新泡一遍,一开始他并不知是这样的,只当她随便擦擦身子,后来渐渐地察觉不对劲,才有所怀疑,直至亲自走进去验证。 确实如猜想的那般,她在努力搓澡,大约万没想过他会进来,神色间竟有淡淡的窘迫,却很快平复过去,只推说汗湿黏在身上不舒服。 那之后,他便不再进去,免得撞破了,她尴尬,他也尴尬。 庄良珍洗完后将一头青丝放下,慢慢梳通才走了出来,皮肤白白净净,可能是有点不舒服,她走的并不快,双腿微颤,但从容的歪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她并不知一开始还温柔的良骁为何又癫狂起来,但想起前年十五那夜又释然了,他本就是这种人,也或许男人就是这样的,庄良珍也不甚清楚。 但她比从前多疑,譬如良骁对她好,肯定是在盘算什么目的,而对她不好,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不抱怨,但更不懂感激。 余光瞥见良骁一直盯视自己,庄良珍悄然蹙了蹙眉,竭力让声音听上去温和:“你先用膳吧,不用等我,女人梳妆很慢的。” 良骁忽然发现成亲至今,她从未喊过他“夫君”,但也不会喊“二爷”。 前者太亲昵,后者又生疏,而她与他既不亲昵,更不生疏,喊哪个都不合适。 好像只有正式场合,她才当着别人的面恭恭敬敬称呼他二爷,私下里都是“你”或者“我们”。更别提“骁哥哥”这个似乎是前世才有的称谓。 没有得到回应,庄良珍便不再矫情,爱吃不吃,随便他好了,只悉心的梳头涂脸,将香味清淡的香露和香膏仔细匀开,不让自己现出半分颓色,每一时都要精精神神的,哪怕她感觉有点疼。这次,他下手重了。 可是她不敢说,根据此前的经验,如果她喊出来他会更…… 女人繁琐的头饰总算妆点完毕。春露福了福身,后退一步仔细打量。 春露和慕桃,一个擅长梳头一个擅长做点心,倒也各有所长。 庄良珍转首去看良骁,他已来到身前,倾身将她横抱起,这个举动实属孟浪,所幸是在自己屋里,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风雅”典故。 但她表现的很镇定,只淡声道:“白日这样不好,让小丫头们看见会笑的。” “不守规矩的才会乱看,我这里都是守规矩的。”良骁低声道。 他并未再次胡来,只是将她放在案桌前,摆箸的小丫头果然一直低着头,直到这对新婚小夫妇坐定方才上前盛汤布菜,收拾妥帖,欠身退下,因良骁不习惯用饭过程旁边立着直挺挺的人。 小时候庄良珍吃饭比较急,虽不至于发出咀嚼声,但筷箸难免会碰了碗或者盘的,被良骁警告了两次,就变得端端正正,比之真正的名门闺秀也不逊色。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聪明,任何东西一教便会,说白了,养育她的那几年比起旁人家养孩子不知要省多少心。她唯一的缺点便是任性和好吃,却又比大人还会察言观色,游刃有余的把握其中的度,非但不让人生厌,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那时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现在却忽然很心酸。 小孩子就该是讨厌一点才真实啊。 她做的这么好,得要花多少力气? 九岁大的小孩虽然小,却早已通晓世事,非常明白生存和危机这两个词的含义。 亲爹走了,跟被遗弃没啥区别;这个大哥哥看上去很好说话又有钱,她不抓紧了难道等着去当乞丐吗?更何况这个大哥哥对她是真的好,而她也好喜欢他。 不过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她已经为喜欢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庄良珍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饭,气色如常,却也毫无旁人家新嫁娘的那种红润羞泽,反倒像个在内宅生活了十余年的妇人般从容。 用罢早膳,两人沉默的品茶,她对赏杏花什么的兴致缺缺,但对那位守默道长挺好奇的,娶了蓝嫣芝那样性情古怪的妻子,在老太君怀疑妻子贞洁时也不闻不问,按理说感情也算破碎了,却又不肯和离,继而还能生出个良骁,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倘他当日忍一忍,庄良珍身边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那她或许也活不到现在,庄家一个都不剩,只剩江陵良氏在世间得意的笑,那样似乎也不算什么美好的结局。 庄良珍无法判断有良骁好还是没有良骁好,只知已经身处有良骁的世界,便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寻求解脱的答案。 三星观地处城郊以西,大雁山的半山腰。 山中遍植桃李杏,每年这一季景色怡人,清香漫然,丝毫不输八重樱。果实成熟后则被果农摘去街市上卖,甚至酿酒制作果脯不等。若是来得巧了,山下的街市到处都是此类酒食,乃京都年轻人踏青的好去处。 夫妇二人蹬车后,良骁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她是小孩子。 “珍珍,我父亲……可能是在山上呆久了,性情微许古怪,倘若他有什么失礼之处,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我的意思是不跟他计较。” 似乎又怕她误会什么。良骁少有的紧张,又描补道:“你别担心,他并不会伤人,只是有时候说的话古怪,我在旁边,你莫怕。” 解释了半天,庄良珍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他父亲精神不正常。 这似乎是件很难启齿的事,他看上去特沮丧,神情萧索,庄良珍却觉得快意。 是何时开始的,她竟把他的痛苦当成了快乐的事。 出乎意料,这趟行程竟成了小长房一家团聚。原来拜访三星观守默道长的不只是良骁夫妇,良婷安夫妇也在,确切的说她这段时间都在。 自参加完婚宴,她的夫君黎至谦需在京都谈一笔生意,如此便要耽搁几十日,间接地成全了她的思乡之心。 不管心里有多怨,生父到底是生父,良婷安默默的坐在厨房淘米,贴身丫鬟反倒只能打下手,帮着她摘菜清洗。 见到了古怪的岳丈,黎至谦竟与平常无异,该吃吃该喝喝,但戒了酒肉,这也算是用行动表达了对岳丈的尊重吧,更是给了妻子应有的尊严。 良婷安对夫君道谢,心里却淡淡的哀伤,并不想让父亲的丑态被外人看了去。 外人?她愣了下,不知为何会用这个词形容夫君。但又很快平复情绪,笑道:“其实你不必随我来的,家里的生意要紧,我让香巧伺候你回别院吧。” 香巧是她的贴身丫头,婆婆送来的,意思很明显,所以去年便开了脸,伺候过黎至谦一晚,如此安排她伺候黎至谦回别院倒也合情合理。 黎至谦未置可否,却道:“我来是告诉你,你弟弟与弟媳也来了,现在大约已经进了道观。” 她捏在袖中的手轻轻颤了下。 第45节 ☆、第043章 良骁此前提及过姐姐和姐夫还未离开京都,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上。 他看上去很高兴。 庄良珍却在心里诧异:鲁公府是良婷安的娘家,她为何放着娘家不住而另辟住所? 但她还是规规矩矩的颔首上前见礼,叫了声“姐姐,姐夫”。 良婷安笑的真诚,黎至谦微微点头,目光很自然的扫过庄良珍,与扫过良骁没甚么分别。 这一点立刻改变了庄良珍对他的印象。 自从十五岁后她就发现漂亮的外貌常能带来什么,譬如陌生人第一眼的惊艳,明亮亮的。普通男人看见稍有姿色的都要偷瞄几眼,看见她便直勾勾盯着的大有人在,而黎至谦眼神澄明,姿态端方。 这人年纪虽然大了点,又有过原配,却是个君子。 良骁眼底的疏离化为一抹笑意,亦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姐夫”,但看着成亲八年都没有孩子的姐姐,那笑意又黯淡下来。 良婷安对他笑笑,姐弟二人话不多,但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皆流露那种外人很难插足的亲近。 那黎至谦与良骁互相见礼转入上厅说话,良婷安则对庄良珍讪讪一笑,解释道:“守默道长还在山顶打坐,可能要晚些才会归来,你且随我先歇一歇吧。” 三星观是京都几家勋贵捐钱供奉的,是以,山间的桃杏开花任由人赏,但能进三星观内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寻常百姓只能在外面对着道祖爷爷上一炷香。 良骁与黎至谦进去不久,便有奉茶道童而入,那小孩口称无量寿福,给两位大爷斟完茶,随手递了个纸团在良骁手心,便神色如常退下。 黎至谦视而不见,垂眸品茶。 良骁当着他的面展开阅览,又用火折子点燃,扔进脚边的珐琅盂。 黎至谦淡声问:“事情成了?” 良骁点点头:“成了,罢免谢成辉的圣旨已经下到了吏部,若非陈郡谢氏还有余威,谢成辉恐怕是难以善终了。” 谢成辉便是谢二与谢三的生父,金陵都察院的右副督御史,品级与京都右副督御史相等,也算谢氏族中比较有出息的那一拨了。此事犹如一枚鞭炮投进了油锅,谢家女眷晕倒一片。 再说回三星观这边,良骁与黎至谦细品慢咽,时光正好。 “我原想等此事过后顺势娶她,可是你也看见了,那丫头提前嫁了进来,闹腾是闹腾了些,不过确实能帮上忙。”良骁悠闲道。 黎至谦对这边的事并不十分清楚,不予置评,只道:“你莫要总是在任务里钻空子,男人敬重女人乃君子之风,但若成了‘烽火戏诸侯’之流未免令人扼腕。” 收拾谢成辉这么严肃的事,他居然还有心思趁机谋划自己的婚事。 不过话一说完他又皱了皱眉,若为美色所惑,又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便改口道:“是我小看良大人了。” 良骁暗笑,他可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傻子,却诚恳道:“关心则乱,姐夫是我的家人,一家人说话不必拘礼。” 老太君唯恐控制不了他,提出接管他两股江陵马场的要求,这正是求之不得,良骁佯作一番深思熟虑才应下。 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他急于脱手江陵那边的事。 女人算计人无非是钱和利。就拿娶庄良珍这件事来说,鲁国公强调了面子,老太君则盯着钱,最终是鲁公府既有面子又有钱,占尽好处,却非要摆出一张施舍的嘴脸。 在他们眼里,珍珍就该将东西乖乖交出来,否则就是该死。 他们背信弃义,不惜颠倒黑白扭曲事实;他们贪婪无度,为一本经书罔顾亲情、恩情。 逼迫儿媳立下婚书,逼迫庄家按手印,临了了还要道一句:这是江陵良氏赏给你们的莫大荣幸。但一转头就忘了,反悔了,因为他们发现有比小丫头更适合的人选,于是既不放过人家,也不想应下婚事,世上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他们的逻辑与牲畜无异。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恶心的家族了。 所以珍珍才视死如归跳进来,这得要忍着多大的恶心呢,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但良骁欣赏她的勇敢无畏。 黎至谦皱眉问:“难道你真要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小丫头?” 良骁笑道:“由我看着不会出岔子,你可别小看她,狠劲上来十个男人都降不了。况且这事由她来闹,将来才好拿到明面上儿,对大家都有利。” 这也不算利用,只不过是如了她心意,然后结果是大家想要的。 却偏偏不能对庄良珍明说,因为她不信任他。 …… 三星观这边的叙话暂告一段落,与此同时的鲁公府也收到了一则消息,虽然比良骁慢了一步,但也足以可见其强大的消息网了。 这条消息是司礼监那面传来的,正是谢成辉被罢免一事,起因是得罪了太子爷,引起右春坊数名官吏不满。 良二夫人激动的看向老太君:“娘,这样一来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五郎也不必与那谢三绑在一块……” 她急忙戛止,话说的有点太急不可耐了,显得好像对这门亲事有多耿耿于怀,那不就等于对老太君耿耿于怀。良二夫人掩饰的以帕沾了沾鬓角。 老太君掀起眼皮睃了她一下。良三夫人装傻充愣,继续盯着手里的叶子牌。 谢成辉出了事,谢兰蓉的身价大跌。这个女孩子原本就一心惦记小长房,又是个心思千回百转的,这种时候不用提点也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替谢二成为良骁的贵妾。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亲无故的庄良珍即使占了个“大”字也不见得能压得住她。 此举可是百利无一害啊。 谢三又不是傻子,嫁给良骏,岂不是嫌命长了,且不说那良骏一早就没看上她,光良二夫人都能磋磨死她! 虽说家道不兴,遭此大难,从妻变妾,此恨难平,可是谢三是个再务实不过的人,总能从一团乱局中分析出最有利的出路。 而此时的谢氏恐怕也更加迫切与鲁公府捆绑了。 正如良二夫人所料,金陵府的谢兰蓉正跪在刚刚苏醒的母亲床前,流着泪分析宁做长房妾不做二房妻的原因。 前者,她还有机会搏一搏;后者,婆婆不喜丈夫不爱,就算嫁过去又有什么用?更别提扶持家族。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连个贵妾都捞不着。 而躲在门后的谢二脚一软瘫坐下去,她废了那么大功夫,连名节都不要了,才设计了良骁一道,忍着巨大的羞辱赖上他,好不容易等来良二夫人允她为妾的承诺,却在父亲出事的当天,就被谢兰蓉夺走。 她自己做不成妻,便要抢她的妾么? 谢氏姐妹的感情就此裂开一道大口子,但她们的悲剧却成全了良二夫人的一番爱子之心。 暗爽之余,良二夫人遣人给大昭寺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这段日子因为婚事和衙门上乱七八糟的事,她的五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她心疼的夜不能寐,偏又拿那心狠手辣的老太君无可奈何。 如今好了,不管是庄良珍还是谢三都推给小长房,而且事情也回到了当初计划的轨道。良二夫人陪老太君摸了一个时辰的叶子牌,回去便将此事告知良婷婉! 良婷婉就是个传声筒,立即跑去五哥书房邀功。 谢兰蓉总是自恃美貌有意无意的压她,还让她说不出话。良婷婉为五哥哥高兴,却又为二哥哥伤心,为啥什么事都推给二哥哥呀? 但还是先让五哥哥开心一下吧。 他也在休沐,书房装了不少玻璃,虽然敞亮,可是大约因为坐在角落的缘故,神情有些阴郁。 推开门,良婷婉不由一颤,美眸微瞠望着良骏,喊了声:“五哥。” 良骏顿了顿,侧首看她:“有事?” 良婷婉立刻笑着跑过来,倒豆子般讲了谢家的事。 五哥听闻不用娶谢兰蓉,只是挑了挑眼角,但一听谢兰蓉要给二哥哥做贵妾,却忽然笑了起来。 难道他不为二哥哥遗憾吗?良婷婉不解的看着他。 良骏垂眸掩下精光,缓缓摩挲着手里的一对小核桃,他在想小蝴蝶被谢三压得喘不过气,很有可能被冷落深宅内院,夜夜孤枕而眠……这么年轻就孤枕而眠,不寂寞吗? 他轻轻拨了拨那圆润柔泽的小核桃。 “婷婉,你能帮五哥哥一个忙吗?这可是咱俩的秘密,事成之后我带你去南梨园听戏,正宗的海棠班子。”良骏抬眸慢慢道。 这可是求了多少次都没能求来的事。良婷婉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 良骏笑着示意她靠近点,小声嘀咕数句。 …… 此时的庄良珍还不知谢家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良二夫人高兴成什么样。 她在厨房安静的为良婷安打下手,说来惭愧,在上谷那会子,因为良骁有洁癖,不喜油烟味,便也不准她跟着下人学做饭,是以,她在厨艺这块儿泛泛可陈。 良婷安却娴熟无比,切菜、煎炒,无不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专门练过的。 她看了眼庄良珍,笑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庄良珍抬眸好奇的望着她。 她却垂下眼皮:“后来发现时光漫漫,做饭打发时间比绣花有意思多了,还不伤眼睛。” 这位姐姐真有趣。庄良珍笑了,旁人家的女子哪个不爱娴静,香喷喷的坐在闺房绣花,她竟然喜欢做菜。 良婷安与她相视一笑:“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良骁也会,他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也是学什么会什么,再长大一些懂得君子远庖厨,便再不靠近厨房一步。” 庄良珍惊讶:“可是他不是有洁癖……” “这个倒不假,他做一回菜,后面得要跟着三个厨娘两个小丫头忙活,沾不得一点儿油烟,手艺虽好却也折磨人。”良婷安抿唇而笑。 庄良珍也跟着笑笑,十四岁那年,良骁带她去乡下田庄游玩,回程被困农舍,那一日也是她的生辰,他亲手煮了一碗寿面给她吃,并警告她吃完要忘记,倘若泄露出去必要她好看。 被他好一通吓唬,她还真强迫自己把这件事放在了记忆深处,看上去像是忘了。 午膳便在道观用了良婷安亲手做的素斋,手艺倒也不逊色鲁公府的厨娘。 而那位守默道长至今也不见踪影,趁着散步的空档,良骁得以与庄良珍单独说会儿话。 “珍珍,咱俩之间还有件事没解决。”他笑着看她。 庄良珍微微偏头,似是要分辨他的用意。 良骁道:“得娘子怜爱,赏了我点闺房之乐的药物,促成了我与谢二的一段‘金玉良缘’,毕竟人渣配人渣么。现在谢成辉出事了,二房又看不上谢兰蓉,恐怕她要替谢二嫁给我做贵妾,你说该怎么办呢?” 谢成辉出事了?庄良珍略一思忖,那良二夫人还不得高兴死,不由脱口道:“那便让良骏纳她为贵妾好了,你睡的人是谢二又不是谢三。” “睡了谁不重要,主要还是看谢家觉得谁被我睡了,他们说是谢三那就是谢三。不过我喜欢你最后一句话,那便让良骏纳她为贵妾好了,总不能看我好欺负,都把人往我怀里塞是吧?”他暧昧的弹了弹她瓷白的尖下巴。 庄良珍避开他的手,拧眉道:“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别想利用我。” “你错了,这是你的事,是你惹出来了,就该你来收场。”良骁纠正她,“你跳出来吃个醋闹一下合情合理,反正你又不打算在二夫人那里卖弄贤良淑德。” 好一个吃个醋闹一下,说的可真轻松,让我跳出来得罪良骏和良二夫人是吧?庄良珍都要笑了:“凭什么?” “凭我是你丈夫,以及谁惹的事谁来平,如果你表现的令我满意……”他顿了顿,倾身道,“我帮你在鲁国公跟前露个脸如何?” 第46节 这个家,再没有比获得鲁国公好感更直接有效的途径了。庄良珍的神情略微松动。 良骁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缓抚她纤瘦的后背,低声道:“你不好奇那晚我跟谢二具体做了点什么吗?” ☆、第044章 他强调了“那晚”和“做了什么”,话语之间有热息润湿她侧颈,庄良珍不由打个寒战,避开他得寸进尺的唇。 她挺直了脊背,抿唇道:“我不喜欢白日举止亲密。” 也不喜欢回忆那件事,那一点儿也不美好。她嘴角绷的很紧。 好,不喜欢便不弄。他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她:“那晚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对我下药,我知道你不甘心,恨我用那种态度对你父亲,也恨我在书房说的话,可那是没办法的事,人有时候不得不说一些违心话来达到目的,不是吗?你不也经常这么做,你的嘴巴和心从来都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脸:“当时我很难受,看什么都是你,更别提活生生的谢二,可是我不喜欢她的味道,跟你的不一样,我也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还好桌上有一壶冷茶,喝下去忍一忍,慢慢也就消了,忍不住的时候我就想你,想着怎么折磨你惩罚你,在心里发泄发泄,于是又消了。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那晚有多漫长吗?你怎能这样对我?” 她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 “喂了我一瓶,也是一整夜,同样的难受,不同的是你能打得过谢二,我却打不过你。你不想要可以推开,但我必须承受。我也很难受的,甚至想着只要……只要你放过我,抱抱我,变成我认识的骁哥哥,我就认命,”她缓缓抬起眼眸,亮盈盈的瞳仁映着他白皙的脸庞,“良骁,你不是人。” 畜生!畜生!天底下最无耻的流氓! 良骁别开脸,抿唇不语。 庄良珍命令自己绝不能发怒和伤心。她闭目平复几许,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走吧,去见见守默道长,他应该回来了。”良骁背过身,拔腿就走。 庄良珍垂眸跟在他身后,女孩子的姗姗玉步跟人高腿长的男人没法比,不多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越拉越远,遇到拐弯处,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好在她记得回去的路,牵起裙角,尽量快步追去,转过遮挡了视线的浓密杏林,才发现他一直立在原地,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手:“山路难行,我牵你。” …… 酉时,守默道长总算下山了,跟想象的不一样,身边既无仆从亦无道童,就一个人,默默无声的走进院落,不知道的还以为走错路的化缘道士。 到底曾经是养尊处优的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高大,面容在普通人里面绝对算拔尖的了,但放在鲁公府实在是一般,而鲁公府的二老爷和三老爷,尤其是良二夫人的丈夫,年轻时绝不逊色良骁。反正外人一看,只会觉得这位曾经的世子爷是良婷安的爹,但跟良骁的关系实在不大。 不过他放下手里的攒盒,露出半截手,庄良珍又觉得这确实是良骁的爹。同样的修长纤细,指甲更是漂亮的令人过目难忘。 他也发现了庄良珍,笑着走过去问:“芝娘,今日怎么没去先生家,梁束是不是又欺负你?罢了罢了,不学也罢,我养得起你。” 庄良珍微微瞠目。原来他也认识梁叔叔。 梁束亦是庄令贤的入室弟子,比蓝嫣芝更金贵。 良婷安翕了翕嘴角,难堪的闭上眼,下意识的以袖掩面,黎至谦似乎想要安抚她,但又缩回了手。 只有良骁上前一步,微微挡住庄良珍,对良叙道:“道长,这是我的新婚妻子,她叫庄良珍。” 良叙愣了下,一眨不眨的望着庄良珍,神情忽然变得冷漠,淡淡的嗯了声:“怎么姓庄,庄家没一个好东西,蛇鼠之辈,无耻之徒。” “不管姓什么,皆有好人和坏人,难道姓良的就没有无耻之徒?”庄良珍对他行了一个福礼,话语之间毫不客气。 是他有辱庄家在先。 良骁无奈,默默看向她,眼神里有祈求。 良叙哈哈大笑,那笑声与一身洗的发白的道袍融合,格外的苍凉:“我果然没猜错,你不是芝娘,芝娘才没这么凶。” 他精神有问题,只要不骂她已逝的家人,庄良珍并没有将他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可良叙冷冷一哼:“你是庄宜舟家的小丫头吧,我说呢,怪道这么凶。念在你那白毛娘亲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让庄宜舟滚过来见我。” 白毛娘亲?庄良珍愣了愣:“你见过我……娘?” “怎么,你没见过你娘?” 庄良珍摇了摇头:“我娘早逝,生下我没多久便与世长辞。” “这话是你那撒谎精爹说的吧。”良叙闷笑几声,兀自进屋歪进椅子里,“不过若是我,我也看不上你爹,你娘走的好呀,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庄良珍怒了,攥紧手心却被良骁扯到身后,他望着地面,对良叙道:“道长,你该吃药了。” 良叙方才想起还有药没吃,便起身撩起帘子入内室,在其间悉悉索索,也不知在忙什么。 良婷婉掩面跑走,黎至谦紧追而去。 方才还挤满人的屋子瞬间就冷清下来,只剩气的满面绯红的庄良珍。良骁用力将她按进怀里,捂住她耳朵,沉默不语。 “他吃了药就会清醒,也就不太记得之前说的话,待他正常了,你就会发现,其实他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最终果然如良骁说的那样,吃完药睡了半个时辰的良叙醒来,任由良婷安侍候着梳洗,换了家常袍子,一脸陌生的看着庄良珍,言辞之间格外疏离客套,像个普通长辈那样叮嘱她与良骁好好过日子,亦含蓄的解释了新婚那日他不便到场的原因。 解释的语焉不详,回去的路上良骁淡淡道:“其实他挺惦记我的,但你也看到了,这个样子时好时坏,老太君总怕他惹事,便将他圈禁在这里,总比在家胡言乱语要强。” 所以他是被关起来的么? 可他凭什么咒骂她的父亲?庄良珍用力咬紧下唇。 良骁以为她还在生气,沉默片刻才握住她的手:“罢了,以后不见他便是。”手背一凉,为何有水珠落下?他震惊的扳回她的脸。 哭了! “江陵良氏!”她两片粉嫩的红唇不停颤抖,“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良骁垂下眼,牵了牵嘴角,欲言又止。 庄良珍喊道:“你们欺人太甚!” 他没办法,只能倾身深深吻住她。 ☆、第045章 亲的差不多了,良骁才松口,笑了笑,又若无其事坐回原位,但伸手扶了她一把。 表情挑衅,动作温柔。 他不是好人,却总让旁人误会她是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 庄良珍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有天无声无息的死了,大概也不会有人为她复仇吧,因为谁也不会觉得凶手是他。 他忽然道:“你的小日子怎么过了两天都不见动静,回去让苏太医把个脉吧。” 意味再明显不过。 庄良珍还未从被他深吻的厌恶中回过神,当即有些慌乱,良骁没有错过这瞬间暴露的真实情绪,就这么讨厌怀有他的孩子么? 但她很快恢复从容,淡淡嗯了一声。怀孕是不可能的事,但长期吃那种药,小日子多少有些紊乱也很正常。 回去之后,碰巧刚为老太君请过平安脉的苏太医还未离开,良骁便请其顺道为庄良珍诊一诊,当苏太医开了张安神的方子还说没什么大碍时,他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失落。 苏太医轻咳一声,私下对良骁道:“尊夫人体寒呀,不过不少女子都有这毛病,或轻或重罢了,越是这样求子便越不能急,尤其房事不可太频繁,要注意休息啊,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节制。睡前和晨起是最佳时间,其他时候就不要搞了嘛。” 良骁怔了下,饶是镇定如他,红晕也从耳根烧到了脖子。 在医者面前,真是连点*都没了。 苏太医年逾七十,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不叫*,病人亦无男女之分。他又招了招手,小声传授几个容易受孕的常识包括姿势。 简直颠覆了良骁的三观,绝不亚于少年人第一次偷窥避火图。 太尴尬了,着实尴尬。良骁默记在心,强笑着亲自送苏太医登车而去。 事情暂告一段落,而良二夫人邀请谢氏姐妹来京都的信函也早已发到了驿站。 毕竟谢家遭此突变,女孩们还是无辜的,谢兰蓉又最得她喜爱,如此接回京都养在身边,将来说亲身价也是不一样的。谢兰蓉的母亲曾氏心知肚明,卢氏这是要利用她女儿操控小长房呢,心里虽恨却也无可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什么姐妹情深、手帕交的,这些年曾氏被春风得意的卢氏捏的死死的,旁人羡慕她攀上鲁公府,而内里受了多少气只有她自己清楚。 却说私贩战马案也终于有了明朗的线索,确实是突厥细作所为。近几年匈奴人是老实了许多,西面的突厥却开始蠢蠢欲动,然而大齐近十年的风调雨顺、兵强马壮也不是吃素的,尤其骑兵,实力碾压这些蛮子们唯一的长处,他们不敢在战场上正面相对,反倒萌生了见不得光的阴谋。 甚至腐蚀了一部分大齐官员,此举无疑是在打皇上的脸,当即赐了丁大人一个凌迟外加抄家灭族,可谓开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刑罚。 因为凌迟太过残忍,高祖时期便有人提出废除,之后虽未得到明确指令,但制裁犯人之时刑部上下官员基本无人再提此刑,如今却被皇上亲自挑出来用在丁大人身上,可见龙颜怒成啥样了。 但该赏的还要赏,余尘行得了不少赏赐,良骏直接晋为左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也算少年得志了,一时间各家侯府伯府上门刺探婚事的夫人和奶奶络绎不绝。 良二夫人表面淡泊,应付的游刃有余,其实心里面却早有主张,她看上戎亲王的嫡孙女赵翡了,此事就连老太君还不清楚。虽说戎亲王常年驻守边疆,但圣眷优渥,皇上不知怎么想的,前年竟破格封赵翡为丽惠郡主,享正三品俸禄,赐食邑百户。 她看不上公主是怕将来压了良骏,有损男子汉体面,但郡主就另当别论了,在特权上明显要差公主一大截,且又不是皇上亲生的,嫁了人固然尊贵,但依然要以夫为纲。 良骏并不知母亲在打丽惠郡主的主意,一下衙少不得要被同僚拉去喝酒庆贺,没过两日族中子弟又聚了一场。 众人取笑他:“怎地几日不见,成了佥事大人就开始扮深沉了?” 良骏为人世故,但很开得起玩笑,被人打趣一句也毫不在意,回过神却看向良骁,笑道:“二哥这么晚了还在外饮酒,回去晚了不怕嫂嫂误会吗?” 良骁笑而不语,但并不愿与其他男子谈论关于庄良珍的一切。 就像私家珍藏的宝贝,不愿为他人分享半分。 上等的螺钿金丝楠木长案,良骁坐首位,良骏特意坐他身畔,而往日就爱往他身边凑的余尘行却离他十万八千丈远,一个人坐角落吃樱桃,这也是余尘骢看不上他的原因,好好一个男人,从小就挑食,不爱吃肉爱吃水果和蔬菜,跟娘们有甚区别? 大家早就察觉他跟良骁的别扭,但看破不说破,加诸他年纪又算这群人里相对较小的,也没人跟他计较。 良骁与良骏喝了几杯,暗暗诧异,最近良骏对他越发热情,这种热情虽然被掩饰的很好,但确实有些刻意为之,不过一想到他前年就有意京都三大营而不是五军都督府,所以是为了调任和升迁的事? 谁知良骏绝口不提任职一事,反倒吩咐下人请来十几位清丽佳人,皆年约十五六岁,是从南面运来的瘦马,温柔又知意,启音更是娇娇嗲嗲的,这可不是刻意做出的娇嗲,而是南面特有的方言。 众人嘿嘿笑着,用力拍良骏肩膀:“原来你也有这爱好呀,真是看不出,年前还跟我们装正人君子呢!” 良骏垂眸一笑:“哪个男人不风流,是吧二哥?” 已经有位佳人款款来到良骁身畔,温柔小意的挨着他蜷腿跪坐,像只温顺的小猫,我见犹怜。 良骏笑着以一指挑起“小猫”下巴,嗓音又磁又沉:“好好伺候良世孙,少不得赏你好处。” 小猫的杏脸桃腮霎时粉晕一片,柔柔的挨紧了良骁,怯怯道:“奴家省得。” 良骁看向良骏:“你有什么话便明说,这样怎么看着像贿赂?” 良骏微微挑眉,慵懒的揽着怀中佳人,不解道:“才一个美人而已,算不得贿赂,就当我请大家乐呵乐呵,二哥莫不是怕家里的嫂嫂?” 众人哄笑,有跟着起哄的,也有指着良骏笑骂“你小子真坏”的。 …… 却说庄良珍那面,晚膳前西宝来回话:二爷今晚有应酬,下衙之后不便回府,命小的叮嘱奶奶照顾好自己,不必等他。 庄良珍嗯了声,也不问良骁是去做甚么,只看了慕桃一眼,慕桃便抓了几颗银锞子赏他买糖吃,西宝笑的眼睛眯成月牙儿。 第47节 夜色渐深,各房的灯次第熄灭,庄良珍揉了揉眼,便放下书册,由春露侍候着入眠,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外间有脚步声,像是良骁在与春露说话,没过多久那脚步声便来到帐子外面,一股夹着淡淡脂粉味的酒气游进了鼻腔,庄良珍皱了皱眉。 良骁笑了,低声问她:“春露说你睡的很香,怎么又醒了?” 庄良珍闭着眼,嗓音还带着惺忪的微哑:“方才做了一个梦。天色不早了,你快些洗漱去吧。” 他没动,反而揉了揉她微乱的青丝:“做的什么梦?可怕吗?” 庄良珍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立时敷衍道:“不可怕,醒来便忘了。” 他还想与她说话,庄良珍却撑起半边身子,对帐子外喊道:“春露,去看看热水兑好了没?” 良骁闻了闻自己的味道,微微皱眉,讪笑道:“我去洗,一会儿再来陪你。” 他果然洗的干干净净,皮肤散发着清爽的味道,贴身的软绸衣裤也是用了香气极为清浅的“明惟甘松”,故意钻进她的被中,事实上他的那床被子一直是形同虚设。 庄良珍愣了下,后背微微绷紧,淡声道:“我小日子来了,你去那面睡吧,免得沾染污秽。” 其实她觉得他比她的污秽还脏。 但走上这条路的她连死都不怕,就更不会怕脏,可不怕脏不代表明知道脏而不回避,如有机会,自然还是以避为上策,倘若避无可避,她也有足够的毅力忍耐。 良骁拥着她,沙哑道:“我就是抱抱,不是要做什么。苏太医也说了,饮酒后不宜同房,对孩子好。” 那真希望他以后多喝点酒。庄良珍笑道:“太医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林妈妈也跟我说过,夫妻修身养性对后代再好不过。赶明儿我还要去求个调理身体的方子,你也注意身体,莫要操劳,快睡吧。” 如此温和体贴,那个哭着喊“江陵良氏,你们欺人太甚”的女人呢? 良骁眼眸微微黯淡,珍珍比他认为的还要坚强和隐忍。 良久,他又问:“你是不是嫌弃我纵欲过度?” 这是明知故问。 庄良珍想不通,这样一个体体面面又惯会亲切待人的人,为何总是热衷如此丑陋肮脏的事,每日关起门来就迫不及待,哪怕她谨言慎行,衣着严实。 即便最近收敛许多,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收敛代表着忽然来一次时更加的变本加厉。 但她也不会傻到现在就给他安排通房,成亲不到一年,男人有其他女人,打的可是自己脸,不利于今后在内宅立威。 再忍一忍,忍一年就好。 她一直在想该让谁来发现自己的“胎记”。 这个人的性格必须单纯好相处,这样她才能与她走得近,走得近了偶然弄脏衣物,在其住所更衣也是常理。但此人的心又得是向着老太君或者良二夫人的,如此,发现她的异常才会第一时间告诉上面。 那么只有先从家里的几位小姑入手。 她神思发散的有点远,醒过神良骁正在寻她的唇。 “珍珍。” 他的声音宠溺而深情。 庄良珍疲倦道:“我真的有些累。” 他便不再乱动:“今晚我们兄弟几人原是普通的喝酒聊天,谁知良骏找来十几个瘦马取悦大家,他们尚未成亲,轻佻一些在所难免。但你也知道我有洁癖,那瘦马虽说是清伶,但多半是还没遇到买得起她身子的纨绔,平时不知侍候了多少达官显贵,我哪里下得了手。” 所以他根本没碰那个女人。 庄良珍却暗暗不屑,你有洁癖,也不问问人家瘦马有没有,你嫌弃人家服侍过别的男人,就不想想人家嫌不嫌弃你碰过多少女人。她温柔的应了一声,又敷衍道:“是的,你是洁身自好的,跟他们不同。” 说完,闭目养精蓄锐。 良骁身形僵了僵,到底是恼了,却找不到发泄的缘由。 翌日,庄良珍起得很早。 此前老太君曾派嬷嬷过来告诉她调养身子重要,不必去月华堂请安,但庄良珍还是委婉的谢绝。她虽不至于勉强自己强撑着过去,但痊愈之后就另当别论。 那老狐狸擅长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说不要她请安,一是不喜欢看见她,二是要显摆仁慈大度。但她若真顺势不去,那问题可就大发,简直是送把柄给人家踩。 是以,庄良珍起的很早,简单梳洗打扮,慢条斯理的用了一些茶水点心。傻子才饿肚子去请安,先垫个半饱,回来再用香喷喷的鸡丝粳米粥与什锦包子,少不得还有五六样时鲜小菜。 虽不指望那老毒妇因为她乖巧的请安而有多喜欢她,但做得好了起码也能让她没那么讨厌她,毕竟现在专心对付良二夫人才是正经事。 良骁神色阴郁,起床后就没跟她说话,见她要出门才冷不丁道:“我的袜子呢,我要穿前几日针线房新绣的。” 可他脚上那双也是新的。 庄良珍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让慕桃去找,拿了五双送至他手边:“你要哪双?” 他木木的瞪着她拿袜子的手,起身握住她肩膀就要亲。 ☆、第046章 慕桃前来问奶奶早膳想用凉拌鲜笋还是清炒鲜笋,这可是田庄昨日才送来的新鲜货。 谁知竟碰上这一幕。 二爷按倒奶奶……她面红耳赤,慌忙退了出去。 春露打量她神色不用猜也知发生了什么,叹息一声:“不是叮嘱过你,二爷和奶奶单独在房里的时候就不要随便进去。” 慕桃年纪尚小,这方面确实不如春露,如今得了教训,下回不会再犯。 内卧,良骁撑在庄良珍上方,擦了擦她略微红肿的樱唇:“恶心也没办法,我也不知该如何劝你……”他想了想,慢慢道,“你努力适应吧。” 说完,直起腰,也将她拉了起来,仔细整了整她歪斜的衣衫,又整了整自己的,负手大步流星离去。 路上下人仆妇见二爷脸色乌黑,慌忙自觉的隐身,唯恐不小心撩了火星子。 庄良珍在内卧坐了一会儿,重又打起精神,仔细漱三遍口,携着春露前往月华堂请安。 途中遇到了三房的良三夫人。 相对于良二夫人的明面上低调实则张扬作风,这位良三夫人如同隐形人,自来都以二房为首,凡事不争不抢,嫡长子四爷良驰颇有已逝的三爷风范,乃国子监出了名的才子,去年又中了会元,想必明年的金銮殿大比前三甲是不成问题。 但庄良珍很不喜欢良驰这个人。 此人木讷阴沉,但凡良骁不在场,就会毫不掩饰的露出对她的鄙夷。 是的,是鄙夷。 就是那种下颌微扬,目光下视,充满轻慢与侮辱的姿态。当然不会持续太久,他通常看一眼便匆匆退场。 于是当庄良珍遇上了良三夫人,立在原地正要行福礼,良驰便对良三夫人小声说了句什么,转身匆匆离去,连声二嫂嫂都不屑招呼一声。 春露气的咬紧下唇,什么百年世家,教养也不过如此。 良三夫人视而不见,笑眯眯的应了庄良珍的福礼,客气道:“看上去清减了不少,可要注意调养啊,有什么困难便跟二夫人说,她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人,心又仔细。” 庄良珍嘴角微勾:“三婶婶所言极是,二婶婶的体面周到别说在鲁公府,就是在京都所有体面的人家都是有口皆碑,怪道上门求亲的都要踏破咱们鲁公府的门槛。” 良二夫人的一双儿女,一个在京都贵女里任意挑,一个是要做太子妃。而良三夫人的骄傲良驰,虽然排行老四,却只能等良骏挑完了才能动手,更别提两个心爱的女儿良婷慧和良婷姝,事事都要排在良婷婉后面,尤其是良婷姝,论美貌不知要甩良婷婉多少条街,但阖府上下一提太子妃位,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良三夫人不以为意,转而询问良骁的近况。 庄良珍温婉的一一作答,谢过三婶婶关爱。 良三夫人心道,小丫头年纪不大挑拨离间倒是有一手。 庄良珍才不管她看没看出自己挑拨离间,只要她在意了以后就会时不时深思,思虑多了早晚会出问题。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良三夫人性格大大咧咧,笑起来更是不拘一格,惊得屋里的老太君呵斥道:“多远的地儿都能被你这腔震破胆,没规没矩的东西。” 虽是喝骂,但那神情竟有种特别的亲和,原来良三夫人更讨老太君欢心啊。庄良珍眼眸微微一转。 当庄良珍与良三夫人越走越远,瑞香树后才露出良婷婉一截脑袋。 她转眸看向良骏:“五哥哥,你可看清了,这便是咱们的二嫂嫂,”说完又两眼放光道,“是不是很漂亮啊,比谢兰蓉好看一百倍!” 女孩子明明不喜欢比自己漂亮的生物,但当一个漂亮的生物实力碾压了她最讨厌的那一只,那么这个漂亮生物便也没那么讨厌了。她觉得庄良珍不讨厌,所以也希望获得五哥哥的认同,但说完了又觉得不对,五哥哥是男人,怎好与她议论二嫂嫂漂不漂亮,便咧着嘴傻笑。 良骏直起身体,一袭天水碧色的忍冬暗纹直裰,良婷婉抬脸只看到男人的喉结,倒未发现他此刻的神情。 他眼形略长,睫毛浓黑,微微眯起便如一道深黑的墨线迤逦上挑,好看是好看,但容易让女性感觉危险。 庄良珍。 原来她就是庄良珍。 庄良珍便是她。 勾引他为之魂不守舍很得意吗? 可他本来也没动心啊,良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却暗暗攥紧拳头。 良婷婉着急的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呆呀,呐,我带你看了二嫂嫂,你可别忘了带我去听戏,我要大的雅间,听什么得由我来选!” 良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默然盯视庄良珍消失的方向。 她看上去不像作伪,是真不认识他。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再厉害心机也不可能深到那种地步,更不可能骗惨了他。 其实答案很明显,他再清楚不过,却无法遏制突如其来且又说不出口的震怒与烦躁。 理智上相信庄良珍不认识他,情感上却羞辱难当,宁愿她是故意的,那样就能证明这个女孩内心有多丑陋、多不堪,正如母亲所形容的。 也好给他一个收拾她的借口,师出有名。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哑巴吃黄连,不敢声张。 让她好好尝一尝自恃美貌勾引男人的下场,弄死她都不在话下。 可是……可是他没有玩弄她的借口。 她确实不认识他。 这才是他震怒的根源。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却为之神魂失据,像个陷入春思的傻子。 良婷婉被良骏阴晴不定的神情吓一跳,张开五指在他脸前比划几下:“五哥,你不舒服吗?” 良骏幡然转醒,垂眸看向良婷婉:“没有啊,我在想衙门里的事。” “哦,那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第48节 “自然不会忘,咱们可是有约在先。”他温柔的摸了摸良婷婉脑袋,倾身小声道,“要不你再帮五哥一件事,这次也很容易,但要更保密。” 五哥哥从小就让着她,还帮她背过不少黑锅,如今又答应带她出门玩,良婷婉感激不尽,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自是什么忙都愿意帮。 良骏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第047章 良婷婉仔细记下五哥的叮嘱,完了又有些犹疑:“五哥,这样恐怕不大好吧,阿娘不喜欢二嫂嫂,前些日子还因为二嫂嫂的事几夜没睡好,我不讨厌她已经很不对,再与她交好,岂不是要伤阿娘的心?” 良骏解释道:“傻瓜,娘不喜她,但你可见娘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小长房?大人的不喜欢是放在肚子里,哪有宣扬出去的。而且,娘不是一直叮嘱你要敬重二哥吗?你与二嫂嫂交好,二哥对你自然也会不同于其他妹妹。” 一番话说的良婷婉茅塞顿开。 可不是如此嘛。二哥哥将来是能在太子爷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更将是她坐稳太子妃位的巨大依仗啊,而阖府上下谁不知二嫂嫂是他的眼珠子,如果她与二嫂嫂亲如闺蜜……良婷婉眼睛越来越亮,还是五哥哥聪明! 良骏眉目舒展:“娘虽不喜欢她,却也没说不准你接触,你若能掌握好这期间的分寸,一定能令娘刮目相看。所以就按我说的做,也不准问为什么,我是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良婷婉用力点头。这哪里是帮五哥的忙,分明是五哥在帮她! 她一点儿也未对良骏的用意生疑,一方面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另一方面这位哥哥从小到大做事都很有分寸和道理,想必让她这么做也是有现在还无法言明的道理。 良骏负手站了一会儿,转眸看向还在凝神思考的良婷婉,状似闲聊:“我记得赏梅品酒那日卢蟠也在,娘是不是打着我的名义为庄良珍做媒?” 当时良二夫人并未刻意隐瞒留卢蟠在家中小住的用意,就是要利诱庄良珍放弃嫁给良骁的念头,他也猜出可能会打着自己的名义,否则除非庄姑娘瞎了才会看上卢蟠,但从未深思母亲会如何用卢蟠吓唬她,此刻想起竟是不寒而栗。 这件事的具体过程良婷婉并不清楚,良二夫人再狠毒也不可能告诉女儿自己要扒小姑娘衣服供卢蟠“观赏”。是以,良婷婉眼中的真相是:“那日娘确实想要用卢蟠吓唬二嫂嫂,不过她好像不为所动,可能是对你不感兴趣吧,然后娘就生气了,把卢蟠喊了去,在我看来真是多此一举,二嫂嫂连你都没看上,再见到卢蟠岂不是更看不上。”她掩口笑起来,“但那日二嫂嫂确实把阿娘气的不轻,听说好一阵闹腾,站在外面的人都听见尖叫声。” 说完她悄悄靠近良骏,小声耳语:“我还听针线房的绣娘说……二嫂嫂的上衣都破了。看不出她还真彪悍,当着外男的面对阿娘发脾气,闹腾成那样,被仆妇按住撕坏衣服,实在是丢脸,幸亏二哥不知道,否则卢蟠的眼珠子可要保不住了。” 良骏却恍如雷击,神情惊骇。 也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妹妹是真的蠢。 发脾气?谁会在别人家发脾气闹腾?你以为她是你! 卢蟠,一个外男被带进慈霁堂,庄良珍也在慈霁堂,母亲利诱不成……不消多想,良骏已然猜到了什么! 他见识过母亲在内宅的手段。 也想起当年她是如何处置南贞的。三哥睡了那小丫头一晚,谁知就怀上了,原本一碗药打去便是,可她非要…… 不,不,他现在哪有心神想其他,满脑子都是庄良珍。 早知如此,那日他便过去…… 过去干什么? 目睹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然后顺势一顶轿子抬进听泉楼,什么事都没了! 母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何不与他商量?为何不把她赏给他?由他看着,成了他的女人,还怕她闹腾吗? 他会真心待她好,抚育她生的孩子,都是一家人了,她自然也会心甘情愿交出《马经》,而他也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他只觉得如鲠在喉,也分不清是不安还是怨怒,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再次吓到了良婷婉。 她总算后知后觉——五哥今天好奇怪! 难道是被二嫂嫂的美貌镇住了? 也对哦,本来是他唾手可得的美人,放在屋里养养眼都是好的,如今竟成了别人的…… “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做的不妥?”她咂咂嘴,“其实我也觉得不妥。可能她老人家珍爱你如宝,舍不得你被那种女人沾上,可是其他人家的公子哥不也照样在外面买美姬回家消遣,只当她是个美姬,送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啊。如此既绝了她的念想,又化解了她的不甘,毕竟她还没见到你的样子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良婷婉对自己的哥哥很有自信。 良骏却在冰窟中越坠越深,她被卢蟠看了身子吗?不,不,千万不能!又忽然被“美姬”两个字惊醒,荒唐,他竟忘了庄良珍早就被良骁睡过了! 她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机讨去做贵妾! 所以母亲不把她赏给他是对的! 而他也不是真看上了她,只不过……喜爱那缎子般的长发……澄净的眼……坚硬的骨头……柔软的心……良骏狠狠攥了攥拳头,等着瞧吧! 那日回去之后,良骏找到了那个被他冷落已久的表妹,拽进内卧。 表妹又惊又喜,被他胡来了大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跪地求饶,可怜巴巴望着这个连衣袍都懒得脱,看上去整整齐齐的可怕男人。 而天一亮,他又让人喂了她一碗避子汤。 …… 二房的所作所为不提也罢,且把故事再说回庄良珍请安那会子。 那时老太君打趣完良三夫人就发现了庄良珍。 她表面不显,心口悄然咯噔一声。 真是太像了,尤其是嘴角微勾时似笑非笑时的神情,简直与当年的蓝嫣芝不断重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庄良珍与良骁看上去很有夫妻相。 但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实在不想看庄良珍,感觉渗的慌,总怕这个女孩子忽然变了脸,七窍流血的伏地朝她爬来,口中呢喃“娘……娘……我没有啊,是他欺负了我……二郎是您的嫡亲孙儿” 老太君脸色一变,不予搭理正向自己行福礼的三儿媳和庄良珍,反倒呵斥身边人:“都什么时辰了还关着窗子!” 身边伺候的人立刻警醒,哪里敢说“方才不是您嫌头疼不让打开的么”,只慌忙支起那雕了宝瓶和宝象的朱漆大窗,被拦在外面的阳光与花香瞬间尽数扑入,一扫先前窒闷。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这才转眸看向庄良珍和良三夫人:“别干站着了,坐吧。” 这个时辰良二夫人在哪儿?她可比任何人来的都早,此刻正在东次间指挥丫头仆妇们摆箸。 老太君也不急着用膳,反倒沉静的看了庄良珍一会儿:“身子不要紧了吗?” 庄良珍恭恭敬敬回:“回老太君,已经无大碍。” 无论姿态还是语气,比尺子量的还标准,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但庄良珍感觉屋里有个人,从她一进门便不善的盯视。 此人正是倪嬷嬷,新婚夜那日伺候她沐浴更衣之人,却不知被良骁捏住了哪里,至今也不敢在老太君跟前“状告”她,大约忍得也很是辛苦。 既然身体没大碍了,那就好。老太君又不咸不淡的吩咐丫鬟挑了几样珍贵药材赏庄良珍。 聊表长辈或者是上位者的仁慈与关切。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本残破的古籍,被下人端端正正的放在庄良珍手边的案几上。 老太君捻着佛珠笑道:“听说你字写的不错,既然身子大好,便带回去帮我将这《经书》重新抄一遍吧,这本太破,看久了我这老眼受不住,如此,也就当你孝顺了我一场。” 这是跟她要完整版的《马经》第二卷呢,原以为是个有耐心的,可耐心也不过如此。庄良珍含笑颔首。 不过老太君并未言明何时要,也就是要给她充足的时间,时间一多权衡的自然就会更仔细,老太君认为庄良珍应该清楚如何做才是明智的。 庄良珍当然知道如何做,向天下人揭露江陵良氏的罪行,让他们身败名裂,还该还的债,偿该偿的命。 这就是明智。 他们喝庄家的血,又糟践庄家的人,还以高高在上的丑恶嘴脸傲然挺立大齐的簪缨世家中,午夜梦回可曾心虚过? 在庄良珍眼里,他们连最低贱的蝼蚁都不如。 是世上最阴险的乞丐。 庄良珍示意身边人将经书收起,却听款款走来的良二夫人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聊得这般开心。” 哪里开心了,连话都没说几句。不过在场的人没人戳破她话里的毛病。 良二夫人笑道:“娘啊,早膳已经备好,看着你们这么开心,我也讲一则趣闻给你们听听,我娘家嫂嫂的一个表舅舅家里发生一桩趣事。” 庄良珍闲适的轻倚镶了白玉石的紫檀玫瑰椅,淡定的聆听良二夫人的“趣事”。 “他们家家主在当地是有名的大善人,曾于赏过一对乞丐父女银两,结果今年,那对乞丐父女便找上门,非要以身相许,做奴做婢也不嫌弃。别说那乞丐女儿长的还真有几分姿色,家主觉得这样的女儿流落在外实在凄惨,唯恐她被坏人欺负了去,便大发慈悲收了这丫头。谁知不到三个月丫头便有了身孕,而家主人到中年还没有儿子,可不就当成了宝贝,可惜好心没好报,仗着有了身子,这丫头没日没夜的作,生生气死原配,原来是打着扶正的主意呢。如此乱家妖姬,惹的族长震怒,但又念在家主的面上且留她生下孩儿再说。你们猜最后怎么着,那孩儿竟不是家主的,而是她与下人私通的孽种!” 良二夫人讲到这里抚掌喟叹:“冤孽啊,好心没好报,所以善心是万万发不得的,更不要轻易对乞丐。” 众人哄堂大笑,庄良珍也跟着笑,柔柔缓缓道:“这听起来倒像是悲剧,哪里算趣事,我且来说一桩真正滑稽的给您听。” “从前在上谷,有个书生因喜好收藏砚台而出名。他痴迷此道,即使家道中落,有巨富开金千两也不肯出卖那六只古砚。直到一个风雪之夜,因一时怜悯收留了一个快要冻死的乞丐,那乞丐心术不正,见财起意,偷走书生视为生命心血的珍宝,但未偷全还余两个。 却说那乞丐靠此赚了一大笔钱,数年后成为当地首富,便想,如果当时把剩下的两个也偷了,今日我岂不是更有钱?便命儿子前去勾搭那家女儿,勾搭不成还用强,又以娶她为妻诱之,书生积恨多年,自是不肯,又被那家恶奴毒打,当场吐血而亡。女儿无依无靠,仅剩两只古砚,那家人却只想要古砚而不愿对女孩负责。他们说“娶”只是为了显示仗义,但顺杆子往上爬的女孩就是贱。不就是被他儿子睡了一晚么,不就是全家都死了吗,这么倒霉怎么不找个地方也死了算,干嘛赖上他们啊! 在他们看来,赏那女孩一个小妾当当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毕竟婚前失去清白是女孩子的错。 要不然为何别人家的女孩好好的,单她不干净呢? 而他儿子为何不睡别人,单单睡了她呢? 那家的女人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庄良珍笑着说完故事,无视屋内众人神情以及随时可能要爆炸的良二夫人,朗声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滑稽啊,连女人都认为糟了不幸是女人自己的错呢!我却宁愿相信那是命运的错,是男人的错。但我这故事的结局很美好,那女孩嫁进去了,却是个心宽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骂偏就活的好好的,反倒是别人,全都气死了。” 说完掩口自顾自笑起来。 老太君浑身发抖,阴鸷寒凉的瞪着庄良珍,良二夫人连嘴都紫了,良三夫人低头抿了口茶掩饰。 贱妇! 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烂她的嘴! 就在老太君将要发作的当口,庄良珍话锋一转,脆脆嫩嫩道:“哎呀,光顾着说笑差点忘了正事,昨日听二爷说谢家那位陈氏也是厄蛮族后人,医术了得,能让马儿死而复生,但我觉得她开的方子肯定不如我,要不你们拿我这个去试试,看看我和她究竟谁厉害?” 她懒洋洋的挑出一张方子。 正是陈氏目前在对付的病症,虽然陈氏也很厉害,但她的方子作用效果太慢了,马匹痊愈后精气神也多少有些损耗,只不过外行看不出而已。 老太君已经快要吼出来的话又深深咽在了喉咙里,眼睛瞪的很大,抿唇不语。 气紫了嘴的良二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干笑两声,接下话茬:“是嘛?那真是太好了,江陵那边的几位神医早就对老庄先生慕名已久,良珍此举,是大义。” 她比老太君更恨庄良珍呢,因为这丫头手里攥着她的一个把柄,此时的良二夫人恨不能一股脑儿的将经书从她嘴里挖干净,再亲手剁了她。 庄良珍跟她差不多,也想亲手剁了她。 气氛到此已经僵了,再说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她们讽刺庄良珍,反被庄良珍一顿冷嘲热讽,她们想用暴力,又被庄良珍一张小小的方子弄的偃旗息鼓。 说真的,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庄良珍离开以后,老太君狠狠瞪了良二夫人一眼:“没用的东西。” 原本是想去好好请个安,谁知一不小心又刷了一点老太君的恶感度,庄良珍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得罪鲁国公了。 第49节 这个老头此生最爱莫过于那匹数次救他性命的汗血宝马——追燕。 庄良珍打算弄蔫了追燕,鲁国公必定心急如焚,但一定找不到能医好追燕的神医,而那时她的药方恐怕也在江陵马场掀起波澜。 原来神医近在眼前啊。 救了鲁国公的命根子,还愁刷不上好感度? 不过厄蛮族人伤害马是要遭报应的,可她只在乎今生,倘若今生都不快意,谁还管来世。 今日她既然交出一张方子,也就代表答应了良骁的交易。 她帮他把谢三踢给良骏,而他帮她制造靠近追燕的机会。 二人也算狼狈为奸了,遭报应的时候还能平分一下。 谁知良骁听了今日发生的事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窗外漆黑一片,听了“报应”之说,他居然不害怕,还笑起来。 庄良珍不解的看向他,暗暗攥紧手心,却被他倾身捞入怀中。 “你这不饶人的小嘴,与她们斗嘴何苦把我也扯进故事里,听起来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我不是那样的,我要你,要你的人,也要你为妻……” 他用力噙住她躲闪的红唇。 西宝却一溜烟跑进院子,对春露道:“姐姐,五爷请二爷过去喝酒小聚呢,大二房的几位爷也在。”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喝酒。春露小声嘀咕了一声,只好前去回禀,却被内卧异样的喘息吓了一跳,二爷又在…… 她红着脸小声回禀了一遍。 内卧好半晌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响起良骁黯哑的声音:“知道了,让他先等着吧。” 却说那良骏,烦躁的来回踱步,厉声问传话的小厮:“他为何还不来,难道已经睡了?” ☆、第048章 小厮缩着脖子回:“西宝说传话的时候二爷已经和奶奶歇下了,此时大约要重新穿戴才好过来吧……” 歇下了。良骏抿了抿唇,手心发冷,心里烧着的那团无名火渐渐的熄灭。 这个时间当然要歇下了,他又成了亲,搂着妻子睡觉天经地义。 良骏平静下来,抬眸却发现良骁一袭靛蓝锦衣不疾不徐行来。 随风摇曳的宫灯在他身上落下一片斑驳光影,浓眉深目,又肤白如雪,使得那份阳刚之气平添了一抹隽永缱绻,这才是女孩子都喜爱的模样吧? 良骁也发现了他,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良骏立刻笑着上前招呼,热络道:“我就知道你忙不开,所以才让大堂兄来鲁公府。都是他,这么晚了还要拉着大家喝酒,我琢磨他是想认识曹大人,大概想走你的路子,成不成你看着办,但总不好直接推了他一番好意对吧?” 良骁看向他,他笑的诚恳。 “你们是不是也喊了余尘行?”良骁收起视线。 良骏收起笑意:“是呀。” “他最近不太正常,以后便不要喊了,待他清醒过来再说。” “他还小,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拉出来打一顿好啦。”良骏讪笑。 “已经打过了。” 但收效甚微。 良骏挑了挑眉。 男人这边的觥筹交错和打机锋暂且不提,且说这么晚了已然进入宵禁,盛昌街的鲁公府门口居然掠过一道黑影。 此人除了一双眼睛,几乎全蒙在黑布中,行走如风,无声无息,转入角落,原来还有个人立在那里,穿着像中原人,半边脸隐在深色的帽兜。 他们用突厥语小声交谈。 “鲁公府守卫森严又有不少猎犬,实在难以溜进去,一旦打草惊蛇可就不妙。” 这也算勇士级的突厥高手了,连他两次刺探都表示鲁公府不易进,那就是真不易进。 中原人打扮的突厥人点了点头:“你且在附近蛰伏一段时间,切勿打草惊蛇,宁可放过一个机会也不能引起良骁怀疑。”说完转过身,竟是眉目如画,然而高挺的鼻子以下蒙着面巾,身形微微一晃,眨眼就出了深巷不知所踪。 他们奉命前来行刺那位厄蛮族女子,也就是鲁公府的二少奶奶。 但这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首先鲁公府可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其次侍卫武力值太高,最重要的是他们忌惮良骁。 大齐的厄蛮族人并未死光,这些年也绞杀的差不多,但万事没有绝对,总有几条漏网之鱼。 这些厄蛮族人,是突厥的狗,狗背叛主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 时间一晃而过,良骁将几个企图灌醉他的堂兄堂弟放倒,起身理了理袖端,从容离去。 雅阁内几位公子哥醉的不省人事。 良骏靠在椅背沉睡,直到良骁走远了才缓缓睁开眼,嗤笑一声。 就这么迫不及待回去搂女人,没出息。 却说良骁回去洗漱干净,清了酒气才来到庄良珍身边,她睡着了。 鼻翼白嫩的几乎反光,又那么小巧,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沉睡的仿佛小孩子。她基本就两个睡姿,平躺或者面朝里背对他,此时大概因他不在的原因竟朝着他的方向蜷成一团,小小的。 他看的入神,伸着指尖缓缓描摹她恬静的轮廓,她蹙了蹙眉,大约是梦见了什么,粉唇小声咕哝了一声,仔细分辨许久,才猜出那大约是一句:阿爹,我想回家。 小时候她就缠着他找爹,现在长大了还要找吗? 良骁将她托入臂弯,啄了啄那温香浅浅的额头:“这里便是家,骁哥哥疼你好不好?” 那之后,他用力靠近,仿佛春日的藤蔓紧紧相缠,中途她醒过来一次,离开他翻身而眠,又被他贴了上来,缠的死死。 这一日,良骁又在屋内缠着她软磨硬泡,两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近。到底是让他得了趣才肯罢休。 他也不让她服侍,自行穿衣整理衣冠,又俯身打量她许久,方才离去。 闭目休息片刻,庄良珍起身沐浴。 照常用早膳,又吃了一粒断香丸。慕桃总怕她吃坏身子,却又不敢劝,只能每日熬汤煎药,为她调理身体,反正她本就体寒。 且说这主仆二人在花园整理为数不多的野生蝶翅草。没想到京都这种草几近绝迹,就算有也是花棚里人工养殖的。 就这一篮子还是良骁派人找到的,最多够用两日,实在找不到也只能先用其他代替,效果可能要差些,但玉青那么结实,一定挺得住! 小丫鬟走过来,回禀:“奶奶,二房的婷婉姑娘过来找您。” 她来做什么? 说到良婷婉,庄良珍对她的印象既不好也不坏,那就是个没心机但又有些小姐脾气的世家贵女,比邬清月可爱,但因为是良二夫人生的,估计也善良不到哪去。 不过她正需要一个能见证自己“胎记”的人,也正打算从二房或者三房里挑人,就有人主动送上门了。 良婷婉笑盈盈走过来,大大方方向庄良珍行福礼:“二嫂嫂。” 她指着丫鬟手里拎的篮子,好多色彩斑斓的鸟羽:“我曾听二哥说您毽子踢得好,做的也漂亮,您可以帮帮我吗?” 原来宫里每年春日都要举办一次踢毽子大赛,如此赛事绝不亚于男人们的蹴鞠赛,上至公主,下至普通官员家的千金,各个摩拳擦掌,争抢魁首。 且赛事由太后亲自主持,不管你是公主还是郡主,踢的不好,照样被她老人家撂牌子。 每年赏赐魁首的花样不胜枚举,尤其是未婚的姑娘们,争着在太后跟前露脸呢,说不定还能获得一桩最最体面的婚事。 良婷婉想要做太子妃,少不得要取悦太后娘娘,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庄良珍示意慕桃接过盛满鸟羽的竹篮,笑道:“你二哥夸大其词了,但这样有趣的比赛,我怎能不尽绵薄之力助你一番。” 良婷婉眼睛一亮,目光忽然被石桌上的蝶翅草吸引:“二嫂嫂,您要这些杂草做什么?” “喂马用的,只是野生难寻,废了好一番力气。” “你怎么不早说呀,咱们府上就有一个好去处,到处都是呢!”良婷婉拉着她的手笑盈盈的。 ☆、第049章 但凡涉及到方子里提及的植物,庄良珍为了谨慎起见基本不假外人之手,但也没到严防死守的地步。譬如野生蝶翅草,非常难寻,便也不再隐瞒,能找多少找多少,旁人就算知晓了这个但不会调配也是白忙活。 二房的天然苑长了好一片这种草,良婷婉大大方方的邀她前去,她亦从善如流,指了两名粗使丫鬟,携着慕桃春露应邀。 既是入了二房,庄良珍于情于理都要前去给良二夫人请个安。 说来也是滑稽,她与这位夫人简直势同水火,私下里都恨不能咬对方几口,偏还要在众人面前粉饰太平,等到粉饰不下去那日,便是两人决一死战之时。 慈霁堂繁花似锦,馥郁浓丽,太湖石附近皆堆了一盆盆名贵的姚黄魏紫,良二夫人出了名的爱牡丹,一年四季都不能断,如今又是盛开的季节,可想而知这里得是如何的花团锦簇。 梧桐正在廊下逗鹦鹉,瞥见二姑娘和二奶奶款款走来,立刻上前福身行礼。 而良二夫人正在宴息室与五儿闲谈。 她面前放着一只明彻如冰的越窑青瓷碗,旁人家得一只都当成藏品供着,在她这里就是个盛放吃食的器皿。 碗里盛着今年新摘的水蜜桃。 这是田庄天不亮就赶着送来的,除了皇室,江陵良氏是独一份,别家起码还要再等三五日。每只鲜嫩欲滴,仿若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肉质香嫩多汁,甜如油蜜,但良二夫人早几年就吃腻了,如今除了尝尝鲜,多半是喜欢水蜜桃独特的馨香,放在屋里养养鼻子,此外还有个精妙之处,把桃肉切成一片片,用来敷手敷脸。 年近四十的妇人,还能如此勤谨奢靡的保养自己,看上去真个最多像三十出一点头,皮肤也嫩的几乎能掐出水。 桃子乃春夏常见的水果,但水蜜桃却是贡品,即便是鲁公府的下人,若非主子身边得脸的,恐怕连闻闻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良二夫人敷完手和脸的一盆蜜桃片,竟成了最下等粗使丫鬟们惦念的美食。 幸好良二夫人不知道,否则能把隔夜饭吐出来,再骂一句:馋疯了的乞奴。 不过良二夫人的教养特别好,骂人和发火这两种状态除了最亲近的人,旁人基本无缘得见。而一般贱婢惹了祸也不需要她动怒,自有身边的仆妇出面整治。 老太君爱吃这个,所以良二夫人便早早派人抬了两筐过去,又命人分了一筐给三房,至于长房——她当然不会克扣,但家中庶务繁忙,偶尔忘了叮嘱下人,下人们惫懒也在所难免,所以隔一天送过去也很正常。 但隔了一天一夜又捂在筐里的水蜜桃,色香味铁定是要大打折扣,真是可惜。良二夫人抿唇一笑,怡然自得的挑拣碗中桃肉,还加了点碎冰渣,敷在手背,冰凉爽滑。 良骏吃了几片丫鬟切好的桃肉,却见梧桐走了进来。 第50节 “夫人、五爷,二姑娘和二奶奶来给您请安。”梧桐道。 良二夫人皱了皱眉:“婷婉怎么跟她走一起了?” “说明婷婉长大了。”良骏笑盈盈道,“看在二哥的份上也要与她交好,总不会有坏处的。” 良二夫人是不喜欢庄良珍,所以才会有那种下意识的反应,良骏如此一说她便明白过来,淡淡哼了声:“把蜜桃撤了,叫她们进来。” 良骏起身避入屏风后。 但他只在内室的罗汉榻上坐了片刻,便踱步上前,目光下意识的穿过屏风的空隙看向那个立在波斯团花五彩锦毯上与母亲叙话的庄良珍。 她已换了薄薄的春衫,云发丰艳,盘了妇人头,显得那截脖颈格外的晃眼,真真是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仿若一朵散发幽香的兰。 他想捏住那一截,欣赏她惊恐又羞涩的模样,缓缓靠近,鼻尖轻碰她耳垂……良骏慌忙收起视线,扭头离去。 请安完毕,良婷婉已经自来熟的拉起庄良珍的手,兴致冲冲来到了天然苑。 甫一迈入,扑面便是幽柔香郁的空气,庄良珍愣了下,好一个天然苑。 顾目四盼皆是绿荫蒙蒙,杂木异草,更有萝茑叶蔓惬意的攀援而上,所攀的树木一看便是有年岁的,这里还真是讲究了“天然”二字,看似无雕琢,实则处处讲究,供养如此大的一座园子,难以想象花销有多壮观。 她在心里凉笑:即便锦绣如此也填不满江陵良氏的欲壑啊。 他们还想要更多。 并不惜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害她幼年失亲,亦无人照拂,寄养良骁身边,及笄又失去女孩子最珍贵的,颠沛流离,被男人欺凌,漂泊此生,家不成家…… 倘若可以选择,她也想要清清白白的,被阿娘与爹爹娇宠保护,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 良婷婉好奇的打量庄良珍,第一次来的人都会愣住,眼睛放光,但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二嫂嫂眼里的光更像是泪光,悲怆而哀戚。 不过她长得真是漂亮啊,让人想拄着下巴坐下来仔细端详。 庄良珍定了定心神:“慕桃、春露,你们仔细看着点,别让她们把蝶翅草的根挖坏了。” 慕桃和春露欠身称是。 良婷婉则不由分说拉起庄良珍,引她四处逛游奇花异石。庄良珍浅笑应对,暗忖:这才将将开始接触,即使弄脏衣裙良婷婉也不见得陪我更衣,毕竟大家还有些生疏。 良婷婉得意的指着一株苍翠的金丝楠木:“它已经快三百岁了,乃赵氏天下的一位开国功臣亲手种下,而他的嫡亲孙女也是我们江陵良氏的第一位皇后娘娘,当年就是因为它才选在这一处建天然苑。” 靠近了才发现这株楠木竟有异香,似花果,当真罕见。 但是这样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不是应该世子或者世孙才能享有的吗? 居然放在了二房!庄良珍忍不住冷笑,这位良二夫人当真是有趣啊。 比良二夫人更有趣的是老太君,看来当年那些事八成是真的了。 她不信良骁对此一无所知,可是……他看上去真的一无所知,跟这帮禽兽相处的无比快乐,甚至合起伙来骗她! 那就让他一辈子都不清楚吧。 跟杀母仇人相亲相爱,死后都要被蓝嫣芝再杀一遍,不孝逆子! 既然有了采摘的点,庄良珍也不贪多,先取了两篮,翌日良婷婉又来找她做毽子,几天后又拉着她去天然苑。 小丫头们埋头吭哧吭哧挖草,二奶奶则和二姑娘在花树下踢毽子,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也是深宅大院里一抹难得的活泼美景。 但良婷婉忘了告诉庄良珍:这是良骏的地方。 虽然二房的女眷经常在此游玩,但他要来此地,易如反掌。 其实良骏一直在这里,隔着藤蔓或者淡绿的树篱望着庄良珍,试图找出她隐藏深处的丑陋面目。 可她看上去竟跟寻常十六七的女孩子差不多,甚至跟他的妹妹也差不多,又有点儿呆板,但并非不苟言笑,却极有耐心的听良婷婉唧唧歪歪,一双眼仿若秋水,似寒星,但更像宝珠。 里面没有羡慕更没有嫉妒。 为什么?她不是贪图富贵吗? 这就是富贵啊,比长房更繁华的富贵! 他在期盼她后悔,哪怕有一点点也是好的,就能给他一个诱惑她欺骗她的理由。 但是那个女孩子除了第一次进来时奇怪的哀戚,此后始终神色闲正,辞气清婉。 是装的吧! 既然这么高洁为何还要勾引良骁?为何抱住了良骁不撒手! 良骏有点钻进死胡同了。 倘若庄良珍就是贪婪又心机深沉之辈……他大约也就算了,但如今却如鲠在喉,更无法接受这种日夜的煎熬与思虑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而她,一无所知。 良骏淡漠的遥望对面两个你来我往的小丫头。 她们在踢毽子。 她踢的比良婷婉好,姿态盈盈,大概是为了方便,竟将裙摆掖在腰间,露出了珍珠色的软绸灯笼裤,微风轻扬,清晰的勾勒了那一双笔直又纤细的长腿,也勾起了他暗生的一点欲念。 良骏呸了声,扭头逃离。 却说庄良珍与良婷婉忽然走得近了,良骁不可能一无所觉,但也没说什么。 庄良珍也不怕他说,难道她喜欢跟谁玩还要获得他批准? 但良骁提醒了她一声:“有人陪你玩是好事,但不要在没有良婷婉陪伴的情况下去天然苑,那是老五的园子。” 江陵良氏的男人除了鲁国公,各个都是好脾气,良骏的也不差,家里的妹妹甚至表姐表妹们喜欢天然苑,他便几乎不去那里,算是默许了她们在里面玩乐。 但庄良珍是嫂嫂,还是要稍微注意点,能不碰面最好,碰上也没什么,只要良婷婉在身畔便好。 能不落人口实就不要落人口实。 此时良骁还未意识到良骏起了男人的心思,而良骏也正是为了掩盖这样的心思才唆使良婷婉亲近庄良珍。 那么,将来他的接近也都变成了合情合理的巧合。 至于那些所谓的寻找庄良珍丑陋的真面目都不过是这个男人不肯承认内心深处早已萌芽的私欲,为自己无法克制的行为所找的理由罢了。 他伸手抓住那个纤瘦的女子实在太容易,也可以一指敲晕了她再做点什么。 跑进小叔的园子,再跑出来喊被小叔欺负了,谁信啊,就算信了也是她不检点,况且有证据吗? 如果这么做了,庄良珍这辈子就完了,唯一的活路就是乖乖听他话。 从此变成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而他,也有足够的自信不被良骁发现。 这是良骏再次来到天然苑的阴暗想法,事实上他已经走了过去。 庄良珍背对他,正在小心翼翼刮树皮上的苔藓,这里简直就是百宝地,拥有一切她想要的植物。 而寸步不离的良婷婉在哪儿?她去净手,正在来时的路上,只差三十几步的距离,竟被良骏的小厮拦住。 小厮神神秘秘告诉她:“方才我跟五爷回来看见谢家三姑娘来啦,一进门就被夫人抱在怀里,哭的厉害呢!” 什么!良婷婉要炸了,她之所以讨厌谢兰蓉除了对方比她美,其实还有个不可原谅的原因,那就是她的阿娘总是乖啊肉的把谢兰蓉挂在嘴里,简直是当亲生女儿来疼!这让独占欲极强的良婷婉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竟把庄良珍给忘了。 且说那面刮苔藓的庄良珍,听闻身后有动静,还以为是慕桃,便转过身。 不是慕桃,是个年轻的男人。 她好像认识他。 他也在垂眸打量着她。 羸弱的一下就能捏死,无亲无故,她凭的什么勇气嫁了进来?难道她不知这里谁都能要她的命? 庄良珍捏了捏手心,美眸微瞠,镇定的望着他:“你是谁?” 良骏一怔,不由退了一步,柔声道:“这种树很娇贵,你这样刮了它,很容易染病。” 她愣了愣,转眸看向刮的千疮百孔的树干,可是良婷婉说随便刮,不会有事的? 良婷婉的话岂能当真,反正刮死的又不是她的树。 良骏道:“我教你吧。” 但她微微瑟缩了下,轻轻避到树后,让他不由想起那年冬日猎鹰叼回来的小兔子,蜷在他脚下,周围全是猎犬,却还以为缩进花盆后面大家便看不见它,它很努力的缩,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就像明显受了惊吓,一面努力搜寻丫鬟和良婷婉,一面想要避开他的她。 他要她的命轻而易举,威胁她更是信手拈来。 可是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什么都不懂。 良骏莫名慌乱,又往后退了一步,尽量安抚攥紧刀片她:“二嫂嫂,我是良骏。” ☆、第050章 良骏! 庄良珍怔了怔,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我在家排行老五”,原来他就是良骏!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是二嫂嫂? 良骏意识到口误,立刻解释:“婷婉最近一直找你玩儿,能来这里的除了表妹便是你,但你不是我的表妹,那么只可能是二嫂嫂了。” 庄良珍依旧狐疑的望着他,倒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怀疑他的用意。而且她也没忘记……这个人曾眼都不眨一下的杀了一匹马。 “你是在找那两个丫鬟吗,哦,我方一进来还以为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便让小厮撵过去问话。没事的,婷婉马上就过来,你不必害怕。”良骏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安慰她,甚至不惜扯谎。但嘴巴就是不由脑子先行动起来了。 可是她还是对他防备不已。 良骏不由恼怒,也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她,目光微沉:“你怕什么?是介意我们之前的误会?我又不知道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庄良珍,还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大名鼎鼎的庄良珍?她微微愕然看向他,又想起自己在江陵良氏的名声,便释然了,对他轻轻颔首,转身跑走了。 反应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正常女孩子不是该羞恼又无措吗,或者跟他解释点什么,譬如“我才不是那种人”或者“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等等。 良骏无措的立在原地。 跑的挺快,但只要他愿意,两步就能追上。可真要伸臂去抓,又想起她受惊的样子,看上去怪可怜的,若真挨了欺负一个想不开……自缢了……该怎么办?反正刚才仔细看了一下,其实也没多漂亮。良骏垂眸看着脚边散落的苔藓和那只盛放苔藓的小簸箕,小簸箕小巧而精致,刚好够她小小的手抓握。 他把她吓跑了,她也把他满肚子的坏主意吓没了。 第51节 庄良珍并不知自己刚才差点遭遇什么,但女性的直觉让她有点怕良骏,说不清为什么,这种怕不是懦弱,而是本能的想要远离他。 她找到春露之时,春露和慕桃正在打一个小厮,看见她急忙跑了过来,她什么也未说,只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们立刻伴着她迅速离去,中途遇到正在发脾气的良婷婉。 良婷婉心不在焉的与庄良珍解释一句,携着贴身丫鬟便匆匆赶往慈霁堂。 “逃出虎口”的庄良珍渐渐恢复镇定,目光微冷的聆听春露解释原委,原来那小厮会功夫,看见她们二人就不由分说驱赶,根本不听她们解释。好像只是为了阻挡她们去找二奶奶。 二房想干什么?庄良珍冷着脸。 她把良骏的不怀好意理解成良二夫人不怀好意。 怪不得让良婷婉接近她呢。 良婷婉那种性格,一眼看到底的,还真麻痹了她的警觉性,差一点就着了良二夫人的道。 看来天然苑以后是不能再去,她宁愿费点功夫去别的地方找寻治愈玉青的植物。并且那个发现她“胎记”的人选也得重新考虑。 总之在她出手收拾良二夫人之前可不能先被人家收拾了。 但是良二夫人让良骏过去干嘛? 也不怪庄良珍没有往那方面想,而是以她对良二夫人的了解,良骏就是那个毒妇的一朵高岭之花,防她玷污了良骏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让良骏招惹她。 所以她这么安排到底是何用意? 庄良珍回到慎德园后便陷入沉思。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那只是一个巧合。 此时的她也真没想到良骏会起那种心思,主要他长得太具有欺骗性,真不像酒色之徒,脸上既无纵欲的痕迹,也不似余尘行那样下流,样貌也不比她差,还有钱,庄良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好色那方面联想良骏。 不过那人就是良骏倒是令她略有讶异。 感觉城府很深的样子。良二夫人莫不是把智慧全生给他了,这才导致良婷婉的单蠢? 就这性格也敢去做太子妃? 可见良二夫人有多好高骛远,急功近利,更可见贪婪不止会蒙蔽一个人的眼,更会蒙蔽人的脑子。 掌灯时分,趁良骁要去书房看书之前,庄良珍还是将此事说给了他听,她并未想过依靠他,但在解决谢三之前,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她要对付的良二夫人也可能是他想对付的,既然是利益共同体,凭什么他坐在那里坐收渔翁之利? 良骁没想到珍珍会主动讲事情给他听,眼眸亮了亮,很温和的坐在她对面倾听,然后同样温和的告诉她:“良二夫人把谢三接回来了,你在天然苑那会她应该刚进府,估计这也是良婷婉那个傻瓜发小姐脾气的原因。她一拗起性子谁都不顾,哪里还管你还在天然苑,所以以后还是与她保持距离吧。这事怪我,是我觉得你太寂寞了,身边除了丫鬟也没有同龄的玩伴才放松警惕。” 但她今日在天然苑的事不说十分起码也有八分细节已然被他知晓,在她说之前他就知道。 庄良珍忽然觉得身边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良骁又道:“从这件事你应该认识到自己的缺陷了吧,连谢三进了鲁公府这事都不知道,你与聋哑人有何分别?不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正视林妈妈的价值吗?不要因为她当初奉我之命强制你涂药而排斥她,更不要因为她是我的人而疏远她。” 他笑道:“其实她是我送给你的秘密武器,倘若善加利用,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怎么用我先不教你,你自己琢磨吧,或者你求我。” 林妈妈曾是蓝嫣芝的贴身大丫鬟,对良骁是绝对的忠诚,所以庄良珍一直不敢让其靠近,更视其为良骁的眼线。 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过于谨慎,主要是对他防备的太严重了。 林妈妈在鲁公府混了二十几年,上下盘根错节,既有体面又有人脉,可以说只要她想,整个鲁公府今天来了谁明日走了谁,或者各房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可能打听不出来,即便打听不出详细细节,起码也能掌握个大概,那绝对比聋子瞎子要强。 庄良珍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垂眸不语,他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仰脸看着她:“所以你的翅膀还没那么硬呢,怎敢就这样离开我?” 那如果有天他被翅膀还没那么硬的她踩在脚底,岂不是更丢脸。庄良珍压制着眼底的恨意。却被他倾身压了下来。 “先不看书了,我们做点有趣的事。” 她闭目抿紧了唇。 “珍珍,把眼睁开,我教你如何收服林妈妈……” 她忍着恨意睁开,却把灯熄灭,良骁怔了怔,于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才倾身吻住她。 一个时辰后,他起身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又将为她掖了掖被角:“睡一会儿再去洗好不好,我去看一个时辰书便回来。” 说完啄了啄她额头。 庄良珍没有回应,面容有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倦。 ☆、第051章 良骁虽然没走科举之路,但从小接受的教育与一般儒生差不多,只比他们多了习武这一样,十四岁那年因为南贞的事不得不放弃一段时日,之后重拾,不说博古通今,但在三营内不管文还是武,至今未曾遇到对手。 也算对得起皇上口中称赞的武能雄剑动,文能羽书飞。鲁国公似乎也看重了这一点,一心要把他往儒将上栽培。 但是天才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轻松,他的出色并非全然依靠天生的根骨与过目不忘的聪慧,更多的还是后天努力,没有人坐在那里就能等到天上掉好运。 他休息的时间也不比旁人多,聪慧带来的唯一好处是能让他在同样的时间内多学一样东西,但这世上要学习的何其多,永无止境。 可是自从成了亲,他那严密无缝的注意力就开始松动,渴望陪着她入眠,汲取她的温度,嗅闻她领边的香气,哪怕那颗芳心一直不肯打开,但至少人是暖和的香软的。 人生苦短,他只想尽情享受拥有她的快乐! 但也理解她的恨意,毕竟站在她的立场看……他确实挺混蛋。 可是不混蛋的话她就要跟亲爹走了,当真是养恩不及生恩,庄宜舟说什么她都信。 良骁又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中酸楚,真真是恨她,四个月的肚子,又是头一胎,她怎么就那么狠呢,弄死他的孩儿,也差点弄死自己。 当时稳婆再来晚一步,她就完了。 可当见到她还算精神的立在他跟前,所有的恨和怨又瞬间变得无力,只想她还活着,真好。 这也是良骁两次三番容忍余尘行的根本原因。到底是这厮救得她。 倘若余尘行没有在她做完月子那晚欲行不轨,他甚至是感激他的。 但只要想一想,想起他对珍珍做的那些不好的事,良骁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又上升了一个阶层。 就算是珍珍主动找上他求救,也不是他理所当然侵占她的理由。 不过他自己也是霸占庄良珍的混蛋,但这就另当别论了,人性就是这么自私。不过若是没有庄宜舟的事,现在的庄良珍可能也就认了,这个故事可能就变得简单很多,一对相爱的偷食禁果的年轻男女,年龄大一点的少年人诱哄了年纪稍微小一点的丫头,他们做的事不对,但相爱是真的,然后他娶了她,继续安享她美丽的身和毫无保留的心。 当然,现在的良骁也没少吃一口,只是当他真的吃到嘴而且随时随地都能吃时方才发现——心里的那块空隙,不知何时竟变得越来越空旷。 直到今晚,再也无法忽略。 当她无奈的睁开眼,但把灯熄灭那一瞬,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坚硬的东西。 凄美而又可怜。 令他快乐,却也史无前例的空虚与寂寞。 此时的书房,透过敞开的窗子,淡漠的月色被一盏盏明亮的宫灯融化,有飞蛾在扑火,就像她明知嫁给不爱的人会遭遇什么,也义无反顾。 良骁回去之后,幽香弥漫鼻端,撩起帘子是她沉睡的侧颜,大概是困极了,头发还未熏干便睡了去,春露正跪在床捧着小香炉屏息为她烘烤。 看这样子应是他离开没多久,便起来沐浴,如此着急的洗刷屈辱的痕迹。 良骁拿起小香炉,春露欠身退下,还体贴的将帐幔拉好。 后半夜庄良珍醒来一次,良骁不知何时已在身畔睡着,她轻轻动了下,尽可能的避免惊醒他,然后翻身朝里侧,蜷成一团合上眼。 当天空露出鱼肚白,她才带着不解的困惑缓缓睁开眼,良骁正撑在她上方,呼吸沉重。 许久之后,他才传水,洗漱完又躺回她身畔。 良骁道:“今日我休沐,有的是时间陪你,你累了就睡吧,至少一个时辰后再起来盥洗,不管怎样我们得要个孩子,你说对不对?” 他就不信她有了一堆孩子将来还舍得走? 舍得让别的女人替她养孩子? 庄良珍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一觉睡到了临近请安,春露在外间柔柔的提醒一声,她方才缓缓睁开,支起半边身子。 良骁也随之起身,沉默的望着她任由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庄良珍在净房吃了一粒断香丸,平静片刻,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面色如常的重新出现在良骁跟前。 “我先去月华堂请安,你若饿了便用膳吧,不必等我。”她经常这么说,客套而生疏,却比抓着男人袖子哭闹撒泼更恐怖。 世上最恐怖的莫过于你家女人不跟你闹,还伪装贤淑。 良骁看向她,一张小脸上了层淡妆,神态从容,但目光在与他相撞不过两息又开始晃动,她不怕他,却不敢看他的眼。 他轻轻擦了擦她眉尾,将那一点螺子黛擦匀。 距离这么近,却已是隔了千山万水。 …… 清晨的鲁公府,男人们和女人们兵分两路,一路给鲁国公请安,一路给老太君请安,看上去和睦而温馨。 相对于男人那边的严肃恭谨,女人这面就要活泼许多,尤其还多了一个解语花似的谢兰蓉。 她昨日赶到的,当晚就给老太君磕了头,今日一大早又来磕头,乖顺而知礼,颇得老年人们的喜爱。 自从把老太君和良二夫人气的脑充血,庄良珍现在请安的时候明显低调许多,通常装一会子隐形人,然后再恭恭敬敬跟在长辈身后退出。 但今日这场“请安”明显要拖延好久才能散会。 谢兰蓉有好多礼物要送给姐姐妹妹,皆是从金陵那边带来的土仪。 譬如良婷婉的白玉柄双面绣纨扇,上面波斯猫儿的眼睛似乎会变色;良婷慧的一套益智趣玩: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鲁班锁,各个打磨精巧,一看便出自特殊的匠人;良婷姝的则是一只圆圆滚滚的长毛哈巴狗,叫坐下绝不站着,还会抬起爪子与人握手;就连良念柔都得了一只嗓音婉转的黄鹂鸟。 每样皆并不名贵,朴实而亲切,却恰恰投其所好,瞬间淡化了彼此间的生疏。 所以说谢兰蓉很聪明。寻常人投奔人家自是想着带些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来显得恭敬,二来显得心诚。然而鲁公府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陈郡谢氏哪里就能拿得出令他们高看一眼的东西,就算拿出了,反倒显得生疏,还不如这般随和亲切拉近人心的距离。 毕竟鲁公府的女人图的就是一时新鲜。 当然,谢兰蓉也没忘了庄良珍。 不过这回她可不是叫“妹妹”了,而是改口恭恭敬敬的称“嫂嫂”,别小看这一声“嫂嫂”,有了这一声,将来见到良骁,那句“骁哥哥”便能喊得更甜更动人。 良婷婉等几个女孩子不时偷瞄庄良珍与谢兰蓉几眼,十分好奇“情敌”见面会发生什么。 毕竟谢兰蓉是来干啥的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 庄良珍放下手里的瓜子,态度轻慢的接过谢兰蓉递来的一匣子真丝罗帕:“谢姑娘有心了。” 咦~现在就开始醋上了!良婷婉与良婷慧面面相觑。 看来二嫂嫂是不打算掩饰了。 不过身为女人,站在原配的立场上想一想,女孩子们还是觉得庄良珍要更“可怜”,而二哥哥简直就是享了天大的艳福。 第52节 庄良珍和谢兰蓉站在一块儿,什么男人能受得了? 良二夫人暗笑一声:贱婢,一朝飞上枝头倒还挺会摆正室的派头。 只要谢兰蓉成了贵妾,她就能将庄良珍架空。 而弄点不起眼的事情,消磨良骁对她的喜爱也不是很难。 男人的心本就善变,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谢兰蓉,庄良珍失宠是早晚的事,没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 良二夫人认为良骁就是迷恋庄良珍那张脸,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但她不是。 殊不知今日不只是老太君这边“散会”慢,就连一向速战速决的鲁国公那面也“散会”慢。 原来大家要故意制造一番偶遇。 谁跟谁偶遇,自然是良骁和谢兰蓉。 所以今日长辈们直接留晚辈们用了早膳,大家齐聚一堂,十分融洽。 用完早膳,又值男人休沐,大家在月华堂巨大的花园里走走也很正常。 庄良珍漫不经心走在后面。 谢兰蓉则寸步不离良二夫人。今日的她穿了一袭杏红色的软烟罗裙,搭配着茜素红的薄纱香衫,腰间系着杏色的宫绦禁步,这次第渐开的红,犹如那次第渐开的花,美的令人舍不得移目。 庄良珍也觉得她漂亮,不过敌人再漂亮也还是敌人。 倘若谢三若不是良二夫人的人,让进来做妾也就做了,多少还能分担分担索求无度的良骁,可惜大家不是同一个战壕里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共存是不可能的。 且说男人那面,良骏和良驰一左一右陪伴良骁在祖母的花园里散步。 良骏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今日他有公务在身,完全可以不过来的,却还是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不知小蝴蝶发现今日这场欢聚就是为了促成良骁与谢兰蓉的偶遇会如何反应? 她会伤心吗? 不过男人纳妾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啊,她都嫁人了自然懂这个道理。 但懂不见得就快乐,毕竟这才新婚不过五个月。她是否也感觉到娘和老太君的轻慢?哪有这种时候往人房里塞妾的! 可是路是她自己选的,倘当初选择他,他就……良骏一愣,他就怎样? 难道他就不娶妻纳妾了吗? 他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因为小蝴蝶已经出现了。 双方人马非常巧合的遇上。 特别的巧。庄良珍从良二夫人横过来的眼波里看见一抹幸灾乐祸,而周围也飘过来好几道或好奇、或同情、或看热闹不嫌大的目光。 同情她的主要是家里这几位还没出阁的小姑。而她也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不能再干站着,得做点“反抗”什么的,以期表达对这位“贵妾”小姐的不满。 反正不能让大家觉得她是个善茬。 除了谢兰蓉,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也无须避讳,庄良珍又是嫂嫂,长辈们又在场,就更无须避讳。 所以只有谢兰蓉羞红了脸,执扇轻遮俏脸,半遮半掩的避到了良二夫人身后。 庄良珍真觉得她多此一举,还不如不避呢,那一避的莲步娇移的风情连她看了都要流口水。 她目光下意识的转向良骁。 原来他也在看她,眼眸深邃而幽静。 她很镇定的移开,淡淡目睹众人互相见礼,果不其然,当着良骁的面儿,那位傲慢的良驰无比殷勤的喊了她一句“二嫂嫂”。 此人也是个演技精湛的呀。她讪笑的回了一礼。 良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良二夫人,笑着与良骁攀谈起来,似是拉家常,又像是为谢兰蓉发愁:“二郎,听闻你与那曹大人交情匪浅,他家的养神丸很不错啊,可惜我与曹夫人不太熟识,你方不方便为我讨上几颗?你也知道兰蓉家里发生的事,眼看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这个做姨母的也是无可奈何。” 庄良珍又下意识的看向谢兰蓉,没瘦啊,长得可丰腴了。 不过从良二夫人嘴里出来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她调整了一下心情,忍着厌恶,主动凑上前,横在良骁与谢兰蓉的直线距离上,形同隔开了两人暗送秋波的可能性。 良婷婉脸上的同情就更明显了,二嫂嫂,你就不能表现的大度一点嘛,回家关起门来再与二哥哥商量。 良骏嘴角翕了翕,拧眉看着那个清瘦又倔强的背影,傻瓜,怎么这么会吃醋。 他不喜欢母亲对庄良珍的态度,又为这种对母亲不敬的念头而羞愧。 ☆、第052章 良二夫人今日唱的这出戏就为了两个目的:一则试探一下良骁的态度;二则恶心恶心庄良珍,给她一个警告。 甚至都想象过庄良珍回去以后如何发贱发浪的跪求良骁不要纳妾。 但她万没想过庄良珍大庭广众之下已经对“情敌”露出不善的苗头,可是这情况不太对啊,稍微有点脑子的女人不是该先假装温和大度啥也不懂,暗中给“情敌”使绊子,转头哄好夫君嘛! 她怎么把夫君撂一边,只顾着对付“情敌”,那浑身散发的不善仿佛都在宣布“我就是妒妇,生人勿近”。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高估了庄良珍的脑子。 可是庄良珍和良骁的关系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也并非庄良珍不懂得在人前表现漂亮,而是她本来就没啥名声,再装也不会有人喜欢她,这里都是等着看她笑话的,即便是同情也是暂时的,真要问在座的每一位,想必大家还是支持谢兰蓉。 那她也就不浪费表情来虚与委蛇那一套,更何况她也不在乎良骁怎么看她。 因为他的喜欢与否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这里每个人对她喜欢与否都不重要。 她只在乎所做的事能否达到想要的目的。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清醒,却也正因如此,便缺少一种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她已呈现出一种对情感的麻木。 大概她没遇到过多少好人吧。都是怀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或为了利益或者为了她的美貌,她不曾被世界温柔对待过。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脸“天真”的打断了良二夫人:“虽然我没看出谢姑娘哪里瘦了,但累得二婶娘都要吃养神丸了真是罪过。” 良骏忍俊不禁扑哧笑出,立即轻咳一声掩饰。这下谢兰蓉的脸面就有点挂不住了,连拿捏的无比优美的姿态也悄然颤了颤。 哪个女人能忍受旁人说她不瘦,且还当着三个美男子的面。良骁和良驰倒是没甚表情,可那该死的良骏居然笑了。 良二夫人不悦的瞪了良骏一眼,黑着脸解释:“不是给我吃的,是给兰蓉吃,她病了。” 庄良珍拧眉:“病了,那就不要出来逛园子嘛,病了还到处跑岂不是让长辈们忧心,万一有个好歹你让二婶娘如何与金陵的谢太太交代?”转头对身畔的慕桃说,“待会子把我吃剩的那一瓶曹大人家的养神丸送给谢姑娘吧。” 又是“谢太太”又是“吃剩的”,简直就是在戳谢兰蓉心窝子,她明知道她的父亲被革职,母亲一夜之间由夫人降为太太,还这般挑衅! 骁哥哥为何喜欢如此毒妇! 可是谢兰蓉的段位不知比邬清月要高多少,即使被人戳心窝了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反倒俏脸更白三分,美眸浅溢泪光,娇滴滴,嫩娟娟,樱桃小口颤了颤,欲语还休,爱娇而可怜,是个男人看了就不可能不生出怜惜。 世家贵女,横遭不幸,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靠下作手段爬上枝头的平民女子都能欺负她!倘若庄良珍的外貌平庸一点,这里绝对有男人要跳出来指责她了,可是她同样是个不输谢兰蓉的大美人啊。 所以谢兰蓉的一番作态固然令男人心驰神往,但该偷瞄庄良珍的依然偷瞄庄良珍。 良骏好笑的看着谢兰蓉,刚才那个样子还挺漂亮的,但目光一转向庄良珍的背影,眉宇便不由轻蹙,眸光柔和。 庄良珍呆呆的看着谢兰蓉,好一个我见犹怜! 男人看她的目光都软和了呢。既然谢兰蓉都能做到,那么模仿力超强的她应该也能。 如果她也适当的示弱,偶尔哀求几句,良骁会不会也可怜她,放过她呢? 她想起晨起时遭遇的折磨,想起明明很痛却不得不从承受的痛苦,一时五味杂陈。 如果说几句软话做一番可怜的姿态便不用挨欺负,那为什么不那样做? 谢兰蓉皱了皱眉:她干嘛看着我发呆? 不过一想到刚才拿出苦练多时的绝技引起一片惊艳目光,心中不由暗爽。 就连良骁好像也多看了她一眼。 良骏虽然笑的很可恶,但也看了她,而良驰简直就是直勾勾的盯上了。 良三夫人横了一眼失态的良驰,又微微眯眸看向谢兰蓉,二夫人挑中的人就是不简单啊,这是要勾的家里兄弟失衡么? 庄良珍回过神,而谢兰蓉也终于含羞带怯的从良二夫人身后走出,依然以纨扇轻遮粉面,悲悲切切道:“嫂嫂说的有理,是兰蓉大意了,都是兰蓉的错。” 这就是庄良珍最讨厌谢兰蓉的地方,比邬清月还讨厌,人家邬清月起码还是个敢爱敢恨的,这厮就会装可怜。 殊不知真实的男人偏偏就吃这一套,简直无往而不利。 庄良珍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会哭的孩子有饭吃,在上谷那会子谢三一哭良骁就没辙,谢三一哭,良骁就帮她拂去鬓边的落花,还递帕子给她擦泪。谢三受了委屈摇摇欲坠的欲说还休,男人根本就不想问为什么就会无条件的包容她。 而她也哭,却不注重美感,干嚎,令良骁心烦,烦到最后只能去堵她的嘴!堵的次数一多,他便生了那种心思,大约觉得她也就是那种女孩吧。 心中惆怅,千回百转,实则也不过弹指一瞬。庄良珍不为所动道:“既然你都说我说的有理了,那就快回去吧,莫让大家担忧。” 说完,也不管谢兰蓉神情是如何僵硬,转而向良二夫人和良三夫人优优雅雅的福了福身,淡声道:“那么良珍且先告退好为谢姑娘找点药吃。”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至良骁面前,仰着小脸道:“夫君,你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吗。” 这是她第一次以“夫君”唤他,尽管没走心。 良骁垂眸怜爱的看着她:“多谢娘子提醒。” 画风怎么忽然由妒妇大战贵妾变成秀恩爱了? 众人神情复杂的望着这对缠缠腻腻的新婚小夫妇。 良骏不屑的移开视线,向长辈告一声罪,神情冷淡的拔腿就走。 而良骁也客客气气提出告辞,领着庄良珍回家。 一场别有用心的闹剧结束的很滑稽。 身后良二夫人面如黑炭,谢兰蓉深深垂眸,贝齿一点一点的咬紧下唇。 …… 且说那对“恩爱”的新婚夫妇在众人的目送下渐行渐远,前面便是屹立湖心的悠然阁,下人们留在外面,良骁牵着庄良珍径直走了进去。 庄良珍掀开观景的竹帘,默默凝望一湖碧波。 “你今日只是表明了态度,但没有打消二夫人的念头。”良骁笑提醒她。 此时已有附近茶水房的下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为主子们斟茶,手脚麻利的做完一切,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方才欠身退下。 鲁公府不只大,还在各房之间设了各种观景的亭台楼阁,既能赏景又能歇脚,比如这里的悠然阁。 第53节 庄良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放心吧,不会让你娶谢三的,因为我也讨厌她。” 良骁捏了捏她微凉的粉腮:“那若换成你喜欢的女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在乎了?” 庄良珍愣了一下,除非傻了才回答“是”,因为这除了伤害良骁男人的自尊心别无它用。 她木然的摇了摇头,满足他男性的骄傲。 可良骁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满足,依旧端详着她,低声问:“如果我有其他女人你会伤心吗?” 她迟疑了一下:“那也得分情况,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她很聪明,如果回答“伤心”不免显得很假,但若说“不伤心”岂不就推翻了刚才的言论,所以她要从大局出发,如此识大体……可他脸上依然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庄良珍不想再与他谈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题,便换了一个:“是了,你不是要修缮书房的小花园吗,下人把瓦木工的意思与我说了一遍,我也觉得很有道理,南面那处厢房太占地方又不美观,倒不如推翻了改成一处雅阁,而西面那片空地就不错,再建两间也足够了,他日用来安排大丫鬟,通房……什么的足矣。可是东珠不同意,她说……那是南贞的房间,动不得。你要真觉得不能动,我就去遣散瓦木工,不然我觉得那样也行。” 她认真提出自己的建议:“就在西面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再把南贞用过的东西原样给你摆过去……” 后面的话被他堵在了口中,他用力捧住她的脸,空出一只手扯下了观景的竹帘,掩住满室旖旎。 殊不知这一切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良骏立在悠然阁对面的太山亭,默默的欣赏着阁中那对男女。 青天白日居然就……就做这种事,庄良珍果然如传闻的那般……那般…… 他用力攥紧身前栏杆,却心急如焚,因为良骁看上去很粗鲁,而她……在挣扎! 阁中庄良珍挣扎着寻得一线空隙,往后缩了缩,冰凉的小手在袖中不停捏紧,却抿了抿浅红色的小口,目中有泪光闪烁。 她说:“骁哥哥,你放过我吧,我好像受伤了,疼。虽然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平分你,可是为了你,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通房,我知道你还是会对我最好的,对不对……” 她仰脸望着他,凄然而惊惶,瘦削的肩微微颤着,仿若一片飘零落花。 良骁静默的望着她,唇色微白。 ☆、第053章 良骁眼睛黑了几分,默然看她片刻。 他说:“我再急也不至于在这里要你,难道我连亲近自己的妻子也不行吗?” 庄良珍却在心底冷笑,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什么正经君子,也不知是谁罔顾经纶,青天白日的就在宴息室里对她……一共发生了多少次,他自己心里没数? 她此前做梦也想不到良骁竟会是这种人。 放浪形骸,无视礼教! 即便别人不清楚,她却清楚的很。无比清楚在这个男人端庄持重的皮囊下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真面目,那面目离经叛道、卑鄙下流…… 他对她什么手段都敢用,因为没有人看见。而能被人看见的时候,他则继续装温和大度的好人,她却变成了被骄纵坏的任性丫头,不知好歹。 所以没有人理解她为何总是抗拒他,甚至莫名其妙发脾气。 众人皆被假象所蒙蔽。 庄良珍想到这里,容光渐渐黯淡了几分。 是假的又如何,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多少真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假的,说假话,扯假笑,只有在午夜梦醒之时才会有些许恍惚。 且说屡次遭遇明拒暗拒的良骁心里会好受才怪,可一望着她容色落寞的模样,想起她受的那些委屈,心,又不由自主的绵柔了,不管怎样,作为男人,甚至是夫君,他本就该多包容她一些才是。 他缓缓执起她的手:“好了,原是我不对。可是你总也不吭声,我并不知……你的感受。”这种事忽然在此时挂在嘴上,多少有些尴尬,饶是他也有点不自然,压低了声音道,“回去让我看看好吗,是哪里受伤了?” 庄良珍有些许羞赧但更诧异,适才她装可怜都没收到谢三那样的效果,可无意中流露出了一丝真实情绪,竟让他忽然变得心软。她一时也有些摸不透他了。 良骁很有耐心的看着她,似在等她回应。 她眼睫轻缓的眨了眨,给他看是不可能的,但他肯放过她,她自然也得回敬他应有的体面和尊重,那样相处起来彼此才不会为难。能不节外生枝的时候她比谁都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所以,当他叹了口气,轻轻拥她在怀那一瞬,庄良珍亦顺从的倾倒,脸颊默默的埋在他肩窝。 其实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除了那若有似无的“明惟甘松”,几乎不用任何熏香,说话时吐息更是清新,仿佛连口水都是香的,这样的他必然也会有些怪癖,甚至拒绝与吃过撒了细葱油煎包的她靠近。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且就在三天前。他喜欢她的人,如何亲昵都敢做,但她吃了那种油煎包,明显的发现他皱了下眉,极不自然的往后退一步,那之后厨房的菜单再也没有这样吃食。 虽然庄良珍巴不得他离自己远一些,但当对方是以这种原因才离得远了,作为一个爱干净爱漂亮的小女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事实上那一瞬可以用无比羞恼来形容。 此时被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衣襟上淡淡的清爽,也想起了他的嫌弃……庄良珍努力驱散这些萦绕心头的怪异,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应对他上。 良骁并不知庄良珍的思维已经发散的那么远,且他早就忘了那件事,那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讨厌葱花的味道罢了,但绝非是嫌弃她,那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 如果庄良珍说出来,他完全可以请她吃一颗大葱,然后当场亲她,舌尖挑进去都没问题。 那么此时的良骁在想什么?他在想如何将“南贞”这个话题揭过,从而将重点投放在修缮花园一事,且这也是个很好的锻炼主持中馈的机会。 他笑了笑,打破沉默:“傻丫头,修缮书房花园的事就按你的想法来吧,你也可以找我姐姐商量,这个她很在行,若有什么不懂的更可以直接问她,免得被下面人蒙蔽。” 庄良珍顿了顿:“你这么有钱还怕被人坑?” “越是有钱才越计较呢,该花的时候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可是不该花的,一钱银子我都嫌多。姐姐目前人在双阙街,多些相处,你会喜欢她的,她可以算是江陵良氏为数不多的好人。”他笑了笑,继续道,“还有林妈妈,你也可以找她,其实她的心地也不坏,端看你怎么用了。” 他在教她如何去做一名妻子,掌握一方宅院。 这意味着他在不断放权,允许她侵占他的领地。他给了她这么多甜头,目前还跟她站在一条船上,能做到这一步,也的确是诚意满满。 庄良珍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也心知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总要付出点什么表达同样的诚意,那样彼此的合作才能更“真诚”一些。 她攥了攥手心,仰起脸,揪住他衣襟缓缓拉低他的脖颈,踮起脚主动封住他早已做好准备的唇。 良骁眼底溢出一丝得逞的坏笑,闭目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她学会如何以唇舌来回应。 对付庄良珍这种人,一味的来硬的也没意思,反倒是这种迂回方式更能令她想明白利弊,分清楚取舍。 这样的方式所得到的效果比直接说“亲我,我就帮你”不知要好多少倍。 良骁很满意,一面教她亲吻一面教她如何提防下人的小算计。 小夫妻俩“重归于好”,并肩离开悠然阁。 良骁借着衣袖宽松,悄悄地牵了她的手。春露和慕桃跟在后面相视抿唇一笑,她们身为丫鬟,忠于奶奶是肯定的,但奶奶若能与良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也是她们巴不得的事。 再说回庄良珍的感受,她万没想到跟随良骁各退一步后彼此的关系就能得到如此巨大的改变,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不用再受罪了。比如熄灯之前他拿了一盒奇怪的香膏送她。 她还以为是抹脸的,但良骁低声与她耳语几句,庄良珍瞬间脸红如血。 小夫妻俩渐入佳境,当然这佳境的受益方更多的是良骁,而庄良珍在这方面的要求很简单,不受罪就行。 接下来平静的过了两日,她发现只要小声说一句“你可以轻点儿吗”,他亦会照做。 如此,庄良珍虽然不快乐,可是也不再痛苦了。当然,她也不知什么是快乐,能不吃苦受罪就已经很满足。 大部分女人都是这样过完一生,身为无数女人中的一员,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可是每日都要吃断香丸,有时候甚至要吃两次,这般高频率的吃法,令慕桃越来越心惊肉跳,然而庄良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除了小日子偶尔不准时,但很多女人都这样。 此时此刻,每日还在努力耕耘的良骁八辈子也没想到最终会是白忙一场,可以想见,若是知晓了真相不活活气死也得吐血三升。但他不知晓,所以这平静的两日过的很安宁满足。 这一日,良骏忽然来书房找良骁,是为了都督府与三大营操练的公务,良骁与他相谈许久,气氛还算融洽。 直到临走之时,良骏似乎才想起一件私人的事。 他让小厮将东西呈了上来,笑道:“最近公务繁忙,倒是把二嫂嫂那件事忘了。先前她与婷婉在天然苑消遣,你也知道婷婉那丫头成日大大咧咧,倒让我一不小心惊了二嫂嫂,这些是她走之前落下的东西,便由二哥您亲自交给她吧。” 当时庄良珍跑太快,哪里还有心思带走挖的苔藓和蝶翅草。距今又隔了这么多天,那日所收集的肯定已不能再用,所以现在摆在筐里的这些,应是良骏吩咐下人现挖的,也算他有心了。其实良骁并未将那场误会放在心上,因为良婷婉确实是那种性格。 但良骏非但不介意珍珍糟蹋他的天然苑,还亲自将东西送来,可见是要缓和长房与二房日渐加深的矛盾。 良骁笑道:“那我便替你嫂嫂先道一声谢了。” “一家人应该的。”良骏客气道,拱手告辞。 这一筐苔藓与蝶翅草很快被下人搬给了内宅的庄良珍。 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可见良二夫人既想做坏人,但又不愿将小长房得罪死了,如此才唆使一双儿女主动与小长房交好。 庄良珍如此猜测,也确实猜对了一半,良二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送东西的良骏却是怀着另一个目的——粉饰某种不太光彩的想法。 不得不说他粉饰的十分精妙,连良骁都骗过了。 而之所以能骗过良骁,除了他早有预谋之外,也是因为良骁实在没往那方面联想,这根本不符合良骏的性格。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会做一些不符合性格的事,这事连良骏自己都有点懵,于是他觉得是该考虑娶妻生子的事了,正好良二夫人也在催促他。 虽说良二夫人的人品不怎样,但审美还是不错的,丽惠郡主赵翡不仅是个大美人,还颇有气度,令人望之一眼便倍增好感。前来相看的良骏目光甫一与她对上,不由一亮。 这简直就是良骏少年时期幻想的女神,心目中贤妻形象的范本。 而江陵良氏男子盛名在外的美貌也没有令挑剔的丽惠郡主失望,甚至还大大的超过了期望值! 这位排行老五的良骏比她想象的还要俊美!她曾于花灯节见过良骁和良驰,而眼前的良骏与那两位绝对不分伯仲。 丽惠郡主心花怒放,虽说长辈们选中良骏是因为他的年少有为和家世,但在这两样的基础上,对方还是一个美男子,那更是锦上添花。 最终双方都表示很满意,但女方身份高贵,而且女儿家总要矜持一下,拿捏一下如此才显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是大齐男女相亲后的规矩。是以,良二夫人就要开始挑吉日派媒人上门说亲了,而女方要连续拒绝三次,直到第四次才能应下。 女人就是作。良骏对这种奇怪的规矩无言以对。 不过这也用不着他操心,剩下的自然由两家长辈来商讨。 此时的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负,头顶阴霾骤散,精神也重新振作起来。 只要想起丽惠郡主是那么可人那么漂亮,而他又很是欢喜,那如释重负的感觉便越强烈。 所以说嘛,他对庄良珍只不过是一时迷恋,就像蝴蝶看见美丽的花,男人对那等美貌没有遐思才不是正常男人呢。 这一日,丽惠郡主要去大昭寺上香,很巧合的遇到了带着良骏前来上香的良二夫人,于是两家长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让给了两个小年轻一点说话的空间。 因为是人来人往的白日,丽惠郡主身边又有丫鬟仆妇,如此与良骏散个步说点话什么的也不算过分。 而良骏也急于证明自己对丽惠郡主是真的喜爱,便强迫自己用了点讨好女孩子的心,这方面他倒还算有天赋,平日里只是懒得用罢了。 两人便立在一株灿烂的西府海棠下轻声细语的闲谈,花儿开的很美,但最美的那一朵开在很高的枝头,女孩子在这种场合踮脚又伸手去够多少有些不雅观。 丽惠郡主抬眸看了两眼,略有犹豫,良骏立时抬手摘下,笑着递给她:“是要这一朵嘛?” “对,就是这一朵。” 良骏一愣,丽惠郡主也一愣,因为说话的人不是她。 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卖花的摊子,上面摆了好些栀子花,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正美滋滋的蹲在旁边挑挑拣拣,然后包了整整两袋一溜烟的跑向远处的马车。 第54节 庄良珍从马车上下来,又恭敬的上前扶了一把良婷安。 良婷安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来寺庙吃斋念佛。庄良珍有心与她交往,而她也有这份心,一来二往两人接触就多了,这一日便约了一道上香。 买栀子花的正是慕桃,小丫头喜欢香香的东西,而且栀子花烧菜好吃。 庄良珍挺喜欢吃这个的,便让慕桃多买了一些。 且说那面的良骏手里捏着海棠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第054章 庄良珍和良婷安所乘坐的马车是两匹并驾的战马,又有随行护卫十几个,两人身边更是丫鬟仆妇环绕的,如此派头,周围的普通百姓见了自然明白是簪缨世胄的奶奶们出行,于是全都自觉的退散开来。 从前良婷安还在京都的时候便是这里常客,如今旧地重游也是熟门熟路。 寺院有专门接待贵妇的知客僧,彬彬有礼的前来迎接庄良珍和良婷婉。 而另一面的良骏,捏着海棠花讪讪而笑,递给丽惠郡主,转而道:“时候不早了,良某便不再耽误郡主上香的时辰。” 他极有风度的告辞,倒让还处在喜悦中的丽惠郡主措手不及,眸中流露一点失落,但她掩饰的很好,就此与良骏告别。 良骏大步流星的又找到了良二夫人,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策马离去,心中暗骂:晦气,进个香都能遇到那妖精! 虽然他并不喜欢庄良珍,但也不想再对她有非分之想。并非不敢,仅仅是不想,他觉得那实在是太有失水准了,此前一定是鬼迷心窍,所以一看到庄良珍他就浑身不舒服,干脆离她远一些好了。 他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是在“赌气”。 是的,他很生气,那日见到良骁捧着她亲嘴的画面久久不散,忽然觉得对她有那种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太恶心太不值了,她算什么,不过是个漂亮的小玩意,将来的下场完全无法想象,也就现在还能得瑟得瑟。 一旦老太君觉得她没用了,恐怕她连妾都捞不着,良骁虽然舍不得让她“病逝”,但也不可能放在身边,良骏非常笃定庄良珍的下半生绝对是要在某处隐秘的田庄安度。 就让她在里面待到死好了。 他目光微冷,愤然甩鞭,想象着清瘦的庄良珍,披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默默伫立一方荒凉的院落,那样的年轻那般的美貌,却终将被灰尘一寸一寸的掩埋,化为红颜枯骨。 良骏任由马儿胡乱的奔跑着,出神的想象出了那样一副画面,心中不由一阵悲伤。 难道他真的忍心冷眼旁观她如落花般被风干枯萎吗? 其实他只是生气罢了,哪里就到看她死的地步。 也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莫名其妙恨她? 只是因为看不惯,瞧不起? 但她并未做过任何得罪他的事啊? 良骏感到茫然。 而此时大昭寺里,正在陪伴良婷安进香的庄良珍,对自己被良骏“恨”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了估摸也不会有太多意外,顶多感触一句江陵良氏果然是坏人多好人少呀。 所以说江陵良氏也是有好人的意思?是的,眼前这位良婷安便是。庄良珍实在不敢相信如此善良柔弱,连吃肉都觉得是罪过的女人竟是良骁的亲姐姐。 蓝嫣芝当年是不是把所有的善良都生给了她,轮到良骁时所剩无几,所以他才坏透气了? 然而在这位善良的姐姐眼里,她弟弟还是天底下顶好的人呢。庄良珍暗暗不屑,所以当良婷安颇为自豪的讲述良骁有多么多么好时,她只能应景的陪着笑两声,道一句“是呀”。 再有两个月,良婷安便要跟随黎至谦回泾州,那深藏内心深处的不舍令她的话语不由多了一些,好在庄良珍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这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子。 良婷安对庄良珍的身世一清二楚,也隐约知晓她目前与二房的摩擦,但并没有因此而看轻她。 在良婷安眼里,鲁公府就是一滩龌龊地,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掉进那里才是白白糟蹋了呢! 不过弟弟喜欢她,况且千金难买心头好,有一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也是这寂寞又漫漫的人生一大幸事。而她之所以接近庄良珍就是为了确定此女对弟弟的心意,可惜试探的结果很令人失望。 良婷安叹息一声,换了话题:“大昭寺的平安符素来是最灵验的,我约了静谭大师,想要求三张。一张给良骁,一张给你。”她温柔的对庄良珍笑了笑。 “谢谢姐姐,那良珍也为姐姐求一张吧。”庄良珍回她一笑。 “这个可不是一时便能求来的,你若有心便替我多照顾一些良骁吧。”良婷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不再去看庄良珍神情,也仿佛自己适才不曾说过什么。 庄良珍也是个玲珑心肝儿,岂会不知良婷安对自己的一番试探,这位姐姐固然善良,却聪明如水,给人一种温柔的强大。 她没接“照顾良骁”这句话,却顺着前一句打趣:“那么最后一张肯定是为姐夫求的吧!” 良婷安笑道:“他不信佛,不需要这个。那张是为他明年即将出世的孩子求的。” 庄良珍眼眸一亮,轻挽她手臂,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您有了!” 良婷安微微愣了下,旋即温和道:“他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 庄良珍有些听不懂了,拧眉望着她,下一瞬便顿悟,却更糊涂了! 据她所知,良婷安与黎至谦成亲八年,至今也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儿女是女子立身后宅的根本,她什么都没有,为何还能安然的接受竞争者有了? 难道她不害怕吗? 良婷安显然是看懂了庄良珍的疑惑,淡然解释道:“他很尊重我,等了我这么多年,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如今他都三十五了,要个孩子也是应该。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计较,能搭伴过日子互敬互爱也很温暖,再有几个孩子在家里热闹热闹,是谁生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她曾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婚妻,未来的国母。 那个如星辰一般尊贵的男子也曾在兰草旁许她一世承诺。 可她终究是个没福分的。 宫里派来的精奇嬷嬷发现她常饮的茶水有毒。要不了命,但要她这辈子都做不了母亲。 一个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的女人跟废物有何分别? 后来的两年她整个人都枯萎了,每日都要喝一碗又一碗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汤药,只为了祛除体内寒毒,那段时间良骁四处奔波,为了她,整个人瘦的形销骨立,而他,也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也是为了她,他才疏于防范,导致那般可人的南贞…… 良婷安对这个弟弟终究是有太多愧疚。 后来,良二夫人便把她许给了泾州的黎至谦。也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便稍稍的赏了她一点仁慈,良骁请来的那位神医总算将她身体的寒毒去除了五成,也就是给了她五成做母亲的希望。 往事不提也罢。良婷安并未告诉庄良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她只是为黎至谦开脱了一句,又叹了声命不与我,但眼神不见丝毫悲切。 两个女子一时间都变得安静。 就在这时,做完早课的和尚们三三两两离开正殿,而庄良珍和良婷安所走的这段路恰好通往大昭寺几位高僧的禅院,是以偶尔碰上一个身披袈裟,年纪至少七十以上的师父也不算奇怪。但是,倘若这位师父一看就地位极高年纪却跟知客僧差不多,就很难不令人关注他了。 庄良珍一行人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就连良婷安也不由微微瞠目,身边的仆妇就更不用说了。幸好有一道花墙隔着,否则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那可真是太失礼了。 只见那位高僧肌肤光洁如玉,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两片棱角分明的红唇有种奇异的冷冽。他不像一般出家人那般平易近人,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明知自己正被一群好奇的女眷打量也不以为意,依旧目不斜视而去。 知客僧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解释道:“这位是戒律堂的长老墨霜师父,年纪虽然不大,辈分却是我们这里最高的。” 如此,算是解了众人疑惑,庄良珍也只把此事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插曲,便与良婷安继续前行。 …… 大昭寺求平安符的细节便不再赘述,却说那位有幸为黎至谦绵延子嗣的女人正是香巧,来京城之前,伺候了黎至谦一回,没成想竟怀上了。 本来原定这几日就要离京的,就是为了让香巧坐稳了胎,良婷安才与黎至谦商量再等两个月。 自从有了身孕,香巧是又高兴又恐慌,高兴的是自己从此就要母凭子贵,而恐慌的是万一主母嫉妒她,夺走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好在主母并没有提一句要抱养她的孩子,甚至还专门去大昭寺为她的孩儿求了平安符。 香巧眼泪汪汪,感动的无以复加,当场就要跪下来谢恩,好在良婷安身边的仆妇眼明手快,急忙架住了她:“香巧姑娘,这可舍不得,您现在是金贵的身子,一定要爱护自己,不能让大爷和奶奶忧心。” 坐在对面炕上的黎至谦神色微冷,对香巧道:“你下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和嬷嬷,不要让奶奶操心。” 香巧诚惶诚恐的告退。 良婷安娴静的修剪花枝,等下人全都退了出去,这才小声对黎至谦说道:“你也太严肃了,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自当要多呵护着点。世上再没有比怀胎十月更辛苦的。你们男人的心就是不够仔细。” 她垂眸一点一点的剪着叶片儿,二十五岁的年纪了,看上去依旧年轻,肌肤如雪,只是眉宇间有一点时常轻蹙留下的痕迹。黎至谦淡淡的打量着她,觉得她随时会化成春泉,蜿蜒而去。 ☆、第055章 当庄良珍陪同良婷安去大昭寺进香求平安符时,谢兰蓉也没闲着。 这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女孩子,功利心绝不亚于良二夫人,嫁入鲁公府是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当她遇见良骁之后,这个愿望立刻变成必须实现不可的目标。 然而命运在她与目标触手可及的那一瞬忽然开了个玩笑。她的父亲被罢官了。官场上的事她不甚清楚,也不懂父亲真正得罪了谁,更别提这事还是良骁一力促成的。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的身份从此一落千丈。 从一个金陵都察院的右副督御史的千金变成了庶民的女儿,头顶唯一的光环也只剩“陈郡谢氏”这四个字。 她无暇自怨自艾,唯一的念头就是缓缓接近良骁,即使最后一定会成为他的贵妾,她也希望这期间能与他有一些感情上的交流,有了感情才有机会与庄良珍相抗衡。 而良骁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所以,谢兰蓉并不怕受冷落,只怕压不过庄良珍。 那个贱婢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谢兰蓉嘴上不提,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庄良珍有多阴险以及多么会哄男人。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乖巧文静的陪良婷婉游园,这个又蠢又无礼的死丫头,简直把她当做贴身大丫鬟来对待,谢兰蓉恨得牙根发痒,偏还得忍着。 良婷婉逛了会花园,又开始苦练踢毽子,也不知是绣鞋做的不够好还是她的肢体不协调,无论她多努力都无法踢出二嫂嫂那样的水平,庄良珍却能左右脚将毽子踢出花来,关键姿态还把握的那样美,盈盈而动,让良婷婉好生羡慕。 可是越羡慕就越心急,她一个用力,毽子就飞上了树梢。良婷婉气的狠狠跺了下脚。 谢兰蓉连忙吩咐丫鬟去帮她,人却立在原地不愿动。 “婷婉,你怎么又开始闹脾气了。”良骏走过来,示意身边的小厮过去帮忙。 谢兰蓉立刻收起脸上的不耐烦,对良骏款款福了福身。 良骏并未像从前那般对她微微颔首,然后大步离去。 “谢姑娘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他一脸随和,伫立原地。 但谢兰蓉可不觉得良骏会无缘无故关心自己,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尤其似笑非笑时的眼眸,很容易令女孩子感觉危险。 还是骁哥哥那种邻家大哥哥般的温和更亲切。 她柔声回:“兰蓉不敢,能得姨母照拂,每日还能与婷婉作伴,此生已经知足。” 良骏嗤笑一声,慢慢靠近她,低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还未能照拂一下你。” 谢兰蓉白皙的脸颊腾地红了。 他徐徐道:“这一处园子风光甚好,却不如悠然阁附近的湖光迷人。毕竟山水养人,每日这个时候去那里逛逛说不定心情就会开朗。” 谢兰蓉狐疑的抬眸看向他。 第55节 他眼角微挑:“那里离慎德园也很近。” 谢兰蓉目光一怔,脑子立刻转动起来。 目的达到,良骏嘴角衔着一抹暧昧而悠长的笑意,举步朝良婷婉走去。 谢兰蓉悄然攥紧了纨扇,隐隐激动但也隐隐觉得不真实,良骏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男人虽然也瞄过她的美色,但那是她故意卖弄才勾起的,就好像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男人觉得不吃白不吃。可当她以此暗示他点什么时,他压根就不搭理她。这对谢兰蓉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从小到大,她只需一蹙眉,一娇嗔,就会有好多男孩子前仆后继的献殷勤,纵然是良骁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不过也没见过良骁对谁不和颜悦色,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该死的良骏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 为什么今日忽然有兴趣凑过来与她说话,还提点她如何接近良骁?谢兰蓉转了转眼眸。 说真的,良骏自己也不愿细思自己为何如此乐于助人。 大概是舍不得谢兰蓉这样的美人像个怨妇似的悲春伤秋吧,男人嘛,哪个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别问他为何不亲自去怜惜这个香玉,因为他喜欢丽惠郡主。 但他内心深处无比期待谢兰蓉的表现,更期待小蝴蝶落寞的神情,一旦良骁不睡她了,看她还怎么得瑟! 他要疯了,怎么又开始盘算那个女人了! 良骏神情狼狈,胡乱训斥了良婷婉一句,便匆匆离去。 日暮沉沉之时,庄良珍才回到鲁公府。 盛昌街整洁而干净,周围又没有小商小贩,亦很少有普通百姓身影,但最近几日却时常有陌生人路过此处,护卫暗暗提高警惕,多派了人手当值。 是以,那名一路尾随庄良珍车马的灰衣人一见鲁公府比往日戒备更森严,心底不由警醒,立时转身离去。 此时的庄良珍对危险依然一无所觉,其他人也不觉。 想来那场牵连甚广的私贩战马案早已令潜伏在京都的突厥细作元气大伤,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下,他们断然不敢再对庄良珍出手,反倒犹如充满耐心的野兽,不动声色的蛰伏起来,以期将猎物一击毙命。 却说良骁下衙之后匆匆路过悠然阁,当时金乌西坠,湖面粼粼,铺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芒,谢兰蓉娉娉婷婷的侧坐美人靠,望着一丛盛开的茶花黯然神伤。 她穿了一件单薄又轻软的杏黄色罗衫,侧影若明媚的山峦起伏,下面一袭挑了银线的豆绿撒花纱裙,既娇嫩又不失少女的修长。 她本就楚楚动人,此时再一神伤,抹了口脂的小口鲜艳欲滴,是个男人就不可能不荡漾。 美景美人,当真是香艳欲绝。 她感觉良骁乌黑摄人的眼眸飘了过来,心头一颤,脸颊不由热了,暗暗咬唇也羞怯的看向他。 只看见良骁的背影。 嗯?怎么走这么快!谢兰蓉一愣,也顾不得娉娉婷婷的姿态了,急忙起身追过去。 “骁哥哥!” 女孩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良骁驻足转身看向她。 她不是正面湖发呆吗,怎么发现他的? 谢兰蓉好不容易追上他,娇滴滴的喘着粗气,心口一起一伏,不禁以掌心按了按,似要抚平气息,但她这动作实在是很难不撩的男人起那种心思啊。 西宝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见状咽了口唾沫,慌忙垂眸。 良骁目光不由微沉。 他淡声道:“时候不早了,谢姑娘有什么事明日大可以遣人回禀良珍一声,她自会告知与我。” 谢兰蓉一愣,睁大无辜的眼,泪珠儿却先滚了下来。 “骁哥哥……”她伤心道,“我……我不敢,嫂嫂好像不喜欢我……” “你哪只眼看到我不喜欢你的?”庄良珍面无表情的从花树后面转出。 她是专门来“捉奸”的。从大昭寺回来后,那位被她安排在小厨房多日的林妈妈做了份香芋糕请她品尝,顺便说了句“谢姑娘好像在悠然阁附近,难道是想过来拜见奶奶”。 但是庄良珍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谢兰蓉的“拜见”,那只好主动来“拜见”她了。 却说谢兰蓉怎么也没想到庄良珍会在这时候出现,着实吃了一惊,脸上勾人的娇楚也被吓飞了一半。 良骁则不动声色与其拉开距离。 不知珍珍躲在那里偷看多久? 适才他的视线好像下意识的看了谢兰蓉抚着心口的动作,但那只是下意识的一眼,并非是“不老实”。 这确实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何况还是谢兰蓉这般用了心机的美貌,但“看”不代表他就是真的被吸引,就好像有人动作过大或者弄出特别动静,人们自然而然好奇的看一眼一个道理。 事情好像搞砸了?但谢兰蓉到底是谢兰蓉,只慌乱了一瞬又恢复镇定。 这种情况呢,如果原配不在场,那就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在跟男人诉苦然后愿意有所回报的求男人帮点啥忙。 可是原配在场的话,那就不是诉苦了,而是勾搭,况且她还说了人家坏话! 换成一般小姑娘被人当场抓包大概要羞惭的无地自容。 可是谢兰蓉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不仅“无愧于心”,还怯怯的看了庄良珍一眼又慌忙垂下,继而颤颤的挪向良骁,将一半身子藏在他身后,可怜巴巴道:“嫂嫂,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话没说两句,眼泪已经成串的往下落。 庄良珍最见不得她这幅德行,真想抓过来抽两个嘴巴,不过真抽了谁知道表面装正经一肚子花花心思的良骁会不会心疼。她可不想身边多一个这么有心机的“妹妹”。 庄良珍夸张道:“谢姑娘你怎么又哭了,二夫人为了你劳心劳神,眼瞅着人都老了好几岁,你可不能再让她担心呐!” 这句话后来传进了良二夫人耳朵里,气得她一个仰倒,但这里暂且不提,且说谢兰蓉被她这招“祸水东引”惊的心神一震,慌忙敛去泪意,辩解道:“嫂嫂误会了,我怎舍得让姨母忧心,只是今日睹物思人,一时想起家中父亲还在蒙受苦楚,便……便忍不住伤心。骁哥哥……”她求救般的看向又挪远好几步的良骁,“骁哥哥,今日兰蓉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就要下跪,可是庄良珍岂会让她如愿,敏捷的上前一步,两手托住她手臂。此前就说了,庄良珍手劲比一般的小姑娘大,谢兰蓉被她这么一“托”,哪里还跪得下去。 “谢姑娘,这里到处都是鹅卵石,你当心着点别摔了。什么不情之请呀还得让二爷给你做主?二夫人若知道了,一定要误会是哪里做的不够好,竟让你这般生分,居然跑到长房来求援。”庄良珍怜惜不已。 谢兰蓉恨不能堵上庄良珍的嘴。 庄良珍暗暗冷笑。今天要真给谢三跪在这里,传出去旁人不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她倒是不怕被人说妒妇或者“还没开脸就开始磋磨人小姑娘”,只是不想让谢三在良骁跟前得劲儿的装。 原来她到底还是有点怕。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该死的谢三又真是美貌动人,方才良骁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而他又是因为不愿让二房如意才不要谢三,万一下半截一个冲动控制了上半截,令他感悟到其实要了谢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庄良珍可就惨了。 到时候不仅要应付家里这个不省心的,还得防着见缝插针的良二夫人,而且谢三屁股这么大一看就很能生,她是傻了才给自己添堵,此时当然是能扫平一个妖孽先扫平一个。 不管是通房还是小妾,庄良珍觉得都得自己来筛选,断不能让他人插手。 忠不忠心无所谓,好拿捏才是王道。她虽然没经过一日世家贵女的教育,但举一反三,此等觉悟还是有的。 良骁沉默的看着两个惺惺作态的女人,尤其珍珍那充满防备的余光。 她在防备他偷看谢三。 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好色又下流的人物呢。 是不是怕他禁不住诱惑要了谢三? 然后妨碍了她的复仇大计? 不过他宁愿要谢三也不想要她安排的那些乌糟通房!良骁神情冰冷,愤然转身离去,全然不顾身后两个唱念俱佳的美人儿。 他一走,庄良珍和谢兰蓉同时松了口气。 前者不用再担忧他被勾了魂,后者也不必再浪费精神装小白兔。 谢兰蓉一扫之前的可怜,更不见那等娇声嗔气,往后挪了两步,这才款款福了福身:“嫂嫂,您的醋性也太吓人了,干嘛一个劲曲解我的用意,让骁哥哥误会呢?我不过是想求骁哥哥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请袁阁老为我父亲说几句好话,并非不想通过您传达,而是您不喜欢我这件事,谁都看得出。所以兰蓉才不敢凑上去惹人生厌,还请嫂嫂念在兰蓉一片孝心的份上原谅则个。” 骗鬼呢孝心! 庄良珍捏了捏手腕,目光扫过谢兰蓉惊人的心口位置,其实这丫头不胖,腰细的要命,就是该胖的地方太胖了些。 她也笑道:“你都说了我醋性大,难道还不懂醋性大的人都小心眼儿,那我还原谅你什么?谢三,你给我听好了,想进慎德园,做梦去吧!我若是你,就选择良骏,反正都是做妾,给谁做不一样,但给良骁……你不怕死放马过来。” 好嚣张的嘴脸!方才骁哥哥还在之时怎不见你这般!谢兰蓉微微眯了眯美眸。 庄良珍也毫无畏惧。 再说回良骁那边,他怒气冲冲回到慎德园,在书房一直待到掌灯时分,连晚膳也是在里面解决的。 既懊恼又愤怒。 懊恼自己怎么就多看了谢三那眼,但他真的很无辜,而且也没起坏念头;但是珍珍凭什么用那种猜忌与防备的眼神…… 但得胜归来的庄良珍心情也不算甚好,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凭什么呀?让她跟谢兰蓉大战,赢了,等同为他踹开黏腻的二房,输了,他白得一个美人。 怎么样都不吃亏。 而她,实在是输不起。 每一步都不敢有差错。 不过这世上的交易又有多少桩是真正公平的?庄良珍静坐发了会呆,重新振作起来吃饭。 ☆、第056章 晚膳过后,庄良珍伏在案边慢吞吞抄写《马经》第二卷。 她确实能把这一本上的缺张少页补齐,但补不齐完整版的最后一页。 那部分内容就刻在她的小马驹玉佩上,用的是厄蛮族大祭司的专用密语,即使土生土长的厄蛮族人都不可能读懂,更何况她这个半吊子。 但是连她都不懂了,老太君和良二夫人那两个毒妇肯定就更不懂,是以,她不写也没人知晓。 她下意识的咬了下笔端,在想谢兰蓉。 她身边的陈氏是什么来头?若真是大祭司的后人,那必然是懂玉佩上的密语,甚至都有可能知晓完整版的事。 这倒是个潜在的麻烦! 可惜人在江陵马场,否则……庄良珍暗暗捏紧了掌心的紫毫笔,澄净的眼底掠过一丝杀意。 慕桃端着一碗红参当归汤走进来,温度适宜,不用专门晾凉就可以喝。 她瞄了庄良珍几眼,小声道:“奶奶,那个药可不可以别吃了,要不用太医开的方子试试,总好过把药吃进肚里。” 似鲁公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常年与宫里太医来往,获得几样避子的方子再容易不过。 其中有一种就是用特殊草药熬制冲洗身子,既能避免不必要的子嗣又能保住女人的健康,两全其美。 庄良珍缓缓搅着参汤,垂下眼睑:“慕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那种冲洗的法子做不到万无一失,这在常人看来已经很管用,我却不行,我承受不了一点点的失误。” 第56节 她为了去武灵已经害死了一个小生命,虽然她别无选择,虽然那小东西活着也不见得就能活到成年,即使活到了成年也是比旁人下贱,可是……害了就是害了,她不想再害第二个。 更何况她是那么的恨良骁,又如何生的出流淌江陵良氏血脉的孩子? 又如何向死不瞑目的阿爹交代? 而她,也没想过在报复了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家族后还能全身而退。 若没有未来,何必还要再去创造一个未来注定就是悲剧的小生命。 庄良珍仰脸将参汤一口气喝干,擦了擦嘴,再端起茶碗漱口,重新净牙。 慕桃刚端起托盘去倒水,良骁已经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慕桃眼睛一亮,二爷回来了,不跟奶奶置气了! 她急忙看向庄良珍,眸中似有祈求,二爷已经这般退让了,您可千万别再说难听的话刺激他啊! 看来大家都很清楚庄良珍那张嘴。 良骁力持从容的神情下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 他是打算在书房过夜,但真睡下之后又不由恼火,这样算什么,就算在书房待一辈子她也不会在意,说不定还暗自窃喜! 这样不明不白的过一夜,倒显得自己很心虚。他思前想后,干脆大大方方的回来。 不在乎便不在乎,怀疑便怀疑,反正……她本来也没在乎他呀。良骁抿紧唇角,默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知在想什么。 庄良珍虽然也不怎么开心,但她想通了也就释然,释然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冷嘲热讽他如何的坐收渔翁之利,这种事情吵赢了也没意思,因为谢三这事还是得由她来解决,谁让她是妻子呢,这个身份就是干这个的。 她起身翻出良婷安求来的平安符,已经被缝进了荷包里,是他惯用的那只。 “这是姐姐为我们求的平安符,她最挂念的人便是你,希望你时常配在身边,你看用这个荷包行吗?”想起良婷安那样的女子,庄良珍的心也变得柔软。 良骁抬眸看向她,目光又落在她捏着荷包的小手上,便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你帮我系来看看合不合适。” 庄良珍愣了下,合不合适看一下就知道了,这么晚了干嘛还要系一遍,不嫌费事吗?但这事也没多费工夫,她也懒得与他多说话,便低着头解开他腰间络子,重新结一遍。 良骁则一直垂眸看着她,她离得很近,白生生的耳垂戴了一对浅蓝色的碧玺,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不断轻颤,飘起一缕淡淡的幽香。 那么动人却也那么可恨。 她只记得他欺负她,也记得他说的那些违心的话,还记得他与谢三的逢场作戏,甚至永远记得他……打断庄宜舟的腿,却忘了那些他对她的好。 忘了曾经说过的他是她最爱的骁哥哥。 他看了她一会,低哑启音:“珍珍,你最不能原谅我的是哪一点?” 庄良珍系绳结的手一顿,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问如此敏感的问题。 “不管你信不信,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那些话都是权宜之计,不是真心的,你在我心里比她们都高贵,不是养着玩的美姬。我需要花这么多心思养你这样一个折磨我的美姬吗?谢三那件事说来太复杂,总之就是逢场作戏,我只是递给她一块手帕,她哭成那样我若无动于衷戏就没法演了。”良骁咽了下。 庄良珍看见他的喉结微微滑动。 他又道:“如果你是怪我欺负你,那也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我承认除了有原因我也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你,而你也爱我。” 庄良珍感觉莫名的悲凉,但神情依旧平静。 他欺负她,她是难过的,也很痛,但更多的是委屈和不解,为什么要骗她?先骗了她的心再夺她的身,她宁愿他就是干干脆脆要她的人,霸占就霸占了,然后再明明白白用她诱捕阿爹,这样至少她不会有被背叛的鲜血淋淋。 她偏头柔缓道:“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些?” “你听好了,就算时光倒回,我也会再把你爹的腿打断,这不是因为你不够重要,而是因为你太重要了,我才忍下杀了他的冲动。”他最后一遍跟她解释。 庄良珍眼眶瞬间红了。 良骁倾身含住她耳垂,任由她捶打自己的后背。 外间值夜的慕桃被瓷器碎地的声音吓一跳,紧接着是更多器皿落地的声音,许久之后才响起庄良珍一声尖叫“不要”,然后就没了。 而此时黑黢黢的院落也有个小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这是二房安排的眼线,翌日就迫不及待将小长房夫妻俩半夜吵架的事传给了董妈妈。 董妈妈再幸灾乐祸的传给良二夫人,良二夫人暗笑:“那就是个祸根。” 一直在旁安静品茶的良骏眼睫微颤。 心口更是狂跳不止。 据说昨日小蝴蝶与谢三大战了,谢三虽败而犹荣,终于让良骁看清了小蝴蝶的真面目。 可是小蝴蝶一定很委屈,回去大概要缠着良骁不肯罢休吧? 毕竟除了良骁在乎她,其他的人,没有一个安好心的。 可是良骁会不会不耐烦?有没有欺负她? 若是被欺负了,她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盼望已久的目的终于达到,良骏却感觉沉重的喘不上气,感觉不到半分的喜悦。 ☆、第057章 小夫妻俩生嫌隙真是乐坏了二房的某些有心人。 只有良婷婉撇撇嘴,心里很是瞧不上谢兰蓉,为了一个妾位也不嫌丢人。 董妈妈也不避讳良骏在场,笑着低声说与二夫人听:“闹成那样,也不知待会子还能不能去请安。” 声音很小,不可能让还是小姑娘的良婷婉听见,但良骏和谢兰蓉却听见了。 前者习武耳聪目明,后者离得比较近。 谢兰蓉又羞又恨,良婷婉则一脸茫然,良骏却是反应最大的那个,噌地站起身,众人目光不由转向他,他顿了顿,垂眸道:“娘,五郎先去给祖父请安了。” 去吧。良二夫人笑着颔首。 于是居心叵测的女人们全都迫不及待的装出一副“我什么都不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涌向月华堂请安,以期目睹被良骁折腾一夜的庄良珍有多惨。 当然,也极有可能碰不上她。 她又不傻,闹成这样哪里还好意思出门。 那么此时的小长房春帐内的光景究竟是何样的呢? 并没有什么撕碎的衣衫或者凌乱的被褥之类,也没有暧昧的味道,反倒整整齐齐,睡意恬淡。 庄良珍枕着良骁臂弯还在熟睡,良骁醒的早,看了她一会儿亲了亲她因为酣睡而微微启开的红唇,直到她睁开眼,抗拒的抿紧了嘴。 良骁笑道:“该去请安了,小妒妇。” 庄良珍转眸看向他:“难道你就是好人?” 良骁不怒反笑,撑在她身侧,低柔道:“你知道吗,如果一个男人想偷吃,无论你如何防备也是防不住的,可他若不想,你这样只会伤了他的心。我不会要谢三,无论她是不是二房安排的人,坏女人一个就够,两个很麻烦。” 他把甜言蜜语和温存都给了她,端看她敢不敢相信。 庄良珍起身撩起纱帐,目光落在铺了织锦软毯的地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碎瓷片,心,到底还是疼了下,不由呢喃:“早知如此,前几日便把案上的两只越窑青瓷梅瓶换成诸州平窑的。” 良骁从后面拥住她,鼻子以下埋在她颈窝,黯哑道:“我赔给你。” 庄良珍微微颤了颤,眉间轻蹙:“时候不早了,快些起床更衣吧。” 这些又不是她的,她要他陪什么,不过是不忍心靡费这样好的东西。 良骁不肯,捏着她小嘴将要凑上前,庄良珍喊道:“慕桃,打水进来。” 他目光一沉,无可奈何松手。 不一会儿慕桃和春露便领着几个端着净面净牙器皿的小丫鬟迈入,其中还有两个屏气敛声收拾满地狼藉。 慕桃狐疑的看向面无表情的二爷以及同样不吭声的奶奶,直到屋子里没有外人,庄良珍才吩咐两个贴身丫鬟:“春露,帮我脸色上的白一些,遮着点血气,慕桃,我要穿那身镶了牡丹扣的小袄。” 镶了牡丹扣的小袄领襟偏高,遮住大半个脖颈,可是奶奶脖子白皙水滑的,这天又不冷,遮什么呢? 慕桃当时很不理解,不过半个时辰后她和春露就明白了。 再说回春风得意的二房女人们,良二夫人边走边对谢兰蓉道:“这夫妻之间呐最忌讳有猜忌,一旦有了,迟早就变成大问题。而且良骁既然能与庄良珍吵起来,就证明你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否则庄良珍也不会作。” 谢兰蓉羞红了脸,更是羞的不知该如何解释:“昨日,我只是,只是想请骁哥哥帮帮阿爹,实在是不知会惹嫂嫂生那么大的气。” 她身边的丫鬟也对良二夫人福了福身,委屈道:“我家姑娘已经知道错了,站在那里被二奶奶训了一炷香的时间。” 周围全是二房三房的女眷,大家竖起了耳朵听。 不管怎样,一个不懂得掩饰醋意的女人早晚会耗光男人的宠爱。 庄良珍也多亏了那张脸才能在良骁跟前横行这么久。 可惜遇上谢兰蓉这么一个劲敌,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然而众人还没惋惜结束,庄良珍已经从那边冒了出来! 她,竟然,真的,来请安了! 一时之间,大家的神情比开了染料铺还精彩。 这个小妒妇,是傻呀还是勇气可嘉? 也或许是还以为没人知晓昨日发生的事。 只见她穿了件欲盖弥彰的小袄,玉雪般的粉腮果然比平日黯淡苍白,眉间藏了几许惆怅,甫一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立即定了定神,努力恢复如常,这下就更欲盖弥彰了。 谢兰蓉立即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施礼:“嫂嫂。” 说完,似乎又很怕庄良珍发难,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看向她。 还好,庄良珍只是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全然不见昨日的嚣张。 谢兰蓉心花怒放。 庄良珍望着这个心花怒放的女孩,再望望毫无理由对她抛洒怨毒的良二夫人,她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她呢,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又看向良二夫人,那我便帮你儿子在与丽惠郡主定亲之前先定个贵妾吧。 此时的良骏还不知端午节那日即将发生的噩梦,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低落中。 请安的时候,他偷偷观察过良骁,良骁面色微冷,显然是情绪不佳,幸而在祖母的花园又遇到了母亲等一行人,他不动声色的搜寻小蝴蝶的身影,搜到了,待一看清她的模样,心脏立时如被捏成两截。 她脸色白的不正常,这种天还穿了件牡丹扣的小袄,可见昨夜……有多激烈,整个人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携着两个丫鬟走在人群后面,落寞不语。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谢兰蓉,却春风得意,霞飞双颊。 良骏目光又转回庄良珍身上,一时痴迷忘了收回,庄良珍有所察觉,抬眸望过来,两个人的眼神猝然相撞,他微微慌乱,而她,毫无所觉的收起视线,继续缩角落里。 倒不是她大意啊,而是今天偷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庄良珍还以为良骏也是幸灾乐祸的一员,不过他确实是其中一员。 可怜的小蝴蝶,才当了四个多月的二奶奶,便要就此陷入无休无止的后宅纷争,甚至与夫君离心……良骏默默望着伸手可及的庄良珍,嘴角一点一点的上扬。 第57节 他想要她。 所以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谁让她不擦亮眼睛再选夫君。 良骏那酝酿已久的见不得光的暗欲终于破土而出,露出黑色的端倪。 良二夫人只顾欣赏那对小夫妻俩了,一时还没注意自己儿子诡异的神情。 长房的小夫妻俩果然如大家预料中的一样,再不见那日的缠缠腻腻,尤其是庄良珍,挪向良骁身边时竟然罕见的拘谨起来,而良骁也不看她,只淡然向长辈辞别。 良二夫人看了谢兰蓉一眼。 谢兰蓉立即会意,娇怯怯的追了上去,对小夫妻俩福了福身:“骁哥哥,嫂嫂,兰蓉知道错了,昨日不该越过嫂嫂求骁哥哥,还请嫂嫂念在我父亲如今都病倒了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能把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说的万般可怜和无辜,即便就是她的错,聆听的男人哪里还舍得怪她。谢兰蓉在这方面已然练到了炉火纯青。 庄良珍横眸看向她,似乎又要开始喷人,但眼角又悄悄瞄了一下良骁,整个人立时又偃旗息鼓,只冷冷哼了声。谢兰蓉眼角溢出得意之色。 而庄良珍心底多少有些不服气,不服为何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能被良骁看穿,非要露出真实情绪他才会无措。而谢兰蓉一装模作样,男人就立时上当。 良骁的神情倒是很难捉摸,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只淡淡看了谢兰蓉一眼:“你嫂嫂身体不适,今日不要打扰她。” 谢兰蓉轻柔柔应诺,果然不敢再靠近庄良珍。 乖巧的令人想把她一口吞下。 就连局外人良驰看了都偷乐,不由喜笑颜开瞪着灰头土脸的庄良珍。庄良珍暗暗惊讶,她还以为良驰这个木头不会笑呢。想来是因为她之前不够倒霉,这帮男王八女王八! …… 自那日之后,众人发现遭遇“严重打击”的庄良珍仿佛终于看清形势,似乎要拉拢一切可拉拢之人,对谢兰蓉采取知己知彼外加严防死守的战术,譬如从前都是良婷婉主动找她,现在她竟然也开始主动接触良婷婉。 两人隔三差五碰头,一会儿摘花一会儿踢毽子,又是做风筝的,谢兰蓉多少有些懵了,这样下去的话不太妙呀,毕竟良婷婉的身份摆在那里,与之交好绝对是利大于弊,可是现在……良婷婉分明是更喜欢庄良珍! 有没有搞错?她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自己人! 此前就讲过了,良婷婉看不上谢兰蓉,又有五哥哥支持,自然在这两个女人的“争斗”中选择了庄良珍,其实谁赢都无所谓,她只要看谢兰蓉吃瘪就很开心。 殊不知有个人比她更开心。 良骏还以为小蝴蝶再不会来天然苑,没想到还能在此又与她相遇,距离近的几乎要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那瞬间他忽然无比满足,恨不能下一瞬她就被良骁打入清冷的小跨院,恨不能她早点儿说出完整的经书,更恨不能早日能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尝试那种期待已久的占有。 一定会吓坏了她吧。 她绝对不知自己已经被他注意了多久,暗想了多久。 而庄良珍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真正的注意良骏。 这个人看上去比良驰友善,实则滑不留手,偶尔出现在她和良婷婉周围,对晾在一旁的摄魂女妖谢兰蓉却熟视无睹,而谢兰蓉眼里只有良骁,也不多看良骏一眼,所以要把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从“真情”这个环节是没法下手的,那只能陷害了。庄良珍拿定了主意。 良骏忽然对她笑了:“你为什么盯着我发呆?” 庄良珍收起视线,心虚之下两靥绯红,似薄雪铺了层胭脂,良骏微微失神。 然而这一刻的他有多为她倾倒,端午节那日便有多恨她。 当然那日良二夫人的恨意绝不亚于良骏,所谓打蛇打七寸,庄良珍终于踩到了她最疼的地方。 时间一晃而过,一年一次的由官府承办的端午竞渡在重泽江畔举行。 鲁公府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包下一艘巨大的花船,仅供家人游玩,那一日家里男女老少齐聚一堂,除了长辈们还端庄持重的坐在赏景的雅间,其他小辈之间连屏风也撤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倒也热闹非常。 但谢兰蓉不是,鲁公府也不可能为她一个人破坏这一日的气氛,所以她只能跟随良二夫人去雅间。 所幸良二夫人也喜欢热闹,竟邀请了良三夫人坐在大厅里听戏,那么身边自然少不了谢兰蓉,而距离谢兰蓉不远的位置正好坐的是小长房夫妻俩。 其实原本中间还能隔着良驰和他的两个妹妹,但这兄妹仨似乎对戏曲不感兴趣,竟挪了一桌,与良骏对弈。 于是谢兰蓉那柔美的身影便一览无余的暴漏在良骁眼前。 她含情脉脉的看了良骁一眼,便垂眸红了脸。依旧是一身薄纱软烟罗裙,行走间如烟似雾。 庄良珍的气色也依旧不太好,其实她只是多涂了一层粉,眉宇间的疲倦是因为良骁昨夜要了她两次。这几日端午在即,他反倒清闲下来,需求不断,庄良珍渐渐摸清了一些方式,比如哪些能令他快些结束,哪些又能令他兴致稍稍降低。 现在她也看开了,都掉进茅坑里了也就别再嫌蛆脏,他糟践她,她利用他也诅咒他,大家谁也没多占谁便宜,很公平。 这一屋的人,没一个干净的,她只是入乡随俗。 却说那谢兰蓉倾身听得良二夫人几声叮嘱,便低眉敛目的端起那盘新上的点心,小心翼翼走到了良骁身边:“骁哥哥,嫂嫂,姨母说嫂嫂近日身体欠安,多吃点六珍酥有好处。” 恐怕不是要庄良珍吃六珍酥而是要把谢兰蓉送给良骁吃吧! 这用意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果然如众人所料,庄良珍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又苦于在场之人众多不好发作,憋了好一会儿才以净手为名愤然离席。 良骏望着她不甘的小模样暗暗失笑,小东西,脾气还挺大的。 谢兰蓉的眼睛却闪了闪,又坐了一会儿,当她发现良骁也起身离席,不由对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告知了良二夫人一声也跟着离席。 ☆、第058章 而在谢兰蓉离开之前,良婷婉早就溜去找庄良珍了,这段时间两人走的很近,众人心知肚明,一个是为了排挤谢兰蓉,另一个是为了太子妃位,所以看她俩好没有人觉得诧异。 而良二夫人虽然讨厌庄良珍,心里却不糊涂,知道庄良珍在德行方面绝不比谢兰蓉差,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所以她根本就不怕良婷婉跟在庄良珍身边学坏。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总是极尽可能的曲解甚至恶意抹黑所讨厌之人。 哪怕她明知那个讨厌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坏,甚至很好,但“厌恶”这道坚固的墙还是毫无理由的阻隔了理智。 庄良珍故意沿着长长的游廊散心,游廊外围了半人高的彩色锦缎,不远处的护卫看不见这里的女眷,但女眷能看见锣鼓喧天的江面以及两岸仕女如云的盛景。 此时大部分人都聚集大厅或者雅间听戏的听戏,观赛的观赛,图的就是一家人凑一起的热闹。所以游廊上偶尔出现一两个人,也是端茶上点心的仆妇,她们遇见庄良珍,通常是行一个福礼然后匆匆离去。 游廊尽头是船尾,果然如良骁所说,布置的仿佛家里的船厅,摆了一溜郁郁葱葱的植物,还有歇息的罗汉榻,周围还飘荡着如烟的轻纱,实属幽静又避人耳目的好地方,而且还很难令人心生防备。 没过多久,良婷婉果然追了过来。 其实良婷婉知道庄良珍所为何事而郁郁寡欢,偏假装啥也不懂,一脸关切道:“二嫂嫂,你可是身子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帮您通知二哥呀?” 果然如她所料,“二哥”两个字一冒出来,庄良珍的眼泪也跟着冒了出来。 她的睫毛那么长密,落泪时连累的眼睑泛粉一直延伸到了尾稍,真个儿就像个小勾子,此时站在旁边的若是男人能把持的住才怪。良婷婉忽然又更加理解二哥为何将她捧在手心里了。 连她看了都有点儿心疼,又有点儿嫉羡。 平心而论,二哥大概也很为难吧,左手庄良珍,右手谢兰蓉,哪一个不让人想一口吞下?倘若庄良珍有谢兰蓉一半的识大体,二哥定然也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良婷婉脑子走马灯似的胡乱想着。 庄良珍越哭越伤心,几乎用袖子掩面,身边的丫鬟立刻一左一右为她遮挡,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点小丫头愁眉不展的对良婷婉道:“二姑娘,奶奶已经这般伤心了多日,偏还要在人前假装坚强,求您陪奶奶回房间开解开解她吧。” 良婷婉本来就爱逞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安慰不幸的人令她有种自己是无比幸福的成就感。 而庄良珍也犹如打开话匣子的怨妇,从头到尾的数落着良骁的花心,听得良婷婉一愣一愣的。 但是说人坏话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无凭无据的,所以回到房间庄良珍脸色就不对了,头疼的昏昏欲坠,良婷婉心想,可算是闭上嘴了。 但看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良婷婉干脆再做一回好人:“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再怎么样还是二哥对你最好啊,再说哪个男人没有小妾通房什么的,你也别哭了,免得让长辈看了既担忧又扫兴,我去帮你把二哥喊进来,你们也好把话说开了。” “婷婉~”庄良珍感动的无以复加。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人情啊,若能促使小俩口和好,良婷婉可就赚足了两份人情,反之她也没啥损失,哈哈,何乐而不为呢! 良婷婉到底是良二夫人生的,打起小算盘也是个好手。 她得意的随口安慰庄良珍几句便携着丫鬟离去,认认真真去寻良骁,免不了要有一番打听和曲折,这里暂且不提,却说谢兰蓉,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在这巨大的左绕右拐的花船上去追良骁。 走走停停的,又不敢太惹眼,唯恐被过路的仆妇看出什么。当她好不容易追到了船尾的雅阁,人不见了? 雅阁三面开阔,奇怪,人去哪儿?谢兰蓉顾目四盼。 却听得一道几好听的声音传来:“谢兰蓉,你跑这里做什么?” 谢兰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差点蹦起来,定睛一看,竟是庄良珍! 她怎么在这里? 难道骁哥哥出来就是为了找她?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谢兰蓉否定,若是为了找她人就不可能消失,她算老几啊,以为使点脸子骁哥哥就会害怕!谢兰蓉瞄了眼四下无人,便也不再装小可怜了,这里可是鲁公府的花船,谅庄良珍也不敢动手,这里可不是上谷,而且谢兰蓉巴不得庄良珍动手呢,只要她一尖叫立刻就会有好多仆妇或者护卫涌过来,刚好让大家目睹一下庄良珍的丑态。 且还能让她再发挥一番摄男人心魄的绝技,保证让骁哥哥看了恨不能疼死她。 倘若骁哥哥就在附近,听了她的喊叫,那可就更妙了,就算庄良珍不打她,她也得想办法惹毛了她,然后扯歪了衣襟钻进良骁怀里。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须臾间,谢兰蓉的小脑袋已经飘过了一连串的念头。 她定睛再看向庄良珍,不由的要笑了,哈哈,眼睛都哭肿了!是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好久! 庄良珍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嫂嫂,你这是何苦呢~”谢兰蓉掩着帕子,袅袅娜娜的走上前两步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庄良珍居然在这里喝酒! 谢兰蓉眼睛闪了闪,所以说这是个白痴,简直是一点脑子都没有,除了牙尖嘴利压根就不知如何控制男人,此前真是高看她了。 谢兰蓉松了口气,感觉这位姿貌绝丽的情敌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婚后她只需拿出一成的功力就能让良骁再也不想从她的被窝里出来。 陈郡谢氏嫡出的女子在夫家都很得宠,主要归功于这个家族独有的秘籍,也是前朝一位姓谢的宠妃留下的《御夫术》,别看谢兰蓉还是一个小姑娘,真要论起手段……谁尝了谁知道。 “谢兰蓉,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非要做良骁的人不可?”庄良珍仰头又饮一杯,大有一醉解千愁的势头。 谢兰蓉扇了扇鼻端的酒味儿,翻了一个白眼道:“明知故问。你自己看不住男人却非要刁难我,不是我说你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大家一起安享太平不是挺好的么?再说我也争不过嫂嫂您呀,骁哥哥最疼你了。” 先给情敌灌点米汤,能将敌意降低一点是一点,谢兰蓉其实也不想在成为良骁的人之前与庄良珍太过水火不容。 她一脸“我争不过你也不想跟你争”的样子,换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小丫头铁定要被她骗的死死的。庄良珍在心里暗笑,在心中掐了把时间,此时的良婷婉应该在到处找良骁,不多不少刚好一盏茶多点的功夫。 一直默默立在墙角的春露察觉庄良珍的眼神后镇定上前,掏出沾满麻沸散露的帕子蒙住了谢兰蓉贴身丫鬟的脸,那丫鬟翻了个大白眼,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 谢兰蓉难以置信的瞪着庄良珍,只觉得她疯了,更不解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里四周到处都是护卫还有仆妇,对了……护卫和仆妇,只一瞬间她就要放声尖叫! 庄良珍却早有防备,瞬间扑过去狠狠一捂,娇娇滴滴的谢兰蓉哪里躲得过身手灵活的庄良珍,更别提那麻沸散露的药效几乎是沾了口鼻即晕。 不怪谢兰蓉想过了所有可能却没想到庄良珍敢光天化日之下捂晕了她,因为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 就算她要害谢兰蓉清白也得找个愿意来害的啊! 想害的进不来,而进的来的良驰、良骏等人不见得想要,就算想要也不可能任由庄良珍摆布啊,所以她要把她捂晕了干什么? 总不至于脑子坏了亲手把她送良骁怀里吧,那谢兰蓉必然感谢她八辈子。 第58节 庄良珍拿起酒壶捏起谢兰蓉的小嘴巴,喂了她几口,所以这是喝醉酒了,醉酒的人很容易那啥的。她这面布置好了以后,春露那面也布置好了,已经将谢兰蓉的丫鬟藏在了郁郁葱葱的盆景花树后面,待会丫鬟醒了肯定会捂着头从里面站出来,这就是一个猫在隐蔽角落帮主子望风的证据。 现在就缺一个良骏了。 只要造成这俩人苟且的场景,就算良二夫人再不要脸,老太君也绝不会让一个与弟有染的女子为兄妾,那还不乱套了,所以只好麻烦良二夫人自己消化自己选的谢兰蓉了! 这就是她们逼急了庄良珍的下场!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庄良珍承蒙良二夫人屡次赐教,如今便把这下作手段再送给她的心肝儿尝一尝,完全无压力无愧疚。 况且这里本就不存在无辜之人,包括良骏。即便他看上去从未参与乱七八糟的事,可从乱七八糟的事从来就没跟他沾边便能看出此人的心机与圆滑。 他把女人都推给良骁,庄良珍没意见,但他把谢兰蓉也推过来,那就别怪她帮他成就一桩好事咯! 这段时间她忙着与良婷婉套近乎,也间接的与良骏搭上了话,这个人不像良驰,当着良骁的面一套背后又一套,他反倒是在良骁面前对她不咸不淡,平时遇上了却格外的随和,有时还会存心说话逗良婷婉笑,虽然是逗良婷婉的,可是她怎么听着也觉得蛮好玩的,便也忍不住笑起来,是以,一来二往两人也算大面上过得去。 那么倘她主动上前搭话,对方多少也会给面子吧。但庄良珍万万没想到他不止给面子,事情还进展的异常顺利,不用请良骁出面她自己就搞定了! 过程如下: 先让春露通知良骏的小厮登喜,大意是良婷婉在船尾的雅阁贪杯不小心喝醉,既怕被二夫人知晓了挨骂,又怕其他哥哥和姐妹们笑话,只好向他这个亲哥哥求助,看看能否不惊动其他人送点醒酒药过去,万不可让旁人察觉。 十几岁的小丫头,正是脸嫩的年纪,哪里愿意让旁人目睹自己的丑态,且她又没有嫡亲姐妹,更与良念柔走不到一起,不找自己的嫡亲哥哥还能找谁,况且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良骏没办法,只得前去搭救。 彼时竞渡也已进行至白热化阶段,众人无不翘首张望,倒也没人注意他悄然离开。 良骏心里虽不耐烦但也不能置之不理,这回一定要清清楚楚的警告她,再有下次就别怪他袖手旁观! 谁知撩开那朦胧纱幔除了庄良珍,哪里还有良婷婉半□□影,他立即警觉的退了出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有也是脚步匆匆的仆妇,除了没事找事的良婷婉谁会来这里? 那么庄良珍为何也在此,是了,她吃醋跑出来生闷气,婷婉追过来陪她……毫不费力的,良骏就猜出前因后果,再次环顾了四周一瞬,真的很安全,这真是一个难得的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犹豫了,心动了,情不自禁的又撩起了轻纱。 眼睛变得黑黑的。 这个时候庄良珍在想什么? 她没想到良骏如此警觉,如此不好糊弄,但只要他转身离开,躲在暗处的慕桃就会即刻通知良骁,良骏还是逃不掉。但让良骁出手是下下策,属于大材小用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用不着他跳出来与族兄撕破脸。所以坏人得由她来做。 此时一旦闹开,良骏也不会怀疑良骁,其他人更不会,因为这分明就是一个用心险恶的妒妇早有预谋。 两军对阵,总要有唱白脸和□□脸的嘛,而她,注定是唱不了红脸了,主要是二房不给她机会,便只能忍受良骁在那里继续装好人! 话说从良骏撩起轻纱发现庄良珍到退出也不过两三息。敌不进我进,庄良珍只好起身主动出击,谁知他又突然进来了。 花船在水中徐徐前行,明媚的光线随之被分割成忽明忽暗的条状,良骏的神情也在这明暗交替中变得模糊,她一时看不清。 庄良珍以手挡住侧脸刺目的光线,对良骏笑道:“婷婉醉的实在不像样,我让丫鬟扶她先回房里了,又怕你担心便留在这里告诉你一声。” 良骏侧首看了下,这里离通往女眷住处的那个房门很近,代表着周围有值房的仆妇,意识到此,那团险些要冲破心口的炙火瞬间又收了回去。 他笑了笑,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早已磁哑:“婷婉好好的为何喝醉?” 这似乎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庄良珍眼圈倏地红了,努力回忆谢兰蓉是如何装可怜的,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可怜是不能对男人随便装的。 良骏感觉嗡的一声,脑子就糊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随之消失,只剩下她和她的声音,还有轻柔哽咽一起一伏的模样。 他微微眯起眼。 ☆、第059章 庄良珍尚未嗅到危险的气息,对良骏不着痕迹的靠近也浑然未觉。 他攥着轻纱的手一寸一寸的滑下,垂眸看着她。 “别哭了。”良骏道。 庄良珍一愣,原以为良骏会幸灾乐祸的说“你为啥哭呀”或者“你哭也没用,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什么的,万没想过他会说出一句类似关心的“别哭了”。 可她要哭不哭的,眼睫挂着泪珠,更要命的是漾起层层泪光的明眸恰似渐开的秋水,无一不在一步步的诱他深陷,良骏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又跨上前一步,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迈入雅间,鼻端也迎来一抹似有若无的甜兰清香。 原是雅间的案桌上置了一只鎏金鹤形香炉,任一江微风吹拂冉冉袅袅的轻烟。 庄良珍美眸微瞠,准备好的台词“你过来我跟你说下《马经》”都还没讲,他就进来啦? 完全比想象的好对付啊! 良骏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动静,江波粼粼,女子的气息本就比男人微弱,更别提安静的时候,再加上外面时远时近的鼓乐声,他竟没发现这附近还藏了三个小丫头——春露、谢兰蓉、谢兰蓉的丫鬟。 倒不是他发现不了,而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庄良珍身上以及观察周围有无练武之人,譬如护卫什么的。 然后终于确定短时间内不会被打扰。良骏才抬步来到她对面,将一只挑了银线且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轻轻放进她手中:“擦擦吧。” 指尖若有若无的掠过她温腻香滑的手背。 庄良珍避开他的手。 而此时的春露正在干嘛?她躲在暗处,用力捏紧了至关重要的解药。虽然奶奶靠喝那加了料的酒能撑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要靠她手里这个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良婷婉出来追庄良珍不过是一时的兴之所至,只带了丫鬟白若,既然喝醉了,贴身丫鬟必然不敢离开她左右,由春露通知登喜也无可厚非,是以,良骏来之前并未生疑。 哪怕这一刻已经有稍许漏洞显现……可他面对此情此景的诱惑,到底是放松了警惕。 但也只是放松,不代表他不会怀疑。 所谓一醉解千愁,愁的人是庄良珍,怎么醉倒的反而是婷婉? 良骏抿着笑逼近若有所思的庄良珍,低声问:“说吧,你把我骗到这里想干什么?” 这么说可就太直接了,小蝴蝶眼睛赫然睁大,目光都有些闪烁。 没想到他为人这么谨慎,不过既然进来了,再谨慎也无济于事。庄良珍暗暗庆幸事先摆了撒有软筋散的香炉,她垂眸掏出浸透麻沸散露的帕子。 “怎么不说话?”良骏倾身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案桌上,将她困于臂膀之间。 终于捉到她了。 庄良珍侧首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香炉,转眸看向良骏,神情严肃:“你是不是感觉手脚越来越没力气?不使劲感觉不出来,得稍微用点力才明显。” 良骏原是盯着她露在衣襟外的洁白颈侧,弯腰将要去吮,却听庄良珍如是说,身形猛然顿住,不解的看向她。 好像是有点没力气?他勉力不让自己倒下,终于有了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但是小蝴蝶似乎不打算解释,举着那个颜色怪异的罗帕就要往他脸上蒙。 “睡你的吧!”庄良珍往前一扑。 良骏大惊失色,后退一步,脸亦微微后仰,女孩子原就只比他肩膀高一点点,他这么一仰,庄良珍就扑了空。 春露窜过来,与庄良珍一左一右扯住他,直接拖罗汉榻上。 良骏瞠大眼眸,拧眉望着她:“乖一点,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不过目前忙正事要紧,先不跟他解释了。庄良珍和春露又合力将一身酒味的谢兰蓉抬出来。 两个小丫头吃力的举着谢兰蓉,左右比划。 春露红着脸问:“奶奶,不如直接扔五爷身上,咱们快逃吧!” 也行。庄良珍点点头,扔掉沉重的谢兰蓉,又觉得太便宜她了,惠风堂那次,企图非礼她的儒生就带了一包药,事后余尘行曾幸灾乐祸的说那包药是谢兰蓉送过去的,他亲眼看到谢兰蓉去了东楼。 还有卢蟠那件事,她不信谢兰蓉没参与其中。 你们糟践别人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也被别人糟践? 良骏从头到尾没吭一声,事实上他也很难发出声音,只能平静的看着庄良珍弯身扯掉谢兰蓉上衣,而春露已经处理掉鎏金炉中的香灰和酒壶里的酒,又从花盆后摸出一壶新的,转而来到他面前,俯身捏开他的嘴,灌了一口。 他始终一瞬不瞬望着庄良珍,半晌才艰难启音:“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她嫉妒谢兰蓉呗,然后就要把这个女人塞给他。良骏眼底写满荒唐,女人疯狂起来真是不可理喻!这样周密的计划恐怕预谋了不止一两天吧? 所以无论是接近婷婉还是对他嫣然而笑……都是假的? 庄良珍又把谢兰蓉头发打散,做的无比逼真,女孩子一旦披头散发了,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良骏瞪大眼,这才有些慌乱,垂眸看向趴在身上一无所觉还在酣睡的谢兰蓉,又抬眸看向庄良珍:“二嫂嫂,我已经有意中人……你不能这样。” 庄良珍安慰他:“放心吧,你娘那么无耻,一定有办法帮你留住丽惠郡主。你呢也别觉得冤,至少从外貌来看,谢三跟你很般配啊,不比当初二婶娘安排给我的卢蟠强一百倍。讲真,如果可以选择,我真想把你和谢兰蓉全塞给卢蟠。” 希望通过这件事良二夫人能深刻的领悟到——不要随便搬石头砸别人,因为那很可能先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这样的,我心悦你啊。 他无力的攥住她的手,却攥了个空,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拉住她袖端,咬牙切齿道:“你听好了……把谢兰蓉扔江里或者扔到隔壁楼道……”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费力,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清,他喘息道,“你今天要是敢对我做这种……” 庄良珍将帕子往他脸上一捂:“我就做了如何?” 纯度极为浓厚的麻沸散露瞬间吞噬了他精疲力竭的意识,良骏无力的挣扎了下,呢喃道:“我就睡死你。” 失去意识之前,他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嘴巴。 庄良珍一面吃解药一面示意春露将良骏衣襟扯开,露出一片平坦又结实的…… 春露闭着眼胡乱扯了几下,估摸差不多了拉着庄良珍匆匆逃离现场。 如此一折腾,方才还清雅静谧的雅间就大变样,充斥着酒味和女人的脂米分味,轻纱帷幔后的葱绿色罗幔也欲盖弥彰的放了下来,而罗幔后的罗汉榻上,实在是羞死个人,良骏眉宇深深蹙起! 且说回那努力寻找良骁的良婷婉,逛了一圈没找到,现在就还剩两个地方她没去,一个是男人用的官房,这个肯定不行,再一个是祖父那里。 祖父那么凶,整天板着脸,她一点儿也不想凑过去,正好也走累了,觉得做好人真没意思,便打道回府,边走边最白若道:“待会子遇到二奶奶,你便说我们把所有地方都找了,包括祖父那里。” “放心吧姑娘,为了二奶奶,咱们姑娘可是吹着风逛了大半日,脚都磨出泡了。”白若那张嘴比良婷婉更夸张。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待她们拐上游廊没几步,竟巧合的迎面撞上了重新梳洗过的庄良珍。 姑嫂二人自然要有一番叙话。 庄良珍愁容不减,隐约间竟还有些尴尬,对良婷婉福了福身,小声道:“此番累得小姑如此辛苦,良珍心中有愧,慕桃那丫头又笨,去了半天也没回来,我只好亲自来看看你。”说完了场面上的话,又四下瞄了瞄,才问,“你见到良骁了吗?” 看上去像是担忧她久去不回,实则是怕她找到了良骁但良骁不愿搭理吧? 自己躲在房里哭,丈夫却不理不睬,想想也真是丢人! 女人啊,无枝可依,连吃个醋都不敢用大口。良婷婉同情的叹了口气。 “二嫂嫂,在我看来你是钻进死胡同了,你又何必与二哥较劲,阖府上下谁不知二哥最疼你,谢兰蓉就是个消遣,这在世家再寻常不过。再说了,她一向听我娘的话,再如何得宠也翻不出我娘的手掌心,你怕她作甚。” 只要你多多孝敬孝敬我娘,把那经书交出来,哪里还有这些破事,说到底也是自己作的。但经书这件事很敏感,不能宣之于口,尤其是她们这些小辈,必须装聋作哑。是以,良婷婉只能话里话外的提醒庄良珍:谢兰蓉就是二房的狗,要想不被咬就去讨好狗主人,否则可能真的会被咬的很惨哦。 第59节 然而一个满脑子都是自家丈夫和别的女人的怨妇,跟她讲这些都是多余,庄良珍只想见到良骁。 姑嫂俩便一道重回大厅寻找,结果才走到大厅门前的一盆芭蕉树下,慕桃就出现了。 想来是庄良珍一直等不到良婷婉便先派了慕桃出来找,后来自己又坐不住了才有了方才在游廊遇见良婷婉的那一幕。 以上是良婷婉脑补的,她对慕桃道:“我跟你家主子在这里,瞧你一脸慌张的,也不怕惊了里面的主子。” 此时大厅里的主子们正津津有味的观赛,倒也无人注意门口的小丫头片子。 慕桃却一脸惨白,礼还没施完,人已经要哭了。 她哽咽道:“奶奶,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稳不住也得稳啊,好奇心都被勾出了。良婷婉瞪大眼! 庄良珍拉着脸道:“快说!” “有人看见谢姑娘往船尾去了……”慕桃结结巴巴,惊惊慌慌,“然后,好像,是二爷的一个男人,也去了。” 那还用好像吗,我看那八成就是你家二爷! 庄良珍气的浑身发抖,良婷婉急忙扶住她,只听她咬牙切齿道:“船尾有什么好去的,难道她想跳江?” “船尾好玩着呢,有个小观景雅阁。”良婷婉脱口而出。 观景雅阁? 还是在船尾! 还有比这更隐蔽更不拘男女可去的地方吗? 庄良珍面色铁青的转头望向游廊的尽头。 慕桃吓得嘤嘤嘤,良婷婉也感觉事情变大了,暗暗后悔自己嘴快,但不管怎样得先稳住庄良珍啊,这个疯子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一把攥住快要炸掉的怨妇,干笑两声:“二嫂嫂,这是不可能的事,二哥才不是那等心急的人呢,不如我们先去阿娘那里,请她老人家查查,定会有个明白的说法。” 说完狠狠瞪了慕桃一眼,不准她再多嘴。 “反了,反了!我不就是一转头的功夫,他就被那小浪/蹄子勾上了!”庄良珍长长的尖叫一声,惊得大厅众人魂飞天外。 良婷婉急忙朝白若使眼色,白若嗖地一声窜进大厅,直奔良二夫人。 “二嫂嫂,啊呀,二嫂嫂,你先冷静一下嘛,这个样子好丢人啊!”良婷婉麻爪了。 庄良珍嚎道:“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他?哪有人成婚还不到半年外面就有人的,能做出这种事的或者逼人做出这种事的都是畜生,畜生都不如!” 良婷婉的脸黑了。 大厅的良二夫人嘴又紫了! 这特么一天到晚究竟什么事,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个竞渡? 良二夫人气的抓住白若问:“那个贱婢又怎么了?” 白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爷……二爷好像跟谢兰蓉在船尾,待了一个多时辰……” 良二夫人已经携着董妈妈飞奔而去。 如果是真的,她要杀了谢兰蓉。 费了那么多功夫才给她铺了贵妾这条路,将来抬举成正室都有可能。她竟好死不死挑这种日子与人无媒苟合,以后谁还敢提及扶正?就算老太君答应也过不了鲁国公那一关! 她以为她是庄良珍啊! 庄良珍就是个摆设,将来是要处理掉的,而她,是她亲手挑出来架空小长房的! 良二夫人恨的牙痒痒,嘴上虽然嚷着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那个小贱货真有可能做得出! 动静闹得这么大,庄良珍又喊了那一嗓子,在座的也没一个傻的,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啦一圈也跟着涌了过去。 只有良驰坐在原位没动,似笑非笑看着庄良珍。 二房三房的几个女孩子乌拉拉的围成一圈,像是劝解庄良珍但更像是阻止她冲过去的脚步。 如此就等于给了良二夫人处理的时间,譬如把人挪走来个死无对证。反正只要不被庄良珍当场捉奸就成。 可庄良珍比泥鳅还滑,又在两个丫鬟的助攻下,成功脱困,遥遥领先,不一会儿就超过了良二夫人。 此时良二夫人是有心喊仆妇和护卫将她叉出去,又怕她肆无忌惮的乱喊反倒坏了事,于是也只能眼睁睁看她飞一般的消失在尽头。 当然庄良珍也不可能将众人抛的太远,她保持了一个既不会被人按住又能让大家清楚看戏的距离,然后一头冲进了那葱绿色的帷幔中。 “贱妇谢兰蓉,我让你睡,让你不穿衣服,你给我滚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已经有强壮的仆妇跟着冲进去。 贱婢!贱婢!全都是贱婢!良二夫人的脸早已气成了猪肝色。 谁知仆妇们冲进去不过两息,便传来一声比一声惊恐的尖叫! 先是庄良珍的,仅接着是谢兰蓉,然后是仆妇们的! 最后传来一声沙哑而又充满磁性的低吼:“闭嘴!” 怎么听着不像良骁? 良三夫人不解的与良二夫人对视一眼,良二夫人眨了眨眼,猛然瞠开,牙齿咯咯作响。 ☆、第060章 啊!啊!啊! 谢兰蓉捂着脑袋尖声叫嚷! 换成哪个女孩子都要疯了!晕倒前的惶恐终于变成了现实。 当她挣扎着睁开眼就看见一片男人的胸膛,然后就看见自己上衣没了,头发散了!更要命的是庄良珍猛然冲了进来,扯住她头发便打,也不知是要打她还是打那仅有的一道遮羞帷幔,然后帷幔就被扯去半边,都能看见外面影影绰绰的围观群众。 谢兰蓉羞愤欲死。 不过没打几下庄良珍就松手了,而是蒙着眼用力尖叫。狼狈不已的谢兰蓉这才从地上爬起,待一看清罗汉榻上端坐着的垂眸不语的男人,立即也跟着放声尖叫! 良骏!怎么会是良骏! 谢兰蓉目眦欲裂,很不能与庄良珍同归于尽,这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她恨的发抖,却忘了自己也曾指使儒生那啥庄良珍,更唆使其将衣衫不整的庄良珍拖到人前的事,也忘了建议良二夫人当着卢蟠的面扒庄良珍上衣的事。 反正这些事她都不记得了。 而且最终也没成功啊! 所以卑鄙无耻的庄良珍,凭什么,把她与良骏弄成这样? 谢兰蓉的人生瞬间阴云密布! 她比谁都清楚良二夫人有多恶毒,也比谁都清楚良骏喜欢的人是丽惠郡主,她这个样子,还是无媒苟合过去的,再加上婆婆不喜丈夫不爱,主母又是个郡主……最后死都没地儿死啊! 倒也不是怕勾搭不了良骏,她怕的是这个男人面对她的勾搭,摆明了一脸:你想让老子睡啊?过来我睡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要他的宠爱比登天还难,而得不到男人的宠爱,还是个妾,这不是要她死是什么? 仆妇们早已分成三拨,一拨死死挡住帘子,一拨伺候良骏穿衣,另一拨扯起扑在榻上的软绸将谢兰蓉从头到脚包起来抬走了,抬去哪儿,自然是先抬到良二夫人房里,反正是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剩下的便由良二夫人定夺吧! 而此时赏景雅间外也走来一个人,那便是老太君的得力嬷嬷倪氏,她甫一出现,良二夫人方才回魂,但是双手还是止不住的哆嗦,从头顶心凉进了脚掌心,我的儿呀,我的五儿…… 她宁愿旁人拿刀子戳她一下也不要这样! 良二夫人晕了过去。 良骥和良骏简直就是良二夫人此生最得意的杰作,前一个念书走科举不知要比良驰强多少倍,却英年早逝,后一个文武全才貌美绝伦,前途更是一片光明,马上就要与丽惠郡主议亲了,却……却被谢兰蓉糟践了…… 她的心肝儿呀! 从一生下就没舍得交给乳娘的心肝儿,三岁就会拿毛笔写父母名字的宝贝,被谢兰蓉这种货色拖下水……良二夫人感觉喉咙里仿佛堵了个脏东西,吐不出咽不下。 她的这片慈母之心,爱子之痛着实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可是却也不想想人家良骁也是蓝嫣芝的心肝儿,庄良珍亦是爹娘的小宝贝,凭什么就活该被她糟践呢? 与此同时,庄良珍已经羞涩的捂着脸窜了出来,慕桃和春露也很害羞,这主仆三人唱念做打俱佳,只这扭扭捏捏的模样,人们的脑中已经浮现了一副无比香艳的画面。 “二婶婶!”庄良珍喊了一声,捂住即将出口的哽咽,唯恐大家不知里面的人就是良二夫人的儿子。 良三夫人黑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良二夫人却眼冒金星,幸而身边的仆妇全力将她抱住。 “二婶婶,您一定要坚持住啊,谢姑娘其实是个好孩子,又孝顺,父亲病倒了自己也病倒了还坚持去悠然苑跪求二爷……”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庄良珍慌忙捂住嘴,红着脸往后缩。 这是良二夫人曾经劝她接受谢兰蓉为妾的原话,如今又被她原样用来劝说她! 悠悠转醒的良二夫人至此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是庄良珍! 这个贱婢构陷了她的儿! 可是她那聪明绝顶的儿呀,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上了这个贱婢的当呢? 她无法相信良骏就这样被一个小妇人摆了一道! 此时此刻,良三夫人再不站出来可就不对劲了,她对倪嬷嬷笑了笑,转而神情迅速板起:“婷婉,把妹妹们全都带走,除了二房的仆妇和二奶奶,一概人等全部退下!”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看不出这泼辣又随和的良三夫人发起威来竟如此凌厉! 于是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现在留下的没有外人了。 庄良珍这才小声道:“三婶娘,那边花盆好像有个人!” 果然有个人,是个哆哆嗦嗦的小丫鬟——谢兰蓉的贴身丫鬟彩云。 彩云哀嚎一声,扑在地上:“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说完,她转眸看向庄良珍,眼底一片怨毒,亦浑身发抖,刚要张嘴说什么,却听良三夫人道:“来人,把这弃主子于不顾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彩云凄厉的尖叫一声,指着庄良珍怒吼:“不是我家小姐,是二奶奶,二奶奶她……” 她就被两个仆妇捂住嘴架了出去。 第60节 良二夫人和良三夫人已经知道这事是庄良珍做的,所以不需要那个小丫鬟来回答。 那除了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什么也不会改变。 是以,就先杀了谢兰蓉的丫鬟给良二夫人解解恨吧! 良二夫人和良三夫人望着庄良珍微笑,这个丫头自己掘的一手好坟。良二夫人的心底已经为庄良珍设计了无数种结局,死,是不可能的了。 她要她生不如死。 庄良珍无所畏惧,莞尔一笑,还福了福身。 而身后的雅阁内,仆妇已经为五爷穿戴整齐。想必客房此刻也早有鲁公府的郎中等候在侧。 良骏徐徐走了出来,脸色虽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当与庄良珍错身而过那瞬间,他微微侧首,视线落在她一动不动的耳垂:“二嫂嫂,来日方长。” 我们,来日,方长。 他背影用力挺直,越走越远,在场的仆妇都弓着腰,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庄良珍转眸看向他,为什么坏人受害了都只顾震怒恼恨,却忘了这只不过是他们施加给她的东西,而现在被她原样奉还了而已。 只见一名仆妇匆匆走来,对良二夫人福身道:“夫人,彩云已经杖毙,行刑嬷嬷吩咐奴婢特来问夫人一声,是丢进乱葬岗还是丢进义庄?” 良二夫人握住佛珠,柔声道:“剁了喂狗。”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庄良珍。 庄良珍微微偏头,笑而不语。 彩云,终于死了,那就是个该死的。 就是这个小丫头将良骁在暖阁折腾她的事传了出去,害她从此沦为谢氏姐妹的笑柄。 但谢三却一口咬定是彩月传的,于是彩月替彩云承受了良骁的盛怒。 这还没结束,良二夫人的人抓住了阿爹,也是这个彩云给谢三出的主意,谢三便以此主意讨好良二夫人。 那个主意就是趁良骁不在,将她绑到阿爹面前,让良氏的护卫当着阿爹的面…… 一个小丫头和一群男人,亏她们想得出。但谢三是这样安慰她的:庄姑娘,你别怕,夫人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不会来真的,就是吓唬吓唬你爹,你可要哭的大声点儿,不然打动不了你爹,夫人一生气……说不定就让他们来真的了。 那是她此生最大的阴影之一,浑身每一寸骨骼都在发颤,抖的不成样子,连何时被良骁抱进怀里一个劲唤她的名字都没发觉。 可是她已然分不清那是早有预谋的英雄救美还是真心爱她的骁哥哥…… 不过,真真假假已经不那么重要。 ☆、第061章 且说怨妇庄良珍醋性大发来捉奸,结果捉了小叔子的奸,气的良二夫人人仰马翻。 如今被捉的那对男女早已退场,目前现场只剩下良二夫人、良三夫人、二房的忠仆、老太君的倪嬷嬷、以及最大的祸害庄良珍和她的两个丫鬟。 除了细柔的江波声和远处竞渡的欢声笑语,再没有一个敢大声喘气的。 气氛越来越沉,几乎能挤出水。 良二夫人捏了捏佛珠,一步一步走向庄良珍,然后高高举起右掌,扇向庄良珍那张霞明玉映般的小脸。 她这辈子从没动手打过人,惹她不开心的人自有一众仆从排着队收拾,这份气定神闲的功力今日终于为庄良珍所破。 此举猝不及防,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良三夫人瞠目倒吸一口冷气,倪嬷嬷微微蹙眉,其他仆妇往后缩了缩唯恐被连累,慕桃和春露压根就来不及阻止。 掌心夹着呼啸的风声,可见良二夫人是发了多大的狠厉。 但这一巴掌并未能如愿以偿的打歪庄良珍的脸,而是在距离她粉腮半寸的距离停滞了。 难道良二夫人良心发现? 当然不是,而是被闻讯赶来的良骁当场攥住。不管怎样,良二夫人毕竟是弱质女流,平日里又保养的细皮嫩肉,于是这一下发出的力道有多大,被良骁捏的就有多疼! 疼的她猛然瞪圆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良骁,放肆!他竟敢对她动粗!! “良骁!你敢袒护那妖妇,是不想要这官身还是坐腻了爵位?!”良二夫人尖锐道! 良骁一愣:“二婶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二郎只是不明白珍珍犯了何错竟要累及二婶娘亲自动手。不如您跟我说一遍,由我亲自来罚。” 犯的什么错?不可饶恕的错!良二夫人张了张嘴,却羞于启齿。 他又缓缓的加了一重力道。 良二夫人疼的尖叫出声,慌忙之下倒退数步跌进身后涌过来的仆妇怀里。 大逆不道啊!你们这对大逆不道的混账!良二夫人捂着腕子吸冷气,怎会这么疼,怕是不能完好了! 是了,不完好有不完好的好处!今日众目睽睽又有倪嬷嬷作证,她这腕子只要青紫一星点儿,良骁就别想讨了好处! 良二夫人打算换上诰命大妆去宫里告御状,非褫夺了他的世孙爵位不可! 她含恨看向自己手腕,不由僵住! 依然是雪白雪白的,别说青紫了,就连点红印子都没有。 不,不能够啊,方才明明差点疼死她!良二夫人懵逼了。 她并不清楚习武之人分内家和外家两种,外家打的就是人/皮肉,跟街头打架差不多,而内家伤的是筋骨和腑脏,方才那一下,良骁用的是内家,让她犹如被点中痛穴,皮肉却是毫发无损。 且让良二夫人先懵一会子,再说回这对冤家小夫妻。 当着倪嬷嬷的面,良骁板起脸训斥庄良珍:“你做了什么好事,二婶娘为何会大发雷霆?” 神情肃穆,声音严厉,好一副训妻的架势! 庄良珍怯懦懦垂下脸,扁着嘴道:“我哪知晓谢姑娘真心喜欢的人是良骏啊,还以为是你睡在里面,这才冲了进去,二婶娘心疼谢姑娘和五爷,但也犯不着拿我来撒气啊。” 你给我闭嘴啊!闭嘴!良二夫人一阵晕眩。 良骁冷笑:“休要胡说八道,二婶娘素有贤名,怎会因为谢姑娘不检点而亲自对你动粗,你可是小长房的二奶奶。” 是呀,她是小长房的二奶奶,但是以贤良淑德著称的良二夫人竟平白无故要为了一个不检点的女子打她。 这是欺负庄良珍呢,还是欺负他这个世孙? 良二夫人猛然警醒,眼睛闪了闪,急忙晕过去。 庄良珍却哭的更大声:“二婶娘要打我,就连你也凶我!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昔年你们想要《马经》就找我们家,要完一本还要下一本也找我们家,如今她儿子玩女人都要赖我头上!良骁,这日子不过也罢,我要跟你和离!” 啊呀呀,看看这说的是什么话!良三夫人挤着笑上前打圆场:“事已至此,你们二婶娘是急糊涂了,可怜她一片爱子之心吧,你俩就不要在这里吵啦,不然又火上浇油,依我看呀……” 偏就要火上浇油又如何!庄良珍跺跺脚,掩面而哭跑走。 这场戏是越唱越歪了,往小了说就是鲁公府五爷玩了个女人,往大了说五爷不想要这个女人但不得不要,于是整个二房都不开心,所以不开心的良二夫人气得要打小长房的二奶奶。 听上去毫无逻辑啊,这事跟二奶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二奶奶玩女人!当日不在场的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先不管逻辑的问题,反正二奶奶受了委屈,良二夫人就当着仆妇的面,一大耳瓜子差点扇了她的脸,虽然最后没扇成,但跟打了她的脸也没啥区别。 二奶奶原就是有今朝没明天、光脚不怕穿鞋的祸害!受了委屈今日不发作难不成还要等下辈子? 所以庄良珍回到小长房便要撕抄了一半的经书,二爷震怒不已,平时贴身伺候的丫鬟们纷纷从房里退出,其他仆妇更是不得靠近上房半步。 然而有心人还是能找到办法听墙根,即便墙根隔的有点儿远,但还是听见了几声尖叫和巴掌声。 于是安插在小长房的探子们当晚便兵分两路,一路奔慈霁堂,一路奔月华堂,回禀如下:二奶奶和二爷吵得厉害,不,已经打起来了!现在慎德园乱成一团,大丫鬟守着上房不让人靠近。 良二夫人死死咬紧唇。真的会打吗?她不信! 就凭当时良骁的所作所为,摆明了就是偏帮庄良珍,也或者是一个警告。 提醒二房适合而止的警告。 这孩子的翅膀终究是硬了,而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确实做的有失体面,如今这个哑巴亏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良二夫人狠狠绞着手里的佛珠,力道之大,扯断细绳,一百零八颗珠子顷刻四处飞溅,其中一颗砸中了正在为她洗脚的小丫头的眼,小丫头疼的啊了一声,良二夫人恨的一记窝心脚,将那倒霉的小丫头踹翻,完了,又抓起案桌上的梅瓶,这下若是砸中脑袋,不死也伤。 梧桐跳出来:“这种事哪里需要夫人动手。” 她扯住小丫鬟就是一巴掌,又揪起耳朵拖至院中一顿好打。 挨了打的小丫头虽然看上去鼻青脸肿,但好歹是保住了命也没残废。底下的仆妇们悄悄为她捏了把汗,亏得当时值夜的是梧桐,尽管梧桐凶悍,打人也疼,但从未打死或者打残过谁,倘若是齐妈妈……下人们只要想一想齐妈妈笑眯眯的脸,皆不寒而栗。 那么此时听了探子回禀小长房闹腾的月华堂又是一副什么光景? 月华堂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老太君什么话也没说,只派了倪嬷嬷送给良二夫人两本《心经》和《法华经》,说是最近要用,请她每本抄个九九八十一遍。 据闻倪嬷嬷送完经书没多久,良二夫人便昏倒,这回是真的,实打实的被庄良珍气晕。仆妇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熬药一直折腾到天亮。 而长房小夫妻俩却准时熄灯安歇,事实上这两人虽然闹得凶,但还是该吃吃该睡睡,一样也没耽误。 事实上庄良珍也累,一连多日卖蠢吃醋实在不是人干的,所幸她是真的恨谢三,发作之时那恨不能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根本不用装。 良骁拥着她,想着她为自己紧张的模样,吃醋的模样,一娇一嗔,一颦一簇,如身在云雾中,仿佛又回到相爱的那几年。 相依为命,相互取暖。 即便现在的她那么假,他依旧为此着了迷,尚存无望的眷恋。 但是他并不知要如何才能填满她内心的伤痕,因为连他自己都是残缺的。 庄良珍模模糊糊醒来,良骁在唤她的名字,然后噙住她绯红的小嘴。 她下意识的抗拒,似乎又破罐子破摔,默然的望着帐顶发了会呆。 又是一夜轻纱侧,枕儿偏,晨起时他又来了一遍。 此时春夏交接,正是天光秾丽,和风送暖,却挡不住那一室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外间值夜的慕桃觉得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存了许多热水在净房,又有那保温的暖巢,否则从昨夜到今早,一连传三次水,鬼才信二爷和奶奶吵架呢! 可是吵架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小长房的二奶奶给气病了,一大早小长房的林妈妈便将这个消息传进了月华堂,一面给老太君请安一面道:“二奶奶担心病气过了月华堂,只好叮嘱奴婢前来给您问安。” 还问什么安啊,让她病着吧。但老太君肯定不能说让她病着,只冷着脸道:“一家人不拘这些繁文缛节,让她安心养病吧。” 说完,又命人随便赏了些补药,总之面子上要揭过去。 小长房这样闹不就是要甩掉谢兰蓉这个贵妾么,老太君也烦了,此事原就是良二夫人不对,什么乌七八糟的女人都往长房塞,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塞了一个庄良珍已经让鲁国公对老太君颇有微词,觉得她一碗水没端平,如今还要塞谢三,现在好了,人没塞成,便闹出了丑闻,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太君恨的后槽牙痒痒。 这个老太太到底还是偏心良骏多一些,但出了这种事,不管怎样也由不得他了,谢三这个人他是不要也得要。 第61节 一则陈郡谢氏还有余威,二则谢三的嬷嬷陈氏确实有本事。 人家陈郡谢氏都咬牙不惜以嫡女为妾,鲁公府纵然再高高在上,也不能做得太过,那样谁都不好看,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儿呢! 是以,老太君这番软话加赐药就是要通过林妈妈的口传达小长房:别闹了,适可而止吧,谢三这事是二房的事,与你们再无关系。 林妈妈领了赏赐,福身告退。 于是庄良珍终于又可以歇十天半个月不用去请安了。 而此时此刻的她确实也是没有力气去请安的。 她昏死在良骁臂弯。 良骁又惊又慌,并不懂为何照着秘籍医书上行事还会伤了她。 好在林妈妈通晓女人方面的医术,立刻对庄良珍施救,经过了一通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庄良珍醒了。林妈妈一脸严肃的走出内卧,对面色苍白的良骁福了福身。 良骁虽然很窘迫,却更担心庄良珍,忙问她如何了,用不用请太医? 林妈妈轻咳一声,压低了嗓音道:“二爷,每个女人体质不同,有的女人就是天底下顶顶娇弱的花,看着比旁的都美,其实呢……禁不起风吹雨打,需得惜花之人百般垂怜,精心呵护……” 良骁烦躁道:“你赶紧说重点吧!” 林妈妈又轻咳一声,尴尬道:“二爷,你太猛了。” 庄良珍看上去能窜能跳,还能吃,力气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大,其实她的身子虚的很,一旦刺激的太过,哪怕是快乐的事也能晕过去。 良骁面色又白了几分,于淡薄的光影中枯坐良久。 庄良珍从昏迷中苏醒,看上去并无虚弱的痕迹,甚至在丫鬟的伺候下照常沐浴更衣,然后肚子饿了要吃饭。 但良骁还是写了封拜帖请苏太医前来问了一趟平安脉。 苏太医捏着庄良珍的手腕子拧眉听了半晌,跟以前差不多,好像也没啥大问题,大约是近几日劳心劳力所致。 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给庄良珍开了一副药效更明显的秘方。 良骁连连称谢,互相辞别之后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哪怕苏太医的诊断结果是珍珍并无大碍。 此前他是被吓懵了,现下冷静过来终于起了一丝怪异的疑惑。 他承认自己行事孟浪,但绝非粗暴之人,对她更是疼爱的紧,又怎会舍得伤了她。除了初出茅庐那几次,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爱惜她,甚至越来越温柔,为何她却变得承受不住了? 良骁虽未见识过其他女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木头,珍珍这个样子令他隐隐不安。 是以,那日良骁便安排人飞鸽传书远在大同的廖神医,想必廖神医很快就会为他揭开谜团。 他不相信珍珍的身体无缘无故就变得这样弱。 但在廖神医到来之前,小夫妻俩还算相敬如宾的相处着,尽管良骁觉得这个“宾”确实挺“冰”的。 这一日的良骁依然休沐,乃皇上格外恩准的,只有三大营和五军都督府才能享有这样的恩泽。 而庄良珍最不喜欢的日子便是良骁休沐,那代表一整天都要时不时的看见他,而他兴之所至时还会在白日里对她…… 她并不喜欢,所幸一个月也就四五天,尚且能忍受。不过自从她在床上厥过去到现在,足足十五天,良骁除了偶尔会亲她额头,再没碰过她。 这让庄良珍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也因此不用再吃断香丸,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良骁渐渐摸出了一点规律,他越是碰她碰的频繁,譬如她晕倒那次,她的气色就越来越差,即便没晕也是有气无力的躺在他怀里,但若不再碰她了,她仿佛又活过来,香雪般的粉腮也会渐渐有些许血气。 像是受了诅咒般,他望着近在迟尺的她,不安而无措。 早膳过后,她含蓄的提醒他:谢三的事我帮你解决了,现在该轮到你帮我了。 良骁点点头应着,目光始终未曾在她脸上移开,她不解的抬起眼睫,他伸手拨了拨她额头毛绒绒的碎发。 如此,小长房还算是温馨吧,不管真情假意,相敬如宾总比吵吵闹闹、男痴女怨来得安宁。 然而二房确是阴云压顶,自端午至今十几日过去,良二夫人九九八十一遍的经书还没抄完,而谢兰蓉一百八十一的经书同样也没抄完。 良二夫人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却勾引了她的爱子,且不管她勾引了谁的爱子,勾引人这件事本身就不对,所以良二夫人要教她做人。 而她的母亲得知她即将成为鲁公府二房的贵妾之后,只顾着给菩萨上香,在她看来跟二房比跟长房有前途,这个愚蠢的内宅妇人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尽管谢兰蓉给她分析了无数遍。 但是只顾上香的母亲哪里知道她现在的凄惨处境,两个心腹丫鬟,一个被当场打死,另一个失足跌进湖里淹死,所以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心慈的良二夫人亲自挑的两个大丫鬟柳琴和柳棋,有了这两个死丫头,她是连出门勾勾良骏,摇尾乞怜的机会也没了! 谢兰蓉握着笔管的手不停发抖,贱婢庄良珍,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毒誓刚一发完,却见大敞的半人高的窗前站了个人,正是良骏。 谢兰蓉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发生这样的事,他一直沉默,至今也不曾给她使绊子,如今还亲自来看她……谢兰蓉于绝望中似乎又看见了一抹亮光! 良骏看了她一会儿,以鞭柄挑起她下巴,言简意赅道:“出来。” ☆、第062章 谢兰蓉抿了抿涂了一层口脂的小嘴巴,红艳艳的可爱,迈出房门前又悄悄拉低一点衣襟。春夏衣衫本就单薄,衣襟松散,如此一拉,锁骨立现。 殊不知良骏此行并非是要单独见她,身边还带着小厮登喜。 谢兰蓉暗暗道一句晦气,尽量无视登喜,对着良骏盈盈一拜,神情似惶恐又似委屈,眸中更似有泪光,这番作态,即使男人不爱她,断然也是舍不得对她发火的,更何况她还是个美人儿。 倘她歪心眼少一点,良骏其实还蛮喜欢,至少上起来不讨厌,但委实看不惯她这副惺惺作态,主要还是她作的不够完美,总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所以是少了什么呢? 良骏烦躁的挥开这个问题,沉声道:“把那日的情况再说一遍,从你起身去追良骁至晕过去之间,一个细节都不准漏!” 他唇角抿紧,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谢兰蓉心惊胆颤,哪里敢将自己花痴良骁的过程说清楚,那不是找死吗! 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像被剥光了般无可隐藏,只要稍微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就会被识破,更别提撒谎。 谢兰蓉面色白一阵红一阵,结结巴巴的和盘托出,压根就不敢抬头看良骏。 良骏拧眉沉吟。 是谁与庄良珍里应外合? 只她一人绝不可能做的这般周密,游廊那段路,随时可能有仆妇经过,可她诱惑他的那段时间偏偏就安静极了,连值房也没个吭气的。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太巧的巧合就一定有鬼! 是以,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奴才,竟敢与她里因外和陷害他! 良骏揪出那个人的决心已经大大超过了最初的愤怒。 毕竟庄良珍人在那里,逃不掉,弄她不过是迟早的事。 也不是没怀疑过良骁,然而……没有证据。 谢兰蓉偷偷睃了良骏一眼,他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明明一副出神的模样,却无比敏锐的察觉了她的目光,倏然抬眸看向她,差点把她吓尿了。 此前就说了谢兰蓉不是不喜欢良骏,而是此人实在太吓人了,在他眼面前,她根本无法顺畅的施展才能。 再说说良二夫人吧,原来的一盘好棋现在烂的不成样子。 但其实还是能挽救一下的,她在想如何说服丽惠郡主接受谢兰蓉为贵妾。 这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 哪有女人愿意接受夫君纳一个比自己美又出身高贵的妾?且还是贵妾! 高贵的贵妾将来是可以扶正的! 这也是当初良骏为何想要纳位卑的“表妹”庄良珍为贵妾的原因。他知道这种心思不能开口,开口就是罪,先把人弄到手再说,以后有机会再扶正,当然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先得人,也并不是非要扶正不可,但并不能否认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想的,他确实憧憬了某些东西,即便还不能确认对她的兴趣能持续多久。 关于良骏的心机这里暂且先不提,且说良二夫人还真的说服了丽惠郡主。 事发后她就开始处置谢兰蓉,而这样的处置最终也确实挽留住了丽惠郡主。 单从表面上来看这样的处置也还算温和,除了罚谢兰蓉抄写经书思过,其他方面倒也没甚么改变,譬如每月新衣裙和胭脂水粉补贴,还有水果茶点等等,不敢说比得上良婷婉,至少比良念柔强数倍,也算给足了陈郡谢氏颜面。 然而谢兰蓉并不知自己其实每月花销比良婷婉还要多,别的不算,只那每隔五日添加在她茶水和饮食中的苗疆绝育药粉一小撮便值百两金。 这可是当年良婷安专享的待遇,谢兰蓉若是知晓自己能与鲁公府的嫡出大姑娘,太子的心上人,享受了同一个待遇,心中不知要作何感想。 话说那日良骏问话谢兰蓉,自她的住处回去之后又在书房关了半日,良二夫人便命人做了几样点心摆在攒盒,亲自去书房看他。 孩子受了委屈,做娘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尽管良骏看上去神色如常。 难为他了,居然还这么淡定。 殊不知良骏正在批公文,最近衙门上的事进展顺利,他确实蛮开心的,暂且将弄乱他心神的小蝴蝶放置一边,主要是生她气也没用,直接弄死才过瘾! 良二夫人安慰他:“好孩子,你且先往好处想,譬如谢兰蓉至少比庄良珍强啊,想当初若非我百般阻挠,你就要被庄良珍那贱婢赖上了,想想她,你再想想谢兰蓉,是不是很幸运啊?” 良骏的神情渐渐僵硬。 怎么样?是不是很恐怖?良二夫人柔声道:“你是男孩子,长大了,有些话阿娘不好与你明说,不过呀,请你相信我,谢兰蓉一定会是个不错的暖床,你用着开心就好,其他一切交给阿娘来解决。至于庄良珍,阿娘会让她生不如死,卖进窑子里都是便宜她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放过她。” “娘,你在胡说什么。无论是庄良珍还是谢兰蓉,我都会自己解决,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良骏的好心情全然没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从一开始母亲就不要插手! 良二夫人拧了拧眉,沉默片刻,方才迟疑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真喜欢她?” 良骏一怔,生平头一回结巴:“怎……怎么可能?” 良二夫人瞠目结舌,压低了声音尖叫:“混账!你疯了吗?!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谢兰蓉已经被我喂了绝育的药,即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生的出孩子,你喜欢她干什么?” ☆、第063章 你说什么? 绝育的药? 良骏目瞪口呆望着良二夫人。 事实上谢兰蓉仅凭美貌还不足以挑起这个男人的恻隐之心,他难过的是……自己的母亲是如此的狠绝。 对谢兰蓉尚且如此,那么对庄良珍呢?他不敢想象。 第62节 倘若他要了小蝴蝶,母亲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他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忽略这个非常爱他的女人……对小蝴蝶做的那件事。 即便他也不打算放过那个欠收拾的女人,可能也会做点什么,甚至毁了她,却绝对接受不了由其他男人来做。 如今猛然又听得母亲脱口而出的内宅手段,良骏感觉说不出的压抑与失望。 良二夫人看着他,平静的笑了笑:“怎么?心疼了?这幅样子真是跟你阿爹当年一模一样。你若是恨就恨庄良珍那个贱婢吧,是她把事情搞成这样的。谢兰蓉是我看着长大的,再没谁比我更清楚她的能耐,只要她想,勾了你的魂儿是迟早的事。一旦怀有子嗣,你和妻子离心离德,家不成家也是迟早的事。阿娘活了这么多年,旁的不敢说懂,但内宅和女人,闭着眼,阿娘都能看见事情的结局。如今你又喜欢她,我不能看她把你毁了,况且,你不也喜欢丽惠郡主吗?你忍心宠妾灭妻让她为你落泪?妾,就是世上最贱的东西,根本就不配为男人生育子嗣。” “停下吧,我不碰谢兰蓉。”良骏抿紧唇。 倘若毁掉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就是为了让他玩的尽兴,那他宁愿不要,他不算正人君子,但也真没到这一步。 良二夫人摇了摇头:“晚了,老太君逼的紧,谢家又像块狗皮膏药,看上去是我害的谢兰蓉,其实害她的是她那掉进荣华富贵眼里的亲娘,别跟我说一个内宅妇人不懂女儿给人做妾,上有郡主主母会是什么下场,她们呀,就没把女儿当人,就是个物件,送进来给你玩,和那个威胁你的表妹一个德性。没有人在乎这些女孩的死活,因为连她们爹娘自己都不在乎!” 这就是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残忍且现实。 那么庄良珍呢?良骏想知道关于庄家女孩的事,而不是长辈们口中所述的诸如贪慕虚荣、不知死活、拿着鸡毛当令箭、下贱又放荡…… 前面那几条他暂且无法确认,只最后一条根本不成立,他花了那么多心思逗她,她都不懂,只会跟着良婷婉后面傻笑。 难道良骁没在榻上教她男人那个样子意味着什么吗?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就是个下贱又放荡的丫头……哪怕有谢兰蓉一半的知情识趣也是好的,只求她赶紧解了他不知所起的渴望与探索,灭了他无从追溯的纠结与失落。 哪怕一夜也好,只要让他尝试一次,那他便看在母亲也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上,姑且不计较端午节那日的□□,但她若敢反抗……良骏垂眸用力抠紧光滑的书案边沿。 此时的庄良珍并不知有人正盼着她是个坏女人,好以此慰藉那份贪婪又无耻的渴慕,但却很清楚二房的人目前大概都在思考如何干掉她。 尤其是良婷婉,得知自己竟被庄良珍利用,而谢兰蓉将来还真的要给五哥做贵妾,且连五哥都默认之时,心肝脾胃肾都炸了,扑在床上哭了好几天,终于在这一日,去月华堂请安之前悄然将指甲重新磨了一遍,弄的又尖又利! 这个女孩子高高在上惯了,在她看来自己尊称庄良珍一声“二嫂嫂”,且还与她走的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恩惠与怜悯,而被她施与了恩惠怜悯的庄良珍非但不懂感激,竟还利用她伤害了五哥,更把谢兰蓉这么一个玩意儿塞给了二房,于是怎能不震怒不发疯,她恨不能将庄良珍撕成十八瓣。 却也不想想她们不想要谢兰蓉凭什么就得要小长房接受? 可她若把这个计划提前宣之于口,良二夫人就算再恨庄良珍也不会允许她实施,所以良婷婉竟鲜有的沉住气一回,除了哭一场骂一场,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酝酿什么的样子。 是以,谁也没想到她沉默不语憋了一早上,在请安结束之后于各自打道回府的途中,会做出攻击庄良珍的事! 众人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且不论庄良珍该不该打啊,哪一个有头有脸的主子会亲自动手打人? 良婷婉扑过去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突然的她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没反应过来,更何况是其他不明所以的仆妇? 连一向反应迅速的庄良珍都懵了片刻。 “贱婢!你骗的我好惨,害得我五哥好惨!”比起五哥的委屈她其实更在意自己高高在上的施舍竟被庄良珍踩碎,但这个骄纵的千金小姐并不擅长打架,上来竟先扯住庄良珍衣襟,“你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谁不知道二哥养了你七年,现在就要你们家一本经书怎么了?!就是要十本你也不亏!你凭什么威胁我娘,凭什么害我五哥?别人不敢动你,我却不怕!” 但她并不知如能选择,庄良珍只想要阿爹和曾祖父活着,真的不想吃他们用他们一分,更何况所谓的抚养七年不就是养一只玩物么?且还是一只作为饵的玩物。 良婷婉一面骂一面撕,可是庄良珍的两个丫鬟,一个抱住她胳膊,一个死命扣她的手,好痛好痛!而白若和白茹两个白痴竟然吓呆了,足足愣了两息才扑过来。 不过还知道扑过来帮忙便好。 这正是良婷婉期待的。倘她把整个计划提前告诉贴身丫鬟,她们肯定会阻止,甚至透露给阿娘,但她二话不说就开打,两个丫鬟便没辙了,除了拼命保护她别无他选。 是以,三对三,很公平!其他仆妇则手忙脚乱,胆子小的直接跪下,胆子大的扑上去拉拉这个又拉拉那个,却哪里敢真的拉开。 这两个,一个是出了名的祸害谁沾谁倒霉的庄良珍,另一个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二姑娘,得罪哪个都没好下场。 于是,在长房与二房的交界处,这片开了郁郁葱葱茉莉花的亭榭青石小道上,六个小丫头扭成了一团。 庄良珍起先真不想打架,良婷婉不怕丢人她还怕呢!但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不是你忍让,她便会放过你。当你让她一步,她就还想你让两步。所以当庄良珍避开良婷婉的缠斗,良婷婉竟还以为是庄良珍怯懦,便打的越来劲,直到扑了个空被庄良珍扯住头发,一个大耳瓜子拍飞。 良婷婉捂着脸傻眼了! 她此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当着一众下贱仆妇的面被人扯着头发打,呜呜……想死的心都有了,也终于知道阿娘和五哥为何无比鄙夷这个乡野贱婢了! 白若和白茹齐声尖叫! 有哭:“二奶奶,您怎能无缘无故打我们家姑娘?!” 也有哭:“二奶奶,您要打就打奴婢吧,我们家姑娘还没嫁人呢,抓花了脸可让夫人怎么活啊!” 慕桃和春露也不甘示弱,嗓门更大的喊救命,说二姑娘要杀人了! 白若和白茹脸色齐刷刷黑了。 且说庄良珍也是又惊又怒,她的衣襟被扯坏了,若非念在良婷婉还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方才她可就不是打她一嘴巴那么简单,直接撕烂她上衣都有可能。 她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绪,实在不想用故意撕人衣襟这种行为来揣测良婷婉的恶毒,但从良婷婉那怨毒的眼神里,庄良珍觉得自己揣测对了! 这丫头是故意的。 原来恶毒并非是聪明人的专利,蠢货毒起来比聪明人更可怕! 这种人往往意识不到冲动带来的后果,无知便无畏,只图一时爽,结果自己落不到好却也拖累了旁人! 破坏力极大,毁灭性极强! 庄良珍难以置信的瞪着良婷婉,厉声喊道:“你疯了!你以为这样羞辱了我你有什么好处,你还要不要名声?你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可知你母亲得要用多少条命来挽救?” 良二夫人很可能会让在场的这些粗使仆妇永远闭上嘴。 但这些下等仆妇本就粗笨,也没受过什么教育,一时之间还未领悟期间的凶险。 这也是她们打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体面的下人冒出来阻止的原因。 体面的下人都装瞎装聋躲得远远的。 体面的下人嗅觉很灵敏,知晓这种事沾不得。 然而吃了大亏的良婷婉哪里肯罢休,这种时候只凭一腔冲动,根本顾不得其他。 白若和白茹无从选择,只能陪着她一战到底。但她们一边打一边哭,求良婷婉住手。 良婷婉嚎道:“今日我便要与这贱婢同归于尽,你们不帮我抱住她,回去我便与你们同归于尽!” 白若和白茹吓得魂飞魄散,其中白茹高壮,大有以一敌二的架势,缠住了慕桃和春露,而白若更高壮,闭目咬牙攥住庄良珍的胳膊,这下总算是给了良婷婉一个还手的机会。 却说那白若和白茹也是心里苦啊,她们知道吃了亏的良婷婉若是不还回来死的肯定是她们。 难道真没人制止的了吗?当然不是,其实在这面开打之时,已经有仆妇火速奔向月华堂求援,可不管再快也是要消耗一定的时间啊,鲁公府这么大,良婷婉又故意选在茉莉花榭,有心算计无心,幸而半道上碰见了并肩走来的二爷和五爷,仆妇含泪跪上前请二位爷赶紧过去。 一个是二奶奶一个二姑娘,哪一个她们做下人的都不敢碰,只求二位爷去把自家婆娘和妹子领走。 良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骁已经健步如飞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普通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情况,认为守卫森严的鲁公府随便跳出来一个侍卫不就解决了,殊不知侍卫们哪里敢接近有女眷出没的地方,即便碰巧遇上也得迅速回避,万一不小心瞧见了女主子衣衫松散披头散发的模样……那还得了! 良骏攥紧手心立在原地,如果他冲过去……那毕竟是“嫂嫂”,良骁会不会有所怀疑?可是他的妹妹也在啊,婷婉并不是个善茬,白若和白茹又那么强壮,而小蝴蝶的丫鬟又瘦又矮! 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意志冲了过去,当拨开一丛茉莉花,眼眸骤然瞠大了,小蝴蝶两只胳膊被人死死的攥住却还奋力抓住婷婉的头发,无论如何,她已经尽力给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留有余地,可婷婉却抓住她衣襟,嘶啦一声,有彩色的衣结崩开。 她的肌肤比冬日的乱琼碎玉还要白,黛蓝的肚兜儿,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橘色小蝴蝶。 嗡嗡的,他感到头痛欲裂,眼眸都似着了火,除了那无比震撼的……此前从未想过的……清瘦的身体……竟藏着这样的丰腴……再也看不见所有。 直到良骁将她完全的藏进怀中,掩住每一寸雪白,以及良婷婉挨了一个清脆的耳光,良骏还未能从这蚀骨焚心的恍惚中苏醒。 良骁的臂膀那么有力,僵硬却不失温暖,几乎要将庄良珍勒断了。 他不停在她耳边呢喃:“没事了没事了,乖乖,我不该让你进来的,不该让你进来……” 这么恶心的地方。 ☆、第064章 打良婷婉的人是春露。 而吩咐春露打的人是良骁。 他是男人,更是她的哥哥,即便不得不忍下抽她一嘴巴的冲动,却也不能白白放了她。 比起珍珍所受的伤害,被下人掌嘴实在是便宜她了。 良骁俯身抱起庄良珍,剩下的便交给老太君和二房处理吧,她们不是一个比一个会算计吗?这一回,他要为珍珍讨一个公道。 尚且沉浸在巨大的委屈和不解中的良婷婉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即将彻底打消老太君扶持她的念头。 而三房一向默默无闻的良婷姝就此在鲁公府崭露头角。 且说那日晚间,良三夫人还坐在月华堂笑得合不拢嘴,无可奈何道:“这孩子,还真是个爽利性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番虽然闯了祸,可也不能真罚孩子呀。” 她是尽心尽力为良婷婉开脱。 良骏却笑了笑,温和道:“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才能撑得起多大的责任,婷婉实在不是那块材料,祖母您尽管责罚吧,最好罚的她下回作死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比送了命要好。” 良三夫人目光微闪,不解的看向良骏:“五郎这是何意呀?就不怕你母亲心疼吗?” 良骏道:“可是她心疼不了婷婉一辈子。” 不管如何的愤怒,那个跪祠堂的蠢货也是他亲妹妹,良骏又如何见她进宫送死。干脆今日把话挑明了吧,免得母亲还心存期望。殊不知良二夫人得知了整件事的过程之后,竟变得出奇的沉默,除了悄无声息的处置了一批下人,便再没有其他动静。 而此时的良婷婉在哪儿呢?她正跪在冰冷的,黝黑的祠堂,浑身颤抖,双眸瞠圆。 为什么? 难道跪在这里的人不是该庄良珍才对嘛?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脸你闯了大祸的神情? 庄良珍呢,为什么没有人责备她? 很快她就会明白原因,当高高在上的她从云端跌落下来,方才找回遗失的脑子,变得沉默而隐忍,可惜为时已晚。 关于她的成长那都是后话,反正那日她活活跪晕过去也未见母亲和哥哥前来探望。 却说良骁抱着心爱的妻子回到慎德园,再三检查她胳膊上的抓痕,幸好只是浅浅的一道,擦点药膏便无大碍。但他还担忧别的地方,甚至不顾她的抗拒亲自为她更衣,直到确定全部都是好好的才松开。 有时候良骁觉得当初就该将她关在上谷,由着她哭闹吧,至少离这里远远地,可有时他又想她想的紧,此刻望着她倔强的小脸,竟是那般的可怜。 她确实可怜。 遇上他真倒霉! 可若遇不到他,他也会担心。 那便可怜的待在他身边吧。 良骁拥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系着肚兜的绳结,哑声道:“对不起。” 第63节 他要她是错,不要她也是错。 庄良珍的情绪一直还算稳定,倘若那白若和白茹是普通女孩,今日良婷婉就要被她打惨了。 这也是她首次打架没占到便宜,姑且算个平局。 她薅了良婷婉一大把头发,良婷婉扯开她衣襟,她抓破良婷婉脖子,良婷婉抓了她胳膊。 可是她不需要良骁的“对不起”。 因她从未打算原谅他,以及江陵良氏,但她的勇气与耐心也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怯懦,反倒要更努力融入这个没有阳光的阴暗角落,只待江陵马场朝她敞开那一日。 那才是江陵良氏的命脉。 唯有最有用的“自己人”方能一窥那揽进天下权势与财富的神秘领地。 她是良骁的女人,更是鲁公府的“自己人”,那扇门总有一日会为无可取代的她而敞开。 良骁俯脸双唇用力的抵住她微凉的粉腮,深色的眼瞳微晃:“珍珍,要不……我们和离吧,我送你回上谷好不好,我最疼你了,你等我几年,不,就两年,两年好不好?” 和离?庄良珍眼底有怒意滑过,抬眸看向他。 他不闪不避,吞咽了下:“我把江茗还有卫虎都给你,你就在那里平平安安的好吗?我知道你想进江陵马场,到时候我一定来接你,亲自送你去,他们撑不过三年的,肯定需要《马经》第三卷,谁也取代不了你。” 庄良珍偏头看着他。 他的建议听起来很完美,充满了诱惑,可是充满诱惑的东西往往给人不劳而获的感觉。 她不信毫无付出便能安享其成,凭什么?为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的那点兴致? 除非她是一个贪婪的疯子才会答应他。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被他糟蹋了多少回才走进鲁公府,就凭他一句话,她便美滋滋的撤退打回原形,然后不知何年何月的等着能否有一日踏入江陵马场? 江陵马场确实终有一日会用到她,可谁会毫无保留的放心的用一个外人? 唯一的办法的就是成为他们的“家人”,展现渴慕权利和财富的欲/望,然后跟大家站在一条船上,这过程有点像献祭,心有多“诚挚”,灵魂便有多“真诚”。 其实说完那番话良骁便清醒过来,珍珍肯定不会答应,这不是个轻易就能打倒的女孩,否则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良骁重新解开那扣好的靛色绳结,哑声道:“不和离也罢,但不和离就得与哥哥睡觉……” 他扯上帷幔,携着满目缱绻与她共赴沉沦。 一个饿了半个多月的男人令庄良珍吃足了苦头,翌日她顺理成章的病了。这一回都不用她派林妈妈去回话,月华堂的倪嬷嬷便带着几个仆妇亲自送了药材和几匹雪绸。 倪嬷嬷用心表达了老太君最诚挚的问候。 其实这问候是问给良骁听的。 但这回良骁可是连笑意都没有,只是平静的看着倪嬷嬷。倪嬷嬷是下人,自然是不敢抬眸看向主子,但余光还是感觉到了期间的威胁。 倪嬷嬷回到月华堂将良骁的态度说了一遍,老太君气的重重哼了一声:“此前他便要将手里最后一成江陵马场的股转给庄良珍,老太爷虽未答应但也没明确反对,如今可算是让这不孝逆孙逮着机会了。” 倪嬷嬷大惊:“二爷何至宠那妖妇至厮!”那妖妇实在是……想到庄良珍身上的胎记,倪嬷嬷不由微颤,死死咬紧牙关。 唯一能做的的便是求菩萨和漫天神佛保佑庄良珍千万别怀孕,只要煞星不生小煞星,应该不会殃及其他人。 老太君凉凉一笑:“他那是防着我呢。反正他的翅膀硬了,如今那小妖妇被他教的阴阳怪气,合起伙来唱双簧,不过骗得了我一时却骗不了我一世。” 说完又叹了口气,心知肚明二房也不是个不省心,卢氏那妖妇若能消停点儿,家里的事也不至于这么多。 她确实偏心二房,但也不能老让长房吃亏啊。 若非她心底膈应蓝嫣芝,也不至于如此排斥良骁,这孩子除了原则性问题,其他方面都好进了人心坎,想不喜欢都难,可若真的喜欢了又莫名的毛骨悚然。 在庄良珍“病倒”的第三日,良婷安带了泾州几味土方药材前来探视她。 再有不到一个月,香巧的胎像就能坐稳,也代表着她将启程回泾州,下一次回京都,又将是遥遥无期。 可京都到底是有一些惦念的人,是心底割不掉的痛。 头一个便是良骁,那日她捡了一个空挡,与他单独说上两句。 良婷安想了想,轻声道:“良珍似乎并不清楚当年的事……” “这个等以后再说吧。”良骁出声打断。 良婷安眉头微蹙:“你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 良骁愣了下。 也许吧。他垂眸沉思良久:“家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告诉她,也不要觉得她可怜,我一个人可怜她便足矣,你若可怜了她,与她讲了我和太子的事,她就真能让我死,反正只要能毁了鲁公府,她什么都敢做。” 良骁这么说着,脸上却不见悲喜,目光更是平静的望着前方:“也别劝我与她坦白庄宜舟的事,我说不出口。” 他该如何讲? 说她的父亲是禽兽更是卑鄙小人? 她会相信吗? 若是信了,她又该何去何从,若是不信,他在她心底只会变得更肮脏。 良婷安默默的立在他身边,抬眸望着他肩膀,又转眸看向那片盛开的雪青色杜鹃花:“那你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良骁却笑了:“大概是日久生情。她小时候很可爱的,我说什么她都信。” “不是因为她长得像阿娘或者是南贞吗?” 良骁却道:“这只能证明我很容易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子,可若只有这样的外貌,我也不会喜欢太长久。我跟她真没那么复杂,她是庄良珍,与任何人无关。” 那便好,此前她是有点儿怕他忘不掉南贞,不过话既然说的这么利索,可见是早就放下了。良婷安叮嘱了他几句,便回屋与庄良珍叙话。 其实庄良珍没病,但好好的人经过那一夜折腾也不可能有太多精神,她神情恹恹地靠着引枕,打起精神面对良婷安。 良婷安却以为她真的病了,不由关切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总是没有缘由的生病,但只要阿娘给我求了静谭方丈的符水,一般半年都平平安安的,明日我便去大昭寺,为你求一些来。” “我没事的,歇一日便好。”庄良珍很认真的问,“姐姐,你为何这般痴迷神佛,世上真的有神佛吗?若是有为何还有那么多不平?” “那是因为前世业障。” “那我前世一定做了许多许多坏事。” 譬如杀了良骁全家。 良婷安笑道:“但你是个有福气的,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这样吧,我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一起去一趟大昭寺,这回请静谭方丈为你算一算。他一年只算一卦,上回我去问了,还空着呢,若是有缘,这一卦可能就是你的。” 庄良珍美而不妖,长眉入鬓,真正是一副贵不可言的好相貌。不过她是个半吊子,算不齐全。 ☆、第065章 良婷安这几日时常前来陪伴庄良珍。 这是个极擅长照顾别人的女子,悉心又温柔,就连庄良珍这个表面淡定内心充满戾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很喜欢她,她真的是江陵良氏唯一的好人,就像一朵毫不起眼的小白花,姿貌不惊人,举止不惊人,却在人毫无防备之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幽香,浸染了人神魂。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美人,摄人于无形,且男女通杀。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都儿女,离别在即,有依依不舍的留恋再寻常不过,可不知为什么,庄良珍隐隐觉得她留恋更多的似乎是人,是良骁还是那个疯癫的父亲?也或者两者皆有。 不过良婷安很少提及自身的事,而良骁似乎也不太喜欢说小长房的事,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江陵良氏有段时间狗咬狗,小长房深受其害。 具体细节她不甚清楚,但大概的过程还是知道一些。 所谓家丑不外扬,良骁除非疯了才会与她说这些,更别提这其中还牵扯了庄家的恩怨,是唯恐两人不打起来吗? 事实上以良骁的性格,他也断不会承认自己此前被家族遗弃是因为老太君怀疑他是野种。 当年若非鲁国公一力压了下来,良骁这辈子就完了,更别说入京为官,不管这种事是不是真的,身为一个家族继承人却被人质疑血统,都将是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 那时良二夫人削尖了脑袋企图将此事抖出来,想来也是瞄准了世孙的爵位,可惜未能如愿。 因为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人并不是老太君,而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鲁国公。 那才是只老狐狸呢,一贯是装聋作哑闲做阿翁,可一旦遇上真正的事儿,又是令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的雷厉风行。 就连一向对鲁公府淡淡的良婷安,每回进府,也都是毕恭毕敬的前去月华堂向他请安。 话题扯得有点远,让我们把故事再转回庄良珍与良婷安这两个小女子身上。 庄良珍很喜欢良婷安,但相处之时又若有若无的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是个好姐姐,但却是她的亲姐姐,对她好是因为把她当弟媳看待,可若知晓了她的“狼子野心”,那定然也是生死仇家了,如此,这一刻姐妹情有多深,下一刻可能就有多恨,反倒不美。 良婷安似是很享受这种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感觉,安然的与庄良珍在宴息室品茶,聊着京都的风土人情,京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小老百姓,都爱听评书,是以,话题不免要扯到一些经典的话本上。 “我听良骁说你很喜欢看话本,我这里正好有个故事,便说与你听听吧,说的不好,你可不要笑。”良婷安笑道。 庄良珍洗耳恭听。 “从前有位小郡主,她的父亲是唯一的外姓王,身份显赫,实则族中人丁凋零,这荣宠无上的爵位也不过才维持了一代。身为亲王殿下的掌上明珠,她喜欢什么亲王都不会拒绝,譬如她爱马,十二岁便拜入当时一位有名的先生门下,十四岁认识了师兄,十七岁嫁入簪缨世家为妇,十八岁诞下龙凤胎,按理说此后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可是二十岁又在家族的压力下重回师门,但师门有个师兄,长此以往,总是于她的清誉无益。” 庄良珍偏头问她:“倘她与这位师兄没有私情又有什么好怕的,小郡主身边有丫鬟又有仆妇,大家起居饮食又不在一块!” 良婷安笑了笑,抬眸看着庄良珍,神情之间并无她预料的心虚,反倒坦坦荡荡:“私情?何为私情呢?是指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懵懂吗?那我觉得应该是有的。但是小郡主嫁人了,她与师兄之间只剩以礼相待。但恩师的孙儿却做不到这一点,对她百般纠缠。小郡主的婆家真真是世上最狠毒无耻的世家,欺负她父母英年早逝,逼她入虎狼之地。小郡主既不想对不起恩师和师兄,亦不敢违背婆母之意,夹在其中,艰难求生,两面不是人。好在师兄温柔知意,对她多有照拂,助她度过重重难关,年少时的竹马,成人后的生死与共,但终究是此生无缘。” 良婷安讲到这里忽然有些哽咽,目光却轻然的飘落于窗外光影中飞掠的花蝶。 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转眸看向目无表情的庄良珍:“这个故事听起来真伤感,结局更伤感,小郡主的恩师因她而死,那之后她亦未能幸免,受到了很深的伤害,更可怕的是回到丈夫身边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按理来说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是该拿出去溺毙的,可是,这是个男孩儿,而小郡主的长子前一天才失足跌落池塘,她刚刚失去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能再杀这一个。最终这个身世存疑的孩子幸运的保住了,但小郡主得死。不过小郡主的婆母为了得到她恩师的一样东西,却骗了她师兄,只要师兄将手里那一份先拿出来,便饶小郡主一命。可是师兄把东西交上去之后,只得到了小郡主早已冰凉的尸身。” 良婷安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呢喃道:“你看,我怎么说了这样一个故事给你听,故事里的人大部分都没甚好结局,后来师兄把小郡主带走了,应该走的很远,潮江一年四季怒波汹涌,足够将他们带到谁也追寻不到的地方。” 这个故事一定是编的,但编的太像了。以庄良珍的聪慧不可能一无所觉,却也正因为觉察到了才止不住发抖。 她想要说什么,却只能瞪大眼望着一直平静视她的良婷安。 如此的安宁,又仿佛是悲悯,无形之中令庄良珍如坠深渊,惊慌失措。 她一个字都不信! 片刻之后,庄良珍才醒过神,一字一顿的问:“那么小郡主恩师的孙儿呢?” 良婷安沉默半晌,才道:“听说断了一条腿,后来也死了,他是咎由自取,不过他有个惹人怜爱的女儿,这个孩子与小郡主的儿女一样,都是无辜的。” 茶案的风炉火势燃燃,水已咕嘟咕嘟的冒泡。 庄良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手,可怎么也拎不起那只仅有巴掌大小的银壶。 但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已从她美丽的眼眶滚落。 第64节 她黯然神伤,连良婷安何时离开的都未曾察觉。 其实良婷安从未想过会与庄良珍说这些,但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姐姐,又如何忍心弟弟所爱之人心怀怨怼,那太不公平了,她希望庄良珍公平一点儿,对良骁的恨少一些。 但她并不否认良骁的所作所为存在江陵良氏男人的劣根性,霸道又自负。 反正时至今日,她是不曾在这个家族见过一个像样的男人,都不过是披着锦绣皮囊的纨绔,聪慧与貌美的优势反倒令他们更加的有恃无恐。 然而不管怎样,良骁看上去还有的救,至少还知道亲情两个字怎么写。 且说良婷安心情沉重的离去,登车之时黎至谦亲手扶了她一把。 她很轻,胳膊纤细的一只手便能握住,两人甚少如此亲近,以至于在车厢坐定时略有尴尬。 黎至谦很不习惯这般别扭的自己,觉得未免有失男子分度,便主动打破沉静,问她:“听说守默道长近日身体不适,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这个良婷安早就想过了,她道:“待我与良珍去大昭寺敬过香再说,此事你无须忧心,他身子骨好着呢。” 黎至谦也不容易,掌管了这么一大家子庶务,泾州漕帮又屡受水寇困扰,这段时日他忙着上下打点,又与良骁有些私事来往,此番忙里偷闲陪她走趟娘家已经实属难得。 这是个非常懂事的小女人,从不需要任何人操心,跟她的弟弟一样,善于照顾人,很容易获得旁人的依赖与亲近,但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女人还是要多被怜惜一些才好。 黎至谦绞尽脑汁的搜寻话题,又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不如趁此一并多买些,倘若有什么想吃的就更简单,直接买个厨娘,也好让泾州的人尝尝地道的京都风味。 吃得话还真没有,常年茹素的人食欲寡淡,在这方面很少有需求。良婷婉便道:“泾州口味重,不如这面的清甜,香巧自有了身孕,不管家里的厨娘做什么都吃不下,直到上个月换了本地的才渐渐好转,我看不如买一个试试,以后还能孝敬老太太,老太太的胃口也轻。” 黎至谦收起视线,垂眼看着她裙上浅色的刺绣半晌不语。 他小声问:“你就没有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都是别人?” 良婷安愣了下,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 黎至谦转眸望着窗外,不再回应。 但马车行驶了没多久便渐渐停下,原是前面有辆宝蓝锦帷的平顶马车挡住了去路。 宝蓝的颜色多是有爵位的功勋之家才用,那拉车的又是魁梧高大的战马,由此判断车上坐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因为黎家的车夫便将车子稳稳当当的停靠墙边,先回了黎至谦缘由,这才走向那马车,客客气气的请那车夫让让道。 谁知那车夫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便跳下车径直走向黎至谦夫妇所乘的那辆,隔着湘妃竹帘细声细气道:“里面做的可是泾州皇商黎大人与大太太?” 黎至谦平静的回“是”。 那人便道:“我家主子身份不便,只好在这里叨扰大太太些许时间,还望黎大人成全。” 良婷安的脸色蓦地白了。 黎至谦却似乎早有所料,神色不变道:“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妾身乃有夫之妇,阁下所求未免强人所难。”良婷安醒过神,语气平淡,对自家车夫道,“传贵,掉头走东麓街吧。” 传贵没有回音。 良婷安撩起帘子,神色僵了僵。 传贵被两个锦衣卫困在墙上,既不能动弹也说不得话,而前来恭请她的人依旧弯着腰,双腿却站的笔直。 宝蓝帷幔的车里坐着谁,大家皆心知肚明。 良婷安终于下车,缓缓走过去,中途回头看了黎至谦一眼,他没看她,一直望着相反的方向。 而车里等她的人除了面容比从前硬朗许多,有了更成熟的轮廓之外,似乎再没甚变化。 良婷安整理袖摆,然后恭恭敬敬的行跪安大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066章 这世上哪有人能千岁,百岁已是难得。 太子赵润一身常服,目光始终追随她恭顺的身影,然后倾身以右手轻托她手臂,扶她起身:“我们之间,无须多礼。” 良婷安却是宠辱不惊,徐徐道:“谢殿下恩典。”起身重新整理袖摆,双手轻轻交握身后,下颌微垂,再标准不过的平民觐见皇亲国戚的礼仪。 她的反应令赵润伸出的手微僵,指尖却缓缓收拢,用力的握住那一截自单薄衣料中透出温度的手臂。 良婷安仿佛视而不见,谦卑却又笔直,令人不敢轻易冒犯。 “元娘,母后和父皇已经为我物色了合适的良娣人选,我什么都答应,但绝不会要鲁公府送去的人。”他温声告诉她。 八年来他身边只两个昭训和承徽,前年李承徽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大约也满了三岁。 而她,依旧孑然一身。 良婷安恭顺道:“殿下英明。” 赵润望着她,继续道:“你在泾州这几年可还习惯?黎至谦对你好吗?” “回殿下,民女一切安好,黎至谦是殿下挑选的,自然对民女不薄。” 赵润笑了笑,倾身欲抱她,良婷安后退一步,躬身道:“殿下自重,民女如今已是人妇。” 良婷安夫妇归途“偶遇”了太子,应当会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不过那都是后话,却说在她离去很久之后,庄良珍还沉浸于那种混沌中,像是一锅烧开的粘稠的粥。 但她最终还是猛然警醒。 良婷安是良骁的亲姐姐,一直以来与她相处都是明里暗里劝她对良骁好一些。 即便这个女子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以至于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但别忘了,这是良骁的亲姐姐,也姓良。 真相如何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辨的清,庄良珍相信父亲行的端做得正,绝非无耻好色之徒!但曾祖的骨骸断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是真的,良二夫人虐待并逼死她父亲也是真的,江陵良氏不择手段夺取《马经》更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在反目之后良骁不放她走还霸占她,这些伤痛皆历历在目! 即便良婷安所言大部分属实,那又怎样? 可怜的人不是更应该体恤他人,安分守己吗,良骁为何还要这样欺负她? 且说良骁,早已清楚姐姐此番前来的用意。有些话其实由她来说效果确实要比他好许多。但如何说,说多少却是至关重要。说少了,珍珍还是不信他是她的利益共同体,说多了,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他相信良婷安对分寸的把握,事实上良婷安把握的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准,否则这对庄良珍而言实在是太残忍。 良骁送走黎至谦和姐姐,又回书房待了半晌,临近晚膳之前才重回庄良珍身边。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 在此之前,他还想过她会不会因为不忿而前去书房责问,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将自己开解的如此释然。 良骁立在那一扇淡雅的水墨山竹屏风前,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嘛?” 她果然抬眸看向他,眸光澄澈。 庄良珍起身走过去,仰脸看了良骁片刻才缓声道:“我想通了,也信你跟我一样的恨某些人。” 其实她早就信了,但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方向。 “那便好,我一直盼望与你同心。”良骁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但他并不知最终令庄良珍深信不疑的竟是南贞,而不是良婷安。 更不知庄良珍在上谷之时便知晓关于南贞的一些事。 第一次听说南贞这个名字,庄良珍望着动机不纯的邬清月,嗤之以鼻。她对良骁的感情十分自信。 第二次是余尘行说的,但这厮明显是要挑拨离间,打击她嫁给良骁的积极性。 第三次是成为良骁的妻子,因为修缮花园而首次近距离的接触了“南贞”,尽管只是一间厢房和一屋半旧的家具。 于是,庄良珍终于在深夜陷入沉思,开始正视“南贞”这两个字。 将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总算整理出一条完整的符合逻辑的前因后果。 鲁公府当年内斗的厉害,小长房人单式微,良二夫人不对他下手对谁下?而那一年良骁的外祖母逝世,这里要说明一下,这位外祖母并非嫡亲的,而是衡南王的继室,也就是并非蓝嫣芝生母。但不管怎样,占了外祖母三个字良骁该守的礼制还是要守,只不过时间上相对缩减一半。 但在他守制期间,南贞竟悄无声息的没了,死因就连邬清月也不甚清楚,而慎德园的仆也从上至下守口如瓶。这可就微妙了。更微妙的是南贞死后不久,他便被发配上谷,可见是惹恼了鲁国公。 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譬如守制期间与通房睡觉? 倒不是说良骁管不住下半身,这恐怕是有人希望他管不住。 想明白前因后果,再想到这段时间二房的所作所为以及蓝嫣芝的死……关于他母亲的死因,庄良珍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联想到那日良二夫人的态度,几乎可以肯定绝非是暴病而亡。 庄良珍为了更确认这份猜测,在说完“相信他”之后又问了一句:“南贞的死是不是跟二房有关?” 良骁点点头,刚要解释点什么,却听她又不假思索的问:“你知道你母亲的死因吗?似乎也与良二夫人脱不了关系?” 良骁漆黑的眼睛忽然变得沉痛,看了她好一会才点点头。 完全猜对了。庄良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在解决良二夫人之前,良骁与她,会是很好的伙伴。 一个为父亲,一个为母亲和心爱的女子,还有什么理由不团结起来?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庄良珍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 她不会轻易付出信任,哪怕对方看上去极尽的“宠爱”她。 可一旦让她觉得彼此之间有了共同的目的,那她将毫不犹豫的抓紧这条粗壮的利益链,抱团取暖,共同打击相同的对手。 良骁抬手,轻轻抚着她神色肃穆的脸颊:“珍珍,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士气大作的庄良珍重新拉回了现实,她极不自然的收起视线,呐呐道:“是了,咱们去吃饭吧,别误了饭点。” 良骁无奈的笑了笑,望着她背影,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牵起她的手。 长房这边相敬如宾的日子暂且不提,却说那好久未曾露面的谢兰蓉。 原是志在必得的良骁正室,未来的世孙夫人,谁知被庄良珍杀了个回马枪。但那时她还是有很大优势的,然而连老天爷都在帮庄良珍,竟让仕途一片顺遂的父亲丢官弃爵,一夕之间输个干净。 好吧,贵妾就贵妾,她含泪认了,反正以后有良二夫人相助,不怕压不死庄良珍,可千算万算,万没想过庄良珍居然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 从此一锤定音,除了跟良骏,她没有一点退路。 她相信一直阴着脸的良骏恨意绝不比自己少。 就像良二夫人所言:一切都是贱婢庄良珍的错,而她和他,不过是被人陷害的。 两个受害者就该联合起来,让害了人还整日春风得意的贱婢得到应有的报应才对! 谢兰蓉好不容易在听泉楼附近遇到了垂钓的良骏,也顾不得见到他就发颤的腿,硬着头皮跑过去,义愤填膺道:“五爷,我也很冤啊,只要您不再冷落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帮你收拾庄良珍那个贱婢!” ☆、第067章 第65节 贱婢? 良骏转眸淡漠的打量着喘气喘的衣襟都要爆开的谢兰蓉,莫名其妙想起一抹黛蓝的肚兜,眼睛不由黑了黑。 谢兰蓉粉腮一红,微微侧身,双手欲遮还羞的按住心口。 这位叫谢兰蓉的小姑娘可不得了。 素来敢想敢做。 以她的美貌,倘若再把这股子不服输的冲劲和脑子用在正途上,前程倒也不可限量。 可她被富贵迷了眼,一心想嫁鲁公府,为此奋斗的过程中伤人又害己,究竟值不值得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但人的这种心理很奇怪,有时候明知那份荣誉背后所要付出的东西根本不合算,可就是管不住虚荣心。譬如民间的买官,商贾倾半辈子积蓄买一个挂名无权的职位,就为了“咱也是官了”这句话。然而真正能靠这种买来的“官”获得实际利益的又有几个? 明知回不了本却也拼命去买,虚荣心有时候比五石散更容易让人上瘾。 换句话说就是谢兰蓉这小姑娘中了精神上的五石散,加诸与庄良珍的新仇旧恨,令她铤而走险,主动来找良骏,这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能在这个男人跟前装可怜的小白兔了,而将彻底暴露精于算计的本性。 然而说不定良骏就好这一口呢?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傻白兔。 谢兰蓉表达了效忠良骏的意愿后便咬着嘴唇儿,攥紧了手偷眼觑他的反应。 但这个漂亮又英气的男人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她夸张喘气的动作上太久,大概天气转热了兴致不高。 良骏徐徐道:“贱婢?你再说一遍。” 难道自己表达的还不够清楚? 谢兰蓉愣了下,推开碍事的登喜,走上前挨着他,两只手轻搭他膝上,反正已是板上钉钉他的人了,她姑且放手一搏,红着眼眶道:“骏哥哥,我真的冤枉啊,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坏你和丽惠郡主的好事。你不知道庄良珍有多坏,她这次回京也是早有预谋!”说完,似乎又有点害怕,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凑上前小声道,“她,她在上谷有过一个孩子。骏哥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二爷会杀了我的。” 谢兰蓉把这个八卦捅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震撼良骏的三观,从而更加的与她同仇敌忾,鄙视庄良珍。 却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良骏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眼神如刀,瞅得她都忍不住哆嗦。 谢兰蓉咽了口唾沫呆呆看着他。 “良骁干的?”良骏目无表情的问。 谢兰蓉忙不迭点头:“这个只有夫人、我和邬清月知晓,当时骁哥哥不准说,现在说了没证据,所以才不了了之。” 而且庄良珍和良骁的婚事已成定局,说出来大家一起没脸,只当她是美姬上位,千古传奇。 谢兰蓉咬牙切齿道:“你根本想象不到此女心机有多深,她有今日全是一步一步谋求而来,连您也算计进去,还是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真是下贱!” 这个小姑娘记性一直不太好,早忘了自己做过更下三滥的事,而庄良珍此番只不过是向她致敬。没给她配个卢蟠已经是天大的仁义。 她继续道:“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和二爷,幸亏夫人有所防备,才没让她恶心到你。去年赏梅品酒那日,她还变本加厉的威胁夫人,若不能与二爷成婚便要纠缠你,简直不知羞耻!仗着那两本破经书好像全世界都怕她,她怎么不去纠缠皇上啊!”说完急忙捂着嘴。 良骏垂着脸神情十分难看。 在他还不知道她的时候,她究竟经历过什么,而他又与她错过了多少? 不过,这真是太好了,错的极好,因为他一点,也不,稀罕! 但她凭什么破坏他和丽惠郡主的关系!良骏豁然开朗,终于又多了一个绝不放过她的理由,哪怕用同样卑鄙的手段伤害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凭什么? 庄良珍你凭什么!他突然发现原来恨一个人心会疼。 良骏缓缓攥紧鱼竿,侧影越发的清冷与阴鸷。 谢兰蓉不由窃喜,非把良骏恶心死不成,正要继续添油加醋,只见他眯了眯眼,低叱:“你可以滚了。” 啊? 什、什么? 谢兰蓉以为自己听错,两只小手还居心叵测的放在他的……呃……还以为他会激动呢。 如果她没提“庄良珍”这三个字,良骏单纯从下半身思考,玩她一把也说不定,可现在,他已然是耗尽平生所有的耐心才按下挥开她的冲动——请,她,滚! 凭良心说,只要是正常男人都很难拒绝谢兰蓉,更何况她主动…… 美丽的人不管性格多讨厌,永远都具备令人无条件喜爱的先天优势。 谢兰蓉八辈子也没想到做到这份上都能被男人拒绝! 良骏,你丫还是不是男人?! 她哭着泪奔而去。 殊不知此番遭拒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她骂的那句“贱婢”,这两个字将良骏所有的绮思扫的干干净净,恐怕以后看到她也不会有太大兴致了。 在良骏面前说庄良珍坏话乃谢兰蓉走的一步蠢棋。 然而鬼才知道他那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花花心思,谢兰蓉终于也有无辜的时候。 且不管谢兰蓉有多“无辜”多么受打击,小长房的庄良珍这两日过的还不错,良骁没有折腾她,显然是拿出了作为“同盟”应该有的诚意。 她一般上午为玉青配药,午后练字静心养气,晚间跟良骁学看账册。 鲁公府的账册可不是会算算术便能看得懂,里面有些东西是这个家族独创的计算方式或者标志,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这个,应当是机密中的机密吧? 为何不对她有所保留? 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她反咬一口? 这个小女人并非任何时候都能猜透人心,但她胜在即使猜不透也不会影响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不是个能被小恩小惠打动的人,可能是铁石心肠,也可能是因为没有退路,感动不起。 庄良珍还沉浸在这难得的安宁时光,却不知一场酝酿已久的报复正在等着她。 但在这场报复之前,所有的事看上去还算平静。 那之后稍许起了一点波澜。原来戎王府在连续拒绝了鲁公府二房的三次提亲后又拒绝了第四次。 显然丽惠郡主心里还是很别扭。 换谁还没嫁过去就知道那边已经有个小狐狸精会好受? 可这事偏偏又不好隐瞒,若是婚后再揭开,那可就结仇了。良二夫人只好大大方方的承认,亦做出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承诺。 而丽惠郡主那面是怎么想的? 她也觉得这事良骏挺无辜的,但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免不了会有点小性子,譬如又拒绝了一次提亲,这个时候男方若知情识趣自当会前去温言细语的轻哄一番,哄得佳人回心转意。 事实上良骏翌日就去哄了。 先把人约惠风堂的茶楼,一间相对安静的雅间,待奴婢们退的远一些,听不清他小声说什么之时。 良骏才一面为郡主沏茶一面小声劝慰着。 丽惠郡主的脸却越来越黑了。 没过多久,立在不远处的下人便见郡主怒不可遏站起来,泼了良骏一脸茶哭着跑走。 良骏急忙去追,脸上还有茶叶,那情景可怜又可悲。 好好地一桩姻缘显然是要泡汤了。 那一日,良二夫人在佛堂诵经至深夜,扯断了两串佛珠。 这还没完,翌日这事传进了老太君耳朵,她老人家当场厥过去,月华堂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累得苏太医往返奔波数趟。 但苏太医走后,老太君立刻就在倪嬷嬷的搀扶下坐起,一面吃甜瓜一面冷笑。 庄良珍抓着良婷婉打她那回闹个不依不饶,又是装病又是撺掇良骁分她一股江陵马场。 这回好了,她也有理由装病。 看良骁如何收场。 嫡亲的祖母被妖妇气病了,谁还敢提江陵马场那一股? 他若敢开口,就等于要逼死亲祖母,纵然是老太爷也得重新审视这个不孝逆孙。 老太君这是新仇旧恨要一并与庄良珍清算。 庄良珍这个妖妇简直无法无天!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个妖妇实在是太缺德了! 为一己之私坑害五郎的大好姻缘,也不怕被雷劈死! 退一万步讲,即便接受不了谢兰蓉,也不该挑在人家五郎成婚前做这种事? 所以说恶人怨恨别人的时候也有一肚子道理,有点像只准我放火,不给你点灯。 不过二房和老太君的“怨气”还是完全无法影响庄良珍,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你跟她讲道理,她比你会讲,你不讲道理,她更无赖。 因为她有个随时会在背后出坏主意的同盟。良骁说这是博弈,且看谁先撑不住。 可是他好像有些撑不住了。晚上教她看账册时,眼神略有些深。 庄良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心里不禁微微发沉。 在这之前,她好开心,有着离开上谷后从未有过的轻松。 案上的宫灯随着初夏的风闪了闪,她的身形也随着慢慢僵硬,直到良骁走过来俯身托起她后脑勺,先是亲了亲她额头,又咬了咬耳垂,见她又闭上眼,说真的,他也是受够了,便直奔主题。 结束之后,小夫妻俩对桌而坐,都有点懵。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是禽兽。 而她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垂着脸缓缓系着衣结。 大约是这套夏衫做的不好,她一直颤抖,怎么也系不牢,直到良骁拥着她,紧紧的。 他说:“我教了你这么多,总要有点付出,对吗?做人不能太自私。” 她抿唇不语,发了会呆,当他以为这个小女人将要以无比锋利又恶毒的语言讽刺他时。 “我们看到哪一页了?”她问。 庄良珍神情平淡。 事实上她得谢谢他这样对她。 如此,才能更加提醒她这是哪儿,她是来干什么的,以及前路甚远,归途无期。 第66节 翌日,两人无法像此前约好的那样一起采玉簪花做香粉,但晚间她还是如常的去书房找他,眸光比月色清冷。良骁坐在案前,仰脸望着她。 他看了她一会儿,竟移开视线,垂眸不语,原来良骁也有不敢看庄良珍眼睛的时候。 但庄良珍并没有被这样日渐冰冷的气氛所影响,反而带着丫鬟照常去茉莉花榭旁的荒废园子挖草。 说恒山苑是荒废的园子稍微有点儿夸张,只不过很久没住人罢了,大约是因为这一处的景致比起其他地方实在是中规中矩,却也正因为没人住从而长了不少野草。 庄良珍看中的正是这一点,她急需几样特殊的野草,倘若在“家”便能获取又何必去外面寻找? 其实有个地方更完美,便是天然苑,不过除非她想死了才会过去。想必无论是良二夫人还是良婷婉,包括良骏在内,应该都十分想打她。 管这处园子的妈妈比想象中好说话,每日只要看见庄良珍,立时二话不说开门迎接,甚至还热情的端茶送水,不时的派一个眼睛转溜溜的小丫头躲在树后偷瞄,仿佛好奇又仿佛监视。 庄良珍一清二楚。 这是老太君的眼线。 于是她叮嘱慕桃和春露领着另外两个小丫头东挖一片,西挖一堆,乱七八糟的塞满篮子,回去之后主仆三人再慢慢挑拣,是以,一连监视三日老太君都没摸清她究竟是要干什么,气一股子邪火。 殊不知有人已经开始替她收拾这个阴险的妖妇。 对于良骏而言,这次是给庄良珍一个警告,而真正的报复在后面。 再说回庄良珍,她是万没想到良骏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冒出来威胁她! 其实想要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捉住庄良珍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逼她闭上嘴。 所以良骏捡了几颗米粒大的小石子,挨个敲晕春露和慕桃以及那两个粗使丫头。 然后看了登喜一眼,登喜立即窜到相对较高的亭子里望风。 恒山苑的名字里带了一个山,就是因为园中到处都是奇形异状的太湖石,堆叠出复杂的形状,园中高大的乔木相对较少,但灌木和攀缘类植物很多,这个季节郁郁葱葱,杀个人随便往哪儿一塞还真不容易发现。 良骏掂了掂掌心的石子儿,偏头看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庄良珍,难得她还这么镇定。 “二嫂嫂,你说我也给你下点软筋散,扒光了,放在对面亭子里,如何?”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哦,还少一个男人,此前来得有点急,忘带了。” 关于良骏被丽惠郡主拒婚的事,庄良珍不但知道,连细节也清楚。 他被郡主当众泼了一脸茶。 可以想见心里有多恨她这个罪魁祸首。 可她也同样的恨他们,谁也不比谁高尚,唯一的区别在于她不主动害人。 庄良珍抿着唇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换成一般女人估计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要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不管他做点什么,倒霉的都是她,说难听点,还有可能是故意来勾引小叔子。 但他实在是小看了这个女人的胆魄,名声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对方明显就是虚张声势。 良骏似乎很享受这种缓缓逼近猎物的方式,悠闲的踱着步子,慢悠悠道:“虽然我是男人,可也不能任你这么欺负,再说你家男人纳不纳妾关我屁事,你凭什么拉我下水?现在还把我喜欢的女人给气走了……” 他伸手按在她肩上随意一推,庄良珍整个人就停不下来的后退,直到后背贴在墙上。 这个样子似乎粗鲁了点,被推的小女人面色微微发白,浅红色的樱唇用力抿紧,手心似乎也攥的很紧。 打架讲究的就是气势,决不能在敌人面前露怯。“我可不怕丢人,难道你不知我是大名鼎鼎的谁沾谁倒霉的庄良珍。”庄良珍眸光冰冷。 她有气势,良骏的也不差。 这个男人笑了笑,掏出袖中的小匕首,拔/出来,似乎要研究锋不锋利,又塞回去,就这样一塞一拔,正常人估计吓都要吓死了。 但这个饱受威胁的小女人脊背竟挺的那么直,就像她坚硬的骨头。 庄良珍扬了扬下颌,匕首吗?有本事捅死我啊。 就怕他承担不起杀了她的后果! 庄良珍告诫自己可以愤怒也可以不屑,但决不能害怕! 她冷笑:“你当真是要找茬?” “不找茬,我就是要、插、你、一、下!” 那柄被他玩了半晌的匕首裹着冰冷的劲风呼啸而来,笃,笔直的插/进庄良珍脖子……旁边的粉墙上。 匕首瓮声摇晃的金属身子在烈日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距离她脖颈的肌肤只差两根头发丝的距离。 从她不停晃动的黑色眼瞳可以看出这恐怖的一击确实吓到她了。 良骏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连眼珠子都不会晃一下呢,那样我也敬你是条……” “汉子”还没说完,她已经跑了。 想跑,没门!良骏上前两步一把揪住,按在那半日高的太湖石,她四肢不断挣扎,忽然缠住他撕咬,良骏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去推,谁知推猛了,庄良珍从石头上直接翻到另一边,扑腾滚进了那一汪碧潭中。 单薄的豆绿色纱裙瞬间被浸透,跟没穿没什么两样。 ☆、第068章 庄良珍并不会游泳,也从未想过这样一潭青碧色的水池竟是这样的深,没过了她头顶。 她努力瞪大眼,朝水面伸出手,潭心却仿佛也有一只手,拽住她,困住她。 原来窒息竟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良骏的报复之下。 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后悔。 后悔那样对良骏。 若是能重来,她绝不会再让他经历被郡主泼茶的羞辱。 她得让郡主直接朝他吐口水。 此生此世他都别想得到丽惠郡主,就是县主和乡君也别想沾边! 日头越升越高,园子里的石头也越来越烫手,但浓荫如盖的地方却凉丝丝的,偶尔有暖风从空隙挤进来,拂过肌肤,非但不觉得燥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怡人。 庄良珍就是在这怡人的吹拂下恢复意识。 她想接着睡,却忽然想起了晕睡前的情景。 这里不是慎德园,是恒山苑。 她紧张的睁开眼,四下张望,没错,是恒山苑,头顶是郁郁葱葱的蔷薇架,身下是铺了青簟的竹榻,一侧的石桌上还摆着精致的喝了一半的凉茶。 可是这却是她此生最绝望的一天。 良骏翘着腿歪在另一张竹榻上,上身未穿衣服,下面就一条单薄的绸裤,而令她真正绝望的是他右手百无聊赖转着的那块杏色的布是她的肚兜。 为什么要这样报复她? 明明错的人是他们啊,是他们欺负她,杀她的家人,害她此生孤苦无依。 而她,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甚至做的还不及他们千分之一的坏。 他就要这样报复她。 良骏转了转手里的肚兜,嘴角噙着暧昧的笑意,看向醒来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庄良珍。 她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呆呆望着他,但眼里没有焦点。 安静的夏日午间,除了窸窣的绿叶几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她脸色白的几近透明。 就在她的脚边嚣张的躺着一张帕子,帕子上沾的东西不需要男人告诉她,她也懂。 良骏笑盈盈道:“真是令人失望呀,原来二嫂嫂的身材也不过如此,可惜今日时间不太充裕,暂时不便睡死你,有时间我会再找你,你若敢说出去……”他微扬下颌,挑着她的那块布道,“看谁死的惨。” 然而过去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情依然没有他期待的变化。良骏先是失望,又忽然觉得不妙,这才慌了,连忙走到她身边,坐于她对面,拧眉望着她。 他有点不敢靠得她太近,因为近距离之下她精致的惊人。 但又忍不住的试探的近了几分,淡淡打量着她苍白的容颜。 “你怕什么?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他试着去碰她脸颊,稍稍用力,能按出一个窝儿,可她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良骏冷哼一声:“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难不成还想让我负责?晚了,谁让你选择良骁。”可是他并不想将这么一点难得的时间用来发泄他这数月的悲愤与纠结,所以控诉完“她选择良骁没选择他”,这个男人的火气便消了一半,悄然将那居心叵测的帕子扔到脚下,转而爬到她身边,心跳如鼓,倾身将她拥入怀中。 令他狂喜不已的是她竟然没有反抗,像是某种再柔软不过的娇弱的小动物,完全的被他拥有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乖巧可爱。 良骏微微发颤,竭力的不让声音再继续发颤,他亲了亲她耳垂低柔道:“好了,我不欺负你了,你若从了……” 他吃痛的差点喊出声。 庄良珍死死的咬住他肩膀,大颗大颗的泪珠与嘴角涌出的血水汇成深红色的小溪。 ☆、第069章 在庄良珍下嘴之前,良骏具体在想什么呢? 他以为庄良珍吓傻了,这就跟小男孩拿毛毛虫丢小女孩头上,不丢吧他手贱,丢了之后吓晕小女孩他又比谁都难过。但是“难过”这两个字令良骏感到羞耻,唯有努力忽略掉,可那犹如打翻五味瓶,又酸又涩的滋味却无法忽略,不过即便如此,他竟然还有一点小窃喜! 他想抱一下她。 更想尝尝这个众说纷纭的香蜜究竟是何滋味。 其实他脑子也有点乱,百感交集,很是羞愧,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将她当成真正的嫂嫂。她是什么来路,大家心知肚明,她能在这里待多久,大家更是心知肚明,老太君将来也绝不会承认,既然不承认,那她还算什么嫂嫂?况且……其实,她本来也该属于他,为什么不再给他一点时间,等他知道她是谁…… 却万没想到她还有力气咬人! 倘若余尘行知道这一幕,一定会感谢庄良珍当初只咬了他一圈大牙印,可见是有多口下留情了。 良骏挨得这一嘴才是她真功力。 好在良骏反应也快,皮破流血那一瞬猛然扣住庄良珍后脑勺,空出的另一只手捏住她鼻子。 可见他不止反应快,还很有常识。 第67节 正常人在惊痛之下往往下意识的用力去推,殊不知这种动作极有可能加速对方扯下一块肉来。而良骏却在极短的时间固定庄良珍脑袋并抑制她呼吸,毫不费力的就让庄良珍松口,张开了嘴。 她憋得脸色发白,甫一获得自由,便止不住的喘息。 良骏按住伤口,所幸不深,他小时候被狗咬过,没想到人咬人也很疼。 除了疼,更让人火大的是她的态度,既然不想从了他,为何还要任由他抱进怀里?!良骏震怒不已。 下一瞬又愣住,我操,不抱进怀里,她怎么咬他! 他气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抓起那块布,示威一般当着她的面用力去擦伤口,沾了血,更是洗不清了。 良骏哼哼笑了数声,鼻端轻触那杏色的小布,味道很好闻:“下不为例啊,否则我就让你咬个够。你真该跟谢兰蓉学学,倘若有她一半的知情识趣,我想我很乐意做你的裙下之臣。” 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依旧如之前那般神情木木的抱着胳膊坐在原位。 良骏认为得对她解释点什么。 “我此前并不知我娘对你做的事,哦,也不算不知,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替她跟你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更不会让婷婉再骚扰你,当然,你也可以对我提一些别太出格的要求,我想我会满足你。”他逼近她,倾身看着她的眼,“但你把谢三塞给我这件事……当时我就警告过你了吧?你多嚣张啊,还用那种看上去好像没洗的帕子蒙我脸,这可就过分了,所以让我玩一把也是活该咯。” 他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妥,便又立刻描补道:“放心吧,我会对这件事负责。瞧瞧你这什么表情啊,这张小脸是要哭了吗?”他笑了笑,用食指点了点她鼻尖,原想分散她注意力,趁机吮住她的嘴,谁知她的反应那么快,头一偏便躲过,良骏也不强求,往后退了退,继续道,“你害的我不得不对谢三那个小毒妇负责,更被丽惠郡主嫌弃,这么惨也是没谁了。你说还有比心爱的女人一直不理我更惨的事吗?” 良骏一瞬不瞬望着没甚反应的庄良珍。 “你干嘛不理我?”他问。 庄良珍仿佛终于从茫然和愤怒中惊醒,闪烁的眸子渐渐转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他眉间一热,像是被灼了。 这个颓然的小女人,嘴角嗫嚅半晌才道:“我知道错了,如今你已得逞便放了我吧。” 这小模样还真可怜,可是他不想答应这个要求。不过念在她态度老实许多的份上,良骏一面穿衣一面道:“不行,我会安排人通知你什么时候见我。” 系好腰带,他倾身将她提了起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今天这个不算,明晚我要来真的……呃,当然今天这个也是真的。”他贴着她耳朵私语,“如果你尽心尽力的配合一点,我会考虑放过你。” 面对晕迷不醒的女人,良骏实在下不去手,主要是自尊心不允许,这跟那啥死人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帮她擦了擦水,之后自然晾干。不过中途擦出了点事……不得不趁机解决。至于那块杏色的小布,是从她脖子上直接扯下来的。 可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折磨”了他数月,怎甘心就这样白白放过? 当然,良骏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试探,万一她想不开……总要留条退路呀。 还好她没哭没闹,更没上吊。 他将杏色的小布还给她,这东西看多了容易激动,而总是激动于身体无益。 庄良珍并未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抱住那块小布,反而缓缓抬眸看向他:“你……好坏。” 坏死了! 是真的坏的该死! 她要杀了他! 良骏手一抖,心跳的差点迸出嗓子眼,握住她胳膊的指尖不由用力:“这个不算坏,下回让你见真招儿。” “你这样对我,打算怎么负责?”她挑眉柔声问。 打算尽情享受一番,再想方设法弄到自己屋里。 良骏凑近她,觉得这个女人真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不由垂怜,低柔道:“自然是要负责好好的……疼你。” 这个即将被他好好疼的小女人再一次避开了他的吻。 就不能给亲一口么? 不过这副被欺负了的小模样,真是越看越可爱,这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人。 良骏忽然想让这一瞬静止,就这样静止吧,他倾身抱了她,将承诺咽在心间,将来一并拿给她看。 “骗人,难道你不嫌弃我已经是良骁的人?”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既像害怕又像是要求证什么,如此才能感到安全。 若说此前还有所怀疑,这个样子的她倒真的让他放下不少戒心。 这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发生这种事还能怎样,即便有所不甘也是暂时的,因为没有退路。 这种事除了死便是从了他。 显然她选择后者。 这才是聪明人,死多不好,眼一闭什么都没了。 良骏垂眸轻拂她后脑:“那我多睡你几次把你变成我的如何?” 这么欠揍的话果然换来她一通粉拳,他却笑了,也不躲,低声道:“我知道你还不甘心,但良骁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且看着吧。” 人已然屈服,心也就不远。 却不知那个伏在他肩上的美人,眼眸有多美丽就有多怨毒。 关于良骏此刻的得意这里暂且放一放,且说那边总算苏醒的春露和慕桃,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压根就不信守门妈妈所谓的“你们是因中暑才晕过去的,今日天太热”。 春露和慕桃面色微白,抓住那妈妈问:“我们家二奶奶在哪儿?” “二奶奶看你们都晕了便去北面的花厅休息,我们也不敢让她待在这里啊,万一也中暑了呢!”守门妈妈真是睁眼说瞎话。 夏天有人中暑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可这才六月份啊,又是浓荫如盖的园子,这样都能中暑,那七八月份还能活吗? 春露和慕桃信她才有鬼,只狠狠瞪着守门妈妈:“带我们去看奶奶,奶奶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二爷要你死真是再容易不过。” 守门妈妈不由瑟缩,可一想到两个儿子从此便是自由身,而自己还能挪个更好的地方,且这件事二奶奶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如何也是不敢宣扬的,如此,二爷八辈子也不会知晓,又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这位守门妈妈早已被良骏收买。 她之前是三房一个还算体面的管事妈妈,可惜儿子不争气,老大在田庄打死人锒铛入狱,花去她半辈子积蓄方才保住性命。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县太爷那是给鲁公府面子。若非她是鲁公府的仆妇,就是花两辈子也保不住。结果祸不单行,另一个儿又好赌,把她的棺材本都输光了,逼得她不得不偷卖主子首饰,为了掩盖罪证还悄悄打死一个粗使丫鬟,主子抓不到小偷,便把当值的所有人,包括她在内统统好打一顿,除了曾立下大功的她被罚到这里看门,其余人皆被人牙子领走。 在荒废的恒山苑看门跟废人还有什么区别?守门妈妈不反省因一己之私造成的血案,也不想想那些曾经一起共事的人最后死的死卖的卖,却整日钻营怎样才能重回曾经的风光。 这不,良骏差人给她一点好处,她立刻上套。 也不想想知道主子这样的大秘密还能不能活。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铤而走险试一试,这位管事妈妈又如何养得起那个滥赌成性的败家儿? 想到这里,守门的妈妈重新打迭起精神,拦住慕桃和春露,魁梧的身子挡住门,神情却越发的和蔼可亲:“二奶奶可能还在休息呢,我且派个丫头过去瞅瞅,你们不如先坐在这里喝杯茶。” 说完,门口冒出两个五大三粗的粗使丫鬟,显然是不打算放人了。 但守门妈妈却真的安排一个丫鬟前去询问“二奶奶醒了没”。 其实她心里也直打鼓,怎么搞得,五爷弄得时间也忒长了点! 此番派人去催,不知会不会挨骂? 话说在她派去的人到达恒山苑某处蔷薇架之前,良骏还在纠缠庄良珍。 一开始确实打算容她回去冷静冷静,现在又改主意了。没想到她是这般识时务的一个人,又是如此的娇美可人,委实令人心痒难耐。 “珍娘,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你就让我再来一次好不好?”良骏攥住她腕子。 庄良珍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明明恨我恨的要命又怎会对我好?这个样子不过是要戏弄我。” 良骏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 “把你的荷包给我,你若敢骗我,我也不想活了,便拿着这个与良骁坦白。”她决然道。 良骏不怒反笑,这才是标准的小蝴蝶作风呀! 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她的小聪明怎会不为将来留一手? 又哪来的心情与他胡来? 这种时候若对他百依百顺才不正常呢! 戒心和疑心现在都消得七七八八,良骏解下荷包连带上面的玉佩一并递给她。 殊不知他若要反悔,即使良骁见了这个也不能把他怎样。 但小蝴蝶想要一个心理安慰,那便给她呗。 庄良珍确定无误后一股脑塞回袖中,好似松了一口气,却又羞又恼的横了他一眼:“流氓,还不快滚!” 良骏忍俊不禁,捉住她戏弄,他是真的好喜欢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 庄良珍闭目努力平复心情,此番不让这个男人生不如死、身败名裂怎消今日之辱? 再想到毁了他良二夫人生不如死的模样,庄良珍便想笑。 她笑着睁开清澈见底的美眸,是不是非亲不可,不亲你会死吗?她扯过他头发,狠狠咬住他的唇。 去死吧! 良骏几不可查的抖了抖,真的亲上了,可是有点疼啊。 蔚蓝的天际缓缓飘过几片云丝,那位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催促主子快点结束的丫鬟立在二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纠结该怎么开口,五爷便从那茂密的蔷薇花墙后走了出来,神色微微恍然,甫一发现她,登时又变得犀利,吓得那丫鬟慌忙垂了脸,两股战战。 ☆、第070章 春露和慕桃终于见到了庄良珍。 她坐在绿荫环绕的竹榻上,看上去颇为狼狈。 慕桃心中一顿,看了春露一眼,二人一个走向庄良珍,一个安排打水梳洗。 却极为默契的没有开口问怎么回事,因为天大地大都比不得奶奶的妆容大,至于究竟怎么回事,想必很快就清楚。 因庄良珍身上的纱裙原就是那种垂坠感极好的料子,此刻干了,稍作整理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春露又将她一蓬青丝打散,重新梳理的整整齐齐,鬓发高绾。 这一处极为安静也极为隐蔽,所以良骏才敢肆无忌惮,此刻却也正是因为这份隐蔽和安静,庄良珍才漠然开口道:“把竹榻后面的东西烧了吧。” 竹榻后面是一只带血的肚兜和一块那啥帕子。 春露和慕桃虽说还未嫁人,但却是庄良珍的贴身大丫鬟,又岂会不知那个帕子上的东西是啥,其实两人早就快要吓晕了,但到底是给庄良珍教出了些许胆魄,除了脸发白,伺候她梳洗的手倒也算有条不紊。 此时既然得了庄良珍一声吩咐,那两个小丫头早就恨不能毁尸灭迹了。 在春露烧那见不得人的东西时慕桃还挖了一个坑,烧成灰也得埋了才放心。 第68节 春露结结巴巴道:“奶奶,别,别……怕,我们二人定会守口如瓶。”说完就掏出断香丸。 说起这味奇药,庄良珍当真是狡猾,一直交给春露保管,一则她比慕桃心细胆大,二则万一良骁起疑也无从查起,除非他去翻春露的身。 反正庄良珍不会将“罪证”放在任何可能为良骁接触的地方,哪怕是她自己的妆奁也不安全。 所以总是随身携带此药的春露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服侍奶奶吃药,至于那个男人是谁,一时还没胆子问。 “不必。”庄良珍道。 不必? 春露眼角飘向那堆灰,满脸疑惑。 庄良珍眯了眯眼:“我不知道良骏为何用这种方式骗我,但他的确没有对我成事。” 倘若真的对她做了,又怎会那般镇定?甚至对她身上的胎记绝口不提! 再退一万步说,庄良珍又不是没经历过事的小姑娘,联想到良骁每次……那之后她酸的两腿直哆嗦,跟灌了铅似的,岂会像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良骏不行。 但不管如何不行应该也是男的,是男的就应该……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该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当这个小女人从愤怒和羞辱中醒过神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不过她选择装傻,除非脑子坏了才拆穿,那不是明晃晃逼他来发真的! 这也是庄良珍咬完人后迅速恢复理智的原因。 可是即便如此,她心里也不好受,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良骏一定对她做了什么无耻的事,否则又怎会有那个帕子,且他还拿了她杏色的…… 只不过被丽惠郡主泼了一杯茶就方寸大乱,那她要他永远失去丽惠郡主,不,什么主都得不到,他会不会疯掉? 而春露和慕桃的脑子早已被“良骏”二字轰地炸开。 良骏!五爷!怎么会是他?! 哪怕说良驰可信度也比良骏高! 因为良驰背地里从不掩饰对二奶奶的鄙夷,看那副样子,如果能让二奶奶倒霉,他还真干得出! 可是良骏……真没想到这厮的报复心这么强,可是明明是二房不对在先,奶奶只不过以牙还牙打他们脸,他们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报复!! 那日庄良珍回去之后沐浴更衣,连晚膳也吃不下,良骁却看上去很开心,似乎不记得之前的小别扭,主动找她搭话,见她兴致不高,便凑过去一面拍抚她后背一面道:“此前我与你说过廖先生的事你还记得吗?此人在杏林虽然籍籍无名,却是一个有真本事的,大姐身上的寒毒多亏他才去了五成,在那之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此番他受我所托来京都为你诊脉,还带来一个小丫头,跟你差不多大,身世稍微有点可怜,是精妙庵的弃婴,从小跟着庵主走南闯北练得一身好功夫,不比男儿差,有这样的人跟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 自从庄良珍被突厥奸细所伤,良骁就一直在为她物色合适的贴身护卫。 然而太平盛世,普通男人尚且都一心科举不愿习武,更何况闺房中的女人?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那样的人肯定凤毛麟角,也有一定的江湖地位,名不见经传的庄良珍何德何能驱使得了她们? 再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不会因为你是多么大的官便对你卑躬屈膝。 为此良骁真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没想到廖先生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有这样的丫鬟贴身跟着,以后不管她去哪儿都令人放心不少。 庄良珍默默竖起耳朵,顿了顿,翻过身看向他:“那个小丫头有多厉害,能打过江茗吗?” 感觉只要跟江茗差不多就能打死良骏,这便省得她去配那副据说能让公马变成太监马的药骗良骏服用。 良骁没想到她对这个如此感兴趣,便垂眸啄了啄她玉葱尖儿般可爱的手指:“女人受制于先天根骨,炼成江茗那样不大可能,就好像不管你每日举多少下石锤,力气也不可能比我大。” 庄良珍脸上掠过明显的失望,那还是用阴招吧,必定要让良骏“受益”终生。 “这是怎么了?”良骁望着她蒙了薄薄泪光的美眸,“谁欺负你了吗?” 这个男人原还以为娇妻食欲不佳是在跟自己赌气。 现在看着不像。 他想起庄良珍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大委屈,总想与他分说但又怕被他训斥惹是生非,于是,便是眼前这副既希望他来发现却又不敢让他发现的模样。 谁知这么一问,竟把她的眼泪问下了。 她哽咽道:“骁哥哥,你可以抱一下我吗?只是抱抱,别欺负我成不成?” 珍珍。 良骁心头一跳,急忙拥她入怀,安抚道:“好好,我不欺负你。” 所以今日是谁欺负了她? ☆、第071章 在说良骁怀抱娇妻疑惑她被何人欺负了这段故事之前,还有段插曲是庄良珍所不知的。 恐怕就是精明了一世的良骏也未曾预料。 那真是一个令人呕血的巧合。 原来当时的恒山苑并非仅有三拨人——庄良珍主仆、恒山苑守门仆妇、良骏主仆。 竟还“藏着”另一个。 此人正是鲁公府三房的四爷——良驰。 他怎么也在这里? 说来凑巧,这恒山苑往东面延伸的角门距离三房的朗月轩不远,而荒废多年的恒山苑也不算真的荒废,此乃四爷良驰的“秘密花园”。 他学问出众,儒雅木讷,性子微冷偏孤僻,一直走科举的路子,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武功,事实上他轻功不错,隔三差五便一个人翻墙进恒山苑,默默的躺在最不起眼的那一间碧瓦明轩内独处,直到庄良珍的突然闯入,惊了他,让他有种被人冒犯私人领地的暗怒。 这个贱货跑进来干嘛? 他原想弄个法子整一整她,谁知她是“拖家带口”进来,携着两个大丫鬟还有两个粗使丫鬟,每日混入太湖石林那片葳蕤的园子东挖一片西挖一片,难道要为他除草? 且说良驰一头雾水盯了庄良珍两日,就在第三日,他终于知道这贱货是来干嘛的! 那一日,良驰缩在遮天蔽日的树叶后面,目瞪口呆,庄良珍竟敢瞒着二哥与良骏私会?! 这对奸、夫、淫、妇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庄良珍惊恐的面朝他奔逃,却被良骏拎小鸡似的揪住,按在太湖石上,二人滚成一团,良骏忽然受刺激,猛地把她推进深潭。 但她不会游泳,拼命挣扎,良骏脱了外衫和上衣纵身跳进去,再爬出来,两个人……纤毫毕现。 他看得面红耳赤,眼睛越瞪越大,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没想到小贱人的身材这么好。 但他有种眼睛被玷/污的错觉,慌忙去洗眼,那之后便在明轩安歇睡午觉,却满脑子都是那对奸/夫/淫/妇的惊人壮举,恶心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臊的一身热汗。 什么玩意啊?实在太恶心了。 她怎么不去死啊! 那种人良骏也下得了口? 那本《马经》究竟有多重要?鲁公府不要不行? 她不就是想要荣华富贵,鲁公府割舍一点又何妨,拜托请她快点滚吧! 良驰跟家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良三老爷和良三夫人对他的教育偏重于“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府中事”,他知道《马经》,知道有个叫庄良珍的仗着这本经书和一纸婚书威胁鲁公府,而鲁公府仁义又不能背信弃义,最终选择二哥收了这妖孽。 这种倒霉事除了二哥估计也没谁了,谁让小长房人单式微呢。 那么良骏现在跑出来偷“嫂嫂”是几个意思? 凭良心讲,良驰并不否认庄良珍的美貌,第一次见也吓了一跳,可是世上女子千姿百态,各有所长,她鲜艳出挑并不代表别的美人就逊色多少,更何况鲁公府这种地方,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光是家里安排的通房和贴身大丫鬟良驰都快看腻了,又怎会因为庄良珍貌美而觉得她特别? 事实上他更喜欢谢兰蓉那种类型,不过那个姑娘一心钻营,用来走肾尚可,走心则无趣。但走肾也是件很好玩的事,可惜她没看上他。 所以“老实木讷”的良驰可比良骁和良骏会看女人,这里的“看”单指“趣味”,只一眼他就看出庄良珍是个无趣的笨拙的。 那为何还被他鉴定为小贱货? 因为这个无趣又笨拙的女人有一颗不安于室耐不住寂寞的心,手艺不行野心来凑,自恃貌美,无往而不利,而普通男人又只看外表,自然轻易上钩。 他打赌,给庄良珍换张脸,男人绝对不想上她第二次。 可是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人心的爱好也不尽相同,良驰瞧不起庄良珍,然而良骁爱不释手,良骏也情不自禁,是以,尚且以自己喜好来推断的良驰多少也有些自负。 毕竟庄良珍的美妙滋味只有良骁懂。一个男人不管再如何爱一个女人,能让他魂牵梦绕成这般,放不下,丢不掉,累的里外不是人……除了喜爱她这个人,也因喜爱这个人的身子,两者相辅相成,不存在哪一个占比重更大。 女人仅凭灵魂有可能爱一个人一生一世,但男人受制于天性,爱一个女人一生一世那绝对是因为她的灵魂和身体! 关于良驰意外发现“奸/情”这个话题扯的有点远,现在故事重新回到正轨,话说深夜的小长房,偶尔传来几声“笃笃笃”的梆子声,内卧一盏烛火不疾不徐的燃着,光线不甚明朗,却也恰到好处,令人不觉得刺目,又因为尚有一线光明而心安。 原就朦胧的光线又被两层轻纱帷幔滤了滤,平添一抹温柔的涟漪。 帷幔里庄良珍伏在良骁怀中,而怀抱佳人的良骁不可能没有那啥反应,但反应归反应,他的动作还是规规矩矩的。 成亲数月下来,庄良珍对他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可这一刻请允许她稍稍的懈怠片刻,请允许她贪恋一点温暖和呵护,不管是真情与假意,体温是真的,拥着她的臂膀是温柔的,这样足矣。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举着竹蜻蜓绕着曾祖父膝边玩耍,就连趴在阿爹背上那段四处漂泊的日子也忽然变得鲜明立体起来,与其用漂泊来定义,那其实更像是游山玩水,父女俩在溪边捉鱼捉青蛙,晚上围着篝火烧烤。溪水靠山,山里有花还有野果,红色的又苦又涩,青色的却又甜又多汁。 那时阿爹便对她说:“果子和人一样,光看外表不行,日久才能见人心。” 那时候的她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冒,但时间终将会让她明白“日久见人心”。 后来便遇到了那个令她爱慕不已的良骁,甫一看见他的脸,她就什么都忘了,欢喜的不得了。原来爱美之心不分男女,漂亮的少年人谁不爱? 可他不仅好看,还对她充满温柔与耐心。即使有训斥和惩罚,那也真是为她好,毕竟哪有大人不教训小孩的?譬如她缠着他要零花钱,而他认为即使是小孩也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零花钱当然给,但给多少这个数字完全依据她的表现。 是以,常有因为上个月表现不好导致这个月“国库空虚”的情况。当出现这种情况,而她又特别想吃甜甜软软又黏黏的麦芽糖时该怎么办?自然是缠着他要,她就是想要嘛!要多了他也会给,可当发现她偷偷买糖也绝不会姑息。 良骁有洁癖,唯恐她吃坏牙恶心到他,不免要管东管西,好不烦人,可是也让她好感动呢。 十四岁那年通过话本,这个小姑娘春/心萌动了。开始偷偷喜欢他。他教会她亲亲,她被亲的分不清云里雾里,天上地下。既欢喜又害羞,哪怕后来他又教了她更可怕更亲密的事,痛过之后,她依然爱他。 这种感情犹如破壳的小鸭子,睁开眼看见一只小狼狗,便认定小狼狗,追随小狼狗,哪怕小狼狗咬了它,它还要跟着。 她是如此卑微又愚蠢的爱着他。 与任何一个陷入痴恋的可悲可怜的女人没甚分别。 但她又是自负且自信的,认为良骁的眼里心里除了她谁也容不下。 此外她也极端的自私又充满独占欲,无视规则,绝不肯与任何人分享良骁,积极铲除一个个晃悠他身边的情敌。 那一年邬清月和谢氏姐妹被她打击的犹如丧家之犬,那一年,上谷被她搞得鸡飞狗跳。 可不管捅了多大的篓子,她都能平安无事的歪在良骁怀里得意的笑。 直到他袖手旁观阿爹落入良二夫人手中,直到他打断阿爹的腿,甚至亲口承认要她是因为觉得傻好玩才…… 第69节 她才从这一场烟花般绚烂的美梦中惊醒,拖着残花败柳的身子摇摇欲坠。 原来感情之事如人身在荆棘之中,不动不刺。 庄良珍终于大彻大悟,如今,十七岁的她抱着这个温暖的宠她如故的男人,心如止水。 良骁感觉怀里的人醒了,翻身撑在她上方,望着那双澄亮的眼询问她为何不开心? 他在府中上下埋了不少眼线,倘若那些人给她使绊子,他不可能不知。 且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慎德园,最多去恒山苑逛逛,并未与任何人发生冲突,为何好端端的就突然这般消沉? 就算发生冲突,她也是越战越勇的小野猫,如何就能被旁人气的消沉? 良骁一头雾水。 别说他想不到,这事任何人都想不到,任谁也不会将庄良珍和良骏联系起来,包括良骏本人都难以置信。就连无意中窥视的良驰也是毫不犹豫的认定庄良珍勾/引良骏,才会发生恒山苑那一幕。 一则良骏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二则良骏不碰被别的男人尝过的女人。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从前喝酒的时候还被人拿来打趣,他自己也承认,用别人用过的女人好像穿别人脱下的袜子,脚不爽。为此还被余尘行笑骂过,说起十四岁那年大家一起偷偷溜进乐坊,也不知是谁盯着台上的舞姬默默流下了一管鼻血? 当然那就是个笑话,流鼻血的事是真的,但原因并非舞姬,而是良二夫人给良骏补上火了。 可良骏在男女之事上的洁癖却是真的不能再真,而他又不缺女人,更没有变态的癖好,缘何就看上了顶着“嫂嫂”头衔的庄良珍? 这件事恐怕终其一生他也弄不懂,别人就更不懂了。 可是此时此刻的良骁想弄懂啊。 然而在把良骏搞成太监之前,庄良珍不打算对良骁完全交底。 原因很简单:会被良骁阻止。 这厮的野心并不比她小。 他也对江陵马场有意,但这个“意”表现的可就比她含蓄多了。 颇有点儿以退为进,欲拒还迎。若非他有意无意的流露出来,庄良珍可能还蒙在鼓里。 那么他的野心跟废掉良骏有什么冲突呢? 当然有冲突,冲突可能还很大! 废掉良骏就等于废掉二房。二房的老爷良权已近不惑之年,哪有精力再重新培育一个精英,即使有,至少也得一二十年,一二十年啊,黄花菜都凉了!而良权是鲁公府这一辈里的顶梁柱,不管朝堂还是江陵马场,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打击了他就等于灭掉鲁公府一半的气数。 可江陵良氏又不止鲁公府一家,还有隔壁的良阁老尚书府,当鲁公府被其他良氏子孙压制,就代表在江陵马场的话语权也被压制。 这对庄良珍的影响不大,但肯定会严重的影响良骁。鲁公府被压,跟他被压有何分别?可以说对他绝对是利大于弊。 这个人在没有掌握大局之前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夕的小利益而坏掉整体的大利益? 这一点刚好也是良骏有恃无恐的原因。 良骏对二房的影响力有着相当的自信,此外,庄良珍这三个字至今未被载入江陵良氏族谱,她根本就不算良骁的女人!即使嫁进来,也得不到列祖列宗的承认。百年之后,良氏族人翻阅史册,也见不到关于她一分一毫的记载,她不过是这两个男人于阴暗中争夺的一朵见不得光的花。 是以,恒山苑那件事,并非良骏感情用事,根本就是深思熟虑外加蓄谋已久。若庄良珍换个身份,譬如是位贵族千金或者郡主什么的,哪怕相思至死,他大约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这个故事里的庄良珍家世不显,所以这两个男人撕破脸为争一个女人互相撕咬是迟早的事。 但在他们撕咬之前,庄良珍一门心思算计良骏,无视良骁的利益,自然也不敢将计划宣之于口。 所以,庄良珍垂下眼睑,避开良骁温热的气息,小声道:“倘若我想跟你要江茗,你舍不舍得?” 似乎又觉得这个要求太异想天开,她又改成:“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倘若哪天需要的话能不能借给我用用?你也知道的,江茗那家伙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你不打好招呼,我实在支使不动他。” 良骁目光微闪,仔细端详她一会儿,笑道:“可以。” 庄良珍抬眸看他,又别开脸:“谢谢。” 两个人沉默相对,竟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良骁才缓缓靠向她,那么近那么热:“珍珍,你就应我一回好不好?你为何不敢面对快乐的事,是怕重新爱上我,还是觉得从我这里获得快乐是耻/辱?”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她心头,疼的她眼仁一缩。 她这么恨他,怎甘心在他掌心承/欢? 即便快乐,也是耻/辱。 良骁闭目噙住她小小的口,以行动告诉她,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是他与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第072章 翌日,良骁在书房看书,一个样貌憨厚普通的小丫鬟悄然溜了进去。 小丫鬟垂眸没有一个字废话的回禀:“二奶奶如往常一样在马厩照顾玉青,但慕桃姐姐中间离开了一趟,然后她身边的小丫头银鱼便去升平街的药铺买了三味药。” 这个小丫鬟将记载药方和数量的纸递给良骁。 良骁拧眉看了看,问:“她昨日在恒山苑待了多久?” “两个时辰又三刻,”时间上没有任何异样,但小丫鬟下面的话就有点可疑,“不过在您回家之前,二奶奶又派人去了趟恒山苑,说是丢了一对您送给她的坠子,恒山苑的仆妇都说没看见,前后总共找了一个时辰,二奶奶便大发雷霆,叫人将守门的胡妈妈打了二十板子,胡妈妈至今还躺在床上吊着半口气。” 所以不是没发生什么事,而是就在恒山苑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令珍珍震怒,甚至迁怒于守门的妈妈,不惜将人打个半死。 庄良珍并非天生暴虐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下死手,那位守门妈妈绝对是做了不可原谅之事。 小丫鬟转了转眼珠:“奴婢来之前已经跟唐妈妈通过气,她与那位胡妈妈有交情,定会打探出什么。” 晚了。良骁神情冷冽:“你快去看看,恒山苑另外两个低等丫鬟是否还有活口。” 此言一出,小丫鬟的神色变了,点头迅速退下。 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良骏当日把人留下就是要庄良珍出口恶气,待她出完了,那些人便也没用。 胡妈妈的儿子又输了一大笔钱,被赌场的人追债至家里,活活气死了。而她的那两个爪牙,被人揭发曾透过李姨娘的首饰,甚至还牵涉了当年李姨娘滑胎一案,罪证确凿。 话说那两个丫鬟此前确实配合胡妈妈偷过首饰,也确实被人买通了下药致李姨娘滑胎,但这种内宅阴私谁会关心,何况还是有关一个不受宠的姨娘,可是在时隔多年以后就突然被人揭发,可见是有人要她们死啊。 所以她们死的无声无息,罪有应得。 良骏在书房里转着小核桃冷笑。 这个男人尝到了甜头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大,这份嚣张又震惊众人的贪恋马上就要掩饰不住了。 但他到底还是对良骁有所忌惮,发现对方去查胡妈妈之后立即停下骚扰庄良珍的冲动。 这一日请安完毕,良骁如往常那样被鲁国公留下密谈,良骏拜别长辈,这才慢吞吞走在后面,直到行色匆匆的良驰消失,方才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他心跳的很快,似紧张又像是难以抑制的期待,为这种冲动而羞愧,却更想再见她一面。 他站在晨光里等着她,目光茫然。 庄良珍携着两个丫鬟款步婉约而来,秀丽的脸庞并无太多情绪,发现他更是没有丝毫讶异,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却如临大敌,不过想来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恨恨瞪了他一眼,皆抿紧嘴吧。 他上前拉住她手腕,将她拉至较为隐蔽的山石后,那两个小丫头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要跟来。她们果然没跟来,但一个望风一个死死盯着他,仿佛他要有什么不轨就要扑过来拼命。 良骏垂着眼看庄良珍,心口的那些激动竟在此时此刻变成了如水的平静。 “你找我有何事?”这个女人下颌微扬,与脖颈扬成一道矜傲的弧度,却平静道,“六天以后再找我吧,女人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 六天后让他从此摆脱做男人的困扰。 良骏耳朵一红,脸也火辣辣的。 奇怪,他都不害羞他有什么好羞涩的? 可是他竟有一点难过,梗着脖子道:“你想多了,我今天不想睡你。” 闻言,这个女人轻慢的福了福身:“那告辞。” 她走了。 良骏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那朵藏在袖中新开的花轻飘飘的自掌心滑落。 幸亏她走了,走的极好,否则他就要丢人了。 良骏急忙将那朵花踩烂,踢进角落,他更希望与她建立那种相互欢愉,以欢愉为主的关系,这个送花是闹哪样? 他神色慌张逃回二房,恼羞不已。 但这一幕却让良驰抓到了确凿的“证据”,这两人果然在偷/情啊! 良驰边走边走,眼角都抑制不住的上扬快,快走几步追上不紧不慢数着阶梯下的庄良珍。 这里是人工造的一座白玉拱桥,大理石的阶梯,有着漂亮的暗色花纹,沿着桥栏摆着一盆盆色泽鲜艳的花卉,她还随手掐了一朵。 贱人,这花很贵的,不爱惜也就罢了,还生生扯断一朵,良驰鄙夷不已,却快步超过她,转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 春露和慕桃微微福了福身:“四爷。” 他身边的小厮却假装没看见庄良珍,连声招呼都不打。 庄良珍站的台阶比良驰高两层,因此两人也算平视了,不,她还能稍微下视他,这种感觉很爽。 良驰虽被人下视,但姿态却更加咄咄逼人。 “好狗不挡路。”庄良珍先开口,一鸣惊人。 既然他在私底下都不尊重她,她干嘛还要腆着脸来那套虚的,反正又没人看见,一旦有人来了,她保证比他更会装。 被人骂成狗,良驰不怒反笑,温声道:“小贱货,我终于发现了你的大、秘、密。” 听了这句话,小贱货果然美眸微瞠,偏头瞪他。 甚至还专门压低了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良驰幸灾乐祸道:“开个价吧,要怎样才肯把经书交出来,然后滚。” 庄良珍死死咬住下唇,红润鲜泽的樱唇咬的发白。 给良氏的男人戴绿帽子,这事捅出去把她卖进乐坊供众人取乐都是便宜她了,到时他一定会带着狐朋狗友前去捧场,包她三天三夜,供大家欢乐,当然他是不会碰她的。 小贱货紧张的迈下一阶,沉声问:“多少钱都行?” 良驰忍着恶心:“怎么可能,别太过分就行。” 她想了想,刚要张开小嘴忽然又捂住,眼角不断往他身后飘:“二……二爷,您不是要留在老太爷那边用膳的吗?” 第70节 良驰一怔,转头去看良骁,哪有人? 当然不会有人!庄良珍和两个小丫头提着裙子同时抬脚将他踹下了十二层的大理石阶梯。 良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旋转。 ☆、第073章 三个小丫头一人一脚,其中庄良珍又是个有劲的,可以想见良驰这一跟头摔的有多猛! 这一脚踹碎的不只是良驰的肉/体,而是他的脸面和自尊。期间还不小心磕了下子孙袋,痛的他微微弓起身子,好半天才缓过气。 他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今日却被几个妇孺之辈戏耍。 亏他还好言好语的劝她滚! 小贱货! 你这个泼!妇! 良驰两眼发花,仿佛一圈白光绕着眉心转,躺在地上像个“大”字。他的小厮脸色大变,上前就要理论,却被庄良珍的两个小丫头连踢带打,一时竟也被打懵了忘记还手。 庄良珍挑着眼角仪态万千的拾阶而下,遇到横躺阶下的良驰也不绕路,径直踩了过去。 却说那两眼冒金星的良驰捂着受伤的脑门睁开眼,只见一片裙角微浮,肚子一沉,好重……小贱货像是瞎了,竟然踩着他走下阶梯。 “庄良珍,你竟敢……你竟敢……”他已然分不清是震惊还是震怒。 而那个女人依旧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闻言回首,懒洋洋道:“抱歉,我喜欢踩贱人走路!原是想踩着你的嘴过来,不过……我今日的鞋是新的,不够脏!” 她脚上一双粉紫的绣缎小鞋,还镶了南珠,干干净净,确实是新的,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绸面,还能看见那一对脚趾儿极为挑衅的翘了翘。 她说什么? 踩他的嘴!! 良驰面如黑铁,你敢! 要不要试试看!庄良珍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瞪着他:“呆子,你哪只眼看到我贱了,我贱你了吗?去死吧!” 竟敢骂她是贱货,不踩他踩谁!说着庄良珍抬脚又要踢,倒不是她得寸进尺,而是没想到良驰这么弱,一脚就能踹趴下,不趁机多踩几下多可惜,又哪里知晓他只是蛋疼!良驰猛然捏住那只小脚,嘿嘿笑了两声,肚子立即被人踹了一脚,原来慕桃和春露在与小厮纠缠的时候也没闲着,一见二奶奶失势,立即上前帮忙。 良驰怒吼一声,却听庄良珍尖叫:“四爷,您没事吧!” 紧接着有仆妇惊呼,一群人呼啦啦围过来。 其中一个嘴里有蒜味儿的仆妇殷勤的将他扶起,良驰头晕目眩,小腹抽痛,只有男人才懂什么叫蛋疼。 那个小贱货还捏着帕子装腔作势道:“四爷一定是读书读的太用功,眼睛看不清路,方才跌了好大一跤,瞧瞧脑袋都红了,本来就呆再摔傻了可不妙。你,还有你,快将四爷架走,那谁,你是四爷的小厮是吧,还发什么呆,快去请大夫呀!” 小厮气的眼睛都要鼓出来,却被春露推了把,尖声嚷嚷的催他:“没听见二奶奶的话吗,快滚去找大夫啊!” 小厮都要哭了。 他还不满十二岁,打不过两个女人,还眼睁睁看四爷被二奶奶打!可是不能嚷嚷,因为四爷先骂人家是小贱货! 装模作样的安排了一番,庄良珍道一句还要回去给二爷煲汤便看也不看面目狰狞的良驰,与春露慕桃说说笑笑的离去。 良驰气得双唇发颤,她,她方才骂的什么? 呆子? 却说打人的三个小丫头并非胆大妄为,她们原就只是要踹一下口出狂言的良驰,哪里知道他那么不经打,酸儒果然是酸儒,如此不趁机多打几下更待何时? 又哪里知晓这场意外令全年风雨无阻努力去国子监读书听讲的良驰于第二日告了假,整整歇了一天半,除了屋里侍寝的小通房,无人知他有多严重,直到半个月后才勉强在被窝重拾雄风。 他决定暂时不揭发这个小贱货,而是琢磨如何撺掇良骏搞死这个女人! 以上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且说打完了良驰的庄良珍,自是神清气爽,先是回慎德园准备了一番,不久之后有下人回禀良二夫人已经离开月华堂,她又神采洋溢的携着一众仆妇重又去问安。 而月华堂里的老太君八辈子也没想到庄良珍竟会殷勤的送来浇了桂花糖汁的山药糯米糕,此类糕点只有小长房的厨娘做的最地道,老太君很爱吃,但为了一道糕点便把人家厨娘要走,未免也太为老不尊,是以,这个老太太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不过庄良珍的“孝心”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可她也没指望老太君相信,山药糯米糕不过是一个由头,她是来献上“完整版”的经书第二卷。 真不真心无所谓,这鲁公府有几个人还有“真心”这种东西,只要老太君看见她的诚心便好。 庄良珍自来熟的与老太君拉家常,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不愉快,笑道:“从前是孙媳不知礼数,让老太君您为难了,可如今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比谁都想与二爷好好过日子,这经书上的每一个字也是我仔细思量后誊写的,孙媳相信‘日久见人心’这句话。” 如果一个人一向和和软软的,突然硬气起来,必定令人心生反感,但如果一个刀子嘴不饶人的,忽然和和软软的说话,板板正正的示好,不免要令人大跌眼球,跌完眼球后多少会令人产生一丝快意,暗道原来你也有服软的一天! 此举虽然不能让老太君有多喜欢庄良珍,但不可否认,老太君因为此举心情大悦。 愉悦的心情使得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 其实庄良珍挺会讨好人,端看她愿不愿意这么做罢了。 而老太君呢,明知庄良珍是在有意示好,但人就是这样,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方不过是一个想方设法讨她欢心的小丫头,她乐意,她也乐意,既然能坐着笑盈盈说话就没必要互相喷火,毕竟大家还要合作一段时日。 庄良珍能识时务她很欣慰,便也愿意给她几分薄面,免得每日请安时弄的那般难看。 所以说这个家目前只对二房喷火就好,庄良珍能不树敌还是不愿意树敌的,而良驰不过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一个酸儒骂人那么难听。 倘若他在背后骂一骂也就算,竟敢跑她眼面前喷,庄良珍不出手难道还要谢谢他么? 在收拾良骏之前,庄良珍又与良婷安去了一趟大昭寺。这里要说下良婷安,按理讲此时的她早该与夫君黎至谦回泾州,谁知上月刚坐稳了胎像的香巧又不小心动了胎气,如此一折腾,泾州那面盼孙心切的老太太哪还舍得这面舟车劳顿,再说天又一日热过一日,大家商量一番,干脆在京都生产。 做完月子还能回泾州赶上过年,如此也好。 而下个月又是贤宁长公主的六十大寿,也算京都一场热热闹闹的盛会,各家各房早前就开始准备贺仪。贤宁长公主是鲁公府二姑奶奶的婆母,两家作为姻亲关系,小长房的庄良珍自是不敢懈怠,好在她学东西快,在良婷安的指点下,很快就记住了去公主府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对她而言,只要不碰见倒霉的余尘行其他都还蛮新鲜。 谁知她这面药还没配好,玉青便出事了。回禀消息的是林妈妈,如今管着屋里一半的钥匙,除了春露和慕桃的月例直接由庄良珍发放,其他丫头仆妇都要向她领取。 林妈妈做事勤恳又周密,先不管她现在还有没有芥蒂,反正在差事上从不马虎,庄良珍倒是越来越欣赏这种就事论事的脾性。 是以,当她一脸惊忧的回禀玉青出了事,庄良珍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玉青一直在慎德园,慎德园也足够大,供一匹小马自由自在的活动根本不成问题,可谁能想到有一种防不胜防的祸害是天上飞的。 罪魁祸首正是良骏的猎鹰,不知玉青哪里得罪了这该死的小畜生,竟被它啄了一脑门的包。 庄良珍心疼的肝儿都打颤,那会飞的小畜生似乎越发得意,尖锐长啸,慢悠悠的在众人头顶滑来滑去,当真可憎,而玉青缩在马厩哀哀嘶鸣。 这只猎鹰大概被良骏宠坏了,在府中一向横行霸道,因见玉青毛色与寻常的马儿不同,便停在玉青脑袋上观察,这可吓坏了小马,不免要踢腾反抗,如此竟惹恼了猎鹰,对着玉青那稚嫩的脑袋连啄数口,可想而知还不满周岁的小马有多痛苦了。 良骁从书房出来便听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说二奶奶正在马厩大发雷霆。 “谁惹她了?”他问。 “是五爷的鸟,又大又凶!”小丫鬟回。 五爷的鸟?是那只猎鹰吧。 这哪里是猎鹰,分明已经成了精,庄良珍让侍卫进来射它,它扑腾两下逃的无影无踪,而当她好不容易将玉青哄了出来,那该死的扁毛畜生又出现了,吓得玉青夹着尾巴往里缩,哪里还有半分青骢马的气场。 自从离开上谷,良骁基本没见过庄良珍特别在意什么,后来才发现她在意马,只要与马沟通整个人就会变得开朗而真实,在她眼里马比人更像人。 她站在一群仆妇中间,挑了银线的藕荷色小衫衬得人越发的袅娜娉婷,惹他爱怜。 她也发现了他,两手捧着玉青脑袋,一双泪眼朦胧,却也正因为这份无意中流露的爱娇的委屈,令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微许娇滴滴,良骁的心早已化成细水。 仆妇们见二爷走过来,登时自发的往后退,腾出一大块空地儿。 庄良珍没想到良骁这么早便从书房出来,赶忙收起泪意,仰脸看他。 都不用她开口相求,良骁已然笑着摸摸她脑袋,柔声道:“小乖,我帮你捉了它,拔几根鸟羽做毽子如何?”语气仿佛哄小孩子。 他一般只在床上喊小乖或者乖乖,折腾的越起劲越是这么说,此时此刻在外面忽然之间如此称呼,而且周围还有仆妇,即便她们离得远听不清,庄良珍的心也抽了抽,两靥如染红霞。 良骁尽量维持自然的神情,移开视线看向那只闯祸的猎鹰,猎鹰见此人手中无箭,不由放松警惕,还胆大包天的飞过来,嚣张的在良骁头顶晃了一圈,然后它就再没有机会晃第二圈。 众人只见二爷脚尖一勾,挑起颗小石子儿,嗖地一声射向扁毛畜生。 猎鹰尖锐长鸣,做了最后一番挣扎终于栽倒在庄良珍的石榴裙下,两条鸟腿直挺挺的晃了晃。 这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它仗着良骏追狗撩猫了大半年,今日总算栽在了庄良珍手里。 虽然它没有锦鸡那般艳丽多姿的羽毛,但还是被庄良珍剪去不少,两只翅膀更是逃不掉,尾巴则更惨,基本秃了大半。 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就好像一个人被绞了头发,自尊难免有所受伤,但休养生息之后还是有机会再长出来的,倘若庄良珍心再狠一狠,将这鸟儿连根拔掉,那才是绝了后路呢。 可是它的苦难并未到此结束,被庄良珍折磨完后,它又落在了慕桃手里。 慕桃为了哄玉青开心,把它脑袋剃秃了,是以,它现今看上去有点像某位远亲——秃鹫。 且说那日良骏自同僚家中归来,但见听泉楼上下一片凝重,各个噤若寒蝉,是谁闯祸了吗? 登喜抱着一个秃头秃屁股的怪鸟跑过来,扑通跪地,哭道:“五爷,小涂如今是真的秃了!” 良骏如被雷劈,疼的心肝儿直颤! 这是小涂? 真的是那只从那极高山地,吊在悬崖上半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掏出来的碦贝海青隼吗? 小涂幽怨的抬眸看向他。 “谁干的?”良骏目露凶光。 “二……二奶奶。”登喜缩着脖子回。 良骏凶狠的神色又柔了下来,干巴巴道:“这个欠收拾的……搞什么!” ☆、第074章 就在良骏嘀咕“这个欠收拾的……搞什么”时,欠收拾的庄良珍正被良骁抱在怀里做毽子。 她从良驰肚子上踩过时清清楚楚听得对方骂了一句“好重”,为何到了良骁这里就成了没重量? 甚至还能将她抱在膝上半日,也不怕麻么? 庄良珍捏着猎鹰小涂的羽毛,想起前几日他高兴时忽然掐着她两腋,将她高高的举起…… 他有时候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逗,可更多时候又当成女人。 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什么?耳侧忽然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小乖,这个羽毛有什么好看的?” 他察觉之前那句“小乖”让她红了脸,心知她脸皮儿薄,一时起了促狭之心,又故意喊她小乖。 第71节 大约是她此前的难为情取悦了这个坏男人,现在他又这般的调戏起来。庄良珍垂下眼皮,既不会给他脸子看也不敢再表现出一丝的羞赧,如此便可不伤他自尊也不会撩拨了他。 良骁扑哧笑出声,搂着她亲了亲:“我猜你方才发呆是在想我对不对?就像我有时候搞不懂你,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猜。” 庄良珍急忙别开头,却也因为这个轻柔而惊怯的小动作撩动一袭幽香,那幽香仿佛是从她衣领子里散出的,又像是她珍珠般的耳垂,也或者就是她头发上的。良骁把怀疑的地方一个一个的嗅闻,庄良珍痒的颤了颤,用力去掰他的手,眉心微蹙,声音却像是被猫薄荷熏得无力的小猫儿。 “良骁,别这样,你是小狗吗?” 他哑着嗓子笑了笑,直直看着她,这才停下不规矩的动作,一本正经道:“是了,我听下人说你在汉白水桥把良驰给打了,这真是个奇景儿,他不是一向对你挺好的?” 这又是眼线给他通的风报的信。庄良珍懒得关心消息的来源,拧眉看向他:“你们江陵良氏的男人骨子里都一样,看着好又有何用,背地里待我如何又有谁知道?” 这是连他也一并骂了进去呢。良骁牵着嘴角笑,也不恼。 “他骂我是贱货,我和慕桃春露趁他不备将他踹下台阶,谁知他那么不经打,摔了一下居然半晌爬不起,真真是个没用的酸儒。”庄良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殊不知人家再不经打,打十个她是没问题的,而之所以没有还手之力,一则是真被她阴了,男人那里受创短时间内绝对变弱鸡;二则是他到底是个男人,即便再讨厌庄良珍也犯不着动手打她。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良骁。 良骁憋着笑意听她讲,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真洒脱,带着怀里的她都颤动。 原就是衣衫单薄,被他这么不经意的一抖,庄良珍仿佛化成了夏日的涓涓清泉,在山中起起伏伏,良骁的眼睛黑了几分,盯着那地方…… 庄良珍不敢再看他,从容的把脸转开,垂眸抿唇,只将那羽毛随意的摆一摆,组成一只极丑却也绝对算得上奢侈的毽子,丑是因为碦贝海青隼的羽毛灰不溜秋,奢侈是因为碦贝海青隼的价格能买十匹战马。 如此奢侈的不能再奢侈的一只宠物,被她和慕桃生生糟践成了一只“秃鹫”,良骏大约要疼疯了! 可是她的玉青被啄了一脑门包儿,她也疼疯了! “你不要老是看我。”庄良珍转眸看向一直盯着她的良骁。 他假装不懂:“为什么不给看?” 庄良珍心里咯噔一声,将要起身却被他重新按了回去,整个世界都被他的气息包裹,耳边尽是他低低的喘息。 她惊慌的闭上眼,却听他极为轻佻的呢喃了一句:“乖乖,别怕,我不那样……今天我伺候你……” 不知他在哪里学的荒唐手段,真真是完全刷洗了庄良珍三观。 话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慎德园到了摆膳的时辰。 但园中上房却没有一个下人,当值的大丫鬟也红着脸在外面廊下看着其他小丫鬟布置庭院。 而上房里间浅碧色的轻纱帷幔清漾如水,庄良珍尖叫出声,像是祈求也像要哭了。 良骁额角渗了层薄汗,低低的笑:“叫我好哥哥,我便放了你。” 她哭着叫了一声,就要往帐子外跑,却被他重新捞了回去。 …… 翌日晨光乍亮,又是新的一天。 沉睡的庄良珍粉白脸上浮着两抹如醉的酡红。 她红着脸洗漱,不停在脸上扑粉,慕桃又拿出此前酵在玉簪花里的紫茉莉粉,连朱砂都不用调,方才遮掩了那样新妇般的绮艳。 直至去月华堂请安,庄良珍也不愿再看良骁,但能感觉到他两道滚烫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 出门之前,他又逮住她,边亲边道:“好乖乖,你都欢喜成那般还不承认吗?” 庄良珍羞的几乎要无颜见人,她真是误会了从前的良骁,比起昨晚的那个人,分明是小巫见大巫。 他,他怎能如此的不要脸! 怎能……怎能那个样子……对她! 唯恐真的将她弄哭,花了妆容,良骁赶忙松开手,笑着往后退一步:“珍珍,我的好珍珍……” 可惜他的小女人真的很害羞,有多快乐就有多害羞! 庄良珍推开他携着两个丫鬟踉跄逃走。 直到出了慎德园,一阵微凉的晨风吹拂面孔,她才重新清醒起来。 但今日这趟请安还真不巧,竟在茉莉花榭附近遇上了良念柔,其实遇上她很正常,女眷们都爱走这条路,家里的男人除非特殊情况,压根就不会走这边。 是以她身边为何会站着良骏? 良骏在人前倒是人模狗样的,淡淡看她一眼,恭敬又疏离的喊了声“二嫂嫂”,继而转首与刚刚对她行过福礼的良念柔讲话。 不知道为什么,庄良珍感觉很不舒服,尽管良骏并没有找她麻烦,她就是不舒服。 大概是因为他脚边站着的那只“秃鹫”吧。 请安就请安,他为何把已经不能飞的“秃鹫”带在身边?是朝她示威还是警告? 而小涂一发现庄良珍和慕桃也是激动不已,简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尖声长啸,不停扇着光秃秃的翅膀,摇晃光秃秃的尾巴。 乍一看真是可恶又滑稽。 良骏半蹲身体,摸了摸小涂的秃顶,垂眸道:“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坏女人对吧。其实你还算幸运了,至少秃掉的地方还能再涨回来,哪像我,失去的可是一个如花似玉的郡主。” 说完抬眸看向余光闪烁的庄良珍,对她坏坏一笑。 ☆、第075章 如此庄良珍和两个丫鬟哪里还不懂这良骏真的是来示威的。 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丽惠郡主,而且人家一旦知晓他母亲有多恶毒愿不愿意嫁还是个未知数。 而她失去的却是亲人、家、清白还有尊严。 他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怨怼她? 庄良珍又狠狠瞪向那只咋咋呼呼的碦贝海“秃鹫”,你家主子我都不怕还怕你! 她还从未吃过烤老鹰呢。 小涂气的叫的更大声,却终因“秃”的地方太多而无法掌握平衡,东倒西歪一阵子总算摔个四脚朝天。 良骏对庄良珍挑了挑眼角:“小涂的心眼可小了,会报复哦。” 这是在说你养的畜生还是在说你自己啊? 庄良珍冷笑一声携着两个丫鬟扬长而去。 却没想到须臾之后良念柔竟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庄良珍对这个姑娘的感觉马马虎虎,这就是个深宅内院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女,命不由己,婚也不由己,一切捏在嫡母手心,嫡母让她坏她就得坏,反之,让她好就得好,活成这样挺可怜也挺可悲,要怪就怪那个制造她的爹吧。 良念柔去年便及笄,按道理早该成亲,不过世家贵胄如无特殊原因皆喜欢把女孩儿养的稍微大些再出嫁,据说对生产极为有利。古往今来生孩子都是女人的生死关,这一关不分贵贱,谁也逃不掉,但有钱人家发现女人年纪越大存活率便越高,于是便不约而同的有了这样一个默认的习惯。 可普通人家不然,只想着赶紧将赔钱货卖出去,于是十四岁嫁人怀孕生子的比比皆是,但女孩子的身体终归是要垮了。所以良念柔被良二夫人留到了十六都没舍得嫁,一众贵妇们无不交口称赞良二夫人仁慈。 但她一个庶女,本就没有资格奢望王侯将相的门第,只要能配个有上进心的小官儿此生便已足矣,所以如今十六岁的年纪真不适合再拖。殊不知上个月嫡母已经为她物色了一门极好的亲事,男方是平定侯世子——千真万确的侯门世子。 今年才三十一,比她大了整整十五岁,家里有两个嫡女一个嫡子,还有位素以端庄大度而出名的嫡妻,所以她过去是干嘛的? 原来是去做妾。 而选中她的人恰恰是那位端庄又大度的嫡妻尤氏。 她想不通这个女人为何要挑选她伺候自己的丈夫,甚至都不考虑下她的心情。不过有了这样一个类似怨恨想法的自己也是可笑的。 她算个什么东西啊,不过是半个奴才,有考虑她心情的时间还不如考虑哈巴狗儿到底是白的可爱还是花的好玩。 所以良念柔哭过怨过便也认了,但姨娘疼她,终究是放不下这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便花钱托人悄悄转告她:去求五哥。就算最后不得不嫁平定侯世子,至少还能在婚前了解下他的为人喜好,凶不凶残什么的。说不定还能获得五哥一丝垂怜,免得将来也像姨娘这样谁都能欺负。 五哥虽不像其他哥哥那样冷落她,但怎么说呢,也绝对算不得亲近,倘若亲近了才奇怪呢,嫡庶之间本就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太过了不免要被嘲笑嫡庶不分。但这个家唯一不会欺负她的人也就只有五哥了,她没办法,只能求着他。 良骏一眼就看出良念柔的想法,帮妹妹打探一下平定侯世子的为人也未尝不可,不管怎样都是一个爹生的,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妹妹,但也绝不舍得看她被人糟践的,是以,能帮一把还是帮一下吧。 更何况还能趁机看看小蝴蝶请安时的样子。 话说良念柔追上庄良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二嫂嫂”,便小心翼翼落后于她半步前去月华堂。 庄良珍对良念柔的事情略有所知,确切的说自从与林妈妈的关系改善以后,她就没少听各房的八卦。 今日良念柔之所以孤零零未能陪伴嫡母左右是因为生养她的姨娘又“惹事”了,连带她一起没脸。 卢氏那个毒妇,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整天撺掇这个纳妾那个纳妾,就连自己的儿子身边也没少塞服侍的人,却偏偏不给丈夫安排人。二老爷前天不过是趁她不在家睡了良念柔的生母阮姨娘,良二夫人便气的醋海生波。 庄良珍却在心里笑,活该!可这位良念柔到底是受了无妄之灾,而且还要嫁一个得过花柳病的男人……想到这一层,庄良珍也不便再因对二房的成见而太过冷脸,不由柔和了些,主动与良念柔闲聊。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良念柔苍白的小脸这才稍稍有了血色。 如此一看,其实这个小姑娘还挺有姿色,若非被良二夫人养的唯唯诺诺,单从五官来看竟比良婷婉还要漂亮。 漂亮又懦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拿捏更适合做妾?庄良珍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倘她没有祖传的经书,如今也不见得比她强多少,不是被良骁关在上谷把玩就是被余尘行锁在双槐巷玷污。 身为女人,若无足够强大的亲人守护,再长得漂亮,那么沦为上位者的发泄工具也不足为奇。 良念柔大概没想到庄良珍会如此温柔的看自己,有些羞涩,抿唇笑了笑,这一笑如隐在山谷中的幽兰,遍地生香。 看来二房除了良婷婉,其他几个孩子都完美的继承了二老爷的美貌。 庄良珍望着她,几番欲言又止,这个小姑娘的爹都无所谓她嫁给谁,她一个外人还能怎么办? 只是良二夫人实在是太毒了,把好端端的清白女孩儿嫁给人做妾也就算了,竟还选了那么一个肮脏的老男人。 关于庄良珍等人前去月华堂请安,顺便商量如何为贤宁长公主准备贺仪一事这里暂且略过不提,且说二房良二夫人为何要这般磋磨良念柔吧。 原来问题出在阮姨娘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良二夫人就发现二老爷偷偷睡阮姨娘,然后这个月竟变本加厉!天杀的下流男人,天杀的老狐狸精,卢氏气的差点打翻了一尊琉璃佛。 鲁公府的几位老爷,一个比一个痴情,大老爷当年简直就是蓝嫣芝的狗,三老爷不说洁身自好吧,但只要良三夫人不来小日子,那也是日夜与之共眠,好的蜜里调油。 偏生这位奇葩二老爷,年轻时就风流不羁,而卢氏当年也是个大美人,所以这二人成亲后还算恩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卢氏太能吃醋了,吃醋不讲还不准二老爷碰别的女人。夫妻间从此生了嫌隙,渐行渐远是迟早的事,自从孩子们大了以后,二老爷每逢与良二夫人同床那都是应付了事,再加上女人比男人老得快,哪怕良二夫人费尽心机的保养,也保养不了真实的身体,在床笫之事上绝对竞争不过脸不如她,但要年轻许多的阮姨娘。 奇葩二老爷虽然不把姨娘当回事,但养条□□子一长都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再加上阮姨娘睡起来还不错,自然防着良二夫人下毒手。而良二夫人铲除不了阮姨娘,那就只好拿她的女儿开刀。 亲手为她的女儿促成一门“极好”的令人无从挑剔的亲事。 殊不知阮姨娘才是比窦娥还冤呀!二老爷要睡她,她还能说不吗?可是睡完之后,这个男人竟提上裤子拔腿就走,哪里还管她那无辜的女儿! 阮姨娘哭着去慈霁堂给良二夫人跪了一天,晚上还得伺候她洗脚,为她捶腿,被作践的跟条狗没啥区别,可是即便如此,良二夫人依然将她女儿的庚帖交给了平定侯府。 那天晚上,卢氏捏着阮姨娘下巴,和和气气道:“你不就是爱抢男人吗?那我就让你抢个够,让你女儿也抢个够。” 阮姨娘还能说啥,只能哭着一个劲磕头一个劲求饶,并发毒誓只要良二夫人回心转意,她现在就去绞了头发做居士。 第72节 这个毒誓总算令良二夫人的神情有所松动。董妈妈却呵斥阮姨娘:若真有这份心何必还来这里惺惺作态,有本事现在就去绞了,那夫人自然也信了你这份心! 好一顿棒喝! 阮姨娘哭着回到小跨院,一想到女儿将来要给人做妾,重复她这种日子,纵使再不甘也只好拿起剪刀绞了那一头如云的鬓发,谁知才绞一半二老爷便回来,跟良二夫人大吵一架,还骂她没用,也不管她是不是真要做居士,照样睡。 二老爷说:你爱做啥就做啥,纵使剃秃了老爷我也去佛堂睡你个底朝天。 睡……睡……啥朝天? 这还是那个斯斯文文又儒雅的二老爷吗?阮姨娘自是羞辱难当,哭晕过去。 她不想女儿以后被人这样糟践,也不想女儿被人睡个底朝天。 这个一辈子没见过世面也认不出几个字的女人终于绝望了。 她给良二夫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然后安静的回到小跨院,吃了顿好的,穿上此生最美的一身衣裙,整整齐齐的吊死在那间小小的内卧。死之前还想着当年爹娘若是心疼她一二,而不是只顾给哥哥说门好亲事就不会急着卖她,不卖她,她说不定就能跟镇上的表哥哥在一起,表哥哥一定比任何男人都疼她。 所以这一日,当庄良珍等人请完安,跟随长辈后面款款离开时,便有仆妇前来回禀良二夫人,说阮姨娘没了。 庄良珍耳朵灵,而那回禀的仆妇也未刻意回避,这对鲁公府来说跟死条狗没啥区别。 听闻阮姨娘没了,良二夫人眼睛一亮,却长长叹了一声:“真是作孽呀,不过是与老爷怄气,哪里就到把自个儿命送去的道理,糊涂,太糊涂了!自己的命不顾也罢了,怎么也不为三姑娘着想着想。” 说完,颇为怜悯的看向面无血色的良念柔。 良念柔双眼无神,干瘪瘪的小身子都开始打摆子,一阵风拂过,如此轻微的力道,便将她吹的倒退数步,直挺挺的栽向后方,庄良珍上前与她的丫鬟合力接住她。 这个女孩子失去了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 她的生母虽然没见识不聪明,但疼爱孩子的心却比某些蛇蝎心肠的贵妇要圣洁高大许多,令人心生敬意。庄良珍沉默而黯然的望着良念柔。 ☆、第076章 二房那件事似乎在庄良珍心里留下一根刺,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却总是不由自主想起。 这导致在陪良婷安敬香听经时一直走神。 而良婷安最怕的便是对神佛不敬,唯恐落下报应什么的,便劝庄良珍先去院中的菩提树下等她,自己则继续虔诚的聆听静谭方丈讲经。 静谭方丈的禅院除了鲁公府的人,从不接待外客,是以鲁公府的女眷来这里也不怕被外男冲撞。 禅院的菩提树下有石桌石凳,擦的光可鉴人,旁边有温着茶水的炉火,还有一汪泉水,泉水甘甜,从山中沿着蜿蜒相接的竹筒汩汩流出,别有一番古拙清雅。 庄良珍拾起黑白二子,慢吞吞摆着,直到良婷安拜别静谭方丈。 “你这是什么棋局?”良婷安走过来,乍一看棋盘杂乱无章,但仔细看了下才发现是一局死棋,黑子必输无疑。 “不过是自己与自己对弈,没想到您出来的这般早,我一时还没想起破解之法。”庄良珍实话实说。 殊不知就在她们离开没多久,这里便来了一群国子监的学生,自然也包括良驰在内,他们来的比庄良珍等人早,却因为这里要接待女客而在另一处禅院等候多时。 不知哪个好动的发现了菩提树下的棋局,原还以为是哪个臭棋篓子随便摆着玩的,仔细一瞧才发现精妙之处,看似笨拙没有章法的白子步步咄咄逼人,而布局从容又温雅的黑子却已回天无力。 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棋局立刻引起一众学子的兴趣,大家研究半晌也不得要领,便将此局记下,以便回去请教楚老先生。 良驰也在旁默默看了半晌,大家催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倘若连他也没有,那么这位设局之人的棋艺恐怕要直逼楚老先生的大弟子了。 良驰学问一向拔尖,但在这方面从不倨傲,会就是会,不会便不会,绝不会因自己比旁人懂的多而看不起人,更不会因为如此拔尖的自己也会被难住而无法接受。 他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想出。” 其实也不算多么精妙可怕,只不过设局之人刁钻罢了,回去动动脑筋破解出来也不成问题,主要是现在的他嫌热人又多,感觉很无聊。 话说回去之后他还真的破解出来了。 那日晚间景色怡人,再加上今年风调雨顺,宫里当即赏下鲁公府不少独一份的好东西,其中光是罕见的水果就有五种:荔枝、凤梨、杨梅、庵波罗果(芒果)还有一种像橘子但不能吃,酸的人掉牙,可是加了蜂蜜泡水就变得异常好喝的土柠(柠檬)。 三个房头的人便聚在一起乐呵,品酒品佳果,制造出家和万事兴的一幕假象。 良二夫人和良三夫人再加一个倪嬷嬷陪老太君摸牌,年轻的后辈们则在花厅里围观鲁国公与良驰下棋。 花厅灯火通明,三面环水,凉风习习,周围又染了清甜阵阵的熏香,人嗅着醒神又好闻,蚊虫却不敢靠近,熏香附近又摆了十几盆淹了玫瑰花瓣的冰块,冰块徐徐融化,腾起玫瑰的幽香与清凉,庄良珍面上不显,心底早已惊诧万分,这种看似很普通的鲁公府日常,恐怕就是宫里的妃嫔也不能随时享受到吧?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因为良骁今晚在宫里值夜,但老太君想玩叶子牌,正好拉她凑一桌,只是大家没想到她的牌技如此之烂,玩了几圈,良三夫人的眉毛都抽了抽,心直口快道:“我说二郎媳妇,你这样可不行,显得好像我们几个长辈是来骗你钱的。” 可她确实不太会玩这种“高雅”的贵妇游戏啊。老太君也觉得无趣,便找个借口打发她与三房几个丫头去围观鲁国公与良驰对弈,然后趁机将倪嬷嬷拉上牌桌。 庄良珍离开之后,良二夫人撇撇嘴,吩咐下人:“待会子把二奶奶输的这点破银子还回去吧,我们是觉得这点钱不算钱,可她未必,毕竟是小门小户出生的,万一回去与二郎告状我们欺负她,那才是担待不起呢。” 老太君横了她一眼:“摸你的牌吧。” 却说那面下棋的祖孙二人,此时周围早已围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二房的子女,良骏余光瞥见庄良珍不由一热。 而庄良珍压根就没看他,立在一群千金小姐和仆妇间,但不知为何,眼睛越瞪越大,似乎是被棋局吸引。 此时此刻鲁国公与良驰对弈的正是庄良珍白日留在大昭寺的棋局。 庄良珍也纳罕,这不是我设的吗? 鲁国公生平就两大爱好:马和棋。虽说他马术精湛,可惜棋艺与之相比便要逊色许多。 不过逊色归逊色,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在棋艺上的执着,且还不愿与一般人玩,只爱与棋艺非凡的良驰对弈。 良驰起了促狭之心,便摆出在大昭寺学来的局,问祖父能否破开? 鲁国公绞尽脑汁破了一个多时辰也未成功,且不说成功了,能让白子再苟延残喘多走两步都不成。 众人皆屏息凝神,各自在心里一同想办法。 难得碰上一个精妙的局,激起了众人的好胜心。 良骏看了看,刚要提醒鲁国公,却听一道嫩进他心里的好听官话儿响起:“祖父何不弃一步让良驰先走。” 小贱货! 她跑来干什么? 良驰抬眸鄙夷的看向庄良珍,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依然完美的令庄良珍意会出他的潜台词:贱货,滚一边玩泥巴去。 棋艺是一门极为高雅的学问,想要下出雅意和精髓除了天赋还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来修身养性。岂是小贱货能明白的!她没事凑过来干啥? 但庄良珍这句话却引起了鲁国公的注意。她不说话,他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孙媳妇。 平心而论,立在一群世家千金中的庄良珍举手投足简直与众人融为一体,单是这么看着她,谁也不会联想到她的身世。 终于被鲁公府最有威望与权势的一个人近距离关注到了,庄良珍没有丝毫露怯,反倒弯出一抹大方得体的浅笑,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语气充满了敬重又不失家人之间才会有的直接:“祖父,此局只需两步立破。” 什么?良驰拧眉瞪着庄良珍,好大的口气,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两步,就凭你…… 棋局破了。 良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看向庄良珍。 方才她说完只需两步,鲁国公就问她哪两步,然后她看都不看黑着脸的良驰,抓起棋子从容摆上棋盘。 鲁国公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没看出孙媳妇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可是良骁的棋艺分明比她还高超啊,难道鲁国公不知?庄良珍只疑惑了下,便扬唇笑了笑:“祖父谬赞了。” 良驰不甘心的看了看棋子又看向庄良珍,一时忘了掩饰:“小……二嫂嫂,我花了半个时辰才破开这盘棋,为何你只看了一眼就能……这不合常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棋局?”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也是唯一愿意接受的解释。 保不齐小贱货有什么大机缘,遇到个会下棋的,而那会下棋的刚好又知道这个有趣的局,可是庄良珍脆生生的声音已经穿透他耳膜,打破了他的臆测。 “这个很简单啊,你居然花了半个时辰才破开?”庄良珍将鄙夷的目光原样奉还良驰。 什么叫居然花了半个时辰?良驰被她的眼神激怒,气的血气上涌,我们六个国子监的同窗都没破开呢,你这张小嘴巴倒是一张一合吹的轻松! “二嫂嫂也太轻狂了,难道教你棋局之人没花时间便破开?”他强忍不快,努力维持温润。 是呀,那教你棋局之人是谁又花了多少时间破开的?众人不免好奇的望向庄良珍,就连鲁国公眼底也闪过一丝亮光。 庄良珍与贴身的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转眸看向蔫坏蔫坏的良驰,笑道:“破这个局大约花了一盏茶功夫,而且这就是我无聊创着玩的,没你所想的那么厉害呀。” 就这水平还敢号称鲁公府最会下棋的?庄良珍好想吐良驰一脸。 良驰快气晕了,如果周围没人,他就冲过去将她扔水里。 小贱货欺人太甚,什么叫才花了一盏茶功夫,别忽悠人了,他不是不服输而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相当的了解,这种局除非楚先生,怎么可能只用一盏茶功夫? 他愤怒的不是自己输了,而是小贱货真讨厌,干嘛出来搅乱他与祖父对弈的美好氛围,坏了他的大事! 等等,她刚才后一句是什么? 这就是我无聊创着玩的? 什么?这是你创的? 良驰瞠目结舌,而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多少,表情一个比一个丰富。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有这样的棋艺是件令人惊讶不解甚至是惊悚的事? 所以,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良骁有多厉害,是嘛? 你们还是一家人吗?这样都能算血亲。庄良珍忽然觉得很好笑,却不知怎么了,如何也笑不出,只能目无表情望着良驰。 良驰还以为庄良珍这是在挑衅,不由攥紧了拳头! ☆、第077章 庄良珍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歹毒至极的老太君,阴毒的良二夫人,冷血的二老爷,自私的良婷婉,嚣张邪肆的良骏,还有天人永隔的良念柔母女,再看看那扮猪吃老虎的良三夫人,圆滑世故的三老爷,还有眼前这个同样扮猪吃老虎的良驰……他们就是这样活着的吗? 连自己最亲的人棋艺有多高超都不清楚,庄良珍莫名的有些悲凉。 怪不得良骁那么坏,身边围绕这么一群怪物能不坏吗? 可是他又与这些坏人不一样,总是包容她,如果不算床笫之事,可以说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也只有他最关心她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 甚至开心与否。 对面的小蝴蝶那么近,良骏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去看她,只能在旁人不注意之时,视线悄然凝固在她身上。 第73节 而被他偷瞄的女人大约是发现了,拧眉横眸瞥过来,良骏一惊,极不自然的收起视线。 这短暂又不明显的一幕却未逃过良驰的眼睛,他都要吐了,这二人竟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色授魂与!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庄良珍的心情还是不错的,首先她引起了鲁国公的注意,其次鲁国公邀请她来一盘。 良驰黑着脸离开座位。 庄良珍却之不恭,下颌微扬的坐在他的位置,从容的陪鲁国公来了三盘,三盘结束,大家也就咽下了所有的疑惑,没必要再怀疑“你怎么可能想出那样的棋局”。因为她的棋艺明显在良驰之上。 鲁国公是个臭棋篓子,但就是爱跟高手过招,输了也不生气,赢了能高兴三天三夜。庄良珍跟他下了三盘,大约摸出了点脾性,便在第七盘稍稍放了点水,制造了一出险胜的假象,鲁国公果然容光焕发,有种只差一丁点儿就能赢了高手的惋惜与得意,过瘾,过瘾啊! 良骏却好笑的看了庄良珍一眼,显然是看穿她的把戏,这是个会拍马屁的,懂得循序渐进的讨好,又不落俗套,如此吊着祖父,既给他看到了希望,又有了下回一起对弈的借口。 可是良驰高兴不起来,与祖父下棋一直是他的荣耀,今日却冷不丁的被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夺走,无论如何也是意难平。 殊不知有人即将比他更不高兴呢! 倘若良二夫人知晓赶走庄良珍,竟促使她在鲁国公跟前出了风头,不气个倒栽葱才怪。 回去的路上三房的两个小姑娘有意避开了庄良珍,谁让她夺了四哥的风头,但她们又不想得罪二哥,是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 慕桃忍不住幸灾乐祸:“二奶奶,您不知良驰那脸有多黑,哈哈,技不如人还死不承认。” 春露也跟着笑,两个小丫头的声音比银铃还清脆。 庄良珍眼含笑意:“确实挺有意思,不过咱们得低调点儿,免得那贱人又跑过来骂我。” 是呀是呀,那个大贱人简直就是个泼妇! 三个小丫头嘻嘻笑笑走在前面,殊不知身后的良驰已经气的直呕血。 小贱货,竟敢骂我是泼妇! 今晚良骁在宫里值夜,那就明日好了,他一定要让她浸猪笼! 他好不容易抚着心口才没有被气晕,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迅速掠过,不由瞪大眼。 是良骏? 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夜黑风高,良骁又不在家,良驰的眼越瞠越大,这对奸、夫、淫、妇终于忍不住了!良驰正愁没办法收拾小贱货呢,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奸笑出声。 幸亏良骁不在家,否则哪里就能让小贱货现原形! 他招了招手,对身边的随从耳语几句,做好万全准备,立刻跟过去捉奸。 前面就说了,这良驰功夫在兄弟中马马虎虎,可他轻功好啊,这样有心算无心的跟踪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且让他先得意一会子吧,因为他马上就要倒霉了。 却说良骏,一路追寻庄良珍而去,行至僻静处,瞄准不被人察觉的机会,猛然上前将三个小丫头一并拖进角落里。 为什么要拖三个呢? 因为另外两个会尖叫啊。为了防止春露和慕桃碍事,他在两个小丫头的脖子上点了下,于是这两个丫头便直愣愣的瞪大眼,光张嘴说不出话,身子还僵的像木头。 庄良珍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这是拍花子吗? 她小时候听说有一种人贩子叫拍花子,对人戳一下拍一下人就变成了这般。 良骏被她的神情逗笑了:“这是‘点穴’,厉害吧,除了师父和我,可以说整个大齐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含蓄的表达了你家良骁也不会。 不知为什么,这种比良骁优越的能力令他无比得意,尤其还展现在了庄良珍眼前。 出了一身冷汗,庄良珍方才渐渐恢复镇定。 自上回那件事,距今已有半个多月,药也给良骏配好了,可他忽然断了消息,如此庄良珍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回头是岸”,那么她也不会上赶着去报复他,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敢趁黑跟踪而来。 未免欺人太甚! 良骏见她瞪大眼半晌没说话,不由上前一步:“你别怕啊,这个并不吓人,即使我不帮她们解开,过半个时辰也会自动恢复,就像腿麻了歇一会儿便没事一个道理。” 春露和慕桃欲哭无泪,说的这么轻松,你点下自己试试。 庄良珍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五爷,慎德园的下人们都还等着我回去呢,你这样做可就让我为难了,难道你想将……咱俩的关系宣之于众?” 她忍着恶心说了“咱俩”二字。 良骏心头一跳,眼睛就变柔了,嘴上却凶巴巴道:“你可别拿这个威胁我,宣之于众谁倒霉还不一定呢。我且问你,为何要伤害我的小涂,它从不袭击人,你凭什么要这样对它,如今它一看见自己的影子便不肯进食。” 庄良珍冷笑一声,忽然又顿住。 青骢马的事还是晚一些再说吧,尤其现在的玉青还未痊愈。 “难道非要它袭击人才能收拾?即便如此,我看你也未必舍得惩治。你知道它干了什么好事吗?竟敢跑到我的院子撒野,啄伤了我的……哈巴狗儿,你看不好它,就别怪我替你教训,这就是你宠坏它的下场。” 良骏都气笑了:“你为一只哈巴狗儿折腾我的碦贝海青隼!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赔你十只便是了。” 此时另一边满脑子都是香艳画面的良驰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对奸、夫、淫、妇正在讨论狗和鸟。 且说这一边辩论激烈。 “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就算你赔我一百只也不是我想要的这只。”庄良珍挣开他的手,“在你眼里你的破鸟最珍贵,可是在我眼里哈巴狗儿也不比那扁毛畜生差。别说我现在没警告你,倘它再敢去生事,等着它的可就不是拔毛,而是烧烤了。” 以那猎鹰的尿性,毛长齐了铁定还要回去闹事,庄良珍姑且把丑话说在前面,她真敢吃了那鸟。 谁知良骏怔了怔,竟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你想吃我的那只鸟呀?” “它敢去慎德园我就敢吃!” 良骏将她扯进更僻静的角落,倾身噙住她的唇:“现在吃也行……” 全然陌生的异性气息如浪侵袭,庄良珍几乎要窒息了,这对她而言就像人家往她嘴里塞口水,除了良骁的,她无法习惯任何人。 她拔了簪子就要往他身上扎,良骏却猛然离开她的唇,一手捂住她的嘴:“别动,有人。” 庄良珍怨恨而又沉默的瞪着他。 确实有人,正是那个自信满满来捉/奸的良驰。 良驰顿了顿,小心翼翼环顾四周,青石板路周围倒是通火通明,可左面的山石花树黑黢黢的看不清。 只不过转脸吩咐人准备捉/奸的功夫,奸/夫/淫/妇怎么就没了? 庄良珍口不能言,良骏却看出她的疑惑,伏在她耳畔小声道:“是良驰。” 良驰! 这个贱货!庄良珍几乎都不用费脑子便联想到这个人鬼鬼祟祟跟过来干嘛的。 她扯开良骏的手,一口气道:“他早就发现了你玷/污我,而我刚好又跟他有点小过节,此番大约是察觉你跟踪我便故意跟过来捉/奸的,你看着办吧。” 把球踢给良骏,让这二人狗咬狗也好出一出心口的恶气。她狠狠擦了把嘴,捏紧袖子里的金簪,这个举动惹恼了良骏。 什么叫玷/污啊! 他被这个词震的浑身不舒服,面红耳赤却又恼恨无比,而她擦嘴的动作更像是一盆滚烫的油,火燎燎的浇在他的伤口上。 良骏面沉如水:“你的意思也就是他发现了咱俩的事,却在我跟前装的像个没事人,而你居然也不告诉我,想死了吧你个小玩意……” 他欺身按住她,也不怕她躲,更不是非得亲嘴不可。 庄良珍冷静的扎了他一簪子,良骏登时疼的缩回了居心叵测的大手。 可她越是不给,他就越想尝尝那两片饱满的樱唇。 他想了那么久,一晚上都魂不守舍。 却不知若非良驰出现的及时,他就可不只是挨一簪子这么简单。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庄良珍咬唇控制了奔腾的情绪才未按簪头的机关。 只要在扎的时候稍稍按那么一下,良骏就可以进宫了。 这一回,可算是良驰无意中救的良骏一命。毕竟命根子也是命。 也不知只浸了原药液的簪尾有没有毒性?估计即使有,也不会太明显,起码得这样扎他二三十次才管用,可良骏又不傻,岂会任由她将自己扎成筛子。 但现在不适合“内斗”,良骏捂着胳膊夺下她的金簪塞进怀里。 庄良珍冷汗涔涔:“把簪子还我。” “谁让你扎我的。” 不还也罢,反正为他准备的好东西可不只一份。庄良珍拧眉催他:“良驰在外面等着你呢,还不快滚。” 良骏不滚,用力拥着她:“我才不怕那呆子,我想你了……不,我想丽惠郡主,你赔我的女神。” 他想要她赔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忘了头顶上压着的良骁,忘了很多很多,只想在这一刻拥有她。 可惜庄良珍无法理解他的冲动,除了厌憎找不出第二种情绪。 这个女人的身体除了良骁的,谁也接受不了,就连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庄良珍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火熊熊。 倘若他认为她碍着良驰就在附近的缘故不敢反抗,那他可就错了! 只听她先是冷笑一声:“你们二房真是恶心透顶了。” 为什么?这段时间他看的好好的呀,母亲和婷婉并未得罪于她,为何她还是连他一起讨厌了呢? 良骏眼神还有些迷离,臂膀却控制不住的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五脏六腑才能化解体内那横冲直撞的火海。 “你的母亲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你的父亲冷血又薄情,就连你也不把自己的妹妹当人,她要被你母亲嫁给一个得过花柳病的男人了,你们二房居然还笑得出来,吃的下饭?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轻薄嫂嫂,你们真恶心!” 她不是很会哄人的吗?哄得祖母都不再对她甩脸子,哄得祖父都开始注意她,为何独独对他说话这么毒呢? 良骏眼瞳微晃,迫她扬起小脸,直直的瞪着她。 庄良珍不屑极了。 仿佛这些话憋在心口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她啐了他一口,也恶狠狠道:“倘若良念柔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还会坐视不理?倘若我是世家贵女,你们一个个还敢像现在这样欺辱我?你口口声声喜欢丽惠郡主,抓着这点报复我,却不想想丽惠郡主稀不稀罕你这个人渣!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找她啊,在这里轻薄我算什么?你就算再欺负我,也改变不了事实,人渣!” 被这种人喜欢的丽惠郡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而她也越来越肯定端午节那日促成良骏和谢兰蓉的“良缘”简直就是为民除害,行善积德! 这两个人若不喜结连理,简直天理难容! 呸! 良骏被她的毒舌喷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 “你呸什么呸!又凭什么断定我对念柔坐视不理?难道我管自己妹妹还要向你汇报?”他被‘人渣’两个字骂的脑仁嗡嗡作响,分不清心口的怒火与难过是因为被人骂了,还是骂他的人是她,只白着一张俊美的面孔咬牙切齿,“我若真是为了报复你,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骂我?” 第74节 他怒目而视,抿紧了唇。 庄良珍笑着放声大喊:“良驰,我们在……” 后面的话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我不是怕你喊,既然你喊了他过来,那不妨真做吧! 良骏微微眯着冷眸。 所以这是真要逼她下死手了对吧!庄良珍恨的眼眶都红了! 他们一个个就是这样不把长房的人当人吗? ☆、第078章 事实上良驰的听力好的不得了,他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便听见异响,觉得不对劲,如今再加上庄良珍那一嗓子,更是提醒了他正确的方向! 良驰喜不自禁,自恃有了万全之策,也不等随从带人过来便先窜了去。 再说说良骏吧,他其实也就是吓唬一下庄良珍,又怎舍得其他男人窥见她这样的美。 所以跟发狠的纸老虎没啥区别,却不曾扯坏她一片衣角,只是抿紧唇死死抵住她的,倒不是他不想来点更刺激的玩法,而是害怕再被她咬。 她可不是像其他女人那般撒娇似的轻轻咬一下,而是来真的,不捏鼻子不撒口那种。 他至今还没忘记那钻心似的疼,舌尖仿佛起了燎泡。 可她为何这样的伤心呢?良骏闭着眼想了下,难道他不够好吗?平心而论,如果他被一个足够好看的人强吻了,虽然不高兴,但身体上应该还挺享受的,为何她就不能享受一下呢? 可她若真的享受了,他大约只会更纠结。 良骏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无可奈何的下狠心:“珍娘,倘若你从我一次,就一次,我就放过你,以后再不找你麻烦,行吗?” 说完了,他就慌了,死死瞪着她,连呼吸都不禁屏住,还好她没有回应,若是答应了,他真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其实不管这畜生说啥庄良珍都不会生气了。 因为你不能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更不能指望禽兽还有人味儿。 连这世上唯一疼她的良骁有时都欺负她,她还会指望良二夫人那个毒妇生的孩子对她有多好吗? 庄良珍连嘴都懒得擦,抬手滑进他衣襟,良骏浑身一颤,手足无措,眼睁睁看她掏出那根簪子对着他胳膊重新扎了下,这回似乎用了劲,好疼! 毒液只按了一下就被良骏翻手打飞。 “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良骏抱着她。 …… 却说那急吼吼的良驰甫一窜过来不由呆住,画面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也太干净了! 说好的香/艳呢? 这对狗男女居然衣衫整齐,还并肩倚树而立,尤其是良骏的神情,竟还透出股闲适,没错,这二人正闲适的望着他呢? 啥意思? 良驰吞咽了下,瞅瞅良骏又瞅瞅庄良珍,小贱货的前襟真鼓,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夜黑风高之下他捉到一对孤男寡女,就凭这个足以要她的命!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底掠过一抹狠厉。 “今天我就是来收拾这个小贱货的,五弟,你最好考虑清楚,为这种货色耽误前程得罪二哥值不值得?”说完,良驰又不怀好意的转眸看向马上就要倒霉的庄良珍,笑道,“但这小贱货勾引你,决不能便宜了她,麻烦你走之前把她上衣扯下来,就像她当日陷害你那样,待会子我便说她在这里与侍卫偷/情。” 这可真是要庄良珍命的意思了。 谁知那个不检点的女人非但没有跪下来悔过求饶,还啐他一脸。 庄良珍笑道:“贱人良驰,这个陷害人的法子可是我用过的!臭不要脸的模仿我的棋局也就罢了,连这个你也要学吗?没想到你不仅骂人像泼妇,连做事也像婆妈,死娘炮!” 良骏和良驰同时愣住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温雅如兰的小蝴蝶?良骏张口结舌,她跟良驰怎么回事?这哪里像只有一点过节,简直过了大节! 良驰被她噎的半晌没说出话,喊道:“贱……贱人,你才是娘炮!” 普通男人被骂娘炮肯定不高兴,但他这样有反应过度之嫌。 在场的只有良骏知道良驰为何反应这么大! 只要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良驰在一众高挑的良氏男子中身高很中等,骨骼似乎又稍稍纤细了点,还高鼻梁小嘴巴,虽然不至于雌雄难辨那么夸张,但确实距离那种铁骨铮铮昂藏七尺的阳刚汉子有点远。 更要命的是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乳名叫官娘,各位没有看错,此人五岁之前都叫官娘,三岁之前还穿女孩的衣服,因为算命的说他不好养,得假装三五年女孩才能度过生死劫。这对一个心理健康的男性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摧残,好长一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男是女,尤其是当年因为去男孩子用的官房被好几家堂兄弟联合起来打,因为大家觉得自己被一个女登徒子偷窥了,这是他一生的伤痛,为此还发卖了贴身伺候的丫鬟。 幸而庄良珍不知这点,否则他死的更惨。庄良珍扯了扯嘴角,嫌恶道:“连骂人的姿势都这么恶心,还不承认自己是娘炮!” 但她懒得再与良驰磨嘴皮子,只冷声对良骏道:“快解了我两个丫头的穴道。”转而看向良驰,“陷害人的法子也要分天时地利人和,你这二缺只顾模仿我却也不看看情况对不对,哈,说我偷男人是吧?放着良骁那样的美男子我出来偷侍卫,你当你脑残还是我脑残?” 还有啊,就凭她这样的美貌还需要出来偷侍卫,这个傻缺! 其实良驰并不傻,他只是不想得罪良骏,此外也算是给良二夫人做人情,今日可是他劝良骏迷途知返的!然而少了良骏这样一个令人信服的奸/夫,就不免要费点心神给她重新配一个,配仆从也太扯了,那就配个侍卫吧,毕竟侍卫有品级,体力好,很受小贱货们欢迎。 反正他就是要揭发她偷人的事实,至于男人,随便给她安一个就好啦。 现在他的随从大概已经找到老太君房里的嬷嬷,不管是倪嬷嬷还是崔嬷嬷,只要来一个庄良珍的未来就彻底完蛋! 她不是会装腔作势害这个害那个,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吗?还伤了他的那啥,踩他肚子,更扬言要踩他嘴,最过分的是连祖父的注意力都要跟他抢,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让人想不在意都难。 再看看良骏,仿佛没有一点要帮她说话的意思,这更加坚定了良驰处理庄良珍的信心。 果然,良驰的随从开始小声的呼唤“四爷”了。 良骏依旧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庄良珍略有困倦,为了能早点回去睡觉不得不速战速决,对正欲回应随从的良驰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说就说我怕你啊!良驰笼着袖子兴奋不已,还配合的弯了弯腰。 庄良珍笑道:“你听好了,现在闭嘴滚,这事我就当没发生。倘若再敢喊一腔……”她瞪圆了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今天奸/夫可就不是侍卫而是你了!” 你丫血口喷人!良驰惊慌的往后退了五六步。 庄良珍故意放大了点声音:“你这个白痴也不看看陷害的人是谁?别说我偷人了,就是现在杀个人老太君一时半会儿都舍不得我死呢!但被我偷了的你,你觉得良骁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难道就会放过你!但良驰到底是有点心虚,又往后退了两步,尽量离她远点,梗着脖子道:“哈哈,行啊,那我们就看老太君和二哥相信谁。” 说完他就要喊人。这时一直抱个胳膊的良骏总算发话了:“我是证人。” 对对,五弟是证人!良驰狂喜,光顾着跟小贱货吵架差点把良骏给忘了。 “五弟好样的!” “谢谢,我作证你试图勾引二嫂嫂,幸好被我及时出手制止。”良骏笑嘻嘻道。 你……你说什么? 良驰嘴巴越张越圆,不是良骏疯了就是他聋了。 亏他收拾小贱货之余还想着为他遮掩,他……他竟要帮小贱货一起诬陷好人!良驰气的差点蹦起来:“良骏,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样对得起二哥对得起我吗?” 良骏垂眸淡淡道:“首先你再骂一句‘小贱货’我绝不放过你,然后你搞错了,是我勾引她,目前还未成功。” 庄良珍诧异的看向良骏,虽然这是事实,可鲁公府二房能有一个敢作敢当的坏人也算是拐子里面蹦出一个瘸子! 啊啊啊!简直要疯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良驰捂着脑袋,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良骏脑子突然坏了,竟然维护这个女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是有一个胸更大的谢兰蓉吗? 这是有多缺女人才会稀罕一个被人上过的!良驰气的浑身哆嗦,偏他的随从已经催命般循着声音跑过来,身后显然还跟了一些人! 良驰要疯了,惊恐的看看一脸平淡的良骏,又瞅瞅满脸挑衅的庄良珍。 贱人,她真的能干出来拉他下水的事啊,关于这一点他毫不怀疑,所以他害怕了,退怯了,连续吞咽了两口,勉强保持神智才没有被气晕,攥紧了手心颤声道:“好,好,你能耐,你给我滚!” 小贱货啐了他一口,携着两个丫环转身就走。 良驰额角青筋直跳,喘着粗气瞪良骏,如果眼神能伤人,良骏已然千疮百孔。 是以,当良驰的随从领着一群仆妇欢快的来捉/奸时,只看见两个男人并肩坐在浓荫深处赏月。 女人呢? 女人在哪儿? 月影中,良驰缓缓转过脸,阴测测的:“滚!” 可惜他还不知今天被庄良珍威胁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很快就有正餐上来请他吃个够。 良骏却始终垂眸不语,心情莫名的低落。 但是他们的愤恨与失落都不及庄良珍的万分之一。 三个小丫头回到慎德园,浑身发抖。 鲁公府简直就是狼窝,良骏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一开始是假装成事欺骗吓唬庄良珍,今日竟直接要强行行事,那么下回呢……庄良珍如果还预料不到下回那个男人会怎么做也就枉为女人了。 下回,那人必然是要硬上了。 可惜了那根金簪,只挤了一滴毒液,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但事已至此,坑已挖好,她打算对良骁坦白,让他自己头疼吧,除非他喜欢戴绿帽子。 其实也不用坦白了,她回来这么晚,中途又消失了一会子,大约早就有人发现了吧。 她觉得,明日良骁应该会主动问她。 ☆、第079章 良骁每个月最多去宫里当值两次,这是皇家格外的恩典,普通人断没有这样的机会往里凑,而能有这样机会的大多是功勋世家出来的子弟。 这一日他回来的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庄良珍盘腿坐在炕上描花样子,慕桃就掀帘回禀:“二爷回府了,现在在书房。” 他去书房干什么?庄良珍疑惑重重。 不过书房是他的禁地,除非有要事,庄良珍极少涉足,更别提安插眼线。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倘若急吼吼的就要把手伸到人家地盘上,未免显得自不量力。 更何况良骁的书房压根就没法伸手,那个地方从来只有四个下人才能进出:南贞、东珠、北康和西宝。如今只剩三个,却也没有再添人的意思,其余人等如无特别吩咐,断不敢靠近院门半步,就连她过去,也得要良骁特别叮嘱东珠一声。 东珠是良骁还未开脸的大丫鬟,其实跟通房差不多,所以地位非比寻常,但没有庄良珍的应允,以良骁的个性断不会擅自“尝鲜”。那么东珠若是个识时务的,就应当对主母多番恭敬与讨好,事实却恰恰相反,东珠对庄良珍除了应有的礼节再无一丝多余情绪,仿佛“就算你不给我开脸我也不会讨好你半分”,这绝对算一个相当有个性的丫头。 第75节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原以为还要再等一阵子,谁知不到两炷香的功夫,良骁便来到上房,很自然的走进她所在的房间,神情看上去与寻常无异,应该还不知道昨晚的事。 不过不管他知不知道,庄良珍都打算亲口对他说一遍,清清楚楚的将前因后果阐明,信与不信,或者信多少,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反正她已经把想做的事做了,尽管那毒手下的有点轻,多少有些遗憾,但姑且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虽说现在二房还没啥动静,可谁知道过两天会怎样?一旦发现不对,他们再请了大夫,以良骏的头脑,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是她做的手脚。那么这个时候自然要把良骁推出来收拾烂摊子。 反正夫妻一体,有难同当。 说白了一条船上的人就该互相挡箭互相背锅。 良骁接过她手里的茶,慢条斯理的抿一口。 这个男人自从弱冠之后渐渐褪去少年人的青涩,轮廓也越发的成熟起来,比之从前更耐看。换句话说少年人再漂亮,也不过是光芒璀璨的琉璃珠子,而成年男子的气韵才是沉淀下来的醇厚佳酿,经得起细品。 庄良珍坐在这坛令不少人垂涎的佳酿对面不断神游,心不在焉,整个心思还萦绕在如何跟他把事情说清楚,说的完美上。 谁让她没打招呼就擅自行事,等同挖好坑,迫使他不跳也得跳。虽说助人为乐是好事,但被威胁着助人换成谁大概都不会太高兴吧? 那么良骁听了这件事会有何反应? 是不是沉声道一句:为何不早告诉我,那样昨晚的事便也不会发生。 他这么说没错。可是庄良珍不甘心,昨晚的事没发生,可是第一次还是发生了呀,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白白羞辱,尤其还是被二房! 然而一想到这个男人能在上谷忍七年,大概就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忍的。在他眼里,他的仇恨与前程大过一切,又怎会为她而偏离轨道。 可是庄良珍已经忍够了。 所以她斜着眼欣赏窗外的茉莉花,像是拉家常般对良骁说一遍,就等他勃然大怒,训斥她任性,目光短浅什么的。 但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呵斥,庄良珍转眸略有些不解的看向良骁。 他也在看她,平静的令人心里一时没底。 “此事西宝在书房跟我提过一遍。”良骁道。 原来他知道,知道了还如此平静?庄良珍诧异了一瞬,又释然,不然呢,不然还能是什么反应? “以后遇到麻烦也要像现在这样告诉我。”良骁喝了几口茶,缓缓放下,“我不想每次都通过别人的口才知晓妻子的事。来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继续隐瞒,那么我便不管你,等你自己熬不住了来求我。现在我才发现……是我想多了,其实你是挖坑等我跳呢,不过我挺喜欢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所以我不生气。” 他说他不生气。庄良珍有过一瞬的窒息,但往好的方面想这真是个宽和大度的丈夫,头顶绿了都能如此淡定。她深深吸了口气,道了声谢:“那便麻烦你了。” 良骁嗯了一声,端起早已喝干的杯盏继续喝,这才发现是空的,不由尴尬,幸好她没发现。 他不生气才怪,简直要气疯了!! 可是这个又不是她的错,他在这里生气除了暴露难看的嘴脸根本于事无补。 万一说了难听的话做了难看的举动……他已经足够丑陋,不能再丑下去。 良骁竭力维持风度。我不在乎,真不在乎,在我心里你依然完美无瑕。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翻杯盏,拂袖大步离去,不管怎样,他得先出去冷静一下。 且说庄良珍将将从黯然中恢复,正要问他准备怎么办?便被他重重放下杯盏的动作吓住,再一眨眼,人就没了,只剩不断晃动的珠帘。 在外面冷静了一盏茶功夫,良骁觉得自己的嘴脸不会太难看了,才重新回到庄良珍身边。 这个男人拼尽全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温柔又体贴,以行动表示发生这种事他只会怜惜她,绝不会放过良骏那个兔崽子。 那个兔崽子的演技真好,也越来越有出息了!良骁暗暗抹了把冷汗,是恨出来的。 从理智上来说,他对珍珍的话深信不疑,可从情感上,他宁愿这是假的。 这些人为何什么都要跟他抢?从前抢南贞,现在又要抢他的珍珍,他已经杀了一个良骥,不想再杀一个兄弟。 良骁俯身拥庄良珍入怀,亲了亲她额头:“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他心跳的太快,庄良珍都听出异常。 良骁做梦也没想到端谨上进的良骏竟是这么一个色令智昏的东西,竟然因为丽惠郡主的拒亲而报复自己的嫂嫂! 连名誉和伦常都不顾了! 明明就是他自己不争气,只会让女孩子喝热水,即使不把他与谢兰蓉凑一起,就这样的喝热水,人家与他翻脸也是迟早的事!这样对珍珍,不觉得心胸狭窄吗? 其实良骁此前也设想过良骏可能会有的上百种反应,却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以这种方式报复,别说他了,这事就连良骏的老娘都没想到。 若是良骏知晓良骁这一刻的想法,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从前他为没人发现自己龌龊的心思而窃喜,如今无论如何也喜不出。 一颗悸动不已的心,没有人知道,真的好吗? 在小蝴蝶眼里,他的情不自禁都不过是狰狞的报复。 所以昨晚回去之后,良骏突然发烧,大约是低烧的缘故,且他又格外沉默,下人便有所疏忽。 而良驰回去则一连喝了数杯酒方才压住惊吓。妈蛋,感觉摊上大事了! 搞了半天,居然是良骏勾引小贱货,而不是小贱货勾引良骏! 要死了!要死了! 不对啊,要死也是良骏死,关他啥事?良驰抚着心口慢慢冷静下来,想了想,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小贱货是啥好东西。 仗着他不能跟良骏撕破脸,竟指着他鼻子骂,骂的他狗血淋头,良驰就没见过这么泼的泼妇! 所以他都抑制不住兴奋的期待天赶紧亮,然后想方设法把这事透露给良骁,啊哈哈,小贱货死定了,据说端午节之前她就被良骁打过,这回还不得被打死。 可是……男人打女人……多少是不是有点难看?真没想到平日里人模人样的二哥竟是那种人。良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拍脑门,哎呀我去,小贱货挨打这不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吗?他这么纠结干啥?难道还同情她不成? 话说二哥还真下得了手啊!毕竟庄良珍也是有身材的,像个细腰的葫芦,良驰这样想着,实在想象不出良骁会怎么打她。 但是今天的冰盆似乎放的不够,他觉得有点热,起身喝了杯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睡去,晨起时憋的难受,便让小厮去喊通房瑞香。 瑞香红着脸爬到他身上,两人在屋里胡来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罢休,良驰感觉神清气爽,下面好了,终于能够大展雄风! 从前国子监没课他都要过去帮着教授整理书册,或者与翰林院几位先生研究策论,可今天为了看热闹,他决定给自己放一个假,以至于都有些迫不及待,说不上是担忧还是开心,只催促瑞香快些为他擦洗。 瑞香磨磨蹭蹭的,想要他抱抱,他略有些不耐烦。 以上便是良驰和良骏各回各家后所发生的事,让我们再把故事转回到小长房夫妻俩的身上。 庄良珍没想到良骁是这样阴晴不定的一个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然后抱着她。 她垂眸,微微有点冷,想起昨晚的事也有些害怕,双手便情不自禁的环住他,至少这个男人还有温暖的体温,宽阔的怀抱,不折腾她的时候仿佛从前的骁哥哥。 但她并没有太用力,良骁的后背却吃痛的缩了下,幅度很小,但足以令她察觉。 怎么了?庄良珍抬眸诧异的看向他。 良骁仔细的理了理她耳畔碎发,柔声道:“我有两个消息,好的和坏的,你想先听哪个?” 她愣了下:“好的。” 良骁嗯了声:“好消息是我最近身体不适,不便欺负你了;坏消息是我受了点伤,你帮我换药吧。” 这哪里是受了点伤!! 当庄良珍缓缓解开他背上的纱布,便失声尖叫。 良骁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吓人,也顾不上疼痛,急忙回身抱住她:“珍珍,别怕,我让西宝上药便是,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下一瞬,却被她朦星般的泪眼怔住。 她小小的嘴巴在颤抖,眼眸里只有他和泪光。 原来她不是害怕,是伤心。 ☆、第080章 良骁笑了。 他伤成这样居然还笑得出? 庄良珍攀着他臂膀起身,不愿让他再抱自己,难道这样发力不疼吗? 那伤口足有她小臂长,皮开肉绽,仿佛还有血水在往外渗! 可昨天她服侍他更衣的时候这片结实又平滑的后背还是好好的,完美如无暇的玉,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变成这样?庄良珍掩面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失态。 她这么恨他,除了她,谁也没有资格伤他杀他。 良骁将留在外间当值的丫鬟们全部遣走,又名慕桃和春露守在门外,这才拉起庄良珍的手,二人隐入碧纱橱,盘腿坐在床上小声说话。 “珍珍,这一刀是我替皇上挨得。”良骁望着她,无比冷静。 庄良珍眼眸瞬间瞠圆。 替皇上挨得!难道昨晚有人在皇宫行刺! 怎么可能,如此太平年间,谁这么想不开要杀皇上?即使杀了皇上也没用啊,皇上还有好多儿子呢!所以是谋朝篡位吗……庄良珍的脑子转的不是一般的快,她脸色发白,当良骁倾身安抚她时,她竟也顺势缩在他怀中,略略发抖。如小猫儿般,难得一见的温顺,良骁望着这样她,一腔绵绵爱意早就柔成了水。 我的乖乖……他下巴温柔的蹭着她额头,隐隐有一点扎。 良骁长胡子了。 他低声道:“此前突厥奸细的事还没有完全结束。表面上由五军都督府结案了,其实是交到了我和另外几位大人的手上。如此便查到了二皇子。” 谁能想到安宁祥和的昨夜,宫里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这场腥风血雨在沉默中爆发,结束的也异常沉默。 所以前几日忽然急招良骁入宫当值的暗喻是不是就说明皇上已经有所察觉? 良骁点点头,小声告诉她:“这几日五城兵马司和三大营要有所变动,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不气我,我的伤自会好的快些。” 她没有理会他话里的讽刺,红唇翕合半晌才问出了猜测已久的话:“良骁,你是皇上的人……对不对?” 这种关于政治立场的问题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莫说是夫妻,很多人家就是生身父母都不会说明白,尤其他还是江陵良氏的人。他可以接近皇权,讨好皇家,但要论起谁的人,只能是良氏的,否则将为整个家族所不容,恐怕就是皇上,也是不敢对这样一个百年家族随意翻脸吧?否则太子妃位也不会空悬至今。 赵氏王朝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几乎都姓良,就算是再缺心眼的赵氏族人也该背心发凉了吧,可又不能突然破了“良为后”这个默认的规矩,于是太子赵润年近三十也没成亲,只能这么耗着,耗不下去了就得有一方妥协另一方。 现在她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即使良骁不回答,也情有可原。 良骁默然看了她片刻,摇了摇头。 庄良珍检查他后背伤势的动作便凝固,那他是谁的人? 良骁回眸看着她:“我是你的。” 他说的是真话,但庄良珍却以为他在调/情。 这一刀看着吓人,却正如他所说,未曾伤及筋骨,因为涉及了皇家的隐/私,此事不宜宣扬出去,就连那闯了弥天大祸的二皇子也已经被圈禁起来,无声无息的。 庄良珍用淡盐水为他重新擦洗一遍,从头至尾涂了一层均匀的白药,再用纯棉细纱布仔仔细细的裹好,天这么热,大约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洗一遍,晚上还要趴着睡,但良骁轻描淡写道:“我的身体很好,六七天便无妨。” 第76节 所以现在两人趁着柔软的氛围重又说回良骏的事。 “你会帮我像教训余尘行那样狠狠揍他的对不对?”庄良珍问。 他捏了捏她脸颊:“嗯。” 倘若良骏死不悔改,他不介意送他去见良骥。 而这个时候的良骏在干嘛? 伺候他的丫鬟终于发现他不对劲,浑身发烫,晕迷不醒,如此吓得众人一阵惊慌,但慌而不乱,传郎中的传郎中,回禀夫人的回夫人。 但在郎中和夫人来之前,大丫鬟们先做应急措施,譬如除掉五爷的衣衫,为他擦洗身子降温。 不除不知道,一除吓一跳,五爷的胳膊上连续两个伤口,像是女人的簪子扎的,不深也不算大,但也绝非是行荒唐事的痕迹,那种时候女人最多抓两把,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拔簪扎人! 是哪个天杀的的贱婢,竟敢对五爷下如此狠手。 郎中来的时候,良骏虽然头晕,但也算醒了过来,周围全是丫鬟和小厮,为首的良二夫人早就哭肿了眼。她就这一个儿子了,如果再出事,她断然也是活不成的。 鲁公府自己的郎中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听完脉搏注意力便移向良骏的伤口。 良骏此前晕迷一时来不及掩饰,此刻被郎中抓住胳膊检查,心头咯噔一声,垂下眼睑掩饰心虚。 良二夫人恨的眼睛发红,攥紧了帕子,憋了好一会子,才柔声笑道:“傻孩子,在阿娘跟前还害什么羞呢。” 说完遣退众人,而郎中取了一点良骏的血正好也要去外面研究,如此这偌大的内卧便只剩下母子俩了。 良二夫继续和蔼道:“瞧你这没出息的熊样,说吧,是哪家的可人儿给你扎的,阿娘替你把她讨回来,任由你处置。” 可她笑意深深的眼底尽头却腾起一抹阴鸷。 良骏心底微冷,干笑道:“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吗?要不要阿娘也拿簪子扎你两下,看看一不一样?” “这不是簪子扎的,是我在校场受的伤,就知道你要胡思乱想才没告诉你。”良骏一脸无语。 真的吗?良二夫人狐疑。 当然是真的,谁敢扎我啊!良骏翻身脸朝下压床上,避开良二夫人的审视。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被良二夫人厉声喊醒。 “我且问你,是咱们大齐的校场出了刺客,还是你们五军都督府都是泥捏的?”良二夫人将郎中验论的单子甩在良骏脸上,“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谁在校场中过毒!” 还是用在马身上的毒! 但剂量小,配比得当的话用在男人身上也一样! 良骏目瞪口呆,望着那张纸,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串植物名称,落款是刘郎中,结论大意是这几种无害的植物合在一起要他断子绝孙。 刘郎中对良二夫人和良骏拱拱手,淡然道:“还好五爷中毒不深,又天生体质过人,待老朽开一副驱毒方子,连饮十日便可无大碍,但十日内切忌与女子同房。” 良二夫人尖叫:“是谁害的我儿?!为何不能同房了,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她比良骏还害怕,正应了那句“痛在儿身疼在娘心”。 刘郎中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用了我的方子自然药到病除,现在不宜同房是因为毒性暂时折损了五爷的雄威,若出现力不从心则易留下心理阴影,不利于日后敦伦!” 而良骏整个人都僵了,耳朵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只直直的瞪着那张纸。 原来那并非是她受惊娇弱之下的反击,而是早有准备,预谋已久…… 他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阴冷。 小蝴蝶的面孔渐渐地模糊,然后又缓缓的清晰,却越想越陌生。 他被她的美貌迷得分不清南北,蓦然醒来才惊觉这个女人有多狠! 怪不得阿娘一提起她就炸毛,怪不得婷婉被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终日闷在房中甚少出门。 而他,竟自甘堕落的被那样恶毒的女人操纵着、愚弄着、嘲笑着,甚至还执迷不悟的沉沦。 “五郎,你怎么了?”良二夫人哭道。 良骏面色发白,唇色发青,眼睫一点一点的抬眸,怔怔望着惊慌的良二夫人,乌黑若漆墨的眼仁终于凝结成冰。 庄良珍,我绝不放过你。 比起身体的伤害,他感觉灵魂都被她践踏成泥。 他的相思与煎熬,在她眼底不过是一个笑话。 那之后,良骏晕睡过去,整整两天两夜,醒来后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 良二夫人却在到处查那下毒手的小贱人!可惜一无所获,而良骏那个样子,她又不敢去问。 好在喝了刘郎中开的药,他又奇迹般的好转,变得眼睛有光,双颊有血气,看上去已然与从前无异。 第十日,良骏瞒着所有人安静的来到慎德园。 西宝在前面引路,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良骁许可后,才转身请良骏入内。 良骏攥了攥手心,举步迈入。 日暮时分的书房才刚掌灯,只点了五盏,略略有些昏暗,良骁坐在书案后,微微后仰靠着那镶了天然白玉石的天然瘿木太师椅,一臂看似随意的搭在扶手,一臂垂在身侧,目光半晗的打量着他,却无从分辨是以何种神情打量的。 既没有从前热络的寒暄,也没有冷言冷语,可越是这样氛围便越是说不出的压抑。良骏用力的吸了口气,攥紧拳头:“二哥……我错了。” 他的上峰鲁招越原就气量狭小,贪财好色,但父亲乃当朝阁老,一向与二叔祖分庭抗礼,同胞兄弟又在吏部把持要职,反正这是一个不便得罪的小人,可这小人偏偏被他得罪了,远的不说,最近两年的升迁是别指望了,至于怎么得罪的,良骁心里明白,他自己也明白。 这是他的短处,他到底是资历尚浅,又因母亲的原因,提前自上古归来。 这恐怕才是折磨他的开头,远比上来就将他一顿好揍来的可怕。 良骁还以为良骏还能再坚持两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这反倒令他更要重新打量这位五弟。 能屈能伸,这种人,要么让他一直屈着,要么就得让他再也伸不起来,否则养虎为患。 良骁翻了翻案上的公文,从容来到他身前,问他:“你错哪儿了?” 良骏垂着眼:“我不该对嫂嫂泄私愤,这种事……自然要找你。” 他抬眸看向良骁,右脸随即被一拳打歪。 一个时辰后,西宝端了铜盆、面巾、香胰子走进书房,又过了片刻,梳洗整齐的良骏面无表情离开书房,除了嘴角青了一块,脸还算能见人,至于身上,足够他疼一个月的。 在他踏出慎德园的月洞门时,迎面遇上了请安归来的庄良珍。 良骏止步伫立,抹了把嘴角的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目光却一瞬不瞬望着她。 他怎么被打成这副鬼样了!庄良珍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警惕的张大眼,防备他突然发难。 除非脑子不好才在明显打不过他的情况下还要硬挺着挨两下。 良骏笑了笑,欠身道:“二嫂嫂安。” 少年人的温柔恰似春风。 ☆、第081章 规规矩矩的行礼,规规矩矩的问安,良骏又会变回从前那个规规矩矩的矜贵公子哥儿。 庄良珍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谁撩她,她亦睚眦必报。如今不管良骏是迫于良骁的淫威还是良心发现,只要别再招她,那么大家以后就各不相欠。 此事刚一落幕,鲁公府又迎来了一场动静,谢兰蓉的嬷嬷陈氏从江陵马场归来,同行的还有位姚掌事,这个人可不简单,非主非仆,八岁就跟着鲁国公,如今已有五十载,在江陵马场有着一定的地位。也是唯一一个能随意进出地字号马场的外人。 良骁的人透露给庄良珍,这位姚掌事是为了经书第三卷而来。 关于《马经》第三卷,老太君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并未“请”她誊写。 这是庄良珍保命的东西,除非傻了才肯交出,而鲁公府一旦得到也不会让庄良珍活,是以,大家彼此都防备着又都心知肚明,那么也没有硬来的必要。 但这段时间,庄良珍与良骁的关系非但没有因为良骏变坏,甚至还缓和了不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伙伴,她终于发现与良骁保持队形的巨大好处,不仅获取消息比以往及时准确,还不用担心小喽啰骚扰。 每个人都实现了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只有良驰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庄良珍亲眼撞见他鬼鬼祟祟找良骁说话,果然是告黑状,臭不要脸的!当时若不是东珠拦着,她能再踹他滚一回台阶。 关于告状这块儿,良驰不否认,但也不觉得这是小人行径,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不管庄良珍与良骏到底是谁勾谁,作为一个女子德行有亏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可一点儿也没冤枉她,但良骁色令智昏,而良骏又挨了打,他立刻机警的闭上嘴。 回去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关注小长房的动静,良三夫人得知此事也险些惊掉下巴,转了转眼珠,却未置一词,翌日与良二夫人摸牌时也是只字未提,大约是忘了。 可良驰没忘,又无意间听母亲房里人说长房小夫妻俩好像打起来了,他心头一跳,真打啦? 应该是真打!第二天庄良珍都没去月华堂请安,直到第六日才一瘸一拐出了慎德园,陪良婷安去大昭寺上香,然后又一瘸一拐归来,小脸煞白好不凄惨。 这,这……良骁还真下得了手啊!良驰冷很涔涔,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她以后会不会真的变成瘸子?大概是太纠结了,以至于瘸腿小贱货从他跟前经过时……他都忘了落井下石,反倒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溜烟跑走了。 但事情的真相并非三房以为的那样。 庄良珍也搞不懂为何长房稍微有点儿动静,他们就以为良骁跟自己打架呢?大约是他们太期盼这种事发生了,以至有点儿风吹草动便往那块儿想。 那么庄良珍的脚到底是怎么瘸的? 因为良骁后背的伤口愈合,愈合之后他想做点什么庆祝一下,譬如按住庄良珍一通胡来,来完之后又在净房“服侍”她,庄良珍宁愿闭着眼让他胡来,速战速决,也不想被他服侍。 那天晚上,她叫的很惨,还一脚踩滑摔个四脚朝天,都把良骁吓懵了! 只要看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他便什么花花心思也生不起,只搂在怀里安安分分睡觉。尝到甜头的庄良珍便故意拖延了好几日才痊愈。 殊不知这一拖延竟引来无数好奇加幸灾乐祸。哪有这样盼着人倒霉的,庄良珍也是无语了! 不过好像也有个别心善的,譬如良念柔。 这个胆小如鼠的姑娘竟大着胆子给她送了一瓶跌打酒,还是宫里的御品。以良念柔的身份,拿出这个,那真是一份超重的重礼。无语的庄良珍心里多少又有了一点暖意,尽管她不缺也不敢用,但还是领了这个小姑娘的情。 毕竟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正如庄良珍猜测的那般,这样的御品对良念柔而言确实是难得的宝贝,所以她从未得到过,这东西不是她的。 却说良念柔离开慎德园,路过听泉楼驻足,登喜问她:“二奶奶收了没?” 她怯怯的回:“收了,还回了我一对玛瑙簪子。”说着将东西递给登喜,药酒是五哥的,那么二嫂的回礼自然也该给五哥。 谁知登喜压根就看不上,说了句“五爷不需要这个,你留着吧”转身便走。 原来药酒是良骏的。 不过登喜并没有立即将此事回禀五爷,因为五爷正在“耕耘”。 第77节 被“耕耘”的对象是他的大丫鬟碧玺,如今已经是他的通房。 结束之后,良骏喘息了一下,垂眸默默看了碧玺一会儿,她还在发颤,美眸流光溢彩,似娇似嗔,趁着他得趣,嘟囔道:“五爷,你好凶。” 可不是凶吗,扯着她头发低吼小蝴蝶。好在他尚有分寸,给她的快乐更多,但多少有点儿吓人。 听见她的声音,良骏仿佛才惊醒,目光微闪,推开她兀自起身去净房洗漱。 她宁愿跟着良骁被打瘸腿,也要害死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他。良骏默默的想,也许她就是一个小贱货,总有一天……他会将她物尽其用。 庄良珍打了个喷嚏,对不停为她揉脚踝的良骁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药酒?味道好刺鼻。” 良骁垂眸欣赏着她粉色的脚趾甲,却发现她整个脚掌都是白里透红,漂亮的要人命,还没有他一只手长。他心不在焉道:“珍珍,你身上可有丑一点的地方吗?” 庄良珍噎了噎,轻咬下唇,自是不想再搭理孟浪的他,见他动作不对劲,似是要亲她的脚,死变态!她又羞又恼,一脚蹬在他肩上,将他踢开。 良骁笑了笑,抬眸看她:“力气这么大,想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终于可以做点其他事情了。 …… 再说回那位陈氏,她的归来令谢兰蓉再次扬眉吐气,这可是她的嬷嬷。而陈氏的家人早已与陈郡谢氏绑在了一块儿,唯有与谢兰蓉一条心,大家才都能有好处,否则只凭一身本领,却无根无蒂的,想要在江陵良氏出头不容易,即使现在出了,能出多久能否善终也是未知数。 所以谢兰蓉对陈氏很是放心与信任。 而陈氏必然也是无比看重谢兰蓉的利益,压根就没想到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谢兰蓉的身价是一跌再跌,从妻变妾,现在好了,直接从长房变为二房的。 一提这茬,谢兰蓉差点呕血,可是除了抱牢二房这颗粗壮的大树也别无他法。那么如何抱牢?唯有获得良骏的喜爱。 陈氏听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断在心底叹气,但她的想法与谢兰蓉不谋而合。当务之急最该提高自己的地位,握紧自己的优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姑且先让庄良珍得意一段时间。 可是丽惠郡主还在与良骏闹别扭。这个女人不进门,良骏就不可能正式收用她,谢兰蓉暗暗拧眉。 殊不知现在操心这个还为时过早,真正的危机却已经到了眼面前。 良骏收用了碧玺。得知这个消息,谢兰蓉瘫坐炕上,陈氏同情道:“姑娘,想哭你就哭一会儿吧。”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谢兰蓉还是面无表情,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她才缓缓转过脸,对陈氏笑道:“嬷嬷伺候我重新梳洗一番吧,我不急。” 声音又阴又冷,却无比镇定。 却说良二夫人,好不容易逮住良骏空闲下来,劝他去见一见丽惠郡主。 若非良二夫人提起,良骏差点都要忘了这个人。他想了想,对良二夫人道:“这件事我又重新考虑了一番,不成也罢。” 良骏虽喜爱那位郡主的外貌,但对方的小性子着实有些讨厌,现在他连“喝热水”这三个字也懒得说。况且郡主的品级与国公相等,即便不像公主那般不讲理,但放在家里多少也有些惹不起。他希望娶一个门第稍微低一点的女子。 而门第稍低一点的女子中再选一个品性贤良淑德的,往后彼此互不干涉安稳度日便可。 良二夫人愣了下。 别看她素来专横独断,其实一向很重视良骏的话,只要他说的有道理,她莫不是百依百顺。再想想那位骄纵的郡主,没完没了的给她的宝贝儿子甩脸子,也是烦人,那么这门亲事不成便不成吧。 所以男人这种生物,喜欢你,你怎么作都可爱,要不然,喘口气在他眼里都是作死。 丽惠郡主万没想到鲁公府的五郎竟真的被自己“作”没了,不由傻眼了。 但这对另一个人,譬如谢兰蓉而言,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只要主母不是龙子凤孙,她早晚能在二房熬出头。 但事情往往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庄良珍又要背锅了。 近几日请安,良二夫人总是阴沉沉的坐在她对面,唯恐旁人不知“她毁了她的五儿”。 其他人的脸虽不黑,但背地里免不了要议论纷纷。 反正在众人眼中,这个小妖妇不得了,吃个醋都能废掉一个青年才俊的姻缘,而那位被她废掉的青年才俊博取了无数人的同情。 庄良珍起先还有点不满,后来就乐了,全当是个笑话。丽惠郡主看不上良骏怪我咯? 关我屁事啊! 堂堂一个郡主,若真看上良骏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谢兰蓉?究其根本还是良骏自己的问题!可惜二房的人还是没有认识到害人害己这四个字的含义,除了怨怼她,也就这样了,这样就这样吧,气死活该,她为丽惠郡主鼓掌。 是以,这一日请安时,庄良珍非但无视良二夫人的黑脸,还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黑吧,活该! 她嗑了一会儿才一脸无辜的找良二夫人说话:“二婶娘,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瞧着像是憔悴了好几岁,鱼尾纹都出来了,我那正好有一瓶槿香斋的紫茉莉膏,一直没舍得用,二婶娘若不嫌弃,不妨试一试。” 槿香斋的紫茉莉膏一盒价值十两金,若非良骁舍得买与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么说,无非就是要气气良二夫人。 不过良二夫人的注意力也没在这上面,只那右手的百宝护甲套都要抠烂了桌沿,却笑得一脸慈祥:“二婶娘老了,哪里用得上小姑娘的东西,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伺候良骁,莫再做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令良氏祖宗蒙羞,我便已知足。” 外人不知,家里谁不知她在上谷干的好事。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还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庄良珍笑了笑:“其实不要令良氏祖宗蒙羞这句话也是良珍一直想对二婶娘说的。” 管好你那丧心病狂的五儿吧! ☆、第082章 良二夫人气的脑仁疼,只恨良骁当日为何不打断这贱婢的腿,怎么就只让她瘸了几天。 却不知只瘸了几天她的儿子就疼的忙不迭遣人送药。 也亏得她不知道,否则不被气个脑中风才怪。 有时候不只是女大不由娘,其实儿大也不由。 却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御品药酒,被庄良珍给丢了,倒不是觉得良念柔会害她,而是二房的人和东西都让她无所适从,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活到现在不容易,别仇没报成先因为贪图小便宜送了命,那才叫窝囊。 良婷安这段时日经常拉着庄良珍去敬香,其实是在默默为她求子,甚至在菩萨跟前许了愿,只要庄良珍为弟弟诞下麟儿,她便捐一千两银子,此生此世茹素并抄经九九八十一遍前来还愿。 庄良珍若知道良婷安是这般的用心良苦,恐怕再也不敢来这大昭寺了。 这段时间,她与良骁的关系确实改善了不少,但也仅仅是改善,毕竟她还要活着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总不能每日苦大仇深的,那样除了让自己不快活,什么也改变不了。 而良骁的所作所为正如当初警告她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一旦成了亲就不要在床上哭哭啼啼。 成亲前庄良珍哪一次不是哭晕过去,他提醒了她也警告了她,是以现在对她做什么都变得理所当然。 成亲后庄良珍确实不再哭,连哼都不哼一声。倒不是原谅他,而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个火坑是她自己跳进来的,那么就要有勇气承受任何不幸。 但实在接受不了他的新花样。关于这点庄良珍也与良骁坦白了:“你若是想要就要吧,但我不需要……你‘服侍’。” 不是因为他服侍的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可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让她的心更难过。 对她而言,与良骁共赴沉沦是不可饶恕的耻辱。 她也无法原谅他那一刻的神情,得意而猖狂,仿佛在说“你不是不要吗,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 庄良珍吐了口浊气,学着良婷安的样子敬香,然而她从未真正的敬畏过大殿之上那尊金光闪闪神情悲天悯人的巨佛。 但是被人拆穿倒是头一次。 拆穿她的人着皂衣身披黑绦浅红色袈裟,皮肤光洁的几乎要反光,眉目如画,唇红如血,神情却冷如冰霜,毫无出家人的慈和。 此人道:“女施主为何不去寺院外面欣赏山泉夏花或者品尝寺内的斋菜,何苦来此自寻烦恼?” 良婷安一惊,睁开眼对着和尚双手合十揖礼:“墨霜师父息怒,这是信女弟妹,因为信女要还的愿与她有关,便拉她一道前来,并非是她故意来此不敬神佛,若是佛祖怪罪,便惩罚信女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庄良珍看看良婷安又看看那和尚,想起此人叫墨霜。 “大师好重的戾气,在佛祖面前不觉得羞愧吗?”庄良珍非但没有动怒,声音还异常柔缓。 她虽不信神佛,但也没有做出亵渎的行径,哪里像他,眉眼之间全是戾气,甚至上来就训斥施主,难不成把谁都当他家戒律堂,神经病。 墨霜师父对良婷安还礼,却不再与庄良珍争辩,甚至看都不再看她一眼,漠然朝殿外走去。 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庄良珍抛诸脑后,倒是良婷安多少有些愧疚,后悔拉她进来,早知如此,就让她在禅院等候便是。 但不管庄良珍如何问她许了什么愿,为何就与自己有关?良婷安始终三缄其口。 “说了便不灵了,等愿望实现我再告诉你。”良婷安抿唇浅笑。 庄良珍也笑了笑,陪她用了斋饭。大昭寺的点心一向做的还不错,尤其是清甜爽口的凉糕和豌豆黄,就连饭后用的茉莉雀舌毫也是不一般。这也是她不喜欢这里的原因,哪里像是修行的地方,分明就是供有钱人消遣以便自我安慰的。 她见过真正的修行人,着芒履披麻衣,戴着一顶枯黄的斗笠,风尘仆仆,但眉眼却真正像极了佛,那才是安宁的佛,哪里像这里的和尚,各个白白净净,甚至脑满肠肥,要不就是满身戾气。 良婷安只看了庄良珍一眼,便猜出她在想什么。 “佛在我心底,我心既诚,去哪里都一样,何况我的身份也只能来此,不然要被人说闲话的。”她垂眸笑道。 “姐姐,我不是质疑你,而是瞧不起这里的和尚,除了那个静谭方丈还像点样,其他的与我等红尘中人有何分别,追名逐利,见钱眼开。”庄良珍喜欢良婷安的另一个原因是,你可以与她说心底的真实想法,她能一眼分辨真假,甚至理解你的想法。 相处的越多,庄良珍就越发现良婷安的厉害之处,她能看穿一切,却不像良骁那么犀利。 这样的女子,谁会忍心伤害? 良婷安依旧是抿唇笑,庄良珍却觉得她比这里的人更像佛。 那之后,两个小女人又回了趟双阙街,明日便是贤宁长公主大寿,女人到底是有女人的天性,拜完了佛竟聚在一起商量该穿什么样的衣裙,佩戴什么样的首饰最得体。 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良婷安和庄良珍性格南辕北辙,但爱美是一致的。而女人爱美也并非全然是为了男人,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取悦自己,天性罢了。 如果在鲁公府第二道仪门没有碰到良骏,那就更完美了。 因为进了府,天气闷热,车厢的竹帘便全部卷了上去,庄良珍趴在大窗子边透气,很不巧还有辆马车正靠墙停驻,车厢也是竹帘大卷,但那车上的人大概也没想到这个时辰还有家眷路过,所以不免猖狂了些。 所以说时间最误人的莫过于酒色,当良骏意识到动静时已经与庄良珍眼对眼儿了。 要怪便怪鲁公府的地铺的太平太好了,马车也做的太结实,除了轻柔的马蹄声一切真是太安静,这让良骏错过了躲藏的最佳时机,既然被发现了,他也懒得躲,只是挑衅的瞥了庄良珍一眼,一面与怀中女人亲热一面扯上竹帘。 所以说良氏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呀,就喜欢白日宣/淫,无耻,幸亏丽惠郡主嫁过来。 庄良珍瞅瞅天际还尚有一片霞光,叹了口气。 她什么都经历过,是以撞见了也不会有太大感觉,可是春露和慕桃不行啊,她们还是姑娘家,哪里见过这么震撼又火辣的场面。 五爷趴在那姑娘脖子上在干啥? 那姑娘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是碧玺。大家都是下人,偶尔碰见了也会招呼一声,没看出来文文静静的性子下竟是这么大胆的一个人。慕桃吐了吐舌头。 其实碧玺的样貌不算下人里最拔尖的,但那一捧青丝真是美,远远望着,几乎要媲美庄良珍,再想想她方才的样子,露出黛色的肚兜……上面绣着一只橘色的小蝴蝶,啊?橘色的小蝴蝶,慕桃和春露的神情大变。 此时琢磨过来的庄良珍脸色也变了。 世上的颜色来回就那么几种,大家穿了颜色相仿的很正常,可上面的花样和配色却是一个人一个样儿,也是最私/密的了。 在黛色上配橘色的人不多,恐怕也只有庄良珍这样的肌肤才敢穿,更何况相同的位置,一模一样的蝴蝶! 第78节 良骏竟让通房穿了……穿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庄良珍满面绯红,恨的两片红唇直哆嗦。 这分明就是变相的羞辱她! 春露浑身发抖,想要下车撕了那碧玺,却被庄良珍一把按住。 “罢了,我们越生气便越中了良骏的毒计,不过是一件破衣服,又都被烧了,我只当是狗咬了一口。”庄良珍目如冷霜,死死咬住下唇。 就算要报复,她也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在这种时候吵闹。 而扯上竹帘的良骏哪里知道此番自己又被庄良珍定义为“毒计”,他示意碧玺离远一点,并警告她以后在外面不要亲近他以及再也不要穿这件肚兜。 然后垂眸扶额一动不动。 ☆、第083章 被人羞辱的细节庄良珍自是没脸与良骁说,不过这种事不管跟谁说都没脸,但不妨碍她找寻一切机会撺掇良骁报复良骏。 晚间小夫妻俩一面对弈一面谈论贤宁长公主府的寿诞。这回免不了要再见一回郡王妃,也就是良骁的姑母。郡王妃比起邬清月那个娘也算是不讲理里面相对讲理的。 而庄良珍是小辈,估计也就是点头问安的份,应该说不上几句话,且那日她于情于理都要跟自己的亲姑姐良婷安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失礼之处。 良骁道:“明日人多眼杂,你多陪陪大姐吧,别让人冲撞了她。” “难道你就不怕我被人冲撞?”庄良珍当然会陪在良婷安左右,但从未见过他把谁排在她前面,不由好奇的反问一句。 “有那贼心的人都在我手里,你是安全的。”良骁笑道。 不管是余尘行还是良骏,哪个也别想沾她边儿。 “难道想要冲撞姐姐的人不在你手里。”她问。 良骁点点头:“应该不会有事,只是预防万一罢了,但你若是被宫里的内侍拦住也不要急,遣人去通知我便可,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做。” 难道那个会冲撞姐姐的是大贵人?庄良珍目光微闪,却又转了话题:“为了你我可算吃足了苦头,二房的人简直一个比一个过分,以后我可不想再管你的事了。” 对付良骁这种人不必太讲骨气,因为他也不算君子。庄良珍便把一成的功劳夸大成十成。 难得看她这副小女人的矫情样儿,良骁只觉得有趣:“你不管的话为夫只能纳谢三为妾,况且我觉得你可比我更讨厌她,这事分明是咱俩一起占了便宜,怎么到你嘴里竟是我一人独好?是不是二房谁又惹着你了,我帮你收拾。”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庄良珍歪着头道:“还能有谁?一个是不共戴天的良二夫人,还一个是要我赔他女人的良骏。今天你这话儿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为我出口恶气。”想了想,她问,“你能想个法子调任去江陵吗?这样我便不用看见他们又可近水楼台。” 以良骁的身份,若是调任江陵,必定与马场不可分割,她借机过去照顾夫君也是理所当然,简直比待在鲁公府强一百倍,不过她觉得这事比较悬,感觉良骁的人脉大部分都在京都,从不见他插手江陵那边的事儿。 良骁盯着手里的棋子发了会儿呆,抬眸看向她:“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再看这些人嘴脸。在那之前,你可要准备好讨得鲁国公的欢喜,明天……追燕可能不舒服,但是别忘了陈氏也在,你得比她更出色。” 所以他是故意拖到陈氏回鲁公府才为她制造契机的吗? 既然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就来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衬托吧。良骁挑眉看着她。 庄良珍怔了怔,好半晌才涩声道:“追燕不舒服……是你做的吗?” “你不是说厄蛮族的人不能伤害马,否则会有报应。”他看着她,慢慢道,“那我来做好了,报应在我身既与你无关又能让你开心。” …… 长公主的寿诞,人流如织,门庭若市,听说光是流水席便要摆上三天三夜。 鲁公府和良阁老的尚书府几十个女眷,因着姻亲的关系,自是是比旁人尊贵许多,大家直接浩浩荡荡去见郡王妃,鲁公府的二姑奶奶。 郡王妃属于皇家的人,品级与老太君相当,所以这里的女眷都要向她行问安大礼,而她只需向老太君行晚辈礼便可。这又是她的生母,所以那礼行的也是情真意切。 因为郡王妃与贤宁长公主斗的厉害,是以,老太君与长公主的关系也是很牵强的,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废,尤其是表面功夫。庄良珍看着这一群假笑的人,真心替她们累,还好她是晚辈,跟在长辈后面亦步亦趋便可。 自从下了马车,良婷安仿佛就变成了隐形人,始终站在她身旁不言不语,庄良珍想了想,她大约也是不想看到良二夫人的,这个女人害了她一生。 大家欢欢喜喜的去霓凰殿给长公主拜寿,什么好听捡什么说。 原还以为这个凶名赫赫的长公主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婆,没想到老太婆没有,满头黑发,身段儿窈窕的贵妇人倒是有一个,望之约莫四旬,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儿光看表面年龄算不得数,果然她一开口,声音还是染了一些年纪大的沧桑,不过比想象的温柔。 女眷这面拜完,那边又来了小辈里的男丁,都是家里的表亲堂兄弟们,因为人多也因为热闹,长辈们倒也没有让女孩子们去屏风后躲避。 先上来的自然是一群姓余的,余尘行夹在其中相当显眼,与郡王妃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可惜长公主却偏爱那个相对平庸的余尘骢。这里的平庸也是相对而言,今天不管是男是女,各个都好看的像神仙,庄良珍神游的时候悟出一个道理,有钱就是好,娶漂亮人,嫁漂亮人,后代自然一个赛一个漂亮。 殊不知她自己就是这群漂亮人里面最引人注目的。尽管她坐的位置不明显,有人无意间还是发现了她,不免惊艳。 庄良珍便用纨扇悄悄遮了一半的脸。良二夫人冷笑一声。 良婷安转眸淡淡看了良二夫人一眼,又垂下眼睫。 而庄良珍此时总算琢磨出那件事了,再加上良婷安突然急转直下的情绪,莫非太子会来? 没过多久,她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太子真的来为亲姑母祝寿,作为一个储君,其实这种场合他真没必要出现的,如今忽然造访自然是给长公主长了天大的脸面,贤宁长公主心里不知有多开怀。 庄良珍对面色微白的良婷安道:“姐姐,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感觉头有点儿晕,你能陪我出去透透气吗?” 良婷安哪有不应的道理,逃也似的的陪她离席。 两人在花园傻站了一会子,余尘行的姐姐,也就是莫大人的夫人便笑嘻嘻走过来招待她们。 大家都是明白人儿,哪里需要问到底是庄良珍不舒服还是良婷安不舒服,只道:“天气炎热,园子里也没有腾湘阁凉爽,表姐和弟妹不如随我去那里歇歇脚。” 三人一路前行,不时遇上三两个仙女似的的宫女,移步换景的眼睛都还没看够便到了腾湘阁,阁中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摆着十几个大冰桶,跟鲁公府差不多,里面冻了玫瑰花瓣,幽凉而馨香,光是看一眼那薄如烟织的轻纱帷幔就感觉凉风习习,更别提榻上还散发着淡淡果香的青簟,这个倒不稀奇,慎德园的青簟一般是竹香,因为有了女主人的缘故,良骁便命人为她制了几席佛手柑香的。 莫夫人陪着她们说了会子话,便听见小丫头前来回禀:“二爷正到处找您呢。” 长公主府下人口里的二爷自然是余尘行。 莫夫人掩帕轻笑:“这个冤家恐怕又碰上佳阳了,我去去便回,表姐、弟妹你们若是无聊了只管吩咐这里的下人。” 就是点几个单独为她们唱曲儿的歌姬都不成问题。 庄良珍起身施礼,一面道谢一面道:“有劳表姐,您去忙吧,良珍会在这里照顾好大姐。” 莫夫人夸了她一句懂事儿便笑着离去。 关于庄良珍余家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在待客的礼数上却不曾有一点儿轻慢,可见长公主府并非如传言的那般野蛮无礼,而传播长公主野蛮无理的人恐怕就是那个野蛮无理的郡王妃吧。 大概是环境的缘故,良婷安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一些。 “大姐是害怕见到故人吗?”庄良珍忽然问。 这事良骁既然提前与她打了招呼,可见就没想隐瞒,不过这终究是良婷安的私事,她愿意说,庄良珍自然洗耳恭听,否则,又何必非要挖掘人家的伤痛呢,这大概也是良骁不肯细说的原因。 可庄良珍没想到真相比她认为的还要残忍。 良婷安先是沉默,庄良珍便不再问。 “大姐不如睡一会儿吧,养好了脸色才不至于失礼。” “上回我对你说谎了。” 庄良珍一怔,转眸看向良婷安。 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又道:“其实不是我不能生孩子,而是……黎至谦不敢跟我生。”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庄良珍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良婷安双手悄然合拢在袖中,这是紧张的表现。 她继续道:“刚嫁给他那会儿我又恨又怨,可是他除了个头特别高,像个魁梧的大树,其他都很好,平日里也很照顾我,自从阿娘去世,阿爹丢下我们姐弟,再也不曾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她抿了抿唇,“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不知为什么,五年过去了我还是生不出孩子,连大夫都说这不正常。即使我只有一半的几率,可是五年啊,日夜同寝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静。直到那天我看见他趴在通房的身上,那个女人头发很长,脸颊发红,全身都是雪白的,他还使劲的喘着粗气儿……那时我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良婷安缓缓掀起袖子,露出一截光滑圆嫩的藕臂,当着庄良珍的面揭开那镶了一枚扁玉的臂钏,露出了艳丽若朱砂的一个红点儿。 庄良珍身形晃了晃,这个红点儿她也有。 但经过了刻骨铭心的一夜后就没了。她还记得良骁指着红点儿消失的地方哑声道:“珍珍,你看,它被我弄没了。” 她试图想要看清良婷安的神情,但良婷安实在是太安静了点,除了微微发颤的声音:“良珍,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此生再不会有人爱我照顾我,因为谁也不会与未来的天子抢女人。” “大姐,我……”伶牙俐齿的她艰难的想要说一点安慰的话。 却万没想到良婷安的话锋一转,淡淡看向她:“良珍,所以有时候我也很愧疚,到底是我的修行还不够,其实若不是因为良骁,我……我怨你!” 怨我?庄良珍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是呀,怨你,但不恨。一颗泪珠从良婷安眼里滚落:“我阿娘是白虎女,受尽歧视,外祖父又是唯一的外姓王,族中更是人口凋零。她那么相信你阿爹,那么黑的夜又下着雨,你阿爹不愿施以援手也罢,为何还要趁机……趁机……” 趁机什么? 趁机玷污她。 害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第084章 一个时辰后,庄良珍与良婷安重新回到了宴席。 看得出庄良珍重新梳洗过,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竟还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尽管那层淡红只能漂浮在她的苍白之上,却毫不影响她的美。 以至于席间不时有好奇的双眸打量她。 大家不免要好奇良世孙履行婚约不得不娶的女人,难道鲁公府还打发不了一个孤女,真就这样认下了?良世孙真的就心甘情愿?但当看清庄良珍的脸,大部分人又释然,真真是个琉璃人儿。 有时候美貌就是这样的粗暴和简单。 这里要说下良婷婉,郡王妃惊喜的发现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娇娇侄女儿长大了,娴静而温婉,终于对得起名字中的那个“婉”。自从跪完祠堂,良婷婉就变成了这个样儿,庄良珍却莫名觉得这丫头有点儿阴森。 好在大家照顾到两人曾经发生过嫌隙,不管干啥都将她俩隔开,庄良珍倒不会天真的认为良二夫人是为了自己好,恐怕是担忧自己连累了她宝贝女儿的名声。 她心里堵了块石头,此前所有的新鲜与好奇皆不复存在,吃进嘴里的饭菜也如同嚼蜡,想必良婷安跟她差不多。 只是她凭什么要相信良氏姐弟俩的话? 如果不相信,心里为何还会这样的难过? 庄良珍觉得这一日几乎要耗尽她毕生冷静自持的功力。好在一心想着追燕的事,渐渐分散了许多注意力。 先不提庄良珍这一日是如何的震惊与纠结,且说那个疼她如命的良骁,但凡正常男人,谁想戴绿帽子,何况是他? 他不是不难受,但到底要脸,珍珍又素来讨厌他……嗯,反正他忍习惯了,与其为此在珍珍面前失态,还不如想想怎么将眼面前的王八蛋弄死……余尘行就算了,到底是他护住了珍珍周全,这个良骏……实在是令人失望。 良骏坐在良骁下首,目光微闪,却笑着举杯敬良骁,很随意的闲谈:“二哥,听闻上个月您多值了一次夜,是不是曹大人又偷懒告假了?” 良骁笑了笑:“同僚之间无须计较太多。” 这两个人是断不可能变回从前那般热络的,所以良骏套不出良骁的话头便也不敢再继续套。 第79节 余尘行从眼皮子底下瞄了瞄良骁又瞄了瞄良骏,这两人有病,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不过不关他的事,他觉得无聊,但又不敢从这里出去,外面每一道出口都有佳阳布下的“天罗地网”,他怕现在出去,回来时清白就没了,是以,难得安静的缩在角落。 大家对余尘行的不正常也早就习以为常,于是,也没人管他。 倒是良骁,有生以来第一次疲于应付,提前离开,西宝倒是无忧无虑缀在他身后。 余尘行也不知自己为啥要跟过去,大概他从未见过这样不耐烦的良骁吧,毫不掩饰的对一个人不耐烦,他确定对象是良骏不是自己。 “哈哈,你这是咋了?听说端午节那日你们很热闹啊!”余尘行大概忘了上回挨打的情况,幸灾乐祸凑到良骁身边。 却被他端肃的神情震住。 良骁冷眼看他:“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好奇庄良珍。余尘行哈哈干笑着,自在的不得了。所以说娶妻娶贤呀,当初你执意要娶她,现在过的不快乐了吧,过的不爽就休掉呗。他在心里这么想,但到了嘴边却改成:“既然娶了就好好待她吧,她挺可怜的。” 难得她在乎一个男人,为了他不惜在那么多人面前做一个妒妇,说起来倒也挺羡慕良骁,能让庄良珍吃醋呢。余尘行挠了挠脸,一副特别无所谓的模样。 反正他也没资格有所谓。他打不过良骁,庄良珍一见到他也是又怕又厌恶。 良骁看余尘行是一眼看到底,更是一清二楚他那点小心思。 余尘行自然也知道良骁对自己不屑,谁让自己贱呢,觊觎那个女人,还在她面前挨了打,尊严面子全无,不过就是没被她看见自己的窘样,她也不会喜欢他,所以也没啥好纠结的。却没想到良骁突然对自己说话,说那种贴近心窝的话,这让他有点儿受宠若惊。 良骁说:“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但她真是可爱,单纯又善良,还有点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我从没想过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更不相信她不再爱他了。 是从何时不爱他的呢,谁又能说清呢,大概是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吧。她不比他,习过武,一整瓶相同的药喝下去大部分时间都在晕迷,醒着的时候也是模糊的,偶尔断断续续的发出一两声求饶。 他就是要她体会他的绝望,感受他的痛苦,再惩罚她的背叛,顺便满足了早已无法遏制的私/欲。 良骁默默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鲜衣仆从,想着庄良珍。 余尘行的心脏可还没强大到冷静的聆听庄良珍与良骁是如何相亲相爱的,他胡乱抓了把头:“知道啦知道啦,你就不要在跟前我秀恩爱了,除非她变成寡妇,否则我哪有机会再胡思乱想,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喜欢她,真是尴尬。” 原来余尘行竟是如此的羡慕他。良骁哭笑不得。 而此时的马厩,那匹叫追燕的黑马吃了会儿草耳朵渐渐耷拉下去,小厮没当回事,谁知再回头时马已经趴在了地上。 这可就要命了。 好好的马不可能卧地,卧地了则说明有大问题,果然喊了几声,追燕没有任何动静,小厮慌了神,吓得险些尿裤子,这可不是普通的马,是鲁国公的命根子呀! 小厮哭着跑走,江茗才翻出屋脊,三两下逃得无影无踪,如履平地般行走守备森严的长公主府。 小厮喊来精通兽类医理的师父,那师父也是着急,鞋都跑掉了也没心思捡,到了马厩却见追燕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吃草,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缓缓落下。 落下之后不由震怒,将那谎报军情的小厮一顿好打。 小厮抱着脑袋哭,出鬼了,方才他看得一清二楚,追燕卧地不起。 那师父到底不敢大意,便围着追燕转悠两圈,马的精神头确实不太好,但也绝非有问题,天气热的时候牲畜多少都会有点儿蔫。 小厮冤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但追燕没在他手里有问题,应该是好事呀,哪里还管刚才那一幕是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才好,除非他不想活了。 再说回女眷那面,宴席结束,众人聚在上下共三层的梨曲堂听戏,不是麻姑献寿便是八仙过海,反正怎么吉祥怎么来,上了年纪的人都爱这个,但对十几岁的小姑娘们而言无疑是折磨,谁耐烦看这种老掉牙的东西。 所以小姑娘们听了一会子便找各种借口离开,其实是去其他地方玩儿了。 只剩庄良珍与良婷安一动不动坐在原位,她俩一个是从头到尾都在神游,一个是坐立不安,唯恐忽然冒出个什么人喊她出去。 不过这里有长公主坐镇,也没有内侍敢冒冒失失进来。所以一直平安无事,直到坐久了,不得不去官房净手。 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漏洞。 自那充满花香的官房走出,庄良珍就见良婷安的跟前立着个客客气气的内侍,内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她浑身僵硬。 内侍笑道:“太太多虑了,我家爷只是想念故人,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做出失礼之事。” 不会吗? 那次在车厢赵润对她…… 庄良珍拧眉上前,谁知还不等跨出第二步,阴影中便走出一个佩戴绣春刀的护卫,一剑抵住她喉间,她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那人便收刀淡声道:“得罪了。”然后重新退回原位。 庄良珍在想,终于有人比良驰和良骏还不要脸了,连在女官房这边守株待兔的事都能做得出。 ☆、第085章 不知那内侍又对良婷安说了几句什么,她垂的很低脸微微抬了下。 庄良珍心急如焚的瞪着良婷安,她跟那内侍走了。 环顾四周,这里是女眷聚集的地方,但与周围的亭台楼榭也不过一墙之隔,那么太子必然也不会带良婷安去太远的地方,总不能把她带去男客如云的外院吧。 庄良珍想起良骁的叮嘱,携着春露和慕桃匆匆离去。 “慕桃,你腿脚快,出了园子快去找西宝,一定要二爷知晓此事。春露,你陪我去腾湘阁等消息。” 大家都看到良婷安与她待了半日,此时若看见她一人独自归来不免要胡乱猜测,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庄良珍闷不吭声绕向腾湘阁。 谁知出了园子就看到几个女孩子坐在斜刺里的葡萄架下说笑。 架子下面凉爽有风还有秋千,也围了一溜摆冰扇风的丫鬟,倒是个清凉惬意的好去处。可惜这几个女孩子里有两个不是善茬。 头一个就是谢兰蓉,另一个良婷婉,但一想到良婷婉最近的表现,庄良珍把目光转向笑得意味深长的谢兰蓉。 谢兰蓉笑盈盈打招呼:“二嫂嫂,婷安姐姐呢?方才见你们一道儿过来的,我正好有件事想要请教婷安姐姐。” 如果庄良珍回答并未与良婷安在一起,想必这几个女孩都会为谢兰蓉作证,如果回答良婷安还在里面,肯定会有人进去验证,但如果说良婷安从另一侧门离开那可就玄妙了。 但幸好良婷安是个嫁人的女子。 庄良珍笑了笑:“那你可有的等了,姐夫也有事请教大姐。” 一句话堵掉了谢兰蓉所有的好奇。因为不管啥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总不好跑去外面打断人家夫妻俩说话吧。 待庄良珍走远了,谢兰蓉才对其他女孩子们笑道:“想来是我误会婷安姐姐了,之前离得有点儿远,我这眼神不好,还以为那个与姐姐说话的人是内侍。” 在场的女孩皆变了脸色。 内侍?谁的内侍会与良婷安说话,今日来的贵人中恐怕除了太子不作他想。 据闻当年太子对良婷安也颇为满意……所以女孩子们心里都别扭起来,暗暗咬牙。 果然是物以类聚,近墨者黑,大姐那么一个冰清玉洁的人,自从跟庄良珍走得近……竟然也变成这种……这种不守妇道之人! 庄良珍无意中为太子背了个锅。 但因为男方是太子,所以女孩子们尚且知晓轻重,也不敢乱嚷嚷。如果是个侍卫,恐怕早就掀翻天,猪笼都准备好了。 良婷婉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愤慨,始终淡淡的,道一句回去陪母亲说话,便携着白若和白茹离开。 谢兰蓉转了转眼珠,不想错过一个搅混水的机会,但又苦于不知该如何栽赃庄良珍,毕竟奸/夫是太子嗳,纵然有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想到良婷安那张寡淡如水的脸,心底多少有些不甘,丑成这样都能勾男人,那太子瞎了吗? 长得太美的人嘴一般都毒。 不过这种事说出来三房肯定比二房更在意,毕竟如今的良婷婉已经被踹出了竞赛场。 三房的良婷慧就暗暗不忿,她推了把良婷姝,良婷姝看她一眼,垂眸不语。 这边各怀鬼胎的女孩子们不提也罢,且说慕桃寻到西宝说明原委之后,良骁便匆匆离开宴席。 而从头绿到脚的黎至谦却无动于衷,只仰脸猛灌了一大口酒。 却说庄良珍回去左等右等了半个时辰还没有消息,心口便犹如缀了块大石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惦念过别人了。 尽管不久前良婷安才在腾湘阁说了她父亲的“坏话”,令她五内俱焚,可这一刻,想起那个小女人无奈的背影,怔怔的随内侍离开的样子……罢了罢了,她在这里瞎操什么心,良骁既然早有预料,那肯定是能应付。 庄良珍心想,至少良婷安还有丈夫和亲弟弟护着。 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却只能靠自己。 这个想法多少有些酸意,庄良珍闭目冷静了一会儿,竟又回到良婷安离开的那座园子。 春露不由诧异。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果然看见了一个半月门,当时良婷安肯定是从这里出去的,虽说门外还是园子,但肯定也离外院比较近了,庄良珍立在黄金叶槐下看了半晌。 “奶奶,您别担心,慕桃不是还在那里吗,只要有消息定然第一时间来通知的。”春露安慰道。 殊不知这一处园子还躲着个人。原是躲避佳阳公主的余尘行,而佳阳公主也寻到了这一处,转悠半晌不见人影,恨恨道:“叫外面的人看住了,一只公苍蝇都不准飞出去,我且不信这混账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儿!” 说罢气势汹汹的甩袖离去,看也不看旁边慌忙行礼的庄良珍与春露。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谁惹得公主这般震怒。 待公主远去之后,庄良珍才听得头顶叶片窸窣作响,探出一张昳丽的面孔。 余尘行扯着嘴角道:“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啊—— 庄良珍和春露不由尖叫,却被纵身跃下的余尘行一手一个捂住嘴按墙上。 “别叫别叫,容我躲一会儿那个疯子,你们若敢把她招来,我就跟你们拼了!” 庄良珍与春露面面相觑,忙不迭点头,一双满含惊诧的美眸盈盈如波,余尘行愣了下,只觉得贴着她红唇的掌心一片温软酥麻,急忙缩回手。 她与春露同时擦嘴,余尘行低首看看自己的手,沾了木屑和灰尘,立刻嘿嘿笑着,在衣服上蹭了蹭。 不过饱受惊吓的庄良珍和慕桃可没甚心情陪笑,掉头就要离开。 “那个表嫂啊,你在这里转悠了一炷香是在等什么人吗?”余尘行大大方方找她说话。 声音如空庭击玉,令人倍感凉爽,也令庄良珍觉得自己若不从容相对就好像落了下乘。 她正了正容色,挺直脊梁,立在春露身后沉声问:“你竟一直躲在树上偷看?” 余尘行夸张的后退一步,嚷道:“哎哟哟,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叫偷看啊,我是正大光明的看,本来就是我先来这里,先来后到懂不懂啊,我还没嫌你们碍事呢!” 春露咬唇瞪着余尘行,有心还嘴,但还没忘了这是旧主,且自己还是被奶奶“赖走的”,如此哪里还敢叫嚣,只能梗着脖子挡在前面,话却是不敢说的。 庄良珍体恤她的为难,便对余尘行冷笑一声:“余尘行,你没毛病吧,这里是后花园,你就是昨天到的也没用,信不信我请贤宁长公主来评评理儿!” 说完她仰头看看亭亭如盖的高大树木,又意识到夏衫单薄且领口宽松,再联想到余尘行的为人,顿时慌了,哪里还敢再与他分辨,拉着春露便逃。 余尘行被人看破玄机,当即面红耳赤,对庄良珍的背景喊道:“你别冤枉好人,呸,我若是偷瞄了今个儿就把眼珠子抠给你,你以为你谁啊,老子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比你……” 不比你大!他咬着唇,庄良珍到底是消失不见了。 第80节 方才他不该冒出头,就应该那样安静的待在树上,一瞬不瞬望着她,如此她便不会离开的这么快。 他承认下了树之时眼睛有点不老实,看了不该看的,但在树上那时真的没有乱看,早被她眉间的轻蹙夺了所有的神魂。 她好像又长高了点,眼睛清澈如旧,可眉梢眼角已经染了绮丽的色泽,那是一种被男人长期占有后侵染的风韵。 余尘行不由失落,嘟囔道:“搞什么,谁稀罕乱看,嘁,跑那么快。” 话说狼狈逃走的庄良珍与春露重返腾湘阁,气喘吁吁。 春露难为情道:“奶奶,其实你不必这么害怕的,余少爷只是看着比较凶,但比那些个纨绔要好的很多,从不为难下人,更别提奶奶这样的身份。奴婢还从没见过他对谁这般的老实呢。” 他老实?庄良珍美眸微瞠。 春露眨了眨眼,点点头。 奶奶脸色一沉,余少爷就乖乖往后缩,比见到夫子还谨慎,眼睛里甚至还有光呢,像一只温顺的大猫。想到这里,春露的脸色不由一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其实也不怪庄良珍误会余尘行,而是他的温柔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 余尘行悻悻而归,重新洗漱更衣坐回宴席。却被醋意冲天的余尘骢好一通嘲笑:“瞧你这满脸春意,又是去哪里鬼混的?” 余尘行拧眉,神色严厉:“我要女人何须鬼混。”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吃了炸药?余尘骢被堵的一噎。 良驰摸着下巴凑热闹:“表弟如今是要走清纯路线了,莫再诋毁他。” 良骏忍俊不禁:“就他还清纯,不知伤了多少闺中少女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余尘行,谁知他竟没有绝地反击,反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这让众人不由住了口,满是狐疑。 难道玩笑开的有点儿严重? 气氛冷了半晌,余尘行才不咸不淡道:“我才没有那么花心,我是一心一意的喜欢人,一心一意盼她好。只要她好我就很开心。” 良驰冷汗涔涔,这哪里是清纯路线,莫非是传说中的……情圣!! ☆、第086章 那位带走良婷安的内侍送她进屋后便垂首立在外面,直到有人回禀良大人来了。 内侍立即露出谦卑又恭敬的微笑,迎上去,与良骁攀谈。 “良大人是来接家姊的吗?”内侍十分客气,也不闪躲。 宫里混出来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主子做的事他心里有数,但他是万不会在言语上得罪良骁半分。 良大人这种人,即使结交不了也是不能得罪的。内侍笑的面如菊花盛开。 “听闻家姊被故人相邀,本大人斗胆认为也算是殿下的故人了,不知能否也进去凑一凑热闹?”良骁话说的很客气,眼神隐隐透出一股凌厉。 内侍垂脸赔笑:“大人稍等,老奴现在就去回禀。” 回禀的速度果然快,不一会儿重又出来,弯身有请良骁入内。 室内布置清雅,幽凉而淡香弥弥,并无不妥之处。 良婷婉与赵润分坐案几两侧,赵润自是坦然大方,而良婷婉除了面色微白看上去并无不妥,两人应是在对弈,局势发展的不温不火。 良骁对太子揖礼:“微臣鲁莽,祝殿下万安。” 赵润抬眸笑,亲切的招呼良骁上前:“良大人来的正好,你家姊的棋艺退步不少,下的实在无趣,正好你来了,陪我把这一盘结束吧。” 也就是没有良婷安什么事了。 内侍笑盈盈前来服侍良婷安退席。 她与良骁对视一眼,便揖礼告退。出了园门拐上甬道竟见一人背光而立,怔怔等着她,内侍弯着腰笑道:“既然黎大爷已经来接太太了,那么老奴便不好再打扰,告辞。” 内侍离去。 黎至谦走上前,身影那么高大,明明还有那么远的距离,阴影却已经覆盖她头顶。 他说:“走吧,莫让世孙夫人和你的丫鬟等急了。” 连问也不问她是被谁接走的,又发生了什么?良婷安自嘲的笑了笑,不过这正符合黎至谦的身份。他本就是赵润的人,又怎会真心待她,只管完成任务,待那人登基,再将自己洗干净献上去,何愁不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亦是指日可待。 而黎至谦却一直在默默的看她,包括她嘴角凉凉的充满讽刺的笑意。这是他选择的路,自然不后悔,可若问一问心底当真没有一丝儿的后悔?竟又无从回答。 因为他看见了她衣领深处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新鲜的,大约还带着一丝湿润,几乎已经能想象出那个制造这片痕迹的男人是如何的放肆与贪婪。 八年了,他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黎至谦抬眸看看天,思索着那人究竟是忍不住还是翅膀硬? 将要分别时,黎至谦终于有所动作,将她扯进角落,弯身仔细整理着衣领:“别让人看见,注意些。” 说完他才默然离开,独留面色潮红,唇色却苍白的良婷安,瑟瑟发抖。 她被赵润请过去下了一盘棋,赵润便要亲自检查她的胳膊,直到看清那粒红色的小点儿才露出笑意。 他今日前来确实是要跟她说一件事。他觉得她如今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唯恐不易受孕,便问她可不可以试试。 试什么? 试着看看能否为他怀个孩子,届时先抱去东宫抚养,过几年再转到她名下,这期间也不会拘着她与孩子见面。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赵润:“那么黎至谦呢,你这样做置他于何地?” 赵润反问:“难道你还不知我与他的协议?我并非偷人,他也不算你夫君,这么做只不过是迂回的想要与你在一起,我赵润生平从未失信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失信于你。” 她请赵润失信自己一回,因为她现在过的很好,即便这是黎至谦与他的交易,但她认了,八年前就认了,赵润这样对她,与偷人发妻无异,而她亦与红杏出墙没甚分别。 良婷安急忙将眼角泪意逼退,而她的贴身丫鬟正好也迎了上来。 …… 直至星月升空,鲁公府的女眷才浩浩荡荡自长公主府离去。 家里的几个年轻子弟则又耽误了许多时辰,最后陪鲁国公打马而行。 庄良珍一直听着动静,哪怕回到慎德园也没放松,大约亥时一刻才听人前来回报鲁国公回府了,结果没到两刻又有人回禀鲁国公从马上摔下来了。 确切的说是追燕摔倒才导致鲁国公摔倒,幸而鲁国公身手不减当年才没出好歹,但却把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得汗湿衣襟。 然而庄良珍费解的是月华堂那面一直没动静,最后才传了陈氏前去。 按理说年初她给老太君的那张药方已经在江陵马场起效,以这群唯利是图的小人习性,大约早就恨不能将她压榨干净,如何能忍得住不派一人前来慎德园? 庄良珍想了想,冷笑,如此更好,最好拖得久些而陈氏又束手无策,毕竟她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这一夜安静的有些诡异,庄良珍独坐灯下,连良骁何时进来的都未发觉。 他也没打扰沉思中的她,兀自解衣更衣,沐浴过后才来到她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要急,高手都是要压轴才出场。” 她没急,她在想另一件事。 灯光下庄良珍的眼眸黑黝黝的,淡淡望着良骁:“我自来是不屑与你再说从前的事,可今日却忽然很想听听。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不是你对不起阿爹,而是阿爹对不起你。” 良骁握着杯盏的手一顿,缓缓抬眸看向她,眼神如故,她却颤了一下。 尽管已经过去一年多,她还是如此惧怕他的眼,大约是再也好不了了。 可是也只有努力盯着他的眼,才能判断他是否撒了谎。 良骁不答反问:“大姐又对你说了什么?” “跟你说的差不多。说我父亲是个……跟你一样的卑鄙小人。之前不管你如何说我都是不信的,可是她一说我就害怕,一整天都恍惚,喘不过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我琢磨了很久,连追燕的事都放在一边,我就想,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对我做的一切……也解释的通了。”庄良珍怔然望他。 良骁拧眉呵斥:“住口。你是不是怀疑我在报复你?” 难得他情绪外露一回。 难道不是吗?庄良珍承认除了第一次,后面的两次是半推半就,因为那时她对他余情未了,而他又变着花样的哄她。但他利用她的心,趁她懵懂,强行要了她也是不争的事实。再联想到后面一次次的……庄良珍终于忍不住背脊发寒。 倘若她阿爹真的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她终于明白良骁为何禽兽不如的在那上面折腾她了。 烛火摇曳,她面色微白,却无悲无喜。 他就知道这件事不能说与她听,她信了,那么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将显得更卑劣,不信的话……他依然卑劣。 良骁对她一贯是忍耐悉心,可是再能忍的人连续戴绿帽子也早就忍到崩溃,如今好不容易把她哄的稍稍软化……她竟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忍无可忍的男人攥了攥手心,连额头的青筋也攥了出来,却还是尽量温和的开口:“珍珍,你不必说的那么委婉,就当我玷/污你好了,只是污一次和污一百次也没甚区别,至少我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来污你,不像你,找其他女人来污我,论卑劣,咱俩平分秋色。至于你不想与我上床,那是你的事,成亲前我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一意孤行。” 她一直都知晓他的无耻,所以听见这番说辞也未曾动怒,只是空然的望着他:“难道当时我乖乖听话,不嫁你,你就会放过我?与其被你藏着掖着玷/污,那我倒不如光明正大嫁进来,说不定哪一日就能趁你睡熟了一刀捅死你。” 成亲前三日,是谁雪夜拜访,又是谁强行要与她发生关系?只是这个人一穿上裤子便变得一本正经了,仿佛连那些下流无耻也藏进了衣服里。 良骁笑了笑:“说白了你还是怨我霸占你。珍珍,做人不能这样不讲理,饮水还要思源。我若真是那种不顾你身子的人,又何须等你及笄,远的不说就说鲁公府,哪一个通房不是十四便开始伺候人,我把你养到及笄,一心想着娶你为你好,一年才碰了你三次,你还想怎样?” 他对她好的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她呢,为何总也捂不热? 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份与样貌,若是没有他,别说十四,恐怕十三也别想保住清白。难道她忘了余尘行和良骏那些人是如何待她的吗? 余尘行向他讨要她回府玩一玩那年她不就才十四。 而良骏,又是如何对待那个硬要嫁进来的表妹的?她有本事也这般对良骏试试,把对他使的这些性子撒到良骏身上试一下,恐怕她哭死了也别想让男人停手! 他们不过是这世上强权的一个缩影罢了。 只有他对她最好,将她照顾的容光焕发,为何她还是不懂? 原来良骁在吃醋。 不管他如何伪装,如何维持庄良珍喜爱的温柔大度,可还是在今夜露出了马脚,那颗积郁的心也早已沉的不能再沉。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累,假装成熟,假装忍让,假装大度……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不管装的如何像,她都不爱他,那么他为何要忍的这么辛苦? 别以为他不知白日的时候她跟余尘行在后花园见过面,却没事人般离开。 ☆、第87章 【番外】不为人知的相遇 那年良二夫人自娘家回归,途经上谷,为了彰显自己的贤惠便去探望了那个被家族发配此地的鲁公府世孙——良骁。其实此行也是为了看看庄家那个小东西,以便回去之后好回老太君的话。 第81节 平心而论,这个孩子挺讨人欢喜的,长得招人疼谈吐亦令人舒适,可惜不会投胎,偏偏是蓝嫣芝那个妖孽生的,便也怨不得落得这个下场。 良二夫人带着刚满十二岁的良骏在卫所的临时府衙下车,周围浩浩荡荡的围了一圈仆妇和护卫 良骁穿着淡青色的普通官员襕衫,从别处赶来,利落的下马对她施礼,又与良骏行了平辈礼。 “多日不见长高了不少。”良二夫人客套的夸了一句,边走边道,“就算你不想让人家知道身份,但也不能苦了自己,缺什么便让人去京都递个信儿,咱们鲁公府的世孙总不能在这里受委屈。” 她的话是一句比一句漂亮,但也只是说说而且。且就算良骁真的如她吩咐这般做了,那时老太爷又会如何看他,跟看不思进取的乞丐没甚分别吧。 所以有时候某些听起来像是关心或者爱护的话,比□□还毒。她也太小看这个半大的少年了。 良骁自是对二婶娘道谢。 良骏正是好动的年纪,在大堂坐了一会便闲不住,不耐烦听阿娘与良骁絮叨,便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因为他年纪小,身边的小厮更小,园子里的守门婆婆不免要放松警惕,主要是看他衣着不凡,恐是京都的王孙世子。 他沿着草丛捉蛐蛐,小厮在前面帮忙围追堵截,谁也没想到草丛深处蜷缩了一个小女孩,在偷偷抹眼泪。 小丫头大概七八岁,瘦的像根豆芽菜,所以脑袋便显得比较大,头发又稀又黄,一看便是营养不良,气血不旺,而良骏最讨厌稀疏的黄毛了,他只爱浓密的黑长发。十二岁的男孩子说小也不算小,早就具备了对异性的审美,所以他厌恶的看了那小黄毛一眼,转身便走,可是……又有点舍不得那只威武雄壮的蛐蛐儿。 犹豫半晌,他忍着厌恶,上前客客气气道:“小妹妹,你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哭?” 她这才抬起脸,良骏眼眸微微瞠大,嘴角轻启的盯着她。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丫头,那双微红的眼眸那么深,眼尾儿真像一只小勾子,一直勾进他心间。 大概她哭的太投入,也没想到会被人发现,不禁瑟缩了下,看上去像受惊的小兔子。 “你是谁?”她问。 “我是良大人的堂弟。”他好奇的打量她,甚至轻轻捏起她下巴,像是端详一只易碎的瓷器。 “原来你也认识骁哥哥。”她说着,一串眼泪滚落。 “你为什么哭?”他问。 “我阿爹不要我了。” 她的泪珠儿那么烫,落在他指尖,痒痒的。 忽然有个丫鬟模样的姐姐跑过来,不停喊着姑娘,焦急不已,发现黄毛丫头后赶忙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他才发现她好小,矮矮的,也许才六七岁吧,依然像个豆芽,但应该是最美的豆芽。 那丫鬟对他行了个福礼,仿佛有什么急事般,抱着她匆匆消失。 她乖巧的伏在丫鬟肩上,那双美丽的眼一直望着他,也许是什么都没望,还沉浸在悲伤中。 那之后离开上谷,良骏每日不仅要习文还得练武,好不辛苦,再无一丝空闲时间,也渐渐将那个令他惊艳不已的黄毛小丫头忘在了脑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丫头的面目也越来越模糊,但不可否认,每当想起她,他便会有种无法言说的奇怪悸然,哪怕再也记不清她的模样,哪怕后来见识了许多美貌女子,甚至尝过了女人的滋味。 也许最大的遗憾是当初没有问一问她叫什么。 其实她叫庄良珍。 是长大后的他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甚至是毁灭的女人。 他惦念了她一生。 ☆、第088章 长房小夫妻俩拔高音量的第一轮争吵结束,四周便瞬间安静下来。 几乎都听不见两个人的呼吸,仿佛要随着这样的安静一起消融。 庄良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啐他一脸的不屑。 因为某些方面他确实没有说错,但这不代表他就是好东西。 她终于开口:“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是对我最坏的男人,那么确实如此。” 他确实比余尘行、良骏之流把她当人看,也确实因着他的关系,那两个一心想要玷/污她的人才未能得手,可她不明白在一群坏人里面拔尖的他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难道还要她给他颁布一个类似“你不是最坏的”表彰册吗? 良骁果然诧异了下,慌忙看向她,大概是要解释。 庄良珍抢先道:“我承认一开始误会你娶我的原因是与其他人同流合污,想要骗取经书。其实你就是为了合法的占有我,真跟经书没关系。你的下面跟他们一样,上面又比他们对我好,所以你就了不起了是吧?我就得感激你对不对?你说的都没错,没有你,我一个孤女,又是这等相貌,撑死了被人放在内宅当个得宠的姨娘。可是那又怎样,至少我不会心痛。” 心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被伤的血淋淋的。 这世上谁都可以伤害他,独他不行。 没有任何缘由,就是不行。她对他就是这般的苛刻与无理,她就是要折磨他! 如果他以为用一些下流手段征服她的身体就算赢了,那他可真就错了。 因为她跟他不一样,只要想起那些伤害,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再多的欢愉都是地狱! 庄良珍推开试图上前环抱她的良骁,提着裙角愤然跑走。 良骁追过去:“庄良珍,你闹够了没?” “我不跟他们比,也不想做坏人里拔尖的,我对你好,是真的。”他上前攥住她胳膊,把她往屋里拖,外面人多眼杂,不能这样使小性子。 春露愣了下,立刻驱赶院中的闲杂人等。 林妈妈反应更快,一听屋里吵架声音不对就开始清点几个园中掌灯的粗使丫头,将人全都赶了出去。 良骁没想到她会这样动怒,明知扭不过依然奋力挣扎,连衣襟都挣开了。 她却浑然不觉,梗着雪白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他,锁骨在灯影中泛着珠光。 像一只凶狠的小白狐。 他只能用力拥住她,一臂环住她挣扎的身子,一手按住她后脑。 “小乖,别伤心好吗,我不该提起那些伤心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与余尘行良骏他们坐在一起,便怒火中烧,又听闻你在芸和园单独见了余尘行,整个人就糊涂了,直到跟你谈正事那会儿还在糊涂,我也不想被你看出来,可是忍不住,我只想杀了他们,原以为你会像我一样的讨厌他们,可是你为什么见了余尘行之后还像个没事人,这让我……很不舒服。” 原来最不舒服的地方竟是她见了余尘行之后没有跟他报备,譬如表达一下余尘行是如何的讨厌什么的。 如此庄良珍哪里还看不出他在吃醋,也才想起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不在意。可是她感觉不到一点被人在意的虚荣与快乐,只觉得心口血流如注。 遇到余尘行是个意外,她有多讨厌那个人,他又不是不知。只要平平安安的躲开了就好,为何还要专门去提? 那种人,根本就不配被提起。 倘若她始终将这些人放在心里,岂不要时时想起曾被人扒光羞辱的场面?她也有羞耻心啊,即使再坚强,被人羞辱的时候……难过是一样,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会难过,恨不能将被人碰过看过的地方挖去。 庄良珍不停的吞咽,努力将逼退泪意。“所以……你不舒服便要伤害我吗?我又不是专门去见他,谁知道会在那里碰上!你心里不舒服与我何干?那是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想不开,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她浑身哆嗦,头发都乱了,像是困在暴雨中的落花。 良骁被她斥的哑口无言,心神大乱,只一味抱着她,就是不允她走。 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懂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说到底还是介意,介意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被人触碰,而宝贝却没有与他同仇敌忾! 庄良珍挣不开,只能无力的靠着门扇,心口剧烈的起伏。 夏夜深蓝色的天空亮起一道银色的闪光,闷雷轰鸣,暴雨倾盆而至,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掩饰了所有的声响。 连老天爷都要帮着吵架的两个人? 小长房那些隐在暗处的探子们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还淋了大雨,皆败兴而归。 而房中交颈相拥的两个人一动不动,一阵裹着雨水的飓风陡然吹开半敞的窗子,瞬间灭了三盏烛火,偌大的房间也随之黑了一半。 黑暗中,她只能听见良骁在头顶粗重的喘息。 他太高了,为了紧紧贴着她,便无法弯腰,只能将下巴垫在她头顶。 “良骁。”她淡淡道,“你要是连这种情况都能对我下手,我真就瞧不起你。” 他浑身绷的比石头还硬,喉结在她眼前缓缓的上下滑动,好半晌才道:“不动,我不动你。” 她幽凉一笑:“不动?你当我是三岁小儿?既然不动就管好下面。” 他已经微微发颤,艰涩道:“这是男人终于自然的正常反应,没反应的才是废物。” 然后推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屋中的光线那么暗,她于朦胧中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 黑影中的良骁还在解释:“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不会与你吵架,你就当我今天疯了吧,事实上我也觉得不对劲,更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放下,可是只要想一想……想一想那些混蛋觊觎你,脑中可能有下流龌龊的想法……我就没法控制。” “那你何必还要在我跟前装腔作势,显得仿佛有多么通情达理。吃醋就认啊,结果装到最后憋坏自己又伤了别人。良骁,你活该。” 他被她无情的讽刺,只觉得胸臆仿佛被凿出了一块冰窟,说不清是冷还是疼。 这场暴雨持续了两天两夜,第三日将将放晴,天空还挂了一弯淡色的虹,鲁公府便迎来了两位陌生的访客,拜访小长房的访客。 一个是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自称姓廖,是个郎中,穿普通的棉布袍子,普通的布鞋,头发在顶上挽的整整齐齐,整个人给人清爽干净利落的感觉,比这种感觉更令人惊艳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相貌,实在是一等一的英俊。 英气逼人的俊美。 另一个大约是廖先生的小丫鬟,其实不能用小,因为这丫鬟的个头比普通的女孩子高,虽比不得男人,比廖先生矮一截,但放在女子里真的算高的,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胖。 高和胖组合在一起杀伤力实在惊人,哪怕这丫鬟的脸如珠似玉般可人,也抵不过这略显粗壮的高胖! 原来这就是受良骁邀请来为世孙夫人调理身体的廖先生,旁边那位叫姜小蝶,一拳能杂碎大腿粗的太湖石。 看上去像主人的廖先生小声小气的叮嘱姜小蝶:“世孙夫人身边不缺服侍的人,你只要保护她的安全便好,千万别随便发脾气,有什么不高兴了回头找我发泄发泄便好。” 姜小蝶不耐烦的挥开他:“少罗嗦,我姜小蝶从不欠人恩情,良世孙既答应帮我寻亲,我便是豁出命也要保护他娘子安全。” 廖先生立刻笑了:“嗯,小蝶真懂事。” 便笑眯眯伴在她身畔,在下人的引路下走向小长房慎德园。 ☆、第089章 却说吵完架,良骁总算知晓珍珍为何突然大动肝火了,也不全然怪他说了混账话,怕是因为小日子来了的缘故。 每个月这时候她就变得比平时更不讲理,还可能为一点儿小事找他不痛快,不过这些也无伤大雅,毕竟流血的是她,受伤的人也是她,还要每个月经历一次,且还在里面,能不难受吗?他全当小情趣来应付,只一点令人不安,那便是她的腹痛现象越来越明显,太医说是年纪小又有些体寒的缘故,生了孩子应当会好转。 可如今喝了暖宫的方子还痛的如此明显,倒真是奇了怪? 良骁心疼她痛起来发白的小脸,可她却越来越过分,竟以小日子不吉利为由当天便吩咐人将他的铺盖卷了收入箱中,又安排人在书房后面的暖阁为他重新铺了床。 这是明晃晃的驱赶他,不准他回来睡觉。 第82节 良骁气的脑仁儿疼。 他也有自尊心的,被女人厌恶成这般会好受才怪,自是不愿低声下气去哄她,不过可以霸道一些哄,反正床这么大,难道收了铺盖他就没地方睡吗? 他便枕她的香枕,盖她的罗衾,抱她的人,一只掌心覆盖住她大半的小腹,用力捂着,也在心里好奇着,这么点儿小地方怎么那么容易寒呢? 明明就是个要人命烧的人醉生梦死的蚀(哔)魂窟才是。 不得不说他亲自来捂这个方法很管用,她大概是尝到了其中的好处,也可能是痛怕了,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任由他抱着睡去。 廖先生仿佛一场及时雨,挑在了这个时候到来。良骁将庄良珍目前的身体状况与他说了一遍。 成亲近半年,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反倒体寒越来越严重,这点不得不令人生疑,他命人检查过她的饮食以及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包括香脂和衣物,并没有什么问题。 为此还专门增加了欢好的次数,每次结束更是强迫她平躺垫高腰身半个时辰,最近几次洗漱之时甚至安排林妈妈进去伺候,不让她洗的太干净。都小心成这样了,她依然没动静,良骁真的不想怀疑她在其中动手脚,那么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她的体寒。 相信廖先生见到她后一定会解开谜底。 然而此时的庄良珍还不知家里来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廖先生。她还在月华堂请安。 今天太阳打西面出来了,老太君忽然想起她爱吃麻椒鸡丝和红椒牛柳。这两道菜整个府里当属月华堂的厨娘做的地道,尤其牛柳和牛腩,本就是稀罕物,除了宫里的御膳房,寻常厨子上哪儿见,而这位厨娘虽然见的不频繁,但做起来当真是色香味俱佳,好吃的连太后尝了一回都大加赞赏,还派了一位御厨前来“偷师”。 不过庄良珍认为,老太君若真是有心,大可以在午膳时命人将这两道菜送去慎德园,何必专程留她下来,恐怕请她吃饭是假,而是追燕快要不行了吧。 她暗笑,却装作浑然不觉,白着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道:“让老太君费心了,良珍惶恐,感动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只怪自己是个没福的,恐怕要辜负老太君的一番疼爱。”她怅然的垂下眼,红着脸道,“此番……被小日子折磨的夜不能寐,是一点儿也不敢沾那生冷和辛辣,还请老太君饶恕良珍无福消受这样的好东西吧。” 嘴很甜,拒绝的人心里也舒服。可老太君并非真心想要请她品尝美味,不过是找个由头想让她去看看追燕。 她不是盼着做鲁公府的自己人么,那就给她这个机会,端看她会不会把握。 老太君坐在紫檀首位上笑了笑,又留庄良珍用了早膳,还吩咐将牛柳和牛腩做的清淡些,午膳送去慎德园。 庄良珍自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如此自然也要顺着老太君的“好意”找台阶下。 “是了,昨日良珍听几个碎嘴的小丫头议论老太爷的马不大好了,那可是老太爷的爱宠,怎么就忽然不大好了?不过那马儿也是个有福的,幸亏陈氏提前来了咱们府,想必一定会逢凶化吉。”庄良珍双手合十祈福道。 却不知这番话儿生生要气死了良二夫人身边的谢兰蓉。 她们托了庄良珍的福,也是老太君为了体现公平,都被留下一道用了早膳。可这庄良珍欺人太甚,自己想在鲁国公跟前儿露脸便去露啊,何必要给人陈氏下绊子? 什么叫幸亏陈氏提前来咱们府,难道是她算准了追燕有病才来还是来了之后让追燕有的病,怎么听都不对劲。 庄良珍才懒得搭理谢兰蓉的脸色。 如今她怎么说也顶着世孙夫人的头衔,两人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她会巴结老太君和鲁国公,偶尔也与良二夫人虚与委蛇几句,但对谢三——完全没必要客气。 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妾,还是个上赶着要做妾的,同为女人,很难对这种人尊重的起来。 哦,错了,到现在也没听闻二房正式纳她,连妾也不是。 谢兰蓉怨毒的垂下眼,曾几何时她竟开始被这个贱婢瞧不上了。 贱婢。 世孙夫人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你可千万要坐稳了,因为摔下来的时候必定是比娼寮馆里的小姐儿还不如! 谢兰蓉是一点儿也不愁对付不了庄良珍,因为这件事压根就不用她出手,只良二夫人和良骏就能把这贱婢大卸八块。而她……最多在其中煽风点火,加速二房弄死她的进程罢了。 所以这充满了老太君慈爱的早膳吃的每个人心里都不舒服,偏还都得假作一团和气。 回去之时,黑脸的谢兰蓉像个贴身内监似的寸步不离良二夫人,将庄良珍远远甩在后面。 当然被她们远远甩在后面的也并非庄良珍,还有个良念柔。 可见这个小姑娘在二房混的有多惨,孬好也是二老爷的血脉,竟混得连个外人谢兰蓉都不如。 庄良珍见她着九成新的衣裙,款式花样倒也不俗,就连发间别的那枚簪子也是赤宝阁的,乍一看下,鲁公府的庶出小姐竟比普通显贵家的嫡出还有气派。 可若悉心一些,定会发现这气派实在名不副实。 良念柔那双隐在裙底,走路时才稍稍露出一点端倪的绣鞋,颜色不但不新鲜,还起了毛边。 从良念柔走路的姿势不难看出那双鞋不合脚,可是身边的丫鬟们装聋作哑,总是忘了为她做新鞋,她也不敢开口要,那定然要激怒嫡母,到时候虽然有了穿不完的新鞋,恐怕也有吃不完的暗亏了。 衣裳再好有什么用,鞋不合脚才令人如刀尖行走,良二夫人磋磨人的手段真是越发精进了。 可庄良珍却觉得这个毒妇是越来越蠢了。 对不起她的人是二老爷,管不住下半身的也是二老爷,不在家教训男人却逮住个身不由己的姨娘往死里整算怎么一回事? 据闻那位姨娘生前并非谢兰蓉之流,作践自己上赶着做妾,而是被亲生父母贩卖,且为人又呆木,别说争宠了,连说话做人都不太会,整天缩在屋中不敢出门,只要二老爷不去找她,她能在里面缩到死那种。 良二夫人为何要在这种懦弱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反倒放着无耻的丈夫不管? 这不是蠢是什么? 当然那个姨娘也实在是不争气,自以为死了就能平息良二夫人的妒火,殊不知只是让她的女儿失去最后一个疼她的人,而良二夫人的妒火将持续在她的女儿身上燃烧。 说真的,庄良珍是一点儿也不想管二房的破事,可每每看到凄惨的良念柔,多少还是有些不忿。换成良骁这么对她,她就买十几个各有所长美姬,每晚轮着上他,非让他精尽人亡不可,这样既能保证自己一家独大,防止个别不安分的独宠,还能落个贤名,吃好喝好。 总之不管怎样,都犯不着为一个不忠的男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啊。 良念柔余光察觉庄良珍注意到自己的鞋,红潮登时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庄良珍淡淡收回目光:“上回的药酒很管用,谢谢你了,过几日一定再回你份礼不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用着都于心不安。” 良念柔慌忙摇手,喃喃道:“二嫂嫂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说完又小心翼翼覰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她们说……说前儿个晚上二哥哥又跟您吵架了。” 吱吱唔唔,大概是怕她又挨了打。庄良珍笑道:“她们是不是盼着我再被打一顿呢,可是这两日我却好端端的,还来请安,真是令人失望。” 良念柔似乎松了口气:“二嫂嫂没事便好,若是……若是有什么不便,其实念柔那里还有不少药酒……” 她含蓄的表达了对庄良珍的关心,以及若是她受了伤又顾及脸面的话可以派人去跟她要那种药酒。 庄良珍很感谢这个善良的有点怪异的小丫头,但也很是无语啊,为什么大家都认为良骁会打她呢? 怪只怪端午节那日做戏做的太逼真。 事实上良骁除了在床上逞威风,平日里对她是连一根头发都不敢伤的,倘若她变态一些,说不定还能对他家暴,此前她也确实这么想过,以此发泄对他的恨意,但又清楚自己那两下恐怕没打疼他反倒撩起了某种兴致,最终还是被他按倒了胡来,是以,才不了了之。 二人便各怀心思的走了一段路,良念柔忽然向着对岸喊了声“五哥”。 良骏转眸看过来,良念柔大声道:“五哥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良骏微微诧异,余光瞥见庄良珍,闪了闪,才举步朝这边走来。 今天真不是他指使念柔这么做的,但不知念柔为何要这样?他目光一沉,难道被发现? 这个胆小又懦弱的妹妹真的比旁人更玲珑?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 庄良珍却在他靠近之前与良念柔道别:“那边不打搅你们兄妹叙话。” 她携着两个丫头走的飞快。 身后,良念柔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背影,又似笑非笑看向良骏。 也不知良骏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偏就从庄良珍正前方出现,将她生生堵在那狭窄的青石板小道。 他笑了笑,侧身让出一点路,却在庄良珍走至身前时压低了嗓音:“珍娘,那日不管二哥如何逼问,我也未说咱们欢好那件事,至今令人回味无穷。” 他的神情那么平静,甚至都不曾多看庄良珍一眼,然后在她震怒的目光下淡然走向良念柔。 让人不禁怀疑,方才那句极其下流无耻且又隐含某种威胁的话究竟是不是他说的。 这是提醒她别忘了他“真的”睡过她。 而她之所以能与良骁和好如初,是因为那日的具体细节无人知晓。 庄良珍却嗤笑一声,头也不回道:“怎么,还要我谢谢你吗?有本事你去说啊,看看他是先杀了你还是杀我?” 良骏却回头看着她,笑道:“那是我跟你的秘密,自是谁也不会告诉。” 害他失去心爱的女人在先,又想断他子嗣,他是步步疼爱忍让,她呢,下手狠辣,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庄良珍,且走着看吧 就算他不想要她了,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至少要先弄大她的肚子,以偿他险些断子绝孙的愤恨。 此前,他是真傻,不忍对她用强,又低估了良骁,如今,是该换个玩法,必定要她刻骨铭肌。 良念柔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嘴角微勾,镇定的迎上良骏杀气腾腾的眼眸,虽心神颤颤,依然大着胆子走到他身边,仰着脸道:“五哥,二嫂嫂其实很善良可亲,她不喜欢你,你便离她远一些,看都不要看她一眼,那样……她才会对你渐渐的放松戒备呀。” 说完,又眯着眼睛笑了笑:“五哥,她不防着你说不定就会忘了不愉快,然后大家和和美美的,岂不是很好嘛。” 良骏垂眸看了良念柔一会儿,嘴角掠过一丝冷意,低声道:“五哥此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原想警告她两句,却忽然想起整个二房只有良念柔才能靠近庄良珍。 良念柔又一脸憧憬道:“二嫂嫂真的是好人,见我绣鞋不合脚,便要谢我那日送的药酒,估摸不多时定会派人送几双好鞋予我。此事倒是念柔沾了五哥的光呢。” 她温温软软的说完,偷眼打量良骏那张俊美的有点邪气的脸,似乎并未露出不悦,这才放下心继续道:“倘若二嫂嫂知晓五哥是这般温柔细心……想必就不会再这样敌视我们了。五哥且放心吧,念柔一定会挑合适的日子解开二嫂嫂的心结,想必……五哥也很乐意吧?” 乐意共同解开庄良珍的衣结……哦,不,是心结? 良骏笑了笑,玩味的看着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妹妹。 ☆、第090章 甫一迈入上房花园,便见良骁一身雪青色的杭绸直裰,长身玉立立在葡萄架下,望着她的黑眼睛满含笑意,皮肤白的发光。 庄良珍略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他热情的目光. 她还未从与他的争吵中缓过劲,他又开始若无其事的调戏她。 不过往日这个时辰他都在书房读书或者处理公文,缘何今日有空? 这样正好,她也有事找他。 良骁上前牵了她的手,与寻常恩爱的小夫妻无异,两人迈进凉爽的东里间,室内并未熏香,自有一阵浓淡相宜的瓜果甜香扑鼻,只见案上摆了几只精致如玉的汝窑瓷碗,碗内摆着或剔好或切好的荔枝、蜜瓜、西瓜。 看得出二人皆有事要说,良骁请她先说。 庄良珍冷笑:“月华堂的心思真个儿比少女还难琢磨,今天总算暗示了我追燕的事,可见他们只不过是拿我当个马医,我竟连个外人陈氏都比不得。” 老太君态度始终暧昧,仿佛越淡然处之就越能显得她没那么重要,换成沉不住气的大约要露底牌了,可庄良珍有的是耐心,偏就藏着底牌不出,而这番话不过是说来讽刺良骁的。 良骁笑道:“本来就比不得呀,你可是仇人之女。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日子还长呢。江陵马场那边的漏洞,就像人心,填不满,补不齐,总有一日,他们会冒险将你投进去。” “可是你连仇人之女都敢娶,我忽然有点儿好奇扳倒这座大山,你打算怎么办?” 失去家族,那时他该何去何从?以他的傲气,甘愿隐世或者过平头百姓的日子? 第83节 良骁眼角微挑:“你不是有事找我,说吧。” 这是防着她呢,庄良珍虽失望却也能理解,因为换成她也这样。 “天太热,我不想再上山挖草,天然苑和恒山苑……你懂得,只好劳烦你吩咐信得过的属下把这几样野草凑齐。” 她摆出大方的姿态,这可是《马经》第三卷里的方子,是她的命,都敢这样泄露给他,不比他那满肚子小人之心磊落的多。 却也不想想就凭这几样良骁能看出什么,更别提对症下药。他接过药方,也顺便捏住她的手:“珍珍吩咐的,为夫自然尽心竭力。还有事吗?” 她摇了摇头,却抽不回手。 那么轮到他了。良骁正色道:“此前我提过的那位神医廖先生已经在慎德园的宜宁馆落脚,他这个人有点怪,行事手段可能跟宫里的太医不大一样,可是……我们不能讳疾忌医,总要配合郎中才是。” 仿佛是怕她有所排斥,他又补充了句:“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大姐吗?” 正是这位廖神医,良婷安才得以恢复了大半的健康,不然恐怕是连做女人的尊严都保不住。 庄良珍胸腔咯噔乱跳,也不再试图抽回手,柔声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有神医为我调理身体,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又怎会讳疾忌医。” 那便好。因为她一直不太想要孩子,良骁唯恐她私下里不愿配合。 却没想到庄良珍比预料中的爽快。 他一时欢喜,忘了她浑身的刺,手肘撑在案上,稍一倾身便凑近了她,在她微微瞠大的美眸上落下一个吻:“我的好乖乖,你真漂亮。” “我的小日子还未结束。”她不躲闪,笑意含讥。 良骁满脸的柔情蜜意果然僵硬。 没结束就不能亲你吗?他望着她。 她的红唇在他的瞳仁里一启一合:“难道你亲我不就是为了做那种事?” 也不知这话是刺到了他的自尊还是戳到了他的良心,良骁怔怔看着她,不,那种表情其实也不算怔然,几乎很难形容。 他的眼角还是挑着的,嘴角微微扯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既像痛苦又像震怒,似乎又有些茫然。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成功的伤害了他一次。庄良珍幸灾乐祸的暗笑,可是嘴角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收回手,喊丫鬟进来伺候更衣。 这件事大概是导致良骁此后半年都不再碰她的一个引子,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冰,平静合作,但令他直接心冷成灰的大概还是冷香丸。 此时庄良珍尚存侥幸,也不认为那位廖神医就真的神奇到立时就能发现太医都发现不了的东西,但是出于谨慎起见,她还是停用近一个月的断香丸。 然后以药汤清洗下面,并服用避子汤。孬好她也是这慎德园的女主人,真想偷熬几次药也不是那么难。 至于林妈妈,找几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打发其离开更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她有心怀疑,一时也怀疑不到这上面,只会认为世孙夫人还不是很信任她。 不过这种事肯定瞒不了良骁太久,但只要维持一两个月足矣,就不信那廖神医真成了神。 是以庄良珍胸有成竹的见了那位廖先生,又见其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更是暗笑不已。 廖先生的绝技悬丝听脉看上去很像耍杂技。 只在她手腕上绑一根丝线,然后他捏着线的另一端便能听出东西? “表演”完了悬丝听脉,廖先生又盯着庄良珍的眼睛和红唇看了片刻。 这两个部位,除了亲近之人,被外人如此盯视不免显得荒唐,可是这位廖先生看人的目光全无猥琐,柔和却又不失犀利,很难令人心生反感,但有种不好的预感。庄良珍警惕的瞪着他。 直到廖先生说出那句听了不止一遍的话:“没甚大碍,不过体寒比一般女子略重,我开个温养的方子先喝着,其他容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春露和庄良珍同时舒了口气。 因为身体没有大碍而庆幸的舒口气合情合理,没有人怀疑。 可廖先生的下一句话就不太正常了。 他仔细看了庄良珍一眼,又道:“为了得出最准确无误的结论,还请夫人允许在下取一杯血。” 一杯血! 这是要她命吗? 春露和慕桃脸色陡然变得比庄良珍还黑。 廖先生笑了笑,掏出一只奇怪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小杯子:“我取血不疼。” 庄良珍紧张的看向良骁,即使她不怕也得装出怕的样子,因为她莫名的讨厌这个廖先生。 良骁道:“夫人怕生,我来取吧。” 那日晚间,遣走所有下人,不管她如何反抗,良骁还是抱住她,哄了半晌,动作却干脆利落,毫不含糊的取了她指尖血。 庄良珍哽咽出声,不是疼,而是堵在心口已久的不甘与怒意。 良骁摸了摸她头发,既心疼又好笑,然后轻轻含着那根受伤的手指,温柔的裹着,无声的安慰着她。 庄良珍浑身发颤,慌忙夺回手,胳膊起了一层小粟米,分不清是热还是冷,是麻还是酥,唯一的本能便是推开他。 良骁愣了下,轻握她双肩:“是不是很疼?我帮你上点药好吗,上了药便不疼。” 针尖儿大的伤口哪里需要上药。庄良珍摇了摇头,慌忙拭去泪意,漠然的望着神情专注的他。 一般这种时候,他会俯身爱怜的吻她,但这次似乎迟疑了下,并未碰她。 不碰也好,说到底在那方面,她还是有点儿怕他,尽管不疼了,也没有再发生那种掌握不好力度,直接让她头撞床栏上的尴尬事,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紧张。 觉得自己就像个泥捏的小人偶,脆弱又无力,随时会被恐怖的力道撞碎、碾碎或者摔碎。 她一点儿也不懂,他干嘛要花费那么大力气在她身上? 就像良骁也不懂明明是很快乐的事为何才入佳境她就推累嫌疼? 问诊一事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三日,而廖先生给她的开的药也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说难听点还不如宫里的太医,只其中一味晒干的鸡胗皮儿就让庄良珍想将汤碗扣他脸上。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不想落下任何不配合郎中的把柄令良骁生疑,毕竟……万一暴露了冷香丸,他生气事小,影响以后的合作可就不妙。 却说那位叫小蝶的丫鬟才是个妙人,也不能称之为丫鬟,庄良珍称其为私人女护卫。 小蝶果然是个秉性纯良的,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小胖丫,是的,她有点儿胖,但真是漂亮。庄良珍看着喜欢,相处几日渐渐熟了,便有心暗示她少吃点,女孩子还是要瘦瘦的才漂亮嘛。 不过这只是她的私人建议,她完全尊重小蝶的个人生活习惯。 春露趴在庄良珍耳畔小声提醒:“奶奶,没用的,再少也少不多少。奴婢劝过她,她不听,奴婢就住在她隔壁,那日见亲眼她吃了一桶饭。” 这些一等丫鬟皆有专门的屋子,每日用膳前又有专门的小丫头送过去,其中最小的装米饭的竹筒足够盛放三人的量,但通常只装三分之一,而小蝶的竹筒却是厨房最大的那种,都不应该称“筒”了,那简直就是“桶”,且还得盛满。吃完后还嫌不够,那时春露早就傻眼了,喃喃道:“我这里还有一碟绿豆糕,要不……要不你先垫垫。” 小蝶羞怯的道谢,然后真的将那一盘绿豆糕全吃了。 全吃了! 庄良珍怔怔瞅着小蝶。 小蝶憨厚的笑着挠挠头。 但很快,庄良珍就理解了为什么,小蝶一拳将那金丝楠木的的矮墩砸裂缝了。 裂缝了! 如果这一拳砸在良骏……良驰……余尘行身上…… 庄良珍主仆三人六双眼睛,熠熠生辉的瞪着小蝶。 所以说小姑娘饭量大也是可以理解的,小蝶这般漂亮,瘦些胖些都一样。 除了力气大,小蝶还能从地上蹦到树梢,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碍着男女大防,庄良珍虽不会让小蝶与府中侍卫一较高下,但却笃定这个小姑娘绝对不逊色男儿。 拥有这样一名女护卫意味着什么,庄良珍心知肚明,看向良骁的目光渐渐比平日里软和许多。 甚至不再偷奸耍滑,亲手为了他做了一身新衣,从前为他做的衣服鞋袜,那都是在他面前可劲儿的装贤惠,待他一转身便丢给丫鬟。 可这回,她是诚心诚意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了诚挚的东西,用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来表达。 关于庄良珍偷奸耍滑这件事说来话长,良骁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这一日,见她服侍自己穿新衣,自然也没当回事,很平静的道了句:“还不错,长度刚刚好。” 那就好。庄良珍见他脸上的满意不像是伪装的,心情竟不由自主的腾起一丝愉悦。 良骁微微皱了下眉:“领子有点不舒服,稍微有点儿紧。” 果然是不常做的缘故,她的手有些生了。庄良珍讪笑两声:“那我再拿去改。” 良骁嗯了声,将衣服丢给她。领子上的小问题,半天便改好了,但一晃半个月过去,盛夏一天至少要更两次衣的良骁却一次也没碰她做的这件。 这件事良骁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因为这件衣服其实并不怎样,也不符合他的审美,更糟糕的是肩膀还有点窄,但他实在不想挑毛病了,那会显得他好像嫌弃她一样,尽管那是绣娘的问题。 话说庄良珍也看出了自己做衣服的手艺略有欠缺,便将那件浅蓝的杭绸直裰叠好收进了箱底,没敢再拿出来,显得好像有多期待他穿,不过她做的鞋一向不错。 庄良珍为良骁做了一双鞋。 这个他看上去还挺喜欢,穿了一次。 自廖先生问诊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天,平静如此,庄良珍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故弄玄虚的江湖郎中罢了,倒是她有点儿风声鹤唳。 不过在这二十天里还有件事情令庄良珍满腹狐疑,说不出该高兴还是庆幸……或者是……说不出的古怪。 良骁不再热衷床笫之事,当然也要过她一次,但明显心不在焉,从前盯着她不断冒光的眼睛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最后几下力气大了,她微微皱眉,他便停了下来,都省得她喝避子汤了。 当时她不免要诧异,没想到他终于学会了克制,不再像个急躁的都不知该怎么使劲的……变态。 而是平静了很多。 第二次看得出他确实很想要,但她当时有点困,他便在她身后一直喘粗气……后来她睡着了,不知他怎么解决的,反正他没碰她。 然后他仿佛有点故意的回避她,经常闷在书房,每天与东珠待的时间比与他还多,不过答应她的事情还是照样去做,这让庄良珍提心吊胆的同时又放下了点心。 可是慕桃有些不高兴,觉得良骁这样有点冷落了她。 其实冷落什么的庄良珍也能接受,这条路最不能期待的就是感情,但如果良骁还不到一年便跟通房那个的话……多少也会损了她的脸。 但她相信良骁。 良骁不是那种为了私/欲而不顾大局的人,起码也得坚持六个月,新婚满一年再给通房开脸。 他这样的帮她,给她脸面,那么她也会成全他与东珠。 “你在想什么呢?”良骁一进门便见庄良珍在发呆。 她慌忙醒神,笑了笑问:“你不来我正要吩咐人将百合薏米汤给你送去,不要总是看书练拳,也该劳逸结合。” 良骁只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根本就没注意她说什么,便也笑着点点头。 两人难得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良骁派去的人已经将草药配齐,其他琐事不提也罢,那之后两人又在这还算不错的气氛里用了晚膳。 晚膳后又下了会棋,但掌灯时分,他推说还有些公文没处理,今晚便不回来了。 第84节 这段时间,他很少碰她,隔三差五还会睡书房,庄良珍虽有些纳闷,但还是叮嘱了他几句,诸如不要看书太晚,注意身体什么的,然后吩咐春露将他贴身换洗的衣物找出来,交给西宝。 谁知没过多久春露便气呼呼的返回,先给庄良珍请了安,又寻了个借口,拉过慕桃避在芭蕉旁义愤填膺道:“二爷又不是没有小厮,那个东珠还真当自己可以红袖添香了,穿了一身妖妖娆娆的水红色纱裙,戴了一对儿米粒大的红宝石,头上还别了朵石榴绢花。” 一个下人,又是红宝石又是纱衣,平时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一等丫鬟,可放在大晚上,书房又只有她一个丫鬟,弄成这副样子在二爷跟前飘,分明就是要……春露死死咬着下唇说不出口,脑子里却全是东珠和西宝出来迎接良骁的画面,当时东珠微微将雕花的八角宫灯举高,轻纱滑落,露出一截白腻的小胳膊。 ☆、第091章 东珠穿的如何妖娆或者和良骁在书房有没有点啥,庄良珍一无所知。 其实也不是一点担心没有,只不过她觉得如果良骁真想偷吃靠防是防不住的,毕竟那是他的身体,而她既然与他达成了某样共识,所作所为多少会考虑对方的利益,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偷吃,他也有掩盖下来不让外人知晓的本事。 翌日,庄良珍与良骁平静的用早膳,慕桃趁着摆箸的机会疑神疑鬼的偷偷打量他。 不过靠打量是打量不出什么的,关键还得看东珠今日有没有异样。她与春露对视一眼。 饭后,良骁抿了口茶问庄良珍:“你的丫鬟为何像防贼般偷觑我?你们在搞什么?” “她们啊,可能是怕你冷落了我。”庄良珍喝了几口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神情明显凝滞的良骁道,“今日我要去趟双阙街,免得姐姐……以为我恼了她。” 不管怎样,良婷安那番话在她心里扎了根,刺的肉痛。 再加上后来与良骁吵了一架,现在冷静下来,庄良珍觉得再往前一步,答案便呼之欲出,其实答案早就有了,只不过她还存着一种侥幸,看看还有没有推翻的可能。 良骁却还困在她前一句话中:“那么你怕吗?你觉得我会冷落你吗?” 庄良珍愣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她觉得适当的“冷落”也没什么不好。 但如果良骁过于花心的话,她也不可能一点也不膈应,除非他不再碰她,但这些都是“小节”,江陵马场才是不容闪失的大事。 半晌,她才笑道:“你对我挺好的,现在能这样已经非常好,我们都在为想要的未来而努力。” 应该是想要的目的而努力吧。 可是她说话真是好听且圆滑。 …… 那之后,她去了双阙街。 尽管那日良婷安说的话多少惹了她不快,但也不至于红脸。 她不想承认很喜欢良婷安这个人,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姐弟俩与太子微妙的关系上。 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去观察,听是听不来的,太敏感了,没人会放在嘴里说。 庄良珍的到来令良婷安欢喜不已,其实她也很怕那日说的话伤了彼此和气。 但庄良珍今日来的不凑巧,因为她要去三星观。 守默道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不大爽利,良婷安很担心,却没想到庄良珍主动提出陪她走一趟。 “怎么说他也是我公爹,我陪你去探望更是理所应当。”庄良珍温和道。 她或许能骗得了良婷安,但骗不了自己。 但她……必须再见守默道长一面。 从前她一直想不通阿爹为何对良骁有种怪异的畏缩,尤其逃走之后,其实他功夫很不错,否则良氏的人也不至于拿他无可奈何,可他只要遇到了良骁,就手足无措,无从招架,甚至连逃走都变得狼狈。 这是问心无愧的表现吗? 只有一个人能给她最终的答案。 守默道长一个人住在三星观,除了女儿和儿子,偶尔还有个女婿,基本再见不到其他亲人,庄良珍这个半路儿媳对他又是敬而远之,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日女儿会携着儿媳来看他。 其实庄良珍来不来都无所谓,守默道长对她没啥好感,虽不至于喊打喊杀,可是和颜悦色的相处也有些难度。 庄良珍此行碰运气的成份比较大,没想到碰巧了,这位守默道长虽然病了精神却很正常。 按理来讲,庄良珍立在门外远远的请个安便可,这里毕竟是守默道长的内卧。事实上庄良珍确实这么做了,但却没有离开,反而沉默的站了好久。 良婷安不由诧异,将要请她先去厅中稍作歇息。 庄良珍忽然开口:“良珍此行除了聊表寸心,还有一事不明,劳烦道长答疑解惑。请问,家父庄宜舟当年如何连累了良大夫人?” 这一问不亚于平地惊雷。 好不容易正常了两天的守默道长噌地一抽,眼睛瞪直了。 良婷安沉声道:“良珍,你想知道什么我来与你说。” “不,此事谁也不会比守默道长更清楚。” 方才还好端端的道长果然开始不正常了,内卧响起一阵骚动,有仆妇尖叫一声,庄良珍面前的帘子就忽地掀了起来,闯出个人,正是神情激动的守默道长。 这种变化根本不似伪装,也没有伪装的理由。 庄良珍有些茫然的看着良叙。 小蝶就立在她身畔,不管良叙有多狰狞也伤不了她。 然而恶狠狠的良叙甫一看清她就愣了下,喃喃了声“芝娘”。 庄良珍与良骁有几分相似,而良骁又酷似生母,是以庄良珍长得像蓝嫣芝也很正常。 不过良叙很快就恢复“清醒”,愤然道:“你不是芝娘,你是庄宜舟家的丫头。” “是,我是。我就想知道当年老太君如何逼死曾祖父的,梁叔叔又是怎么死的,尤其是我阿爹到底做了什么?” 良叙开始变得局促不安,握着拳来回走,被追过来的良婷安扯住,而庄良珍却顺势扯住良婷安,她的力气很大,如果真想按住良婷安,良婷安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良珍,你为何要利用我?”良婷安伤心的看向她,“你明知道长这个情况,还来质问他,他根本听不得当年的事,你看见了吗,你一问,他就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庄良珍面无表情道,“我想要一个真相,但是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这是我最后一次求证。” 每个人都不一样,究竟谁是对的谁又是错。 命运对她太不公,她只能自己寻求。 良叙头疼欲裂的抱着脑袋,甩开身后拉扯成一串的人,跑进院子里。 庄良珍和良婷安先后追了出去。 却看见一个大男人正蹲在树底下哭。 哭的并不难看,不是小孩子那种咧开嘴无法无天的哭,也不是那种懦弱委屈令人感觉黏腻的哭,他就是像个男人一样,无声的落泪。 但他似乎是恨透了姓庄的人,指着冲过来的庄良珍喊道:“没有好人,没有一个好人!既然你喜欢姓梁的,何必还要嫁给我这个姓良的?是,我娘恶毒、贪婪……我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可是你不忠,你的心不忠,若不是你透露《马经》这样的宝贝,她们怎会逼你去那种地方,你心里只有梁束,为了他嫁给我,为了他引来一群狼,现在好了,狼盯上肥肉怎么舍得再撒口,不把所有经书弄到手,你我都解脱不了。” 良叙震怒不已,已经有强壮的仆妇拿来了药,却按不住他。 他指着庄良珍鼻子吼道:“你活该,你活该!要不是为了姓梁的你能被庄宜舟那个王八蛋侮/辱了,你给老子戴绿帽子,又丢下三个崽子让老子养,是不是老子生的还不一定呢,芝娘,你想得美,老子一个也不管!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良骁长得不像我,你说啊,他为什么不像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他长得像梁束,不对,好像也有点像庄宜舟!你这个贱妇!” 良婷安已经摇摇欲坠,面如金纸。 “爹,你不能怨恨娘,那不是娘的错!良骁也是你你亲生的!我已经失去哥哥,难道你还要我再失去弟弟吗?”她喊道。 庄良珍依然平静的望着良叙,仿佛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存在。 各种尖叫和挣扎都变成了冷漠的背景。 而她只看得见狰狞的良叙。 所以……这就是真相吗? 所以良骁才敢理直气壮的说不欠她什么? 所以才对她那么的好,却又那么的坏。 从一开始,从他第一次抱她,第一次吻她,第一次要她……就已经开始对她动了邪念,视她为禁/脔。 不知良骁压着她纵情享受的时候那种报仇雪恨的感觉是何等的快意? 而她承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这是她的报应? 是这样的,对不对? 有人尖叫了声:“奶奶!” 庄良珍醒过神,努力站稳,慕桃正一脸惊恐的用帕子捂她鼻子,帕子上沾满血。 小蝶一个人就把她架了起来,一群人围着她不停说话,甚至有人上前掐她的人中,扒开她的嘴,将她口中腥甜的液体全部擦了出来。 良婷安跪在地上扶着被人强灌完药陷入昏睡的父亲,眼睛却哀哀的望着满脸血的庄良珍,有人大喊:“快,再架高点,别让奶奶呛了血。” 良婷安痛苦的闭上眼,都是她的错,是她心急了。 她不该一意孤行,不顾良骁的感受……对庄良珍说那些话。 他说的没错……有些真相,并不适合说出来。 除了让无辜的人锥心刺骨,根本就理不清谁欠谁更多? 幸而三星观有医术高明的道士,免去了下山请郎中的时间。 庄良珍口鼻出血乃急火攻心造成的血脉破裂。会医术的道士喟叹一声:“虽然没有七窍流血那么夸张,可是由此推断,那个急火攻心之下七窍流血而亡的案例想来是真的。” 止了血,人的精神多少有些颓废。 那么庄良珍一路无话在众人看来似乎也挺正常的。 她漠然的坐在车厢,除了比平常冷漠些,倒也看不出异样。 下了山,马车行驶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前面的路口竟挤满了人,原来设了路障,路障附近则站了一排甲胄鲜明的官兵,皆为正规军营里的兵,可不是衙门里抓小偷的那种。 能出动五军都督府和三大营的,恐怕除了谋反和细作这两样不作他想。 但凡来往人马和车辆都要被细细盘查。 哪怕下人报上“鲁公府”三个字都不例外。 仆妇们立即伺候庄良珍和良婷安戴上帷帽。 这才鱼贯而下。 一个看上去像个小头领的人物上前给奶奶们略一作揖,便执剑亲自跳上马车搜查,举止还算有度,并未乱踢乱摸。 搜查完毕,那官兵道:“还好二位夫人去的是三星观,若是去了大昭寺,今日可就凶险。” 良婷安问:“佛门重地难道出了恶贼不成?” 第85节 “简直是通天恶贼,连都督府的佥事都被惊动。”官兵嗤了一声,似乎不想再透露,便请一众女眷上车。 大昭寺,坐落在京都的百年古刹,由十几家地位不凡的勋贵共同供奉,竟成了藏匿突厥细作的贼窝! 如此,众人哪里还意识不到失态严重,皆纷纷上车,好在一路不乏严防死守的官兵。 谁也不曾料到将将踏上靠近城郭的那条道,就乱了。 鲁公府驾车的马夫惊呼一声,有人撩车帘,只见前面躺了一地死尸,血流成河,有普通百姓也有穿甲胄的官兵。 喊了一声的车夫忽然没了动静。 车厢里的女眷除了庄良珍皆慌了神。 直到锦帘被人一刀劈开,露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眼神凶狠,用刀指着庄良珍:“你,下来。” 又指向死死抱着庄良珍的良婷安:“还有你。” ☆、第092章 随行的侍卫也呼啦围成一圈,与这不识好歹的蒙面人打起来,但是显然蒙面人也不止一个。 兵器砍肉和哀嚎声不时响起,车里坐的都是太平盛世出生的小女子,哪一个见过这等血光,饶是最为镇定的庄良珍也不禁两股战战。 有两个凶悍的男人试图冲上来抢人,被小蝶用刀逼退,很快又被围上来的侍卫缠住。。 不多时,外面就平静了,情况也更糟了。 不见前来问安的侍卫,却又是那个沾了满身血的蒙面人,好像受了点伤,但狠厉不减。 他哑着嗓子吼道:“还不给老子滚下来!” 女人胆子小,被这么一吼,倒显得更安静了,大约已经被吓傻。 靠里坐的庄良珍左手微微按住小蝶,问她:“你能打过这个男人吗?” 小蝶轻轻嗯了声:“再来三个也能勉强应付。” 仿佛是专门为了反驳她这句话,人们顺着破裂的锦帘望见了五个同样蒙面的魁梧高大男子,其中体型稍稍偏瘦的呵斥最先上来的男人:“忽鲁,动作快点。” 庄良珍再次按住要出手的小蝶,这是突厥人,一共六个:“你可以试一下,如果势头不对也不要硬拼,全身而退有没有问题?” 小蝶想了想,镇静道:“应该没问题。” “你从这里到达京都三大营的衙门需要多长时间?”庄良珍问。 “半个时辰左右。”这速度快赶上快马了,不排除进城后她会劫一匹马,那样就更快了。 这一路走来,很少见京都三大营的将领,最多几名普通兵卒配合盘查,可见还未惊动良骁,事实上除非有人攻城或者哪位藩王谋反,否则还真惊动不了他出手。但是现在他家夫人要被劫了。 小蝶瞬间明白了庄良珍的意思,倘若她现在硬拼,能不能保住庄良珍还是个未知数,这么做也等同弃二爷的亲姐姐生死而不顾,结果有可能谁也没保住,但她若试探几下这群人的身手,拖延一点时间,说不定还能引来官兵,实在不行,迅速撤离通知二爷,一切也还有挽回的机会。 毕竟这帮突厥人主要就是为了劫持勋贵人家做人质,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下毒手,否则也不会劈开车厢,点名要庄良珍和良婷安。 这两位身份一看就不凡。 但这么做还是存在隐患,可是又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小蝶踌躇不已,蹙眉望着庄良珍。 庄良珍淡淡道:“如果你不能百分百靠武力救下我,就只有这个法子。” 从旁的良婷安也听懂庄良珍的意思,面色一时间又白了几分。 这几句交流,声音很小,说的又快,大部分还是靠眼神会意,因此也不过才用了须臾的功夫,可那叫忽鲁的蒙面人快没耐心了,迅速解决剩余的侍卫,箭步冲上来,孰料小蝶的动作更快,当/胸/一脚便将他踹飞。 这么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被女人一脚踹出三丈远,外面的五个大概一时难以接受。 借着短暂的喘息之机,小蝶一个跳跃飞出车厢,与那五个人缠斗起来。任谁也没想到在这一群弱质女流中竟隐藏了如此高手! 这个男人虽解决不了小蝶,但也没有吃大亏。可这里不是竞赛场,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是以,当那个瘦高的男人出手时,小蝶登时变得有些吃力,甚至差点被砍伤,惊出一身冷汗,她若是被这帮人拿下,那就完了,谁知道多久以后才会有人发现庄良珍被劫! 小蝶回头深深看了庄良珍一眼,咬牙跃上树梢,真的就跟飞差不多,眨眼消失在行道树的尽头。 这帮人当然也没闲工夫追她。 好在他们最后一丝良知还未泯灭,其实也不是因为良知,而是部落的习惯。 因为某些突厥部落的女人地位极高,在当地男人眼中,她们和孩子无比神圣,随意宰杀很有可能带来不祥。是以,他们才没有砍死碍事的丫鬟们,只将庄良珍和良婷安拖出来。 几个丫鬟没晕过去的也跟着跑出车厢,有的扑向庄良珍有的扑向良婷安。 这样可就挑战了突厥人的底限,他们不杀没有缚鸡之力的女人是出于习惯,但不代表不会杀。 忽鲁大喝一声,举起刀便要砍,庄良珍尖声喊道:“且慢。” 她用力推开死死抱着自己的春露和慕桃,两个傻丫头这么做无非被人砍死白白送了命,根本救不了她。 良婷安抓住庄良珍的那只手也被推开。 庄良珍没有看忽鲁,而是看向那个话不多,但这群人明显是以他为首的瘦高男人。 “你们挟持我一人足矣,”她将腰间那枚正二品诰命才能佩戴的玉佩扔到瘦高男子脚下,“至于她,不过是个商人妇,带着既拖累脚程又没甚大用。” 她本就绝丽无双,被拖出车厢时那几个男人眼神就明显亮了,但此刻又被她的话逗笑。 忽鲁恶狠狠笑道:“好大的口气,说的好像你不会拖累我们脚程。我们突厥男儿,随便一个就能将你二人扛走,夫人的担心实在多余。” “我不用你扛也走的很快,但她不行。你们看这几辆马车,都不过是普通的京马,她的身份再明显不过,你们挟持她真的不如挟持我一人。”庄良珍并没有谈判,而是摆出事实,对他们有利的事实。 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她是在为良婷安争取一条活路,但她说的也没错,确实对他们有利,那么何乐不为呢? 但她的余光却始终注意那个瘦高的突厥人,眼神古怪,不是惊艳而是惊喜。 发现她,他有什么好惊喜的? 发现她,瘦高男子当然惊喜,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不就是庄良珍吗? 厄蛮族的余孽! 为首的瘦高男子冷笑一声,侧首对身边人使个眼色,用突厥语小声道:“带这个女人走,出城后立即处理掉,她是厄蛮族人。” 身边的人眼睛闪了闪,急忙点头。 庄良珍被人毫不客气的拎了起来。 “不,不,把我也带上吧,我夫君是皇商,我是……”良婷安还没说完,就被庄良珍狠狠推了一把,仰面扑倒在地。 她艰难的爬起来,浑身发抖,可见是吓的不轻,却还是死死抓住庄良珍裙角不松手。 她不是怨恨她吗? 是她毁了她阿爹在她心底最后的模样,却为何又在这种时刻极力的撇清她? 良婷安泪如雨下望着庄良珍:“对不起……” 庄良珍愣了下,淡淡望着她:“你也不用太感动,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如果你非要感谢我的话……就帮我抽良骁两个耳光吧,我不管你们觉得他有多好,在我心里他是个坏男人。” 再不闪开,这位忽鲁可能就要举刀砍良婷安的手了。良婷安两个丫鬟嘤嘤哭着将她的手掰开。 春露和慕桃却安静的跪在原地,既不再哭也不再上前,只对庄良珍叩首道:“奶奶,奴婢等你回来,否则奴婢也不会独活。” 瘦高男子暗自冷笑,那你们便回去准备自缢的白绫吧。 这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墨霜师父,本名哥舒浩,乃突厥极端仇视厄蛮族的哥舒一系,认定厄蛮族为低贱的物种,驯不化的牲畜,以及背叛主人的恶奴。 他恨不能现在就结果这个低贱的女/奴,但是逃命更重要。 在他的示意下,五个男人提着庄良珍很快消失在城郊的小道上。 却说那小蝶,一路飞奔,心跳如鼓,她没敢惊动任何人,只在旁人不注意的角落打晕一个公子哥儿,抢走他的马,恨不能插翅飞进三大营衙门。 这一路张口气喘,总算到了皇城,又是画押又是登记,这还是胥役看在她是鲁公府家下人的面上,才特特专程跑了一趟。 正常情况下良骁从来不接待来访的闲杂人等,但一听说对方叫小蝶,心中不禁凛然。 珍珍身边的丫鬟亲自来衙门找他,怎么想都不对劲,而且对方还不肯透露所为何事。 很快他就知道所为何事了。 小蝶急的头发都乱成一团:“二爷,我怕传出去坏了奶奶和大姑奶奶的声誉,哪里还敢去城门口喊救命。到现在大概已经有半个时辰,您快想办法救人吧,他们一共六个,功夫十分了得,对京都的地形比我还熟呢!” 换成一般的小丫头早就傻眼了,说不定会就近叫官兵,但那样庄良珍和良婷安的名声也就完了。当然人命为大,为了活命有时候名誉什么的还是得靠后排,主要是小蝶不觉得城门口那几个人能打得过六个突厥贼,而且那样一来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工夫,影响了二爷救人的最佳时间。 良骁沉声道:“你现在回双阙街,行踪隐秘些,黎大爷会安排你如何做。”转身就朝马厩奔去,一名长随气喘吁吁跟着他跑,待他吩咐完毕,又立即转去另一个方向,通知江茗。 黎至谦甫一听完噩耗便明白良骁的意思,吩咐一名小丫头去鲁公府像模像样的回禀东珠,说是大姑奶奶身体抱恙,二奶奶要留在双阙街侍疾,还请东珠姐姐回头知会二爷一声。 这事是做给鲁公府的有心人看的,也没人察觉异样,最多怀疑庄良珍还在赌气,干脆躲去双阙街过几日。 毕竟小夫妻俩前几日吵的轰轰烈烈。 东珠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奶奶脸面大,隔三差五给二爷一点脸子看,如今干脆不回家了。不回也好,二爷没她难道还不能活了。 她笑着打赏跑腿的小丫头一两银子,转身摇了摇头回屋。 就在小蝶离开后不久,城郊的女眷们还未从惊恐与哀伤中回过神,只见一队官兵浩浩荡荡奔来。 丫鬟们惊醒的比较快,慌忙伺候良婷安戴上帷帽躲进车厢。 此番也算她们倒霉,为首那位高高骑在马上的长官不是旁人,正是鲁公府的五爷良骏。 良婷安哪里敢让二房的人知晓此事,好在良骏并不认识她身边的丫鬟。 良婷安的大丫鬟杜鹃战战兢兢爬了出来,垂着脸道:“官爷救命,我们家太太行至此处遇到一伙亡命之徒,他们抢钱杀人,逃……逃向那个方向了。” 她刚要指向相反的方向,一支箭就钉在了离她手掌三寸远的地方。 良骏翻身下马,挑起地上一名侍卫的尸体看了看,又看了另外几位,尤其是腰佩,他回头冷声道:“车上坐的何人?我是鲁公府的五爷,你用的又是我鲁公府的侍卫,何必躲躲藏藏?” 他想不通鲁公府有谁这么怕见他? 没想到竟是大姐良婷安。 良骏收起戾气,诧异了下:“大姐你……” 一丝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谁与良婷安走得近?非庄良珍莫属。再看看满地鲁公府侍卫的尸体,他面上不动声色,却箭步上前扯下破碎的锦帘,果然如他所料,车里坐着缩成一团的春露和慕桃,却独独不见她身影。 良骏面若冷霜,咬牙问:“她呢?” 第86节 他问的人是谁,车里坐的人一清二楚。 此时再隐瞒已没有意义,虽然被二房知晓此事于良珍名节无益,但至少……还能增加一丝活命的机会,不管怎样,命最重要,想到这里,良婷安也顾不了太多。 她强自镇定下来,颤声道:“快去救她,一共六个突厥男子,武功极高……” 不等她说完,良骏已经飞身上马,奔向她指的方向。 庄良珍,又是庄良珍! 这个倒霉小玩意儿! 被六个男人劫走,良骏不寒而栗,脑海也浮现了她艳而不妖的小脸,香香的味道,玲珑有致的身形……越想越怕,那群下贱的蛮子千万别乱来啊。 良骏感觉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后槽牙咬的发麻。 他将手里的官兵分作三路,从三个方向包抄,誓要将那突厥杂碎碾成肉泥。 不过他干嘛这么急啊,突厥蛮子还等着用她做人质,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太好了,死不了! 可是……他还是很害怕。 良骏发狠的踹了几下马腹,眨眼窜的不见人影,身后紧追而上的士卒面面相觑,上峰这是怎么了,难道被劫持的是他亲娘? 奔到尽头是一片草木葱茏的山林,良骏撇开马,带了一队人循着脚印冲进去。 他们运气不错,那几个突厥人大概受了伤,沿途不时留下几道血迹,有些被掩盖,但瞒不了这群受过正规训练的精兵。 ☆、第093章 良骁比想象中出现的更早,而良婷安自是不肯回去,一直在原地等他。 看到姐姐没事,良骁稍稍松了口气,可是珍珍不见了,那口松开的气又差点没上过去。 “二郎,对不起。”良婷安泪如雨下。良珍被人劫走而她却平安无事,这令她有种莫名的惭愧。 良骁也顾不得安慰她,忙问突厥蛮子去向。 良婷安指了方向,慌忙又道:“良骏已经带人去追。” 良骏!良骁暗暗心惊,略一思考便对随后赶来的江茗道:“不必去追,安排我们的人蹲在各个出城要道,守株待兔,休要都督府的人插手。” 江茗领命。 良骁安慰了良婷安一句,自己朝着庄良珍消失的方向追去,小蝶自然也二话不说跟过去。 他交代小蝶:“倘若你先发现良骏与奶奶在一起,切勿打草惊蛇,你不是他对手,找个隐蔽的地方放暗号通知我。”说完,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突厥蛮子们若是知晓劫走的女人引来了好几路强大追兵,定然后悔不迭,真该当场结果了她。 不过就算不当场,只要平安出了城,庄良珍的小命依然不保。 突厥奸细常年埋伏京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比大齐的百姓还熟悉,抄荒无人烟的小径奔走简直就是轻车熟就。 而庄良珍的脚程果然也没令人失望,与众人印象中那种一戳就倒,风一吹便飘的京都小贵妇确实不太一样,可见那副娇浓浓的外表多么具有欺骗性。 但不管怎样,庄良珍到底是女流之辈,体力怎能与这群武功高强的强壮男子相提并论,跑了没多久,便被树根绊了下。 几个男人讥讽的围观她的狼狈。 来呀来呀,再跑呀。 有人钳着她的胳膊将她拖了起来。 钳她的人是墨霜师父,不,是哥舒浩。 这群人嫌热,跑了没多久便揭开面巾,露出真容。 可见他们根本就不顾忌她。 什么人才能让人一点儿也不顾忌呢?除了死人,庄良珍想不到第二个。 原来他们就没打算放过她。 那么她是傻了才会乖乖的配合,恐怕出城以后便是暴尸荒野的下场吧! 是以,假装顺从的小女人,跑了一段路忽然往那些又挤又密的深处乱窜。 气得一群突厥蛮子哇哇大叫。任他们武功再高,力气再大,也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这种鬼地方,捉一只小老鼠可比逮一头豹子艰难百倍! 但是他们速度快耐力久,逃走的庄良珍很快就发现自己体力不支,甚至已经听见了追赶而来的脚步声。 喉咙仿佛着了火,早已干的冒烟,但是剧烈奔跑的人不得不张口喘息,于是越张口越干,庄良珍满脸泥土,当脚尖磕上树根后整个人就瘫了,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哥舒浩用脚尖踢了踢一动不动的女人,装死装的挺像,钳着她的胳膊将人拎起,力道冷硬,用的是捏男人的劲,不过这个男人也不知捏女人该用多大的劲。 倘若庄良珍还有气力早就开始挣扎。 她半死不活被人拎在手里,大概是渴的狠,连疼也顾不上,小小的嘴巴一直呢喃:“水,给我水。” 都要死了还想喝水。哥舒浩暗暗冷笑。 一群人追她也累的不轻,此时早就各自找个干燥的地方打坐休息。 唯二有精神的只有哥舒浩和忽鲁,此时他俩相视而笑,这个傻女人居然跟他们要水喝。 是不是想喝饱了继续跑啊? 哥舒浩俯身看着脸已经脏的分不出颜色的庄良珍。 “想喝水是吧,可以,不过你的脚很不老实。”他转了转手里的匕首对着庄良珍小腿划了一道,伤口不深,却足够她疼的,殷红的液体随之泅染了那浅色的裙摆。 方才还闭着眼的小女人美眸猛然瞠大,浑身发抖,想来是疼极了,那双颤巍巍的瞳仁水光粼粼,竟让哥舒浩微微瑟缩了下。 庄良珍发出一声低泣:“好疼!” 哥舒浩怔然。这个当然疼。 不过她看上挺可怜的,然而怜惜一个东西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哥舒浩很快恢复冷静,哼了声,掏出水囊对着她干涩的樱唇慢慢浇,笑道:“既然受伤了,待会便让忽鲁背着你吧。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多看几眼美妙的树叶和飞虫。” 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整个人犹如焦渴的鱼,忍不住张口去迎接甘甜的水源,可是这样的浇灌法除了让她呛水,却喝不了几口。 忽鲁瞪大眼瞅着地上的小女人,悄悄咽了下口水。 庄良珍呛的不停咳嗽,脏兮兮的脸颊却随着水流渐渐露出了白皙,凝霜一般,而被水打湿的襟口也渐渐透明起来,浅紫色的软绸兜儿更是一览无余。 忽鲁的眼已经直了,先前因为逃命的缘故,尚且顾不上劫走的小娘们有多美,现在安静下来,仔细一瞧,整个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看向哥舒浩:“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美人儿,马上就要出城了,可不可以让我爽一爽啊?” 出城以后这样的香嫩娇软就要变成白骨一堆,委实可惜呀。 哥舒浩啐了他一口:“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厄蛮族牲畜,你也下得了口?” 可是她也是绝色美人啊,管她什么族的,能用就成。忽鲁压根就没什么节操。 哥舒浩不耐烦的挥挥手:“滚吧,别弄死了。” 忽鲁喜极而泣,俯身抱起庄良珍就往隐蔽些的地方钻去。 庄良珍微微睁开眼,哥舒浩冰冷的目光漫不经心扫去,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他还以为她会哀求或者要以死捍卫清白,但这个女人只是用一种令人心生寒意的漠然目光平静的望着他,浅红色的樱唇轻启,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他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三个字是——突!厥!狗! 她竟敢骂他! 哥舒浩气的脸色铁青,疾步窜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脖子:“你敢再骂一遍!” 忽鲁裤子都脱了一半被凭空冒出的哥舒浩差点吓成阳/痿。 庄良珍死死抠住男人粗鲁的大手,从喉咙里挤出:“突……厥……狗……” 她的脖颈很细也很滑,像剥了壳的鸡蛋,身体也出乎意料的轻柔,哥舒浩捏着她,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有指尖惊人的香腻。 他被迫在大昭寺装和尚装的太久,都快忘记女人是什么滋味的了。 这样一只形同待宰羔羊的美丽女人,瞬间就激起了久违了暗火,他微微眯了眯眼。 忽鲁瞅了瞅哥舒浩,又瞅瞅庄良珍的襟口,哪里还看不明白,赶忙道:“这个女人真是欠收拾,大人,不如您先来,狠狠的给她点颜色,嘿嘿,”又小心翼翼提醒了声,“别忘了给小的留一口。” 他们在商量先后顺序吗? 庄良珍鄙夷的打量着哥舒浩,这个男人也在打量她,目光一寸一寸的下滑,然后将她扔在地上,试图用腰带去捆她的手。 “不必多此一举,我不会反抗。”她讥讽道。 也对,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哥舒浩冷着脸就要去抓她的腿。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女人想要行刺他。 她的动作比哥舒浩意料的还要快,而且也没有扎向他的要害,反而是不设防的小腿。 下一瞬,他就知道庄良珍为什么不扎他要害了,因为她只要划破他一点血肉就好。 金簪有毒! “突厥狗,这是大齐的麻沸散露,滋味如何?”庄良珍趁胜又在他胳膊上扎了几下。 但他到底有些底子在身,凭着最后的力气大吼一声,将庄良珍掀翻。 不远处的忽鲁等人又嘿嘿的笑,你看把大人爽的,不容易啊,素了好多年,终于能骑一回女人,还不得拼命! “抓住她!” 哥舒浩怒吼。 忽鲁等人才惊觉异常,嗖嗖嗖窜过去,哪里还有庄良珍的身影。 按理说不该啊! 她受了伤,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一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僵在地上,胸口明晃晃扎了根簪子的哥舒浩不停咬着牙,默默望着正前方细密而摇摆的狼尾草。 她跳下去了。 第87节 扎完他便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头也未回。 众人扒开草丛,到处都是横生的芒草狼尾草,根本无从分辨这片斜坡究竟有多高,人死没死。 而浓密的斜坡深处更是安静的出奇,初步判定一下:那个女人不是摔死了便是摔晕了。 可是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哪有时间下去找人,更何况谁也不知这里有多深。 庄良珍趴在草丛里,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又痒又痛,方才惊醒,周围全是野草和横生的枝桠,分不清时间,更分不清方向。 她在囚笼一样的深谷里挣扎,怎么也走不出去,只好抓着一把又一把的长草,努力往上爬,不知摔了多少次,右腿早已失去知觉。 其实她已经不太清醒,只凭着一口求生的勇气在做着机械的动作,也亏得斜坡并不陡峭,又密布杂草,竟真的让她爬了上来。 眼睛像是被人蒙了层纱,耳朵像是塞了棉花,她摇摇晃晃的,却怎么也站不起,脑子里却嗡嗡响个不停。 庄良珍看到有人走过来,黑色的大齐官靴,是男人的,她仰起脸,努力去看,朦星般的美眸泪痕点点。 “骁哥哥,是你吗……” 她伸手去抓他,却被他俯身拥入怀中。 ☆、第094章 “良大人!” 后续追来的官兵听闻前方有动静,又见良骏俯身拽出一个东西,从裙角判断是个女人。 “不准过来。” 良骏喝止越来越近的下属,迅速脱去外衫,将庄良珍从头到脚包住。 下属们见此立刻警醒,自发的后退数步,转身不去看。 上峰如此谨慎,想必那个女子来头不小,若是被他们瞧了去不定要酿成何等大祸。 勋贵人家的私事聪明人这种时候最好装聋作哑。 因为右腿除了一道刀伤还有好几处擦伤,这么一合计,也算是血淋淋不忍直视,更别提用清水冲洗的时候有多疼。庄良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身下垫着一件长衫,一只脚翘在男人的膝上,而疼痛来源于那个正在为她包扎伤口的男人。 糟了! 她暗道不好,悄然合上眼,思量对策。 假设小蝶用了半个时辰将消息传给良骁,良骁再用一半的时间赶到,最快恐怕也得再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找到她,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相当考验良骁的观察力与追踪力。 那么良骏为何比良骁出现的早? 略一思索,她便暗呼倒霉,定是在她被劫走不久之后大姐便遇到了都督府的官兵,且这位领头的佥事还是良骏。 大姐这么做她倒也能理解,毕竟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可是为什么不是余尘行? 她宁愿是余尘行也不想是良骏啊。 余尘行至多嘴贱一点,但是碍着良骁的关系应该不敢做过分的事,良骏就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与她有仇,不共戴天。 确切的说他全家都跟她有仇,她亦然。 庄良珍冷汗涔涔,也顾不了伤口疼,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乱转,一会儿揣测他将如何害自己,一会儿掂量该怎么防备他,又想到得拖多久良骁才会出现,不管怎样,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应该越有利。 说真的,这种情况下,良骏随便插她几刀,或者做点其他什么恶心的事,只要最后掐死她,这事便算突厥蛮子干的,恐怕就是良骁也会因为没有证据而一时奈何他不得。 想到这一层,庄良珍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换成她有这样的机会定然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仇人身上插刀,何况良骏这么坏的,她死死咬住银牙,更不敢乱动。 不对,他不会下杀手的。 她手里还有经书呀。 良骏还不至于为丽惠郡主视大局于不顾,除非他不想在鲁公府混了。 想通了这一层,庄良珍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又想起鲁公府那个碍眼的陈氏,不由计上心来,一旦良骏为难她,她便抛出此计利诱,即便对方不肯上当,多少也会思量思量,如此又能拖一点儿时间,她对良骁充满信心。 庄良珍拿定主意,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这才微微启开一点眼皮,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良骏正托着腮,笑眯眯看着她。 庄良珍微微慌乱,攥了攥手心,想要往后缩,却被他攥住脚踝,无法动弹。 “真正昏睡的人,脚趾头怎么可能蜷的像蜗牛。”他把玩着她纤细圆润的小脚趾,“很疼吧,蜷成这样还装晕,你当我三岁小儿吗?” 果然和预想的差不多。 他不杀她,但也舍不得错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庄良珍沉默的看着他游走的指尖,余光瞥向右面,心口不禁凉了,右面的树下躺着一个魁梧大汉,似是从血水里捞出的,胸腹没有丝毫的起伏迹象,显然早已断气多时,这不是忽鲁吗? 倘若良骏侮辱她,再推到这个现成的尸体上,那她真真是百口莫辩。 不管怎样,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哪里就能站出来详细辩说羞辱自己的人是谁,或者不是谁,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分说细节吧! 庄良珍静默的躺在原地,任由良骏轻佻的拂过她脚背,待他一松手,她迅速缩成一团,就地滚出丈把远,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慌忙站起来,左右环顾,一瞬不瞬的瞪着良骏。 周围有人,目测还不少,皆背对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庄良珍再蠢也猜出这是谁的人,所以“救命”这两个字可以省了。 良骏悠闲的坐在原地,庄良珍望着这样的他便想起乡下捉到老鼠的猫,也是这种表情,因为吃饱了,所以懒洋洋的遛老鼠,任由老鼠折腾,可老鼠一旦跑出既定的范围,那猫登时就会露出尖牙和利爪。 庄良珍也不觉得自己能跑的远,便呆呆望着良骏,也因为腿太疼了,踟蹰一瞬,她缓缓坐在地上,却用裙摆小心的将裸足盖上。 “二嫂嫂这招野猫翻滚很是利索,想来腿应该不疼了吧?”良骏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她不知什么是野猫翻滚,只听过黑豹翻身。 庄良珍看上去很老实,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小女子老实的模样也算的乖顺了,尽管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可那白腻腻的颈子依然纤细的只手可握,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凑近了闻有多香。 那是一种特别的幽香,也不知是耳垂还是领子里散发的,总之靠近了便要失魂。 良骏烦躁的撇开眼,不悦道:“问你话呢!” “挺疼的,疼的我说话都不大利索。”所以脑子反应也慢了半拍。 她规规矩矩回答。 良骏愣了下,呵,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凶,难道她转了性? “奇怪,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客气了?”他好奇的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庄良珍脸都吓青了,下意识的攥住一块尖锐的小石头,笑道:“哪……哪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今日真是谢谢你了,你二哥定然也会对你感激不尽。” 她强调了“感激不尽”四个字,又补充了句:“改日一定请你吃酒。” “改什么日,就今日吧。”良骏笑道。 不过你说的“感激不尽”怎么听着像威胁?你在威胁我吗?良骏蹲下/身,逼近她,仔细端详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你是不是怕我强/暴你啊?” 你说什么?庄良珍差点蹦起来。 ☆、第095章 庄良珍用力将不安的心弦抚平,重新打起精神,对一逼再逼的良骏笑道:“如果你真对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我承认我的损失更大一些,可是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报复敌人,我觉得你也很亏呀。” “我挺喜欢你的,不算亏。” “住手!你让我回去收拾陈氏,没有陈氏我担保你娘马上甩掉谢兰蓉!”庄良珍语速极快,喊道,“我比陈氏厉害多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但你若伤害我,那么等我有力气收拾陈氏的时候你已经纳了谢兰蓉,已经纳了,就算反悔别人也知道你纳过一个贵妾,一辈子都洗不清!” 所以,只有她能帮他! 这似乎提及了良骏不愉快的回忆,他拧眉看着她:“那么……当初你干嘛不嫁我呢?你嫁给我,战斗力又这么强,哪里还会有贵妾小妾什么的麻烦!” 庄良珍愣了下,九成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剩下的一成用来分析他的话。她知道他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但她不得不顺着借口辩驳:“你说得轻松,我是嫌命长了才要嫁给你。我只不过要嫁良骁,良二夫人便要我生不如死,我要是嫁给你坟头草都两丈高!” “你傻吗,你要嫁我就直接找我啊,就像你直接找上良骁,你连问都不问就将我踢出局,我很生气呢!” 庄良珍都要疯了,完全搞不懂他在这里生哪门子的气,再说找他?他开什么玩笑,找他的话坟头草长得更高!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她还是分得清的。但他人已经凑过来,差点就噙住了她嘴巴。 她躲得飞快,一脚蹬一脚的往后躲,每一下都疼的额角冒汗,直到后背抵住坚硬的树干,避无可避。 “虽然你脏了点,可是衣服里面或许是干净的,应该没有灰吧?”他说着佯作要检查,掀起她裙摆。 庄良珍尖叫一声推开他的手。 而他却嗅到了那片温柔丝滑的裙摆拂过时撩起的淡淡幽香。 良骏怔了怔,倾身靠近她:“别害羞啊,反正咱们又不是没试过?其实……” 其实他技术很好的,有丰富的那啥经验。不过这句话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用力的咽了下去,莫名的,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他阅历丰富,尽管大家心知肚明,可就是不想亲口对她承认。 不过他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倒也不是非做不可。 因为她受伤了。 而他也很担心虚弱的她,更被当时那个奄奄一息的她吓得肝胆俱裂。 良骏笑眯眯盯视庄良珍,原来她还知道怕他呀,从前的牙尖嘴利呢? 庄良珍抬眸看了看天色,闭上眼,再撑一会儿,撑一会儿就好。 良骏见她忽然闭目,眸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那两片红唇,饱满而鲜艳,是甜的还是苦的? 他忍不住尝了口。 庄良珍死死环住自己的胳膊,任由他品尝,直到他得寸进尺,想要挑开她的牙关,她才忍无可忍推开他。 但是这样的动作也让她痛的浑身发抖,看上去却像是气的。 良骏喜欢她害怕服软的样子,但不喜欢被她避如蛇蝎,当即也有些恼意,说的话便也越来越混账。 “躲什么躲!警告你啊,今天你要是不乖乖的……我就再把你扔下去,”他指着那片状似深井的谷底,阴险笑道,“为了不让你寂寞,要不……走之前我再扔两条蛇,你们可以一起玩,良骁来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蛇羹。” 这话可真恶毒。 即便放在正常的环境,十几岁的小丫头听了“蛇”这个字估计也要打冷战,何况庄良珍还身处如斯环境。 第88节 她也恶心,但是只能靠自己。 庄良珍没想到良骏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 “你想怎样?”她知道他想怎样,但能多说一句便说一句,也许就能拖延一会儿。 明知故问。良骏检查了下她的伤处,见没有出血,重新按住她肩膀,这回开始亲她耳垂。 庄良珍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她并不是懵懂的小姑娘,知道这样代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坐下吧,我帮你解决,用手可以吗?”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虽然很恶心,但是跟这差不多恶心的她也经历过,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做。 这事换成及笄之前的她,定然宁愿一头撞死,可是及笄之后,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她的心境也早就变得。 如果避无可避,不如换种妥协的方式。 良骏大概是没见过她这样大胆的女人,脸色不由铁青,瞪大眼望着她。 “你不就想这样吗?我建议的方式你们男人不是挺喜欢的?装什么装?”庄良珍鄙夷道。 她扶着伤腿调整了下姿势,让伤口不那么疼,又挽了挽袖子。 良骏竟莫名的心虚与伤感,不停推开她伸来的手。 别碰我!他怒火中烧。 怎么变成他不要她碰他了? 可是不这样的话,她还能怎么办?庄良珍死死抓住他腰带:“我不这样,你会放过我吗?” 良骏不肯回答,却也不肯让她碰自己,因为怒意,连耳廓也烧的通红。 “说啊,说你放过我。”庄良珍近乎哀求道。 他还是不肯,甚至要去扯她的衣襟,庄良珍则一面闪躲,一面去扯他腰带,他死死捂住如何也不松手。 但那些抵抗在她的面前都变得那么无力、笨拙,他很伤心,无言描述的伤心。 这种方式确实很有诱惑力,充满新奇的刺激,可他竟感觉不到半分喜悦。 他的灵魂被她狠狠的唾弃与掌掴。 却更担心她受伤的腿。良骏虚弱道:“我认输,你别别闹了,腿不疼吗……” 真的吗?她乌黑的眼睛因为获得了不被侵犯的保证终于溢出泪光。 直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深深的激出二人一身冷汗。 “你们在干嘛?”良骁一步一步走过来,认真的问。 良骁! 庄良珍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咒,僵木木的,两只手还维持着撕扯良骏腰带的动作,脑子一片空白! 她哆嗦了一下,惶惶看向良骁。 ☆、第096章 现在的情况委实诡异。 庄良珍看见自己两手除了攥住良骏的腰带,为了发力半边身子几乎都挨着他,而始作俑者良骏的动作明显就是在抗拒她的“骚扰”。 想必在良骁眼里也是如此。 她呆呆看向良骁,心中百转千回,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就是几息的功夫。 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松开手,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她面无血色,看上去倒像是因为心虚和害怕而面无血色。 良骏笑了笑,垂下眼睫闪过一丝冷意。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腰带:“二哥,我们还能干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嘛,二嫂嫂意图非礼。” 什么? 我非礼你? 庄良珍难以置信的瞪着无耻之极的良骏。 是呀,就是你非礼我。良骏抬眸看向她。 原来这就是良骏的报复。 总算让他抓住把柄,而且也终于报复到了点上。 只要良骁与她闹掰了,或者和离……庄良珍不寒而栗,惊慌的再次看向良骁,良骁已经站在了她对面。 难得她也有慌张的时候,扶着树干狼狈的站起来,厉声喊道:“我没有,良骁,我没有!” 良骏不紧不慢道:“二嫂嫂,你没有什么?是没有扯我腰带还是没有说要用手帮我解决?” 每一个字都像把锤子,重重的敲在庄良珍太阳穴。 “胡说,你胡说!”她眼底还有方才未消失的泪光,似有无边恨意的瞪着他,“是你要强辱我,你逼我的!” “说话要讲证据,二嫂嫂。”良骏笑道。 事实上,庄良珍的惊慌与在意无不刺痛了他。 在她心里,良骁就是一切呢。 她是怕失去心爱的人,还是怕失去荣华富贵。良骏心口冉冉升起一团火,也一步一步将她逼进死胡同。 他就是要她与良骁离心离德。 作为这场误会中至关重要的人物良骁,却一直沉默的看着庄良珍,当庄良珍还要与良骏分辨时,他终于出声:“老五,你滚远一点。珍珍,你跟他吵不赢的,我只问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庄良珍浑身发抖,仰脸怔怔看着良骁。 直到他又大声问了一遍。 庄良珍才哭道:“扯……扯他腰带。” “扯他腰带干什么?” 她又羞又恼,捏着两只无措的小手,就像个孩子,仿佛又变成从前那个闯了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庄良珍,呐呐无言,也或者是自知理亏才无言。 但是良骁并非只是一味纵容她的大人,他更是一个男人,她的男人。 良骏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庄良珍滚落的泪很烫,烫的他眼睛和胸口微微的疼,但是他根本就无法插足那两个人之间。 良骁只看着她,要她解释。 而她眼里也只有良骁。 这样的认知就像火苗,再一次引燃了良骏藏在心底压抑多时的嫉恨与愤怒,当一个男人再也无法隐藏对一个女人的独占欲时,极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放在平时,良骏是想都不会想的,但这一刻,这一瞬,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心头,浮现眼底。 谁也没注意到良骏眼底几欲喷涌的杀意。 却说悔恨交加的庄良珍,小小的身子倚着树干,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泪水,因为抽泣胸/口不断的起伏。 “我假意拂去谢兰蓉鬓边一朵落花,你便不依不饶,屁大一点的东西,让你与邬清月平分,你也能闹个半天,”良骁平静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她哭而有所松动,声音又冷又低,“那么庄良珍,我呢,我就活该忍受你为别的男人解决生理需求吗?你不是特别恶心那个玩意儿吗,怎么别人的就宝贝?” “他要强迫我……我害怕,可是又等不到你,只想拖延一点时间……”她的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我可没看出你哪里害怕,倒是别人被你压着差点没反抗过来。”良骁捏着她下巴道。 所以她还解释什么呀? 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呢,关键是看怎么理解。 庄良珍双唇颤抖,容色间既落寞又木然。 当她知道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时便失去了与他对峙的力量。 所以他对她的那些伤害都理所当然了,而身为妻子的她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好像……真的都是她的错呢。 她出生是错,活着是错,为他暖床却是对的。 庄良珍扯了扯嘴角,任由良骁牵着她离开。 她步伐有些踉跄,失魂落魄。 良骏不愿意,上前去拽她,却被良骁反手一记耳光抽偏了脸。 良骁怒吼道:“我让你滚,听不见吗?” 这就是他的血亲,是他的兄弟,此后他再不会手软。 “我要她。”良骏无动于衷道。 良骁却笑了:“你要她?你敢吗?你敢去老太爷面前这么说……”他冷眼看向木然的庄良珍,“我就把她送给你。” 良骏乌黑的瞳仁狠狠一缩,不停晃动,却无比惊恐的望向庄良珍。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再说“恭喜你报复成功”。 庄良珍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打了人家一巴掌,人家也不是好惹的,自然要还她一巴掌,但如果是对方先打了她,在她还击后又同样还击回来,那么她定然要以十倍的力气再还回去的。 就像现在,良骏害得她这样狼狈,将来她亦会让他生不如死。庄良珍漠然的移开视线,一瘸一拐跟着良骁离去。 良骏却又不怕死的追过来,死死攥住良骁手腕:“我错了,刚才我撒谎了,是我欺负她,逼得她那样做的。” 庄良珍诧异的抬起眼睫,转眸看向他。良骏知道她在看自己,无端的紧张,也知道这很可能是真的惹毛良骁了:“你别打她,是男人就打我。” 我当然不会打女人,但这还轮不到你来教,你这个目无尊长违背人伦的畜生。“今日我先替你娘教训你,回到府中再与你仔细分说。”良骁手腕一翻,挣开良骏的手。 打起来了。 但在打之前,良骁将外衫劈头盖脸扔到庄良珍头上:“要脸的话就自己捂住,别让人认出来。” 她默默缩在那宽大的衣袍中,尽量找个安静的空地,目无表情的望着两个打架的男人,真丑。 但是这里到处都是良骏的人,这样的动静很快引起其他官兵的注意,众人渐渐朝这面靠拢,若非良骁穿着官靴,中衣领子是三大营特别的正红色,他们就要当是突厥奸细对待。 是呀,如果把良骁当成突厥奸细杀了,再推到那个死的不能再死的忽鲁身上…… 第89节 戎政大人追击突厥人不幸中箭。 是了,那死掉的突厥人旁边不是还散落了几根箭吗? 良骏忽然笑了,与自己的长随交换了一个目光,又瞥了眼地上的箭。 既然撕破脸了,那就让庄良珍今日做寡妇吧。 先杀她男人,再强要了她,谅她也不敢啰嗦。 当良骏与长随交换意味不明的目光时,良骁就有所警觉,余光果然瞥见一名五军都督府的差役弯着腰捡拾突厥人的箭,登时心惊肉跳。 “珍珍快跑。”他喊了声,下手也更狠。 庄良珍愣了下,不明所以。 良骏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可能半途而废,猛然出手直奔良骁咽喉,却被他更快的挡住,一推一让,良骁已经转到他身后,死死制住他,显然是要用他挡箭。 总共只有三根箭,而给良骏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用五军都督府的箭伤他。 这下庄良珍可算是看穿良骏的意图,她用力捂住嘴巴。 这十几个官兵皆是良骏的生死亲随,上峰的话有时候比皇室的还好使,上峰的命在他们眼里也是最重要的,眼见形势变了味道,纵使再蠢的也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让这个三大营的红领上峰活着走出去,那么他们的上峰就完了,是以,那还不拼了命的一拥而上。 良骏笑着后退几步,对拉弓的亲随道:“交给你们了。” 他转过身,多少有些心虚,事后一定会觉得自己疯魔了。 可是,这是良骁逼他的。 不这么做,庄良珍该怎么办? 然而……他为何要为一个女人杀了自己的堂兄?他想不明白。 但想起了良骁对他的羞辱。 当日,他让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有多丢脸,今日,他就要他同样的丢脸。 良骏将试图逃跑的庄良珍拖了过来,强迫她望着被围在中央的良骁:“小玩意儿,我早就说了,良骁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们女人只会看表象,他呀,挨了打也狼狈,中了箭也会死。” 放开我,你放开我!庄良珍不停挣扎。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良骏立在她身后,一臂揽住她肩膀,一手握住她脖颈,迫使她仰起脸,“我要你,你给不给?” 她敢说不给,他就掐死她。 幸好她没说不给,她说“呸”。 ☆、第097章 幸亏个子高,否则真要被庄良珍啐一脸。 良骏将她提起来按在树上,那树干足有三人合抱粗,庄良珍感觉自己被钉在了一堵墙上,还是粗粝的那种,咯的后背刺痛,她伸着胳膊反抗,就不信躲过了那些突厥奸细的玷/污,还躲不过一个良骏。 “良骏,你这是要杀兄辱嫂吗?”她不敢尖叫,唯恐令良骁分神。 “你算什么嫂,喊你一声‘二嫂嫂’不过是逗你玩,江陵良氏的族谱压根就没你这个人!你连长房的一个妾都不算。”良骏咬牙道。 妾上不了族谱但好歹还有根可循,而她,鲁公府只是陪她表演了一场婚礼。根本就没人承认她,那么他要她,也算不得违背伦常! “你们不承认是你们的事,只要良骁承认,你就是辱嫂,是世上最无耻的无耻之徒。”她满目不屑,“你以为杀了良骁就能对我为所欲为?” 良骏也冷笑:“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庄良珍呵呵的笑,用力打了他一巴掌。报应啊,从前她真是想左了,为什么不让良二夫人知道她有这么一个畜生儿子呢?今天,她先替那毒妇抽这无法无天的小畜生一嘴巴! 可她打一下,良骏就撕一下她的衣服,直到只剩一件单薄的兜儿。 这个娇小的女人才开始发抖,寒星一般的眼眸散发着荧荧的光。 良骏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想起了被雨水淋湿的小猫,也会这样楚楚而颤颤的打量人。他感到微微的不安,问她还打不打了? 她果然不敢再打,任由他俯身拥抱她,凝脂一般的细腻,是世上最动人的丝缎。 她的脸颊温凉,缓缓的贴着他臂膀,像可怜的臣服的小猫,以期唤起他的怜惜吗?良骏有些心软,放缓了手里的动作,轻声安慰:“你别怕,我会很轻……” 他要完完整整拥有她,为此疯魔。 她的神情仿佛也没有多怕,樱唇却轻轻印在他的胳膊上,仿若一束束电流涌过,良骏目光一柔,这样多好,你这样听话多好。 庄良珍猛然张口恶狠狠的咬了下去,那一嘴显然酝酿已久,又快又狠,深深的扎进肉里。 感动不已的良骏顷刻僵硬,羞辱难当。 她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良骏震怒不已,迫她松口,将她甩地上,对着她后背就是一鞭子。 这根本不是女人,是驯不服的烈马。 庄良珍闷哼一声,两眼冒金星,却死死咬着唇。 即便如此震怒,良骏也竭力的控制了力道,但她的娇嫩也远远的超过了他的想象,那片洁白的玉背霎时浮起了一道殷红的长痕,美的妖娆而凄厉。 良骏的手不禁发抖,胳膊却湿了一片,被她咬过的地方血肉模糊,殷红的液体沿着修长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顺着皮鞭一滴一滴的淌落土里消失不见。 “良骏!”良骁吼道。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他目眦欲裂,这一刻即便是让他将鲁公府屠戮待尽也是在所不惜。他用力劈开挡路之人的咽喉,直奔庄良珍而去。 他尽量将她搂进怀中,用衣襟包着她,不让她被人看见,庄良珍缓缓睁开眼,痛苦的望着他。他的脸颊和脖颈沾满了血,应该都是别人的,他是不会受伤的。 他的眼眸那样的深情,里面只有她,为何在这以前,她从未发现过。 其实从他奔来到将她藏在怀里也不过短短的瞬间,明明这样的短,她却仿佛看见了很多,但是抱着她,他的行动明显开始迟缓,一旦动作跟不上反应,情况便不容乐观,一支箭擦着他的小腿飞过,他仿佛没有知觉,全力往浓荫深处而去。 跑了一会儿,他才将她放下,将最后一件上衣脱给她:“你先走吧,我再挡一会,江茗他们应该捉到突厥人了,很快就会赶过来,小蝶应该也在附近。”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跟我一块儿走。”她问,一瞬不瞬望着脸色苍白的他。 他给她的衣服背面有一团血迹,血迹的中央是一个洞。 庄良珍爬起来,不顾他的反对,执意绕到他身后,非要看看怎么回事。 他后背扎了一支箭,箭端被砍去大半,位置还很靠近心肺。 良骁! 庄良珍痛苦的掩面委顿在地。 如果他死了,此生纵然是化成厉鬼永世不得超生,她也要生生世世的诅咒鲁公府。 而那些追赶这对小夫妻的人呢,他们并没有追来,而是不知所措的望着良骏。 良骏的亲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粗哑道:“大人,此时不趁胜追击就再也没有机会,如非有个女人拖后腿,谁能逮住良骁!” 再晚就来不及了! 良骏抬眸看向他:“所以连你也觉得我今日是仗着人多还有一个女人才坑了他?” 这……属下不敢!亲随立即否认,但还是心急如焚,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良骏丢了血迹斑斑的皮鞭,像是丢掉一件垃圾。 他说:“我们走。” 走?大人没疯吧! 良骏冷声道:“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们几个先将突厥人的尸体带回去领赏。” 想必在这之前良骁已经安排了人在各路出口守株待兔,突厥奸细不过是瓮中之鳖,他们也没必要再去和三大营的人争。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为今天放过良骁而悔恨不已,可是他害怕了,怕那个女人的眼睛。 当她那样望着他,就像一面倒映所有的星湖,映着他贪婪以及……欲念横生的模样。 他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抽那一鞭子,可当时的他更想扭断她的脖子,这样她诱人的红唇就再不会吐露伤人的话,潋滟的美眸也不敢再鄙视他。 他听说有一种烈马,如何也是驯不服的,就得用鞭子狠狠的抽,再饿个半死,然后亲手喂她吃东西。 如果此番,他能平息祖父的怒火,此生定要驯服那匹烈马,总有一日,他会骑上去,骑个够,骑到那匹马一日不被骑便摇尾乞怜。 ☆、第098章 且说那对逃走的小夫妻,当发现良骁后背的伤,庄良珍就不行了,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凝结成冰,也忘了自己背上火辣辣的鞭痕。 原来她还是怕的,怕他死了,自此世上只遗她一人,再没有谁关心她的快乐与痛苦,健康与疾病,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她不想他死,不想孤零零的活,孤零零的复仇,连个可以恨可以撒气的都没了! 她这样的恨他,刻骨铭心,所以他不可以死。 良骁拉开她,轻描淡写道:“死不了,若是伤及腑脏我不可能走到现在。” 真伤了腑脏的人怎么可能跑这么远。 庄良珍这才松了口气,也觉得那个方寸大乱的自己有些可笑。可是他的伤口在流血,那么多的血真的没事吗?她挨了一鞭子便疼的魂飞魄散,他挨得却是一支箭…… 不过良骁怎么会死呢,要死也得她来动手。 小丫头的神情不断变幻。良骁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怎么,听说我死不了很失望?” 庄良珍诧异的看向他,若非亲耳听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良骁说的话。 他是那种不挑场合针锋相对的人? 也不看看都火烧屁股了还有心情计较她是不是红杏出墙? 庄良珍攥紧他的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命保住再跟我算账吧。” “他不会追来了。”良骁淡淡道。 两人在此地停留片刻,连追兵的脚步声都不曾听见,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良骏撤离;二是良骏遇到了他的人。 庄良珍也愣住:“你的意思是……他,他放过我们了?” 良骁讥讽道:“是放过你,不是放过我。” 第90节 这句话刺了她一嘴。庄良珍嘴角翕合半晌才勃然松开握紧他的手。 “你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他回。 庄良珍拧了拧眉,偏过头定定的望着他。 他也懒得再装好人,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在压抑怒气,略苍的唇色却泄露了此刻他的一丝脆弱。这让一贯觉得他强大坚不可摧的庄良珍有过瞬间的迷惘。 而她的迷惘却浸润了他疼痛的心。 他终是无可奈何的将她抱在怀中:“珍珍,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都要被你气死了……” 庄良珍眼眶一红,哑着声音问:“那你为何……还要我?”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 良骁的面色微白:“因为我这心里装满了珍珍。” 她被他的话惹哭了。 树丛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异响,良骁下意识的将她拥紧,庄良珍也本能的搂住他的腰。 小蝶呸呸的吐着嘴里的灰尘,满头大汗,卸下肩上沉重的突厥人,叉着腰喘着粗气对良骁道:“莫怪我来得晚啊,半道上就被这个王八蛋缠住,幸亏我反应快,否则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他手里。” 她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突厥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脸色发乌,这个人是谁,化成灰庄良珍都能认得。 “是他,他叫哥舒浩,就是大昭寺的假和尚,劫持我的突厥人都听他的话,他还要……还要欺负我,被我用麻沸散露扎伤!”然后跳进深谷才得以保全。 想起跳下深谷那一瞬,庄良珍的心就不停揪起来,当时那若是个断崖,此刻她大约早就尸骨无存,由是怎能不恨,恨不能撕了这个突厥狗! 良骁却心惊肉跳望着她,然后晕了过去。 良骁! …… 这一日,良骏比平时晚了些时候才回府,良二夫人正要数落他为何不遣人回个话,有没有用晚膳什么的,却见他神情低落,像只斗败的公鸡。 良骏问:“良骁呢?” “听说受了伤,还惊动了老太爷。”良二夫人轻描淡写道,虽然她已经派人像模像样的过去问候了,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真心疼,说实话还有点小开心呢。 良骁若是没了,那爵位不就是良骏的么。 反正婷婉也不是当太子妃的料,那么她也没必要再巴结小长房。 “爹呢?”良骏又问。 “与同僚喝酒了,”良二夫人没好气道,也发觉良骏不太对劲,“五儿,你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恐怕瞒不住了,倘若良骏没猜错的话良骁很有可能利用这件事撺掇庄良珍向老太君提要求,所以母亲早晚会知道的。 良骏迟疑了下,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屋里的下人察觉主子脸色哪里还会不懂,皆欠身纷纷退出。 良二夫人也是满头雾水,柔声道:“好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你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一会儿她就要蹦起来了。良骏眼睛黑黝黝的,看的良二夫人心惊肉跳。 他缓缓道:“娘,我撒谎了,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丽惠郡主。”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喜欢,娘也不喜欢,娘只喜欢你喜欢的。”良二夫人一面说他是傻孩子,一面亲手为他剥了枚葡萄。 “不,我喜欢的这个人,娘若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良骏怔怔道。 扑哧,良二夫人笑了,将葡萄塞进他微干的口中,没好气道:“就你这点花花肠子,娘都懒得与你计较,咱们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若非出了谢兰蓉这一遭,你喜欢谁家的姑娘娘都不生气,左不过多一个逗你开心的。” 良骏摇了摇头,哀伤道:“不,您不会喜欢她的。” 良二夫人的笑意渐渐敛去,一脸凝重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沉声道:“难道你看上乐坊女子?荒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那些个女人全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你还年轻,不懂这些,退一万步讲,喜欢那种人,你不想要自己的身子了吗?” 他就知道会这样,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喜欢庄良珍。 这怎么可能的,连他自己想一想都如坠雾里。 “娘,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喜欢她,大概是去年赏梅品酒那日的孽缘吧,一见到她我就喜欢的不得了,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一开始我都不知道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只是一看到她就什么都忘了,心情也会变得特别好,想要找她说话……” 赏梅品酒? 良二夫人愣了下,去年那些女孩子都是良骏的堂妹和表妹,表妹又基本是见过面的,她怎么不记得他对谁特别好过? 况且,那几个表妹也算不得什么姿容绝丽的大美人啊! 不对,姿容绝丽,良二夫人脸色一白,难道,难道是谢兰蓉,不是,不是,这个早就被否认了……那么还有谁能当得起姿容绝丽这四个字? 庄……良……珍! 当“庄良珍”三个大字哐哐哐的从良二夫人脑子里蹦出时,良二夫人也差点蹦起来,她张大嘴巴,啊啊啊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骏似乎也感觉羞耻,痛苦的闭上眼:“娘,您别骂她好不好,那还不如打我呢,她没有勾引我更没有暗示我,端午节那次也是我……色迷心窍才上钩。” 啊了半天,良二夫人才一屁股瘫坐炕上,缓缓抬起抖个不停的右手,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贱!人!” 良骏不明白,犯错的人明明是他呀,母亲为何想也不想就骂庄良珍。“她哪里贱了?否则也不会对我的深情不屑一顾。” 良二夫人喃喃道:“她对我儿的深情都不屑一顾,可见是贱的没边了。” 说完,仿佛才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神智,良二夫人几乎是一步窜到良骏跟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仰脸瞪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良骏无措的拧紧了眉:“娘,从小到大我都未令您失望过,也没求过您什么,这一回就答应我好吗,我想要她,等这一切结束,把她给我好不好……” 良二夫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娘!良骏大惊失色。 ☆、第099章 也亏得良骏提前给良二夫人交了底,否则等老太君喊她过去说话她就不只是晕了。 正如良骏所料,庄良珍一身素衣坐在月华堂,神情凝重,老太君被她唬的也不由凝重,虽然她还没闹明白庄良珍不在屋里伺候自己的夫君跑到这里想干嘛,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经过一场劫持的虚惊,良骁提醒庄良珍,这回她可算能如愿以偿去江陵马场了,而且老太爷和老太君一定会答应,说不定中秋过后就将她打包送去,绝不拖泥带水。 老太君按下不解,淡定的摸了摸那枚雕了宝瓶和蟠桃的赤金护甲:“说吧,究竟所为何事,还要我这老太婆将一屋子侍候的人打发出去。” 庄良珍对老太君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肃穆的起身,在老太君冰冷的视线下任由慕桃伺候自己除去上衣,然后转过身,将整片光/裸的后背呈现。 那样暖玉似的的一片娇嫩,赫然躺着一道触目的红色痕迹。 老太君神情一凛,大概预料到发生了什么,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二郎不是这种冲动之人,你们又还年轻,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孝。” 原来老太君以为庄良珍是来状告良骁动粗。且不管到底是谁对庄良珍动粗,单从这番话里就已听出偏袒之意,好像庄良珍挨了打是活该,是造成“不孝”的罪魁祸首。 老毒妇年纪这么大,给她一个刺激的消息不知会不会中风?庄良珍冷冷一笑,回身恭恭敬敬对老太君福了福身:“老太君息怒,孙媳背上的伤可不是二爷所为。” 嗯?不是良骁?老太君松了口气,不是就好。在得到剩下的马经之前,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良骏打的。” 紧接而下的这句话仿佛一只又沉又黑的锅当场拍向老太君后脑勺。 老太君“吱楞”一下懵了。 庄良珍视若无睹,一脸凄怨的掩袖哽咽道:“孙媳恳请老太君什么也不要问,反正孙媳是没脸见人了,只求您老人家……允我回祖宅吧。” 鲁公府的祖宅在江陵,且大宅院与江陵马场紧密相连。 发生这种事庄良珍要求回祖宅真是再正常不过。 她是世孙夫人,总不能将她安置在外宅,那还成何体统,岂不要被其他世家笑死。而惩罚良骏……至少老太君和良二夫人舍不得。在她们眼里,良骏欺辱庄良珍真就跟欺负奴婢没甚区别,但她们也不会赞成良骏此举,就算是奴婢也是要分值不值得欺负的,庄良珍属于不值得那一栏。 她们只会愤怒被欺负的庄良珍辱没了良骏。更会认为庄良珍这小丫头不简单,简直夫君和小叔两手抓,长此以往,家里的男人岂不都要被她祸害了。 话题扯的有点远,且说老太君还真差点中风了,只觉得心口一腔血轰地往头顶窜去,差点没上过气。 她这个年纪若还猜不出良骏可能因为什么打了庄良珍一鞭子那真是白活了。 名义上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叔,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会因什么闹矛盾? 老太君感觉袜子都被冷汗浇透了。 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二郎媳妇,你可不要红口白牙的浑说,你不想要命了吗?你知不知道女人的清誉比命还重要,怎能如此……如此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老太君您让倪嬷嬷去检查一下良骏的左臂,是否有咬伤便一清二楚。”庄良珍伤心欲绝,只是掩着帕子,也不知到底流没流泪。 大胆!你竟敢咬五郎!老太君死死咬住唇,再恨也不可能真喊出来,那不就等于承认五郎欺辱她。 鲁公府的子嗣本就稀薄,各个又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少哪一个都不啻于削鲁公府的胳膊。她气的个头晕眼花,只恨不能撕了庄良珍,这个贱妇祸害谁不好,怎么就非要挑良骏! 老太君气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笑道:“我相信五郎的为人,也理解你受了委屈,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应该不用我教你吧,你别只顾伤心晕了脑子……那时大家可就都没法收场。” 庄良珍点点头,柔声道:“我省得,只是孙媳如今再没脸见人了,只求入祖宅了却残生,若能得老太君怜惜一二,孙媳也……自当鞠躬尽瘁。” 你们给我好处,我当然也会给你们好处。 老太君眯了眯眼,沉默片刻。 良骁说的没错,这些人肯定要极力否认。 可不管怎么否认,庄良珍觉得最迟明早老太君就要找她商议回祖宅的事。 因为良骏是良二夫人的一切,而庄良珍也不是普通奴婢,处置哪个都不行,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隔离,隔得越远越好。 老太君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经过了最初的雷霆骤雨,此刻心神早已渐渐稳定。 “二郎媳妇,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调查清楚。” 目的达到便可,庄良珍福了福身,委委屈屈的告退。 她刚走没多久,倪嬷嬷两条腿就跟安了风火轮似的往二房窜去。 可惜良二夫人还没醒。 她这下可真晕了个够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幽幽睁开眼,只看见焦急的婷婉和拘谨的良念柔。 “五郎,五郎呢?”良二夫人掀被而坐,厉声问。 “娘,您快想想办法救救五哥吧!”良婷婉泪如雨下,“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董妈妈的人便过来回话,说五哥被祖父抽了十几鞭子,连晚膳也没用,至今还跪在祠堂。祖父好凶,连祖母过去也被斥了回来。” 第91节 良二夫人一阵眩晕,赶忙按住太阳穴。 她的五儿呀! 连她自己都舍不得打的孩子居然被别人抽了十几鞭子。 良二夫人捂着胸口,恨不能手撕了庄良珍。 贱婢呀,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一直立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倪嬷嬷轻咳一声,垂首道:“二夫人休要伤心过度,老太君还有急事请您现在就过去回话。” …… 关于良二夫人和老太君那边是如何的人仰马翻这里便先不提,话说庄良珍回到慎德园,良骁还未醒。 此前他只清醒了一小会儿,交代了她几句话又睡去。 他答应的事都会帮她实现,譬如走进江陵马场。 屋里子弥漫了浓浓的草药味,一脸紧张的东珠正在辅助廖先生为良骁换药,她神情略带忧伤,眸中一脉泪意,换完药还拧了帕子,将要为良骁擦脸,余光瞥见庄良珍又立即放了下来。只垂首走上前向庄良珍施礼,淡淡道:“廖先生说二爷很快就要醒了,吩咐奴婢炖一盅药膳粥。” 庄良珍点点头,快去吧。东珠欠身告退。 许久未曾露面的廖先生瞥了眼庄良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有话要说,又摇了摇头,只道:“二爷身强力壮,小心将养一个月肯定没有大碍,夫人不必忧心。” 庄良珍颔首:“有劳先生了。春露,送先生下去休息吧。” “是。”春露道。 廖先生扬唇一笑,潇洒告辞。说实话自从走进来庄良珍就被他看的不舒服,但因为脑子里装着其他的事,一时竟也没顾上深思。 她做了东珠没有做完的事,拾起铜盆里的帕子,轻轻拧干,缓缓伸向良骁的侧脸。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认真看过这张脸了。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睁开之时,倒映在澄澈眸中,仿若矗立神秘湖泊岸边的幽静树影。 睡着的他看上去很平和,令她莫名的放松。 良骁缓缓启开眼睫,庄良珍一怔,下意识就要缩回为他擦脸的手,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看了她片刻,拇指一直轻轻摩挲她细滑的手背,然后在她惊愕的神情中,引至唇畔印上轻吻。 “珍珍的手怎么这么小呢?”他问。 你……伤口不痛了么?她移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 “睡前我想过一件事,如果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你,那么此生应该不会再分开了。”他嗓音微微的沙哑。 “所以你一直等我回来才睁开?”她问。 良骁笑了,点点头,慢腾腾爬起,中间扯了下伤口,眉头竟皱也未皱。 “你还是再趴会儿吧。”庄良珍劝道,却被他捞进怀中,沉默的拥紧。 “珍珍,你去江陵马场,会想我吗?”他问。 庄良珍眼睫轻颤,咬着唇呐呐无语。 “休沐的时候我便去看你好不好?嗯……也许不久之后我还能调任过去,你想要我去吗?”他又问。 但是他的女孩似乎在发抖。 良骁松开她,引她看着自己,却从她既怨且嗔的神情读懂了千言万语。 “别哭好不好?我以后不那样欺负你了,你不喜欢的姿势,不想要的时候,我……依你……行吗?”他吻了吻那双微红眼角的泪痕。 真的吗?她抬眸看向他,心口微微的发热,明明是开心的,却不知眼泪为何先落了下来。良骁以唇挡住那失控的珍珠。 庄良珍挡开他:“眼泪是咸的,你为什么要吃?” “是甜的。”他小声道,望着她诧异的模样,不由笑着倾身覆上她双唇,“你尝尝。” 他微凉的舌尖轻轻抵住她躲闪的丁香。 ☆、第100章 庄良珍睁大眼睛,还在思考眼泪是甜是咸,口中已然灌入了他的热息,比之热息更烫的一腔热血登时染红她面颊耳垂。 这绵长的一吻夹着急迫的暖流轻轻漫过她心弦,她止不住颤栗,呼吸微乱。 良骁被她窘迫的样子逗笑:“为何不含住我的舌?那样……比努力推开它更容易呼吸。” 他努力在她容忍的限度内教授她如何去接纳。 她愣怔的望着他。 他眼睛深深的,仿佛也没那么可怕,与记忆中的骁哥哥若有若无的重叠,对她低柔道:“珍珍,让我亲亲好吗?”低首再次吻了过来,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撬开她微启的小嘴。 每一下都那么轻,像露珠熨帖过花蕊。 怀中佳人微弱的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反抗。良骁尽量将动作放轻,避开她背上的鞭痕,臂膀却坚实而有力的固定她的摇摇欲坠。 昔年,他在雨中第一次亲她,她眼底写满惊诧,粉腮飞红,笨拙而又好奇的回应,品吮他双唇,仿佛不知餍足的小猫。 如今,他与她皆伤痕累累,彼此小心翼翼的试探,在拥吻中汲取一丝丝记忆中的甜蜜,仿佛又嗅到了那日沐雨的花香。 直到他察觉一片温热的濡湿铺满她脸颊。 良骁缓缓离开她的唇,以袖擦拭那断了线的珠玉:“好了,我不亲便是。” 她轻然张开眼睫,满是空濛与迷惘,令他惊喜的是里面并无想象之中的轻蔑与憎恨,她深深望着他,他竭力不让心律失衡,也竭力的忽略暗喜过后那抹荒唐的怪异。 佳人深邃凝视着他,但更像是透过他,望着另一人。 庄良珍呢喃了声:“骁哥哥。”与他四目相对,仰脸靠近主动吻住了他。 像是干涸的鱼渴求一汪清水,她的思念与虔诚再也无法隐藏,全部浇筑成这久违的唇齿旖旎。 她好想他,骁哥哥。 良骁怔然,右手僵硬的轻托她后脑,当他回过神,那迤逦的一吻早已结束,迎上的却是一双清明而莹亮的眼睛,她已恢复如常,倒了杯茶,递与他:“良骁,其实今早并非大姐约了我,而是我主动找的大姐。” 尽管她饱受打击,但她还是想要面对现实。 良骁。她唤他良骁?良骁不动声色嗯了声。 “我们一起去了三星观。”尽管也已做好准备,但她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我还见了守默道长……我们说了很多话。” 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恰如预料的那样开始在良骁心头弥漫。 她确认了真相,她终于确认了。 所以他对她的爱再也解释不清。 庄良珍用力的抿紧唇,垂着眼皮淡淡道:“我从未想过我的父亲是……是那样的,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也跟我听说过的所谓的‘真相’完全不同。其实我的父亲是个好人,至少在我面前他是的,我们流浪的那几年,他济弱扶倾,不近女色,时常牵着我游山玩水,是个开朗正直且善良的人,所以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对你母亲做那种事,所以鲁公府小长房的悲剧源自庄家,所以……我理解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她理解他,但很难原谅。 不过她不恨他了。 更不再欠他什么。 庄家从上到下的悲剧已经偿还。现在该是鲁公府偿还庄家的时候了。 “我没有。”良骁一字一顿的开口,“我没有报复你。我对你自始至终全都是真的,也承认知道真相那瞬间恨不能杀了你父亲,但我从未恨过你,至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不恨了。” 第一次见到她,他便被她的可爱打动了,原来她是那样的孱弱、白嫩、娇小,这奇怪的动容,令他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觉得她值得被人原谅一切。良骁不知该如何对庄良珍形容那第一眼的神奇,但他真的没有报复她,他的疼爱,占有以及霸道……只是源自男人的天性和强烈的独占欲,真的不存在任何恩怨。 即便庄宜舟的女儿不是她,他也不会用强占清白女子的方式为母亲报仇。 因他此生唯一想要强占的人唯她罢了。 真的吗?庄良珍鼓起勇气望着他:“无论何时何地,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不是因为你的母亲?” 良骁用力摇头:“真的没有,这也是我不敢告诉你真相的原因,我就知道你会怀疑我。珍珍,我的心是真的,否则也不会娶你。我们能走到一起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身份的差别是天生的,不是我轻贱你,而是……这本就是世间的法则,你的成功并不是法则为你让路,只是我让了,是我在努力配合你。 倘我坚持不娶,不管他们再如何偏心良骏,我们也不可能成亲,逼急了鲁公府,你现在嫁的人只可能是良驰或者一个过继的同宗子弟。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明白我自私的爱里也是有真心的。” 如果她嫁的是等级观念早已深入骨髓的良驰或者良氏的同宗子弟……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她是女人。 而他又怎么舍得她以这种自毁的方式复仇。 那么就让他来娶吧,哪怕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尝试将彼此放在平等的位置,可是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想要改变起来总需要时间。 当他习惯了俯视,理所当然的拥有时,便很难适应如何与一个贱民平起平坐,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他还是在潜移默化中与她融合了。 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平等的爱,如果所做的一切都在朝这个方向发展,那也只是本能罢了,爱一个人的本能。 良骁终于直言她是一个“贱民”,当然,这仅仅是一句陈述,不存在任何轻贱与讥讽。庄良珍并无任何不悦,只是平静的聆听。 他的意思很容易懂,就好像让贱民忽然之间穿上华丽的丝帛坐在庄严高贵的首位,那么贱民的第一反应必定不是昂首挺胸,只会是手足无措。所以高贵的他看上低贱的她就像一个人面对可口的美味,理所当然的品尝,难道还要问美味我可不可以吃你? 他此前已经忍的很辛苦,那夜十五的月色清幽,不断勾起他梦中的绮念,而她就躺在他身畔,散发着幽幽的体香,轻笑时吐息如兰,当时良骁就觉得浑身血液沸腾,焦躁至无处发泄。他让她靠过来,她非但没有一丝危险的警觉性,还大咧咧的自投罗网,他能忍住才怪。 但那夜,终归是他撕坏了骁哥哥的面具。那之后,又有了下药报复实则掺杂了泄私欲成份的另一夜,他可算是将面具撕成再也无法遮掩的碎片。 庄良珍与他相顾无言,陷入无边的沉默。 但他微微伸出手臂时,她亦主动偎在他怀中,像只瑟瑟的小猫,寻一处暖墙,躲避寒意。 良骁垂眸轻轻的梳理着她的鬓角,像是努力为爱侣理顺绒毛的另一只猫。 …… 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太爷自然要顾及良骏的声誉,虽然怒其不争,可那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孩子,责打一番后还是得想着如何为他收场。 不过老太爷责打良骏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欺负了庄良珍,而是他竟敢对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 江陵良氏最忌手足相残,他这么做,难道是把族规和平时读的圣贤书全吃进狗腹了? 更可恨的是这倒让庄良珍见缝插针,趁机提出回祖宅的要求。 祖宅,自然会让她回的,但什么时候回,谁占上风的回很重要。 老太君还未将庄良珍这个人的性格和弱点完全摸透,怎放心让她靠近江陵马场,可是现在不放心也得先放人了。好在江陵马场那边的姚管事也不是吃素的,有他看着,也不怕她一个小丫头翻天,但心理上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促使老太君对良二夫人发了好大一通怒火。良二夫人自打进门就没见过这样盛怒的老太君,她好歹也是卢阁老的嫡女啊,这下可把脸往哪儿搁? 第92节 就算要迁怒于她,至少也先让老三家的回避一下啊! 良三夫人小声劝慰老太君息怒,神情一片担忧,倒也没有幸灾乐祸之色,但又羞又恼的良二夫人还是浑身发抖。 老太君厉声道:“如今你已越发的不让人省心!儿子不是你生的吗,身边竟连个像样的通房都没有,亲事也是左挑右捡,不知得要什么仙女才能配得你五郎?也不想想什么好男儿才能经得住那个祸害勾引?你不给他安排个懂事的,他能不盯着别家祸害瞅?也幸亏那是个祸害,倘若真是二郎媳妇,我看你也不用活了,死了干净。” 言下之意就是良骏做出这种事全怪良二夫人,身为母亲却没有及时的为成年的爱子安排懂事的丫头,这才是良骏闯祸的根源。 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良二夫人几乎要哭晕过去,谁说五郎身边没有懂事的丫头,那个碧玺不就乖巧懂事吗,可再乖巧懂事也抵不过庄良珍那狐媚子呀! 乌云罩顶的良二夫人掩帕低泣:“母亲,就算五郎年轻气盛也犯不着为庄良珍打他呀,打坏了他,我与老爷还怎么活,嘤嘤嘤。”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死呢,嚎什么嚎!”老太君拍的桌角砰砰响,“你知不知道那祸害已经提前跑来告状,哭哭啼啼要回祖宅!” 什么?万万不可啊母亲!良二夫人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不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老太君面如冷冰,讥讽的看着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果然噎的说不出话,还能怎么办,不动那祸害就得动良骏,可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又怎忍心放他远去。 良二夫人垂泪无语。 好不容易煎熬至第二日午时,老太爷才允许她前去探视良骏。 良二夫人提着食盒领着郎中马不停蹄窜到祠堂,差点疼晕过去。 良骏一身洁白中衣,背部交错十数道血痕,浸的单薄衣料斑驳点点,却还笔直的跪在堂下,也不知中间有没有休息。 祠堂的下人呢,都死了吗,不知道为五爷清理伤口?! 良二夫人尖叫,逮住开门的丫头就是一巴掌,打的那小丫头口鼻流血。 “母亲,这是祖父的命令,请您息怒,不要牵连旁人。”良骏沙哑道。 儿子的声音都哑了,良二夫人脚下一个趔趄,哪里还顾得上小丫头,只哭着过去问他疼不疼,饿不饿,又怪他为何这般糊涂啊! 良骏当然疼,他长这么大才知道挨鞭子是这般的疼,所以珍娘……一定恨死他了。 他眼底微微的迷惘,又恨又疼。 耳畔却传来母亲一声声压抑的哭声:“我不会放过她的,她害了你非但不悔过,还借机要回祖宅。傻孩子,这是个毒妇啊,她引诱你再闹开来,就是为了江陵马场啊!都是阿娘的错,怕污了你耳朵,一直没告诉你真相!” 良二夫人哽咽着,述说小小年纪的庄良珍心机是如何的卑劣与深沉。 “我逼死她父亲,她怎么可能真心待你!你知不知道马经第二卷是怎么来的?我将庄宜舟打个半死都没掏出,结果只不过让人羞辱他的女儿,他就屈服了,这父女俩恨死了我!你这傻孩子,莫要再上她的当了,如今她又利用你回江陵马场,你个傻孩子……” 娘,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逼死她的父亲了?她为何又利用我啊?良骏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良二夫人。 他怎么“又”被她利用了? 什么叫又啊,他不是一直被她当猴耍的么? ☆、第101章 就在小长房夫妻俩养伤,二房矜贵的五爷也养伤期间,三房却是完完整整,一派宁静祥和。 良三夫人吸取了良二夫人的教训,有些事情一味的隐瞒孩子,有时候反而让坏人钻了空子,良骏若是早些知晓良家与庄家的恩怨又怎会受庄良珍勾引,良婷婉若是早些清楚又何至于自不量力的与庄良珍对上? 所以她便将此前不曾透露的内/幕对孩子们交代了一些,隐去一些有损江陵良氏体面的的消息,突出庄家的人不识好歹得寸进尺,总之要让孩子们清楚的与庄良珍划清界限。 三房的良婷慧听了一会儿说道:“祖母不是要将那祸害遣回祖宅吗,如此也好,家里倒也清静。咱们那位二嫂嫂已经挨个祸害完了长房二房的哥哥们,下一个就要轮到四哥了。”说完,幸灾乐祸朝着良驰笑,“四哥你可要小心,千万别钻了她的套。” 良婷慧性格比较像良三夫人大大咧咧,敢开玩笑,啥都敢说,但这个玩笑有点儿过火,良二夫人对着她脑袋拍了一巴掌:“混账,没得污了你哥哥清名。” 作为鲁国公这一辈里唯一走科举的男丁,良驰八月份就要进行殿试,家里等闲不敢拿琐事打搅他,只让他专心读书,因此良婷慧拿他顽笑少不得要引起公愤。 再加上良阁老对良驰信心十足,断言他今年最差也能夺个探花郎,至于榜首,很多时候除了才华还要靠运气,单看那日皇上的口味了,皇上他老人家一般会仔细研究最出彩的两份答卷,有时候真是不相伯仲,可究竟谁更出彩,那真真儿是要看老天爷还有万岁爷的心情。 良驰自幼聪颖,然而鲁公府的男丁就没有不聪颖的,是以,即便明显比同窗优秀许多的他也从不敢懈怠,每日天不亮就读书,晚上熬夜更是家常便饭,因此人看上去清减了不少,又爱穿国子监酸儒们喜爱的素色丝绢广袖长衫,效仿魏晋风流雅士,雅不雅士的良婷慧没看出来,只觉得四哥侧坐那里,乍一忽略身高和体型,还真像个姑娘。 关于良驰长相偏阴柔这种事是天大的雷点,良婷慧什么都敢说唯独不敢拿这个与他顽笑,他被家里妹妹顽笑也从不生气,但谁敢提他这个“缺陷”,他就敢跟谁急! 且说良婷慧因为口无遮拦被母亲拍了一下头,委屈的摸摸脑袋不敢再乱说话,良婷姝抿唇一笑,用“就你话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姐妹俩相视而笑,感情甚好。 良驰对庄家的事并不感兴趣,因为他早就知道庄良珍是什么人,所以听完母亲这些话也没甚大反应。 他说:“良骏这次也该他倒霉,我警告过他,他非但不领我的情,还与那小贱……二嫂嫂合起伙来坑我,幸亏我能屈能伸。” 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差点顺嘴说出了小贱货三个字,良驰吓出一身冷汗。粗俗,太粗俗了,这三个字他只放心里偷偷骂便好。 …… 庄良珍回祖宅一事定在中秋节后。这期间太子的心腹来过两次,还有一些身着不同颜色官服的大人,大部分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的,良骁虽不能上衙,但是该忙的事一件也没落下。 待他伤口愈合之后,廖先生才烹了一壶茶,笑眯眯的邀他下盘棋。 而庄良珍则照旧在马厩与玉青说话,玉青长高了许多,青骢马的特征也愈发明显。慕桃一直怀疑它成精了,总觉得它能听懂人话。 回祖宅的途中恰好经过那片山谷,白点就在那里,现在也该送玉青回去了。 一听可以回家玉青高兴的扬起前蹄,甩着尾巴咴咴叫,野马就是野马,不会因为被人养了一年就失去本性。但接下来的事情又让庄良珍颇为惊讶。玉青高兴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用鼻子轻轻触碰庄良珍肩膀。 “你舍不得我是吧?”庄良珍笑着摸它脑袋,“我要去江陵马场,咱们离的很近啊,说不定还能经常见面,哦,也许刚开始不行,我要去那里做些事情,你们不介意那片深谷再多……成千上百匹马吧?” 玉青眨了眨眼睛,问她那些马生病了吗?像它一样? 那些马现在没生病,将来就说不定了。庄良珍笑了笑,也不拘小节,跳上栏杆而坐,晃了晃双脚,不远处慕桃与春露还勾着头研究她配的草药方子。 玉青和她平静的对话,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人与一匹马不时的沉默相对。 玉青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做完重要的事后会经常去深谷看望它和白点吗? 庄良珍不置可否,缓缓道:“也许吧,做了我心里想做的事,完成曾祖的梦想我就自由了。” 玉青不明白了,她本来就是自由的呀。 庄良珍摇摇头:“不,我不自由,我心里有道枷锁,但是很快就自由了,与你们一样。” 玉青歪着头,好奇的看她,那么自由以后你是和你的夫君在一起还是和你心爱的骁哥哥在一起呢? 庄良珍轻轻摇晃的双脚微顿,笑道:“这世上没有骁哥哥,之前的故事是骗你的。” 你连马都骗!玉青不高兴的扭过头,喷了下鼻子。 庄良珍笑的眼睛眯成了一弯动人的月牙,但是很快她又不高兴了,她不明白廖先生碰见她时看过来的目光为何总是意味深长,令人不快! 她瞄了眼石桌上的残局,还没下完呢,怎么看见她回来便提前告辞? 此时亭中有一阵凉风拂过,吹淡了夏日的燥热,周围的竹影淡淡,倒也算一处精雅的避暑之地,只是良骁的神情……比廖先生的目光还古怪。 “怎么了?廖先生与你说了什么?”庄良珍问。 良骁捏着棋子的两根手指绷的紧紧的,却抬眸对她一笑:“他与我说刑部的事以及你……”他顿了顿,柔声道,“以及你的身体应该多加调养。” 那是自然,身体是自己的,庄良珍每日都喝调理的补药,不曾懈怠。她对良骁福了福身,自行离开。 良骁望着她的背影,一颗心不啻于被人践踏成泥,那枚嵌在指间的棋子嘭地碎成齑粉。 或许是将突厥奸细一网打尽的缘故,良骁颇有些春风得意,晚膳时还吩咐下人备了一壶琥珀色的葡萄酒,闻起来醇厚,甘中又溢满果香,可惜喝起来就没那般如意,庄良珍不善饮酒,只陪他小酌一杯便不肯再喝。 良骁道:“我们在自己家中,又即将小别,难道不该小酌几杯聊表依依惜别之情?” “那我再陪你喝两杯吧,只能两杯了,再多我可能要醉。”庄良珍略略掂量了一下自身酒力。 “好。”良骁唇角微扬,又为她斟满。 殊不知此酒后劲甚强,饮完三杯起初还不觉着什么,之后脑袋竟隐隐发沉,双颊滚烫,这是要醉了,她曾偷喝竹叶青醉过两次,吃尽苦头,此后再不敢随意沾酒。 庄良珍慌忙推开靠上前的良骁,唤值夜的春露进来服侍,春露服侍她漱口擦脸。 良骁道:“你且下去煮一碗醒酒汤给奶奶,这里有我。” 春露略一迟疑,方才欠身退出。 庄良珍不胜酒力但意识还算清醒,懒洋洋的趴在飘满竹香的炕上,抱怨良骁:“为何不早与我说这酒的后劲呀,我醉酒很难受的,想吐又吐不出。” 虽然意识清醒,但眼睛看东西不免恍惚,恍惚中良骁俯身凝视她,眼睛像是黑色的琉璃,会折射光芒。 庄良珍闭目,任由他亲自服侍自己,擦手又擦脸。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他喊醒,饮下一碗醒酒汤,那时她已经不难受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发飘,一旦胃不难受头不疼,她居然觉得这种目空一切,不记得任何烦恼的飘然很有趣。怪不得古人云一醉解千愁。 可是良骁压着她有点沉,她嘤/咛一声,转过脸,樱唇无意的擦过他的下巴,他便用力吻住她,似要将她口中所有呼吸全部夺走,直到她感觉难受,开始推拒,他又忽然变得温柔,融化她迷蒙的神经,点起一簇簇火焰。 已经记不清上回这样做的时间,大概是很久以前,夫妻之间难免要发生这种事,况且又隔得那般久,庄良珍没有拒绝的理由,平静的躺了一会儿,身上忽然滚烫起来,她的脸也越烧越红,紧张的去推他,却被他暴风骤雨般的热烈尽数吞没。 原来酒不止可以一醉解千愁还能乱性。 后半夜他又要了一遍,这一遍有点疼,庄良珍喊不要,他便停了下来,拉上薄衾翻身入睡。 她不由惊讶,原来他没有骗她,只要她说不要,他就不会强迫她了。 庄良珍默默望着账顶朦胧的轻纱,只等他呼吸均匀,沉睡不醒,才悄然起身,披衣走到外间吩咐春露打热水进来,然后一个人在净室清洗。 因为这次他做的有点……那啥,尤其是第一次结束后还那样那样,单靠清洗恐怕已经不管用,庄良珍只能掏出断香丸,含上一颗。她只在身上藏了两粒,盛在香囊里,此药又有淡香,看起来与寻常的熏香并无分别,任谁也很难察觉。 “好吃吗?” 良骁一只手轻轻搭在浴桶边沿,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 庄良珍猝不及防,药丸只咽了一半就呛住了,咳的满面绯红。 ☆、第102章 净房雕花铜柱上的宫灯似乎被淡淡的水汽镀了一层云雾般的晕,这晕光照的一切失去了原来的真实,就连人的样子也略略模糊。 晚风透过暗绿的窗纱如履薄冰的吹拂进来,庄良珍被这冷意激出一个寒战,面颊却因为咳嗽*酡红,她用余光看着良骁,双手一再攥紧。 庄良珍深吸一口气:“你……先出去啊,我要穿衣。” 那双按在浴桶边沿的修长大手却迟迟未动,指甲按的发白。 她迫于无形的压力不得不仰脸看向他,甫一接触他深幽的目光便不由颤了颤。 良骁又问了一遍:“这个,好吃吗?” 庄良珍:“……” “珍珍,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他明知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很幼稚,但却找不到成熟面对她的力气。 庄良珍感觉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良骁,我……” 第93节 “良骁。”他垂眸重复了一遍。 她只在不清醒的时候喊他骁哥哥。 现在她是清醒的。 他这一生最不该贪恋的就是庄良珍,或者贪恋她之时不该动真情。 “是廖先生与你说的?”她努力忽略莫名的紧张与焦灼,不由暗生恼意。 “他是为了你好,如果你再吃下去早晚会后悔的。”良骁低声的解释,与他安静声音不同的是胸口早已被澎湃的巨浪彻底粉碎,一颗心不断往下坠,坠入深海。 他知道她的怨恨,却从未想过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她……怨恨是这样的强烈。 那个靡靡的深夜,真的是他与她最后的狂欢。 她不会与他有孩子的,若是想要,当初又怎舍得……放弃第一个。 良骁不言不语,目光像是贪恋亦像是在一点一点的割裂。他也不知在听得那个消息时为何还能镇定,还能与她笑着把酒言欢,至此……还能以一种近似恐怖的平静望着她。 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愤怒与悲伤无法言表,最终化成一句:“此药含有极凉的浣花草和麝香,趁着药性还未深入骨髓,廖先生会为你开一副驱毒的方子,以后……不要再吃它。” 她真漂亮,是他最熟悉的模样,良骁抑下试图去轻抚她一侧脸颊的冲动,用力按紧那坚硬的木沿,喃喃道:“你想要自由,对不对?” 不等她回答,他笑了笑,眼睛却始终空冷。“去江陵马场做你想做的事,做完了我就还你自由。” 这是良骁第二次与她提及和离,不同与第一次那种忧心与溺爱,这一次,他是清醒的要还她自由。 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力所能及的补偿她失去的……骁哥哥或者清白什么的。 那之后,良骁基本搬回书房,但并没有冷落她,甚至在下人面前还给足了她体面。他对她很好,每日与她一起用早膳和晚膳,但逢每月初一十五也会在她房中睡一觉,睡在碧纱橱外的榻上。 偶尔他会有点忘了,譬如刚开始的时候,东方将将升起一点鱼肚白,他于朦胧中睁开眼,望见披着一头浓丽长发的她立在一旁,眉目清然,令人心动,他正想伸手去攥住她的腕子,才发现周围还有丫鬟,原来她是要喊他晨起。 良骁想,未来那么长,他总要学会适应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就趁还看得见的时候慢慢的习惯吧。 放她走,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最后的爱与尊重。 廖先生却感觉自己闯了大祸,那个得知妻子偷偷服用禁忌凉药的二爷也太过平静,这让他准备了一肚子劝和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发挥,战战兢兢等了两日,小两口非但没吵架还更加相敬如宾。 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廖先生一头雾水。 挨了一顿鞭子,又从母亲口中听得惊天“秘密”,良骏饱受重创,开始不动声色的关注董妈妈,这个常年不离母亲左右的忠仆,如果母亲有什么秘密,她绝对是知晓最多的人之一。 董妈妈很贪财,但贪的极有分寸,尤其是关于主子的事自来不敢马虎,她对良二夫人真可谓是掏心窝掏肝肺,可见深谙为仆之道,主子兴旺下人才能兴旺,一心为主子好自己才能好,这也是良二夫人一直宠信她的缘故。可这样一个在二房混的如鱼得水的人还是闯祸了。 她那骄纵的女儿狗胆包天,不知缺了哪根筋,竟撕了五爷的通房碧玺。碧玺哭的一塌糊涂,只说没脸做人了,便往五爷的书房跑,明摆着告黑状而去。 玛瑙自知理亏,也慌忙去找董妈妈。 董妈妈弄清原委,恨不能一巴掌抽死玛瑙。天杀的小冤家,这是嫌她活得长了啊,别说那是五爷的通房,就是五爷的一条狗,只要他玩着舒心,你就不能过去薅那狗毛。 玛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次真不怪我!碧玺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刁难我!上回我不过是为五爷添了盏茶,她便酸言酸语的讽刺我两日,念在五爷的面上我才生生忍下来。这回又因我穿了一条类似她的裙子,她才不依不饶,当着那些二等姐妹的面挖苦我,还说我丑,就是穿了银条纱也入不了爷的眼。我只恨不能撕烂她的嘴!” 董妈妈望着相貌确实平庸了一些的女儿,气的胸口发闷:“你给我闭上这张惹祸的嘴。那碧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娘这心里同样清楚你也不是个省心的!你当一等的丫鬟都死了吗,轮到你插根鸡毛抢上前献殷勤?夫人碍着我的面子不好说你,你还真当给你脸了!你且给我听好了,以后五爷在的时候,就算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你上去。” 女儿有几斤几两董妈妈再清楚不过,五爷不是她能哄得住的,脸不及格也就算了还没脑子。 此番纵然董妈妈有些人脉和脸面,但也确实得罪了五爷,在五爷发话之前,董妈妈不得不豁出一张老脸,提前去了书房下跪赔罪。 她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良骏并不会真的让她跪地不起。 他示意董妈妈起身,这才慢悠悠道:“念在你服侍母亲一场的份上,我不便与你为难,可是玛瑙这样也让我很为难,若是以后阿猫阿狗都敢欺负我的人那可怎么办?” 董妈妈吓得连忙摆首,一叠声道:“再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五爷您息怒,玛瑙那小蹄子已经被我打个半死,下回是再不敢出来碍您和碧玺姑娘的眼了。” 她知道五爷肯定会看在她的面上放玛瑙一回,却不知没过两天她那挨千刀的夫君又闯祸了。在醉仙楼嫖了个有靠山的小娘子,中了人家的仙人跳。被官差以逼/奸为罪名下了大狱。为了凑齐巨额赎金,董妈妈不得不铤而走险,接受了某个仆妇的贿赂,谁知这该死的仆妇贿赂她的东西中有一对玉镯竟是五爷赏给碧玺的,这下董妈妈欲哭无泪。 碧玺在角门逮住她,举着那对遗失的玉镯非要请她去五爷跟前对峙。 还对什么峙啊,不管说是自己偷的还是收受贿赂都没好下场。董妈妈欲哭无泪。 其实她做的坏事多着呢,比这更严重的都有,但从前却相安无事。那是因为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忽然想要收拾她,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做了半辈子下人的董妈妈至此哪里还不明白——五爷对她很有意见。 她倒也机灵,没敢惊动良二夫人,弓着腰前去听泉楼请罪。 所以玛瑙那件事不过是五爷用来堵她的嘴,哪有下人敢让主子一而再给脸的。身为老人的她对某些规矩心知肚明。 良骏看了眼灰头土脸的董妈妈,笑道:“妈妈怎么又要让我为难了?” 董妈妈缩着脖子,欲哭无泪,大爷您有啥吩咐就直说吧! 良骏闲适的往后靠近椅背,打量了她一会儿:“我知道妈妈一向忠心耿耿,这里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还说什么请教,您老人家张口我还敢应个“不”吗?董妈妈扑通跪地。 见火候差不多了。良骏转了转手里的小核桃:“我对前年上谷发生的事十分好奇,虽然母亲对我说了一些,可是她老人家人多事忙,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妈妈就不一样,比母亲清闲,记性也比母亲好。” 她并不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况且夫人不是已经跟五爷说过了吗?那么为何还要单独问她呢?董妈妈眼珠转的飞快,浑身一凛。 是呀,为何非要问她,且在问她之前先赏了一顿棒子?那自然是要知道……知道其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这个……这个怎好说出来呢?董妈妈吓得两腿发颤。 碧玺插嘴:“五爷,奴家上回被玛瑙打过的地方还疼呢。这伤还没好,也不知哪个黑心肝又偷了您送奴家的玉镯,要怪也只怪这玉镯的品相也太好了,前几日玛瑙还问我哪儿弄来的,难怪有人动了下作的念头。” 你这小娼妇休要胡乱攀扯!董妈妈恨的直咬牙,可是五爷说完那句话便从容不迫端详她,一直在等她表态。 这无疑是危险的,拖得越久越危险。董妈妈终于熬不住了,哭道:“我说,我都说,只求五爷您……” 规矩,我懂。良骏微笑,眼神冰冷。 半个时辰后,脸色蜡黄的董妈妈才离开听泉楼。 夜色与阴郁也随之降临。 良骏努力去忽略董妈妈留在脑海中的声音,试图冷静的从中分析出一点东西,不知不觉走进了茉莉花榭,他在这片最靠近小长房的地方来回徘徊,想着那些不堪的话,也想着庄良珍对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直到被一阵格格不入的异响惊动。 惊动他的人大概还以为这是一处极为僻静之所,又仗着夜深人静,压抑的声音不免泄露了焦灼。 “娘,我不想走啊,我好不容易经营的铺子田产都在京都,您让我走,以后我要去哪儿重新开始啊?”这是倪嬷嬷的儿媳。 倪嬷嬷沉声喝道:“闭嘴,这是老太君恩赏你的卖身契,拿着这些东西有多远滚多远,为了孩子和你夫君,你们不能再待在京都,更不要回老家,最好往南去,找个地方站稳脚跟,至少过个三五载再联系我。” 恪尽职守一辈子,倪嬷嬷做梦也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一个倒霉的事,她日夜思虑,既舍不得家人又不敢背叛老太君,筹谋这么久好不容易谋得一线生机,这是要安顿家人然后揭发庄良珍是白虎女! 媳妇伤心道:“不是说只要不生男丁就没事吗?二爷自己都不怕,您何必上赶着得罪他,闹得咱们家不成家。何况当年良大夫人和大老爷不也相安无事,而且老太爷的身子骨还是因为二爷的降生才痊愈的。咱们就别掺和这件事了好不好?” 倪嬷嬷摇首:“你们不了解。但我这么做却是为了你们好。”老太君心狠手辣,“当年,因为良大夫人的事,老太君将知情不报的三十六个人挨个打死。倘她知晓二奶奶也是……我们也都别想活了。” “可她现在不知。”媳妇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在京都打下的一片家业。况且二爷的手段不见得就比老太君仁善,身为奴才,就该懂得明哲保身,关键时刻闭嘴啊! 倪嬷嬷沉默许久,似乎觉得在外面说这个很不安全,便拉着媳妇匆匆离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良骏目瞪口呆伫立花下,满目月光与惊骇。 她,她是白!虎!女! …… 这一日,请安之后,老太君留庄良珍说话儿。 她不是想回祖宅吗?不是觊觎江陵马场吗?甚至不惜引诱伤害五郎!这些早已在老太君心底埋下疙瘩,不刁难她才怪。 所以老太君先是笑眯眯介绍了江陵那边的气候,又问她缺不缺什么特别的,好让下人提前准备。总之假惺惺关切一番之后,才叹息道:“听说孙侍郎家的外孙比你们还晚成亲五个月呢,如今都怀上了。一眨眼,你与二郎成亲也有七八个月,唉……” “老太君,您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儿媳听着呢。”庄良珍笑盈盈道,心底十分不耐烦。 听着就好。老太君肃穆道:“你们还年轻,子嗣的事不提也罢。但你此去江陵,有没有想过二郎的感受?我知道你还小,不懂这些,便替你做主,挑了霏儿,这丫头跟你一样大,最是细心乖顺,你和二郎大可以放心。” 原来是要往小长房塞人。庄良珍暗暗冷笑,老太君到底是咽不下当日那口气,便迫不及待要她难堪。 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别说这位霏儿美貌还不及谢兰蓉,就算及了,良骁也不会要。一则他只用信得过的人,二则他已经有东珠,并非是无人照料。 庄良珍巧笑倩兮,感激老太君操的好一番闲心,却把问题推给良骁:“老太君的心意媳妇明白,按理说长辈赐不敢辞,可是二爷的脾气……媳妇不敢做主,这事还是问一问他才好,毕竟是挑人伺候他,总要合他的胃口才算一桩美意。” “这样也好,你先将人带回去问问他的意思,不满意的话我再换一个。” “是。” 是以,庄良珍带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离开月华堂,难免要引来一众侧目,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同情的人基本为仆妇,她们发自女人的天性,可惜没甚话语权,暂且忽略不提,且说幸灾乐祸的,譬如良驰。 三房一向明哲保身,从不掺和小长房与二房乃至月华堂龃龉,但一看到久不露面的庄良珍非但不见丝毫丧气还昂首挺胸的领着老太君为良骁准备的通房,良驰便气就不打一处来,又莫名幸灾乐祸,借着与妹妹说话的机会,当与庄良珍擦身而过之时,趁机道:“小贱货,活该!” 不出所料,庄良珍果然转眸看向他,他却不看她,唇角微扬,谁知还不等迈出右脚,就听得她淡淡道:“官娘,你是在与我说话吗?” 官……娘…… 良驰浑身一抖,嗖嗖嗖,仿佛有三道冷箭自庄良珍口中飞出,正中他心窝。 良婷慧瞠目结舌,完了完了,四哥要疯了。 ☆、第103章 庄良珍,你,你,你……良驰的一张小白脸儿都扭曲了。 简直是旷世奇耻大辱!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告诉她他叫官娘的啊啊啊!! 死娘炮生气的样子更像个女人。庄良珍抬手制止想要上前劝说的春露,兀自上前一步,横眸冷睨:“你凭什么骂我小贱货?” 他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弱质女流,欺负她貌美招蜂引蝶,但贱的是蜂蝶,关花儿什么事? 良婷慧拧了拧眉,慌忙挽住良驰胳膊,别打起来啊,太难看了,难怪老人家说坏事千万不能嘀咕,嘀咕嘀咕就嘀出了事。前些日子她还口无遮拦开玩笑,如今玩笑眼看就要变真了。 这祸害要发疯就发疯,千万别连累四哥啊!她喊道:“四哥,算了吧,我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良驰一生气除了面颊泛红,就连两片红唇也更红了,看的庄良珍一愣,太恶心了,这个变态! 她厉声道:“上回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这个他上哪儿记得!良驰咬着牙就要上前与庄良珍理论,却被她瞪圆眼眸里的恨意震了一下。 这个小女人就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呸,刺猬多可爱,她就是只竖起满身刺的豪猪!! 很快他就被这只豪猪打了,不,是被豪猪身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块头丫头打了! 第94节 苍天呐,她从哪里找来的疯婆子!良驰惨叫一声,月华堂花园的这个角落灰尘四扬,不时有仆妇发出尖叫。 良婷慧一面叫一面喊:“二嫂嫂,快住手,不要打四哥,四哥还得上学呢!” 庄良珍充耳不闻,趁着小蝶架住良驰胳膊的时候跑过去帮忙,没想到这厮还有两下子,竟能与小蝶打个不相上下,那么再加上她,他就上不去了。 “我说过,你再骂我,我就把你打死!”她恶狠狠的瞪着闪躲的良驰,“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可我瞧不起你呀,看到你们我就觉得恶心,所以,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出现,更不要随便出现在女眷经常走的路上!” 良驰气的七窍喷火:“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你,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走我经常走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我招了你?” “是是是!” “明明就是你想引起我注意!”庄良珍啐了他一口。 良驰张口结舌,怒意都染红了脖子。 “你们姓良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龌龊,肮脏,下流。我唾弃你们。如果你担心我会喜欢你这个死娘炮,那真是多余了,只求你别喜欢我就好。” 她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什么,你说什么?谁会喜欢你,谁引你注意了?你丫吃自恋药了吧!你该吃药了!良驰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真个儿差点被她气晕了。“庄良珍,你丫不要血口喷人!你,你这个小贱货!啊呀,好疼啊!” 他被两个女人合力放倒,踩个半死,周围全是女人的尖叫和哭声,完了完了,他的一世清名,良驰干脆放弃抵抗,目无表情瞪着庄良珍。 那日晨光正媚,园中开满白色的丁香,这个美貌之极的女子像唾弃垃圾一样的唾弃他。 她仿佛永远都是杏色的小衫寡淡的豆绿纱裙,来来回回的那几样颜色,可偏偏也只有她才把那几样无聊的颜色穿的出尘脱俗,风华无双,美极,艳极……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良婷慧浑身哆嗦,好可怕,好可怕的女人! 哪有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她是何方妖孽!! 四哥啊! ☆、第104章 四爷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在场的丫鬟仆妇纷纷屏气凝神,贴边而战,假装不曾目睹之前那一幕,好在她们都是三房的人。 良婷慧上前扶起良驰,掏出帕子为他擦脸,擦袖子上的脚印。 “四哥,你们方才靠那么近骂什么呢,怎么对骂几句又打起来了?”良婷慧一双秀眉都要拧成麻花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何必跟她计较啊,那种人打不得骂不得的,马上又被送去江陵马场,除了回乡祭祖,再不会来这里碍着咱们眼,你也真是的。” 妹妹絮絮叨叨的话也不知入没入良驰的耳,他默然拍拍身上的灰,也不知再想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哪里知道她这么疯啊!”半晌,良驰才愤然道。 庄良珍这是拿他撒气呢!不就是老太君给她男人塞了女人么? 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回家揍自己男人啊,打他算什么! 话说打完了良驰,庄良珍憋在心口的那股恶气顺遂了不少,柿子自然要捡软的捏,打人自然也先打娘炮。 作为围观嫂嫂暴打小叔整个过程的通房人选——霏儿,她现在已经无法直视庄良珍。 只觉得头顶仿佛压了座大山,出征前的豪情壮志早已消弭殆尽。这种泼妇,连小叔都敢打,碾死个通房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她怎么这么倒霉,嘤嘤嘤。霏儿如履薄冰的缀在庄良珍身后,这种情况与其想方设法勾搭男主子欢心还不如先跟母夜叉表忠心。 她悄悄收起先前蠢蠢欲动的春/心,从眼皮底下偷瞄了二奶奶一眼,将要张口说两句恭维的话却被二奶奶身边的春露狠狠瞪了回去 霏儿是月华堂的人,月华堂都不是好人,二奶奶好不容易泄了火怎能再被这些阿猫阿狗带出火。春露不遗余力的将霏儿挤的远远儿的。 良骁下衙后,庄良珍估计了一下时间,这才携着丫鬟来到他书房,西宝和北康两个半大小子正趴在外间练字,看见她皆笑的尖牙不见眼,喊二奶奶。 良骁并未看书,一个人立在窗前的大案前,又在摆弄那盆五针松,听闻她的脚步声,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 庄良珍便将来意简单说了下。中秋过后她便要回祖宅,自是懒得操心鲁公府这边的鸡毛蒜皮,碍着孝道,她不可能公然顶撞“有理有据”的老太君,只好把人带回来请良骁过过眼。 良骁怎么可能要来路不明的人,那双眼睛明显冷峻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你大可以与老太君说……我已经有了东珠,不敢再劳烦她老人家操心。”他道。 庄良珍点了点头,果然跟她预想的差不多,又见良骁心无旁骛,慢条斯理的修剪松枝,她立在乌红的高几旁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莫名的尴尬。 “那……那我先回去了,晚膳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让西宝知会我一声。” 良骁嗯了一声,盯着苍翠的松针看,又忽然对即将离去的她道:“马管事是我的人,在那边,你可以相信他。” 庄良珍点点头:“谢谢你,我省得。” 他没有回应,立在原地,余光目送她的背影没入珠帘。 外间的大案上还摆着西宝和北康没有练完的字,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东珠端着茶盘款款而入,迎面撞上庄良珍,她垂下脸,欠身淡淡的喊了声二奶奶。 换成平时庄良珍最多颔首答应一声,这回却停了下来。 东珠暗暗诧异,面上不显,依旧垂着脸,只听庄良珍和缓道:“我此去日久,这里便要你多费心了。” 这是承认了她是二爷的通房,有这句话足矣。 “不敢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东珠手心有点湿。 因为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日子就过的特别快。那位一直被传很厉害的陈氏把追燕治的半死不活,老太爷渐渐失去耐心。这一日,却在马厩遇见庄良珍。 这个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再喂已经一连两日都不肯进食的追燕,他的长随大山一面抹汗一面盯紧了庄良珍的一举一动,仿佛生怕她会弄死了孱弱的追燕。 虽然他从未主动求过庄良珍,但下人们都心知肚明,眼下只有这位二奶奶或许能救追燕了,是以,她提着一桶奇怪草药而来,不曾受到任何阻拦。 小丫头的目光一看就是真正的爱马之人,这种神奇的感觉只有同类才能体察,是以鲁国公一望便知,心中不免意外,原以为她会高调的主动请缨,说不定又要借此讲条件。 毕竟她可算如愿以偿的靠近江陵马场,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那里可不单单是马场,更是个聚宝盆。 可这个小丫头偏偏就在最安静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来到马厩,默默医治追燕,第二日也是如此,第三日亦然……直到追燕痊愈。 在痊愈的这段日子里,鲁国公故意不吭声,仿佛不曾听闻这件事,他就是要试一试这个小丫头的耐心。 可是这回又要他大感意外了。 庄良珍治好追燕,便不再踏进月华堂马厩一步。 她想去江陵马场的愿望已经实现,这些都是她应该为追燕做的。也是因为她,追燕才糟了这番罪,是以,庄良珍还真就没有一丝邀功的心。 鲁国公背着手,意外之余,对庄良珍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一点。 这一点体现在中秋家宴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对弈取乐,他主动点了庄良珍。 众人虽然意外,但更好奇。讲真,庄良珍的人品虽不怎样,但棋品那可真是高超。观她下棋,简直要推翻人品如棋品那句话,她的棋品恬默,仁信,方如行义,圆如用智。 良驰从最初的羞恼中冷静下来,拧着眉观察她的路数,与一个臭棋篓子下棋还能下的这般精彩,妈蛋,谁教她的! 很快鲁国公就输了,非但不生气还给小辈们发了红包,不难看出庄良珍那份最大。 小贱货,哦不,母夜叉总算滚了。良驰如愿以偿的与祖父展开对弈,尽管他一点也不喜欢臭棋篓子,但他很享受与最威严的长辈套近乎。 他从浓密的长睫下偷偷瞄到了庄良珍裙摆的一角,真俗,居然用茉莉花的熏香,啊哈哈,茉莉花,他的通房也爱用这个,咦,小两口不是闹掰了吗,良骁怎么跟她走了? 明日这两个人就要天涯相隔,难免会有点儿依依惜别。可惜良骁还看不出这个女人的野心,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庄良珍在走良二夫人的老路。 良驰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庄良珍在模仿良二夫人,不同之处在于良二夫人拍老太君马屁,而庄良珍拍老太爷的。当年良二夫人就是博取了老太君欢心,想方设法去了江陵马场一段时间,在那里收服了几个管家才有今日的地位。可惜良二夫人的成功源于老太君急需帮手,但模仿她的庄良珍……因为她姓庄,老太君永远不会接纳她。 待她从江陵马场归来,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唯一得到的可能是一窝庶子庶女。 这个良驰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他哪里知道庄良珍压根就没打算回来,哦,也许知道,但是……他没去想。 而且庄良珍也不是他认为的那样落寞,她只是携着两个小丫鬟去鲁公府最大的花园,也就是月华堂的呈月园赏灯。大齐的中秋灯会一般都设在十六晚间,十五则用来全家团聚。 所以最热闹的灯会在明晚,明晚她大概在驿馆,只能今晚先饱饱眼福,毕竟鲁公府的也不差,光是这些形状各异,大小不一近千盏灯笼就准备了数月。 良骁走过来递给她一盏白胖的兔子灯,庄良珍唇角微扬,拎在手中,心底很是喜欢。 “想划船么?”良骁问她。 “想。”庄良珍回。 几个小丫鬟目光不由黯淡,二爷和奶奶在依依惜别。 小夫妻俩越走越远,身边的下人却越走越慢,知情识趣的拉开距离,只有小蝶还闷头往前冲,被春露一把拉住:“傻瓜,快去跟你的廖先生玩吧,说不定他正到处找你呢。” 小蝶一听廖先生眼睛亮了亮。 小夫妻俩来到悠然阁的岸边,这条河从北至南,连通了整个鲁公府,两个人可以慢慢的划,划很久很久。 河面星光璀璨,然而天上没有星子,这盈盈之光皆为两岸迎风轻扬的精致小灯笼,不时还飘过几盏水灯,做成莲花的形状,淡黄色的火光印着浅红的花瓣,忽闪忽闪的,良骁的心也忽闪忽闪的。 登船之时稍许摇晃,良骁不禁伸手扶了她一把,他已经两个月没碰她,此时忽然抓在手里,心头一悸,待她一站稳便缩回了手。 庄良珍脸似火烧,文静的坐在他对面,将兔子灯搁在身畔,顾目打量这一河粼光:“这个兔子灯是你做的吗?” 良骁嗯了声,略有疑惑:“你怎知是我做的?” 她笑了,一刹那这漆黑夜色仿佛也跟着点亮:“你猜。” 这个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了。良骁看着她:“又是那多嘴的西宝。” “一早他就告诉春露,说你做了兔子灯。” 然后他又把这盏兔子灯送给了她,庄良珍心中莫名的轻松,连呼吸都淡淡的发甜。 小船缓缓离开岸边,她不由看向沿岸,不远处的慕桃朝她挤眉弄眼,尽管看不清,但她知道这个丫头在挤眉弄眼,然而目光一转,神情便凝滞了。 良骁以为她是怕水,一时还未习惯飘摇的小船:“别担心,这个很稳,我也会水,不会让你掉进河里。” 庄良珍急忙收起异样的神色,对他笑了笑,却不如之前那般的明亮,仿佛克制又仿佛归于静谧。 她看见东珠,面有忧伤的望着这面,手里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兔子灯,又匆匆离开,背影孤寂。 同样是女人,在这样的日子大概是想陪在良骁左右,可惜两个主子此刻身边都不需要下人。 庄良珍轻轻的抚着身畔的兔子灯,告诫自己这条路无法回头。 “江陵祖宅那边院子都不大,也没有特别名贵的花,相对这边而言十分简朴,就像我们在上谷那时的条件。”良骁道。 “那也挺好的,在我看来已经很好。” “你会给我写信吗?” “当然,我们可是同伙。” “嗯,是同伙。”良骁陷入沉默,缓缓道,“将来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也不用可以隐瞒我,我不会打扰你。” 她轻轻点了下头,白皙的小脸微垂,可惜灯光终究盖不过这无边夜色,他知道她有多美,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尽量克制靠近她的念头,也克制着轻轻碰她一下的想法。 第95节 庄良珍小声惊呼,指着河面对良骁道:“你看,好多鱼。” 良骁看着她:“大概是被灯光吸引。” 而她喜爱花鸟鱼虫的天性似乎冲淡了离别的忧伤。庄良珍笑着趴在船舷,纤嫩的小手伸入沁凉的水面,逗着那若即若离的鱼群。 良骁怕她翻下去,便不再划桨,转而盘腿坐在她身侧,稍稍拉着她衣袖。 “这样做是不是会翻船?”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 “没事,你玩吧。” 他说没事自然就是真的没事,庄良珍笑着掬起一捧水,沾了水的细嫩手指仿佛上等的暖玉,在他眸中翻飞,撩拨。良骁垂着眼,盯着手心那截沾着她体香的衣袖,只在她动作稍大时牵一牵,免得她翻下去。 庄良珍直起腰转首对他笑道:“这些鱼儿一点也不怕人,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一伸手,只是想要碰碰它们,它们又躲得飞快,真是胆小鬼……”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没想到只是往后挪了挪转过头竟会与他离得那样近。 近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鼻梁周围萦绕,近到他微垂的视线深邃而锐利,犹如实质般落在她僵硬的眸中。 她有点儿紧张,目光躲闪,直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下移,拂过她唇畔,她才慌乱不已,四肢却更僵硬,她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颗心也不断的急跳,可是在巨大的慌乱与紧张背后,她竟生出了一丝期盼,无比荒唐。 然而良骁并没有吻她,两道黏住她红唇的目光很快移开,默默的与她拉开距离。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他将她送回房中,陪她说了会儿话,便迫不及待离开,在书房独坐至天明。 翌日,又亲自送她离去。 她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行礼很简单,牵着不甘不愿的玉青,玉青不知被廖先生使了什么手段染成了灰白色,至今鲁公府还无人发现它是青骢马。 直至承载她的车辆消失在晨辉,良骁才从恍然中清醒,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那之后,他努力将心思放在其他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关注江陵马场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是她过的很好的意思,只要她过的好就行,他不想听细节。 在那边过了一个月,他才收到她的信,信中寥寥数语,平淡又友好,都是他已经知道的消息。 休沐那日,他并未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去见她。 只在夜深人静时伫立她的妆台前,沉默无言。 那只大号的紫檀妆奁还放在原位,里面多是他买给她的珠宝,她只带了一部分,将来说不定就托个人还给他了。 他努力的想要把她忘了,保持着从前的生活习惯,但是没用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饮一壶酒,似醉未醉那时,心里才是真的畅快,那时他不再想她。 东珠从未见过良骁喝醉,多少有些担心,好在他酒品不错,除了安静的闭上眼并不会说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 她倾身为他盖好薄衾,南贞走了,二奶奶也走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看见始终立在他身影中的她。 对他而言,她就像个影子,早已习惯,却走不进心里。 也许是被他与庄良珍亲口承认了通房的身份,这一刻的东珠忽然生出了一丝妄想,就这样默默望着沉睡的他,默默落泪,然后俯身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她刚要离开,却被男子的手猛然扣住,良骁翻身吻住她,东珠的脑子轰然炸开,所有血液全部涌上头部。 良骁闭着眼,滚烫的唇却忽然顿住,抱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熟睡,东珠还在晕眩中不能自已,默默的躺在他身畔。 他很想她,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她。 ☆、第105章 京都有人沉湎思念,江陵被思念的人安静从容的下榻祖宅那一方深深的院落。 打理江陵良府的宗妇乃鲁国公堂弟的长媳朱氏。良骁成亲那日她是见过庄良珍的,当时便连连咋舌,惊为天人,难以想象成亲还不到一年的良骁如何舍得这般美貌娇妻远离京都? 也亏得这庄家小娘子行止有度,一路轻纱帷帽遮挡,不然一路走来,可得要折煞多少双少年人的魂。 祖宅除了作为庆典和祭祀的重要场地,也常常帮忙安置一些不便留京的良氏女眷,至于因何“不便”,那就说来话长,也五花八门,不值得细究,但能惊动马管事,且还由江茗亲自护送而来,可见怠慢不得。朱氏暗忖庄良珍此番与马场有关,但也不排除有些不为人知的龃龉。 她将庄良珍一行人安置在竹汀院。 院落不大,花墙葳蕤,窗前或者假山侧,甚至廊桥周围都点缀了大大小小的竹丛,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错落有致,将闺中的秀气与文人的风骨结合的巧妙而灵动,微风吹拂,便有满院清香,倒也简中含雅。 朱氏含笑称:“从前世子夫人回乡祭祖时最中意的便是竹汀院,那时二郎才一岁多一点,抱在怀里,雪团子般可爱。” 庄良珍嘴角微翘:“让堂婶娘费心了,这一处极好。” 朱氏目中闪过喜色。 时间一晃而去约一月,秋日不知不觉的渲染了夏日的浓绿,京都来使献上良骁的回信并一对小锦囊,一只装了月季花种,另一只……竟然是两颗相思子。 赤红的豆子光滑润泽,犹如情人的红唇。慕桃心中一喜,二爷还念着奶奶呢,她感动的看向身侧的春露,春露亦是殷殷的望着奶奶。 庄良珍眼睫飞颤,平静的心湖下竟沸腾了一团水,默默展开信纸,几行笔锋清隽的行书徐徐展现在她眸底。 寥寥数语,满心关切,他在意她如故。 京都鲁公府的二房依然是花木葱茏,四季繁盛,可一脸郁色的良二夫人再无那趾高气昂欣赏花木的闲情雅致。她额角贴块膏药,保养细致的白嫩肌肤下隐隐透着点乌沉,一双凤眸更是凌厉无比,心事重重的瞪着糊涂五郎。 “五郎,良庄两家的世仇非一朝一夕,她恨毒了我。至今阿娘晚上还会做噩梦,梦见良骁把哭哭啼啼的她从侍卫手中救出时,她伏在良骁肩膀看我的那一眼,怨毒如刀。那时我便知这是个祸害。阿娘此生不管是待字闺中时还是嫁入鲁公府,都不曾受过大气,也不曾真正怕过谁,唯独你和三郎……是娘的软肋啊,如今已经折了一根,若再失去你,阿娘此生便了无生趣。” 亲生儿子痴迷庄良珍,完全击毁良二夫人无上的自尊。 良骏面上早已泛着羞惭之色,纵然膝下有黄金想也不想便跪在母亲榻前,深深的自责。 却绝口不提那小妖精一句不是。良二夫人暗暗拧眉。 良骏道:“娘,她已经自请去祖宅,可见对我哪有什么感情可言,自来都是无心的,您何必还要扯着她不放?” 什么叫我扯着她不放,是她不放过我!说了半天他还是要维护那小妖精。良二夫人气的直翻白眼,恨声骂道:“你这没出息的逆子,看上谁不好非看上这么一个浪荡贱妇,难道你忘了她嫁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早就与良骁有了夫妻之实,如此不自爱不知羞的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你们一个个的鬼迷心窍!” 余尘行被那小蹄子迷住,就连良驰对她也古里古怪的,如今她的儿也……也是一头栽进去,良二夫人眼底一片灰暗。 良骏闻言面色变幻良久,从小到大,在母亲眼里,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母亲无不抚掌赞同,何曾这样疾言厉色。 他垂着脸,面色微白,待良二夫人发泄完毕,气息顺和,方才低低的道:“娘,在见到她以前我亦是有些瞧不上她。后来她仗着我的一腔爱慕,三番五次伤害我,我亦痛恨难平,可是她的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们害死的啊!” “那也是他该死!” “我不知道他究竟该不该死,我只是觉得她是无辜的。” “你这孽障,还要维护她,你想气死我啊!”良二夫人抽了他一巴掌,“待我解决了江陵那边的事,非把这小浪蹄子烧死不可!” “娘,你怎么还不明白,做错事的人是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为何总要找她麻烦?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无依无靠,未嫁失/身又不是她能掌控的,您不了解她,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并非轻浮女子,求您不要再骂她了好不好?”他难过的抬眸看向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面色大变,尖利道:“你还说她是好姑娘?好姑娘会勾引好人家的儿子顶撞生母?孽障,你这个小冤孽!”她嚎啕大哭,“那个小浪蹄子可算是如愿了,勾走你的魂还不如将我千刀万剐……” 到底是生身母亲,良骏怎舍得她伤心至此,慌忙安慰:“娘,您打我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消消气,何至于气坏自己的身子。” 他是一味的做小伏低,却也决口不肯说庄良珍一个不是,良二夫人彻底无望,这还不是儿媳呢,五儿已经袒护如此,若真成了二房的人,岂不是连娘也要忘了,思及此处,心中大恸,这下是真的痛哭不止,泪雨滂沱。 可是她千娇万宠的儿呀,右脸还挂着一片绯红印子,都是那小贱蹄子,要打也该打那祸害的脸,害她竟对五儿动了手,可怜五儿连躲也不躲,这样的俊美也这样的狼狈,本是金尊玉贵般的人,被庄良珍生生作践成泥,此恨铭肌镂骨! 良二夫人又不傻,且还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庄良珍对良骏并无情谊,也清楚自己的五儿没出息被人勾了魂,可她就是恨啊,在她看来,令五儿心动已是大罪,更不可原谅的是罪孽深重的贱人竟然没看上她的儿! 卑贱如她,凭什么看不上她的儿? 这可真真是不讲理,就算庄良珍看上了又怎样,就不会被骂小浪蹄子?只怕骂的更狠,甚至还得时时提防她玷/污良骏。 好不容易劝慰住母亲,良骏疲惫不已,族中子弟再次聚集饮酒行乐那日,他极力推脱,推脱不掉便像余尘行那般找个没人的地方喝闷酒。 但没人的角落何其稀少,且还被人先占了。 余尘行摆了摆手:“走走走,我先来的。” 良骏盘腿坐在织金的地衣上,面朝一池残荷静默。 “你不是与那工部尚书家的六娘定亲了么,缘何不进去庆祝一番,还在这里与我争一席之地。”他目不斜视。 余尘行嘴里叼根草:“我定不定亲的关你鸟事。” “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哈,你羡慕我?”像是发现了最新奇的事,余尘行夸张道,“你果然不大对劲,难道也被哪家小娘子抛弃?” 天地良心,余尘行只是信口胡诌。 良骏却回答:“是呀,她现在可是恨死我了。” 余尘行有了兴致:“难道你被她捉/奸/在床?” 你以为我是你吗?良骏不悦的瞧了他一眼,失落道:“比这还严重许多,我……欺负她。” 余尘行饶有兴致的眼睛,亮闪闪的,忽然一黯:“这样啊,欺负人不好,你这样不好……” “难道你也做过?”良骏失笑。 然后并没有回应。 余尘行呸掉嘴里的草,神色低落,爬起身离去,将角落让给了他。 ☆、第106章 却说余尘行离开后重又折回雅间,歌姬隔着朦胧纱帘娴熟的奏着一曲渔舟唱晚,唱不尽京都一群世家公子的荣华富贵,淡淡的凝合香化成一缕轻烟飘出金猊,良骁眼睫微垂,似在认真听良驰说话。 身段挺拔而颀秀,五官更是像极了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蓝嫣芝,而稍显平庸的大舅舅非但没有拉低这个男人的外貌,反而还将唯一的优点完全的遗传与他,他娘的,长这么高!余尘行口中微酸,谁说男人不会嫉妒男人外貌的,倘他长成良骁这样,该死的庄良珍态度说不定就会好一些,可是他也不差啊,所以她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人,讨厌世家的纨绔子弟罢了。 说起来弄成这样也是自己作的。当日若是假装斯文又专一的……譬如良骁这种假正经的人,也许她……也许就开心呢。想到这里,余尘行目光不由一黯,很快又不屑的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不是吗?他还定亲了,跟京都炙手可热的王六娘,身材比庄良珍火辣一万倍。 想到高冷又美丽的王六娘,余尘行努力的高兴起来,倒了一大杯酒灌入喉咙。 他会对那个女孩子好的,很好很好,尊重她,爱护她,不让她伤心。 温热的酒液夹着呛人的火辣从喉间滑落,直入心扉,有割裂般的疼痛,余尘行眼圈微微发红。 气氛正酣,江茗走了进来,对良骁拱手揖礼,附耳小声几句,良骁神情渐渐凝重,颔首道:“几时传来的消息?” 江茗回:“亥时三刻,我们的人刚好遇到当值的曹大人。” 众人也仿佛感觉到什么,目光转向良骁。良驰坐的最近,“二哥,发生何事?” “还是突厥细作的案子,我便不奉陪了。”良骁对众人解释一句。 一旦有关正事,他素来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众人得了一句解释已经很是感动,只见他步伐稳健,匆匆消失在门口。 良骏本不想与良骁打照面,却见他自廊角转出行色匆匆,一点怒火便从胸臆越烧越旺。 “良骁,那日以多欺少算我胜之不武,可你此前也羞辱过我,咱们两厢扯平,从现在开始,我自与你公平竞争!”他迈上前一步。 第96节 “公平竞争你嫂嫂吗?你是真舍下礼义廉耻了。”良骁步履不停,面容冷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她连我都不肯原谅,岂会原谅你这么一个伤她入骨之人?” 珍珍只是外表柔弱,实则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绝不会原谅伤害她的男人。良骏实在是自以为是,或者是根本就不以为然,只想着如何得到一个女人,至于珍珍愿不愿意则不在考虑范围,就像从前的他,但手段又过于冷酷。 “她是你的?”良骏面颊绷的紧紧的,“连族谱都不让她上,你配吗?” 良骁冷笑:“她喜欢,我乐意。她是我的妻,我们再不和,她也不至于放着妻不做去做你的妾。” “我……不让她做妾。”良骏抿紧唇角。 “可惜你这份施舍打动不了她。”良骁讥讽道。 良骏神色一凛,但觉心口一种绞痛。 他曾多么渴望得到这样一个小妾,进而变成贵妾……但从未想过“妻”这个字,又总是那样冷酷又现实的衡量着每一步,想尽方法的填满叫嚣的欲/壑,可是不管如何的“折磨”她,“欺负”她,最终都败给了坚硬又柔软的她。 那样的姑娘应是被捧在手心的,而不是狠狠攥住。 “你还是先回家安慰你娘吧。”良骁丢下一句话,迈入夜色。 我娘怎么了?良骏大惊失色,疾步追了上去。 …… 良骁回到鲁公府,直奔月华堂,没过多久,一身家常袍子的二老爷便离开二房,也来到了月华堂,三个鲁公府在同辈中最具话语权的男人一夕之间聚在鲁国公的书房,气氛凝重,就连鲁国公身边平素总是挂着笑意的管事也收起了嘴角的弧度,肃穆端然。 鲁公府已经很久没有碰上“事儿”了。 “大理寺那面怎么办的事,竟容那贼子信口胡说,胡乱攀诬!”鲁国公眼底一片精光。 先前细作一案顺藤摸瓜,最后总共抓住了六名突厥贼,其中一位来头还不小,竟是赫赫有名的哥舒一族。这个人掌握着大量在齐情报,身份非同一般。被大理寺监特别“照顾”了几十天才吐露这么一条惊人消息。除了暗杀,他们还主要负责收集大齐的军事信息,譬如探索大齐的卫所制度以及养马业,因着二皇子的关系终于搭上了一位地位非凡的大人,也就是如今的太仆寺卿! “放屁!”饶是优雅如二老爷良权,也是炸了! 他怒目圆瞪:“此子当诛,凌迟也不为过。我乃江陵良氏,官至兵部左侍郎兼太仆寺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却跟他一个蛮夷勾结。” 无凭无据,朝廷命官岂容他血口乱喷。 鲁国公拧眉,瞪了他一眼,示意良骁继续说。 良骁沉稳道:“无凭无据,大理寺当然不敢给二叔父定罪,他们不过是按章办事,又念着旧情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来,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良权唇角绷成一条线,原是多情的桃花眼眸冰冷如霜。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狠厉起来竟是俊美的惊人,完全无视岁月法则,可见良二夫人这几年有多难过。年轻时还好,凭着美貌倒也拴住了他,如今年纪大了,他却越发成熟俊美,蜂蝶成群,被叮的多了,难免要失控几次,因此这几年二老爷渐渐沉湎酒色,可就算他沉湎酒色,也是清醒。,断不至于参与天家的龃龉,而通敌卖国就更扯了! “至于那蛮夷贼子会拿出什么证据……”良骁顿了顿,“我们不免要被动,一切还要看明日朝参时陛下的反应。”说到这里,他忧心忡忡看向良权,“二叔父,请您务必要好好想一想,此前是否有失言或者其他一些,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 良权斩钉截铁:“无。不过这几年倒是得罪了几个宵小。” 他这几年势不可挡,又避开皇子纷争,固然圆滑,但到底也是得罪了几个政敌,莫非是二皇子蓄意报复? “按说良氏苦心经营十几年,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攀咬倒也不足为惧,”良骁目光转向鲁国公,“可是陛下一向勤政爱民,恐怕是不会允许大理寺和刑部敷衍了事。” 鲁国公和良权的脸色同时沉了一下去。 好一个勤政爱民,分明虎视眈眈,垂涎良氏这块肥肉吧。 吱呀一声,书房两扇门被推开,良骏走了进来。身后缀着满头大汗的下人,那人战战兢兢,还在呢喃“五爷,您不能进来”。 良权面有怒色,将要厉声斥责,鲁国公淡声道:“既然进来了便坐下吧。” 良骏依次对鲁国公和良权施礼,然后神情复杂的瞪着良骁:“那日我要处决哥舒浩你为何拦我?” 良权一愣,眼眸精光大作。 良骁眯了眯眼眸,笑看良骏:“他对你嫂嫂不敬,是该处死,可也不能被你这么杀了。” 一提“嫂嫂”二字,在场之人除了良骁脸色顷刻浮起一层浓浓的尴尬,良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良骏一眼。 良骏当然明白自己那日情绪失控,杀哥舒浩十分不理智,但他对良骁有着深深的芥蒂,如今父亲又被哥舒浩攀诬,心中已是嫉恨难平,少不得要怪罪良骁。 最终化作凉凉一笑。她被人欺负你都能忍得住!! 你是嫌我送你们上西天慢了么?良骁垂下眼睫。 突厥细作一案扯下了二皇子,如今又扯出一个太仆寺卿,朝参那日,皇上气的脸色铁青,当场把那折子摔在良权肩上,来回暴走了三四圈方才冷静下来,不管怎样没有命人摘了良权的帽子押下大理寺也算给足了江陵良氏面子,但上衙是不可能了。意气风发的良权如同半路被人掐着脖子甩下山坡,这两日在家“荣养”,说白了就是罢职闲居,怎能不羞恼,誓要将那蛮夷贼子碎尸万段。 却说满朝哗然,众人心思各异,千回百转。这种事随便安在旁人身上,轻则去大理寺蹲两日直到证明清白,重则抄家灭族,而良权只不过被圣上摔了折子,倒是全须全尾的回家“荣养”,江陵良氏真是威风。 郊外一家朴素干净的茶楼上,太子赵润姗姗来迟,良骁起身施礼被他一把扶住:“你我私交甚笃,不必拘礼,事情我已听说,特来听听你的想法。”私下里太子从不用“本宫”自称。 这是婷安的嫡亲弟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二人又有共患难之宜,赵润对良骁除了君臣之情,也参杂了几分私情。虽然他对江陵良氏很有意见,但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鲁公府,帮良权不大可能,但他一定不会让良权的事牵连良骁。 “圣上对良家恩情厚重,宽容至此,卑职感动不已,但二叔父此番若是证明不了清白,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良权这事若是坐实了可就不单单是死他一个人,整个良氏恐怕都要交代不过去。 赵润道:“我明白你的难处,清者自清。父皇近日忧劳过重,龙体抱恙,情绪难免急躁,又对细作一案极为关注,他老人家一向仇恨蚀国蛀虫,自登基以来光是处决的污吏已是举不胜举,良侍郎这件事时机不对啊。” 正好撞进枪尖。 他正色道:“但不管怎样,我是信你的。” “殿下高义,卑职惶恐。”良骁再次揖礼。 赵润很是欣赏良骁的处事风格,纵然鲁公府二房当年冷酷无情,苛待了他,但在关键时刻,他到底还是恩怨分明,顾及了亲人性命。若良骁在这件事上不闻不问,甚至落井下石,即便自己对他看中如故,想必也是不敢过于放心。一个人,如果对亲人都能狠得下心肠,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良骁重情重义,但他做不到视若无睹。赵润恨极了良二夫人,恨她在自己式微之时残害了心底最为珍爱的女子,那是被他放在心里奉为神女般的宝贝。 然而他毕竟是堂堂太子,不可能与一名妇人计较,即便杀她易如反掌也不免掉价。是以,良二夫人才蹦跶到现在,但也只是现在,好在幕僚们知他心意,自会令他如意。 赵润亲自劝慰良骁,并作出承诺,令良骁无比动容,当下敛容整理衣袖行大礼,叩谢殿下盛恩。 回去之后,良骁又去了趟双阙街,探望姐姐。 姐弟二人坐在密室谈话。 良婷安天性聪颖,对政治颇为敏感,但一颗心终究还是偏在了家人的安危上。她烟眉轻蹙,说道:“你做的很好,此前若是按我的方式虽能立竿见影,但终究落了下乘。自来帝王多薄幸,赵润心胸虽比今上开明些许,但终归是未来帝王,你若不做一番态度出来,他面上不说,心里定要疑你凉薄。现在你为二房奔波,倒是让他开怀,你们将来也算是能做一对言笑晏晏的君臣了。” “大姐,天家的人是不管我们那些苦楚的,我若凭一时意气残害血亲,大仇固然得报,但赵润日后必不敢再用我。外祖父为赵氏的江山辛苦一辈子,只得母亲一女,纵然顶着一个威名显赫的外姓王又有什么用,才驾鹤西去不足一年,那些人便要将母亲生吞活剥。我们相依为命,受尽苦难,几乎家破人亡,这样刻骨铭心之恨,能放下才是凉薄,我忘不掉,为了母亲和你,也为了……无辜的南贞,我放不下,更不想做什么好人,那些人就该为自己的无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良骁的亲人,如今只有大姐和珍珍以及……三星观里的那个疯子。 良婷安杏眸渐渐红了,沁出两行清泪,轻轻握住良骁的手:“可你这么做也太冒险了,那毕竟是突厥人,万一掌控不了岂不是……” “姐姐多虑了。”良骁笑道,“这种事我怎会亲自出面,自是交代给能做这件事的人,那突厥人并不认识我。他也有他的信仰,为了部落和更重要的东西,他不在乎牺牲一名大齐官员。也许看着大齐的官员窝里斗还在偷乐呢。” “既是如此,岂不有损大齐国威,二郎……”她有些不安,却见弟弟眸中狠厉一现,低沉道,“那不过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 良婷安不由打个冷战,这些年,二郎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早就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抱着她的腿喊姐姐的单纯幼童。 可是他一个人挣扎到现在,不沾别人的血,那就只能让别人沾他的血了。想到这里,她虽热泪盈眶,却是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饶是善良柔弱如她,心肠实则也早已坚硬如铁。 她供奉神佛,茹素一生,也不过是为了弟弟,为了衡南王最后的这一点血脉罢了。 又怎会怜惜残害生母和兄长,逼疯生父,遗弃幼弟与她的所谓的亲人。 可是外祖父留下的势力毕竟见不得光,再加上良骁这些年有心栽培,积累至今恐怕规模不容小觑,良婷安沉吟片刻,低声道:“二郎事情结束以后,你还是收敛一些吧,赵润并非等闲之辈,他如对我执有妄念才对我们姐弟二人宠信有加,总有一日,我怕惹恼了他……” 她不可能入宫服侍他的,那是她最后的尊严。 倘若良骁是个有野心的,将姐姐送与赵润,将来一个独宠后宫,一个权倾朝野,那也未必不可能,但那必然又是另一个江陵良氏,迟早倾巢。他年不过在史册留一笔祸国妖姬和乱臣贼子罢了。更何况他爱重姐姐,怎会舍得令她不快乐。 当年赵润放弃良婷安虽是情非得已,但良婷安理解他,他只能在权利和女人之间选择一个。如今,时过境迁,经历过那么多现实和冷酷,早就回不去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润郎只停留在那段风花雪月的少女时期,而她,心已沧桑,家里还有个孩子即将出生。 翌日,良婷安用新栗蒸了几样糕点命人送去鲁公府,一份给月华堂,那毕竟是长辈,即便心中有恨,她也不会落人口实,在孝道是被人诟病,另一份送给良骁,他的衣食住行自有东珠料理,应是最妥帖不过,但慎德园的厨娘做不出良婷安这般酥软刚刚好的新栗糕。也只有她做的,他才会多吃两块。 却听帘外有人小声争辩,原来是琴儿和香姨娘的小福。 再有二十八日就到预产期,香姨娘情绪不稳,最近总是失眠,每日都要黎至谦前去陪伴方能安睡,为了黎家这点血脉,良婷安并不小气,甚至对她的吃穿用度一再宽松,钱财于她而言都是小事,但香姨娘的肚子太大了,连稳婆都叮嘱过肚子不宜过大,且又是头一胎,当小心为妙。是以,良婷安便吩咐她注意饮食,命厨娘将每日不断的鳆鱼炖鸭汤改成清淡一些的三鲜芦笋汤。 殊不知这芦笋最是金贵呢,当季的时候普通百姓都舍不得吃,何况是不当季,纵使普通官员人家一个月恐怕也舍不得吃上三回,良婷安却每日里供她吃足,按说已是仁至义尽,谁知香巧却在屋中哭泣不已。 自身体大好不再呕吐后,她的肚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想吃荤,吃不得蔬菜,主母却断了她的鳆鱼炖鸭汤,说也不说便换成了一碗寡淡淡的素汤水,只飘着两片火腿。虽说她这段时日早就吃尽了珍馐美味,并不曾缺着什么,可是心里缺啊,越近临产便越缺安全感,主母这样待她,定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给她眼色看呢。 她无缘无故落泪不止,黎至谦不甚烦扰,又恐伤了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儿,只能压着火气哄她两句。香巧受宠若惊,少不得又生了两分恃宠生娇,竟异想天开的开始试探到底是怀着金宝贝的自己重要还是不能生蛋的主母重要。 她便啜泣道:“也不知肚里是个什么讨债鬼,害得我夜不能寐,吃什么都不香,唯有那道鳆鱼炖鸭汤甚合心意呢。” 黎至谦皱了皱眉:“你肚子太大了,少吃些油腻吧。”那鳆鱼肉质鲜嫩,饱含油脂,实在不宜多吃。 “可是奴家饭量小,连米饭也不过小半碗,大不了不再吃点心,就是要喝这道汤嘛!”香巧含娇带嗔。虽说自从怀孕后她丰腴不少,肚子大了一些,但丰腴也有丰腴之美,况且肤白貌美,腿又长,竟也别有一番浓丽姿色。 黎至谦想了想,如果其他饮食控制得当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又恐她再啰嗦,便点头应下。香巧却犹如得了一道圣旨,当晚便遣人去良婷安屋中“宣旨”。可她派谁不好偏派了眼高手低的小福,仗着姨娘怀了金宝贝,如今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以至于传话时的语气多少流出一些傲慢,将请奶奶做的事说的好像命奶奶做什么事,如此一来良婷安的大丫鬟琴儿岂会善罢甘休。 当即便拿出大丫鬟的派头,劈头盖脸训了小福一顿。小福又羞又恼,一时意气用事,便顶了几句嘴,终于惊动了良婷安。 良婷安沉声问:“发生什么事?”声音温而不软,令外面争执的两个丫头莫名生畏,同时噤声。 二人迈入屋中,琴儿将事情原委回禀一番,小福满面绯红,本能的就要矢口否认对奶奶不敬,并且确实也这么做了。 良婷安面容冷淡,耐心的听她否认,直至言罢良久,屋中静默一片。 小福紧张的手心冒汗,奶奶为何不说话? “你的意思是我的丫鬟诬赖你?”良婷安慢慢道。 对呀,她诬赖我!小福刚要点头心口一紧,不行啊,这样回答的话不就等于指摘奶奶的不是,那可就不是两个丫头的问题了,好险好险,差点掉坑里。她吱吱唔唔低头不语。 琴儿皱眉瞪向小福:“奶奶问你话呢,还不回答!” 小福吓得一个激灵,跪地哭道:“奶奶恕罪,是小福不对,实在是太过忧心姨娘,情急之下竟在言语中怠慢了琴儿姐姐,以后不敢再犯。” “你家姨娘又怎么了?”良婷安心中不耐。 小福便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好像不喝那道汤便要死了似的。而大爷更是担心的不得了,所以特特命她前来给奶奶回个话。 不就是一道汤吗,想吃便大大方方告诉她,何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又是跑去黎至谦跟前儿哭闹,又是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良婷安哭笑不得,对香巧不由也看轻了,淡淡道:“想吃的话厨房自会给她继续上,只一条,她若是个懂事的,就好好掂量掂量稳婆的话吧。” 说完,挥退小福。 邀宠成功的香巧喜不自禁,当晚便喝上了那道汤,其实也没有多么喜欢,还不及此刻愉悦的心情美味半分,但心窍迷了,恋上被大爷宠爱的感觉了。谁知用完晚膳,洗漱好了再床上等了半日也不见黎至谦,踢开被子,一星焦躁渐渐扩大,遣人去喊黎至谦,很快得知大爷在奶奶屋里 气得她怒摔瓷枕,唤小福至身前:“你去跟大爷说我头疼,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小福迟疑了下,只好前去回禀。 且说那黎至谦正在屋中与良婷安说鲁公府的事,气氛平静,炕几的甜白瓷里还斜/插/着几朵新开的玉簪,很是温馨动人,尤其她温顺的神情,认真聆听时漾着动人潋滟的水眸,无不令人心动。黎至谦看的魂不守舍,有一瞬冲动的想要抱住她,哀求一声“安安,我们圆房吧”,可理智又无时无刻不提醒这不是他的女人,是太子都还没舍得下嘴的鲜花嫩蕊,他不能想,也不敢再碰。 良婷安下意识的拿起一片渍了蜂蜜的玫瑰递与口中,柔嫩的唇含住了艳丽的玫瑰,也差点含住了他的命,黎至谦猛然起身倒退一步,深吸了口气。 良婷安抬眸不解的看向他,目光一凝,不禁推开他的手:“不能这样。” 一句不能这样,如冰水兜头浇下,黎至谦喘着气,剧烈的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只用力抱紧她,不停呢喃:“安安,我抱一抱,不做其他的,就抱一抱……” 良婷安便不再挣扎,任由他圈着,可他终归是个男人,心迷神醉,抱了一会儿低头吻住她。 第97节 黎至谦,你疯了!她嘤/咛一声,用力去推。 然而小福与琴儿的争吵又在外面响起。 黎至谦骤然睁开眼,急忙缩回不规矩的手,不停安抚良婷安,又怒道:“谁在外面?!” 一刻钟后,战战兢兢的小福与琴儿并排跪在黎至谦脚下。 小福见奶奶色如桃花,眼圈泛红,真倒霉,一定是惊扰了大爷的好事,为了不被迁怒,只好将姨娘的痛苦夸大几倍。 黎至谦怒不可遏:“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稳婆,为何每次不舒服都要我过去?从今儿个起,给我把那两个稳婆接她屋子里,就睡在外间,但凡有什么不妥,好生伺候便是,若嫌不够,明日我再请两个,就不信挨不过这二十八天。” 真是不怒则以,一怒惊人,小福三魂七魄乱飞,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怒吼声之大,站在上房的月洞门都能听见,这一夜,香姨娘不但肚子不疼,而且也不失眠了。 上房的屋里安静可闻针落。 静的几乎可以听见人的呼吸,片刻之后,扑哧一声,良婷安竟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泪珠儿。 她说:“你何必吓唬她呢,再忍忍吧,孩子总是要紧的。” 是嘛,我的孩子有那么要紧吗?又不是你的。黎至谦倾身用力拥住她,闭目掩住悲恸。 …… 江陵的秋空漂浮着一朵朵棉絮流云,广袤的马场一望无垠,马场以北高墙碧瓦掩映着古朴肃穆的祖宅。 马场地字号的琐碎事务大多交由姚管事打理,这个身量不高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嘴角时常挂着笑,看人的眼神却夹着三分傲慢,为追燕医治之时庄良珍曾与他打过一次照面,印象深刻。 此时这位颇有分量的姚管事正殷勤的在前面引路,笑道:“从这里便可直入地字号马场,奶奶小心脚下阶梯,我们这里的师傅通常分两种,一种是驯马师,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力拔千钧的好汉。要知道战马不同于普通京马,刀兵之时不仅驮载主人,气势威压更得不落蛮夷,如今胡人畏惧我江陵马不啻于惧怕猛虎。” 所以这里的驯马师傅可不是外面杂戏班子的驯兽师,而是真正通晓兽类习性又拳脚功夫了得的壮士。姚管事讲到这里,一股豪情直抒胸臆,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便是马医,顾名思义为马医治的人,他们的本事呀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脾气也很大。”讲到这里他对庄良珍意味深长一笑,继续道,“如今陈氏已经被正式纳入江陵马场,摆脱奴籍,前途无量,实在是令人艳羡不已,我等只能望洋兴叹,毕竟不是谁都能与兽类像人一般交流啊。” 他说完,又笑盈盈看着庄良珍。 庄良珍偏头道:“怪不得一路走来马儿们欢腾不已,看着都健硕非常,想来有她在,这里还能再昌盛几日。” 姚管事笑意一滞。 “原来这就是地字号马场。今日若非管事格外通融,恐怕我也没有这一饱眼福的机缘了。”庄良珍感叹一声,转眸看向姚管事,嘴角翘起一抹柔和又诚挚的弧度,真真切切道,“让管事费心了,我会记在心里。” 闻言,姚管事面上的僵硬瞬间柔和起来,“怎敢与奶奶邀功,这都是小人该做的,也是老太爷的一番惜才之心。” 鲁国公从追燕一事对庄良珍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松动,这也算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这种松动,唯有爱马之人方能体味。姚管事是鲁国公的心腹,平素里也只听命鲁国公,因此他的态度就是鲁国公的态度。庄良珍又岂会不知?她眼底闪着欣喜,到底还年轻啊,才给了这么点甜头心思就完全露出来。姚管事眯起眼笑。 几人转而上了游廊,走至转弯处时倏然听得一阵骚乱,只见一群家丁拖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少年人自廊下经过,气势汹汹。其中一人眼皮子利索,登时发现了立在廊上的贵人。 能进这里的女眷身份都不一般,又由姚管事陪侍左右,那人忙弯腰施礼,低着头不敢张望。 姚管事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回管事,这两个小子是萧家的人。” 巍州的萧家与泾州黎家同为大齐皇商,前者名气更大,在江陵良氏垄断了战马渠道以前,巍州萧氏也曾是大齐顶尖的蓄养战马家族,还出过一位御马监统领的先祖,二十年前开始专心绸缎器皿生意,这几年越做越大,甚至还包揽了皇宫的盆景花卉。 万万没想到他们贼心不死,居然还敢安插探子进江陵马场。姚管事沉着脸:“押下去仔细拷问,务必拿到证据。” 那人不敢含糊,应声称是,便命人将这两个倒霉的少年人押往月牙楼。 月牙楼,诗情画意般的名字,那两个少年人却狠狠打了个寒颤,目露灰色。 江陵这边逮住两个小奸细的同时,京都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良阁老有一位故旧在司礼监,曾陪伴圣上批阅前三甲的考卷。其中自然有良驰的一份,另外两位也是大有名气的才子。三个少年郎文章锦绣,各有特色,水平相差不是很大,但良驰那一笔丰神俊朗、洒脱不羁的行书着实惊艳,高下立现。有了司礼监这句话,一个状元头衔绝对跑不掉了,良驰本人也志得意满,但他运气不好,二叔父在他放榜之前出了事,导致皇上对鲁公府心有怨气,这种怨气明面上不会发作,但这种时候……圣上偏爱榜眼的见解,那么榜眼就是状元,可怜的良驰被排到了第二,结果面见圣颜那日,又因为太过俊美,又被钦点为探花郎。 这真不是皇上想害他,其实皇上暗暗吃了一小惊,良氏的男子怎都生得这般好相貌,再看那小眼眯眯的探花郎,怎么看怎么讽刺,连探花郎本人也羞窘的无地自容。 于是,他不当探花谁当啊,良驰在琼林宴上晕了过去。 第三名,他这辈子只考过一次第二名,此后一直是第一。第一,不管做什么都想做第一,素有考神之称,结果因为二叔父被皇上嫌弃了,饱受打击的他努力忍住,第二就第二吧,反正大家都知道我这第二是怎么来的,谁知又因为他娘的探花郎太丑,就活该他做探花郎!! 探花郎丑关他屁事啊,为什么要这样? 短短一天,良驰从第一被一路踹到了第三,不晕才怪,闭上眼之前,面前竟闪现小贱货的脸,啐了他一口:你这样的还能中状元?我呸! 他怎么就不能成状元了?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有多厉害! 顶着探花郎的美名,良驰被抬回了家,路上还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娘子欲掀帘瞧瞧今年貌比潘安的探花,皆被轰的远远儿的。 探花郎架子好大,大家只好去围观状元和榜眼。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最肆意不羁的盛世年华,少年人骑着高头大马,礼乐开路,春风得意,一夕揽尽京都少女们的倾慕秋波。 旁人家能中个探花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不摆个十天十夜的流水宴简直对不起祖宗,可是三房却陷入了诡异的沉痛。 良婷慧和良婷姝敛眉凝眸,心中哀伤不已,为哥哥叫屈,这应是世上最委屈的探花郎了,因为二叔父挑在放榜前两日出事,又因为长得太好看,被人生生从第一撸到第三,心高气傲如他,没吐血就算好的了。 一向富贵闲散人的三老爷也没心情打哈哈了,只小心陪着爱妻,难得大大咧咧的良三夫人也有掩面痛哭的一天。 “娇娇,别哭了,不管怎样四郎也是个探花呀,旁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咱们二叔父当年不也是探花,四十二岁便入阁,当年那些状元和榜眼哪一个不排在他脚下。先不提四郎有真才实学,只我们这份家业就足够助他平步青云,何必为这一两名放不下呢。” 学渣三老爷哪里知道哪怕是一名对于学霸而言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就好比追求武学巅峰的江湖人士,从没听说只想得个第二,甚至第三便罢了的。 今日之事,于良驰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他永远忘不了圣上那戏谑的眼神,探花郎局促不安的样子,宫女窃窃私语说那个唇红齿白的人儿比女人还漂亮……女人,女人,女人……良驰躲在床帐里落下生平第一滴男儿泪。 然而睡着之后梦里全是庄良珍的呸呸声。 ☆、第107章 日影偏移,秋日的白昼一日短过一日,将夜之时祖宅外院的管事房中,姚管事倚着太师椅,若有所思品了口茶。 小厮弯着腰小声小气儿的回禀道:“二奶奶这个月总共出去六趟,其中四趟都是去的野荆谷。” 野荆谷便是靠近江陵地界的那片深谷,从祖宅乘最快的马车来回大概要五个时辰。 姚管事奉命盯着庄良珍在江陵的一举一动,此刻有点闹不明白了,她总跑去那边干什么,不会是想联系萧家或者其他贼心不死的家族吧?这点很快就被否定,莫说那些人家很难混进来,这丫头去哪儿也躲不过良氏布下的天罗地网呀,说白了,别看她蹦跶的欢,只要一日不吐出所有的马经,便一日蹦不出良氏的控制范围。 小厮继续回禀:“那野荆谷深处不是有野马吗,盯着奶奶的几个人亲眼瞧见两匹野马跑出来,围着她打转儿,就好像……好像……跟人一样呢,见着老朋友打招呼。” 这个不用解释姚管事已然明白:“这丫头是厄蛮族后裔,对马的脾性格外了解。” 他觉得有趣的是庄良珍既然喜欢那两匹马为何不带回家中,反而时常不惜长途跋涉前去看望,还当成朋友啦,这些厄蛮族人真是令人费解。 小厮又道:“这位奶奶真是古怪,那两匹马儿一看便是千里良驹,这样多的马儿纵然放在咱们马场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货,她竟然也不心动。” 在这些人眼里庄良珍就该将白点和玉青拖回家或者变成一堆金银才是正常人做的事。 一听千里良驹,姚管事长长的哦了一声,不免要起了兴趣,“想不到她还有这种机缘。”心里却在计较下回一定要跟过去瞅瞅,万一相中了岂不是为马场觅得优种马。 安静的竹汀院此刻也早已掌了灯,慕桃和春露二人亲自在净房侍奉庄良珍沐浴,实则主仆三人在讲悄悄话儿。 她们从接触玉青开始至今已有一年,每日在庄良珍的授意下学习辨认草药,搭配以及制作,将那些或常见或不常见的野草深刻的印在心上,别小看这十几样方子,随便一样都是江陵马场求而不得的宝贝。 庄良珍宁愿挨个的教给他们最看不起的“贱婢”,也不愿双手奉给狠心绝情的老太君,老太君若是知道了怕是不疯也要气的吐血三升。 “奶奶,那姚管事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万一哪天发现了玉青,不知得要掀起何等风波。”慕桃道。 “无妨,咱们等的就是被他发现呢。”庄良珍泡在香汤里,两手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浮在水面的花瓣,“从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与玉青倒苦水,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人类的感情,却不曾想还能积下这份善缘,它竟主动要帮我,此前我从未想过靠一匹马来做什么,不过是要凭一己之力搅得他们大乱,直到陈氏的出现我才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实在是障碍,有她在,我就不可能控制得了所有的马儿。但是玉青可以。” 声音温柔,似有一股柔情豪气直抒胸臆,庄良珍的一双盈盈水眸熠熠生辉。 玉青用马儿的语言告诉她,它可以带着所有的马儿离开,也可以带着所有的马儿回来。 春露垂眸沉吟,怔怔看向庄良珍:“可是奶奶,纵然没有这片马场,鲁公府也不肯能倒掉啊,不过是损失钱财罢了,更何况他们也不像缺钱的样子,最差也不过是变成京都普通的勋贵人家。” 她的意思庄良珍明白,这样固然能极大的打击江陵良氏,但打不倒鲁公府的。 庄良珍目视前方,坚毅道:“倘若换成别人家的马场或许是打不倒,大不了东山再起,过个几年还能翻身,但江陵马场不行,失去天字号马场,想要翻身不啻于登天。因为他们蓄养的最精锐的战马都来自我曾祖父当年的饲养的五花马,虽然有人认为五花马便是青骢马,实则不然,玉青才是纯血种的青骢马,五花马固然彪悍,奔跑如雷,耐力却远不如真正的青骢马。所以这几年他们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暗中寻找真正的青骢马。” 所以神秘又诱人的天字号马场关的不过是些血统不纯的青骢马罢了。每培育一代,五花马身上的优势便要减弱一些,继而某些缺点可能就会放大,刚开始并不明显,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时间一久就要无法忽视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追的庄宜舟满世界跑。 若是失去这匹精心调养保存下来的五花马,对江陵良氏而言无疑是釜底抽薪的一击,纵然他们还有财力东山再起,那时培育出来的马匹又如何遥遥领先其他养马世家? 一旦失去了绝对的优势,也就再也没有垄断的力气,那时根本无须庄良珍出手,皇室的人自然会出面解决,一旦让皇室的人插了手,瓦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慕桃挠了挠头,“可是鲁公府好像还是不会受太大影响啊,那些坏人们不还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庄良珍笑着轻轻推了她可爱的脑门一下,眯眸道:“没有不可一世的江陵马场,你觉得天家还会让他们继续不可一世下去?从前有多张扬有多权势滔天,今后便就要有多低调收敛,鲁公府的二房和良阁老府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恐怕不用天家出手,暗处就有无数双闪闪发光的狼眼等着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况且天家受了这么多年的气,不将他们连根拔起已是给面子。” 可是奶奶,鲁公府也是你的家,家没了,你要去哪儿呢?两个小丫头泪水涟涟望着她。 “天大地大,我想去哪儿都成,你们的卖身契和嫁妆我都准备了,足够你们回乡里做一个小富婆,虽然是从鲁公府拿的,但就当他们借用我庄家经书这些年的租金吧。” 春露和慕桃一起摇头,能得卖身契和财帛固然很好,可她们又非无心之人,庄良珍是慕桃的恩人,相处的最久,慕桃怎会放心离她而去,而春露对庄良珍,虽不似慕桃那般深浓,但也是真的有感情的,私心里,她还是希望二爷能与奶奶重归于好。 否则以奶奶这样的相貌,到哪里都不安生的,只想一想余尘行和良骏看奶奶那副恨不能生吞活剥的目光,她就感到绝望,那两位虽不是善人,孬好也算是动了真情,倒不曾真的害了奶奶,可是这样的好运气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万一遇到个心狠手辣的,这样一朵鲜花嫩蕊岂不就要生生凋零。 这样的世道,除了青灯古佛远离尘嚣,庄良珍永远不可能安宁。 这春露所思所想再真实不过,这样的美貌又这样的年轻的女子,若不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娇养着,前路怎能不堪忧? 女子既不能经商也无法为官,最大的出路莫过于寻得一个珍重自己的良人。二爷算不算奶奶心中的良人,春露无法定夺,但时至今日,所见所感,真的只有二爷将奶奶疼进心里。 春露抿了抿嘴角,小声道:“奶奶,奴婢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很多事情单从感觉和所见所闻而发,现在就有一腔话想跟您说,若说的不对,奶奶便立时忘了,千万别放在心里。奴婢觉得二爷是对你最好的人,即便……有了那个什么东珠,也是一样的,他对东珠固然比对我们这些普通奴婢好,可那也不过是尊重罢了,若是说到宠与爱,也就只有奶奶您一人,因为他看见您的时候,眼睛特别的明亮,您一转身,那明亮登时就会黯淡三分。您笑和不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奴婢无意中发现了这样的事,便大着胆子偷偷的观察了好几回,每一回都是如此,甚至有一次还被二爷瞪了一眼。” 小丫头说的情真意切,这份只盼着她好的心意,庄良珍又如何感觉不出,只是……她与良骁之间早已不存在原不原谅或者恨不恨的问题,而是彷然无措,面目全非,他肯放她走已是最大的意外,如今她已解脱了一半,而他身边也有了别人,心中也有着别人,早就回不去了。当然,庄良珍从不怀疑良骁是喜欢她的,很可能还是特别的喜欢,但是不管如何的特别,他的爱自始至终都不够纯粹,从前如是,现在如是……若要问她何为纯粹,她也答不全面,只知那感情必定诚挚而滚烫,令人无法忽视并且也再无畏惧吧。 而她,在他身边,总是充满畏惧,外表有多坚强,心里就有多脆弱。 她也深知凭借这般美貌,只要低一低头,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铁定是端稳了,但是那样的话,人生也许更是寂寞,除了外貌,可有人发现她内心一丝一毫的可爱与特别? 又有谁珍重她的灵魂似爱重她的美貌? 当年华老去,真的甘愿隐在深宅,将下半生寄托于子女身上吗? 可是她想爬很高的山,舟行清潺的溪河,看最美的风光。 抛开仇恨,她最是简单不过,不愿与任何人争,任何人斗,如此想来,真正的最快乐的日子竟是与父亲流浪逃亡的那几年。 初一过后,祖宅便从里到外的打扫一番,就连石阶上点缀的绣墩草也被下人用湿抹布一棵又一棵的擦干净,不染半分尘埃,绿油油的动人。 十八那日,鲁公府一家老小浩浩荡荡的回到江陵祭祖。 这事朱氏早就与庄良珍说过,原来三房的良驰中了个探花郎,妇人眉飞色舞,仿佛中了探花的是自己的儿。 这倒稀罕。庄良珍暗爽之余不免有些好奇,良驰那厮固然讨人厌,但在学问上确实不含水分,连良骁都断言他今年极有可能夺得榜首,怎么又变成探花了? 以良驰的心性定然生不如死吧,所以这趟在旁人眼中形同荣归故里的祭祖对他而言说不定是精神上的凌迟呢,想到这里,庄良珍忍不住笑出来。 第98节 朱氏也跟着笑:“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呀,所以这几日我也是忙的抽不开身,若是哪里照顾不周,良珍你可要担待一二。” “堂婶娘言重了,良珍倒是觉得让婶娘费心过意不去。” 二人一番软语推让,好不融洽。 果不其然,那日庄良珍随同朱氏去外门迎接一大家子的时候,没有从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中发现牛气哄哄的探花郎哟,原来探花郎身娇体弱坐在马车上呢! 可她却一眼发现了良骁。 良骁也在看她。 庄良珍下意识的扭开脸,很怕眼睛不由自己控制的泄露出什么,那么她害怕自己泄露什么呢?这个念头刚涌到了心头,就被她用力的甩开。 祠堂一派庄严素净,虽然乌压压的忽然多了一群人,但自从踏上这里的第一块青石板便无人喧哗,连声咳嗽都没有。 族长和一众长老将鲁国公围在中心,按照辈分依次敬香,作为这场祭祀的中心人物,良驰乌云罩顶,强颜欢笑,一身锈红直裰立在长辈面前,那长辈定了定神才满眼惊骇:“这是四郎呀,都长这么大了。” 庄良珍心中暗笑,恐怕对方更想说这是四娘吧,哈哈哈! 良驰低头瞅着两鬓斑白的长辈,弯身揖礼,唇角微勾,一副腼腆又谦虚的模样。 大约是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太过明显,两道灼灼的目光射过来,庄良珍一怔,良骁立在晚辈之首,淡淡望着她,她慌忙垂下眼,心头突突直跳。 繁琐的祭祖仪式总算结束,一大家子在祖宅的合欢堂设宴,只在中间隔了一道长长的梅兰竹菊紫檀大屏风,然后男女各占五桌,热热闹闹的庆贺一番。 鲁公府如今以二房为首,良二夫人自然是这一群女眷里的中心,皮肤依然水嫩光滑,跟朱氏立在一起,明明比朱氏大了五六岁,看上去竟像是年轻七八岁的模样,但从容优雅的举止下面,眼角多少露出了一丝疲态,众人只当她路上染了风尘,舟车劳顿所致。 其实呢,个中苦楚只有良二夫人自己明白,自打走进祖宅,贱婢的身影就时不时晃荡周围,她恨不能命人绞断那贱婢的脖子,却还要温婉慈和的微笑。 良二夫人似是无意的扫了庄良珍一眼。 十几岁的女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真是一天一个样,不过是一个来月的时间,竟是越发的娇艳动人,席上不时有女孩儿好奇的打量这位深居简出的世孙夫人,就是祭祖那会子,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想到爱子看向庄良珍的目光,良二夫人真是又疼又恨,疼的自然是自己的儿,恨的却是那不检点的庄良珍。 可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强行毁了他心中所爱,肯定要坏了母子间的情分,良二夫人不甘心为一个贱婢坏了母子亲情,只能先违心的与良骏妥协,暂不找庄良珍麻烦,但那也只是表面上不再找她麻烦。 因为庄良珍是良骁明媒正娶的妻,朱氏自然是想也不想将他安顿在竹汀院。 舟车劳顿,想必很是辛苦。庄良珍吩咐下人将炖好的安神汤端上来,服侍良骁饮用。 他神态如故,并未因三十几日的相隔而有所波动。 “有人为难你吗?”他尝了口汤,声音偏低偏沉。 庄良珍摇了摇头,想要问他一些别的事,临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你还好吗?” “不好。” 嗯?庄良珍眼睛不由睁大,看着他。 良骁将汤水一饮而尽,黑眼睛迎着她的诧异:“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说好。” “我为什么要违心的说好?我不好,一点也不好,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好?” 这语气这态度实在是呛的紧,可他的目光又太过深邃和温柔,如果右手不那么霸道的撑在她身侧,她或许就要感动了。 良骁凝目打量她,须臾才收起视线,起身前去沐浴更衣。 竹汀院不大,乃三间带两耳房,没有空余的房间,良骁只能与庄良珍同处一室。立冬后白昼与夜晚温差极大,而临窗的大炕并没铺褥子,依旧是梅花簟与两只秋香色的锦绣蒲团,平时坐着软硬适中,很是舒适,却不宜躺身,总不能让他躺在这些上面连续睡好几晚吧? 其实良骁压根不就怕冷,这种天气躺在炕上睡毫无压力,但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替她纠结? 却说庄良珍纠结了好一会儿,见良骁穿着一身轻软的薄绸中衣走了进来。 “要不你先去床上将就一晚吧,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多要几床被褥。”到底是她这两日只顾往返野荆谷,竟忘了作为夫君的良骁前来祖宅,定然是要跟她在一块儿的。 是一个人睡习惯了压根就没想过我吧。良骁在心底冷笑。 庄良珍眼仁一颤,被他嘴角一掠而过的讥讽刺痛。是嘲笑她的自私还是不愿与她同眠?想了想,这样确实有些强人所难,虽然他总是睡榻睡炕,但自己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委实也有些过分,况且他不见得想睡这张床。她垂下眼睫,嘴角轻启:“要不我睡炕也是一样的……” 良骁一怔,扭过脸似是不耐道:“这个以后再说,我累了,睡吧。” 庄良珍瞅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大手,迟疑片刻,不再扭捏,将白皙的玉手轻轻放在他掌心,被他立时拢住,两人皆情不自禁轻颤。 “良骁……”她明显有些僵硬,硬挺挺的伏在他怀中,当他俯身将她横抱起那一瞬,她僵硬的就更厉害。 “别怕,只是睡觉,不是睡你。” 头顶传来他解释的声音,磁磁的沙沉,连着胸腔都有些震动,庄良珍耳朵微热,一点一点烧起来,身子终于放松。 他并未将温香的佳人放在属于她的被褥中,而是揽在怀里看了她一会儿,才闭上眼。 因得了这一句“不睡她”的承诺,庄良珍缩在良骁怀中,嗅到一片熟悉的清然干净体息,是淡淡的明惟甘松,偎着他结实滚烫的怀抱,不禁昏昏欲睡。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他的触碰,甚至是喜欢的,喜欢偎着他。但他放浪形骸时又完全变了个人,什么都敢做,曾折腾的她又哭又叫,到底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非一朝一夕便能淡化。 有时候她也会感觉很舒服,但那根深蒂固的畏惧如影随形,尤其他总是睁着眼,深深的盯着身下的她,那让她觉得自己犹如待宰的羔羊,这一刻欢愉,下一瞬说不定就要被撕碎,总之,她怕。 羞耻与恐惧如魇般隔开她与他,但她却又如此的贪恋他的气息与怀抱。 可是他,抱着抱着总会生些变化。 不知睡了多久,庄良珍迷迷瞪瞪启开眼睫,撞入他漆黑的眼眸里。 夜色酽酽的浓,纱幕外只一盏罩了暗色纱罩的宫灯,朦胧的光线与他的气息织成了奇怪的暗涌,暧昧而危险。 “怎么醒了,不舒服吗?”声音微哑,他低眸打量着她,不等她回答,便翻身压下,庄良珍惊呼一声,眼前景致翻转一圈,原来他以为她不喜欢刚才那个姿势,便将她转进左边臂弯。 其实他更喜欢她趴在自己胸/膛……良骁烦躁的挥去脑中各种奇葩的念头。 “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吓了我一跳。”庄良珍轻轻抚了抚心口,重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挨着他,下一瞬,神色渐渐凝重,尴尬又无措,几乎一点也不敢乱动。 “不用管它,那是正常反应,我是男人。”良骁打破尴尬,镇定的解释一句,继而换成平躺的姿势。 庄良珍面颊一阵一阵的发烫,只得假装没在意,慢腾腾的左挪挪右挪挪,可不管如何挪,皆如躺针毡,终于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放开我,不要……” 那只按住她的手猛然一僵,良骁索性撑着半边身子用力吻住她。 不要怎么行,他想要她呢! 如寻得芳蜜的蜂蝶,终于饮啜到了日思夜想的花露,他竭力不让自己显得急躁,一遍又一遍的轻触着那花瓣一般的甜蜜,直到她渐渐适应,不再惊慌,瘫软在他臂弯。 “珍珍乖,不疼的……不让你疼。”他终于可以尽情嘬住那芳香四溢的丁香,刹那间,仿佛有万千花蕾在十里春树间次第绽放。 庄良珍颤了颤,粉腮被他贴的那么紧,视线几乎被完全遮挡,气息也不时紊乱,坚持不了太久,便只顾喘气,压根就顾不上他对自己做其他的事。 不过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埋着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拼命抱紧她。 “你勒疼我了。”她很小声的说道。 他这才稍稍放松,含着她的耳珠呢喃:“珍儿,我的好珍儿,别动,别动好吗,求你了,你别动,我马上松开……” 庄良珍睁大无措的眼,一动也不敢动。 良骁放过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屋子,不知要去做什么。 心跳如鼓的躺了片刻,庄良珍起身去寻他,轻手轻脚的绕过值夜的慕桃。 一阵凉凉的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往前走,院子并不大,绕过几株花树便发现了他。 他沉默的立在井边,脚下是一汪水,清瘦的身形在夜风中挺秀而孤傲。 “良骁……”庄良珍怔怔站在他身后。 似是没想过她会出来,已经恢复平静的良骁诧异的转身,任由冰冷的水珠沿鬓角骨碌碌滚落,湿透的衣襟若隐若现的透明,几乎能看清他锁骨的轮廓! “会,会着凉的。”庄良珍结结巴巴望着他,隐约猜到为什么。 “你也知道会着凉还出来做什么?这里风大,快进屋。”说罢,他脱下湿衣,随便擦了擦,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似是什么也未发生过,拥着她入眠。 今晚是他失控了,理智上他告诫自己连她的手都不能碰,可是一见到她的人便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想碰。原以为抱着她就会很满足,然而真的抱了才发现更空虚,迫不及待的想要亲亲她,与她耳鬓厮磨,谁知到头来除了让自己更痛苦更干渴,不曾得到丝毫的安慰,还差点失控。 他不敢想象方才若是没控制住强行要了她……现在,她大约又是有气无力的躺在那里恨着他了吧? 翌日,庄良珍从自己的被窝醒来,旁边早已不见了良骁的身影。 那之后几乎大半天都没见到他身影,男人们又在外院摆宴,午时西宝送来一套崭新的被褥,猴儿般跑到她面前,举着根叶片葱茏且挂了好几只香橘的树枝,笑嘻嘻道:“奶奶,这是二爷在橘园折的,给您吃。吃过了您就知道江陵的橘子有多甜啦,二爷还说明日带您去摘橘子呢。” 原来祖宅南面有一片橘园,正是成熟的大好季节,本是种来供族人游玩的,没想到这里的土壤极为滋润,结出的香橘甘甜如蜜,自去年得了太后一句夸奖,已经被列入贡品名单,此后开始每年进贡,也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 庄良珍剥了一只,确实很甜,不由会心一笑。 慕桃最喜欢吃橘子,捧着奶奶赏的六只便与春露分,恨不能现在就跑去那橘园撒欢。 馋丫头!春露点了她额头,连忙对庄良珍道:“奶奶,奴婢觉得明日可不能带慕桃去。” 为什么呀?慕桃不满的嘟起嘴。 春露笑道:“也不知是谁贪吃橘子,把那一张小脸都吃黄了,闹出好大的笑话,万一明日再贪吃,岂不是落了奶奶的脸面。” 慕桃又羞又恼,追着春露要打。 庄良珍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如今慕桃长大了,自不会再那样贪吃。” 下午练了一会儿字,直至手腕酸软,庄良珍才停笔,唤春露为自己捏捏肩膀,一双力度微妙的手便搭在肩上,缓缓的捏揉。 这力度和硬度很快引起了庄良珍的警觉,没有半分女孩子的柔软。 她转过头瞪大眼。 “橘子好吃吗?”良骁垂眸吻了吻她额头。 庄良珍眼睛一亮:“我竟不知这里还有片橘园,若是开花时节一定很美吧?” 他看着她:“美,非常美。”含住她的唇。 ☆、第108章 入夜后,谢兰蓉亲自接过梧桐端来的一碗安神汤,用银勺仔细搅动,又在皓腕细嫩处滴了一滴,但觉不烫,方才殷殷地的服侍良二夫人饮用。 这丫头虽然心思活络了点,却也算有自知之明,在她眼皮底下一直安分守己,又百般讨好,再加上有妖孽庄良珍的极端对比,良二夫人便觉得谢兰蓉越发的顺眼。 “五郎的亲事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总让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这样吧,由我做主抬你为妾,待五郎成亲后再抬贵妾,如此在主母眼里你也算有一些伺候五爷的资历,彼此都好。”良二夫人道。 当牛做马这么久也不过是换来良二夫人一个抬她做妾的施舍。谢兰蓉笑了笑,恐怕就是这样一个提点也不全是因为她当牛做马,更多的得益于陈氏有用。“兰蓉什么都听母亲的。”她无比乖顺。 良二夫人心情大好。 第99节 梧桐也跟着高兴:“恭喜谢姨娘。夫人,也不枉您疼谢姨娘一场,这下成了一家人,更是和和美美了。” 谢兰蓉咬紧后槽牙,羞涩的垂眸,良二夫人笑了笑,又与谢兰蓉说了会儿话方才让她下去。 却说陈氏,已在谢兰蓉住处等候多时,她全家都在谢府,即便现在得了自由身,也是一只与谢兰蓉绑在一起的蚂蚱。 上好的珠帘哗啦啦作响,被谢兰蓉撩的左摇右摆,阴着脸,她缓缓坐于榻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一声不吭的陈氏。 “我这身子当真再无药可医?”她不带一丝儿的感情,仿佛再说别人的事。 陈氏点了点头。 谢兰蓉脸色避无可避的掠过一丝失落,大概打击太大,她的反应便出人意料的阴沉。“原来无药可医啊,怪不得今晚那么大方,还要施舍我个妾呢。”谢兰蓉狠狠啐了一口,这代价也太大了,就算是做妻也补偿不了。 “那我让她这么快死了是不是也太便宜她了?”她幽幽道,“从明儿起把药量再减一半,我要她受尽折磨,疼痛难忍,却又心存希望,我不想她死的太快,只要她疼就好。” 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撞墙,咬自己,撕扯自己,就算死,也要她自己杀死自己。 谢兰蓉并非不疯狂,而是疯狂到极点反而显得过于平静。陈氏抬眸看了看她,小声道,“可是一旦发作,太医早晚会发现良二夫人中毒,万一顺藤摸瓜查下去,您不见得能脱身?” “难道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就能脱身?毒妇说的好听,抬我做贵妾,可那也得有个男人拿我当贵妾啊。良骏宁愿去睡碧玺也不碰我!”谢兰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仇恨。 本来她马上就能嫁给良骁,生儿育女,做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小夫妻,却被庄良珍毁的一干二净。可怜她还沉浸在对良骏的幻想中,以为只要稍加时日一定能感动良骏,却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庄良珍那贱人……竟然又勾引良骏!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良骏已然上钩!!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跟她同仇敌忾? 谢兰蓉永远也忘不掉良二夫人身边的梧桐那日对她说的话。 也想不到这些话竟由梧桐对她说出来。 一开始她并不相信,甚至还考虑将此事告知良二夫人邀功。但也留了个心眼,偷偷写了一封信寄去金陵,金陵那边很快回复,她找了个借口溜出鲁公府,秘密会见徐郎中。 徐郎中医术高明,与谢家又有着深厚的关系,连他都说她身子坏了,那么……想来她是真的坏了,梧桐没有说谎。 天也塌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和梧桐的接触越来越频繁。梧桐声称自己也是被逼的,对良二夫人忠心耿耿多年,不求多么荣华富贵,只求能配一门说得过去的亲事,可良二夫人却要将她许给一个三十几岁的鳏夫,只因那人是良二夫人极为信任的管事。 主人不仁,便休怪婢子不义,梧桐动了杀心,与她里因外和收拾良二夫人。 又因在茶水饮食中下毒容易露馅,谢兰蓉便将主意打到佛堂。可良二夫人不喜欢下人靠近那庄严圣洁的小佛堂,梧桐便没机会下手,但可以提供毒香。谢兰蓉也是恨极了,不惜亲自动手。 当然在动手之前,她也掂量了许久,但仇恨蒙蔽理智,再加上二老爷又出事,胆子便顿时膨胀起来。良二夫人一日不死便会在内宅制衡她一日,反之,她总有翻身的那天,比如自己不能生可以让别人生啊,到时候去母留子,她依然老有所依,情况再好一些的话她还能趁着年轻美貌引诱良骏几年,捞一笔钱,有了钱和别人的孩子,怎么都比现在强。 所以,良二夫人,去死吧! 面对最为信任的嬷嬷,谢兰蓉不吐不快,“倘若二老爷没出事,我倒还真不敢走这一步,但是现在,呵呵,庄良珍恨不得良二夫人、老太君还有我去死,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后腿,利用良骁打压二房,断不会再让二老爷爬起来。” 陈氏又道,“可是还有良骏。老太爷虽看重良骁,但良骏才是他最疼爱的。这回二老爷出了事非但没有影响到良骏,甚至……老太爷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良骏赴应安府的调令,那可是距离京都最近的军事要地,只要在那儿待上五年,前途不可限量。” 鲁公府必定是百年世家,有自己盘根错节的消息网,没过几日便断定细作拿不出确凿证据,但他们心里也明白皇上的态度才是关键之中的关键,而皇上的态度……却实在算不上乐观。 此番又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想来是不肯善罢甘休,即使不治罪,也别想指望在仕途上还能走多远,就算有本事走得远也不能走,那岂不等于在皇上眼皮底下撩拨,撩着撩着,说不定就撩出大祸。 老太爷已然把大部分力气花在良骏身上,对他的看管也越来越严苛,祭祖之后便将他束在院中。 庄良珍那个丫头是留不得了。 再好也不能留。 闹得兄弟反目,实在是不祥之人。 老太爷忧心忡忡。 这一日,橘子园中,几个丫鬟簇拥着庄良珍自车中鱼贯而下。西宝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奶奶慢些,小心脚下。二爷命小的先过来伺候着,他被老太爷留在屋里说话,待会子才会过来陪您。” 庄良珍笑着点点头,顾目四盼,浓荫如盖,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柑橘气息,阡陌交纵,几个背着大竹筐的仆妇匆匆路过,她们虽不认识庄良珍,却猜出可能是从京都来的奶奶,便极为小心的问安,问完安才隐入那一片碧绿深处。 一行人先去香果亭落脚,亭中早已收拾一新,石凳上铺着崭新的锦垫,石桌则摆了一套天青色哥窑冰裂纹茶具,兰花白的石桌,天青色的茶具,色泽极润,看上去便赏心悦目。 春露和慕桃便将带来的攒盒打开,布置糕点。 直到小蝶呵斥了一声“站住”,大家方才发现有个人已经立在亭中。 “你想做什么?”庄良珍神色微变,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要去应安府了。”良骏的眸子深了深,“我也会像良骁那样在一个地方安心的待很久很久。” 那是你的事,不必与我说。 这里地势开阔,时有下人路过,身边还围绕着丫鬟小厮,尤其还有一个功夫了得的小蝶,庄良珍并不怕良骏欺负她。 良骏似乎并不在意她想不想听,依旧淡淡道,“在走之前,我得跟你说清楚两件事。第一件,我不喜欢丽惠郡主,所以恨你与她无关;第二件事,恒山苑那次你落水……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这个想必你当时已经发现,因为我竟对你身上那么明显的胎记都无动于衷。” 众人脸色猛然变了,庄良珍目光闪烁,攥了攥手心,冷笑,“所以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吗?没错,我是白虎女,那又怎样。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你去告我呀!” 良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笨蛋,我告你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 “如果我是良驰,或者干脆不姓良,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讨厌我?” 那你可就猜错了,我对你已经算客气的,倘若是良驰那个死娘炮,我早就让小蝶动手了。 庄良珍收起与他对视的目光,其实也不是不敢动手,主要是打不过。 “那日是我不好,不该用鞭子抽你。”良骏忽然道。 庄良珍一怔,转眸看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你这般凶狠又难驯的抽一鞭子只会咬的更起劲,以后我会直接敲晕你,”他平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挥开上前阻拦的小蝶,却也不再走向庄良珍,而是沿着凹凸不平的阶梯,一级一级而下,走至最后一层,他顿了顿,回首望着她,“良骁不是说只要我敢与老太爷讲明我要你,他便将你送给我么?我已经讲了,你愿意跟我走吗?去应安府,”他默然片刻,“只带你一个人。” “他吃醋脑子不清醒说的气话你也信?”庄良珍道。 “那真遗憾。”良骏的神情可一点也看不出遗憾,他缓缓道,“老太爷答应我,三年后我若能在应安府立足,他会亲自做主将你指给我。你准备一下吧,我的脾气可不像良骁那么好。” 庄良珍大怒。 ☆、第109章 庄良珍居高临下怒视良骏,这似乎就是他想要的目的,他唇角微勾,扬眉挑衅的回视她。 目中尽是她不服输的那股劲,这等倔强性子,偏又是这等的娇怜美艳,她并不是个带刺的美人,根本就是有毒。 却见她忽而变成了莞尔一笑:“我不会上当。” 她朗声道:“如果你觉得以这种方式,三年后我还会记得你,你就错了,我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你之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所谓的爱慕也只是不甘心。” 闻言,良骏唇角微微绷紧,视线一瞬不瞬凝在她身上。 她不以为忤,反而走上前一步:“像你这样的人,活到现在应该还没遭遇过挫折吧?家世好,长相好,很多东西你根本不需要努力就有人送到你面前。你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会对你不屑一顾,这人恰好又十分的漂亮,而且还是良骁的女人,又不为长辈接受,所以也就不必在意伦常了是吗?赢了我就是你的战利品,输了也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小玩意。” 良骏目不转睛盯视她。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有多恨你母亲?或者你早就明白,却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给点宠爱给点好处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良骏,我可不糊涂,我活的清醒着呢。如果我要爱,也只会是良骁的,你永远不可能。” 他并不比良骁温柔,与她也没有七年相处的感情,作为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她的下场会好么? 庄良珍清清楚楚道:“不是所有的小猫儿都喜欢你手里的小鱼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五爷,您慢走。” 干脆而利落,这个女孩子确实活的比任何人都清醒。 橘园的风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然而良骏的脸上并无被人当场揭穿的狼狈,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才徐徐道:“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抿紧唇角,转过身,顿了顿,终于迈开脚步,唯有心口缓缓的裂开一道缝隙,初始酸涩,然后一点一点的扩大,最终化为啃噬般的剧痛,摧心折肝。良骏但觉目中一切模模糊糊,似有水汽氤氲。 庄良珍在亭中伫立片刻,转而顾目环视一圈:“看够了,好玩么?” 西宝和小蝶对视一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原来他们都知道良骁就在附近。 何时来的庄良珍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附近。 树影深处果然传来一阵轻微响动,良骁负手走了出来。 他望向她淡笑:“你做的很好,他应该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 可惜不是痛在良二夫人身上。庄良珍面无表情别开脸。 都到这种程度,倘她对良骏的感情还一无所觉那也太迟钝不堪,可即便那是真情又如何?难道因为他喜欢她,她就得喜欢他吗? 这般决绝并非是为了让良骏死心,她是为了自己,害怕再这样下去会……会忍不住利用他。 她也是人,满怀仇恨的人,若是有一条从天而降的捷径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心动,可若为了仇恨堕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那也不值得,良二夫人还不配她这么做。 西宝等人见良骁举步迈入亭中便纷纷找事做,尽量腾出一些空间,唯恐被殃及。良骁脸色说不上太好看。 其实原本从旁观察那个备受打击,失了三魂六魄的良骏,他心情莫名的愉悦,转瞬又想到,有什么可开心的,她不喜欢良骏也不代表就喜欢他多一点。 也意识到如果珍珍利用这一点报复他,那一定是灭顶之灾,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说到底咬牙放她走也只是权宜之计,但她若是一转头就喜欢别人,那也……那也实在是……无法想象的。 他不禁讪然一笑,纵然百般纠结,却有一点令他刮目相看,珍珍依然是个好姑娘,光明而磊落,未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哪怕利用动了真情的良骏可以达到各种目的,哪怕这样做可以连他一并收拾了,她却没有动摇。 良骁立在她身后,轻声道:“珍珍,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不想再弄脏自己。”庄良珍淡淡道。 “你是对的。”他轻轻拥住她。 不再是敷衍小孩子的语气,而是真正的赞许。庄良珍默然垂眸。 良骁却忽然雀跃起来,臂膀又稍稍用了点力气,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等这些事情结束以后,我便与他们分家,从此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再不用给痛恨的人请安,看痛恨的人脸色,我们可以写一本自己的族谱,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好不好?你不想生孩子……也罢,我们俩也可以很好。”顿了顿,似乎又怕她拒绝的小声道,“把我爹也接回去吧,他一个人也很不容易……” 她并未给予他回答,也没有少女应该有的动容,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夫妻俩立在亭中絮絮低语,旁人自是不敢靠近的。 却说老太君那边已是怒容满面。 下人回禀,五爷又去见了二奶奶。 从应下这门婚事开始,她就在着人联系苗疆的巫医,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长途跋涉,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个颇有手段的家伙,此人擅长制造迷人心窍的药物,其中一味真言散威名远播,据说服食一段时间后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细作都将知无不答,任人摆布。 第100节 可惜配这副药的方子十分难得,又要耗费大量时间,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疏忽,那么服药的人可就不是问啥说啥而是直接变成白痴。 且这位巫医性情古怪,并不十分好相与,能遇上他并请他出山实在是机缘巧合,也是一番不小的赌注。 老太君拍桌下注,等着真言散出世那一日。 她这个人一向有耐心,所以才有今天,也正因为舍得赌注,胜利才往往站在她身边。就看庄良珍有朝一日敢不敢面对赌输的下场。 好事成双,就在良驰金殿提名那日,苗疆传来了好消息,真言散也已在护送途中,想到这里她不由哼笑几声,一直以来她的多番忍让和沉默就是为了等这一日。 但这件事除了老太爷,老太君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了经书第三卷,且看庄良珍还有什么资本与她讲条件? 此时良二夫人便坐在老太君下首掩帕哭泣。 老太君烦躁道:“你跑我这里哭诉有什么用,腿长在五郎身上,他想去见那祸害我还能怎么办?眼下只要他同意去应天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等他回来之时,祸害的坟头草都两丈高,你担心什么?” 是呀,她担心什么?不管怎样五郎都是男孩子,若真有什么也是庄良珍吃亏,她怕什么?只要死不承认,那祸害就算变出了一个大肚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她不甘心啊,恶心啊!良二夫人感觉两只手和两只脚都被人束缚,明明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出口恶气,却一下也不敢妄动。 但是责打自己的孩子,那她也是万万下不去手的,在她眼里五郎只是因为太年轻了,才被人诱惑,不管做什么都不是他的错。 事已至此,老太君便合计着后天离开祖宅回京都,听说那祸害还跟良驰动过手,千万别再动出什么猫腻了,且等真言散送至京都再收拾她也不迟。 翌日却发生了一点变故。 原来这段时间负责盯着庄良珍的姚管事亲自尾随她去了趟野荆谷,结果还不到半日便独自提前跑了回来。 一路是快马加鞭,脚步如飞的窜进了鲁国公的院子。 他平素以稳重示人,又是个经过风浪的,何曾这样失张失致。 鲁国公见他满头大汗,连句话也说不完整,两只小小的眼睛却光芒闪烁。 “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这般没规矩,发生何事?”他不悦道。 姚管事扑通跪地,指着野荆谷的方向,喘息道:“青骢马,我见到了青骢马,真的有青骢马!” 你说什么? 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我说青骢马啊!是真的,跟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在哪里看到的?” “野荆谷。不,就在二奶奶身边,玩的可欢了!!”姚管事气喘如牛。 ☆、第110章 二更 金乌西坠,载着庄良珍的马车缓缓驶入祖宅,她如往常一般平静的走向竹汀院,却见月洞门两侧立着两个鲁国公的人,客客气气上前请她去上房问话。 却说来到汇星堂的上房,只见一溜瘿木太师椅上已经坐满了人,老太爷和老太君以及良二夫人这三个,此外还有族长等人,不过他们在此只是为了凸显事情的严肃以及重要性,话语权方面还是没有太大存在感,于是气场的存在感便更低了,不曾给庄良珍造成太大的压迫感。 鲁国公比往常亲切许多,甚至还亲自开口命人上茶,这让庄良珍受宠若惊,欠身道:“孙媳不敢,满堂都是长辈,哪有孙媳坐下的道理。”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老太爷要你坐,你就坐吧。”老太君笑的格外慈祥。 大家本就不是同路人,如此虚假反倒更显刻意,倒不好继续下面的话,于是鲁国公轻咳一声,整容道:“孙媳,叫你过来确实是有件大事要与你商量。” 孙媳?这可是他第一次承认她是孙媳。庄良珍暗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请老太爷明示。” 当然是要明示的,此等大事哪里还容藏着掖着。鲁国公无比严肃的目视庄良珍:“此前我等长辈虽应允你孤身来到此处,但心里并非没有一丝挂念,所以才指了人在此对你多加照顾,这段时日姚管事对你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吧。他是府里的老人,几乎算得上半个主子,就连我也会给他三分薄面,却因我一句吩咐,始终毫无怨言的以你为重,今日他见你抛下二郎又出远门,不禁有些担忧,这才带着几人跟随而去,这才知你去了野荆谷,对不对?” 说的真好听,跟踪便是跟踪,怎地就成了照料,说的她一个正经主子还要对一个下人感恩戴德似的。庄良珍只管在心中冷笑,并不多言,微微点头,称是。 “你身边那匹一岁左右的小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沉声问。 “您说玉青啊,孙媳无意中救过它,却不料它通人性,记着我的恩情,碰巧那片地方景色怡人,孙媳便借着游玩的机会见一见它。” 那何止是通人性,简直就跟她养的一样。鲁国公面上不显,又道:“我们既身上一家人,这件事便也不瞒你罢,那匹马还有个别名叫青骢,灵性非比寻常。它原是我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因为一场意外遗失,如今重新现身也是我们的一番造化,既然它认你,你便将它带回来吧,这里所有人都会善待它。” 老太君补充道,“有了它,五百年以内再无人能超越江陵良氏。孙媳,你如今可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便一并说出来吧,老太爷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庄良珍不解道:“可是玉青说它的母亲是被一群恶魔杀死的,它们是野马,不曾被人豢养过,缘何又变成了咱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 “你懂什么,一匹马的话怎能当真。”良二夫人不耐道。 “二夫人此言差矣,马可比人诚实多了。”庄良珍笑道。 鲁国公一拍桌子,瞪了良二夫人一眼,这才放缓了语气对庄良珍道:“事实如何长辈们心里清楚,你只管照做去吧。” 庄良珍目露惶恐,呐呐道:“还请老太爷息怒,孙媳怕是不能这么做了。玉青是野马,不喜被人拘束。” “什么叫拘束,不过是一匹马,哪里懂这些,你若喜欢,也可过去照料它。”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劝说庄良珍快些将玉青骗回江陵马场。 庄良珍也是个犟的,一直不愿答应,只说那是野马,有灵性,人不能强迫它做不愿做的事。 气的鲁国公脸色铁青,放肆,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他一发怒,众人便战战兢兢,庄良珍似乎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红着眼恳请老太爷收回成命。 怎么可能收,这些人都快恨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也是邪了门,怎地他们想要什么,什么便在庄良珍手里! 最终不欢而散,鲁国公便将良骁喊至书房叙话。 得知娇妻如此不识抬举,良骁似是无言以对,继而垂下眼皮,直到鲁国公开口催促,他方才说道:“珍珍是厄蛮族,信奉神驹,不敢做任何伤害马的事情,她如此也是情非得已,要不这样吧,我亲自去劝一番试试。” 也好。鲁国公重重的哼了一声:“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这么久以来,她在鲁公府兴风作浪,可曾有人为难过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现在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若还拿乔,那也别怪我们无情,我是不敢动她,但动她身边的人……” 话只说了一半,眼底精光毕现。 也不知是他的威胁还是良骁的劝说起了效果,百般不愿的庄良珍迫于压力,总算点头。但这头点的也委实勉强,据说第二日就开始为两个贴身大丫鬟相看人家,难道她以为将人嫁出去便会无事? 此举虽然可笑,却让老太君高兴不已,只要还有在乎的人便是好事,怕就怕滚刀肉什么也不在乎啊!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翌日天不亮,鲁国公便命人陪同庄良珍浩浩荡荡前往野荆谷,说是陪同,多半是怕她半路反悔,甚至还将春露和慕桃留在祖宅。 一行人,以一种半强迫的手段逼迫一个女孩子骗回了一匹马。 有史以来,良驰第一次为自己的家族感到羞耻。 虽然他觉得庄良珍这个人顶讨厌,但这么做也实在是……有违圣贤之道。 良三夫人笑了笑:“你且好好读你的书吧。从前不告诉你一些事是为了让你耳朵清静,如今告诉你,是让你了解这世上的人心。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放着大好的家族人脉不利用,反而甘心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大概是因为惧内吧。这话良驰没敢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房的三老爷年轻时还有一两个通房,娶了良三夫人就甚少去其他屋里睡觉,最后年纪越大是越不敢去了,竟比那少年夫妻还黏糊。 良三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怅然若失道,“因为我们不争啊。也不是争不过,而是争过了看上去像是得了好处,其实却要失去更多的东西。自从你们大伯父疯掉以后,你爹便看淡了许多东西。但我们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是不是?只要是为了你跟妹妹们好的,娘自然还是会尽力争取的。只是关于庄家的事你就不要再打听。毕竟那个庄良珍也什么好的,你跟她吵架,无非是污了自己。” 良驰哦了声,讪讪一笑。 ☆、第111章 三更 青骢马现身,总算让陈氏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谢兰蓉比陈氏还高兴,这样一来她的后半生也算有依仗了,不必再看良二夫人脸色。 果然这几日良二夫人对她是越发和颜悦色,甚至煞费苦心的为她安排了一次接近良骏的机会,可惜她实在感激不起来,只巴望这个毒妇不得好死。 这种赏赐对谢兰蓉而言实在是侮辱。 因为良骏压根就看不上她。 她在房里等了一夜,只等来下人一句“五爷掌灯时分已经离开江陵”。 他是她的夫君啊,却连招呼都不打只让下人给她留了这么一句话。 世上还有比他更薄情的男人么? 谢兰蓉诅咒他此生为情所困,永远得不到所爱。 咒完了又觉得一片荒唐,那种人哪里会爱人,为情所困委实有些不大现实,还不如咒他一辈子娶不到婆娘。谢兰蓉万万没想到这个诅咒几年之后竟变成了真,他除了她这个生不下孩子的贵妾以及一个会生孩子的碧玺之外,再没有娶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怀疑他喜欢男人,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秋意萧索的驿道两旁植满了叶片泛黄的杨树,良骏平静的端坐车厢,登喜将茶点布置好便退了出去,没敢打搅他。 一开始他被庄良珍拒绝总会或多或少的羞恼,也存了一些戏弄她的想法,却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拒绝已不再令他羞恼,竟变成了难以启齿的痛楚。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起家里那个被他冷落的表妹,其实那不过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时起了贪婪之心,又有了可趁之机,便想得到他罢了,就像他看见了骨头坚硬的小蝴蝶,不也是想要据为已有么。 他从未想过那个连名字都有些模糊的表妹是否真的喜欢他,这一刻却觉得除了虚荣,应该也是喜欢的吧,否则被他嫌弃之后便不会那样的痛楚,这痛楚自他自己尝过了之后才感同身受。 一时间不禁生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但也只是同情罢了,依然喜欢不起来。 却又悔恨少年时的无知,轻易放纵,不曾认真对待感情,倘他稍许克制,不那么矜傲,在还不认识她那时对她多一些怜惜,母亲是不是就会少伤害她一些,她会不会觉得他比良骁要好一些? 不,她应该还是觉得良骁好。 良骁从来都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良骁只对南贞好,哪怕南贞是个大他三岁的奴婢。南贞没了以后他又只对小蝴蝶好,自始至终一心一意的喜欢钟爱的女子,不像他,明明为她意乱神迷却还放纵自己,难道这样便不会陷入深情?如此轻视感情,终究为感情所不屑。 良骏的黯然离开令良二夫人高兴了好长时间,五儿偷偷见了祸害一面便铁了心离开,这是不是代表对那祸害死心了?如此,甚好,甚好呀! 高兴的也顾不上怪罪良骏不辞而别。 却说那陈氏,趾高气扬的带了一群人来到马厩,试图带玉青离开,既没有回禀庄良珍,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玉青是野马,野马不可能亲近人,被她这么一惊,竟跳出了围栏,踩伤数人逃窜而去。 众人傻眼了,这是马还是兔子,怎么跳的这般高?但不管是马还是兔子,玉青若是出事,他们铁定完蛋,顷刻间便一个接一个的追了出去,吆喝声不绝于耳,闹得人尽皆知。 反应快的已经四处通知人关门堵住出口。最后出动了十几个驯马师才将其捉住。 经此一吓,小马却不再进食,趴在马厩一动不动。 青骢马不吃饭,比老太君自己不吃饭还了不得。老太君和鲁国公怒不可遏,暴打了一众人等尤不解恨,将这群废物又狠狠训斥了一番,就连陈氏也少不得被责怪两句。 陈氏连连告罪,自恃是通晓马语的厄蛮族人便自请前去安抚玉青。孰料她不去还好,这么一去玉青又开始躁动,眼见就要发狠撞栏杆了,这可吓坏了看守马厩的小厮,都要给玉青跪了,它撞这下脱层油皮,他们这些人就要脱去一整张皮,能不怕么。 好在他们还不算傻,察觉陈氏来了以后才出现这种情况,也顾不上陈氏在鲁国公跟前得脸的事,好多歹说的将她劝走。 无缘无故的被匹牲口打了脸,陈氏气的七窍生烟,偏又无可奈何,可老太君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犀利了。 事已至此,老太君又不得不想到庄良珍,这马不是最亲近她么,她一定有办法的。 第101节 但这样一来好像也是不妥。老太君陷入纠结,天字号马场乃良氏的机密,岂能让外人接近?就是陈氏……也是因为有把握捏住才允其接触地字号。可眼下这情形,除了庄良珍还找不到适合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真让她靠近天字号吧? 里面可都是顶顶要紧的战马,驯养手段倒排其次,真正防备的是有人偷师或者使坏。 一个弄不好失财事小,从此以后还有什么能让天家高看一眼,又有什么资格与天家讲条件?到那时上头随便派个人下来都能将他们压得死死,那么,江陵的马场恐怕也要改姓赵了。 但她想这么多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或者杯弓蛇影了? 良氏屹立多年不倒也并非吃素的,即便庄良珍有二心,可单凭她一人能干什么?那些马匹的一饮一食都有严格的监管,这方面老太君有充分的自信,谁也别想在这上面动手脚?偷师的话……真言散马上就要送达江陵,有了第三卷马经,就算把所有秘密告诉她又何妨,她有命说出去么? 思来想去,老太君果决的再次拍桌下注,派人去请庄良珍。 可惜她似乎没什么精神,要不然为何脸上没有一丝儿的笑容。 不过依然温婉。 庄良珍柔声道:“老太君,您这是用着我时便立时派人将我‘请来’,用不着就关进竹汀院,连我的贴身大丫鬟想出个门都不行,我这心里凉凉的,不好受啊。” 原来自恃有了真言散,老太君既不想再生乱又不想看见她,便将她软禁起来。 而令老太君格外满意的是良骁并未反对。 想来他对红杏出墙的庄良珍也是颇有微词了,一个连小叔都要勾引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听闻庄良珍如此直言不讳,老太君低首抿了口茶,叹息:“我这也是情非得已之举,你跟老五的事……太难看了,如今家里还有个良驰,你三婶娘日夜揪心,那可是她的宝贝疙瘩,又才金殿提名,正是人生最得意风光之时,将来不知有多好的亲事等着呢,她怕呀。” “孙媳就不明白了,三婶娘胆子那么小跟把我关在竹汀院有什么关系呢?”庄良珍不解的眨了眨眼。 你说有什么关系?老太君暗自气结,还不是怕被你祸害了!她笑了笑:“你若闷的慌也不是不能出来,这不二郎正得空,便让他陪你在江陵逛逛吧。” 恐怕是想要良骁监视她吧。庄良珍暗笑,眼睛一亮,欣喜道:“此言当真?” 废话,难不成我还跟你开玩笑,就算想开也懒得开。老太君咬了牙,又道:“但那匹马终究对你不错,如今它出了问题,想必你也是心疼的,还是先去看看它怎么回事吧。” “我记得老太君曾答应孙媳亲自照看玉青的,现在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以后我都能亲自照料它?”并且进天字号了呢?庄良珍拧着帕子浅笑。 把个老太君一张脸生生气的发紫,忍了忍,才冷哼一声:“自然是这个意思,还用问么。” 庄良珍这才展颜一笑:“孙媳明白了,谢谢老太君一番栽培,孙媳现在就去看玉青。” 仿佛大地回春,刚才还蔫耷耷的女孩子瞬间活力四射,但她越活力老太君就越气啊,真个儿是她一人高兴,全家憋屈。 说来也邪门,那匹青骢马一见到庄良珍立时有了精神,她只待了一下午,马就开始进食,马厩的小厮简直比亲娘开始进食还要激动,一溜烟儿的窜回上房,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回禀上去。 老太君先是一喜,又立时阴沉下去。 这样一来,有了真言散一时也不能动她? 不急不急,小马已经一岁多,再有两年便能与母马下崽,有了小崽子一切都好说,况且良氏的驯马师还有两年的时间与小马培养感情。 她现在有多憋屈,就让庄良珍将来有多痛苦。 掌灯之后,庄良珍才笑吟吟过来请安。 老太君忙问:“到底是何原因,好好的马儿为何就会发狂,平时小厮过去喂草料也没见得这般狂躁啊?” 这个呀。庄良珍不等老太君吩咐便自行捡了个玫瑰椅坐进去,一双美眸澄澈,轻描淡写道:“因为陈氏杀了玉青的母亲呀,这小马可机灵呢,一眼便认出了仇人。孙媳听了觉得也很不可思议呢,老太爷不是说那匹青骢马是咱们马场的么,陈氏怎么会杀它呢,谁给她的胆子呀。” 她一脸无辜的疑惑,语气也很是自然,但老太君还是想吐血,怀疑她是故意打脸。 庄良珍似是没看出老太君越来越黑的脸似,继续道:“我觉得这个问题挺严重的,况且您又如此重视玉青,以后……恐怕是不能让陈氏出现在它面前了。” 不能出现在玉青面前就等于不能出现在庄良珍面前。 没过多久,另一间跨院中,陈氏拍案而起,怒吼道:“什么?让我回避一匹畜生?” 不可能。 只有她能证明青骢马的价值,难道他们宁愿相信一个阴阳怪气的小丫头也不信她? 谢兰蓉也是心神大骇,她就指着陈氏出风头呢,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失去一半的价值,倘若真让庄良珍做成了什么,以后哪里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第112章 夜色深静,朦胧月色洒落一半庭院,照映的竹影深深。庄良珍神色如常的回到竹汀院,一袭淡绿裙摆随着姗姗款步似有银光流转,那挑了金罗国银丝绣的织物当真是月色下更显绮色。 然那裙衫再美,比起穿着它的美人瞬间也变得如寥寥绿叶,光芒不再。 良骁立在院中等她,一时看的痴了。 都说情人眼中出西施,纵使再平凡的姑娘爱她之人都会觉得美丽无匹,何况庄良珍这等姿色夺目的人儿,又是月色朦胧烛火摇曳,本就催人心驰,白日里尚能自持的良骁因这一息分神,心里骤然急跳,已是魂消神往。 自踏入院中,庄良珍但觉有两道目光钉在身上,一时脚步僵硬,转眸望向那失礼目光之处,却见良骁玉立庭前,手中持一盏白绢宫灯,清眸湛然漆黑,脉脉凝注她的眼,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发现,当下回避不急,两人四目交接。 他一双黑眼仁儿微微晃动了下,却不再闪躲,对她粲然而笑。 倒让她嗔也不是装作没看见也不是。 但心底多少有些气恼他不知收敛的轻狂。 只这一会子的分神,庄良珍再看身畔,竟再无人影,那些丫头们早就假装做别的事,各自退开数十步。 良骁趁机上前轻揽她肩膀,另一手提着宫灯:“我们进屋吧,仔细脚下。” 月上中天,竹汀院另一半阴影也被满天月辉覆盖,清清然撒了一地,若银光炸裂。 良骁嗅着枕畔那一脉青丝温香,心绪烦乱,连忙翻过身面朝外阖紧了眼皮,恐防心中不断翻转的下/流念头。 然而背过去那些源自与她沐浴后的淡香与旖旎的体/香依旧是没头没脑的钻进他的呼吸,充满心肺。 在京都那些时日,他度日如年,可在江陵这几日,也没好过到哪里,夜色一深,便如置身沸水中煎熬。 他不禁有些恼恨,为何那些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都变成了笑话,整个人就如那恬不知耻的黄口小儿,除了绮思横生,莽莽撞撞,还会些什么? 他何时才能戒了那些荒唐念头,一心一意对她好,就如……就如一个普通的宠爱妹妹的哥哥。 因着恼恨转移了些许注意力,良骁总算平静了一些,渐渐不去想方才月色下如何的惊艳,拼命入睡,这一夜好梦绵绵,一时忘形,揽住身边人不放,低首寻那芳香之处,肆意品尝起来,直到神魂失据,隐隐察觉不妙,才惊惶启开眼眸,只见庄良珍满目惊骇,瞪着他,空山烟雨般的美眸漾着令他自惭形秽的辉芒。 然后他几不可查的颤了颤,眸光已是情难自已。 她更加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目光下移,落在他那里。 良骁登时面如红血,脑中一片空白,掀被狼狈而逃。 庄良珍捂着锦被一端坐起,怔怔望着良骁消失的方向,也不知做了多久,他又回来了,想来已是清理干净又换了身中衣,看上去也平静些许。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瓮声道:“那是正常反应。下面不会再有,睡吧。” 庄良珍满面绯红,面朝里慢慢阖上眼睫,晨起时,睁开眼眸,见自己依然缩在他怀中,头枕他臂膀,而那方属于自己的绣枕,早不知被他弄到了何处。 良骁亲了亲她后脑勺,小声道:“你且当我是没见过女人吧,我会控制好,你别放在心上……” 他声音微哑,有一些可怜。 庄良珍一时受了蛊惑,心底似是软了些许,暗暗攥了攥手心。 “你若想要便要吧。”她平静道。 良骁果然僵住。 “我们不是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又是真正的夫妻,这么做并无有违人伦。” 他的僵硬瞬间无力的耷拉,喃喃道:“倘是因为这个我便可以纵情,那我又何须等到现在。珍珍,我只是想要你快乐一点……” 她不快乐。她那么讨厌他。他又如何因着那一点点乐趣,伤害她呢,那样她走以后,怕是连他去见她的机会也不给了。 庄良珍顿了顿,转身看了他半晌,两靥绯红,唇角翕合,似是还要说什么,良骁顿觉心慌,急忙推开她,起身披衣,边走边道:“咳,我还有事便先起了吧,你再睡会子。” 一眨眼跑的无影无踪。 一整日,他都让自己尽量忙碌起来,心思放正,不去想她。 再说说那勃然大怒的陈氏,庄良珍此举无异是抢了她饭碗,她会善罢甘休才怪。 但她又是不能去跟一匹马讲道理的,人跟马本来就没甚道理可讲。所以她去见了鲁国公。这陈氏平素里也是个巧言令色之徒,只道庄良珍是厄蛮族人,单凭这一点便不能让她接近天字号,又因她身怀了不得的经书第三卷,里面涉及了大量医药秘籍,少不得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实在是个危险分子。 这一番话本就是鲁国公心底的忌讳,如今被陈氏说了出来不动摇才怪。 如此一合计,鲁国公便下了这样的命令,但凡庄良珍走进天字号马场,出于安全考虑,便指了两名高手随侍左右。 真真是天大的笑话,那天字号难不成还有刺客,她要两个高手在身边形影不离做什么? 这摆明就是把人往死里监视。 庄良珍先是大怒,幸而良骁识大体,劝她仔细想清楚利弊,毕竟能进天字号已经是莫大的殊荣,她才勉为其难的安分下来,老太君暗暗的松了口气。 但她也不知怎么查到了背后上眼药的陈氏,趁着请安的机会一番冷嘲热讽。 庄良珍对老太君道:“孙媳虽然也有些虚荣心,但也不是没皮没脸的,被人当贼防还要上赶着那热脸去贴。也罢,此番为了避嫌,我便离那天字号远远的。”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众人眼睛一亮,只道:“你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一家人什么贼不贼的。” 却是绝口不劝她与天字号云云。 于是庄良珍好不容易争取的好处到这里又变成了一场空,良二夫人暗自窃喜,忽然太阳穴一痛,哎哟了声,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老太君见她脸色发乌,只当她因为五郎的事操心所致并未放在心上,良二夫人也是这般以为的,一面让丫鬟揉/捏太阳穴一面平心静气。 方才疼的那一下真是要了老命。好在也只是一下并无大碍,也许是因为看见庄良珍吃瘪的缘故,她心情甚好,连带着精神也亢奋起来,立时又变得红光满面。 却说老太爷“好心”安排两名高手开罪庄良珍,令她许下意气之言,无法靠近天字号,也令某些狭隘之人大为放心,而且那青骢马茁壮成长,渐渐也能离开庄良珍了,当然最欣慰的莫过于当驯马师将它牵走之时也不曾出幺蛾子。但它发飙那次到底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是以上了庄良珍眼药的陈氏依然被隔离,不得靠近玉青,因为马的嗅觉灵敏,是以她这段时日只能在祖宅,连马场都去不成,免得被玉青嗅出“仇人的气息”。 事情一波三折,原以为峰回路转的事竟又被打回原形。慕桃不禁暗暗担忧,倘若进不去天字号,那件事该怎么办呢?春露是个机灵的,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奶奶这招欲拒还迎才是厉害呢。现在是奶奶特别想进,他们想方设法拦住了奶奶,那么日后天字号发生了什么,也跟奶奶全无关系,谁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闻言,庄良珍笑了,眯了眯动人的美眸:“对付疑心重的人也只得这个法子了,我若一开始就表明要避嫌,他们少不得要怀疑我是不是要搞什么小动作。倒不如我上赶着往前凑,让他们豁出去脸皮拦下来,显得我已无计可施,换他们一个高枕无忧。” 说的可不是,自以为再无后顾之忧的老太君总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安排人送去不少金银财帛,以便稳住军心。 如此皆大欢喜的局面,所以大家也准备动身皆大欢喜的重回京都。 但老太爷有些并不放心,打算再多住两个月,每日都要听下人回禀玉青如何如何,又长高了,饭量很大诸如此类才倍觉宽慰。 两个月过后下人又来回禀,玉青活泼可爱,很快就融入马群,那些马儿非但没有欺生,反而格外喜爱它,有几匹小母马终日围着它打转,听得鲁国公心花怒放。 那些个小战马原是高傲不可一世,很难有看顺眼的公马,可见这位玉青也算是马中的美男子了,只可惜还没长大。 庄良珍确实不疾不徐,每日安心在竹汀院下棋品茗,过的惬意而安然。闲暇时还会教春露和慕桃一些驯养战马的小技巧,这两个丫头学的也很是投入。 将来良氏不再一家独大,掌握了这样知识的她们便是天家千金难求的人才,也算是庄良珍感谢她们不离不弃的一份心意。 当然,她也并非是没有原则的教授,之所以这么做,主要还是机缘,这两个小丫头有灵性和悟性,习得曾祖父的技艺也算是造福大齐百姓,若是换成个呆板迟钝的,庄良珍自会许些金银打发,并不会花这些功夫栽培了。 第102节 现在,她就是想着让配得上的人习得马经。 这段时日京都双阙街那边,黎至谦的第一个孩子终于降生,是个男孩,面容清秀,瘦是瘦了点,胃口却极好,香姨娘疼爱的紧,连乳母也舍不得用,每日里都是自行看护,只让下人和婆子打下手。 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不遗余力的与自己的孩子亲近培养感情,唯恐被人分去一分一毫,只因这孩子从降生这一刻起便关系着她此生从今以后的荣华富贵。 良婷安从来没有与她相争之心,从前对她好不过是念在黎至谦的面上,现在便断了与她来往,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了孩子,黎至谦连续高兴了好几日,话也变得多起来。 年近三十五的人,又是家中嫡长子,这些年他过的也很是不容易,黎家总不能因他绝了后,是以他很渴望孩子,只要一个便好,此生足矣,多的他也不敢去想。 这一日,他见树梢腊梅芬芳,动容之余伸手折了一枝,不知不觉便走至了良婷安的小画轩,轩中温暖如春,还温了一壶甜酒,她坐在案前吃赤豆糕。 甚少见她贪食,又是这般好胃口,黎至谦笑了笑,亲自将腊梅放入那甜白瓷花觚中,转而来到她身畔落座。 “好吃吗?”他笑着擦了擦她嘴角的糕点碎屑。 良婷安抿唇一笑,但觉羞涩:“今日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从前我娘做的豆沙包儿,可巧厨房又做了这样的点心,一时贪恋,忍不住多吃了几个,倒让你笑话了。” “不是笑话。”黎至谦含笑道,“我倒觉得你这般好胃口是极好的事,平时吃太少了,像小麻雀一样,你又不吃荤,我只怕你太瘦了身体吃不消。” “你也尝一个吧,里面加了牛乳和白绵糖,分量刚刚好,不腻人却又松软香甜。”她捏了一枚送入他口中。 黎至谦顺着她指尖咬了口,许是动作过大,唇齿刮擦了一下,她笑着要缩回去,却被他握住,就着那莹莹白白的玉葱尖儿,将那深红色的糕点一点一点的吃下,心中已是密如鼓点般作响,面上却是一派虔诚而认真。 大约是有些后悔方才的轻率,良婷安粉腮早已飞了两团红云,进退不得,好不容易待他吃完,连忙将玉葱尖儿缩回袖中。 黎至谦拿起搁置盘中叠的方方正正的湿帕子,轻轻擦拭嘴角,这才抬眸看向她,忽然道:“婷安,这几日我特别开心,因为我有孩子了。” “恭喜你,这确实是大好的喜事。”她道。 “有了孩子我总算能对黎家有个交代,也不用再觉得愧对于谁,从此以后便能安心守着你了。”他怔怔望着她,“孩子大一些之后,我便将他放在父亲那里教养,平日里也会严加管教,至于香姨娘,只要她安分守己,姨娘的位置便是她的,不会有人少她一分一毫好处。若她不愿独守空房,我也可还她卖身契再予她一大笔银钱,自此我们黎家的一切便与她没有关系。” 良婷安心口一缩,忙移开双眸,不懂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黎至谦握紧她的手,似是心口挤压了无数的话语,不吐不快一般:“这些年,我也是被你传染了,看淡许多东西,唯有你……我是淡不了的,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也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与未来的储君抢女人,我只想做好黎至谦,好好疼爱你,只是守着你。” 良婷安震惊不已,心下一时仿若火星乱迸,竟描述不出来到底是何滋味,却当听得“未来的储君”五个字时,那些迸射的火星陡然泯灭成灰,空空冷冷,连口中也泛出丝丝的苦意。 赵润很好,有君王之才,也算是百姓之福。可这百姓里不包括她,她是沾不到那福气了,甚至是滚了一身的晦气,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也许她本就是注定终身无子之人,因缘巧合被人陷害坏了身子,就算遇到神医转危为安也改不了既定的事实。 良婷安心灰意冷,对黎至谦款款道:“这又是何必,你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上一回,他还检查了我的……臂钏,他日登基怕就是你我分别之时,我们又何必徒增伤悲。” 黎至谦眸光一暗,一颗火热的心也恰如冰雪倾覆,全然凉透了,看不见一丝儿的光亮,转念间,那黯淡的眸子却又亮了亮,喃喃道:“他是君,是要做明君的人,纵然心中放不下也不会强行夺他人发妻,婷安,没事的,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二人一时喜一时悲,全无章法,却又相顾神伤,落在帘外之人耳中当真是郎情妾意,依依惜别又心存侥幸,黏黏糊糊不知要怎样才好。赵润听得面色一阵一阵的发沉,只害苦了那大气也不敢出的仆从,太子忽然微服私访,还访到了民宅,下人们一无所觉,待有所察觉时已经晚了,不是被封了嘴就是被带刀侍卫的腰牌吓的说不出话。 却说良婷安身形微晃,似是不堪重负,黎至谦正要倾身拥她入怀便听得帘外几声清脆掌音,赵润笑道:“想来本宫是不凑巧,竟是打搅了二位,没想到你二人这般情缘深重,是何时的事呢?” 那一边,夫妻二人不啻于焦雷击落耳畔,心神大震,惶惶然对视一眼,黎至谦攥紧了良婷安冰凉的小手,这才起身上前告罪。 侍卫打起帘子,赵润携着一身冰霜雪剑,目含冷意举步迈入,负手居高临下凝目,却是看都不看黎至谦一眼,只定定审视跪坐案前的良婷安。 她总算反应过来,慌忙向后挪了些许距离,转而跪地叩首,口中亦是告罪。 赵润却笑了:“你们这样倒显得本宫是恶人了,既是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早说?”他看向黎至谦,“你想要她吗?” 黎至谦面色雪白,一家老小的命都悬在半空,岂是他能由着性子胡来的,自古以来忤逆君王之人若非是孑然一身便是脑子不好使的,正常人断不可能做这种事。 良婷安道:“殿下息怒,民女与黎至谦有情不假,却是患难与共,相处八年的深厚之谊,不曾……有逾矩之举,还望殿下明鉴。” 闻言,赵润爽朗而笑,示意黎至谦起身,又对他摆摆手。黎至谦原就雪白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愣神立在原地,似是被钉住了,直到被侍卫催促,方才魂不守舍往外走。 赵润这才上前几步,双手将良婷安扶起,她应是被这猝不及防的出现吓坏了,双膝酸软,努力了好几番才堪堪站了起来,却忘了他便站在身前,距离甚近,随着她起身,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良婷安心底颤颤,不禁后退数步,转身欲走,那赵润却是绕过案几,几步堵在她欲逃避的途中,迎面相对。 她想要往左,他便挪到左边,她想要往右,他故技重施挪到右边,只将她去路堵得死死。连番撞进他怀中两次,良婷安再也无心思往左还是往右,反正他是不肯放行了,当下不由心灰,只得抬眸望着他。 “这便是见到本宫的礼仪?”赵润低首望着她,“连句告退也不说便扭了身子夺路而逃,这也太失礼了。” “殿下堵住民女去路,与那登徒子般放/浪/形/骸,失仪之处比民女更甚。” “既是如此,本宫便也不狡辩了。”赵润说完俯身吻住她双唇。 …… 良婷安浑身巨震,但觉口舌一片异样,一颗心亦是犹如被撕来扯去般剧痛。 画轩静谧,案上的甜白瓷花觚还飘着阵阵怡人心神的腊梅芬芳。 赵润垂着眼,面颊温热细腻,睫毛时而扫过她眉梢,似是怜惜一朵花一叶草,雨露般恩泽着。他身上更有那一缕奇特的异香,这与众不同的至尊熏香龙延瞬间便提醒了良婷安这是何地,他又是何人,不由心神大震,双手发力在他胸/前猛力一推,兀自擦了擦双唇,提裙欲逃,冷不防小臂被他攥入掌心,只轻轻一拽,又原地拽了回去。 “你分明有感觉为何要回避?”赵润冷笑,“我不信这种感觉你在黎至谦身上还能获得?” 良婷安已经恢复神智,平静道:“殿下乃人中龙凤,俊美耀目,婷安不过是凡夫俗子,一时忘形,被殿下美貌所惑,所幸迷途知返,不想一错再错,还望殿下成全。” “为什么?我要你给我一个理由。”赵润问她。 明明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因为错过就是错过了。”她不再躲避,首次正面做出了回应,“我不再是那个全身心爱慕殿下的人,殿下也不再是那个允诺只有我一人的殿下了。” 她已经嫁为人妇,他也有了别的女人还有孩子,他们都不再完整了,即使在一起也是痛苦与煎熬,至少她是痛苦的,反倒是不相见来的痛快,但不相见他又是痛苦的,两厢不如意,便是一起痛苦。 赵润难过的压低声音:“是我不该,都是我的错。可是婷安……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让我们的孩子做太子好不好?” “那谁又是他的生母?”她终是泪如雨下,望着他的双眸哀伤不已。 “傻瓜,他的生母自然是你……” “但宗人府不会这么写,难道要写他的生母是一个商人妇么?赵润,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只想想要你换个身份。”他低低地辩解。 “所以那便也不是我了。我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真名实姓委身于你?做你六宫之中一个祈求恩泽的可怜女人!皇城是你的荣耀,但却是我的囚笼。赵润,如果你爱我,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情谊,你便放了我吧。这一切与黎至谦无关,没有他,我亦是这般,倘你不放心我便出家伴着一世青灯古佛如何?” 赵润俯身拥紧她,心中沉痛,半晌才道:“是我无状唐突了你,你且不要气,也别出家可好?” 良婷安心中苦涩不已,伏在他怀中酣畅淋漓的痛哭了一场。 她这般凄苦无助,更是令他怜惜不已,一时也忘了为难黎至谦,只抱着她垂首小声哄着。直待风收雨歇,一片急躁不安才稍稍落定。 赵润捧起她的脸,垂眸又要吻,良婷安将脸微微侧开,轻声哽咽道:“殿下是要出尔反尔么?方才还因唐突而愧对于我,怎么眨眼的功夫又要重新唐突起来?” 赵润窘迫,连忙亲了亲她额头,低声道:“安安可爱,我一时情难自禁,倒你拿去好生笑话了。你也莫再作态了,念在你的面上,我再饶那黎至谦一次。安安,你就不能大度一点接受现状么,你明白的,此后我会一心一意待你,除了不得已的立后,再不会要其他女人了,你就包容我一回好不好?”他近似哀求。 却也知这样的要求是多么的无耻与无理。 良婷安岂是甘心做妾之人。 他不忍心伤害她,又极为看重自己与良骁深厚的君臣之情,除了放下面子苦苦哀求,自是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回心转意。 良婷安浑身冰冷,自知已是无法挽回,却是用尽全力化成一抹羞涩浅笑,怔怔道:“可我还是觉得有些突然,殿下再容我考虑一段时日吧,我有些乱。” 赵润微愣,看了她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目含柔情,仔细的理了理她额角碎发:“好,我等你,你再考虑考虑,年后给我答复好吗?” 她点了点头。赵润拥着她一派无奈,难过道:“婷安,相信我,嫁给我,我会好好疼你的,再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你。” 良婷安缓缓垂下眼睫,两行清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自眸中滚落。 于是这一年,不管是京都还是江陵都过的索然无味,近似凄凉,大年三十那晚,春露打起帘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慌忙揉了揉眼,没看错,二爷回来了! 她兴奋的扬声道:“奶奶,二爷来了!” 这大过年的,他不在家为何到这里?庄良珍趿着绣鞋,走至门口,良骁掀帘而入,一把将她抱起,重新塞回炕上的被中,才笑盈盈坐在她对面。 “珍珍,有吃的吗?我饿坏了。”他问。 ☆、第113章 完结 已是子时,厨房早就熄了火,但竹汀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庄良珍想着还有不少食材便命春露和慕桃二人前去收拾,将白天新蒸的糕点热几样上来,又给他做了碗虾油泼面,清炒了一盘小黄瓜,这季节的黄瓜十分稀罕,也是过年家里才备了一些,平日里很难见到。 是以,他这顿饭吃的简单,但食材并不简单。不过他也不是讲究的人,显然也是饿了,虽然吃相优雅速度多少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庄良珍陪了一会子,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本就是到点儿沾枕头便睡的人,被突然出现的惊喜刺激到了,才强撑了这么久,现在安静下来,只望着他优雅的吃相早就开始坚持不住。 直至翌日在一阵阵鞭炮声中醒来,她才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看,良骁就在她身边,而她依然躺在他怀里。 良骁见她醒来,才低声道:“你这心真大,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赶来与你相聚,你竟问也不问,甚至连些许感动之态也不做来表示一下,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赧然的垂下眼,怫然道:“你来看我,我自是高兴的。” 因为青骢马的事,鲁国公和老太君便在江陵过节,是以鲁公府除了在外面当差的后辈,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江陵,只良骁要随驾大家还以为他赶不回来的,万没想到太子上疏请求皇上今年特别嘉奖了几位杰出的年轻人,除了丰厚的赏赐就连休沐之日也延长了些许天。 初五那日住宅有一样特别重要的祭祀活动,旁人家都是祈求风调雨顺,江陵良氏则是要祈求神灵保佑天字号的马场,但这日祭祀中途,忽然阴云密布,好端端的天气瞬间就变了脸。 良二夫人冷笑一声,对身畔的良三夫人道:“恐怕是老祖宗都看出咱家里有个祸害了。” 良三夫人连忙道:“这种日子您可别乱说,待会子触了老太君霉头便不好了。” 两人相继整容继续敬香。 不过这一日对老太君而言真是个好日子,她终于等到了那千盼万盼,重中之重的真言散。 神药虽好,但她也不是一点顾虑没有,万一庄良珍吃下去真话没说完先变成了白痴,那她就歇菜了。争来夺去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本经书,倘若这丫头废了这一切岂不都变成了竹篮子打水? 所以她并未当场翻脸将庄良珍拿下灌药,而是先找了个试验品。 神药极其珍贵,总共就三份,为了确保庄良珍的安全,老太君豁出去了,忍痛拿出两份,当晚便选了两个倒霉鬼试药。 这二人皆是祖宅的世仆,万一变成白痴也好打发,若是成功了他们醒来也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夜当真是漫长,良二夫人委实没想到老太君这么有本事,也或许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连这等手段诡谲的巫医都能寻来,只不知可不可靠。 老太君道:“自然是可靠的。说起这巫医还有些典故,因他性情古怪,又研制出这等耸人听闻之药,不知引起多少人恐慌,终于招来无妄之灾。恐慌的人只想得到配方再灭了他,反正是不能容他在世。这样的机密还是刑部管理档案的一位世交故人透露而出,不过当时寻找巫医……其实我也没有多大把握,权当碰碰运气,如今看来,我赌这一把是对的。有了马经第三卷,便也不用再看庄家那个孽障作妖了。”那简直就是庄家派来折腾她的。 而老太君的好运气似乎还要继续延续下去,被迫试药的两个倒霉鬼非但没有变成白痴,也不曾发生任何异常,翌日醒来已经记不清先前的事。与昨夜问什么答什么的状态判若两人。想起这二人就连那闺中*也事无巨细的阐述,老太君与良二夫人两张老脸不禁臊得通红。 春寒料峭,因着前几日玉青食量有所锐减,天字号的驯马师便将它牵去见了庄良珍一面,又带着它沿着马场周围玩了一圈,精神头方才重新回归,而老太君身边的仆妇已经过来请庄良珍前去回话。 无非是关于马场的事情,老太君今日心情好,将庄良珍夸了一番,言她有治马之才。 感情您是今天才知道我有这方面之才?庄良珍不疑有他,顺杆儿往上爬,配合着老太君虚与委蛇,刚巧厨房做了新点心,下人呈了上来。 老太君一见是胭脂糕,笑盈盈道:“这个不错,用玫瑰汁子调和,又香又美,比桃花还要漂亮,可惜太甜了,我年事已高不敢享用,你尝尝吧,最适合你们年轻人,养气血。” 说着,她将那糕点亲自推到庄良珍面前。 庄良珍赞许道:“真是漂亮,在京都还没见过这种做法呢,竟让人舍不得下口了。”并未立刻拿了吃。 老太君道:“东西做出来不就是给人吃的么,岂能因为好看便不吃,那可就失去了食物的本意。” 第103节 “老太君说的是。”庄良珍这才捏起一只轻咬了一小口,抬眸对老太君嫣然一笑。 “好孩子,快吃吧。”老太君笑容更深。 胭脂糕总共就做了两块,每块刚好够两口,庄良珍只吃了一块,在老太君的盛情下才将另一块也吃了。 良二夫人在隔间不停揪着心,直到庄良珍将那两块糕点全部下了肚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她唇角上扬,撩起帘子款款走了出来,与老太君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 庄良珍惊讶道:“二婶娘,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良二夫人淡笑道:“是呀,我也在这里。” 庄良珍费解的看了老太君一眼,忽然扶额道:“哎呀,我的头怎么忽然有点晕。” 当然会晕了,待会子可能还有点疼呢。良二夫人笑呵呵走上前:“是不是着凉了?梧桐,还不快扶二奶奶进里间歇歇。” 梧桐领命,上前扶起摇摇晃晃的庄良珍,将她安顿在里间,焚好香方才欠身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除了迷迷糊糊的庄良珍,只剩老太君与良二夫人了。 良二夫人坐在笔墨俱全的案前,为了这一日,她是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庄良珍开口。 若非不是时候,老太君险些忍不住仰首长笑,激动的不停攥紧手心,仔细观察了庄良珍一会儿,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才上前假意柔声问:“孙媳,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 她又问:“孙媳,你叫什么名呀?” 还是没有回答。她不耐的推了推庄良珍,只见她面色雪白,眉头蹙紧,这等异样似是不妙啊,老太君心头跳了两跳。 良二夫人也是不解,二人面面相觑。 老太君耐着性子又问了庄良珍一遍。 这回她有回应了,捂住小腹痛呼一声,陡然仰首,而老太君刚好又在她身前,为了观察她神情不免离的近了些,这一仰首一靠近,自庄良珍口中喷出的一口血便避不可避的溅了老太君满眼满脸。 啊! 老太君尖叫一声,血,好多血,被人糊了一脸血,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难尽,但觉一团五味开始在胃中翻搅。那边还等着记录的良二夫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笔尖一顿。 汇星堂出了大事,前后请了两个郎中也未能救醒庄良珍。 鲁国公震怒不已,若非是后辈在场,他真想一巴掌抽翻老太君。 是药三分毒,只拿了两个人试药便给庄良珍吃,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良二夫人回过神,慌忙遣人拿下春露和慕桃,这两个丫头当时虽然被支使在门外,但也难保她们不在良骁面前乱说话,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住手,现在拿人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太爷到底还有些脑子,厉声制止良二夫人。 不过这件事终究是捂不住的,良骁知晓之时满脸的震怒与悲恸令心虚不已的老太君一个劲打鼓,再加上郎中又补一句再不醒来二奶奶恐怕是要不行了,不吃不喝的人最多撑三日。 偏偏良骁身边还有个通晓医术的,一诊便诊出问题,斩钉截铁的认定庄良珍误食剧毒,且还是药效发作极快的一类,由此推断服食时间大概在发作之前一盏茶左右。 这下强忍悲痛的良骁不免要询问亲祖母:“良珍在晕倒之前吃了什么?” 老太君为了证明清白,连忙抓了当日碰过糕点的厨娘和丫鬟,全部交由良骁审问,殊不知这些人都不过是替罪羊,哪里知晓胭脂糕里的玄机,就算良骁打死她们也无济于事。 可是抓不到证据不代表良骁就会相信她们。 好在老太君已经准备了一系列措施,她也不信良骁敢为了个女人与她撕破脸,何况这个女人还红杏出墙。 良骁确实没撕破脸,只在屏退下人后缓缓跪在鲁国公身前,后背却挺的笔直,悲怆道:“祖父,整个鲁公府缘何是我一人家破人亡?” 只这一句问的鲁国公面色发灰,老太君神情变幻,恼羞成怒道:“放肆,你这是何意,难道是要指责你的亲祖母吗?” 良骁道:“孙儿不敢,也不想再查那糕点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那玫瑰汁子是倪嬷嬷亲自送过去的,孙儿怎能提审祖母身边的人。” 他,查到了倪嬷嬷!老太君心神巨震。 “在上谷那七年,祖父安排的事,每一件我都做到了。那些事情有多危险想必祖父心中比谁都明白,如今重提旧话并非是为了邀功,但良骁自认为也算对得起爹娘一番养育之恩,然子欲养而亲不待,就连妻子也生死未卜。”他心灰意冷,以一种缓慢的语气继续道,“在等珍珍醒来的一天一夜,我觉得像是等了一年,想了很多事,却也是心力交瘁。如今只此一愿,携着疯父与爱妻另辟宅院安度此生。除了母亲的嫁妆,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良二夫人眼睛一亮。 除了哀莫大于心死之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分家的话。 旁人可是赶都赶不走。所以听他这么说,老太爷和老太君只以为他是气糊涂了。 但他心意已决。 又因他是衡南王最后一点血脉,而衡南王救过鲁国公的命,鲁国公若上疏以为恩人子嗣留下最后一点香火传承为由,将良骁过继给那边的旁支也不是不可,事实上还能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美名。 不过这样一来良骁的世孙爵位也要拱手让人。良二夫人在一连串的惊喜轰炸下都快忘了庄良珍昏迷不醒的危险后果。 良骁若是改姓蓝,那世孙的爵位不就是……她忽然想起还有个良驰,可良驰那书呆子岂会是良骏的对手,不管怎样良骁此举对二房而言真是利大于弊。 可是即便有充分的借口和利大于弊的后果,分家始终还是存在一些弊端,单是看着良骁如今大有出息,老太爷从长远考虑就不想放手。 不管怎样,养了这么大,就是不想白白便宜别人,哪怕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如今脸面已然被两个蠢妇撕破,她们是有多大的自信竟然大张旗鼓将庄良珍接到自己地盘下药,这是断定了一定就能得到马经第三卷还是怎么地? 结果经书泡汤,人眼看也要泡汤,真真是凉透了良骁的心。就算他对庄良珍无情,也受不住被人这样打脸啊。就算要收拾庄良珍,也得经由他发落不是? 这让他日后如何在鲁公府立威?鲁国公恨恨的瞪了老太君一眼。 经此一事,隔阂已经在所难免,纵使强留也不过留恨,倒不如放开手,反正蓝家那边也没什么人,他亲爹又姓良,说到底不过是改个姓,真有什么事和好处还不是鲁公府排在首位。 老太爷犹豫不决。 良二夫人趁机煽风点火,不过她讲的也在情在理。当年那些事本来就有或多或少的风声泄露出来,虽然没有证据,但谁能担保良骁不怀疑,就算现在不怀疑,将来呢,谁说得准? 倒不如准他改了姓,全了他对蓝嫣芝的一番孝心,也缓和了如今的僵局。而且不管他姓蓝姓红,这世间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却只有姓良的,有了血缘这层联系,大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他对老太君心怀怨怼却也怨不到几个兄弟身上。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分析许久,老太爷叹了口气,其实分家这事跟昏迷不醒的庄良珍比起来根本就不算顶要紧的。 他满心都是那本经书,恨的无处发泄,抓起案上一只茶盏猛然投掷,擦着老太君耳朵边砸在身后的墙上,吓得老太君心跳差点停了,哀嚎一声,委顿在地痛哭不已。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庄良珍没死,期间醒来数次,又陷入昏迷。她就是本活马经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老太君也顾不得太多,恨不能将所有珍贵药材全塞她嘴里。 没过多久,一则鲁公府小长房分家的消息轰炸了京都的勋贵圈子,众人窃窃私语,猜测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鲁公府的人却也不急着解释,直到鲁国公上了一封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奏章,大家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他还记得救命恩人衡南王啊,可惜衡南王属于特殊爵位,后人无法继承,王府也被宗人府收了回去,良骁改姓蓝除了一个姓氏什么也捞不着,大家纷纷猜测什么仇什么怨导致鲁公府要放弃良骁。 殊不知这确实良骁二十年来最快活的日子,他终于摆脱良这个姓,甩掉了江陵良氏这四个字。 但长久的昏迷到底于身体无益,廖先生建议从今日开始可以喂庄良珍服解药。 老太君这回是掉坑里了,关于苗疆那位巫医,刑部给她的机密是真,性情古怪也是真,总之都是真的,否则她也不会上当,但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巫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姓廖,大家都叫他廖先生。 成亲之前,廖先生始终没有出现就是在等老太君找他呢,后来为了庄良珍提前入京。 他给老太君的真言散也是真的,不过那玩意不能全信,否则早乱套了,其作用更多的是让人产生幻觉,精神失控,进而胡言乱语,有些真实但也有些夸张或者是潜意识里的东西。 当时梧桐奉命搀扶庄良珍之时悄悄塞给她一只薄皮的药丸放在口中,既是解药还加了点好玩的东西,否则也没法喷老太君一脸血。 不过严格来说梧桐并不是良骁的人,而是太子的死士,但直接听命与良骁,不过也有单独的任务,譬如送良二夫人去死。 当然,这个任务对她而言实在没有挑战性,她更长远的计划是潜伏在鲁公府,一直潜伏到太子觉得鲁公府没有意义为止。 二月十八,良骁正式更名为蓝骁,衡南王终于后继有人。 作为衡南王唯一的女儿,当年蓝嫣芝的嫁妆摆在明面上的那些就令人咋舌,私底下有多少好东西更是不胜枚举,加诸陪房管家经营有道,小长房那些年置了不少珍贵物件,但蓝骁除了母亲的遗物与嫁妆什么也没带走。 正如鲁国公所料,蓝骁除了改姓蓝,不住在鲁公府,旁的什么也未改变,见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外祖父,与家里的兄弟依然互敬友爱,并未翻脸,甚至连一句怨怼也没有。 孰料四月初七那日江陵马场传来噩耗,玉青忽然发疯。 它一发疯,所有马都跟着焦躁不安,最后整个天字号乱成一锅粥,连带地字号也开始混乱。 期间还踩伤了好几个驯马师,这场突变令人防不胜防。马儿虽然巨大,但基本没有攻击性,就是有也是因为人主动靠近所致,谁能想到好好的马全部都发疯,跳出围栏,撞坏一道道木门,因为马不同于别的生物,这里从来都是防人,但还没有防马的,所以那些关卡算不上铜墙铁壁,可是马儿想要冲破也是天方夜谭,但如果是乌泱泱一大群马,那就另当别论。 这场骚乱震惊朝野,有幸目睹当日场景的百姓纷纷奔走相告,大家传言江陵良氏的风水坏了,可能得罪神驹,那神驹通身玉青色,快的像闪电,所有的马都跟着它狂奔,所到之处如雷鸣过境,眨眼就消失在野荆谷,野荆谷是什么地方,探不到底,具体有多深,没人进去过,但一定大的惊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马钻进去眨眼就不见。 此事于良氏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战马给予他们的不仅仅是财富,更多的是权力。一旦失去这一的权利,再多的财富也留不住,终究要被人瓜分。 但良氏经营上百年,现在宫里那位太后还姓良呢,那些有瓜分之心的人动手之前也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这个分量的也不一定吞得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失去这种特殊的驯养战马优势,天家将不遗余力的扶植萧氏。盛极一时的江陵良氏恐怕再难维系这样的鼎盛,家中若是有出色的后辈说不定还能为后面的几代搏一搏,不然就等着被天家捏圆搓扁吧。 老太君听完下人回禀,忽觉心口一麻,左腿便失去了直觉,直挺挺的仰倒,口角流涎。 良二夫人吓得连夜回娘家向父亲求助。 可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亲爹再想照顾她也越不过几位哥哥。哥哥们又处于仕途的上升期,原就是谨言慎行,不愿留下把柄令人有可乘之机,倘若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晃晃的帮鲁公府,不就是等于打皇上的脸,他们是疯了才会帮二老爷良权说话。 二老爷若还想明哲保身就别再想什么官位爵位了,低调的做个富贵闲散人,减少存在感,让皇上快些把他给忘了才是顶顶要紧。 这事良骏连续写了三封信给父亲,请他看好母亲,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并分析了利弊,所言与卢阁老如出一辙。良二夫人不相信儿子的话却不能不相信父亲的话,如今儿子与父亲的意思一模一样,她才若泰山崩顶,颓然的瘫坐炕上。 可能是因为太糟心了,头又开始痛,这回痛的格外厉害,丫鬟们连忙去请御医。在御医赶来之前,良二夫人因为一个丫头端水的动作慢了,竟将人生生打死,然后她就痛晕过去。此后只要动怒便会发作,一次比一次狠。 这场变动掀起了轩然大波,唯一表现不出太大震动的只有曾经的小长房蓝骁一家,还有鲁公府三房。 丢失了数千匹战马可不是小事,朝廷已经连夜派兵追寻,这对鲁公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朝廷下一步应该是打着维护安定为名接受江陵马场了吧? 果然五月底皇上就指了以萧氏为首的几家驯马精英前去江陵支援,不动声色的替换了大半天字号的驯马师。 庄良珍只是要良氏失去控制权,却不可放这些马儿真的回归山林,它们毕竟是人驯养大的,又关系着江山社稷,是以等朝廷的人掌握了主动权后便亲自前去野荆谷。玉青识得她的声音,听见那熟悉的厄蛮族语言立刻欢腾起来,带着乌泱泱的一大群马奔腾而出,摇着尾巴绕着她打转,看呆了一众羽林卫。 这事京都那边还一无所知,直到一道册封广昌乡君的圣旨搬下来,鲁公府才纷纷悚然而惊。 民女庄氏,孝敬性成,克娴内则,秉承先祖遗志,敬献《马经》,福泽苍生,甚慰朕心。着即破格册封为广昌乡君,食邑三百户,钦此! 老太爷听着下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述,终于捂住心口喷出一口血,那些个蠢妇还没反应过来,他却是转了转脑子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庄良珍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她早已投靠了天家。 不可能。天家又不是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便能投靠的,她没有门路也没有办法在良氏的监视下投诚。 至此,他都不相信蓝骁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他唯一犯的错就是把自己看重的东西认为也是别人看重的东西,比如金钱和权利。 至死也不会相信良骁会抛弃整个家族以及那无边的财富,选择孑然一身。 他做不到,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从一介民女变成了世孙夫人最后又变成民女,现在却一步登天成为了广昌乡君,庄良珍的人生不可思议。不过她到底并非天家血脉,这个乡君的封号更多的是好看,并无实权,所谓的食邑三百户大概也就仅限于俸禄,当地的一切事宜都与她无关,但这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她没想到这条路并非是想象的那么漫长,而未来可能也会有艰辛。 可是蓝骁一直站在她身边。 第104节 他觉得这件事之所以能这般顺利,主要是碰上了天时地利人和,其中只要有一步出现差池,这计划可能就要全盘变动,甚至可能再等上三五年。 譬如老太君没那么贪心,否定真言散这条捷径,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再等下去,等合适的时机。在等待的期间也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不过现在都不会存在了。 他摆脱了恶心的家族,她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那本马经被皇上亲自更名为《庄氏宝鉴》,世上的人都知道它姓庄不姓良,它是一本宝贝,利国利民,不是为了谁的荣华富贵而单独存在。 这对小夫妻俩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良婷安的故事才刚开始,或者已经结束。 她没有跟夫君随黎至谦回归泾州,而是选择了玉真庵剃发修行。 三千烦恼丝一去,从此不涉红尘,了断了她与赵润的这段孽缘。 不是不爱,而是因为太相爱。 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她又无法逼迫他抛弃一双儿女以及儿女的生母,更何况他终将要娶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不管他愿不愿意,每个月初一十五他不得不属于那位妻子。 倘若嫁给他,她就得永远的屈服在他妻子的脚下。 她做不到。 作为皇上的孩子,你永远无法选择所爱,成为皇上你更无法选择,因为既是所爱,你便不忍伤她,唯有放手。赵润终于体会到了母后当年那句话的深刻含义 当年,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皇子,能与江陵良氏联姻,有了不可多得的戚族靠山,且联姻的对象还是他心中所爱。 庄良珍回了趟武灵,为先祖修坟立碑,她现在很好,乡君这个名号拿出来还是能吓唬下人的,至少当地的县令天不亮便携着满院家眷夹道迎接。 这一待便是半年,她亦开始正式服丧。 蓝骁时常前来看望她,只口不提当年答应和离的事,仿佛也很怕她提及,所以一般都是来去匆匆,从不在她新买的那座二进小院过夜。 不过夜他便也不会失态,他在等她,等她淡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只记得他对她的好。 这一年,她十九,过完花朝节的生辰,他送她两只小奶狗,长得一模一样,一只脖子上系金玲,另一只系银铃,缩在铺了棉被的竹篮中哼哼唧唧,颤颤巍巍。 他抬手帮她理了一下鬓边略略歪斜的金钗,道:“这个不流行了,京都的女孩现在都喜欢这种,簪头是一只蝉,多有新意。”他掏出一根在她眼前晃了晃,又为她别在鬓边。 她问:“那京都的女孩现在流行穿什么样式的裙子?” “石榴裙。”他含笑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见她侧身抱着小狗,神情一派欢喜,心底也随之雀跃而起。 “你总说京都好,我在这乡下闭塞之地也闷的久了,不如你带我回去看看。”她唇角含笑,粉腮却浮起了薄薄的一层红霞。 蓝骁心神一晃,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敢相信,平静的眼底却早已骇浪翻涌。 “不可以吗?”庄良珍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看进了他心底,温柔的掠过,带起一片涟漪。 可以,当然可以!他又惊又喜,用力抓住她的手:“珍珍,我带你回家。” 她果然笑了,抬起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眸,那么明亮,似有泪光晃动,却娇声低语道:“骁哥哥。” 这一声骁哥哥,他仿佛等了三生三世。 蓝骁倾身紧紧的拥住她。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