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经年》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此嫁经年 作者:蒋姿 文案: 如愿以偿嫁给心中的良人,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五年之后, 原本预想中的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日子,并没有如愿。 莫名的小产,丈夫冷淡,婆媳不和,妾侍争宠,主仆离心,娘家失势—— 忧心之事已经那么多,而她被告知此生再不可能有孕。 之前的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是没有半分记忆, 仿佛别人眼中、口中的那个人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她不知道过去五年的自己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她只知道一直以来的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良人非佳偶,那么和离便是了。 她就不信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 只是为了让她一次次重蹈覆辙、悲剧重现! ☆看文指南☆ 1.这是重生重生重生,女主没有被穿越或者附身 2.你们猜不到作者的脑洞←_←无法接受本文设定就右上角点x 3.架空文 内容标签:七年之痒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重生 主角:苏衡,薛牧青 ┃ 配角:司琴,司棋,唐允,夏初晴 ┃ 其它:重生,后宅,破镜难圆,九重梦 ================== ☆、第001章 女将嫁 红盖头遮住眼前的视线,垂在耳边的步摇随着轿子的移动轻轻摇摆,红色嫁衣裹身,苏衡低头轻抚嫁衣上的纹饰——宝相如意,龙凤呈祥。 这身嫁衣,是京中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细心造就的,从到了她手里开始,这上面的纹饰她不知已经摩挲过多少次,几乎要将那些图案印在心底,手中绞着的喜帕绣着鸳鸯戏水,手心微微沁出汗意,苏衡只觉得身子浮浮沉沉,不知将要去往何方。 时年女子将嫁前夜,习俗是与母亲同榻而眠,昨夜母亲许氏跟她的私语言犹在耳,苏衡突然感觉此刻身处的喜轿有些太过于狭窄,让她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有些面红耳赤,心跳也变得好快,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连身子也觉得有些令人羞耻的燥热与瘫软。 想起那个将要成为她夫君的男子——薛牧青,苏衡低下头,越发觉得羞涩。 悄悄探了探,只觉得双颊发烫,暖手的小炉子已经被她放置在一旁,这冬日的严寒,都挡不住她即将嫁为人妇的热意。 即使看不到喜轿外的情形,单凭那声响,她也能猜到外边是何等的热闹。 左相苏会之孙,所嫁的是新科状元,更有陛下赐婚——如此风光,又怎能不引来众人争相围观,只为目睹这难得一见的十里红妆? 是的,十里红妆,她既要嫁他,自然要嫁得风风光光,从殿试放榜后她看见他骑马游京都的风华起,便认定了他便是她此生的良人,所以才会抛却那少有的矜持,厚着脸皮求父亲向祖父说道、求母亲向皇后讨恩典,只愿他们能成全了她这桩心事。 而今心想事成,自然是心生欢喜的——她就要成为薛牧青薛状元的妻子了呢…… “司琴——”轻声叫唤自己的贴身丫鬟,也是她的陪嫁丫鬟:“还有多久才到薛家?”薛牧青高中状元、陛下赐婚之后,陛下赏赐了一座府邸给他,离苏家并不远,她曾偷偷在心里丈量过无数遍的,怎么这行了半日,还没有到呢。 “小姐,就快了,”外边这么吵,自己声音又压得极低,司琴未必听得到,原以为没有人回答的,另一个丫鬟司棋的声音却很快在喜轿外响起,声音轻快:“小姐别着急,咱们之前是绕着城中游了一圈呢,所以要费些工夫。小姐你可是没看到,外边可热闹了。” 喜娘也在外边笑着应道不会误了吉时、让苏衡宽慰等之类的话。 “谁着急了。”苏衡轻轻嗔了句,面色却是越发的红了,继续绞着手上的喜帕,心乱如麻却又不好再开口问,生怕众人都知道她心急了。 又行了一会,喜轿方才停下,喜娘提点苏衡道:“小姐先别动,要等新郎官射轿之后方才能下来。” 苏衡没应,母亲是跟她说起过的,她并没有心急,她知道外边在做什么,只不多时便听得外边的人欢呼起来,苏衡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夫婿,既是状元之才,自然是六艺精通,区区射轿而已,想来是难不倒他的,听得外边的响动,可想而知他在外边是如何的风光了。 喜轿微微向前倾斜,喜娘的声音响起:“小姐,可以下轿了。”说话之间,喜轿也已经安稳下来,苏衡感觉红盖头下方也多了些光亮,却是轿帘被掀开,喜娘的手伸过来,苏衡连忙把手搭上去,由喜娘和司琴司棋扶着自己下了轿子。 又有人将红色彩球的一端递过来,苏衡接过轻轻攥在手中,另一头也被人提捏着,想来便是新郎官了。苏衡没入想起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瞬间又红了脸……还好,众人应该是看不到的,一如她也看不到众人的脸色一样。 盖头遮住眼,苏衡看不见他的样子,只从下方看到了他状元袍服的下摆,悬了一天的心,蓦然安定下来。 感觉自己被人牵引着上前,有阶梯或是门槛的时候,喜娘和两个大丫鬟都会轻轻出声提醒,苏衡心里,这一日尤为重要,自然也是时时小心,决计不肯出半点差错。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坐在床上的苏衡直至此时此刻,依然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如今礼成,她已经是薛牧青的妻子了? “小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姑爷正在前厅宴客,只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呢。”司琴帮她倒了盏茶,晾了一会摸着杯壁不烫手了,这才微微掀起盖头的一角,服侍她喝下。 然而苏衡也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便不肯再用,眼睛从盖头下方看了看满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想起先前撒帐,喜娘边撒这些东西口中边念叨的吉利话,不由得避开了目光,再度红了脸:“不用了。”忙碌了这许久,她进食很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饿。 司棋因打趣道:“司琴姐姐你不知道,小姐此刻心里只怕是欢喜极了,哪里还会顾得上饿不饿——说起来咱们姑爷果真是好相貌,怪道小姐见了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而今总算是心想事成,听闻京中也有其他家的小姐有意于他,只是她们都没有小姐这体面能得到陛下赐婚,小姐可真是好福气羡煞了旁人!” “你这丫头!”苏衡心内欢喜,嘴上却是不肯承认的,穿着嫁衣又不好动弹,只好轻轻嗔道:“没得编排起我来,看我明日怎么收拾你!” “小姐饶命!”司棋连忙笑着讨饶道:“奴婢知错了呢,小姐你平日里待奴婢们最好了,今个儿是小姐的大好日子,想必也不会和奴婢计较这般的——小姐定是故意吓奴婢的,司琴姐姐你说是不是?奴婢也是见着小姐今日里心情大好才敢放肆想要沾沾小姐的喜气,小姐你就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苏衡也知道司棋性子一贯烂漫,只是说着打趣罢了,倒也并不是生气,不过看她一连串炮珠儿似的话也还是让苏衡的不安消解了些,便也不再管她,然踌躇了一下,心又跟着提起:“你们谁出去看看前边的宴席而今如何了。” “前边都是外男,我们几个可不好过去,”司琴笑着指出苏衡话里的失误,却也知道她心事,安抚道:“小姐别急,奴婢让向妈妈着人去看?”向妈妈是苏衡的奶娘,也跟着苏衡一道陪嫁过来,这种情形,的确是妇人更便宜行事。 苏衡红了脸:“都不用去了……他……反正是要回来的。”着人去看反而会让人以为她是要去催新郎官回来,苏衡自觉面子薄……若是别人觉得她等不及洞房的话…… “那奴婢就陪着小姐说会话,”司琴拉过司棋:“司棋你平日不是最机灵的吗?还不快与小姐说说你今个儿都看了什么热闹?” 几个人打趣了一会,这才安静下来。 ☆ 又等了许久方才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苏衡赶紧正襟危坐,司琴忙着看她身上是不是有凌乱之处帮她抚平,司棋却是连忙迎上前,扶住了来人,语气颇为殷勤:“姑爷可曾饮多了酒?要不要先喝些热茶醒醒酒?” “未曾多饮。不必麻烦。”苏蘅只远远见过他的样貌,未曾听过他的声音,原来这便是薛牧青的声音?苏蘅心内暗道这声音倒是十分沉稳十分好听,一走神之间薛牧青便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从喜娘手里接过喜枰将苏蘅头上的盖头挑开,苏蘅便对上薛牧青的脸,离近了看还是觉得这张脸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是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张脸,不自觉地再度红了脸。 喜娘兀自在一旁说着好听的话,让两人饮过合卺酒,那合欢酒本无甚酒意,然而新婚之夜最喜用其来做合卺之酒,便是取其“合欢”之意,昨晚母亲也曾提起过,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苏蘅越发的紧张,揪着喜帕的手攥成一团,指骨发白,手心微微有些汗意。 喜娘又说了一会吉利话,眼看着天色已是不早,司琴涨红着脸过来帮苏蘅宽衣,司棋则是过去服侍薛牧青,苏蘅局促地任由司琴摆弄着自己,间或偷偷瞥一眼薛牧青那边,见他面上一直都无甚表情,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让司琴卸下脸上浓厚的喜妆,又将自己发饰衣物解下,直至身上剥得只剩下一件亵衣,明明是平日里惯常做的事,今日却觉得旖旎至极,总觉得各种不自在,虽然还着着单衣,可是从未在除了婢女之外的人——尤其是男子跟前这般过,苏蘅还是觉得自己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才对。 司琴和司棋到底也都还是未经事的姑娘家,此刻也有些羞红了脸,却还是笑了笑,将二人推到一处,与众人一道说了一通吉庆的话,这才收拾了喜床退下,留下喜房给两个新人。 苏蘅映着烛光打量薛牧青,他亦如她一般,身上只余一件单衣,单衣贴着身体,隐隐可见衣下身形瘦削平实,不过看起来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苏蘅第一次窥见男子胸前平坦,与女子有极大差别,从微微敞开的领口向上,是瘦长的脖子,脖子上方有喉结随着薛牧青的呼吸吞咽轻轻动着,又是一处与女子不同的地方,苏蘅目光轻轻向薛牧青腰腹之下那处瞟了一眼,很快收回,面色一赧——昨夜母亲拿给她的画儿与那两个不着衣物的人偶的模样闪过脑中,很快将那景象压下,抬头看向薛牧青的脸。 并未蓄起胡须的下巴,薄薄的唇形,硬挺的鼻子——早已经被她臆想着描画过无数遍,此刻真真就在自己眼前,她却不敢伸出手了,往上,对上薛牧青的目光,见他也在打量着自己,连忙把脸别开,苏蘅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虽然之前被人提点过,可是苏蘅到底还是黄花闺女,那些事……终究是不熟悉——只好别开眼避开他太过澄澈的目光。 薛牧青一直没有动作,从一开始便只是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苏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知这样干坐着两两相望的情形是不对的,只好结结巴巴地开口:“薛——夫……夫君,我们……我们这便安歇吧。”母亲说,*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耽搁了。 薛牧青淡然地点点头,苏蘅有些不安,丫鬟们都不在身边……瞥了他一眼,十分忐忑地扶他上了床。隔着单薄的衣物,不小心碰触到他身上的温热,苏蘅却如被烫到了一般,赶忙收回手,径自躲到角落里,只一味地低着头,脸颊发热,再不敢看他。 薛牧青将两重帘帐放下,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变得幽暗不明。外边的世界被隔开,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 这样也好……苏蘅想,这样的话,她脸红他应该便是看不到的。 狭小的空间之内,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能听闻,苏蘅十分不安地躺下,心中忐忑不已,当薛牧青的身子贴近她的身子时,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恐慌。 此后的事……虽然母亲也曾教过,也说过会痛,然而真真经历,苏蘅却未曾料到会是如此的疼痛,身体仿佛被人撕裂一般,可是她也只是生生的承受着。 薛牧青并不多话,不对,从进来起,除了一开始司棋问起他时他回了八个字,之后便一直没有开口。她问他什么,他只是点头,而此刻帐中昏暗,她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与表情,她问出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点头抑或者是摇头。 他温文和煦的外表之下,原是这般的…… 母亲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了人之后,丈夫便是女人的天,要谨守三从四德,不能有半分差池,不管丈夫做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即使疼痛,也是她应该经历的过程。 这是成为他人的妻子必经的过程,即使再痛,也得忍着。 或许是酒开始起了作用,苏蘅感觉身体不是那么的痛了,也感觉到了薛牧青身上的热意,苏蘅有些不知所措也无法忽略,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胸前,他的肌肤熨烫着她贴紧着她,仿佛能够烫伤她的肌肤,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沉浸。 被重重帘幕阻隔住,帐内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轻声应着:“夫君,夫君——” 一遍一遍,欢愉之后,薛牧青的呼吸很快平复下来,却并没有起身,暗夜之中,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相对沉默着。 苏蘅蓦然清醒过来,突然很想知道,是否此时此刻,在床笫之间,他的眼睛依旧是那般澄澈,仿佛秋日湖面,似明镜一般不留半片尘埃,却能在暗夜中映出她的狼狈。 她情动了,而他,却没有。他太冷静,如同这初冬的凉风,不至于将人冻伤,却让人足够清醒,看清自己。 此时停下来,身上的疼痛亦开始回转,即使咬紧了嘴唇,嘴唇似乎被咬破了,隐隐感觉舌尖传来血的腥甜,依旧无法止住那身上传来的疼痛,终于,苏蘅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男子的声音,是谁呢?说什么呢?即使是之前床笫之间,他也未曾多言,她昏睡过去之后,他似乎反倒多话起来。 好像是在叫她,声音里似乎有些懊恼,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了,又隐隐约约听到谁念起一个好像是人名的声音——“初晴”。 对了,是薛牧青……她的夫君。他们刚行过夫妻之礼,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名副其实。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他们的婚礼,更兼有陛下赐婚,坚如磐石。 “初晴,初晴。”他的声音喃喃,在她耳畔念叨着,热气侵袭她的耳垂,酥酥麻麻的感觉,久久不散。 “初晴,初晴,是我对不住你。” 苏蘅却突然觉得好冷。发自心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她四肢百骸冻僵。 或许,只是冬日太冷了吧,十月虽是阳冬,但到底还是沾了个“冬”字,又能暖和到哪里去。 苏蘅安慰着自己,只是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初晴,初晴,到底是谁呢? 第2节 不知为何,明知道这样的念头不该生出,可是苏蘅却止不住会往那边想—— 他一定……是有些恼恨她的。 这桩婚事,是她强迫在先、是苏家逼迫之下,才达成的。 说到底,她是强嫁于他,听说那时陛下曾有意将其招为驸马,有几个宗室的郡主也属意薛牧青,只是被自己捷足先登,苏会是左相,是陛下肱骨之臣,加之母亲与皇后是堂姐妹,苏衡与当今太子还算是中表之亲,且太后与自家祖母昔日闺中便是好姐妹,苏会既然开了口,于公于私,陛下又怎好拂了苏家的面子,故而才能遂了苏蘅心愿。 薛家虽也是京中望族,虽然近些年里不曾有过出仕之人名声有些低落,不如苏家——且薛牧青这一支不过是破落的旁支。 苏蘅嫁与薛牧青确实是低嫁,但是若原先他有意尚公主的话娶了苏蘅的确有些落差——苏会虽然风头正盛,但苏家到底是没甚爵位的,何况苏家自祖辈那传下来的规矩,有子孙不可纳妾的规矩在,她是苏会独子之幼女、爱女,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一家人平日里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了,祖父又怎舍得她婚后受妻妾闲气,自是千叮咛万嘱咐薛牧青不可纳妾。薛牧青虽是状元才,于官场来说到底是初出茅庐,要仕途通畅总不至于去得罪自己正当权的岳家反而还得仰仗苏会多方打点,自是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是多少是有些不甘愿的吧? 苏蘅并不是养在深闺对外事一概不知的人,先前被将嫁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曾细究过这些问题,此刻想来,才自觉心惊胆战,何况,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口中心心念叨着的,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 只是,木已成舟,从今日起,她是他一个人的妻,他也该是她一个人的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无数的吉利话从脑海之中响起,仿佛非得要这般,才能压下心内深深的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遂了心愿,即使有强嫁之嫌,可是她不悔。 若是错过薛牧青,她才是会懊恨终身的吧? ☆、第002章 如梦醒 “司琴——”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全暗淡下来,苏蘅在暗夜之中醒来,感觉身体全身无力,唤过自己的贴身丫鬟,孰料却是无人应答。 不该是这样的,不过也许是和她一般太累了吧,苏蘅不是不体恤下人的主子,想了想,决定自己起来找水喝。 身边没有薛牧青,苏蘅愣了愣,想起母亲说新婚之夜若是丈夫不和妻子同眠,别人会有闲话——随即摇摇头,苏蘅想或许薛牧青是有事出去了一会吧,不要杞人忧天。 推开帘帐,发现外边很是幽暗,苏蘅皱了皱眉头——红烛未能燃至天明,终究是个不太好的兆头,不过新婚生出这样的念头也着实晦气,苏蘅努力让自己将那些不好的想法挥掉,摸黑着上前,她记得床的右边那里是桌案,那上边应该是有茶水在的。 刚走了几步,便不小心踢到了张小几子,在暗夜之中,声音很是清晰。 苏蘅怔忪了一下,她明明记得,案桌不是摆在这处的——可是那声响那痛感太过清晰,难不成她真的记错了? 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有声音不怎么熟悉的丫鬟的声音响起:“夫人?你醒来了?” 苏蘅红了脸——这些人,改口倒是改得挺快。 屋内的灯被点亮,虽然这光亮无法将四周照得清晰,至少苏蘅看到了那个丫鬟的脸,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面熟——不过并不是苏蘅身边的人,许是薛家的丫鬟吧?那她的贴身丫鬟们呢? 又看了看四周,原不是红烛未能燃至天明,而是红烛早早就被人撤去,连其他有关婚礼的东西都被清理掉了——这些人,手脚倒是挺快,只是想着她们忙着的时候她正在沉睡,不由得又红了脸。 “几更天了?该起来向公婆请安了吧?”苏蘅看向那个丫鬟,想着是薛家特意派来服侍她的人,她是新嫁娘,总该和薛家的下人打好关系,因而向她笑道:“你叫什么名?” “夫……夫人,”那丫鬟愣了愣:“请安?” “对啊,”苏蘅觉得奇怪,微微皱眉:“今天不是该向公公婆婆敬茶的吗。对了,你知道夫君去哪里了吗?”这丫鬟,怎么如此不懂礼数。 “敬茶?”那丫鬟打量了苏蘅好半晌,见苏蘅似乎不记得自己,有些怪异:“夫人你不记得扫红了吗?” “扫红?”苏蘅看了她一眼:“开什么顽笑。”她当然记得扫红,司琴司棋,醉墨醉韵,煮雪扫红,是她陪嫁的丫鬟,不过司琴司棋年岁略大,比她大一岁,今年十八,醉墨醉韵比她稍小,十六岁左右,煮雪十四,扫红是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而眼前这个自称“扫红”的丫鬟,看那身量怎么说至少也有十六七岁。 “你少来诓我,”苏蘅觉得是薛家的人有意打趣自己,不由得又是红了脸:“去把我的陪嫁丫鬟贴身丫鬟叫过来。” “扫红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贴身丫鬟啊。”扫红有些不安:“夫人你怎么了?” “我可没空儿与你顽笑,”苏蘅摇摇头,朝外边叫道:“司琴!司棋!” “夫人!”扫红脸色惊惶:“夫人你别吓我!” 苏蘅觉得这丫鬟真是无礼,哪怕是顽笑也该有个限度,眼看着她似乎不肯就这么放过苏蘅,苏蘅不由得微怒:“我没心情与你顽笑。”薛家虽然近几年落败了,可说到底还是诗礼世家,教出这般毛毛躁躁的丫鬟,真是有损颜面,这些话她一个新嫁娘不好直接说出口,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郁结不快。 “夫人……你忘记了吗?”扫红小心翼翼的:“司棋姐姐……被爷收了房……搬到了芝兰院……司琴姐姐……不久前……不久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苏蘅一眼,低下头,声音低如蚊呐——“便去了。” “越说越离谱了,”苏蘅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微恼,而是有些发怒了:“司琴昨个儿才跟着我嫁过来,尚是新婚之中你开这样的顽笑,可知是极为忌讳的——再说了,当初谈婚论嫁之时,祖父特意和夫君说过此生不可纳妾,你怎么说司棋被收了房——新婚方一日,新郎官便急着纳妾,说出去可别笑掉人大牙。” 且不说薛牧青答应过苏会不会纳妾,就算他真要纳妾,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新婚头一天就纳了新娘房里的人,这自称“扫红”的丫鬟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眼见着外边天色微亮,心急要去给公公婆婆请安的苏蘅没空理会她,又见叫了半天其他人都没有进来,只好对她道:“过来帮我更衣,还有……把床整理一下,去看看夫君在哪里,待会一起过去请安。” “新婚方一日?”扫红不理她,只是眼泪汪汪的:“夫人你——” “煮雪姐姐!煮雪姐姐!”扫红一叠声儿往外喊着,似乎很是惊惶:“还有向妈妈你们快来——夫人,夫人她……” 苏蘅面色一沉,这个和她陪嫁丫鬟同名的丫鬟真是不懂礼数,薛家……薛家难不成已经不堪至此?不过听她的话似乎是叫她另外一个陪嫁丫鬟还有跟着她一道嫁到薛家的奶娘,苏蘅想了想,便先忍住想训斥她的念头。 方一会儿,便听得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扫红你怎么了,一大早大呼小叫的——咱家夫人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若是惊醒了别人,少不得闲话呢。”说着便见一个身量与“扫红”差不多的年轻丫鬟进来,苏蘅愣了愣——这人长得的确是很像煮雪,可是煮雪不该是这么大了吧? 苏蘅明显是不信的:“你是煮雪?” 不等“煮雪”回应,苏蘅径自否定了:“不,不会,你不是煮雪。”煮雪不是这模样的。她印象里,煮雪尚是一团孩气的,不该是眼前这个模样的。 苏蘅想想便有些生气:“我说你们适可而止些!别以为我记不住自己的陪嫁丫鬟长什么样——”她的话语突然顿住,看向从外边走进来的老妇人,“向妈妈?” 就算苏蘅再怎么疑惑,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奶娘的样子也认不出,只是——“向妈妈你怎么一夜之间便这般老迈了?” 向妈妈年纪并不大,左右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昨夜还是满脸的喜气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怎么今日就变成了头发花白、脸色发黄憔悴的模样,何况还一脸的忧心忡忡,眼睛也还是红肿的,想是哭过了。 “妈妈怎的一夜之间便老了许多?”没有等到向妈妈的回答,苏蘅只记着要把自己的疑惑弄清楚,她只好把问题再问一遍,不过随即又为向妈妈找了借口:“准是这几日太累了吧。辛苦妈妈了。”其实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对。 “哎哟我的小姐啊,”向妈妈见她似乎清醒了许多,有些悲喜交加的,双手颤抖的过来想要摸一摸苏蘅,却又收回了手,拿起帕子拭泪:“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尚是新婚不得见泪——无论如何,这般模样总是不吉利。 苏蘅眉头轻蹙:“向妈妈!”即使一向对向妈妈恭敬有加,到底还是怒了——新婚第二日,她们做出这样的行径,着实让她不快。 她知道她身边的人都不希望她嫁给薛牧青,之前还未出嫁之时她们便闹腾过一次,被苏蘅还有许氏给压制下来了,没想到她都嫁到了薛家,木已成舟,她们还是这般。 看来是她平日里太惯着她们了——苏蘅想了想,她既然嫁为人妇,便应该拿起主母的派头,否则若是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镇不住,如何能在薛家立足。 想到此节,苏蘅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冷的:“向妈妈你们要做戏做到什么时候!”是了,其他的丫鬟还不敢这样放肆,除非是向妈妈做主她们才有那个胆子,“你们别闹了,快帮我梳洗还要去向公婆请安呢——对了,薛……夫君呢?”苏蘅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公……婆?”向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昨夜大哥儿又头热闹腾了一夜,爷一直在夏姨娘那里呢。” “这几日——”向妈妈顿了顿,别开眼:“小姐刚醒来,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不适的地方?苏蘅红了脸,手抚上自己腰腹间——这种事情,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向妈妈眼色一黯,扶苏蘅回床上躺下,扭扭捏捏了许久,终于道:“小姐也不要过于伤心——孩子没了……也没什么,最要紧的是人还活着便好。” 苏蘅眉头轻蹙:“向妈妈又说的什么浑话。” 这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在说着一些晦气的话,让苏蘅很是不快。 “孩子?什么孩子?”苏蘅皱眉,想起她们之前的话,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装作不知道了:“还有,什么姨娘、什么大哥儿?” “就是夏姨娘啊,”向妈妈神情有些不解,看了苏蘅一眼:“是了,小姐也不必把那种人放在心上,横竖不过是妾室,纵然再能闹腾也翻不出个天儿来——” “我是问你夏姨娘是怎么回事!”苏蘅微怒,目光灼灼地盯着向妈妈:“当日夫君答应过祖父说不会纳妾——” “小姐你忘了吗……”向妈妈小心翼翼地打量苏蘅的神色:“夏姨娘这事儿,当初姑爷闹得那般大,相爷那边也是没法子的。” 苏蘅手上的簪子被她大力握着,若不是天生力气小,只怕那簪子几乎要断成两截,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了—— “向妈妈,你且告诉我,今日是何年何月?” “小姐是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吧?”向妈妈依旧小心翼翼的:“今日是永嘉三十年五月十二。小姐这一次足足昏睡了三日——” 苏蘅手上的簪子落在案上,断成两截,玉器相击的声音在静室之内响起,苏蘅的声音微微颤抖:“今日不是永嘉二十六年阳月十八?” 十月十七,是她与薛牧青的良辰吉日,何至于一醒来,便过了四五年?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向妈妈摇头将梳妆台前的卷竹帘卷起:“若是冬日,哪里敢让小姐穿着这么单薄地的衣衫起来,小姐自小体弱,身子骨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若是再病倒了,可怎生是好。”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径自到一旁拭泪。 苏蘅无暇理会向妈妈话里的忧心,湘妃竹制的帘子被掀起,此时天光已是大好,日头冉冉升起,外边绿意正浓花开正好,哪里是“昨日”衰败的秋冬时节。 夏意正好,太过亮堂的庭院,生生让苏蘅被刺得眼睛流了泪。 “啊——小姐!”向妈妈连忙过来帮她拭泪:“小姐也别难过了,总是落泪对身子可不好。泪多伤心且伤身,奴婢知道小姐你心里难过,但是还是要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没得让他人称心如意。” 苏蘅回头看了看身后幽暗阴冷、没有半分喜气的屋子,还有些无法醒转过来。 难怪今日她一早醒来便觉得怪异,原来,此时离她的新婚之夜,早已经过去了许久。 复又看向镜中的容颜,她的模样,她还是认得出的,只是较之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憔悴了许多,年长了许多,就像她眼中所见的向妈妈“瞬间”花白了头发,煮雪扫红也“一夜”长大了许多一样。 即使自小体弱,她也从未曾让自己显得病怏怏的,家人又甚宠她,为了给她补身子什么滋补的东西都恨不得都弄给她,又怕她闷着对身子骨不好,也不像其他家小姐那般拘着她这里不准去那里不准动,向来都是随她心意。因此苏蘅一直以来,除却身子骨差些,行动不快之外也还算是心宽体胖,可是眼前这个一脸蜡黄、头发干枯、瘦得颧骨都有些突出来、眼下一抹深青色、一看便知心事重重的人——真的是她吗? 苏蘅突然想起两个词——心如槁木,面如死灰。 她疯一般地往自己脸上涂抹胭脂水粉,扑了厚厚一层,煮雪扫红还有向妈妈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狂,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要拦着她,苏蘅看向镜中那个画得跟鬼一样的女子,将头埋进向妈妈怀中,手指抓着向妈妈的手臂,指甲好久没有打理过了,锐利而坚韧,几乎要刺到向妈妈的血肉里去。 “向妈妈……”哪个女子不爱俏,苏蘅自小爱美,虽算不上倾城之色,也难忍自己变得这般不堪。 “我的小姐啊,”向妈妈恸哭:“你可别吓奴婢,先前奴婢真以为小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姐还是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先把自己身子养好再说——” 苏蘅哭了一会,方才放开向妈妈,让扫红帮自己拭干了泪,又让煮雪帮自己匀面,不让自己面色那般憔悴,看向镜中的自己,苏蘅依旧还是有些恍惚,赫然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却也的确是再世为人,明明昨日才是新婚,今日便已经是身处五年之后,苏蘅很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她身边的人、她自己改变的模样、身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锐利的指甲攥在自己手心,生生刺出血来,向妈妈连忙大呼小叫地帮她包扎,苏蘅依旧是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感觉到手心的痛感,因为——她身上,比这痛得多。 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捂上自己下腹,苏蘅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了:“向妈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还在痛吗?”向妈妈见她腿间有些暗红的血迹,连忙叫过煮雪:“煮雪快跟我扶着小姐上床。” 苏蘅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轻轻探了探,尔后看着自己指尖沾上的暗红粘稠血迹:“向……妈妈?”苏蘅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若下身的疼痛不是因为昨夜初经人事,那么,到底是什么?哪怕什么都不知晓,苏蘅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向妈妈也跟着拭泪,嘱咐扫红:“扫红你赶紧去和老夫人说,让他们请了大夫进来,小姐一直这般见红不止,我真的怕——”她的话突然顿住,想了想又摇头,瞬间变得很坚定的样子,“不会的,小姐不会有事的,小姐年纪还轻轻,不会有事的。” 扫红连忙跑出去,煮雪打了热水过来帮苏蘅净身子,向妈妈和煮雪都是红着眼睛的模样让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苏蘅很是不安,可是每次问起,总是会被岔开。 ☆、第003章 人事非 “向妈妈,”苏蘅指骨发白,拉着向妈妈的手:“你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若是不愿意记起就不要记起吧,”向妈妈似是不忍再提及那些事,避开苏蘅的目光:“小姐现下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向妈妈!”苏蘅终于恼了:“别人不肯告诉我便罢了,向妈妈你自小跟着我,我的脾气难道你会不知——你也要瞒着我吗?” 向妈妈愣了愣,再度红了眼眶:“小姐不要多想,不是奴婢要瞒着你,只是这事情也只是猜想而已,大夫现在也不能下断言,所以小姐还是先宽心养好身子再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姐切莫为这种事伤神,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真是够了,每次所答皆非所问,苏蘅只好先将自己的问题撇在一边,想要知道向妈妈一直在强调的事情是什么:“说。” 向妈妈顿了顿,许是许久不曾见到苏蘅这般,很快凝神,觉得自家小姐跟前些日子比起来有些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向妈妈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凝了凝神:“还是等大夫来了问了大夫再说吧。” 苏蘅垂下眼帘,看了煮雪一眼:“其他人呢?” 第3节 她当初嫁过来,六个陪嫁丫鬟,醒来之后,却只见到最小的两个煮雪和扫红。 向妈妈再度愣了愣:“什么其他人,这院子里,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了。”说着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有些忧虑的模样。 “司琴……司琴她……”苏蘅想起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也是跟着自己最久的司琴,又想起先前别人口中的语焉不详,终究是顿住了。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明白她不想听到自己所不愿意听见的事情成真。 “小姐也不要难过,”向妈妈跟司琴感情也一向很好:“司琴的身后事我也按照小姐的吩咐好好办了——小姐顾念着司琴,司琴泉下若是有知,也会感念小姐的恩德的。” 想了想又道:“只可怜了囡囡,才那么丁点大,便没了娘亲,若是以后她爹爹续弦,遇着一个不甚亲厚的后母,只怕也受罪。” 苏蘅并不知道向妈妈口中的“囡囡”是谁,随即想到自己此刻是在永嘉三十年,她也有二十多岁了,成婚也有四五年,司琴年纪比她还大些,自己再怎么着总不会做出那种留着自己丫鬟不让嫁的事情来,想来司琴已经嫁人且生了个女儿,蓦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不,不是,是人非事也非昨了。 “司棋呢?”苏蘅想起之前说司棋此刻是薛牧青的姨娘,不由得觉得心中发闷,却还是想要问下去:“她近来怎么样?” “她?”向妈妈一哂:“没得提起那忘恩负义的小蹄子作甚!” 苏蘅默然,苏家自曾祖父那一辈,留下子孙不可纳妾的规矩,祖父和父亲也只有一个正室,兄长们自小也是受这规矩制约,平日里修身自省不与丫鬟们顽笑,苏家的丫鬟们多也认同与人为妾多是自轻自贱的行径,因此平日里也不招惹那几位爷,就连小姐身边丫鬟们,也被告知陪嫁丫鬟不会也不允许成为通房、侍妾或者姨娘——虽然嫁出去的女儿苏家管不了别人家的家事,但是为女择婿自然要选品貌端好修身自洁之人,再者说了,即使夫君要纳妾,也不能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否则主仆易生嫌隙。 因此当初一听说司棋成了薛牧青的姨娘,苏蘅的直觉便是不可能。 ☆ 司棋并不是自小便在苏蘅跟前服侍的家生子,跟着她的年月虽然没有向妈妈和司琴那样久,但到底也是在苏家长大,原以为该是和其他丫鬟一样,不屑于做妾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当初嫁过来之前,苏蘅特意跟自己的陪嫁丫鬟提起过,薛牧青是状元郎,仕途上自然要清正己身,且苏会特意叮嘱其不可纳妾,她身边的丫鬟也断不可生出这念头,免得薛家因为丫鬟们的行径看轻了苏家——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苏蘅竟不知司棋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这心思?想来该是她的疏忽。 罢了,不管司棋,没得让自己心内添堵。不过—— “司棋被抬为姨娘是在夏姨娘之前还是之后?”苏蘅不知为何对这事情,很是在意。 “是之后,”向妈妈小心地看了苏蘅一眼:“司棋那下作小蹄子,说眼见着小姐因为夏姨娘神思不快,要帮着小姐分忧,谁知却是那么个分忧法……因着之前夏姨娘的事情,姑爷便觉得是小姐故意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做出这等事打他的脸,对小姐便有些怨怼,之前尚还肯与小姐说说话,司棋的事情之后却是越发的不闻不问,只每日里宿在夏姨娘处或者情愿呆在书房里,一味儿地冷着小姐,虽是将司棋抬为了姨娘,却也不甚管她——真真是活该,自甘下贱与人做妾!”向妈妈说着说着便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是在骂司棋还是顺道把夏姨娘给骂上了。 苏蘅心下冷然——司棋的结局她并不感伤,只是想着其实自己跟司棋的处境没甚差别,反而是有些戚戚然:“不说她了,醉墨和醉韵呢?” 向妈妈低下头:“她们嫁人之后,便不在跟前服侍了。” “她们嫁的是——”苏蘅感概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日子过得可好?” 向妈妈冷笑道:“醉墨嫁的是姑爷身边的云书——嫁了人就将主子抛得一干二净的,除却她之外也没有了,只每日里奉承着老夫人还有夏姨娘,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小姐没得想起这两人又是作甚?”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除却司琴之外,竟是全部背弃了她,苏蘅心下越发的戚然,哑着声儿道:“那还有一个呢?” “醉韵也嫁了人,是小姐做主,嫁的是替小姐管理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故而不在跟前服侍——当初小姐说薛家不比苏家,排场太大会惹得夫人闲话——对了小姐今个儿怎么想起这些事儿来了?可是要传话让管事们来报一下今年的收支?”向妈妈面色忧心:“小姐多年不管事儿了,也不知底下的人是不是还听小姐的话……” 苏蘅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事儿,我原也是不懂的,何苦让他们跑一趟——” 她看着向妈妈,记忆里还停留着向妈妈“昨日”的样貌,眼见着向妈妈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心头一软:“向妈妈就你对我最好……直到今日,还肯留在我身边帮我护我。” 五年前的苏蘅,或者说昨日之前的苏蘅,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到了今日这般众叛亲离的境地,她身边的丫鬟里边,四个大丫鬟最为得宠,司琴贴心,做事事事妥当,司棋机灵,有她在便不会烦闷,醉墨醉韵识文断字,可以帮她许多忙——苏蘅平日里也最为信赖这几个人,却没想到四个人之中除了司琴醉韵之外,另外两个竟然是背弃了自己的。 好在还有个司琴——想到司琴已经故去了,苏蘅又开始感伤:“司琴她……她是怎么去的呢?” 向妈妈拭了拭泪:“小姐还是不要再想这些忧心事,司琴若是知小姐一直记挂着她反倒把自己身子骨给弄垮了,就算是走,也不会安心的——她本意是想护着小姐所以才帮小姐受了那家法,小姐反倒一直挂怀着这件事,之后还……可真真是让人不放心。” “还怎么了?”苏蘅自醒来,她们便一直是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追问下去却又不肯说,苏蘅隐隐猜到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偏偏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她们的嘴。 “不说这个了,”向妈妈环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看看大夫请来了没有,这几日丁大夫都是差不多这个点儿来为小姐诊脉的,今个儿怎么还不来。”说着便要出去。 苏蘅默然,看了煮雪一眼,煮雪也连忙避开了她视线,苏蘅几不可闻地一叹,想要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是没那么容易。 “来了来了,”向妈妈恭敬的声音自外边响起,苏蘅想要叫煮雪放下帘子,向妈妈却已经把人迎进来,苏蘅愣了愣,见来的是一位女大夫,这才明白向妈妈为什么直接便把人迎进来了。 也对……她痛在那样的地方,总要顾及着些男女之妨,还是女大夫妥当一些。 苏蘅以前没见过这大夫,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便只好沉默,让她帮着诊脉又查看了身上,见那丁大夫拧着眉头,便觉得心惊肉跳。 向妈妈比她还要担忧,向着丁大夫道:“丁大夫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这几日身上的红一直不止,还连着好几日不省人事——奴婢看着,可吓坏了。” 说着又看了苏蘅一眼,避开苏蘅的目光:“丁大夫我们到外边去说。” “就在这儿,”苏蘅却是语气强硬:“我自己的身子,我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丁大夫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做着妇人打扮,闻言向着苏蘅道:“薛夫人,我便直言了吧——自前几日夫人小产之后,便一直没有醒来,身上的红也一直没有干净,我估摸着……您这身子,怕是很难养好了,即使养好了,怕是……怕是也再难有孕。” “小产?”苏蘅有些不敢相信:“什么小产?” 丁大夫当她在难过,顿了顿:“似乎上一次小产之后,夫人的身子便没有养好,这一次又出了意外……只怕……”她沉吟良久,医者父母心,终究是不愿见苏蘅面上的颓败。 “上……一次?”苏蘅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跳也跟着停滞,抓着向妈妈的手紧紧攥住,身子发抖,声音也跟着颤簌起来:“还有上一次?” 她这五年,她所不知的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次小产?将自己身子弄得这般虚弱? “是两次,我虽不知夫人上一次小产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是细细诊来,上一次的病根还未断,这一次又受了苦,所以那胎儿才保不住。”丁大夫细细看了看苏蘅的面色:“你们也太大意了,虎狼之药怎能随意乱用,何况少夫身子骨本就虚弱,只怕上一次侥幸活下来便已经是万幸了。” “向妈妈……”苏蘅望向向妈妈,想从她那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哪知向妈妈却心虚地避开苏蘅的打量,将手中的帕子紧紧绞成一团,苏蘅望过去,只见到向妈妈紧紧咬住下唇,隐忍克制的模样。 苏蘅于是了然那丁大夫说的是真有其事,不过依向妈妈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其他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情,便暂且不再追究,看丁大夫在一旁开着药方,苏蘅踟蹰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丁大夫,我有一事相询。” “夫人请说,”丁大夫抬起头:“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将具言。” 苏蘅低下头,沉吟了一会,终究还是想弄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念头占了上风:“这世间,有没有什么病症,让人遗忘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丁大夫抬眼望向苏蘅,似有不解。 “是这样的,”苏蘅低头:“我也不知该如何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我明明记得昨日是永嘉二十六年阳月十七,今日醒来,却发现是这个时日,你们与我说的事情……我竟然是一事不知的,真真是没半分记忆。” 丁大夫闻言来了兴致,过来给苏蘅诊脉,之后又问她一些事情:“薛夫人之前头部可能撞击过硬物?是否心内长久郁结?” 苏蘅只不知所措地望向向妈妈,向妈妈愣了愣,虽不明苏蘅到底是怎么了,却还是回道:“之前在祠堂晕倒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撞到什么地方的,身上头上并无什么肿起的地方或者伤口——至于心内郁结……”她便不肯往下说了。 丁大夫叹气,收回手:“薛夫人可是真的不记得了?是不记得那之后的事,还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那日之后今日之前的事,”苏蘅低眉:“再往前的事情,倒还是记得的,之前的人,也都还记得,就是不知晓……从新婚之后到今日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 丁大夫摸着脉沉吟良久,歉然道:“我医术不精,未能查探薛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冲撞了什么……薛夫人长久心内郁结的原因也不是没有……这样吧,我便多开一副安神的药给薛夫人试一试,哪怕是无甚效用,能让薛夫人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如此,有劳丁大夫了——”苏蘅见丁大夫也解不了自己疑惑,虽有些失落,却还是不肯在面上显露,朝着向妈妈轻轻点了点头,让扫红随着丁大夫去取药。 直到她们走远,向妈妈还是一脸如坠迷雾的表情,苏蘅连忙唤过她:“向妈妈!” “小姐你怎么了?”向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小姐你没事吧,不要吓奴婢啊。” 苏蘅叹气,拉过向妈妈的手:“我先前特意问你们那些事,是因我真的不记得那些事有发生过——我知你们是怕我想起又伤心,只是如果我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终究是有所缺憾。” 向妈妈却坚持道:“这世间哪有这种事——再说了,若是小姐真的想不起……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得想那些烦心事作甚。” 苏蘅明白向妈妈是不信她真的不知,叹口气,不再多言。 何况,这事情说起来,总隐隐有些不对劲,一个人,会怎么样才会莫名其妙到了五年之后?苏蘅宁愿相信她是忘却了这一段记忆——也许,是因为司琴的死以及小产的打击,让她不愿意想起过去这些苦痛的经历吧。 这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明明昨夜之前,还在臆想着自己与薛牧青成亲后的生活,不说相亲相爱夫唱妇随,至少也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谁知道一觉醒来,原本不该出现的妾室……薛牧青已经纳了至少两个,一个……还是她贴身、信赖的丫鬟。 ☆、第004章 夫妻见 苏蘅依言躺着,心中有事,始终是不能安歇,想了想唤过扫红:“你去帮我传话,让夫君到这儿来一趟。”按理说薛牧青是男子,是她夫君,让他过来找她并不妥当,只是眼下她这身子,可是真不能劳累了,小月子更是要静心调养,她身子骨又本就虚弱,出去吹吹风可能会更不好,事有轻重缓急,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这规矩了。 扫红却是有些为难的:“夫人,此刻爷并不在府内。” 是了,他此刻应该是在应卯,苏蘅点了点头:“你去与人说一声,夫君回来之后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总得弄清楚明白,既然向妈妈不肯说,那她问薛牧青应该会更快一些吧。 扫红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应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 苏蘅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见扫红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打着盹儿,苏蘅也有些心软,想要起身却也惊动了扫红,扫红连忙起身扶住苏蘅,苏蘅身子坐起来,看了看天色:“夫君还没有回来吗?” 扫红环顾左右而言他:“想必……快了吧。” 苏蘅看了扫红一眼,略觉怪异:“你究竟有没有去和他身边的人说?” 扫红见苏蘅不信自己,连忙证明清白:“奴婢真的去了,只是……只是……”扫红小心看了苏蘅一眼,声如蚊讷,“夏姨娘也在等爷,说大哥儿不太好,爷刚回来,就和夏姨娘身边的人走了,奴婢……只能和爷身边的人说了,只是……只是一直都没有回话。” 见苏蘅面色不太好,扫红想了想道:“我再去催催。” “不用了,”苏蘅到底不愿被人看轻,如此死缠烂打的行径做出来她也自觉丢人,摆摆手:“向妈妈呢?” “向妈妈在帮夫人熬药,煮雪姐姐在帮夫人把饭食重新热过,夫人既然醒了,不如就吃点东西再喝药吧。”扫红说着过去帮苏蘅整理好衣物,扶她起来。 “没甚胃口,只拣些清淡的来吧,”苏蘅神色恹恹,是真的没什么心情——这一天之内知道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扫红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扫红小心地看了苏蘅一眼,咬咬唇,点了点头出去。 懒懒地吃了点东西,瞪着向妈妈端到她跟前的药碗,苏蘅面色有些难看,想要跟向妈妈撒娇不喝,蓦然想起自己此刻早已经不再是苏家的小姐,她此刻是薛家的夫人。 有些事情,未嫁的女子可以做,可是已经嫁作他人妇,一些小女儿的心思,便应该收起来,否则,便不成样子了。 即使她此时此刻,依旧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成亲五年的事实。 苏蘅犹豫了好一会,方才皱着眉头把那碗药给喝下了,向妈妈却是突然笑了一下,笑了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太好,连忙跟苏蘅道歉,苏蘅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妈妈在笑什么?” 向妈妈神色有些恍惚:“看小姐喝药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小姐小时候的事情了,小姐自小就不爱喝药,每次喝药都要闹上好一会,非要哄着哄着才肯喝下——这几年小姐一直在喝药,奴婢都快忘了小姐其实是怕苦的,方才见小姐那模样才想起了——小姐等一会,奴婢去给你拿些蜜饯去去苦味。” 苏蘅愣了愣,沉默地看着向妈妈收拾了药碗退出去,她这几年到底是过得怎样,居然连怕苦都能忍受下来了吗? 苏蘅苦笑,从那些语焉不详里,似乎她这几年所受的苦,比这药的苦涩,还要多,药再苦,也不过是嘴上的苦,可是心上的苦,又岂是药的苦味就能掩盖过去的。 ☆ 睡了一天,此刻也无甚睡意,沐浴净身之后,让煮雪帮自己拿了册书,点了灯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 书是旧书,边角之处还有着别人做的注解,苏蘅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有些恍神,这书还是她出嫁前带过来的,而今看来,不过是物是人非,如梦一场。 她将书翻到扉页,摩挲着上面那个名字,有些感慨。 书本却被人突然从手中抽走,苏蘅心一惊,回过神来,抬眼看到的便是薛牧青一脸阴郁的模样——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苏蘅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多年”未见,薛牧青的样子似乎变了一些,较之“昨日”所见,脸上的棱角加深了一些,年长了一些,气质似乎也更沉稳了一些——这样的念头刚生出来,很快便被薛牧青的举动所摧毁了。 薛牧青夺过她手上的书册,瞥了一眼,便十分厌烦地将书扔在地上。 苏蘅心一惊便要起身:“我的书——” “你让人把我叫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见你这副模样?”他身子前倾,手抓住苏蘅的手腕,用力一拉,苏蘅的身子瞬间向后倒下,重重地磕在背板之上,即使铺了厚软的垫子,即使有枕头缓着,苏蘅依旧还是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了晕眩,薛牧青的身子欺上前,先是将手扶在她被撞到的后脑勺上,尔后将她身子压住,语气危险:“嗯?” 乍然被一男子靠得这么近,即使那人是她的夫君,可是说起来,他们见的面并不多,至少从苏蘅这里来说,他们不过是昨天刚成婚即使有了肌肤之亲但到底并没有多少接触,此时他的气息环绕着她,这个人又是她之前一心想要嫁与的人,苏蘅此刻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找他到底是为何,只是呆呆看着他,甚至忘了言语。 “嗯?”薛牧青欺近了她:“三番五次地让扫红去请我,我说了先去看看大哥儿得空了再过来——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大哥儿因你的事情被冲撞了,这几日一直都不好,你明知道如此,却还是三催四请不愿意让我去看他——作为嫡母,你不觉得自己这般的行径过了吗?”薛牧青的声音冷冷的:“我知你不喜他,先前把他养在你跟前你便不喜他恨不得害死他了,他病了,你恨不得他死去,以免碍着你的眼,是不是?” “苏蘅,我奉劝你一句,再怎么着,他也是薛家的子嗣,你不喜他,可以,但是不要害他,他是庶子,没错,可是你我百年之后或许也仅此一个后人来继承香火,你何必自断了自己后路!”薛牧青凑近了她:“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连自己的身后事也不管不顾了吗?” 第4节 他一字一句激着她,苏蘅脑中蓦然想起丁大夫说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事情来,原来他也知道了——心中一恼,也跟着火大起来:“是,我就是不管不顾了,反正我自己的孩子也没了,凭什么让他好好活着!” 凭什么她一个人向隅而泣而他却是美妾在侧娇儿在怀?她就活该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而他那边左拥右抱热热闹闹的? 凭什么? 即使对前事几乎算是一概不知,可是苏蘅却偏偏觉得心中的委屈无处可发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昨日”之前还一心向往的“良人”此刻正对着自己冷言冷语冷眼冷面,苏蘅便觉得不可置信,心中的落差太大完全无力承受,起身忍不住便照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你——”薛牧青吃痛,伸手卡住她下颚将她的利牙拿开,苏蘅的身子再度重重倒回榻上,苏蘅不由得恨起薛牧青不是文弱书生来!见薛牧青跪坐在自己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带嘲讽:“怎么?不装温柔娴淑了?开始咬人了?抑或者,这才是你本来面目吧?终于忍不住露出来了?” “与你何干!”苏蘅气极,这京中,谁人不知她自小娇养,祖父又得势,苏家与各世族、世家、宗室、皇亲又多有关系,出嫁之前苏蘅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女子,相反的是许多人都曾见过她——也知她不能惹故而无人敢惹,渐渐地就养成她一些稍稍跋扈不讲理的性子,也无人敢说她什么。 可是在她出嫁之前,就在“前几天”的时候,母亲许氏特意与她说起这事儿,言及她这样的性子,在苏家或许没事,没嫁人或许没事,但是嫁了人还是这样的性子,便是不太好的,言语之间要她多多少少收敛些自己的脾气,凡事多让着些薛牧青,毕竟他将是她的夫君,若是夫妻之间互不相让,这日子不知要怎么过下去才是。 而她心悦于薛牧青,自然是想与薛牧青好好过日子的,否则也不至于巴巴地非要嫁给他,故而答应了母亲一定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一转眼自己却做下这等事情,虽然别人不知道那些内情,可是她自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便变了脸色,为掩盖自己的失态,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抬起一条腿想要将薛牧青从自己身上踹下去。 哪知却错估了自己的力气以及薛牧青的身子,脚抵在薛牧青腰间,薛牧青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苏蘅略微诧异,脚下使劲,却还是动不了薛牧青分毫。 她又忘了,他并不是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苏蘅觉得讽刺极了,曾经——“昨天”之前,她觉得的他的好,此刻受罪的却是自己。 因天热,她又不打算出门,脚上不着鞋袜,莹润的脚趾抵在薛牧青的腰腹之间,隔着衣物,还是感觉到脚下腰腹之间的坚硬与温热,女子的足部本就极为私密的部位,是不宜让外人看见的,更何况是这般暧昧的姿势,苏蘅回过神来,顿时涨红了脸,连忙要将自己的脚收回。 “所以你急着叫我来见你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个?”薛牧青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一把抓住她想要收回的“祸脚”,不顾苏蘅的挣扎放在手里把玩着。 苏蘅羞愤难挡,想要收回自己的脚却又被薛牧青压制住,羞于见人的足此刻正在被人把玩着,即使那人是她的夫君,可是说到底,两人并不相熟,即使或许薛牧青已经与她成婚数年,床笫之间应该是很熟悉了,可是对于苏蘅来说,薛牧青只是她之前暗慕的对象,他们昨日才刚刚成婚,即使有过夫妻之实,但薛牧青对苏蘅而言,尚还是一个陌生人。 而这个陌生人此刻正狎玩着她的足,言语之间似乎把她的怒意当成了求欢。 苏蘅本性再怎么不好,在男女之事上,倒是知道大防的,见薛牧青冤枉自己看轻自己,脾气儿便又上来了,瞪着薛牧青:“你胡说什么!”说着便要使劲,把自己的脚收回。 薛牧青的身子却是欺上前,将苏蘅那只不安分的腿搭上自己腰间,这样一来,苏蘅一条腿被他压在身下,一条腿缠在他腰间,那模样别提多羞人了,而他的身子也跟着与她的身子贴在一起,两人的体温隔着衣物熨烫着彼此,他身上的硬实压迫着她,苏蘅没由来的觉得心慌慌的,刚想伸出手推开他薛牧青却腾出一只手便要解她身上的衣物。 “你干什么!”苏蘅心急,两只手却早已经被薛牧青制衡住不能动弹,眼见着薛牧青脸色似乎不太对,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便觉得不知所措,只好向着外边喊道:“向妈妈——向妈妈——扫红,煮雪!唔——” ☆、第005章 求下堂 却是薛牧青封住了她的唇,让她的叫唤消失在两人贴紧的唇瓣中。 苏蘅神色有些恍惚,这是她与薛牧青“第一次”唇齿相依,“昨夜”的时候,两人即使身子最贴近彼此的时候,他也没有与她有过这样狎昵的行为。 他的双手压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无法动弹,他轻轻啄着她的唇瓣,尔后加深,吸吮,苏蘅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沉溺于这陌生的愉悦里,她太生涩太无助,忘了她此刻应该是要推开他的。 薛牧青改吸吮为舔舐,温热微湿的唇舌轻轻碰触着苏蘅的下唇,听薛牧青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叫她们做什么呢,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间行这亲昵之事再寻常不过,你还想让外人看到吗?” 苏蘅头脑依旧昏沉沉的,感觉他的唇舌离开自己唇瓣向下巴划去,在那里流连不去,温热的气息让苏蘅觉得很痒,不耐烦地抬起下巴避开,不知道是想他停下抑或者是希望他继续往下去。 薛牧青嗤嗤一笑,唇舌往下,沿着脖子移到锁骨之处,轻轻吻着她锁骨的突起凹陷之处,苏蘅觉得身子好痒,好似有火从身体深处窜起,情不自禁地将自己身子抬起让自己更贴近薛牧青,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火苗浇熄一般,然而却感觉自己是那扑火的飞蛾——他身上,明明比她还要热。 直到向妈妈她们心急如焚地拍门声在外边响起,才将她从这陌生的情潮中唤醒。 这门是怎么回事?他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吗?还把向妈妈、扫红和煮雪都支走了留在外边,此刻听到她的叫唤或许是以为她出了事,门又是关上的,由不得她们不担心。 向妈妈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这门怎么从里边关上了!姑爷!姑爷!求你放过我家小姐吧,求求你了,我家小姐身子不好,受不了罪,你不要为难她!” 苏蘅想要起身,薛牧青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的,而且薛牧青有些不管不顾,外边的声响他充耳不闻,径自要解开苏蘅身上的衣物,不过也因为他忙着解衣物放开了辖制苏蘅的手,苏蘅的手得了自由,此刻神思也清醒了,推了推薛牧青:“向妈妈!” “这时候,就别管什么向妈妈了——”说话间,苏蘅外衫已经被薛牧青解开,薛牧青的唇落在苏蘅裸在外边的肩膀上,似乎对那处极为爱怜,迟迟不去,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已经滑到了她腰间还要往下。 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边撞开,向妈妈披头散发地进来,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哭号道:“姑爷你就饶了小姐吧,你若是觉得小姐哪里做得不对,也要念着小姐是你正妻的面子上别为难了她。”抬起头,额上好大一个肿块。 “向妈妈!”被人打断,薛牧青似乎不太高兴,稍稍起身,乜斜着眼看了看向妈妈,嘴角轻轻抬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为难’你家‘小姐’了?嗯?” 向妈妈抬起头,见到两人此刻的模样,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下一刻却又想起了什么,憋红着脸,仍是坚持道:“请姑爷放过小姐吧,小姐这身子,很长一段时日都不能行房呢。” 薛牧青气郁于心:“出去!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平日里敬着你是‘夫人’的奶娘所以向来让着你三分,你倒是变本加厉连我们的房事也要管上了?嗯?未免管得太宽!” “你别忘了,”薛牧青音调扬高:“这里不是你苏家!你而今是薛家的下人不是苏家的!” 向妈妈一张老脸被薛牧青训斥得羞红,这种事情本就是夫妻间的私密事,她作为下人的确是不该管,可是——向妈妈连连磕头:“不是的姑爷,小姐的身子真的承受不住,姑爷你就放过小姐吧!” “放过?”薛牧青冷笑,放在苏蘅腰间的手向下游走,解开苏蘅的下裳:“夫妻之间这种事本就是天经地义,我怎不知夫妻二人该不该行房还由得一个奶娘插手阻——” 薛牧青的话突然顿住,感觉到手下的粘稠,似乎是觉得不太对劲,看了一眼发现是血迹,声音也跟着变了:“怎么回事?” 薛牧青声调突然变了:“到底怎么回事?” 苏蘅先前见他探向自己身下时面色已是极为难看,知道此刻自己身子不利索,若是真与薛牧青行了房本就是不该的事情,对于之前自己的意乱情迷她现下也彻底清醒过来了,觉得薛牧青这是在嫌弃自己,又想到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小产,定也是因为有了他的骨血才导致这样的局面,不由得便觉心冷且火大。 她起身推开薛牧青,飞快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衣物,看都不再看薛牧青一眼,向妈妈过来帮她,双眼通红:“小姐受苦了。” “没事,扶我过去,”苏蘅心下恹恹:“我要净净身子。” 她有些急不可耐,仿佛自己身上沾染了污物一般,又看了“污物”薛牧青一眼,吩咐扫红:“打盆水给夫君净净手。” 收拾好自己,苏蘅换上干净的衣物,榻上已经被煮雪清理干净,苏蘅也不管薛牧青还在那里呆站着,径自坐下:“我着人找你来,是有正经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薛牧青回过神来,在她对面坐下,直直地盯着她,只是看了一会,却又移开目光——似乎并不想见她。 是嗬,苏蘅冷笑,她现在的样貌,估计是憔悴不堪惨不忍睹的吧——他以为,变成这副鬼模样,是她愿意的吗? 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态,苏蘅蓦然生出不公平之感——成亲五年,他有一妻两妾,或许外边还有些许红颜知己,他熟知女子的身体,能轻易挑动她的……可于她而言,两人不过是成亲方才几日的陌生人,她对他的习性一无所知,轻易就被他撩拨得失守,在他面前,她太被动——对于之前自己的模样,苏蘅隐隐觉得恼怒且嫌弃。 原本找他来的确是想过要与他重修旧好,想着自己忘记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或许正是上天让自己放下过去好好与薛牧青过日子的机会,可是此时却突然觉得很没必要。 她苏蘅是什么人,何必要在薛牧青面前这般作践自己!他说那个庶子生了病,所以先去看孩子,焉知道薛牧青心内其实是不是存了要晾着她的心思呢,何况他一来便要拿她的书撒气,还要羞辱于她——苏蘅心内蓦然生出了巨大的失落感:薛牧青或许真的没有她婚前想的那般好。 这个时候醒悟,会不会太晚了?虽然其实这才是她“新婚”的第二天。 苏蘅心内苦笑,见薛牧青一直在打量自己等自己下文,避开了他目光:“今日丁大夫来过,说可能我这辈子都无法有孕了。” 薛牧青沉默了半晌:“这事情……我知道的。” “对啊,你当然知道,”苏蘅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冷笑道:“你肯定是知道的,要不也不会那么紧张那个孩子。” “苏蘅,”薛牧青舒缓了语气:“你就别针对大哥儿了行吗,你对他好一点,他日你是他嫡母,他自然要敬你重你的——” “薛牧青!”苏蘅打断他的话:“你当我是什么人!” 薛牧青沉默,不肯接话。 苏蘅继续冷笑道:“你心内肯定认为我是个狠毒的人罢,心胸狭隘,容不下人——或许我真的是也不一定呢。” 苏蘅觉得心很累:“何必呢,我也不是非要他给我养老送终。” “何况……”苏蘅沉默了一会:“我能不能活到那岁数也不一定。” “呸呸呸!小姐你别乱说话!”向妈妈连忙插话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小姐你会长命百岁荣华富贵的。” “长命百岁?荣华富贵?”苏蘅冷笑:“谁稀罕呢。”要长命百岁来受气吗?要荣华富贵来添堵吗?” 这般纷杂不过是徒惹人心厌罢了,苏蘅看向薛牧青:“我找你,是想与你说说和离的事情,反正你我相看两厌,何必绑在一处心烦。” 薛牧青明显愣住了,向妈妈却是急了:“小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尽说胡话!这种事情哪里能乱说的!” “向妈妈,”苏蘅摇摇头,被向妈妈晃得有些难受:“我头晕,你别晃着我。” 向妈妈赶忙收回手,不敢再动,只在一旁拭泪:“小姐你别乱来。” “我没有乱来,”苏蘅摇头:“我是真的觉得很累。”即使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是明白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不是她当初想要嫁给薛牧青的初衷。 “夫——”既然打算和离,那还是不要再叫他夫君了吧,苏蘅改了口:“薛大人,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薛牧青仔细打量苏蘅,此时终于醒转过来,看着苏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欲擒故纵吗?” “随你怎么想我,”苏蘅冷然开口:“我不知道过去这些年自己是如何忍受过来的,可是我现在醒了,我不愿将就这样的生活,我自求下堂。” “忍受?将就?”薛牧青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也对——将就,在你眼里,这些事情本来都是将就而已,你嫁给我是下嫁是将就,我纳初晴入门是你受委屈了是你在将就,我收了司棋也是你在将就——苏蘅,你别太过分,这些年,就你一个人觉得委屈吗!” “哦,原来你也觉得委屈,”初晴,她对这名字尚记忆尤深,她与薛牧青的洞房花烛夜,薛牧青口中念叨的便一直都是这个名字,弄了半天,原来她成了棒打鸳鸯之人—— 苏蘅懒得跟他吵:“我知道你肯定比我委屈——这不是正好,和离,你我就都不用委屈了,多好。” 薛牧青直直地盯着她:“你该知道这样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吧?你已经不可能生养了,回去之后你要怎么办呢?你该明白即使是和离,女子也要受众人诟病,更何况你那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再嫁到比我更好的人——” “那又怎样?”苏蘅打断他的话:“各自嫁娶,与君何干!”大不了她去做姑子去长伴青灯古佛! “你——”薛牧青语塞,缓了缓语气:“苏蘅,你何必这样。” “我为何会这样难道你会不知?”苏蘅冷笑:“薛牧青,过去这些年的事情你我便当做忘记了吧,反正我是忘了……我不愿意再将就也不让你再迁就,你我好聚好散岂不是皆大欢喜?” “无子,恶疾——够得上出妻了吧?”苏蘅想了想:“或许还要加一条妒忌。” 薛牧青声调缓下来:“你别担忧,你的身子,只是小病而已,能养好的。” “小病?”苏蘅好似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在你眼里,这只是小病?薛牧青!你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你也觉得是小事是吧?也对,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你心爱的妾室给你生了你看重的庶子,那才是顶天的大事,我的孩子没了在你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苏蘅,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好,就算是我无理取闹好了,你是觉得与我和离还是无法消弭你心中的委屈吗?那么你直接休了我如何?”苏蘅望着他:“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不行的啊!”向妈妈急急忙忙插嘴道:“小姐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姑爷——姑爷你别听小姐的!再怎么说,小姐也为老爷守过三年孝期,看在这点上,姑爷你也不能随意休妻的啊!” “嗬嗬——”苏蘅声音发冷,盯着薛牧青,一脸的挑衅:“原来我还为公公守过孝啊,只是那又怎样,单就无子这一点,什么理由都可以不用管了,何况不去有三不去,向妈妈你不应该拿守孝这一点来说事的,要说也该说——娶时贫贱后富贵。” “你——”薛牧青果然如苏蘅所愿变了脸色:“苏蘅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苏蘅轻轻摇头,面带嘲讽:“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不知道如今你官至几品,但是你敢说你没有沾我苏家的光?还是你惦记着我那点嫁妆所以才‘舍不得’?” “何必呢,”苏蘅冷淡下来:“何必这般剑拔弩张的——撕破脸丢的还不是彼此的脸相互不快,还不如宽宏大量一点,放过彼此。” “放过?宽宏大量?”薛牧青亦跟着冷笑,语带嘲讽:“苏蘅你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放过为什么当初你不说放过?” “你果然是怨恨我的吧?”苏蘅想起“昨晚”上他话里的悲凉,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说了,我醒悟过来了,你不是我的良配,再这么过下去也不过是互相折磨彼此难受而已,我不愿意这般委屈自己。” “这才是你心里的想法是吧?”薛牧青冷笑:“我不是你的良配,那么谁是呢?” “你这般火急火燎地想要与我撇清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吗?”他定定看着苏蘅:“因为唐允要回京了,所以你便迫不及待了是吧?你既然这么迫不及待,为什么当初不嫁给他非要嫁给我?苏蘅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允哥哥——”苏蘅愣了愣,唐允要回来了吗? “允哥哥?”薛牧青冷哼一声:“叫得倒是亲热——怎么,承认了?” 苏蘅摇摇头,回过神来:“这是我与你的事情,跟允哥哥有什么关系,薛牧青我正正经经跟你谈和离的事情,你没得扯其他人作甚!” “其他人?”薛牧青依旧是冷笑:“什么时候你心里唐允就成了其他人——苏蘅你别以为你和唐允那些事情我不知道!” “我与他什么事情!”苏蘅见他明显是怀疑自己和唐允有染,心情跟着不快起来:“我和允哥哥怎么了?我与他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是吧!”薛牧青闷声打断她的话:“怎么,当年选择嫁给我没嫁给他而今后悔了?想要跟我和离然后再嫁给他——苏蘅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你已经嫁过人,又不能生养,”薛牧青故意道:“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就算当年唐允对你再怎么‘用情至深’‘痴心一片’,而今你也配不上他了,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否则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是我!” 苏蘅顿时暴躁起来,倒不是因为薛牧青言语里对她的贬损,而是因为薛牧青说她对唐允居心不良——她要是真有这心思便罢了,她自认从未起过这心思却被薛牧青误解,顿时拔高了音调:“薛牧青我说过,这是我与你之间的事,你别给我牵扯其他人!” 第5节 “怎么,心虚了?”薛牧青凑近了她,伸手抓住她下颚,眼睛死死盯着苏蘅的眼睛:“苏蘅我告诉你,想要抽身想要如愿没那么容易——无论如何,我就是不放人你奈我何?当初你要嫁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反悔——可是反悔又怎样?你既然选择了嫁我就给我好好的呆在薛家,生是我薛家的人死是我薛家的鬼……你想改嫁,门都没有!” “嗬嗬,”苏蘅不怒反笑:“我原不知你竟是如此恨我——也对,我明白的。” “恨?”薛牧青盯着她,收回手负在身后,转身便走:“你若是这样想那就随你吧,总之一句话——你死了离开薛家的心吧。” 苏蘅也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形都不见了,这才垮下肩膀,仿佛一瞬之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向妈妈依旧在一旁鬼哭狼嚎,苏蘅听得厌烦,打断了她:“向妈妈……帮我把那本书拾回来。” 向妈妈止住了哭号去帮她把那本有些破旧的书本拿来递给她,苏蘅摩挲着书脊,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此时的她断然没有薛牧青说的那样生出过那样的心思,可是之前的她……是不是生出了这心思她不敢乱猜,是否在这漫长的五年里,以前的她也如她此刻这般懊悔过,然后偶然想起,方觉原来自己错过了许多。 此刻的她敢保证自己没说假话,她对唐允,从来没有男女之情——至少在她自己的认知里,是没有的。 可是她不敢保证她忘却的那五年里,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心思,她此刻对薛牧青这般失望,那么那五年里的那个她想来会更甚,是否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两相对比之下,那五年里的那个她会觉得也许唐允才是她的良配呢? 那年夏日——“今年”夏日,唐允得知她要嫁给薛牧青,巴巴地来找了她,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对他说:“允哥哥,我一直把你当兄长看待的。” “兄长啊……”唐允的声音悲凉:“谁愿意当你兄长,你自有兄长——谁愿意当你兄长!” ☆、第006章 主仆隙 她本没多想的,虽然薛牧青的指责于她而言是诛心之语,可是唐允当初话里的意思……被薛牧青这么刻意的挑明,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劲起来。 苏蘅摇摇头,是她多想了——想来薛牧青自己纳了妾室对不起她,便往她头上也泼污水罢了—— 五年过去,她嫁作人妇,唐允还比她大呢,只怕早也娶妻生子了,薛牧青只怕是口不择言胡乱攀咬罢了。她要是当真了,那才是着了薛牧青的道。 薛牧青说的没错,苏蘅与唐允本是青梅竹马。 苏唐两家本是世交,唐允只比她年长两岁,她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庄子里,隔壁便是唐家的庄子,那时候唐家伯母也在病中恰好也在那处养病,唐允自小贤孝也在自家庄子里陪唐家伯母解闷。 那时候祖父苏会和父亲苏元朗每日里都很忙,母亲许氏不能常来陪她,虽有一干下人,可还是怕下人照顾不周,便将她托付给唐家伯母照料,苏蘅自小便常出入唐家,那时候年纪又小,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何况远近也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她自是常与唐允往来,甚至于识文断字,也多是唐允教她的呢。 母亲许氏与唐家伯母也常相见,也曾拿他俩打趣说等苏蘅长大了干脆嫁给唐允,也算知根知底,只是苏蘅一直都明白,她对唐允向来只是如同对父兄的孺羡。 直到遇见薛牧青,她方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所以,才会想要嫁给他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向分得清,只是眼下她觉得当初她可能是真的瞎了眼。 说起来,她身边的人似乎一直都以为她一定会嫁给唐允的,唐允家世好,性格又文雅,对她也是百般顺从的,向妈妈常拿“金童玉女”来打趣他们两个,对唐允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似乎一早便拿他当姑爷看。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决定要嫁给薛牧青的时候,向妈妈很是不赞同,她去打听了薛牧青的境况,回来说与苏蘅听,声声劝着:“小姐,那状元公性子冷淡,小姐与他怕是合不来。” 她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想要嫁给薛牧青一定要嫁给薛牧青,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话:“那你说我与谁的性子合得来?” “当然是唐家少爷了——”向妈妈脱口而出:“这世间,还有谁能抵得上唐家少爷肯对小姐一片痴心。” “我与允哥哥只是兄妹之情,”苏蘅言之凿凿:“我想要嫁的不是允哥哥。婚姻之事,事关重大,你们别随口乱说,若是传出去了,两家因为这样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司琴忧心忡忡:“可是唐少爷与小姐青梅竹马,情分不同于常人,他曾应允过小姐不会纳妾,其他人会不会愿意为小姐做到这般可未可知——小姐你应该想想唐少爷的好处,可不要乱来。” 苏蘅摇头笑道:“那不过是儿时戏语罢了,这你们也当了真?我眼中允哥哥是和兄长一样的,允哥哥对我,自然也是兄妹之情,你们不要捕风捉影的,这种事,如何能乱说的,我是无所谓,可是允哥哥以后还是要成亲的,又怎可因为我担了这样的名声,对他将来的妻子,太不公平。” 苏蘅还记得当时向妈妈和司琴一脸的急切:“可是——” 她却摆摆手:“这事不许再提!” 司棋跟着说服她道:“薛家虽然也是大族,但是比起苏唐两家来,还是差得远了,苏唐两家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更何况,薛状元还不是薛家嫡系,只是没落的旁支,即使是博得了状元的名头,还是配不上小姐,小姐可要三思啊。俗话说这男的怕入错行,女的怕嫁错郎——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姐嫁过去估计会委屈的。都说嫁高娶低,小姐执意低嫁的话,到头来,只怕会难以适应,毕竟薛家远比不得苏家。” 向妈妈接着补充道:“何况听闻薛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古以来婆媳之间便难调和,哪像小姐与唐夫人那般自小便亲和,往后真的嫁到了唐家也不会苛待了小姐。” 她那时候应该是被冲昏了头脑,只觉得身边的人说的话字字句句逆耳,而今看来,似乎的确是她当初太一意孤行。 司棋……司棋的门户之见她并不是十分赞同,只是想起当初司棋是所有人之中闹得最凶最狠的,百般不愿意她嫁给薛牧青,可是在苏蘅记忆犹新的新婚之夜,司棋面对薛牧青的时候,可没有半分嫌弃的模样,甚至于……殷勤得有些过分。 是否从那日起,司棋便埋下了那样的心思、想着要做薛牧青的妾侍? 是了,薛牧青那张脸生得极好,连她都被迷惑了往上扑,司棋又是和她一般肤浅的,被薛牧青那张脸收拢了也不奇怪。 甚至于苏蘅开始怀疑,当初司棋那般阻拦自己,真的是为自己好吗? 现在想想,司棋对唐允的事情似乎十分上心,苏蘅年纪大了之后便不好再与唐允多见面,唐允却每次都要送东西给她,她向来是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取的,而几个丫鬟之中,似乎也是司棋去得最多,而且每次,都妆扮得有些隆重—— 苏蘅心内“咯噔——”了一下,原来在还未出嫁之前,司棋便早已经存了那样的心思,只是当初她并未察觉罢了。 想着什么就来什么,正想着司棋,便听得外边扫红的声音有些急切:“司棋姐姐——棋姨娘,夫人正歇着呢,你不要进去扰着她了——哎!” 随后便是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拉扯在推搡,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扫红十分委屈地跟在一个妇人身后:“夫人,我没拦住她——” “没事,你先下去吧,”苏蘅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人,是司棋没错,虽然过了几年,可是样貌却还是当初的样貌,只是将头发绾起做了妇人的打扮,想着这人曾经是自己最为信赖的丫鬟之一,而今却是与自己共侍一夫,苏蘅便觉得心内膈应得慌,面上却是不显,只懒懒道:“找我何事?” 司棋在她身边所有丫鬟里边,模样是最出挑的,甚至比苏蘅还要好看几分,而此刻刻意描画过的司棋,更是将一脸病容的苏蘅给完全比下去了。 “小姐,”司棋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听说小姐醒来了,奴婢来看看小姐。” “劳‘棋姨娘’你费心了,”苏蘅冷笑,见她四处张望的模样,苏蘅要是相信她是来关心自己的那才有鬼,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司棋:“我很好,棋姨娘不必挂心,既然看过了,那我便让扫红送客了,我身子骨不利索,大夫说要静养,没耐烦与人说话,再说了,棋姨娘来看我也要小心万一你染上和我同样的病症可不好。说起来,棋姨娘的身子,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别是跟我一样,不能生吧?也该找个大夫,细细诊断一番才是,看看是不是早就从我这里染上了不好的病症。” 苏蘅看到司棋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听到她说起那样的话时面色也变了,可是她的脚后移了两步,却又很快地回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奴婢本来便是小姐身边的丫鬟,服侍小姐也是应当的,哪里能因为怕自己染病便疏远了小姐——扫红,你去问问,小姐的药是不是弄好了,我来服侍小姐喝药。” 她一副自己依旧是这院子中的大丫鬟的嘴脸让苏蘅没由来的觉得心内不快:“棋姨娘还是快些回去吧,我这里可不敢劳烦你的,而今棋姨娘已经不再是我身边的丫鬟,你我是‘姐妹’,哪里有让姨娘服侍我的道理?薛大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又说我容不得人?” 司棋似乎也意识到苏蘅此刻心情并不好,却依旧不肯离开,反而踟蹰着上前了几步:“不管怎么样,司棋始终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不是的,在司棋决定成为薛牧青的姨娘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主仆之情,苏蘅闭目,心内越发的厌烦——她知道此刻司棋死死不肯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说什么主仆之情姐妹之情,都是骗人的!最近几日薛牧青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每日回来之后便首先来她这里陪她,哪怕她冷言冷语,他也自岿然不动,司棋说得好听是来看她,其实还不是为了见薛牧青,单看她特意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模样便知道的。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任是谁一个美妾站在一边,还有心情去看另一个一脸病容还脾气暴躁的黄脸婆呢。 很不幸,苏蘅刚好便是那个形容枯槁脾气还不好的正妻,而司棋便是那个花枝招展温柔软语居心叵测的妾侍。 “既然如此,姨娘来陪我说说话吧,”苏蘅懒懒地将书册放下,抚着额头看向司棋:“棋姨娘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 顿了顿,苏蘅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笑了:“说起来,棋姨娘这称呼,真是不好听,也不是你本名,这名字,还是后来随着……司琴……改的,而今你既然也是半个主子了,再用丫鬟的名字就不太妥当了,不如你换回原来的本名吧。” 苏蘅作思索状:“对了,你本姓张,名么……记得你家人唤你二丫来着。” 她转向扫红:“记着,以后不要再唤棋姨娘,改唤张姨娘,这才是她的本姓,别忘了。” 扫红原本做好了打算要轰走司棋的,听闻苏蘅这般开口似乎是愣了一下,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守在一旁,看住司棋。 “你我而今既然是姐妹,姨娘姨娘的叫着,多生分,”苏蘅面带笑容:“以后我直接唤你的名好了,二丫、二丫,叫着多亲切啊。” 司棋面色一怔,对于这个称呼似乎很是排斥,然而她并没有反驳苏蘅,只是低下头,声音娇软,啜泣道:“小姐是我错了,小姐你要打要罚便由你,只求小姐你不要这般埋汰我。” “埋汰?”苏蘅摇头:“我赏你回复自己本来名姓,是抬举你,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我埋汰你?张二丫,你别不识好歹!” 司棋对自己的出身,一直讳莫如深,苏蘅的确存了用她本来名姓恶心她的心思,可同样是妾,良籍出身总好过贱婢出身——然而,她的好意,司棋似乎并不领情。 苏蘅只觉得头疼,以前……其实是几天以前,一直以来,司棋常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这样和她说话,司棋这人机灵是绝对的,但是说话太快言快语便难免有些偏颇,偶尔会惹苏蘅不快,但是每次她说错话之后讨饶,苏蘅也肯原谅她,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听起来,昔日娇软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司棋便是仗着自己容貌姣好声音娇软所以才成了薛牧青的姨娘的吗? 她觉得心内添堵,想要赶走司棋却还是想从司棋那里探知一些事情,心中郁结不快道:“那二丫你跟我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司棋似乎没料到苏蘅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追究,神情僵滞了一下,依旧是垂泪:“奴婢知道错——” “错在哪里?嗯?”苏蘅此刻见不得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只觉得百般嫌弃:“你不说出自己错在哪里,我怎知要不要原谅你?” 司棋的话被苏蘅打断,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见苏蘅执意追问,稳了稳心神:“奴婢……在小姐受苦的时候,没有像司琴姐姐那样出来帮小姐挡着,小姐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苏蘅冷笑:“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这样生气的吗?”她不知道自己出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若是可以……苏蘅神色一黯——她宁愿自己真的死了,也不愿意司琴为她承受了责罚还送了命。 所有丫鬟里,司琴跟着她的时日最长,司琴自小跟着她,后来还跟着她陪嫁到了薛家,两人的情分,本就深厚——故而而今连“司棋”这两个字,她都有些容不下……司棋不配和司琴用相似的名。 苏蘅突然意兴阑珊,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问了,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司棋看了看时辰,摇摇头,过来帮苏蘅轻轻按压着肩膀:“奴婢是过来服侍小姐的。” 她的手法很好,以前苏蘅也喜欢让她服侍自己,可是眼下苏蘅心内不舒坦,司棋一碰到自己的肩膀,苏蘅便避开了她的手,苏蘅懒得再与她说话,向扫红点了点头:“扫红,送张姨娘出去。” 司棋仍旧不愿意走,向妈妈端着药碗过来,一见到司棋便沉了脸色,转向扫红指桑骂槐道:“扫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小姐要静养,别让那些阿猫阿狗下作的货进来扰了小姐的心情,你怎么就是不听,非要我罚你一顿你才肯长记性吗?” 扫红年幼,听不出向妈妈的指桑骂槐,只觉得向妈妈是在骂她,顿时红了眼:“我也不想,可是……棋……张姨娘非要进来我拦不住的啊。” 她虽然没什么心机,可是这话一说出来,便等于是坐实了向妈妈口中的“阿猫阿狗”“下作的货”指的便是司棋,司棋顿时变了脸色,向妈妈面有得色,苏蘅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着司棋便要翻脸,苏蘅连忙开口:“张姨娘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小姐……”司棋却还是不肯走,转而朝着苏蘅跪下来:“小姐果真是还不肯原谅我,否则又怎么会一直叫我姨娘字字戳奴婢的心——” 司棋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是人向来机灵并不笨,这一会儿便清楚了苏蘅对她的芥蒂是为何,只见她过来想要抱住苏蘅的腿——被向妈妈拦住不让上前,便十分委屈地跪在那里:“小姐可还是因为那事情在恼奴婢——可是小姐莫不是忘了,当初奴婢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小姐分忧的。” “呸!”苏蘅还来不及说什么,向妈妈却是气愤急了:“分忧?谁会分忧分到姑爷的床上?别打量着你那点小心思没人知道,当初你便想着嫁给唐家少爷做妾,后来又搭上了姑爷——你分明是要给小姐添堵才是的吧?” 苏蘅默然,原来向妈妈和她一样,看穿了司棋的伎俩。 “我没有!”司棋跪在那里,指天发誓道:“小姐是奴婢的天,奴婢这条命也是小姐救的,奴婢是怎么都不敢有私心有二心的——小姐你明鉴啊,奴婢——奴婢对小姐,向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啊。” “嗤——”苏蘅失笑:“向妈妈,我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你觉得好笑吗?” ☆、第007章 两生厌 “什么笑话这般好笑?” 向妈妈正准备说下去,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响起,所有的话顿时噎住,看了司棋一眼,意味深长且愤愤不平,小声嘀咕道:“我说这小蹄子怎的今日会来这里,无事献殷勤,果然是非奸即盗。” 苏蘅好气又好笑,拉住向妈妈:“向妈妈别理她了,没得让自己添堵。” 看都不看薛牧青一眼,转向司棋:“如果你今日是真心来赔罪的,那么我跟你说我受了你的歉意便是——现在你可以走了,再不走,我可要怀疑你今天来看我,到底是不是别有所图了。” 司棋却是不走,转向薛牧青楚楚可怜:“姑爷——” 薛牧青低垂着眼帘,并没有理会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司棋在他那里碰了钉子,转向苏蘅:“小姐——” 苏蘅无奈,司棋是故意在薛牧青面前这般,让她显得十分无情冷血是吧? 苏蘅嘴角微微上扬——她不知道以前的她是怎么做的,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可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 “向妈妈,”苏蘅语气冷硬下来:“张姨娘不听话,你帮我把她赶出去。” 向妈妈看了薛牧青一眼,虽有迟疑,不过既然苏蘅开口,她得了令自然乐得动手,上前便要推搡着司棋:“姨娘还是回去吧。” 还没碰到司棋,她便已经大喊着道:“向妈妈不要打人——我知道错了,小姐你就原谅我吧,姑爷……姑爷——”说着便要往薛牧青那边挪去。 “这样的伎俩,骗谁呢,”苏蘅冷笑,转向薛牧青:“对了,我忘记了,她此刻可不是我身边的丫鬟,可不能随意打骂的,薛大人要是好心的话,便让自己的姨娘退下吧,没得扰了我的清静。” 薛牧青听到她喊“薛大人”的时候照例挑眉看了苏蘅一眼,听她说完也没看司棋,反而是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理会。 第6节 苏蘅叹气,转向司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司棋怯怯地看薛牧青一眼:“只求小姐原谅奴婢,允许奴婢继续回来服侍小姐。” 苏蘅知道她的心思,原本是打算拒绝的,不过看到薛牧青脸上现出几分厌烦的神色,点了点头:“那你以后每日这个时候来吧。” 薛牧青睁开眼,盯着苏蘅,突然笑了,别有深意地看了苏蘅一会,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转身便走了出去。 刚好,她还没耐烦伺候他呢,这样一想,留下司棋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薛牧青生厌此后再不来她这里也是好的。 司棋的目光追寻着薛牧青,回过神来,转向苏蘅:“小姐我想起我还有事,今日便先回去了。” 过河拆桥?苏蘅冷笑,装出十分不解的模样:“咦,你不是我身边的丫鬟吗?难道服侍我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事儿便不用理会,今儿你就在这里陪着我说话解闷儿吧。” 司棋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薛牧青的背影上拉回来,看向苏蘅的表情十分委屈。 苏蘅闭上眼睛:“罢了,你去吧,我这里也不用你服侍,不过我只跟你说一句,你今日要是走了以后也可以不必过来——我再落魄,还不至于轮到你来看我笑话。” 司棋听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起身了的,听到最后有连忙跪下:“小姐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回来服侍你的。小姐你就原谅奴婢吧,不管怎么样,奴婢都是为了小姐好的,小姐奴婢对您是真心的——” “真心?”苏蘅但笑不语,死死盯着司棋。“真心”这字眼从司棋进来伊始不知说过多少遍,她没说腻,苏蘅听着也腻了。 司棋被她看得目光有些闪躲,退后了些,看得案上的药碗,连忙起身拿过来:“小姐我来服侍你喝药吧。” 向妈妈变了脸色,抢过她手中的药碗,两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汤碗瞬间摔到地上,洒了一地。 苏蘅看了一眼,并不发话,向妈妈气急,想要打司棋终究是忍住了,咽下一口闷气,喃喃不休地和扫红一起收拾了,让扫红再去重新煎一副药过来,自己坐镇在此处,虎视眈眈,仿佛只等着司棋再做出任何对苏蘅不利的事情来,她立刻扑上去撕咬一番。 苏蘅垂下眼睑:“我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哪里——还是你根本不觉得自己错,认错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到我这边而已?” 司棋不语,苏蘅冷静下来,看向她,不再拿她本名刺她:“司棋你实话实说,我待你如何?” 以前的她——婚前的她虽然有些坏脾气,可是她敢说从未对不起身边的人,虽然过去司棋总打趣求饶,可是说到底,她从来都没有罚过司棋什么。 可是在那一瞬间,苏蘅突然觉得,司棋其实是怨着自己的。 司棋成为姨娘这事情,苏蘅是真的很介意,她不知道当初事情演变成这样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可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听说司棋成了薛牧青的姨娘,直觉的反应便是心内堵得慌。 “小姐待奴婢很好,”司棋冷静了一会,低着头轻声开口,可是语气却并不怎么让人好受:“是奴婢辜负了小姐。” “怎么个辜负法?”苏蘅现而今尤为不喜欢司棋说话的方式,非要她追问下去她才肯说出实情吗? 司棋抬头,面容突然带了一丝嘲讽:“我知道小姐不满我与姑爷的事情,可是当初这事情明明是小姐自己也同意了的——日后却因为姑爷生气便反咬一口,小姐待奴婢,可真真是好极了。” 向妈妈气急,上前给她一巴掌:“你说的什么浑话!小姐怎么可能会同意你这样做……之前小姐已经为你找了好人家,是你自己自甘作践自己跑去引诱了姑爷,还把责任都推到了小姐身上……你……你真是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司棋冷笑:“好人家?小姐以为的好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呢?最多不过是以前老夫人房中的香茗姐姐那样,脱了籍嫁个家境殷实的商人罢了……再者便是府里的管事小厮——这薛家本就比不上苏家,哪怕是总管也比不上苏家随便一个小厮——我凭什么就要嫁给这样的人?我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偏偏就是因为小姐你非要嫁到这里来,才害得我没得选择只好选了姑爷的!” “你还敢顶嘴?”向妈妈气得全身发抖:“所以你就爬上姑爷的床?放着外头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非要与人做妾!还为自己找了那么多的借口还怪罪小姐!司棋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你那点龌龊的心思,以为着我们都不知道呢,当初小姐没嫁人你便眼神勾勾的看着唐家少爷,是不是原本打算着等小姐嫁到唐家你便如法炮制爬上唐家少爷的床然后让他纳了你当姨娘?你想得倒美!”说着便又往司棋面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司棋捂住脸:“我有错吗?我有什么错,别人家的陪嫁丫鬟哪个不是最后成了通房或者姨娘?凭什么苏家便非要与众不同凭什么我是小姐的陪嫁我就得嫁给个平头百姓甚至低贱小厮?” “别人是别人,苏家是苏家!”向妈妈啐了一句:“苏家没有纳妾的习俗,身为苏家的丫鬟,便要守着苏家的规矩!身为小姐的丫鬟也不该有要成为通房侍妾姨娘的想法!” “可是这里不是苏家!”司棋扬眉道:“这里是薛家,而且姑爷已经纳了夏姨娘,多一个我又怎样?我是小姐的丫鬟,我自然是向着小姐的——可恨的是明明是小姐应许了我去做,事后姑爷问起却又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的,什么污水都往我身上泼,还因为姑爷生气了便冷了奴婢对奴婢不管不顾的,小姐对奴婢,可真真是好啊。” “乱说话可是要诛心的!”向妈妈叫到:“你说是小姐应许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她要是同意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被夏姨娘气得心肝儿直疼,你倒好,明明是自己有私心私欲,偏偏推将到小姐身上——再说一遍,小姐要是有心让你当姨娘怎么会想要帮你找户好人家嫁了,还有,你说小姐对你不管不顾的,可是若不是小姐,你此刻连通房都不是!早被家法处置了!” “向妈妈这是吓唬谁呢?”司棋冷笑:“真以为我不知道,小姐最恨姨娘之流的,怎么可能会帮我说话。” “你既然知道小姐最恨姨娘之流的,你为什么还要自甘作践做姨娘?”向妈妈恨不得上前伸出手指抓破司棋的脸:“下贱!” “下贱?”司棋依旧是冷笑:“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的说法,我也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凭什么我要出去嫁给平头百姓,正妻又怎样,锦衣玉食那些人能给我吗?” “终于说出实话来了吧?”向妈妈冷静了下来:“你便是存了攀龙附凤之心所以才想要攀上姑爷而已,说什么‘都是小姐的错’——你羞也不羞!我都替你臊得慌!” “我为什么要羞为什么要臊?”司棋音调上扬:“人都是为自己想的,我就不信小姐不会为自己着想——说什么要把我们嫁出去销了奴籍让我们自由,其实还是不是因为害怕我们分了姑爷的心思!” “我不是司琴,我怎可能让小姐摆布我的婚事!我是忠于小姐的,我愿意帮小姐分忧哪怕是成为姨娘!”司棋喊道:“我死也要死在小姐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向妈妈还要说什么,苏蘅却是止住她的话头,看向司棋:“你真的要跟着我?” 她似笑非笑:“我与薛牧青要和离了,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回苏家呢?” 司棋被噎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眼眶一红,便又要落泪。 苏蘅摆摆手:“你也不用再在我跟前做戏,我没耐烦看你哭哭啼啼的——我只问你,你说当初我应允了你这般行事,那么当时我可是清醒着的?” 司棋沉默,半晌小声道:“小姐那天喝了好多酒。” 是了,她早猜到会是这样,苏蘅闭上眼睛,真的太累,这薛家明明没有苏家大,事情却是那么多那么繁杂,让她觉得心力交瘁,尤其是司棋的事更是让她无力,揉揉额角,苏蘅看向司棋:“我知道司棋你是个有心力劲的,我也知道真要你跟了我回苏家想必你也是不愿意的——不必再在我跟前来这出主仆情深的戏码,我看不下去,路是你选的,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别再来烦我便好了,否则我是饶不过你的。” “小姐!”司棋心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苏蘅:“小姐真要和姑爷和离啊?” “与你何干?”苏蘅指着门的所在:“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记着,你我主仆情谊早就断了,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我不是你家小姐。”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苏蘅盯着司棋:“我与你再无关联——司棋,其实我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救下你,那么也不至于有这后来的事了。” “养了一只白眼狼!”向妈妈亦恨恨地骂道:“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小姐就该任由你自生自灭,救你作甚!你这种人早死了才好呢!免得留着祸害小姐!” ☆、第008章 共枕眠 司棋自那天之后便每日里来苏蘅这里服侍,苏蘅懒得理她,反正……那之后薛牧青便没有再来到这里,苏蘅目的得逞,连带的看司棋都觉得顺眼了些。 司棋扑空了几次之后便有些神情恹恹,借病请辞,再不肯来。 向妈妈舒了口气:“可算是把这尊瘟神给请走了——小姐心内怕也是郁结着的吧?奴婢去帮小姐做些消暑的吃食,去去闷气。” 苏蘅也觉得身子舒爽了许多,点点头让她去了,连煮雪和扫红也摒退了。 她们院中有自己的小厨房,吃食都不经过外边,而院里人又不多,因此人手便有些不够,不像在苏家,她未出嫁前,无论何时,身边的人从未少过——只是而今这样,苏蘅也并不介意,人虽少,可是都是忠心的,要是多几个像司棋那样的,没得添堵。 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想来向妈妈她们见她难得睡着,不忍叫醒她吧。 自醒来那日起,苏蘅便难得好眠,常常觉得脑中诸多声音响起,总是被梦噩住,梦到自己全身浸没在水中,梦到小孩子的哭声,醒来的时候,全身冰冷,冷汗涔涔。 虽然“忘记”了所有发生的事情,可是或许在她心里,对那两个与她无缘的孩子终究是存了心病的。 没有点灯,苏蘅看不见前方,小声唤了一下:“向妈妈?扫红?煮雪?” 无人应答,可是明明——苏蘅摇摇头,她明明感觉到自己正前方有人。 会是谁呢?有谁能这般轻易进到自己屋子?司棋?司棋应该不会来了的才是。 难道是歹人? 苏蘅强自镇定心神:“你是谁?” 屋内的灯被点亮,苏蘅看着薛牧青将火折子吹灭,静默无言。 “饿了吧?”薛牧青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我让她们把饭菜送上来,我陪你用些。” “不用了,”苏蘅不自在地把头别向一边:“我还在病中,薛大人也该忌讳着些才是。” 一回头见薛牧青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腰腹之下,到底是红了脸:“随便你了。” 唤了向妈妈进来布菜,向妈妈见到薛牧青原本面色有些不善,想要喊叫却被苏蘅止住,不就是想来陪她用膳么,虽然不知道薛牧青打着什么主意,但是苏蘅打算静观其变。 饭桌之上,薛牧青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句话都没说,却也是细心备至,热心地为苏蘅拈菜,见苏蘅对哪样菜式多吃了几口,便细心地送到她跟前——苏蘅如坐针毡。 用过了晚膳,薛牧青却还是没有走,苏蘅蹙眉看向他——他不走,她要如何安寝? 薛牧青却径自唤人打来了水,不理会苏蘅的目光过去洗了身子,回来的时候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苏蘅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按捺下去了,冷冷看向薛牧青:“你要如何?” “我今晚在你这里安歇,”薛牧青避开她目光,径自拿了本书找了位子坐下:“娘子也该沐浴净身了。” “薛牧青你什么意思!”苏蘅指着他:“你给我滚出去。” 薛牧青看向她,目光灼灼:“这里是正院,也是我的居处。你我是夫妻,总是分房睡那成了什么样。” 苏蘅气极:“薛牧青你要是要人陪去找你的姨娘别来招惹我——我们可是要和离的——” “可是我们还没有和离,”薛牧青定定地看着她:“我们依旧还是夫妻。” 苏蘅惊慌失措:“向妈妈——” “找向妈妈做什么呢,”许是不忍见她面上的神情,薛牧青低下头:“放心,我今晚不会碰你——我只是要找处安歇的地方罢了。” “那你去找你的初晴!去找司棋!”苏蘅怒不可揭,指着他:“去找谁都好,去哪里歇着都行,我不耐烦见到你。” 薛牧青看着她笑:“我怎的不知原来你是如此大度之人?” “我当然大度了,”苏蘅嘲讽一笑:“否则薛大人你两房妾室一个庶子怎么来的?” 可是薛牧青却并不退让:“我今晚——就宿在这里。” 向妈妈听得里边吵闹,赶忙进来,听闻薛牧青最后那几句话,不由得涨红了脸:“姑爷,你就放过小姐吧,小姐的身子……小姐的身子真不能……” 薛牧青似笑非笑地打量向妈妈,向妈妈脸越发的红了,薛牧青这才叹气道:“我何时说要与娘子如何,不过是找处安睡的地方罢了。” 他看向苏蘅:“难不成娘子希望为夫现在出去睡书房?” 那一声声的娘子让苏蘅没由来的紧张,可是却还是不肯让步:“你便去睡书房又怎的?” 薛牧青盯着她好半晌,终究是开口:“我并不是急色之人,我今晚不会碰你——你身子还没好,我知道的。” 苏蘅只觉得气从心来——她身子好了也不会让他碰的!越想越心烦,索性不理他,让人帮她打理身子。 她身子不好,即使是夏日闷热,也不敢用凉水,将身子浸入热水中,苏蘅只觉得心内越发的烦躁,忍不住将身子低下,整个人浸没到水中,任由水将自己口鼻眼淹没,胸口之处还是闷闷的,可是苏蘅不想呼吸,即使闷死,是不是也会比较好过一些。 还不待闷死,却听得水面之上扫红和煮雪的声音惊慌,苏蘅知道吓着她们了,刚想要起身,却已经被人一把捞起,苏蘅无暇他顾,只顾着趴在那人胸前大口大口的呼吸,待醒转过来的时候,抬头看到的便是一脸阴郁的薛牧青。 他的手心冰凉,贴在她的后背,苏蘅已经回过神来,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能感受得到薛牧青手心的凉意,见他低头在看着自己,苏蘅愤愤然给了薛牧青一巴掌,继续将身子浸入水中,抬头迎向薛牧青的目光:“出去!” 薛牧青的眼神晦涩不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苏蘅唤过已经呆住了的扫红、煮雪,让她们帮自己把身子头发擦干,服侍自己换上亵衣,想到薛牧青今夜要宿在此处,鬼使神差的,便多穿了两件。 回到卧房的时候薛牧青已经换掉被打湿的衣物,见着她的时候挑挑眉,并不多说什么,只让扫红她们退下,这几日是煮雪和扫红轮着给她守夜——可是看了薛牧青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身边的人,可不能让薛牧青再糟蹋了。 心中埋汰了薛牧青一番,苏蘅心慌慌,蓦然想起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只觉得喉咙还是发干。 “睡吧,”薛牧青并没有将灯熄灭,过来要扶着她上床,苏蘅自是避开他的触摸,小心地缩到床角,薛牧青也不气恼,只是轻声道:“放心。” 说着他便在她身前躺下,苏蘅抱着膝盖依旧坐在那里,她不敢躺下,她不敢躺在薛牧青身边。 许是见她不动,薛牧青起身将她拉过来,按住她身子,苏蘅心一急,急忙喊道:“你说过——” “我是说过今晚不会碰你,可你也该老老实实的入睡,”薛牧青将她身子扳正:“否则,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在期盼我做些什么?” “我才没有!”苏蘅急忙辩解,却也是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在他身边躺下。 薛牧青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物,伸手便要解开,苏蘅大急:“你做什么?” 第7节 “穿着这么多衣物你能睡得着吗?”薛牧青不理她,只是安心想要解开她的衣物。 苏蘅避开他的手:“与你无关,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你管我穿得多不多!” 薛牧青意味深长,看着她:“如今可是夏夜。我说了不会动你便不会动你,娘子你是不是多想了?” 苏蘅面色通红:“说了与你无关,我病了怕冷,近来都是这么睡的。” “哦。”薛牧青不管她,起身从她身子上方离开,在她身侧躺下:“既然如此,娘子快些睡吧,为夫明日还要早起应卯呢。” 可是怎么睡得着? 不说夏日的夜本就有些燥热,他的手臂将她身子困住,隔着那么多层衣物,苏蘅还是觉得不安,推了推他:“放开我,有点热。” 薛牧青睁开眼睛,伸手便又要解开她身上的衣物,苏蘅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你要做什么!” 薛牧青声音不温不火:“不是说热吗?穿那么多睡觉能不热吗?” 苏蘅无奈,阻止他的动作:“你别碰到我就不热了。” 薛牧青死死盯着她:“你先前不是说怕冷?” 苏蘅默然,转过身子不理会他。 薛牧青依旧在她身后躺下,将她身子护在怀中,他身上的体温隐隐传来,呼吸清浅,可是恰好在她耳后轻拂,苏蘅更是难以入睡。 想要推开他,他的身子却自是岿然不动,想要从他怀中挣脱,他虽然看似睡着了那力气却偏偏很大,苏蘅烦恼得难以安生,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怎么了?”身后的薛牧青似乎被她弄醒,手中一用力,苏蘅便被他按压入怀中,感觉到身后的热量,苏蘅顿时不敢再动,薛牧青的声音有些压抑:“好好睡吧。” 最近的薛牧青真的很奇怪,苏蘅实在想不通薛牧青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对她——难道是因为她要与他和离,而他不愿意和离,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吗? 苏蘅忍不住往那边想,她的记忆到底还是停留在五年前,十八岁未满的苏蘅。 那个因为惊见了薛牧青的风华,为此而痴狂的苏蘅。 那个天真、懵懂的苏蘅。 她对他说出和离之事,多多少少是源自于臆想与现实的反差,可是若是薛牧青愿意对她好,苏蘅还是忍不住沉沦的。 他的手按在她的腰腹间,热意隔着层层衣物传来,苏蘅始终是无法忽略掉,越发的无所适从。 她想转移掉这种陌生的感觉,她还无法安然与一个基本上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男子相拥而眠,即使那人是她钦慕的对象,是她的夫君。 她终究还是想要逃离,只是刚拉开一点小空隙,薛牧青却再度把她按向他,他的手向上移,摸着她的脸:“别乱动,好好睡——怎么这么烫?” 苏蘅闭目不答,薛牧青却是起身,探着她身上的热度,不顾苏蘅阻止,执意要解开苏蘅身上的衣物。 苏蘅怒视他:“住手!” 薛牧青不理会她,苏蘅想要阻拦,他干脆用膝盖压制住她的腿,又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不一会儿便解开她身上的桎梏。 苏蘅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发觉没什么可说的——仿佛不管她说什么,此刻都很容易被曲解。 苏蘅闭目——他对于女子的衣物解得倒是顺手,也对,他有一妻两妾,于男女之事,肯定是比她知晓得更多的。 不知为何,心中始终有股郁结挥之不去,苏蘅想,看来她始终是无法做到不介意,即使她已经做好了两人将会和离的打算,可是到底,还是在意薛牧青这个人的。 手臂袒露在外,虽然夏夜并不冷,可是向来不习惯如此的苏蘅还是感觉到了不自在,她身上的衣物都被他脱去,上身只余一件心衣,手臂凉凉的,无论如何都无法自在,抬眼见薛牧青还在盯着自己,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薛牧青。 直到薛牧青略带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背部,苏蘅才暗恼失策,她忘了背部的除了心衣的系带之外,几乎是全都在外的。 苏蘅很想装睡,可是感觉到他的手掌在背后流连不去,轻轻挑着心衣的系带,终究是无法装作不知,她身子向里缩去,翻过身来面对薛牧青,虽然呼吸不平稳,却依旧是强自镇定:“别忘了你之前说过什么,你说过不会碰我的。” ☆、第009章 好好过 灯光昏暗,薛牧青背对着光,苏蘅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呼吸声有些急促,苏蘅不敢再看他,伸手捞过被他脱掉的衣物便要穿回身上,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无法在人前这般衣不蔽体。 薛牧青却不允许,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东西扔到床下,身子附上苏蘅的身子,声音低沉:“热的话便不要穿那么多。” 苏蘅没由来的感觉到了压迫感,哑着声音道:“我冷。”是真的冷,她手臂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止是冷,还害怕。 薛牧青似乎变得很不一样,她害怕眼前这个薛牧青。 薛牧青的声音依旧低沉:“我抱着你入睡,这样便不冷了吧。”说着便要将她纳入怀中,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之上,将她身子反转,平滑的背部贴向他胸口,不漏一丝缝隙。 苏蘅的心始终是提着的,先前还隔了好几层衣物尚且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此刻她的背与他的胸口可是只隔着他身上的一层衣物,那热量毫无阻碍地传来,熨烫着她的后背,让她身子也跟着发热起来,薛牧青在她耳后低低地笑:“这样可好些了。”温热的气息,挠得她痒痒的。 不好,当然不好!苏蘅将手腾到身后想要推开他,却听得他闷哼了一声,随即她的身子被摊平,薛牧青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突然笑了:“苏蘅,你此时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你我初成亲时的样子。” 苏蘅略一怔忪,薛牧青的手却探向她腰后,苏蘅无暇他顾,她只是迎向薛牧青的目光,把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问出口:“你当初……定是恨我非要嫁给你的吧?” 薛牧青的声音似乎有些怀念:“那时候,你也是如现在这般,怯怯的模样,惹人爱怜。” 苏蘅悲愤:“可是后来呢。” “后来——”薛牧青沉默了一会,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我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苏蘅,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的确想要与你好好过日子的。” 他的声音低低的:“苏蘅,别再闹了好不好?” 苏蘅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都是叫着自己名字的,无论如何,听他叫自己名字总比听他虚情假意地叫自己“娘子”好听,苏蘅却还是有些不快的:“原来在你眼里,都只是我在闹而已。” 薛牧青叹气,细细地看着她:“我听说你忘记了以往的事情,那些旧事,忘记了也便罢,就当是上天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好过日子吧,苏蘅你既然嫁给了我,我便要担负起你的未来,我不想再与你置气,过去我也的确是有错的,我们把那些事情揭过,不再理会……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蘅,我的确是想要要与你好好过日子的,”他重复着之前的话,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哀求:“苏蘅,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苏蘅心一软,想要开口说好,却突然感觉身下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褪下她身上的亵裤,手指冰凉,让她忍不住瑟缩。 “薛牧青你——”感觉腿上多了一双手,苏蘅闷哼一声,倒吸一口气,身子紧绷,眼睛里多了几分水汽:“薛牧青你别乱来,我身子……真的不行。” “你说过今晚不会碰我的,”苏蘅恼羞成怒:“你食言了。” “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薛牧青的声音低低的,阻止苏蘅乱动:“我只是想看看你身子到底将养得如何了,若总是不好,是不是该换个大夫。” 他说得一本正经冠冕堂皇,苏蘅没办法反驳,想反抗却又无力,只好任由他触探,指尖冰凉,根本让人无法忽略掉,苏蘅的手紧紧攥住,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羞耻地低吟出来。 嘴唇被咬破,如同铁锈一般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刺醒了苏衡,用力推开了薛牧青,缩到了角落里。 她现在的身子……实在是不宜见人,更不宜亲热。 薛牧青拿过帕子净了手,凉薄的唇吻向苏蘅的下唇,将受牙齿□□的下唇解救出来,轻轻舔舐着那牙印,薛牧青的声音依旧低低的:“没必要觉得羞耻,你我是夫妻,夫妻间这种事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好羞臊的。” 说着为她将额上的薄汗拭去,低笑道:“可还会觉得冷?” 苏蘅面上浮起一层潮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依旧在看着自己,不自在地避开他目光。 薛牧青也不逼她,笑着帮她净了身子,又帮她把衣衫着好,拿过一床薄被覆住她身子,将她按入自己怀中。 他的胸膛依旧贴着她的后背,两人之前的生疏似乎疏散了许多,两人呼吸的频率似乎都是一致的。 苏蘅依旧不习惯与人如此贴近,想要逃开,薛牧青的声音闷闷的:“别乱动,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若是再来一次,我可无法保证还能顾念着你的身子的。” 苏蘅红了脸,真的不敢再乱动了,想想又自觉羞赧:“你……你是文士,怎可……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若是不喜欢,那以后便不说了,”薛牧青咬了咬她耳垂,感觉她身子僵了一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知道你承受不住,我有分寸的……我能等的。” “嗯。”感觉薛牧青的身子始终是紧绷着的,热意也始终未曾消减,苏蘅生怕惹着了他,再不敢乱动。 “睡吧。”薛牧青抱紧了她,用手探了探她身上的温度,似乎是安了心。 听得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热意也跟着消退了一些,苏蘅这才放了心,在薛牧青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虽然不喜欢与人相拥而眠,可是……终究是要习惯的吧? 他们是夫妻……是了,夫妻之间,有些事是说不清的。 苏衡轻轻一叹。 其实,她也想和薛牧青好好过的。 她反身面对薛牧青,描画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唇,心中还是有些介意的:“你那些轻佻的话,对多少人说过呢?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真的能够信你。” 当她醒来,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生活与自己臆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是惊慌失措的,每当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便会口不择言——她的性子一贯都是这样的,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她心内的慌乱。 “别多想,”薛牧青突然睁开了眼睛,将她不安分的手握住,放在胸前细细摩挲,他的手指并不像她的那样纤细柔弱,拿笔,握箭,难免会有些粗糙的小茧子,她却被那些有些坚硬的茧子磨得安了心,听他道:“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结发妻子,是与我百年之后共葬一穴之人。” 只是妻子而已吗?苏蘅不言,不敢再看他,将头低埋到他颈窝之处,眼角微湿——只是妻子而已啊。 感觉他身子又开始发热,苏蘅想要退开一些却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避无可避,苏蘅忍不住还是想要问他:“你怎么就相信我真的忘记了呢,也许……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不会,我相信你,”薛牧青四肢攀附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再乱动:“即使这一次你又骗了我,我也还是想要……给彼此一次机会的。” 苏蘅想要说她也是,可是话到了嘴边,终究是哽咽住没能说出来。 “若你记忆停留在我们成婚的那一日,”薛牧青声音低低的:“那你可记得,我们是结了发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俩既然成婚,既然是结发夫妻,我便是想要与你好好过的。” 苏衡当然记得,那些誓言言犹在耳,可是一觉醒来,却似乎所有东西都变了。 他们都想好好过,可是苏蘅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就能好好过下去,未来太不可期,就像当初她也没想到五年后的自己,会是这般模样,她无法预料,未来的她与他,能走到什么地步。 她很害怕,她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无法相信薛牧青,甚至无法相信自己。 惴惴不安。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苏衡转身面对他,眼前的人闭着双目,呼吸清浅地拂在她额头上,五年过去,她的记忆里还停留着那个春日里鲜衣怒马的状元郎,而今那个状元郎依旧还是俊美无畴,却也变了许多,毕竟五年的光阴,不可能在人身上没有任何的印记。 “我也想跟你好好过——”苏衡低声道,他曾经是惊鸿一瞥便让她动了少女情怀的男子,直至今日,她依旧还记得当初的悸动,可是—— “可我不知道我跟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过。” 她是容不得一粒沙的性子,因为苏家祖辈不纳妾的缘故,她一直以为夫妻便应该像她父母那般,纵然不是情深意切却也是相敬如宾不会有其他人插足,当然,她也知道,像苏家那样的情形只是少数,外边那些人家,男子身边放几个妾侍都是寻常——可是若薛牧青未曾答应过祖父什么,她倒是无所谓,既然他答应了祖父不会纳妾……而今夏初晴与司棋的存在,却是令她如鲠在喉。 五年之间,真的变了太多太多。 纵然她依旧还对他有意——纵然他们之后依然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总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她还是无法不介怀。 她终究是意难平。 ☆、第010章 老夫人 苏蘅满腹心事,许久方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外边又是天光大好,苏蘅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薛牧青什么时候起来的她并不知道,也许是不想吵醒她吧。 苏蘅此刻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被碾过一遍似的,全身无力,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和人同床共枕啊。 向妈妈进来见她拥被在那里沉思,雪臂香肩露在外边,上边还有些青红的痕迹——向妈妈红着眼睛帮她着衣,小心翼翼道:“姑爷也太孟浪太不爱惜小姐身子——小姐你也该劝着他,这身子……总归是有一段时日不能行房的,不管是对小姐身子还是姑爷的身子……都是不好的。” 第8节 苏蘅红了脸:“向妈妈别多想,他……他的确没有碰我。” 向妈妈却是不信,忧心忡忡道:“丁大夫来过之后要让丁大夫好好诊断一下。” “向妈妈!”苏蘅有些羞恼:“昨晚真的没什么。” 向妈妈依旧叹气:“若有下次——小姐可一定要严辞拒绝,这种事情,可不是可以随意的——以后姑爷若是再想留宿,奴婢帮小姐你赶出去罢。” 苏蘅红了脸,再不肯和向妈妈说话。 转而问起她一些别的事情:“夫君他……以前多久来我这里一次,多久去夏姨娘那里?司棋那里呢?” 向妈妈想了想道:“以前没有夏姨娘的时候,除却小姐信期,若无大事,姑爷都是宿在这儿的,有了夏姨娘之后,夏姨娘那里姑爷去的也不多,司棋那里除却那一次之外是没去过的——后来小姐与姑爷闹翻了之后,姑爷便常到书房去的……因为这事小姐你还被薛老夫人说了一通,后来大哥儿出生之后,大哥儿养在小姐跟前的时候,姑爷是宿在小姐这边的,大哥儿被夏姨娘抱回去之后,姑爷有时候宿在夏姨娘那里的——因为大哥儿身子不好,常生病,这一病,夏姨娘便让人去寻姑爷。仿佛姑爷是大夫一样能治百病一般……她居然拿孩子邀宠……真真是下贱!” 这番话里也听不出什么,苏蘅叹气,想起薛牧青昨夜说真心想要与自己好好过,想要相信他,可是终究是难免患得患失。 “向妈妈觉得夫君是怎么样的人呢?” 向妈妈摇头:“这个奴婢真不好说——要说姑爷对小姐好的话,他偏偏又的确是宠爱夏姨娘的,要说姑爷对小姐不好的话,他又的确是想要与小姐过好日子的。” “你跟我说夏姨娘是怎么回事?”苏蘅始终是无法不介意这个人的存在的:“你说祖父和父亲对夏姨娘这件事情也无法,到底是为何?” “这事儿奴婢不怎么清楚,只听说姑爷其实本该早三年便赴考了的,奈何因为途中重病还是什么的耽搁了,是夏姨娘救了姑爷,姑爷也曾答应过夏姨娘要报答,后来姑爷娶了小姐,本想给夏姨娘择一户好人家嫁出去的,却不知怎么的两人有了首尾,为此姑爷特意去向相爷负荆请罪,这才让他纳了夏姨娘。”向妈妈小心看了苏蘅一眼:“薛老夫人对让姑爷纳妾这事情倒是一直很热衷,当初这事情,也是薛老夫人一力促成的,小姐若是见着薛老夫人,也记着不要与她置气……薛老夫人的脾气也是硬的,小姐与她硬碰硬,虽然不会落下风,但是总归是会吃亏……小姐而今身子不好,不宜动怒免得伤身。” 苏蘅注意到向妈妈对自己对众人的称呼,叹口气:“你叫她老夫人便好。”多加了一个姓氏,总是有生分之感。 向妈妈语塞,眼眶一红,许久之后方才笑道:“奴婢与司琴还有……都是跟着小姐多年的,不像她们那样容易改口,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 苏蘅知道她略掉的名字是司棋,轻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苏蘅拉过向妈妈的手:“向妈妈你告诉我,婆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向妈妈眼神闪躲:“小姐若是真的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也不打紧,只要记着不要气着薛老夫人,她说什么……小姐你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苏蘅沉默,想了想道:“我与婆婆的关系不怎么好吧?” “我醒来之后,也没有人让我去晨昏定省,”苏蘅看着向妈妈:“我是什么时候起便不在婆婆身前服侍了呢?”虽然真要她去她也做不来这种事估计,可是说到底,于礼不合。 向妈妈想了想:“上一次小姐……落了胎之后,便再不去薛老夫人那里了——” “原来七出里边,我还少算了一条‘不事舅姑’。”苏蘅感叹,看向眼神闪躲的向妈妈:“你们对于我上次小产之事似乎很是讳莫如深,我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和婆婆有关?” 向妈妈眼神依旧闪躲:“依礼说奴婢们不该背后议论主子们的私事,可是小姐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若是小姐真的忘记了,奴婢也怕小姐吃亏,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婢索性就豁出去了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诉小姐吧。” “先前曾与小姐说起过,小姐为薛老爷守过孝——”向妈妈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半晌才开口道:“在热孝里,奴婢记得是薛老爷头七时……姑爷那天不知为何与小姐起了争执……还把……还把我们都赶出去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小姐和姑爷都缄口不言……再不久小姐便有了身孕,因为是孝期里边怀上的,若是闹将出去,姑爷的仕途便完了,为此薛老夫人做主找了大夫开了药方要把小姐的胎儿打掉……谁知道那大夫竟是开的虎狼之药!小姐为此可是受了大苦头!那之后,小姐便对薛老夫人生了嫌隙,薛老夫人似乎也知道,便免了小姐才晨昏定省——” 苏蘅将帕子攥得紧紧的:“向妈妈我上次便是死过一次么?” “呸呸呸!”向妈妈连忙捂住苏蘅的嘴:“小姐不要总说这些晦气话,小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活得好好的?苏蘅苦笑,摸了摸自己的下腹——她已经不可能在生育自己的子嗣了啊。 苏蘅只关心一件事:“这事情,夫君他知道吗?亦或者,是他和婆婆一起下的手?”若是的话……苏蘅握紧了拳头,心里却没个成算。 “奴婢也不知,”向妈妈摇了摇头:“那之后小姐和姑爷互相连面都不见 ……不过有一天薛老夫人叫姑爷去寺里给先薛老爷跪经,第二日薛老夫人便朝小姐发难……那时因为是在孝中,连我们都没注意小姐是否有了身孕——” 苏蘅问道:“是醉墨吗?” 向妈妈点头:“那之后醉墨就到薛老夫人房中服侍了。” “至于姑爷到底事先知不知道……”向妈妈摇头:“奴婢不敢妄测。” “罢了,”苏蘅也不强求:“我找机会问他吧。” 想了想又朝向妈妈问道:“向妈妈那个大哥儿是怎么回事?” “大哥儿是夏姨娘所生的,”向妈妈似乎对那些事很不齿:“小姐没得又问起他们的事情作甚。” “向妈妈——”苏蘅拉住她袖口:“你便告诉我吧——” 向妈妈果然是招架不住,想了想道:“大哥儿今年正月里出生的,刚出生的时候是养在小姐身边的……那时候小姐的确是不太乐意养着夏姨娘的孩子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要害他的心思,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何,大哥儿养在小姐身边身子便总也不见好——其实他自出生身子便不怎么好的——夏姨娘却非说是小姐想要毒害庶长子,哭哭啼啼好几个月,薛老夫人便做主让夏姨娘自己养活那孩子了。” “真真是含血喷人!”向妈妈兀自不忿:“小姐再怎么不喜欢夏姨娘,也不至于拿个小孩子下手,明明是大哥儿自己身子不好,偏要赖到小姐头上——依我说估摸着夏姨娘本就知道大哥儿养不活,所以当初才非要小姐养着——若是出了事,刚好就可以赖到小姐头上,可真是好主意。” “我就见不得她每日里哭哭啼啼好似所有人都欠着她的模样,”向妈妈神情鄙夷:“还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姑爷的救命恩人,所以才有恃无恐,心里想的无非是想着让姑爷休了小姐扶她做正妻吧——也不想想就算小姐与姑爷和离,妾室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要是有谏官参一本说姑爷‘宠妾灭妻’,那可是大罪,真真是浅薄无知,以为自己是谁呢,既然自甘下贱当了别人妾室,就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便罢了,非要闹来闹去惹人心烦。” 苏蘅对于向妈妈的评价不置可否,她知道向妈妈一向是向着她的,说话也多是站在她这边,她还是愿意往好处想——“兴许是巧合吧,向妈妈也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扫红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自外响起:“老夫人找人来……让你过去呢。” 刚想到薛老夫人薛老夫人便让人来寻她? 向妈妈神色有些不郁:“小姐你身子还没有大好,怕是不好出去吹风——哪有这样做人家婆婆的?自己也是过来人殊不知这种时候可千万是大意不得……扫红你去和来人说——” 扫红局促不安:“来的是醉墨姐姐……已经走了呢……说老夫人叫夫人一定要过去呢。” “这醉墨!”向妈妈又生气了:“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明知道——” “听妈妈这意思,我不应该过去?”苏蘅叹气:“向妈妈,我与婆婆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向妈妈噤住嘴。 苏蘅于是明白了,只好看着向妈妈叹气:“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身子其实已经大好了,外边又不冷,长者有令,焉敢不从?妈妈让煮雪进来帮我换身衣服吧。我与婆婆的关系本就不佳,再多事,也不过是多让人寻着错处罢了。” “是,奴婢听小姐的,”向妈妈拿帕子拭了泪,尔后又有些不平:“若不是因为小姐嫁到薛家——何至于……何至于要受这种闲气!” “向妈妈!”苏蘅难得用带了三分火气的语气叫她,见向妈妈被自己吓了一跳手抖抖了抖终究还是不忍,拉过向妈妈的手:“我知道向妈妈你对我一向很好,只是那些话你也不该说出口,让人听见了总是不好的。”她的确是想与薛牧青好好过日子的,以前发生了什么她不想管,只是既然决定了要好好过,那么以后的日子,这类的气话最好还是不要让薛牧青听到。 “向妈妈我听你的,不再提和离的事——”苏蘅拉着向妈妈的手:“以后那些气话,向妈妈还是不要说了吧。” “这就好,这就好,”向妈妈拭了泪:“我就怕小姐你受不住……既然小姐你这么说了,那奴婢便听你的,再不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蘅由着煮雪帮自己穿衣服,看着外边的天气,微微蹙眉:“婆婆寻我,到底是为何事呢?”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向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姐昨晚……你与姑爷……” “向妈妈!”苏蘅又羞恼了:“昨晚什么事也没有。” 向妈妈打量她神色,却似乎是不太信的,叹口气:“若是真的无事……那便罢了。” 苏蘅见状不喜:“向妈妈我说的是实话,我记着妈妈告诫我的话呢。” 向妈妈忧心忡忡,绞着手帕:“小姐若是薛老夫人问起你……你可不能用这语气回她。” “她为什么会问这种事?”苏蘅不明白:“小辈房中之事长辈管得太宽也是不好的吧?当初母亲可从来没有管过嫂嫂与哥哥们房中的事。”所以苏家婆媳之间相处十分融洽。 向妈妈红了脸:“小姐那时是未出阁的姑娘,老夫人哪里会让小姐知道这些事?不过老夫人的确很少管这些事便是了。” 看向苏蘅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姐可真是忘记了?也罢,小姐只记得若是薛老夫人问起,你便会说没有便是了,切不可像此时这样,有种……欲盖弥彰之嫌。” 她的表现就那么像是明明做了却矢口否认还掩耳盗铃吗?苏蘅摸了摸脸——好吧,她与薛牧青昨夜,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当的举动的,所以先前她说起的时候总是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而今向妈妈反复提起,苏蘅自是也知道向妈妈是关心自己,终究是软了语气:“向妈妈我省得了。” ☆、第011章 婆媳间 苏蘅坐在薛老夫人下首,眼观鼻鼻观心。 从她进来的时刻起,请过安薛老夫人让她坐下,之后便一直没有人说话,薛老夫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品着茶,连个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看来。 苏蘅虽然有些不满,可是想着这人毕竟是自己婆婆,便忍住了。 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晾着了——这样一想,薛牧青母子倒是如出一辙:都喜欢先晾着别人。 苏蘅想哪怕是她出言,只怕也不过是让薛老夫人如同薛牧青一样以为自己等不得,故而既然别人不理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开口找骂。 服侍薛老夫人的小丫鬟苏蘅不认识,听说醉墨是在薛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不过苏蘅并没有看到,只是依稀看见外边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媳妇背影似乎有点像,不过毕竟已经过了五六年,所有人的样貌都有些改变,苏蘅也不是很确定。 罢了,人往高处走,她那般境地,醉墨不过是离了她,没有落井下石,她似乎便已经该是感恩戴德了,何必去想这些烦心事? 两人对坐无言了好半晌,薛老夫人也喝了半盏茶,似乎终究是按捺不住开了口:“怎么,哑了?你不是很能说吗?” 她语气里浓浓的冲劲让苏蘅稍稍一愣,虽然早知道这个婆婆对自己可能不友善但是真的面对了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了半晌方才接话道:“婆婆你寻我是为何事?” 明明是对方有意晾着自己,一开口便又是挑错,苏蘅叹口气:“若是媳妇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婆婆告知。” 薛老夫人却是愣住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打的是什么主意?” 平心静气却又被人当做别有用心?苏蘅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了。 似乎对她“乖巧”的态度有些忌惮,薛老夫人沉吟了半晌:“听闻昨晚青儿在你房中歇息?” “婆婆是听谁说的?”苏蘅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微笑:“是我房中之人吗?向妈妈?抑或者是煮雪?还是扫红?” 薛老夫人噤口,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如果我说是她们中的一个,你要如何呢?” “不如何,”苏蘅自然是知道不会是她们,可是若是顺着薛老夫人的话说出责罚的话来,指不定又要被人寻着错处说她狠心不体恤下人之类的话,连带薛牧青在她房中留宿之事也会被拿来大做文章,她不想理这些事,因此只是点头道:“婆婆关心媳妇,媳妇自是铭记于心。” 薛老夫人本来要说什么的,又噎回去,有些微恼得看着苏蘅:“我且问你,你们昨晚是不是行了房。” 果然被向妈妈猜中了,苏蘅叹气,事先有过提点此刻面色不变:“婆婆是听的谁说的,若我说没有,婆婆可信?” 薛老夫人细细打量苏蘅的神色,见她神色无虞,便信了几分,然而难免还是有些讪讪然:“如此最好。” 顿了顿,又道:“为人妻子的,也该凡是为着夫君着想,你既然身子骨不利索,他若是要留下,你也该劝着才是——夫为天,你昨晚便该劝着他往初晴那里去,就算你们两个昨晚没什么,你屋子里一股子药气,对他总归是不好的。” 苏蘅懒得与她置气:“是,婆婆教训得是。” 似乎对于苏蘅会如此听话不吵不闹的表现很是不安,薛老夫人只待苏蘅一开口,便先绷紧了精神,苏蘅话说完,做好应对的薛老夫人便有些收不住,如同打人的时候一拳打空了的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反而没底:“你真的省得了?”她似乎是不信的。 苏蘅抬眼看她,想起母亲许氏的教诲,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媳妇省得了。” “既如此,”薛老夫人有些底气不足:“往后青儿若是要在你那里留宿,你便记得劝着……劝着他去姨娘那里,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占着他——我们家血脉单薄,要多开枝散叶才是,我知你不满,可是你又不能生——自然应该劝着他去初晴那里——”她的话突然顿住,因为提起“不能生”的时候,苏蘅抬头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苏蘅猜不到她心内怎么想,只是觉得讽刺,她再不能生育这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吗?初晴?叫得倒是亲切,向来当初这事情薛老夫人没少插手的吧? 想要发火,可是想起昨夜薛牧青低低的恳求声,终究还是把火气压下去了:“媳妇记住了。”她还想与薛牧青好好过,那么便不该因为这点小事与薛老夫人再度吵起来,只是心底,到底是存了芥蒂。 薛老夫人松了口气,许是见苏蘅今日比较好拿捏,便彻底安下心来:“这样才对,这样才有些大家出身的模样——你先前那些样子实在是不像话,闹成那个样子,说出去可真丢你们苏家的脸。” 苏蘅听她提起苏家,终是忍不住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们’家中的事情如何就能闹到外边人都知晓的地步?若是这样的话,家中下人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随随便便就能把主家的事往外说道,这样的下人,但凡是有点规矩的人家,都是不敢用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想着败坏她名声来败坏苏家的名声?苏蘅心中不快,忍不住暗讽薛家、薛老夫人没规矩。 薛老夫人面上挂不住,终是恼了:“你那是什么意思?” 苏蘅死死盯住她,把她看得心内发毛方才开口:“媳妇既然嫁到薛家,自然会念着薛家的名声。”笑话,她没嫁之前什么情形别人都知道,若是真闹出去了,别人也只当薛家亏待了她,说到底,败坏的还是薛家的名声。 薛老夫人讪讪然,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似乎很是不喜:“若无事你便回去吧,记着你今日与我说过的话——” “媳妇记着了。”苏蘅也懒得与她口舌,向她福礼便出去了。 听得身后的屋子里摔杯子的声音,苏蘅摇摇头,看向偏厢门内方才一闪而过的衣裳下摆,这时候却是不见了——只是等了一会,那人始终是没有出来,苏蘅到底是没说什么,径自走出了薛老夫人的院子。 先前进去的时候,薛老夫人只让她一人进去,向妈妈和扫红被留在外边,此刻向妈妈在外边心急如焚地不知是绕走了多少圈,扫红也不敢劝她,此刻见了苏蘅自是心欢喜:“向妈妈,夫人出来了!” 第9节 向妈妈连忙停下脚步,上前来检视苏蘅全身上下,口中念叨着:“可算是出来了,可把奴婢急坏了……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 听得院内有人轻咳,苏蘅拉住向妈妈的手:“妈妈别看了,我没事的——婆婆是长辈,哪里会咬人,你说是不是?” 身后再没有了声音,向妈妈也有些讪讪的,看着苏蘅十分不好意思:“奴婢……就是担心而已。” 苏蘅叫上扫红,走远了向妈妈才安下心来,悄声道:“倒是难得。” 到了自己院落中,苏蘅让煮雪帮自己换上舒适的衣物,照旧是找了本书斜倚在榻上,听向妈妈絮絮叨叨说着话。 那些事情恍若隔世,即使自认脾气不好,苏蘅也断然不会想到自己先前会做到那般境地——她再怎么不懂事,也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与长辈顶嘴,可是向妈妈口中那个她,不止与薛老夫人顶过嘴,每一次见面似乎都很不友好,有几次甚至差一点大打出手。 太陌生……出嫁前她脾气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沦为向妈妈口中那般模样——她相信向妈妈嘴里说出的话本就是偏向她的,一定还是有所保留的,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可信,才越发的证明她先前与薛老夫人是多么的不对盘。 可是既然上天让她忘记了那五年发生的事情,此刻似乎便不应该再因为这种事情而苦恼,因此她连忙止住了向妈妈的话由:“向妈妈别说了,你看我今日和婆婆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以前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就当做是过去了吧。”她既然答应了薛牧青两人要好好过,便不应该再因为这些外事生了嫌隙,她要与薛牧青好好过,至少,不应该再与薛老夫人起争执。她不能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与薛老夫人不和的事情,她害怕自己知道得越多,便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生出不满——既然忘记了,既然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记了,也便没了所谓的不满,她既然要与薛牧青好好过,那便不要受任何干扰。 向妈妈张张嘴,看苏蘅神色坚定,到底是还是听了她的话,只是依旧有些忧心:“小姐不想再追究是好事……奴婢就怕……别人不肯让小姐安心。” “不要理会别人,”苏蘅摇摇头:“管好我们自己的事便罢了。” “在看什么?”正无言间,薛牧青的声音自外响起,向妈妈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小心退下了。 薛牧青拿过苏蘅手上的书,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把那书拿到一边,坐在苏蘅身边:“今日做了些什么事?你身子还没有大好,便不要劳神看书,免得头疼。” 苏蘅叹气,她知道薛牧青为什么变了脸色——她手中的书,多是唐允所送,且都是唐允自己读过之后方才送她的,生怕她有不懂的地方,都会在书中仔仔细细给她做了批注。 苏蘅低头,知道他不喜,也不愿因为这种小事与他争吵,轻声道:“那些书我都看过了,只是也没有其他可看的,你那里可有时新的可看?” 薛牧青似乎是欣喜的,执起她的手:“过些时日我寻些你喜欢的来与你?我记得你一向爱看一些游记类的?” 苏蘅点头,不愿在这事情上多说,生怕一不小心便有惹得他不快,想起薛老夫人的话,避开他目光:“今日婆婆着人叫我过去与她说话——” “你没事吧?她有没有为难你?”薛牧青再度变了脸色,起身靠近了她,握住苏蘅的双肩:“苏蘅……我知你委屈……只是母亲那边,她若是为难你,还请你多担待,她毕竟是长辈——” “我能有什么事呢。”苏蘅悠然叹气,看向薛牧青:“不用担心,我知道的。”她与薛老夫人之前不和的事情,是否已是人尽皆知?苏蘅突然对自己与薛牧青是否能够好好过下去又生出了不信任之感。 薛牧青伸手将苏蘅拉向自己:“没事的……我会去与母亲说,让她不要为难你。” 苏蘅听着他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轻轻叹气:“不必麻烦,她今日……本就没有为难我。” 她推了推薛牧青:“婆婆让我与你说——你往后……不要再在我这里留宿……多去……姨娘那边——” 薛牧青叹气,将下巴抵在她头上,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带着几分不快:“那么你呢,你愿意我过去吗?” 苏蘅不接话,想了想用薛老夫人的话回他:“母亲说……薛家子嗣单薄,你该多开枝散叶才是——” “别理会这些,”薛牧青抱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有大哥儿一个便够了。其实苏蘅你也不愿意我过去吧?苏蘅——我想听到你说你不愿意我过去。” “可是……”苏蘅虽然的确不愿意他过去,可是到底是不安的:“婆婆那里——” “母亲那里你不用理会,”薛牧青的声音低低的:“我们说好要好好过的……你放心。” 她放心什么呢?苏蘅叹气,若是薛老夫人知道薛牧青执意要在她这里过夜……面上是不是又会生出不喜?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再说什么,薛老夫人的话她要听,薛牧青的话她也该听——以后的事情,便留待以后再说吧。 苏蘅不免又有些恹恹——这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快意。 ☆、第012章 静一静 薛老夫人听闻薛牧青之后几日依旧是在苏蘅这边过夜,据说是大发雷霆,想要找苏蘅过去训话,却被回来的薛牧青止住了。 薛牧青这一次似乎十分执拗,回来便与苏蘅说道她身子不好,不能出院子,谁叫都不能出去。 只是薛牧青毕竟还要做事,不可能时时在家中,到底还是让薛老夫人给找上来门了。 薛老夫人进来也不管苏蘅向她行礼,径自四处走动,对苏蘅屋内若有似无地药味似乎十分嫌弃。 苏蘅不理她,只是看向她身后跟来的人。 上次见过的小丫鬟,以及低眉顺眼只看着地面的醉墨,还有个面容姣好的美妇人。 美妇人怀中抱着个不到半岁的小儿,不肯进来只是站在门外。 似乎十分恭谨的模样,可是苏蘅却觉得心内发堵——这是她第一次见着这人,可是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便是向妈妈口中的夏姨娘、薛牧青和薛老夫人口中的“初晴”——夏初晴,薛牧青的妾室。 苏蘅想,她对于薛牧青纳妾这事,看来不是不介意的。 没见着之前便已经心内郁结着一股气,见着之后那股气不消反而涨,只是可惜,她没有任何理由发脾气似乎。 薛老夫人终于巡视完了这屋子,找了位子坐下,眼睛死死盯着苏蘅:“你可有话要说?” 苏蘅摇摇头:“这么大热的天,劳动婆婆亲自来寻,媳妇真是罪过——向妈妈,给婆婆还有夏姨娘上些我们自己做的消暑的茶——” “不用了!”薛老夫人打断她的话:“你病着,便留着自己用吧,我只与你说几句便走。” 是怕她过了病气吧?苏蘅心下了然,面上却还是道:“如此,怠慢了婆婆,还望婆婆不要生气才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门外的夏初晴似乎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 薛老夫人却是生气了:“你若是怕我生气,为何不听我的话?” 苏蘅看向薛老夫人:“不知道婆婆因何而生气——媳妇是真不知哪里做错了。” “你不知?”薛老夫人冷笑:“你可还记得我前几日与你说了什么?” “记得,”苏蘅直视她的目光:“婆婆让我劝夫君的话,我已经照办——并没有违逆婆婆的意思。” “照办?”薛老夫人拍一拍案面:“那我且问你青儿这几日是否都是在你这里过夜?” “是,”苏蘅心里无鬼,自是不惧:“我的确是劝说过夫君了,但是劝说无用——” “劝说无用还是根本没有劝说?”薛老夫人更是恼怒:“抑或者反过来挑拨离间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好好好!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能耐!” “我没有,”苏蘅很是冷静,从薛牧青执意陪她开始,她便料到薛老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心里早已经有底:“只是夫君的命令我也是难违,难不成婆婆要我与夫君因为这事争吵不成?” 薛老夫人眼皮跳了一下:“那又如何!总之你既然答应了我——” 苏蘅按捺住脾气,冷静地与薛老夫人分说道:“婆婆是长辈,长辈的话媳妇不敢不听,只是夫君的话,苏蘅也不敢不从。” “既然听话那你便该让他往初晴房中去!”薛老夫人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身子不好你何必占着他!就算你身子好了……也不可能再有孕,你何故要占着青儿不放,你便是想要看着薛家绝后是吧?” 苏蘅转头看了看外边,夏初晴正抱着小孩静默不语,轻轻叹气:“婆婆这说的是什么话,是要诅咒大哥儿吗?” “你——”薛老夫人伸出手指指着苏蘅的鼻子,抖了半晌:“我早知你不安好心!” 她到底是哪里不安好心了,说绝后的是薛老夫人自己,薛牧青就一个儿子,难道不是诅咒那儿子死掉吗? “总之——”薛老夫人到底是气弱了几分:“今晚你必须让青儿去初晴房中!” “母亲!”薛牧青的声音自外响起,沉着脸进来面色不善:“苏蘅身子不好,母亲你来这里作甚?” “谁去叫你回来的?”薛老夫人面对薛牧青气势又弱了三分,转向苏蘅:“定是你!定是你趁机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 苏蘅很是无奈,她也没想到薛牧青会此刻回来。 薛牧青却道:“我忘了些东西,回来寻。” “忘了东西着人回来送去便好,”薛老夫人自是不信:“定是有人跑去向你说了什么——” 薛牧青沉声道:“母亲不要多想,家中与那里相距甚远,来来回回便要花费上一段时间,若是真的有人去与我通风报信的话怕是也来不及——母亲不要误会了苏蘅才是。” “还有,”薛牧青的声音顿了顿:“儿子已经成家了,晚间在哪里留宿自有分寸。” 薛老夫人被噎住,越发气恼:“好,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便直说了,这屋子里一股子药味,没病也得窝出病来,往后你不许在这里呆着!” “母亲,这是儿子自己房中的事情,儿子自有分寸,”薛牧青叹气:“母亲便不要管了吧,有空儿多陪陪大哥儿和初晴,大哥儿长大了,还得母亲教养呢。” “那不是你儿子?”薛老夫人气极:“你放着自己儿子不管偏偏要寻晦气——” “母亲!”薛牧青似乎是不高兴了,但是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母亲不要说些气话,这屋子里确实是药味甚浓,母亲也上了年岁,不好在这里多呆,初晴——你劝母亲回去。” “是,”夏初晴低声应答,依旧还是不肯进来,只是朝着薛老夫人细声道:“老夫人回去吧。” 薛老夫人越发的恼了:“你从未与我说过重话!你居然凶我!定是这人在你枕边嚼舌头根子说了什么!”她指着苏蘅,十分不悦。 苏蘅低头,不想再惹她却反而越发的惹恼了她,薛老夫人喊道:“看看看——她就是这模样,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应答,明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却偏偏弄得好似一副我在欺负她的模样!” 不和她吵有错,若真是吵起了,那依旧还是苏蘅的错——苏蘅觉得十分心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母亲,”薛牧青好声好气劝说道:“母亲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寻她的错处的……” “罢了!”薛老夫人没脸,转身便走:“放着初晴那里不去偏要伴着个病蔫蔫的——你要是被她过了病气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薛牧青依旧是在和她说着好话,低声劝说着什么陪她一道出去,苏蘅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心下却是十分厌烦。 薛牧青折身回来,将苏蘅纳入怀中,头靠在她头顶上,低声道:“不要放在心上……看在我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这些……好吗?” 苏蘅想要推开他到底还是没能推开:“你怎么回来了?” “做事的时候突然觉得十分不安,怕你出事,便向长官告了假归来,”薛牧青抱紧了她:“还好,赶上了,还好你没事。” 苏蘅只觉得心累,想要找地方躺着,薛牧青将她抱起放置在榻上,抚着她眉头:“怎么了?” 苏蘅心内不顺气:“你若是真的为我好,便该听婆婆的话——” “别再说了,”薛牧青掩住她的嘴:“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苏蘅微恼:“婆婆说的没错——” 见薛牧青神色执拗,到底是不敢往下说,只好转了话题:“夏姨娘与婆婆的关系似乎挺好……是否,婆婆今日来,其实是想为夏姨娘出气呢。” “别多想。”薛牧青将头埋进她颈窝:“母亲与初晴的确是情同母女,只是有些事,不好与你分说。” “情同母女啊……”苏蘅叹气,感觉薛牧青的气息拂在自己颈窝那里痒痒的,推开他:“别闹。”他们这些日子偶有些亲昵举动,但是到底还是顾忌着她身子不利索没有多进一步,苏蘅也渐渐习惯他靠近。 她扯着薛牧青的衣摆,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想回家一趟。” 薛牧青的身子僵了一下:“不好。” “别担心,会没事的,”薛牧青安慰她:“你不用躲避她们。” “躲避?”苏蘅笑了笑:“倒是有点像。” 她伸手抚着薛牧青的脸:“我也不想你难为,回去几日也好……我也许久没见着母亲了,很想她。”她回娘家几天,至少薛牧青便不留在她这里,多少算是顺着薛老夫人的意思了吧? 薛牧青的身子依旧是僵硬,眼神突然变得幽暗:“既如此……那便回去看看……只是,不能太久……一日……不,不要在那边过夜,记得见过了之后便回来。我回来时,顺道去苏家接你。” 苏蘅却是摇头:“我想与母亲多说几日话。” 薛牧青全身绷紧:“不行。” 苏蘅叹气:“我们不要因为这种小事争吵……好吗?” 第10节 薛牧青避开苏蘅的目光,沉默良久,苏蘅以为他还要拒绝,薛牧青却是再度欺近了她,他全身的重量压在苏蘅身上,双手将苏蘅箍得紧紧的,仿佛苏蘅随时都有可能离去一般。 他的声音低低的,依旧是带了几分哀求:“那你答应我……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会怨我恨我……更不会因此而决意离开薛家……可好?” 苏蘅不明白:“我为何要怨你恨你?”她一觉醒来,世事巨变,虽有怨言虽有怒气,可是到底还是消弭于薛牧青那句“好好过”,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她大致有了印象,即使别人说起,她既然应承了薛牧青,便不会轻易生出动摇——薛牧青突然生出的巨大的不安到底是因何而来? 只是她不想再追究,于是回抱住薛牧青:“我答应你。” 薛牧青因她的主动而欣喜,却依旧还是无法掩盖住他眉间浓浓的不安,他低头寻了苏蘅的唇,重重的吸吮,直到苏蘅快窒息了才放开她。 薛牧青在她身侧躺下,将苏蘅斜抱着:“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话……无论如何,苏蘅,你不要怨我恨我,我希望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不要因为别人的话语而有所动摇。” 此时安定下来,苏蘅只觉得很累,因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你记着你今日答应过我什么……”薛牧青的声音低低的,却不容忽视:“我们说好要好好过的。” ☆、第013章 不对劲 苏蘅记得自己没出嫁前的苏家,那时候苏会风头正盛,每日都有人下拜帖来拜访,门庭若市,热闹至极。 可是而今马车停在苏家大门外,却只见门关紧闭,冷冷清清。 让向妈妈前去应门,等了好久,方才从里边探出个头来,见是向妈妈方才安了心,开了侧门让人迎着苏蘅的马车进去。 苏蘅由着向妈妈扶着自己下来,看了看四周乱长的花木,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这是苏家没错,可是与她记忆里的苏家,似乎很不一样,似乎显得有些萧条。 苏蘅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五年过去了,也许最近家中喜欢花木丛生的野趣也不一定呢。 苏会是文人雅士,虽然年纪大了,但偶尔还是有些随性之举的。 苏蘅这样安慰着自己,跟着丫鬟们去往母亲许氏的院子。 一路行来,许多屋子院子都用锁锁住了,苏蘅莫名感觉到了萧条。 摇了摇头,苏蘅也不愿意往坏处想,说起来,这算是她出嫁之后第一次“回门”——苏蘅把心中种种的不安归咎为了近乡情更怯。 来迎接她的婆子丫鬟、许氏跟前的婆子丫鬟,苏蘅一眼看去,发现其中居然没几个自己能有印象的,想来五年过去,许氏身边的人只怕都换过几遭,若她是之前五年里的那个苏蘅,或许不会认不出,可是她却是不认识的,她与她们并不熟络,因此也不敢多话。 许氏早已经在等着她,苏蘅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一晃五年过去,可是在苏蘅看来,不过是过了一两个月而已,她还记得自己母亲的音容笑貌,虽然有向妈妈的例子在,她早有准备,五年过去,许氏肯定会老了一些——却没想过会这般老了。 苏蘅看着那个华发渐生的妇人,看着她一脸的憔悴却又满眼的期待,心中一恸,眼泪便跟着流了下来。 五年五年……她早知道自己身处五年之后,她身边的人都变了换了,连她自己都变得认不出自己来,可是之前“五年”之于她而言,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别人口中说着过去五年怎样怎样,于她而言,她没有经历过,所以根本无法体会“五年”这两个字背后的沉痛。 五年,到底是改变了太多。 大嫂严氏扶着许氏坐回去,许氏与苏蘅两人相顾无言许久,终是许氏打破了沉默,一脸地慈爱与悲痛,她伸手摸了摸苏蘅的面颊,眼睛便湿了:“瘦了。” 苏蘅不由自主地便倒向许氏怀中:“是阿蘅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是我害了你,”许氏摩挲着她头发,言语中虽有迟疑,却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这几年你一直说要和离……我总是不允,而今看你这般模样,我心中着实是难受的紧……经过这一遭,我也想通了,若是你真的过得不快活……便回来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何苦让你受那罪!你是我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女儿,凭什么他薛家要这般作践你!” 苏蘅愣了愣,听着许氏为自己不平,心中还是有些暖暖的,又听许氏言语中,自己过去这些年怕是不止一次提起过和离,不免又有些不安—— 苏蘅摇摇头,将那分不安压下,原想跟许氏说不用和离,她决意要和薛牧青好好过……然而却又迟疑了——她说了那么多次和离,好不容易许氏松了口,她又改变了主意,那也太善变了吧。 横竖和离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事,苏蘅也不想让许氏多想,便顺着她的意思:“娘,你真好——” 许氏还待要说什么,严氏在一旁连忙开口:“妹妹大病初愈,也不好太过劳神,我看妹妹神色憔悴,不如先回自己的兰院歇息一会,其他的事,等歇息好了再说。” 又转向苏蘅:“婆婆知道你今日回来,昨日念叨了半宿,今个儿一起来,便有些头重脚轻的,一早请了大夫,眼下又要喝药呢,喝药之后也要好好睡一觉。” 她话音方落,便有丫鬟捧着药碗过来了,严氏满眼歉意地看了苏蘅一眼:“妹妹你看这……” 苏蘅低下头:“如此,那我便不打扰母亲了,刚好我也有些累了,等母亲午后醒来之后,再和母亲闲叙。” 严氏点点头,一脸的笑意:“还是妹妹懂得体谅婆婆,我这做儿媳的,还是比不得妹妹……那妹妹先过去吧,都是自家人,便不拘泥于那么多礼数了。” 苏蘅点点头,跟许氏告辞退下,许氏似乎是真的有些困倦,虽然想留苏蘅多说几句,但被严氏几句话打岔,苏蘅已经退出去了。 回到自己出嫁前住的兰院,“五年”过去,兰院的摆设与五年前比起来并没有多大变化,想来家中还是在意自己的,让苏蘅稍稍安了心。 避开了其他人,苏蘅才悄声问向妈妈:“这几年我与大嫂之间,可是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 向妈妈想了想:“并没有啊,小姐何故这样问?” “没什么,”苏蘅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大嫂对我似有不满的样子。”而且似乎刻意地隔开了她与许氏。 “是小姐想多了吧,”向妈妈不以为意:“大夫人待小姐,一贯是如此啊。” 苏蘅愣了愣——连向妈妈都看不出严氏对自己的态度有差别的话,说明严氏并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而是一点一点改变的,严氏做得不明显,所以别人都不曾注意过,唯有苏蘅……因为没有之前几年的记忆,故而严氏可以营造出的“不明显”却还是让苏蘅察觉到了。 苏蘅叹了口气,把这事情揭过:“向妈妈,我以往多久回一次娘家?” “小姐只新婚头一年时常回来,后来因为……夏姨娘的事,小姐和家中赌气,便不常回来,接着……守孝、病重……一堆的事情压下来,这几年倒是回来的少了些。”向妈妈知道她不记得,倒是说得详尽,甚至拿出的册子,将两家这些年的礼尚往来摊给苏蘅看。 苏蘅看了几眼,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那么严氏对自己的疏离,便不是因为这些……那么唯一可疑的便是薛牧青纳妾之事了——以她的性子,薛牧青要纳妾苏家不帮着她……她心中定然是觉得委屈了,只怕不仅仅是祖父,连父兄也跟着埋怨起来,只是若是严氏因为这样而介意,那似乎也有些牵强。 摇了摇头,既然既然解释不清,苏蘅便也不多想,只问向妈妈:“二嫂呢?我回来也没见着她。”大哥大她五岁,二哥只大她两岁,若说合得来的话,苏蘅与二嫂季氏更要好,估计是因为年岁相当。 向妈妈神色有些迟疑:“先前小姐那番话,用来说二夫人似乎更合适一些。” 苏蘅挑眉:“嗯?” “小姐不提起二夫人,奴婢都快忘记这么个人了,”苏蘅倒是不信向妈妈真的会忘记季氏,只听她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夫人似乎与小姐生了嫌隙,她从来不去看小姐,小姐回来,她也不知是怎么的,哪一次不是就刚好病着了,想来这一次,她也“病”着了——小姐若说大夫人对小姐冷待,会不会是因为觉得是小姐把病气过给二夫人,所以远着小姐以免自己也病着吧?” “胡说什么呢,大嫂不是这种人,”虽然心中不快,苏蘅也不会觉得严氏是怕这种事的人,想了想道:“二嫂既然病了,帮我准备礼物,我们去看看二嫂吧。” “以往二嫂病了,我是怎么做的呢?” 向妈妈愣了愣:“因为大夫人总说二夫人和小姐身子都不好,最好不要见面以免加重病情,故而每次回来,都只是差人把东西送过去而已……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 “小姐可是疑心他们偷奸耍滑克扣了东西,惹得二夫人不快?想来是不会的啊……”向妈妈说着说着便有些不放心:“不行,小姐既然问起了,那我还是去查查他们是不是办事不利——” 苏蘅笑着摇头止住了向妈妈:“向妈妈别多想,既然我许久未见二嫂了,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对了,我出嫁前二嫂刚有了身孕,虽然我之前定是见过的……可是于我而言,还是初见,你帮我准备表礼吧。” 向妈妈对于苏蘅的话向来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便去准备东西,苏蘅便吩咐扫红:“扫红你在院子里看着。” 苏蘅蹙眉——煮雪留在了薛家,扫红和向妈妈跟了过来,而今扫红留在兰院,她身边就跟了个向妈妈——兰院里原本留着的人,毕竟也不是她以前用惯了的人,而今是严氏管家,严氏对她又是那般态度,苏蘅一时之间,也不敢用这些人。 想了想,她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啊,做什么去哪里都不甚方便的样子……以前她身边,何时缺过人? 先前以为自己能适应,而今想来还是不行,要不要找许氏要几个调理好的丫鬟带回去呢?然而想想严氏的态度,苏蘅摇了摇头——罢了,还是自己从外边买吧。 就她和向妈妈两人行动,虽然人少,可倒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人少的话不那么显眼,她们又是熟门熟路的——想着严氏既然不让自己和季氏接触,那她们去见季氏,最好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晓的好。 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摸到了二哥二嫂的院子外,却发现两个健壮的仆妇挡在了门外。 也不知是在防着谁。 苏蘅叹了口气,想要避开那两个仆妇进到院子里,似乎有些难办。 正想着办法呢,里边出来了一个丫鬟,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朝门口两个仆妇笑道:“我们夫人已经歇下了,两位妈妈也辛苦了,不如也去歇歇吧,这日头可毒得狠呢,千万别连累两位妈妈晒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才是。”说着似乎往那两个仆妇袖中塞了什么。 那两个仆妇连忙把荷包还给那丫鬟:“紫苏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俩了,我俩也是奉了夫人的命在这里守着,万万不敢擅离职守,左不过是几日工夫,紫苏姑娘回去劝劝二夫人,忍忍便过了。” 名唤紫苏的丫鬟笑得很勉强:“我们夫人的性子,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别说是几日,就是半日,她也是呆不住的。” 她将那两个荷包再度塞给两人:“两位妈妈就通融一下吧,我们夫人就是待得烦闷了,想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你们放心,我们夫人说了,绝对不会去打搅那一位的,你们也不必太过小心,更不必去知会大夫人……我们夫人就是走走就回来了。” 那边还在你来我往,苏蘅却已经乐了,一不小心便笑出声来。 “谁——”那边三人倒是异口同声。 苏蘅带着向妈妈走出树荫,没理会那两个仆妇,只朝着紫苏道:“听说二嫂病了,我来看看二嫂。” 三人朝苏蘅福礼,紫苏眼珠子转了转,便往里边通报去了,只那两个仆妇拦着苏蘅:“二夫人身子不适,姑太太还是不要进去了以免过了病气——” 苏蘅瞥了那两人一眼:“我记得你们是大嫂身边的人吧?什么时候跟了二嫂的?” 两个仆妇面容一敛:“奴婢一直都是夫人身边的人。” “那你们为什么守在二嫂这里?还不让二嫂出门?”苏蘅轻轻一叹:“大哥和二哥之间可是有什么龃龉?大嫂做得这般明显……唉,兄弟阋墙,不是好事啊。” “姑太太慎言!”左边的仆妇连忙道:“并没有的事。” “有没有我不管,”苏蘅摆摆手:“我只问,我现在要进去,你们是不是要拦我?”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没有让路的意思。 苏蘅冷笑:“原来你们守在这里,是为了拦我啊。” 不理会那两人面上的尴尬,苏蘅继续冷笑:“回头我便去问父亲问祖父,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在苏家,连多走几步都有人拦着了!” 那两人连忙跪下赔罪,苏蘅听了几句,不耐烦道:“让我不问父亲也可以,你们回去问问我那个好大嫂,问她是不是我嫁人之后,就不是祖父的孙女、父母的女儿、兄长的妹子了?是不是就把我当贼防了?” 那两人连称不敢,苏蘅冷笑:“你们当然不敢,我那个大嫂可不一定了。”对于先前严氏拦着自己不让与许氏说话的事,苏蘅不可能不介意,既然不好直接质问严氏,那就拿这两人杀鸡儆猴给严氏传话吧。 “还不快走!”苏蘅上前一步:“还是要我着人绑了你们去?” 把两人迟疑了一下,双双退下了,苏蘅这才上前,院子里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苏蘅皱了皱眉头:“我还当你多受委屈,原来是要养胎!养胎还不安生呆着!”话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安心了许多,又觉得有些羞愧……或许她真的误会严氏了? 然而下一刻却迟疑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季氏有了身孕,而她不久前刚小产,此刻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季氏却似乎没有什么避讳,见她没过去,挺着肚子便过来拉她:“走走走,阿蘅扶着我到园子里走走,真的是快憋死我了。” 苏蘅闻言失笑——这二嫂,倒还是老样子没变,虽是经年未见,苏蘅倒也觉得自己和这二嫂并不似向妈妈口中那般的关系,只怕……其中有什么误解吧。 看了看那两个仆妇离开的方向,苏蘅蹙了蹙眉头——她的大嫂…… ☆、第014章 身不正 苏蘅放下心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围着生怕季氏摔了的四个丫鬟,笑了笑:“紫苏、白芷、红蕖、碧荷——你也太懒了吧,从小到大,你身边丫鬟换了几遭,取名来来去去还是那几个。”不过不换也好,她随意乱猜,总能猜中季氏身边丫鬟的名,总不会有人疑惑,像许氏和严氏身边的丫鬟,她就不敢随意开口。 “叫什么名不过是顺口罢了,”季氏浑不介意:“像你和大嫂那样?身边的丫鬟取个名都要取出个花样来,也不怕哪天弄混了?” 她倒一向是直来直去的脾气,苏蘅也不介意,只是问她:“大嫂为什么不让你我相见?” 总不能是嫉妒自己与季氏要好,担忧日后分家自己偏向二哥二嫂吧——那岂不是真成了兄弟阋墙了?何况就算自己偏向二哥二嫂也没用,分家这类的事,向来是有先例在,二哥二嫂能得的毕竟是有数的,想来严氏还不是这样的人。 “不就是失口说错了一句话么!”季氏愤愤不平:“竟防着我这么些年!还有你也是的!我不信那事你会不知!何苦时候埋怨起我来,每次都避而不见的。” “我避而不见?我埋怨你?”苏蘅倒是惊奇起来了,明明向妈妈不是这样说的:“不是每次我回来你都病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闭口不言了。 想不明白严氏此举到底是为何,苏蘅不满好奇,小心地试探道:“所以你说的那事……到底是何事?” 第11节 “你竟然不知!”季氏比苏蘅更惊奇:“你居然真的不知!” 苏蘅蹙眉:“到底是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季氏看了苏蘅一眼:“你现在肯定是已经知晓了……就是去年妹夫出了丁忧进了监察院的事,你跟他朝夕相处,没道理这事你都不知。” “监察院,就是御史一流……”苏蘅蹙眉:“他一开始是进的翰林院,之后丁忧……他在翰林院也没呆多久,怎么就到了监察院?” 顿了顿,苏蘅又道:“他哪来的门路进的监察院?” 其实她隐隐猜到是为何,却还是听季氏道:“还不是走了陆家的门路。” 陆家,以陆太爷为首的陆家,是二皇子的外戚,而苏家……因为许家是后族的关系,自然是太子一党,陆家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与苏家多有不和。 苏蘅想起先前自己曾经骂薛牧青的那句话——“我不知道如今你官至几品,但是你敢说你没有沾苏家的光”——而今想来也觉得讽刺——薛牧青还真的没沾苏家的光,他沾的是苏家死对头的光。 严氏对她为何事这般态度,苏蘅心中倒也有了成算——原来并不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或许因为薛牧青的缘故。 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并没有多轻松,她想起之前她说要回娘家,薛牧青那句“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会怨我恨我”是什么意思了—— 陆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家的野心在这个王朝不算是什么秘密——与同为勋贵,但是渐渐没落低调的后族许家不同,陆家更张扬一些,子孙也更成材一些,依附他们的人也更多一些,在京中、地方皆有人脉,当初陆太爷送淑妃入宫,本就是奔着皇后的宝座去的,只不过先帝与当今都忌惮陆家,扶持了许家的女儿上位压陆家一头罢了。 先帝的皇后、而今的太后是许家的,当今的元后、继后也都是许家的——因为这事,陆家对许家早有不满,顺便对许家的姻亲也多有打压,饶是这样,祖父苏会仍旧是顶着陆家的打压坐上了相国的位置,与陆家分庭抗礼,两家自来水火不容。 而如今,薛牧青却倒戈向了陆家。 这可不仅仅是政见不合的问题,与祖父苏会的清正己身不同……陆家结党营私谋求私利之事也不算新鲜事,她不是说薛牧青一定非得靠苏家……可是若薛牧青投靠了陆家,她会怀疑……薛牧青人品有碍。 她脾气不好,但自认是光风霁月之人,若是薛牧青跟着陆家做了有悖良心之事,那么他这个人的可恶之处,远远大于之前他对她的种种不好——若他在这种大事上有亏,那么哪怕他对她有千般好,苏蘅也难以接受……她总不可能跟一个恶人过日子! 苏蘅面上变化莫名,季氏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大嫂有先见之明,我的确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见她有些懊恼,苏蘅平复自己的心绪:“无妨,你继续说吧,我能承受得住。”她总要知道,薛牧青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苏家对他心生芥蒂,这些事,若她亲自问薛牧青,只怕他根本不会说。 “一年之前,妹夫甫进监察院,便寻了你二哥的错处,我那时候气不过,不过是和你抱怨了几句罢了,你二哥的确因不谨慎而失误,作为妹夫,他不想着提点你二哥却摆到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过分了些,不过后来祖父提点了几句,我也明白过来了,只可惜大嫂不信我,非要拦着不让你我见面……”季氏想了想:“我倒是把这事揭过了,但只怕大嫂那里没那么容易翻篇呢……这一年来,你大哥那边……严家、许家、顾家、秦家、魏家……哪一家没被妹夫寻过错处,虽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可妹夫此举,也的确是有些过了。” 苏蘅只觉得心内堵得慌:“这些人家,多是太子一脉……他难不成已经彻底跟陆家同流合污?被人当枪使来削弱太子的助力?” 季氏惊觉自己失言了,连忙闭口不接话,苏蘅越想越不对劲,与季氏沉默了一会,严氏匆匆忙忙赶过来道歉,原本因为拿话刺严氏心中本有些愧疚,此刻也没了心情理会,只神色恹恹地回了兰院。 待得苏会父兄一一回府,苏蘅沉思了一下午,决定求见苏会。 书房外,苏蘅只是让人通传了一声,苏会便让苏蘅进去了。 如果说,五年之后,许氏的样貌让苏蘅感到震惊的话,那么苏会的样貌,则是让苏蘅感到了心酸。 苏蘅出嫁前,苏会刚好过了他六十六岁的寿辰,而今算来,他已年逾古稀,当年只是花白的头发,而今已经全白,当年还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而今面上却多了几分疲累。 不过看到苏蘅,倒也还是一脸的慈爱:“阿蘅啊,怎么想起来看祖父了?” 他语气里,有淡淡的埋怨,苏蘅想起向妈妈说过自己这几年很少回娘家,不免有些心虚与不安,原本想要问苏会的话也不忍心再提起,只是笑了笑道:“许久未见到祖父了……祖父这是不乐意见到阿蘅?” 苏会叹了叹:“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苏蘅迟疑了一会,铁了心道:“祖父……我就想问问……如果我与薛牧青和离,这家中可还有我一席之地?”她知道,就算许氏答应了也没用,这个家做主的,还是苏会。 苏会皱了皱眉头:“这事情,我们之前不是商议过了吗?” 苏蘅心虚,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纳妾一事,他固然有错,可不也证明了他有担当?”苏会长叹一声:“孙女婿是这样的人——认定一条道,便一路往下走,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相负——你是他的妻子,他心中自然是有你的,那个妾的事,不过是意外罢了……你也不要太过介意……外边的男子……房中放几房妾侍都是寻常,他这样的,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认定了一条道,便一路往下走,那万一这道是错的呢,也一路走到黑吗?再说了我没看到他的担当,我只看到了他的出尔反尔,”苏蘅道:“当初他明明答应了祖父你说他不会纳妾——” “可当初毕竟是我们家强人所难,”苏会叹道:“他明明可以不答应——虽然他事后没有遵守诺言,可我还是那句话——阿蘅,他这样的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可祖父你没纳妾……父亲没纳妾……兄长也没有纳妾……”苏蘅有些不忿:“为什么偏偏他要纳妾?” “阿蘅!”苏会声音稍稍重了些,随即又怕吓到了苏蘅一般,将声音缓和下来:“阿蘅,你难道信不过祖父看人的眼光?” 苏蘅眼睛一酸:“我不是信不过祖父……我是信不过自己信不过薛牧青——” “既然你信得过祖父,”苏会似乎很累:“听祖父一句劝,好好过日子,不要瞎想……你这脾气,我总是放心不了,你俩闹到今日这般地步,他固然有错……你难道就无辜吗?” 苏蘅想说自己的确无辜,做下那些事的人又不是她——想了想,还是不敢说出口,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是不是我若与薛牧青和离……你们便都不认我了?” “别多想,”苏会揉揉眉头:“你永远都是我的孙女、你父母的女儿、你兄长的妹子……这一点不会变。你出嫁这么多年,你以前住的兰院我们也一直好好地留着,你想住,随时都可以回来住,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这一点,也不会变。” “可我过得一点都不好,”苏蘅忍住眼泪:“我还是想和离——我想过了,若是家里容不下我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立女户——” “阿蘅!”苏会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这般冥顽不灵!不过是一两个妾室罢了,虽然我们家中没有,可是当初你出嫁前,也是学过一些手段的,就因为一两个妾室闹得要和离,到时候说出去,不占理的还是你。” “祖父你便是这般看我的?”苏蘅音调也拔高:“在祖父眼里,原来我就这般的不堪、这样小家子气?” “我承认,我之前想要和离,的确是因为那两个妾室的关系……”苏蘅压低了声音:“可是我也知道,我不占理,如祖父所说,他这样的,已经是难能可贵,我回来之前,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好好过不提和离之事的。” 苏会打量了她一眼:“那你怎么这么快又变了卦?” “祖父……”苏蘅迟疑地开口:“您告诉我,薛牧青是不是投靠了陆家?” 苏会沉默了好一会:“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苏蘅摇摇头:“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会沉默不语,苏蘅便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她叹口气:“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家中成年的男子都拉出去审问,十个有八个是不干净的——他若是真的投靠了陆家,那便是为虎作伥!其他的什么事都能忍,唯有这点忍不了……他对我好不好,不过是我与他的事,只要他对我好,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可他若是为陆家做事,那就是德行有亏,我只要想到日后会有人指着我鼻梁骂我是贪官污吏的妻……光是想想,便觉得羞愤欲死!” “我们家世代清正持身,”苏蘅十分不忿:“我嫌薛牧青他脏!” ☆、第015章 不能退 “阿蘅!慎言!”苏会呵止道:“他好歹是你夫君,你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家自小教给你的礼仪呢?你都丢哪里去了?” 苏蘅被苏会突然的怒意吓到,想说什么,却语塞了。 “更何况,他为什么投靠陆家——”苏会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苏蘅嚅嚅嘴,终究没敢说她不知道。 “你与他成婚多年,我也不知你们为何如同冤家一般剑拔弩张——或者说我也不知道你对他何来那么深的成见,”苏会别开脸:“当初他出丁忧,是你阻拦我与你父亲不让我们寻门路给他补缺,还出言讽刺,他是男子,听了你那样的话,自然是只能自己去寻出路——而今你过来反咬一口,这样像话吗?” 苏蘅不知道有这件事,不免有些心虚,然而想了想,若是自己与薛牧青不和的话,这种事估计自己做得出,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该跟陆家沆瀣一气!” “你祖父我活了七十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苏会无奈地叹气:“哪怕立场不同,我也还是得为他说句话,孙女婿这人目光澄澈,是光明磊落之人,纵然身处污淖,也能紧守本心,不是坏人——” 苏蘅还是嘴硬:“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这个意思吧?”听到苏蘅拽文,苏会反而笑了,也不生气:“但你与他是夫妻,朝夕相处,夫妻一体,你为什么不肯信他其实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苏蘅愣了愣,张了张口——她不是不肯信,她是不敢信……婚前他答应过祖父的话言犹在耳,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她如何肯信?哪里敢信? 苏蘅笑了笑,不再接话,随即讽刺地想,自己这笑里,大概带着嘲讽吧——嘲讽薛牧青,更嘲讽自己。 苏会拿她没办法,只好问道:“阿蘅,你纵然不信他,总该信得过祖父的眼光吧?” 听到他又重复了这话由,苏蘅沉默,知道苏会这是不答应自己与薛牧青和离的意思,当然,她自己也还是有几分疑惑——真的是她把他逼到陆家去的吗? 如果是的话,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理亏——苏蘅想了想:“我信得过祖父……那我便听祖父这一回……只是,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的话……到时候我希望祖父不要再拦着我。” “其实他背靠陆家……”苏会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迟疑:“也没什么不好。” 在苏蘅细数陆家的罪行之前,苏会连忙道:“若是他日……二皇子登基,我们家是绝对讨不了好的,到时候,至少能保全你——” “二皇子为什么会登基?”苏蘅完全不懂,话音方落,便被自己想到的事情给吓到了:“难不成……太子而今式微?”随即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苏会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于苏蘅不知世事感到无奈:“也对……你守孝三年……身子又不好,不过问外事也是寻常。” “难不成太子他……”苏蘅摇摇头:“不可能的,陛下那么宠爱太子!” 苏会顿了顿:“去年围猎,太子惊了马……后来虽然有名医延治……可是而今太子行动之间……依然有些……不利索。” 苏蘅默然,苏会说得尽量小心,但是苏蘅明白……太子跛脚了。 一个身子有残缺的储君……如何服众? “我没有姐妹,这辈子也只得了你父亲一个儿子,你父亲两个儿子,却只得了你一个女儿,你祖母过世得早,你母亲所在的许家三房又是跟我们家一样有不纳妾的规矩在,故而我们家对你的教养,可能与寻常人家有些许不同,”苏会叹气:“又因为你身子自小不好,我们也不愿意一味将你拘在后宅,一贯把你当男孩教养,时局之事,也从不避讳你……却不曾想你不过出嫁几年,尽然便将这些都抛却了……女子虽身在后宅,却也要懂些朝堂风向才好,否则如何思变如何应酬?” 苏蘅自觉理亏:“阿蘅省得了。” “我当初为你父亲求娶你母亲,便是因为许家虽然也是勋贵出身,但是三房没有袭爵走的是仕途,你外祖父与外祖母感情甚笃,家中也没什么糟心的小妾之类的,”苏会虽然对苏蘅有些失望,却还是为她分析道:“那时候,我以为许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但是许家大概也就止与此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数——毕竟太后和先皇后都无子……谁会想到,你四姨后来又入了宫,几年之后身居凤座还生了太子呢。”许氏在许家姐妹中排行第三。 “你母亲所在的许家三房虽然没有长房、二房那般荣耀,仕途却也是顺畅,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再怎么说,都还是一家人,”苏会有些感慨:“只可惜,从立太子那时候起,我们苏家,便注定要和许家绑在一处了。” “当初陛下提拔我,你以为陛下真的是看着你祖父我的名声以及德行吗?”苏会嘲讽的一笑:“我的名声和德行固然重要,却还不足以支撑我坐上这位子,陛下抬举我,为的,便是给太子铺路罢了。” “我今年已经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年纪,早二十年前便该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可是我没有退,”苏会问她:“陆家总是攻讦说我是贪恋权势、倚老卖老,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比谁都想退,我一直想致仕——可是我退不退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先帝与陛下都不愿意外戚坐大,所以属意淡然不争的许家,许家也老实,即使出了三个皇后,也没有趁机结党,许家长房、二房,一个公府一个侯府,当家之人都只是领虚职而不居实权之位,你外祖父虽然也曾官居高位,但只是在礼部且早早便致仕了——然而陛下厚待许家,为许家找的姻亲哪一家不是极好的?为什么?因为陆家渐渐势大,许家若依旧不济,太子没有强力的支持,是斗不过二皇子的。” “何况而今太子的腿脚不便……若我再退了,太子这边便彻底没人了。” “太子身边那么多侍卫,怎么可能会惊马受伤?”苏蘅想起那个笑起来便让人觉得信任与安心的“表哥”,不由得有些心酸:“是人为吗?是谁?二皇子还是陆家?” “人为肯定是的,只是他们做得隐秘,就算我们猜到是谁,也没有证据,”苏会眉头蹙起:“陛下那边……或许查出了什么,只可惜他秘而不宣,我们私底下商量……陛下只怕是打算放弃太子了……而今虽然还没有废太子,但是太子那情形——”苏会摇摇头,不肯再说,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看好太子还能上位的可能。 “裴三郎呢?魏九郎、秦五郎呢?”苏会想起太子身边的几个人:“那些侍卫也罢,他们怎么就由得太子出事?” “魏九被人构陷丢了官职赋闲在家,秦五被支开了,至于裴三……别说裴三了,整个裴家都没了,”苏会不胜唏嘘:“整个裴家还有宋家都给他陪葬了,只余他三叔一个却也难成气候。” 苏蘅愣了愣:“宋家?裴三郎的妻子是宋家的、裴家二房的夫人也是宋家的……是裴家二房害死了他?” “那宋浅也是个傻的!”苏蘅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别管她跟裴家二房什么关系,既然嫁给了裴家长房,自然就是长房的人,二房自然就是外人了,裴三郎他日是要袭爵的,不出意外她的诰命甚至比她那个姑姑还高,毕竟陛下当初许诺过的——宋浅果然是人如其名眼皮子浅!什么叫‘妻’——妇与夫齐为妻,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外人合谋害死自己丈夫,就算陛下没让他们陪葬,她自己也做了寡妇——简直是蠢笨如豚!” “妇与夫齐,”苏会挑出她话里的几个字:“你既然能看得透别人家的事,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了呢?” 苏蘅当即默然。 “我与你说这些,”苏会问她:“你可知道我用意?” 苏蘅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太子式微,虽然陛下看似没有废太子立二皇子的心思,可是未来谁能预料?”苏会轻声一叹:“别人家都好抽身,唯独我们家和许家……只要二皇子上位,不管是陆家还是二皇子,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尤其是我,这些年与他们作对,坏了他们不少事挡了他们不少财路……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清算……你父亲、大哥二哥……我纵然有心给他们另寻出路,却也不敢妄动……我若是一动,太子这边的人心便散了……” “只怕我们家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浩劫,”苏会笑了笑:“唯一可幸的是,孙女婿毕竟跟着陆家,至少你是能够被保全的。” 苏蘅不愿意见苏会如此悲观:“不会的,不会到那地步的。”她始终无法接受,太子怎么就会跛脚怎么就会失势了呢。 “二皇子不可能上位的,”苏蘅细细思索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的二皇子:“他那种好高骛远不学无术之人,一旦上位,整个天下都会乱了套,陛下不会连识人之明都没——” “阿蘅,慎言,”苏会叹气:“这世间有些事……哪怕是身居高位如陛下那般,也还是有无可奈何之时啊。” 苏蘅还想辩驳,苏会又叹道:“阿蘅,你答应我,回去好好过日子……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够帮扶娘家……我和你父兄……大概是难以抽身,但是你母亲和两个嫂嫂,还有你几个侄儿侄女……你能救则救。” 苏蘅听出苏会话里的郑重其事,原本想要说的话终究是咽住,含泪道:“是,祖父,我听你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祖父这是在托付后事。 第12节 ☆、第016章 薛云珏 在苏家住了两日,恰逢薛牧青休沐,苏蘅纵然有千般不舍,还是决定跟薛牧青回去了。 想起苏会的话……纵然苏会信他,苏蘅自己却是不敢信的,可是想到因为听苏会的话不与薛牧青和离……甚至于有朝一日太子落败,她甚至还得反过来依附薛牧青,让她十分不快。 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扰人心绪的念头摇出去,对薛牧青道:“回头我让向妈妈找中人过来,我院子里添些仆妇与丫鬟,你那里还有婆婆那里,要不要也添置一些人手?” “不必,我与母亲身边的人够用了,”薛牧青摇头,似乎并不介意:“银钱的话,你找初晴拿——” 苏蘅变了脸色:“家中事她在管着?” 薛牧青连忙道:“回头我让她把账册钥匙交给你,反正你而今身子也好多了。” 苏蘅嗤之以鼻:“我才没兴趣管这些事呢!” 顿了顿,苏蘅又道:“我自己要找的下人,我自己出身价钱,月钱也是我出,又不是养不起。”她才不愿意和夏初晴打交道呢。 “你是主母,这些事自然该是你管着的,”薛牧青和缓了声音:“再说了,初晴那里有大哥儿要照料,也忙不过来——” 苏蘅看了他一眼,薛牧青似乎意会了什么,缄口不言。 想到那个所谓的庶长子,苏蘅心中还是有些不快,到了府内,薛牧青原本要她与他一道去给薛老夫人那里,苏蘅又想到自己第一个孩子……那个据说被薛老妇人一剂虎狼之药害死的孩子,心中又有些闷闷的:“不去了,婆婆似乎也不太乐意看到我,你见了她跟她说一声我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了……想来,她也不会介意的。”她估计还害怕苏蘅过去给她过了病气呢。 薛牧青沉默了一会,终究是没有强求:“那你好生安歇……我见过母亲之后,便回去了。” 苏蘅看着他走了,唤过向妈妈:“向妈妈……我们去看看司琴的孩子吧。” 这几日,她在苏家逗弄自己几个侄儿侄女,她以前不是很喜欢孩子的,可是而今却是欢喜极了……可惜,她永远不可能孕育自己的孩子了。 想起那个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司琴,想起向妈妈说过司琴的丈夫是不着调的担心司琴的孩子会受苦,她一直都不敢去想那个孩子……此刻再回到薛家,不免想起来,不由得便有些揪心。 向妈妈似乎也是关心那个孩子的,听闻苏蘅要过去,劝了几句说自己过去,然而苏蘅不放心,便也由着苏蘅了。 司琴嫁的那人名玉书,姓李,和醉墨嫁的云书一样,都是薛牧青以前的伴读——而今都升了管事。 到了下人住的地方,找到李家,却只见门关紧闭。问过邻居,却说李管事上差去了——家中的母亲串门去了,至于问起孩子……都说没见到,那两人谁都没带着。 苏蘅怒不可揭,找人撞开了李家的门,带着人长驱直入,好不容易才在李母房内找到了一个襁褓。 出生不过两三个月的婴孩,被随意放置在床上,小孩似乎哭得都岔气了,声音小得跟猫儿似的,满脸通红,苏蘅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烫得吓人,想都没想,苏蘅抱起襁褓,带着向妈妈和扫红便往府外走——此刻再请大夫来府中,只怕是来不及了。 出了薛府,就近找了间医馆,大夫一见小孩情形不好,连忙接过诊治。 苏蘅吩咐向妈妈:“向妈妈,你现在立刻去找中人,其他的都不急,赶紧找个干净的奶娘过来。” 她想起进去时看到案上被打翻的糊状的东西——才多大的孩子,居然就喂这个!而且看情形连糊糊小孩都未必能吃得着——这李家,一个老的一个壮的,居然完全都靠不住! 不由得又想起司琴——若不是她连累了司琴,司琴的孩子又怎么会受这种苦?没娘的孩子,还摊上那么一个爹和祖母……苏蘅甚至不敢想象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大夫过来的时候,见到苏蘅在落泪,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位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令千金虽然看着凶险,好在救治及时,不会有大碍。” 苏蘅愣了愣,本来想要解释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心里有种莫名的东西似乎在膨胀,瞬间充盈了她的胸腔,苏蘅瞬间便下了决心——她要收养这个孩子,不是帮司琴养这个孩子,她要这个孩子,成为她的孩子,她要这个孩子以后不会为奴为婢,她要好好教养、娇养这个孩子。 谢过大夫付了诊金,苏蘅让扫红抱着孩子,自己慢慢走着,思索收养这件事的可行性。 此地离薛家也不远,出来时太急,没带马车,苏蘅想静静,也没让叫马车,走了一会,便看到薛牧青迎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跑到外边来了?” 苏蘅不说话,薛牧青便也不再言语,等回到了院子,向妈妈也正好带着中人以及三个奶娘过来了——她们运气倒好,临时起意要找奶娘,中人手上居然刚好有人。 苏蘅打量了那三个奶娘一眼,见她们身上的衣物虽然不是顶好的,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针脚也绵密,再看样貌也还看得过去,便朝着向妈妈点了点头:“看看囡——看看小姐她更愿意与谁亲近,那便留下谁——” 向妈妈看了苏蘅一眼:“小姐?” 苏蘅点头:“对,以后她便是你们小姐了,你们改口叫我夫人吧。” 薛牧青原本有疑惑,不知道苏蘅她们在做什么,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向妈妈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奶娘和孩子到了里屋。 苏蘅这才朝薛牧青道:“我要养那个孩子。” 薛牧青不置可否:“你开心便好。”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苏蘅低头:“我是说,她是我的孩子。” 她看了薛牧青一眼:“至于她的生父还有祖母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什么的……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她一直觉得即使是奴仆,也不该就像货物一样随意被人发卖,可是今日她的确是气极了……若是她晚到了一步,这孩子不知道会怎样……哪怕是救过来了,只怕也会留下病根。 那是司琴的孩子,与她自小长大情同姐妹的司琴的孩子——司琴跟在她身边就跟副小姐一样,嫁了人却要受着苦——苏蘅蓦然有种许氏一般的心情。 苏蘅承认她就是迁怒了,反正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发卖几个奴仆本就是常事,她以前没做过这等恶事,今天却是觉得即使这样都还是太仁慈了。 那两人简直死不足惜。 薛牧青沉默了半晌,没有出声反驳,向妈妈带着中人还有奶娘出来,揉了揉眼眶:“小——夫人,小姐她不挑,似乎都颇为欢喜。” 苏蘅知道向妈妈为什么伤心——这孩子为什么不挑,因为之前她怕是饿得狠了。 于是那两人更是不能姑息! 苏蘅点了点头:“那就都留下吧,再看看几个月,最后小姐和谁最亲和便留下谁,至于另外两个,到时候也会给双倍的身价钱给你们放籍……当然,若是小姐她不分彼此都亲近的,只要你们愿意,都留下也可以。” 苏蘅转向了中人,向妈妈意会道:“姓岑。” “岑家的,”苏蘅点点头:“她们都愿意签死契吗?” 只有一个因为有家累不愿意签死契,苏蘅也不强求,指了指剩下的两个:“这两个都签下了。” 苏蘅爽快,岑家的做成了一笔生意自然也喜笑颜开,苏蘅看她不似偷奸耍滑之辈,便与她商议买仆妇丫鬟的事:“……仆妇的话……我要四个……多些也可以……要懂规矩忠心的、尤其是要孔武有力的……”她照着严氏给季氏守门的那两个仆妇来选的,甚至更苛刻一些……至少,不能因为别人吓一句便怕事的。 “丫鬟的话,倒是无所谓,只看眼缘和规矩教得怎样,你有好的,下次便带来吧,”苏蘅拈了拈茶杯:“另外,我还有一门生意送上门给你。” 她看了薛牧青一眼,薛牧青似乎已经想通了,给她比了一巴掌,苏蘅点头:“我这里有五个犯了错的仆从,我不要身价银子,直接送给你,唯一的要求是——你把他们卖得远远的,越远越偏僻最好,让他们一辈子都回不到京城的那种。” 不要钱的生意上门,岑家的自然乐意,跟苏蘅约定了时日,便带着那个没有签上的奶娘走了,约好明日午后带着人过来,顺便把苏蘅这边的人接走。 摒退了其他人,苏蘅挑了挑眉头:“你可是觉得我恶毒极了?” 薛牧青摇摇头,不接话,只是道:“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养这孩子?” 苏蘅点头,薛牧青叹气:“这样也好……这样的话也就不怕她的亲人他日找上门来了。” 顿了顿,薛牧青又道:“你不必刻意试探我。” 苏蘅便甩手不理他,向妈妈带着两个新来的奶娘帮孩子洗净了身子,事出突然,来不及置备衣物,便只好包着,苏蘅接过孩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对向妈妈道:“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像司琴,真像。”说着说着,又有些伤心。 “囡囡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向妈妈抹泪:“司琴要是知道,定然会感激不尽——” “我不要她感激,”苏蘅摇头:“这本就是我欠她的……” 薛牧青眼见她俩说起司琴便又伤心,在一旁插话道:“她就没个名吗,只乳名叫着?” 苏蘅瞬间便止了眼泪,认真思索起来:“苏家我这一辈取名,男从乔木女从兰,下一辈男从金女从玉,司琴本姓玉,双玉便为珏,做苏珏好了,乳名的话——先前那乳名也太随意了些,看她眼睛水灵灵的……便叫淼淼吧。” 向妈妈拿了笔墨过来,苏蘅正要写下“苏珏”二字,薛牧青拿过她手上的纸笔,飞快写了三个字递给苏蘅:“薛家下一辈,取名从云,既然你帮淼淼选了珏字,那全名便是云珏,薛云珏。” 苏蘅皱眉:“是我要养这个孩子,与薛家又没有干系。” “既然是你的孩子,那自然便是我的孩子,”薛牧青不容她辩驳:“就这么定了,我找机会开了祠堂,将两个孩子的名字报给父亲。” 他说完便拿着写了名字的纸走了,仿佛生怕苏蘅喊住他一般。 苏蘅感觉莫名其妙的,回头看见一脸慈爱抱着淼淼的向妈妈,疑惑道:“那边那个的名字,还没入祠堂吗?取了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呢,”向妈妈摇着孩子,随口应道:“说是体弱,过了周岁再取名,所以才一直大哥儿大哥儿叫着。” 抱了一会,向妈妈才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把孩子交给奶娘:“我赶紧去寻几块柔软的布,做几件小衣服出来……要命了,光我一个人可做不来,之前忘记跟岑家的说多找几个女红好的!” 苏蘅失笑:“岑家的做惯了这些,不用说也省得的,向妈妈你也别太劳累,先做件穿上应付过去便好,其他的,你等人齐了吩咐她们做去。” 向妈妈摇摇头,也不反驳苏蘅不懂,忙拉着煮雪去开库房了。 ☆、第017章 夏初晴 夏初晴不情不愿地把账册搬来的时候,已经是几日过后。 苏蘅正在和谷妈妈询问淼淼每日的作息,顺便抱抱淼淼,和她亲近亲近。 苏蘅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是不是会记事,但苏蘅感觉淼淼似乎特别容易不安,无论何时何地,身边一定要有人,否则就会惊醒,她哭声一点都不响亮,就是那种小猫儿似的的一抽一噎的哭声,特别讨人心疼,但只要看到人,或者是谁把根手指头递给她抓着,她就会破涕而笑。 所有人里边,淼淼似乎最黏苏蘅,向妈妈打趣说,小孩儿最敏感,知道谁真心待她——苏蘅觉得向妈妈就是吃醋了,明明向妈妈待淼淼更尽心,苏蘅就是个甩手掌柜,得闲了才逗弄一下抱一抱,向妈妈却是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结果淼淼却偏向苏蘅。 也不过就是她们主仆间凑趣罢了,向妈妈跟了苏蘅那么多年,事事以苏蘅为先,对淼淼好,也仅仅是因为苏蘅要收养淼淼,她不会去考虑淼淼原本什么出身,不会觉得说淼淼原本是跟她一样的奴仆生的就有芥蒂,只要苏蘅开心,那么淼淼就是她的小主子。 这也是为什么苏蘅一直把向妈妈留在身边的原因,向妈妈这人出身不好,也不是苏家的家生子,只是当年许氏生苏蘅的时候,正是跟苏元朗在外任上,原本准备好的奶娘偏偏坏了身子,许氏临时在当地找了一个贫苦农户家的妇人充作奶娘,向妈妈那时候第二个孩子没能留住,对苏蘅便有些移情的意思,后来为了贴补家中,便一直呆到苏蘅三岁苏元朗要调职了才回家——结果回到家中,发现自己为奴为婢三年,所有月钱赏赐都给了家中,丈夫却前脚得了银子,后脚便娶了个二房,连自己大儿子也认别人做娘,对于自己这个去做了别人奶娘的生母深以为耻,向妈妈一气之下便和那家人断了关系,之后便一直跟着苏蘅。 向妈妈最难得是忠心,当初未出嫁前,苏蘅身边不是没有其他人,甚至宫里赐下的教养嬷嬷都有,然而苏衡自己是不爱受拘束的性子,借口薛家不大没那么多规矩,只带了向妈妈和几个丫鬟。 而今,苏蘅打算让谷妈妈,成为第二个向妈妈。 两个奶娘一个姓谷一个姓佘,佘妈妈是一家人卖身为奴,苏蘅索性跟岑家的把他们一家都买了下来,她家的男人顶了外院的缺,佘妈妈带着孩子留在府中;谷妈妈却是刚生了孩子没多久便夭亡,丈夫和婆婆容不下她休了妻,她无处可去,便卖身做了奶娘。 按理说,他们这样的人家,选奶娘最好是选家生子,只是当时情急,后来再找,苏蘅陪嫁的里边也没有合适的,便定下了这两人,或许有人会嫌谷妈妈这样的晦气之类的,苏蘅却不怎么介意,没有孩子没有家累也好,这样的话,或许她待淼淼会更尽心尽力一些。 苏蘅从岑家的那里买了十个年岁不等的小丫鬟,四个配给淼淼,四个自己留着,还有两个等调理好了打算给薛老夫人送过去——她要不要是她的事,苏蘅送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此外又从自己铺子里挑了两个绣娘过来,仆妇的话,岑家的说手上没有合适的,便不带来污苏蘅的眼,苏蘅想了想也是,那个年纪的仆妇,若是沦落到卖身为奴的话,要么是大家族里犯了事的家仆要么是日子过不下去的农户佃户之类的,前者怕是手脚不干净后者规矩一时半会也难学好,都不堪用——最后还是从自己庄子里选了三个过来应付着。 听到通传说夏初晴来了,苏蘅倒也没为难她,让人把她放进来了。 夏初晴带了几个帮忙捧着账册的妇人,进来之后碍于向妈妈瞪着的眼睛,不情不愿地跟苏蘅福礼,面上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晒的。 苏蘅不理会她,只把淼淼交给谷妈妈,淼淼有些不情不愿的,抓着苏蘅的衣角不肯撒手,那边向妈妈正把人让出去,苏蘅无暇理会,小心从淼淼手中把自己衣角拿出来,轻声道:“淼淼乖,等母亲忙完了再陪你。”又叮嘱了谷妈妈几句。 回头见到夏初晴还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很是震惊的模样,苏蘅面上有些不快,随手拿起一本账册扫了几眼,向妈妈送走了那些仆妇回头想赶夏初晴,苏蘅连忙阻止道:“向妈妈,留着她吧,待会我有事要问夏姨娘。” 苏蘅刻意加重的“姨娘”两字,似乎让夏初晴清醒过来,只是原本她有机会走不走,现在苏蘅不打算让她走,那无论如何她都得留下——向妈妈早已经堵住了她去路。 夏初晴似乎有些不安的模样,踟蹰了一下,想要上前:“那我来给夫人整理一下——” 向妈妈拦住了夏初晴,苏蘅也出声阻止道:“不必,用不着你,你等着便是了,有事我自会问你。” 夏初晴顿住脚步,站了一会站不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蘅瞥了她一眼,施恩道:“想说什么便说吧,趁着我现在心情好,不说便没机会说了。” 夏初晴迟疑了一会,终究是开口:“听说……夫人你把李管事一家都发卖出去了?” “怎么?你想为他们求情?”苏蘅将手上的账册看完,放置在一旁,又换了一本,看都不看夏初晴:“求情这种事,只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有用,事情都过了这几日,人只怕都已经出了城不知被送往何处,这时候才来求情,别人嘴里都说夏姨娘良善,原来也不过尔尔啊。” 夏初晴面色有些不自在,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苏蘅的错觉,她觉得夏初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下一刻,夏初晴却又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夫人这样做,也未免太过恶毒了些,李管事一家再怎么说,都是家中的老人,夫人不管不顾便把人发卖了,就不怕下边的人寒心吗?” 第13节 “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吗?”苏蘅挑眉:“我是正妻你是妾,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指责我吗?再说了,早说过真要求情不是你这样的,我是恶毒的话,你心中也不怎么敞亮,彼此彼此罢了,少在我面前卖弄良善,我懒得看,更何况在我看来,一个妾为几个犯了事的奴仆出头,这叫什么,惺惺相惜还是有利益牵扯?要么就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这样的人,更留不得。” “你就不能不把人往暗处想?妾怎么了奴又怎么了?”夏初晴皱眉,似乎对于苏蘅这种贬低人的话很是不满:“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只凭一己喜好便随意处置别人,把别人性命当草芥——这样的人,不是恶毒是什么?” “是啊,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优伶娼妓,有些人生来就是龙子凤孙,谁高贵谁低贱我不知道,”苏蘅无所谓的冷笑:“有人卖身为奴是出于无奈,出于生活所迫,高贵低贱我不予置评,可有些人委身与人做妾,那就是自甘堕落,这样的人,那的的确确就是低贱无疑。” “我与你讲道理,你却只句句针对我,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出身再高贵又怎样,挡不住骨子里的低俗!”夏初晴恼怒:“真不知你给他灌了什么迷汤!他得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比我好!” “薛牧青是不是瞎了眼我不知道,回头我帮你问他,”苏蘅换了一本账册:“至于你说我恶毒,别说发卖几个奴仆不需要什么理由,就算你非要我给出理由,我也能给你列出一长串他们的不是——” “你那是构陷!”夏初晴扬高了音调:“说得再好听又怎样?你做这些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毁尸灭迹罢了!你想抢人孩子,怕孩子长大认回自己亲人,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处置了她的亲人!” “还有司琴,司琴是谁——”夏初晴不理会苏蘅瞬间变了的脸色:“司琴可是为夫人你而死的啊……结果她这才死了多久,尸骨未寒,夫人你就发卖了她丈夫、婆婆,甚至还抢了司琴的孩子……你就不怕司琴死不瞑目半夜来找你?不,也不对,你会说,司琴对你忠心,你是在为司琴出气,可出气是这个出法?抑或者说你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能生,所以司琴嫁了人又死了,这样你就可以想法子收养了司琴的孩子……对,没准你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苏蘅打断她:“向妈妈!” 向妈妈应声上前给了夏初晴一耳光,苏蘅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发现很难:“你还不配提司琴的名!” “你说我不该找李家的出气,那我该找谁?找你吗?”苏蘅冷笑:“你别急,迟早有天会轮到你。” 夏初晴被向妈妈打得有些发懵,苏蘅周身发冷:“别跟我绕来绕去的卖关子,你一个卑贱的小妾,我没耐烦猜你心事,说什么求情——” 苏蘅面带嘲讽:“李玉书这人,哼,一个仗着自小跟着主子的情分在府内横行,私自克扣中饱私囊,毒疮一般的存在罢了,什么忠仆什么老仆,奴仆就是奴仆而已,面子多大?要你一个妾半个主子帮他求情?你可别让我疑心你与他有什么苟且才好!” “你凭什么污蔑人!”夏初晴不跳脚那才奇怪,然而恼怒过后,夏初晴似乎也冷静下来:“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我听说夫人你收养了司琴的孩子?” “听说?听谁说的?”苏蘅抢白,见夏初晴不答,苏蘅也很干脆,转向向妈妈:“回头把夏姨娘身边的人全部罚跪两个时辰,掌嘴二十下。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人乱说话!” “你这是滥用私刑!”夏初晴心急:“这种事哪里用得着别人跟我说?李管事一家刚被发卖,你院中便多了一个孩子,谁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苏蘅冷笑:“是不是跟你一个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夏初晴不忿:“这年头谁不注重血脉传承?你要一个奴仆生的孩子,跟我生的孩子平起平坐?” “嗬,这时候你不说奴仆也是人,奴仆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比谁高贵了?”苏蘅这次是连冷笑都欠奉:“既然提到高低贵贱,那我们就直说了吧,你还真是多想,淼淼怎么可能跟你生的那玩意儿平起平坐?你生的那东西,给我家淼淼提鞋都不配!一个庶子而已,哪怕是薛牧青唯一的血脉,只要我这个正妻不认,给你找什么由头比如说这孩子是你与别人通奸所生——分家的时候,你连一成家产都拿不到!” “趁着我还没这么‘恶毒’,”苏蘅好心提醒道:“安分守己一点,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你家淼淼?你的孩子?”夏初晴也被苏蘅激出脾气来了:“你根本不能生!什么你的孩子?那就是一个下人生的下贱货!你不能生不代表别人不能生!你是不是打算把薛家以后就留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凭她一个贱种也配?” 不用苏蘅吩咐,向妈妈已经上前又给了夏初晴两巴掌。 “不凭什么,凭我乐意,”苏蘅不再理会她,抓紧把剩余的几本账册看完:“别说薛家这点家业我看不上——就算我看得上,你也没资格管,我要是乐意啊,哪怕是收养十个八个儿子,来分薛家的家产,也轮不到你来多嘴!” “谁管你收养多少个儿子!你哪怕领养十八个儿子我都不在乎!”夏初晴失言道:“可不能是个女儿!薛牧青的女儿不能是被你这么儿戏地给定下了!” ☆、第018章 夏初晴 “嗬,我倒是奇了怪了,我领养多少个儿子你无所谓,领养个女儿你就跟我闹半天?”苏蘅反倒被她激得好奇起来了:“薛牧青的女儿这个身份,难不成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夏初晴缄默不语,苏蘅又问了一遍,夏初晴似乎也想好了说辞:“我就是担心夫人你养这个孩子,等她出嫁了之后,会把你的嫁妆都给了她罢了。” “再怎么说,我生的大哥儿才是爷正经的血脉,”夏初晴追击道:“夫人你的嫁妆也是薛家的,凭什么都留给这个跟薛家没有任何关系的野丫头?” “凭你也敢觊觎我家夫人的嫁妆?”不用苏蘅吩咐,向妈妈已经主动上前给了夏初晴两个耳光:“凭你也敢对小姐出言不敬?” “小姐?”夏初晴捂着脸,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一个奴仆生的孩子,天生的奴才贱种,你们也好意思称她小姐?也不看她配不配!” “她是我的孩子,她当然配,”苏蘅冷笑:“哪像你的孩子,别说是少爷的称呼,连一句大郎都当不起的,上上下下大哥儿大哥儿的浑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厮呢。” 夏初晴噎住,想了想,又是不忿:“总之,我就是不服她日后占了我孩子的家产!” “哼,家产,薛家的那点家产,”苏蘅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笑死了:“实话实说,薛家那点家业我是真的看不上,以后淼淼出嫁,哪怕我从我嫁妆里只拿出一成给她,就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而你生的那玩意,哪怕是给他薛家全部的家产,可能他也会有朝一日沦为乞丐——你放心,我呢,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若他有朝一日真的沦为乞丐,来我施粥的地方乞讨,一碗粥我还是舍得施舍给他的。” “再没见过比你更恶毒的人了!”夏初晴指责道:“你居然希望自己夫家倾家荡产!薛家倾家荡产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薛家倾家荡产你就能保得住你自己的嫁妆吗!天真!” “薛家是不是会倾家荡产关我什么事,至于说我希望薛家倾家荡产那更是笑话!”苏蘅冷笑:“薛家为什么会倾家荡产,你自己不最清楚吗?” 夏初晴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发懵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别找着机会就抹黑我!” “我抹黑你,你真看得起你自己!”苏蘅终于把手头上的账册看完,将账册扔到一旁:“既然说到家产了,那我们就好好来算算薛家的家产!” “你以为,我忍着你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出言不逊是为什么?”苏蘅一脸的“怜悯”状:“我要是你,放下账册不用人赶,自己都赶紧溜走了,而不是傻乎乎站在这里跟我争论,本来不想针对你,可你人都送上门来了,我不针对你,也真的是说不过去。” “薛家产业就那么些,左边这些,是当初我当家半年的账册,有店铺也有田庄,田庄我管的时候还没收成故可不理会,但是铺子每个月都有盘点,一向都是有盈余的,”苏蘅又从右边拿出一本账册,扔到夏初晴面前:“你管家不过四年,薛家的田产便被你卖了一半,铺子倒是多了三成,可是这么多铺子,居然找不出一家盈利的,全部都是亏损,反而还要从家中拿银钱填补掌柜、账房和伙计的月钱?” “夏姨娘,你就这点能耐也学人家管家理事?”苏蘅将右边的账册一股脑儿扔到夏初晴面前:“人呢,要懂得量力而行,没那个能耐,就别想着自己能做多大的事,你看别人开铺子有钱赚,殊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可多着呢,你这种人,守成都不足,什么都不懂就敢往上撞,还自作主张卖了田产买铺子,简直是蠢得没边了。” “管过家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好处,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爽快把管家权交出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苏蘅冷笑:“可你以为我是傻的吗?你弄出来的亏空,我凭什么帮你填补?怪不得惦记我嫁妆呢,想我拿嫁妆帮你补漏,想得倒是挺美的!” “把账册和钥匙收回去,给你半年,我每个月查一次账,若是三个月没看到任何起色的话——”苏蘅轻声道:“虽然你是良妾,然说到底也离不开一个‘妾’字,你这现成的把柄送到我手上,我要处置你,虽然比处置李管事那种人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办不到的。” “我给你机会,你可别把握不住,再来一次,我可不客气了,”苏蘅半威胁道,随即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管家这四年里,我院子里下人的月钱,我每个月的月例,给你七天,一文不少的补上。” “你这是欺人太甚趁火打劫!”夏初晴原本正在收拾账册,闻言大怒:“当初你自己管家的时候,你院子里的月钱就不从公中出的,都是你自己出的——而今公中有多少银钱,你刚看过账册你岂会不知!你嫁妆那么多,干嘛要在意这种小钱?” “你不说我还忘了,之前那半年你也给我添上,”苏蘅想了想:“从今儿起,我院中的月例月钱,你也记得每个月都不要少了——要知道,我虽然不太乐意养你生的那玩意,但是去母留子的话,当只阿猫阿狗般养着,倒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我嫁妆多,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觊觎,”苏蘅一脸冷漠:“该是我的东西,也轮不到你一个妾来克扣,除非你真的很想找死,你大可以不必理会我之前的话。” “反正我是很想把你送官的,你可千万别给我这个机会,”苏蘅起身:“我该去看看淼淼了……真可惜,你这样的姿色,哪怕把你卖了,也填补不了你造成的亏空。” “记住了,是半年,”苏蘅回头让向妈妈扶着自己:“还有,你也别想着做假账糊弄我,我看过的账册,大概比你读过的书都多——这么说其实也不恰当,我不确信你这人是不是真的读过几本书,看你那些字,不是这里缺几笔就是那里少半边的,还时常出现一些鬼画符,你这人,约莫是不识字的吧,也也难怪。” “你会遭报应的!”夏初晴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来,抬着被向妈妈打肿了的脸朝着苏蘅喊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你非要养!我倒是想看看,过些年她长大了,知道是你害死了她生身的亲人,会如何恨你!” “自己不能生,就抢别人孩子来争宠,”夏初晴嘲讽道:“我却不知道原来你苏蘅也是这种人!你所谓的骄傲你的不屑呢?任你出身再怎么好,还不是得认命?” “一个砍柴为生的樵夫,便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以砍柴为生的,哪怕是皇帝也一样,真要找不同的话,大概皇帝用的斧头,可能是金子做的吧,”苏蘅冷笑:“自己生孩子为了争宠,就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要孩子都只是为了男人那点宠爱?你别说,我还真不屑你这样的。” “至于淼淼,”苏蘅回头看她:“我怀着淼淼的时候怀相不好,生产的时候又险些出事,我们娘俩都不□□生,故而连洗三都没能办,着实是委屈了她——而今我与她渐渐将养起来,等过了三个月,我就会抱着她出现在人前,给她好好办一场百日,让别人家都知道我们家添了一千金。” 苏蘅半点没有脸红地把之前与薛牧青对好的说辞说出口,还不忘打击一番夏初晴:“这世间啊,就是这么不公平,顶着一个妾的名头,哪怕你再惊才绝艳,也是没用的,你生的孩子,注定要低我的孩子一头,你不服也没用——你又不是什么人物,不过呢,我觉得你应该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地方能说什么地方不能说,我相信不需要我提点,你也能懂。” “婆婆年纪大了,做小辈的呢,就不要拿一些小事去烦她了,让她安生养老,”苏蘅威胁道:“还有在外边如果我听到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别说半年了,半天我都嫌多,你自己保重。” “醉墨嫁的那个人,叫丁云书对吧?”苏蘅笑了笑:“听说薛家下一辈,孩子取名从云,他以前叫什么名不管,你若是不想自己的孩子跟一个奴仆名相似的话,便让他改了吧,毕竟,你可是不愿自己的孩子与奴仆平起平坐的夏姨娘啊,可别让我鄙夷你。” 送走了夏初晴,向妈妈打人似乎打得神清气爽,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现成的把柄,夫人干嘛放过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蘅看了看薛老夫人住的方向:“有她顶着,那一位多少还能安分一些——只要她不挑拨的话。再说了,打草惊蛇了也不好……我让你往魏家送信,可送到了?” “送到了,”向妈妈点头道:“傅夫人说,魏九爷应了帮夫人你查,但是假的户籍的话……他只能是尽力而为,未必能成事。” “那就好,”苏蘅叹道:“可恨我生为女儿身,前事不知,真要做什么,竟然毫无办法。” 向妈妈有些担忧:“夫人,薛家真的没什么银钱了吗?” 苏蘅有些幸灾乐祸:“是,除非夏初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否则薛家撑不到明年,就只能靠着薛牧青那点俸禄度日了。” 向妈妈不放心:“那夫人你的嫁妆?” “我是不会做这种亏着自己添补别人的事的,”苏蘅不无恶意的想:“等他们都败了,想要我养着,也可以,卖身给我,到时候向妈妈你帮我管着他们,不干活就不要给吃饭。” “那爷他……”向妈妈很不放心:“他知道薛家没银钱了吗?” 苏蘅沉默了一会:“他应当还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就算是也无所谓……他既然要做戏,那我们就陪他做戏,看看他什么时候会露出行迹。凡行过必有痕迹,一个人总不能欺世盗名一辈子的。” 向妈妈很是不安:“如果薛家没有银钱,那么他应该没有贪渎吧。” 苏蘅摇头:“不贪不渎未必就不会有其他的错,跟着陆家做事的人,怎么可能会干净。” 向妈妈叹气:“如果他真的——” “那么哪怕我告他我自己也要牢狱三年,我也不能放过他的,”苏蘅摇头:“向妈妈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安置好你们的……若我真有什么不测,你帮我照顾淼淼,等她长大,可以告诉她她的身世也没关系。” 向妈妈心里难受:“何苦非要到那地步。” “不会到那地步的,”苏蘅摇头:“那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只要他日登基的不是二皇子,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第019章 百日宴 虽说把管家权扔回给了夏初晴,但是对于筹备淼淼百日宴的事,苏蘅还没心大到让夏初晴一手操办。 对于夏初晴她只有一个要求——给她将薛老夫人瞒住,以免节外生枝。 薛牧青倒是觉得告诉薛老夫人也无妨——然而苏蘅信不过薛老夫人,她甚至信不过薛牧青,在她看来,有些事没有既成事实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说到底,淼淼毕竟不是薛牧青亲生,苏蘅顿了顿:“你若反悔也没关系,反正我一开始便打算让淼淼跟着我姓。”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将此事揭过,与她商议起请哪些人来。 薛牧青那边倒是简单,虽然当年因为高中状元一开始授官便比同年高了些,然而他不过在翰林院呆了一年便丁忧,出孝后得到陆家青眼,又擢升了半级,但说到底,也还只是小官而已,在京城这种地方毫不显眼,请来的上官、同僚、下属,品阶也并不高,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薛牧青这边要请的人家,苏蘅稍稍要上心的,不过薛家嫡系的几个长辈以及同辈罢了。 不管怎样,她想要给淼淼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薛牧青和薛家都是无法避开的。 苏蘅这边要请的,倒不怎么复杂。 苏家几代都是子息单薄,苏会和苏元朗并没有什么兄弟,虽然还有族人,也帮扶族人,但是于苏蘅这一辈而言,族人有些甚至出了五服之外,苏蘅又是外嫁女,与族人关系更是疏远,她亲近的,多是母族许家这边的亲戚。 苏蘅外祖母是秦家的,小姨嫁给了魏家,大姨母嫁给徐家,因为许家的关系,苏蘅与几个表亲关系自小就不错。当然,除了魏家以外,苏蘅更亲近许家的那些亲戚,与许家几个表姐妹更是亲厚,然而唯独有一人,苏蘅拿不准要不要把请柬发出—— 许家大表姐许明,年岁比苏蘅大了十岁左右,自小便喜欢照顾堂妹、表妹,苏蘅自己没有姐妹,对于许明这样的表姐,很是仰慕与喜爱,许明又是会做人的,即使出嫁了,也没断了姐妹情谊——苏蘅查看过过去几年来往的礼单,因为守孝或者别的原因,苏蘅与过去那些闺中好友、表姐表妹多多少少都有些生疏了,然而这个大表姐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变。 然而,苏蘅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想给许明发请柬——无他,许明嫁到了唐家,她的夫婿名唐立,是唐允的大哥。 苏蘅跟唐允之所以为青梅竹马,除了苏唐两家交好,除了唐家伯母对苏蘅有照看之谊,与许明也有几分关系。 之前便罢,可是而今听闻唐允要回来,苏蘅难免会想到“避嫌”二字。 “向妈妈,你说允……唐家二哥他……”苏蘅顿了顿:“之前不是一直听说他准备回来了,而今可曾听到确切的消息?” “之前几个月的确是曾听人提起的,后来又消停了,”向妈妈想了想:“兴许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夫人问起这事……” 向妈妈压低了声音:“可是……想清楚了?” “什么想清楚了,”苏蘅乜了向妈妈一眼:“向妈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跟……他,不可能的。” 向妈妈一脸的惋惜:“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奴婢还是觉得,你们就是金童玉女一般天生就该是一对……” “向妈妈,慎言!”苏蘅很是无奈:“这事说了多少遍不可随意谈论,向妈妈你为何就那么固执?不说当年如何,而今五年过去,他不可能还不成亲,你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上,被人听到了,未免伤和气。” 向妈妈还欲说什么,苏蘅摆摆手:“我只问你,他真的没有回京来吗?” 向妈妈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听说他回来了。” 苏蘅点头,舒了口气:“这样的话……大表姐那边,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第14节 好不容易到了正日子,苏蘅之前拿李玉书一家杀鸡儆猴,之后又惩罚了几个偷奸耍滑的,恩威并施一番,余下的人倒也安分下来,没给苏蘅添麻烦。 反倒是薛牧青那边出了点事——苏蘅其实也不清楚这事到底能不能算到薛牧青头上,当初薛牧青拟的单子,苏蘅是亲自经手的,自然知道薛牧青到底请了谁——然而,有些人不请自来。 陆家的人,以及依附陆家的几家。 苏蘅知道她们来意不善不安好心,然而出嫁前她就不爱搭理陆家的人,而今也一样,哪怕陆家对薛牧青有提携之恩,苏蘅也懒得跟她们虚与委蛇,横竖她们不过是想看她笑话而已,苏蘅没心情应付她们——陆家与苏家既然水火不容,依附陆家的那些人家的女儿,没嫁到陆家之前与苏蘅本就不对付,嫁了陆家,苏蘅就更看不上了……至于薛牧青的前程什么的,苏蘅才不关心呢。 有那闲心,还不如多和许氏说句话呢。 许氏精神比上次看起来好了许多,避开了众人,许氏不无担忧的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办起百日宴来……别人不清楚,难道我们自家还不清楚?你之前根本就没有身孕,何时多了个孩子?连洗三都没办?你可别拿那些应付外人的说辞搪塞我!” 苏蘅知道瞒不过自己母亲,便和盘托出道:“是司琴的孩子。” “司琴……司琴固然难得,然而若只是为了心安,养着便养着了……何必非要大张旗鼓闹这一遭,”许氏叹气道:“你若是真想养个孩子……那边不是有现成的一个……” “母亲!”苏蘅打断许氏的话:“你觉得,我是那种无缘无故会帮别人养孩子的人吗?” “一个庶子而已,你愿意养他,是抬举他了,”许氏忧心忡忡:“你身子……有多请几个大夫诊断过了吗真的就……要不,我们回头请几个太医来看看,兴许还有转机呢……” “有那可能我也不愿意,”苏蘅摇头:“我守着淼淼长大就够了,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罢了,既这样,便也随你,”许氏无奈摇头,想起一件事来,压低了声音道:“无论如何,既然有了‘孩子’,那便好好过日子吧……上次说起的和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你祖父那边……怕是不太乐意看到你和离。” 苏蘅亦跟着叹气,不愿意把自己心事告诉许氏,只胡乱应道:“我省得了。” 许氏虽然是她母亲,然而说到底许氏这人运气极好,未嫁人前家中便没小妾姨娘之类的破事,嫁人也是嫁的没有纳妾规矩的苏家,与苏元朗恩爱甚笃,两个儿子又是不让她操心的,故而年过半百,苏蘅看来许氏其实还是有些天真的性子——许氏这辈子唯一操心的,大概就只是她这个女儿了吧。 苏蘅知道许氏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想法,却也不愿意跟许氏争辩,随意敷衍了几句,许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母女之前,一时有些沉默。 偏偏,有人见不得她舒心的。 和许氏对坐了一小会,新买的丫鬟晓镜便在门外求见,扫红问过发生了什么,才进来回苏蘅道:“夫人……老夫……薛老夫人在院门外候着。”原本是要说老夫人的,不过许氏在,扫红便改了口。 苏蘅眉头轻蹙:“出去看看。” 说是“候着”其实也不对,准确说来,薛老夫人并几个好事者被拦在了苏蘅院门外,看见苏蘅出现,薛老夫人面上的盛怒显而易见:“你倒是愈发气派起来了?连我都敢拦着?” 苏蘅笑了笑:“婆婆这说的哪里话,什么气派不气派的,而今我身边跟着的人,尚不及我未出嫁前一半呢。” “再说了,”苏蘅浑不在意:“婆婆若是有事找媳妇,只需找人通传一声把我唤过去便是,哪里需要特意跑过来,不知道内情的,以为是我拿大倒也罢了,横竖我作为儿媳,为婆婆担了这名声也无妨,就怕有人不识趣,往外说婆婆你故意刁难小辈,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薛老夫人愣了愣,眯起眼睛打量苏蘅:“怪道有人与我说,你近来变了许多。” 苏蘅不置可否,什么“有人”,不就是夏初晴吗,扫了一眼,没看到夏初晴,苏蘅过去搀扶薛老夫人,随口道:“这夏姨娘也真是的,说要为我这主母尽心照顾婆婆,结果居然让婆婆拖着病体出来吹风,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薛老夫人正欲反驳自己根本没病,苏蘅扶着她快走了几步,又让自己的丫鬟过去隔开了跟来看戏的女眷,压低了声音对薛老夫人道:“婆婆若是想今日闹出笑话毁了薛牧青前程的话,大可现在就与我闹将起来,我是不怕丢脸的,就不知道婆婆是不是也一样。”对于薛老夫人的软肋,苏蘅也是清楚的。 薛老夫人安分下来,苏蘅便转向外边的人:“婆婆心急想看看孙女儿,我这便带她进去,至于诸位……请恕我招待不周,小院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小孩儿又爱清静……待会我再向诸位赔罪了。” 把那些人想要跟进来看戏的意图堵住,苏蘅这才扶着薛老夫人进了院内,没外人在,薛老夫人便甩开了苏蘅的手,苏蘅也不恼,让晓妆拿帕子给自己擦手,薛老夫人怒意又起,在看到许氏也在,更是气愤:“原来亲家也在,难怪呢,严防死守的,是私下里说什么勾当呢。” “婆婆是在怪母亲没出去迎接吗?”苏蘅故意曲解薛老夫人的意思:“婆婆这话就不对了,再怎么说,母亲也是薛家的客人,没有让客人去迎主家的道理,以及,按品阶而言,也该是婆婆向母亲见礼才是。” “亲家好家教,”薛老夫人嘲讽道:“教出个女儿伶牙俐齿的,得理不饶人。” 许氏还没接话,苏蘅便顺势道:“那是自然,母亲出身许家,许家可是出了三个皇后的,家教自然是极好的。多谢婆婆谬赞。”她就不信,把皇后拉出来,薛老夫人还敢拿这事说道。 薛老夫人果然无言以对,终于说起正事来:“且不说这些,我只问你——突然多出来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苏蘅一脸坦然:“婆婆平日里对家中也是太过疏忽了,连我生了个女儿都不知道吗?” 薛老夫人气极:“我只知道你根本不能生!哪来的女儿!” “我呢,劝婆婆声音小些吧,”苏蘅眉头皱起:“我为什么不能生……我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我不介意让外人知道……可是婆婆愿意、婆婆你敢让外人知道薛牧青做了什么婆婆你又做了什么吗?” 她压低了声音:“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孙儿……这事,宣扬出去,婆婆原是不介意的啊?既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和人说道说道,顺便一提那孩子是在热孝里有的……婆婆果然是狠得下心……为一时之气,别说是孙儿了,自己儿子也能坑害啊。不知道这些年里,婆婆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梦到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孙儿呢?” “你——”薛老夫人被她连番拿话噎住,倒也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撺掇着上火了,面上挂不住:“不管怎样,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孩子,我是不会认的!一个不知哪来的野孩子,办什么百日宴!大哥儿连洗三都没办!” “婆婆也别太高看自己了,”苏蘅简直要笑了:“婆婆你认不认,有什么相干?今日来的人,要么是薛牧青同僚要么是苏家的亲戚,说实话,别人给面子,也是看在这孩子是我所出的面子上,至于夏姨娘生的那个……说破天了也就是个庶子而已,他不能出风头可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他有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罢了!” 薛老夫人倔脾气也上来了:“总之我就是不认这孩子!你们要做戏我管不了!连青儿也被你撺掇着一起骗我!好你个苏氏!” “我女儿自然是极好的,”许氏开了口:“她是人让她一分,她敬人三分的性子,若是有人觉得她错了,那那人的错只怕更多。” “当着我的面就敢教训起我女儿来,”许氏红了眼眶:“我平时看不到的时候,指不定你怎么磋磨她呢!” “娘……”苏蘅不理薛老夫人了,过去抱住许氏:“我没事。” 许氏拍了拍她手,转向薛老夫人:“你认不认我这个外孙女,我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待会在人前你要是敢给我女儿没脸,哪怕是和离,我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受气。” “和离?”薛老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一个不能生的妇人,也敢和离?和离后她还能嫁谁?” “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难不成我们家还养不起?再说了,就算要嫁人,难道我们家的女还会嫁不出去?别说是和离了,哪怕是死了丈夫再嫁,也还是有人敬着,且还未必就能找出个比你们家门户更低的了,”许氏不无恶意地道:“反倒是女婿那边,和离之后想找更好的,是绝无可能的,我们家要是再宣扬一下你们是如何磋磨我女儿的,只怕在京城,只要苏家还在一天,你们便找不到下家,到时候,要么你们只能往外边找,要么就只能把那个妾扶正——对了,若是以妾为妻,女婿的仕途也走到头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氏继续道:“做长辈的,成天盯着儿女房中像什么样!我看女婿是个有主意的,亲家还是不要插手过多,否则,到时候他跟你离了心,与别人可没什么关系。” 许氏不等薛老夫人反应过来,让人扶了薛老夫人去看淼淼:“去看看淼淼吧,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可人儿,能得这么个孙女,亲家也是好福气。”又回头给了苏蘅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 也不知许氏后来到底劝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薛老夫人和许氏一起带着淼淼出现在宾客面前,苏蘅见薛老夫人笑得有些许勉强,还一直担忧她闹事——然而直到把客人送走,也没生出其他事来。 苏蘅舒了口气——淼淼的出身,总算是有个说法了。 当然,瞒得过一般人,有些人却是瞒不过的——不过无所谓,淼淼以后若是要嫁人,横竖不会从那些人家里边选。 送走了客人,不代表苏蘅她们便可以安歇了,还要整理礼单以及送来的礼物,以后回礼的时候,也好做个前例。 有一份礼单,没有送礼人的落款,然而苏蘅只看着字迹,便心中了然—— 她回头看向妈妈:“不是说……他没有回来吗?” 向妈妈一点就透,知道苏蘅说的是谁:“的确是没人见到他回来……兴许是托人送过来的呢。你看这礼单是额外的,并不是附在唐家的礼单中的。况且他人若是出现了,爷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前边肯定会闹起来的。” ☆、第020章 小枣儿 查完这个月的帐册,苏蘅有些无言,将帐册随手放置在一边,让晓衣送回给夏初晴。 薛家的产业而今越发不济了,夏初晴被苏蘅吓了一遭,倒也不敢在银钱上和苏蘅讨价还价,不到七日变把苏蘅要的银子补齐,只不过查帐册的时候,苏蘅发现夏初晴又卖了一个庄子——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举动,苏蘅看了也只是好笑,不过也不插手。 只是没想到薛老夫人倒是信得过夏初晴,家中亏空那么大,也不见薛老夫人有动作,亦或者是夏初晴瞒得好吧。 薛牧青对于此事似乎也并不知晓,苏蘅好几次想问他知不知道夏初晴快把薛家给败光了而她趁势补了一刀,然而终究是没问。 向妈妈见她神色不虞,让谷妈妈抱了淼淼过来,眼见着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当初羸弱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而今但是越发讨人喜爱了。 苏蘅平日里逗弄她,都只是让别人抱着,今日兴起突然想要自己抱抱,向妈妈和谷妈妈两人一脸担忧的护在身边,仿佛生怕苏蘅一不小心抱不住一般,让苏蘅好气又好笑。 正乐呵着,淼淼似乎也来了兴致,将小手儿抬起,似乎是想摸苏蘅的脸,苏蘅这才发现她脖子上带着个璎珞项圈,下边坠着一块玉锁——苏蘅愣了愣:“怎么给她带上这个了?” 淼淼百日宴收到的礼,苏蘅让煮雪造了册全部放到了淼淼房中——本来属于她的物事,她身边的人给她用了也无妨,可是这玉锁……偏偏是唐允送的那个。 “有什么不妥吗?”谷妈妈有些不安。 “这小锁儿很适合淼淼啊。” 薛牧青的声音蓦然响起,苏蘅身子有一瞬间的僵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回来不久,”薛牧青在苏蘅身边坐下,一手扶着苏蘅肩膀,另一只手摸了摸淼淼的头发:“看你心情甚好,没忍心打扰你,就看了一小会。” 苏蘅身子僵住,听他问:“怎么了?” 苏蘅起身将淼淼还回谷妈妈手上,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回头将这些饰物都收了吧……在自己家中,又不见客,做这些给谁看,无端端的压坏了淼淼怎么办?” 谷妈妈低声应了,倒也不见恼,反而是有些欣喜的模样,等谷妈妈退下了,向妈妈才开口道:“夫人也别怪她,她是少有的几个……知道内情的,总担忧夫人对小姐不喜爱,又怕外人觉得夫人苛待了小姐,便有些想岔了。” “我知道,我也没生气,”苏蘅摆摆手:“向妈妈你去安慰下她吧。” “过几日是乞巧节,”薛牧青低声道:“那几日没有宵禁,听说会有灯会,我陪你去看吧,权当做是散散心。” 苏蘅摇了摇头:“罢了,我不放心淼淼。”她以前的确是爱这些热闹的性子,可是而今…… “淼淼留在家中,那么多人看着,她又是乖巧的性子,不会出什么事的,”薛牧青劝她:“这乞巧本就是女儿家的节日,家中养了女儿才更在意这样的日子……你总不出门,过几年淼淼长大了问起来,对于外边的事物你却一无所知,也不太好吧。” 苏蘅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应了。 薛牧青面色变得越发柔和,想了想又道:“往后我得闲了,多陪你回几次娘家……恰好,两个舅兄都是养了女儿的,我也该跟他们取取经。” 苏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别来目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苏蘅百无聊赖地坐在高楼之上,下边的灯会俯首便可见,然而苏蘅却没什么兴致。 她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就应了薛牧青出来—— 她爱的吃食,她爱的美酒……五年过去,他对于她的喜好一清二楚,然而她对他究竟了解几分? 若她是那个与他相处五年的苏蘅,面对而今刻意讨好的薛牧青,该是怎样的心情?然而苏蘅不是那个与她经历了五年风雨的苏蘅,她不知道过去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所见所知,都是在别人语焉不详的叙述里,她甚至不敢去查过去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害怕查出的事,比她所见所知还要不堪。 许是见苏蘅神色有些不好,薛牧青轻声道:“可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苏蘅点了点头,的确是累——心累。 让丫鬟扶着自己下了楼,今日人来人往,马车根本不能通行,只能由人层层护着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人少的所在,蓦然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 然而苏蘅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身后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明明灭灭的灯火。 苏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那个乳名,长大后即使是许氏也不曾那样唤她,唯一坚持那样唤她只有唐允……然而身后并没有唐允,就算是唐允,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嫁做人妇,他离家多年,只怕也忘记了那个名。 就连她,都不太记得了。 “小枣儿——”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苏蘅知道自己没有听错,而且这次的声音更近,苏蘅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道身影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他用苏蘅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道:“许久不见。” 是唐允,却并不是苏蘅记忆中唐允的模样,当年的唐允,是面皮白净瘦瘦弱弱的少年书生,眼前的唐允,身形却是比苏蘅记忆里要健壮一些,肩膀宽了,身形拔高,面容却看不真切——也不知是灯火太昏暗,还是他肤色太暗沉。 这几年里,想必他并不好过。 他近前几步,却被薛牧青拦住了去路,他似乎这才看到薛牧青以及周围护着他们的人,他顿下脚步,隔着人望向苏蘅:“小枣儿,你瘦了许多。” 苏蘅听着他的声音,突然感觉眼睛发酸,眼泪毫无征兆地便流了下来。 许氏生她那年,是早产,那时候许氏怀她怀得艰难,听闻附近一座寺院很灵验,便想去为她念经祈福,谁知道第二日许氏便发作起来,生下了苏蘅。 唐家伯母那时候正带着唐允也在寺中,恰好住在她们隔壁,两家既是同僚又是世交,遇到这种事,唐伯母帮了很大的忙,听闻第二日唐允去见了苏蘅,问起苏蘅还没起名,便指着外边的枣树唤道:“小枣儿,叫小枣儿。” 那时候唐允才两岁多,然而人看着很康健,许氏低头看了看因为早产瘦瘦小小的苏蘅,有心要沾沾唐允的福气,便定下了苏蘅的乳名。 之后家中人便也一直那么叫着,直到苏蘅十二三岁了,觉得被人唤乳名很羞耻,家中才一致改唤她“阿蘅”——然而偏偏唐允不肯改口,为此,苏蘅还恼过他几年。 而今再听到,倒也不会恼了,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允——”苏蘅正准备唤他,然而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薛牧青,低了低头,终究还是改了口:“唐……二哥。” 第15节 唐允亦跟着低头,似乎思索了一会,抬起头看向薛牧青:“薛大人。” 薛牧青语气冷淡:“不敢当。” 唐允想看向苏蘅,却被薛牧青挡住了苏蘅的身形,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知薛大人何时有空,唐某找机会登门拜访。” “抱歉,公务繁忙,并不得闲,”薛牧青拒绝道:“况且,你我并无交情,没有往来的必要。” 唐允叹了口气:“我与小……唐家与尊夫人娘家是世交,有一份薄礼,希望薛大人能转交给苏……家妹妹——” “纵然兄妹相称,但到底不是亲生,私相授受怕是不妥,”薛牧青刻意曲解唐允的话:“瓜田李下,难免惹人闲话,还请自重——天色已晚,我们夫妇也该归家了,毕竟家中还有孩子等着,不能多呆,抱歉。” 苏蘅本想和唐允说上几句的,结果刚欠了欠身,却被薛牧青抓住手腕拉走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头看去,却只见唐允仍站在原处,身后灯火如昼,却令他倍显寂寥。 回到马车上,苏蘅挣脱薛牧青的手:“你抓疼我了。” 薛牧青将手松开一些,却并没有放手,欺身凑进了她:“他唤你什么?” 苏蘅皱眉,听得他酸溜溜地道:“他唤你‘小枣儿’!” 苏蘅推开他:“一个称呼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牧青声音发冷:“你之前还唤他‘允哥哥’呢!叫的这般亲昵!” “你若想你也可以这样叫,”苏蘅心里乱糟糟的,懒得理他:“你自己整日价连名带姓地叫我,是你自己要显得生疏的,与我何干!”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难不成我也跟着他唤你‘小枣儿’?” 苏蘅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记得当初祖父给我取了字……我还好奇过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想了想,苏蘅又自嘲道:“大概,你觉得我配不上我的字吧。” 薛牧青这一次沉默了更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蕙蕙。” “原来你记得。”苏蘅有些感慨,苏会当年给她取这字,便是从苏家这一辈女儿名字从兰取“蕙质兰心”之意,苏会更是让她的字与自己的名同音——可能薛牧青看来,自己大概真的不配吧。 又想起苏会之前说自己总是连名带姓地叫薛牧青,不由得便有些好奇:“话说,你的字究竟是什么。” 薛牧青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大概……你觉得我配不上自己的字吧。” 苏蘅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之中,却看不真切。 ☆、第021章 旧时梦 苏蘅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把自己的字告诉她的意思,摇了摇头,也不再追问。 马车缓缓而行,苏蘅突然回过神来——他不信她……薛牧青不信她是真的前事不知。 他在试探她。 然而,她是真的不知他的字,未出嫁前,就算别人跟她提起,也不会特意提及他的字,婚后他或许告诉过她——然而,不是现在的她。 只是,他心中尚存疑惑……纵然他说他信她,然而只怕还是有所保留。 苏蘅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匪夷所思,别人不信也是理所当然—— 有时候,相信她为了争宠说谎骗人也比相信她真的莫名其妙“忘却”那五年记忆来得可靠一些。 苏蘅低垂了眼帘,不过烦心了一小会,便也放开了—— 且不说是她,换了如果是薛牧青突然跟她说,他忘却了前尘过往,苏蘅自己,也是不信的。 就连向妈妈只怕未必信这离奇古怪之事,只不过因为苏蘅坚持,她便也随口附和苏蘅——向妈妈从来都是事事以她为先,即使不信,也从不拆穿。 他不信她,她又何尝就真的全然信了他……他与她成婚五年,熟知她的喜好她的底线,然而,她却不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让我见他,”苏蘅对于唐允,始终是放心不下:“让我见他一面。” 薛牧青抿了抿嘴唇:“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 薛牧青的声音压抑着:“你求自己的夫君让你去见别的男子?还是与你青梅竹马有旧情的男子?你当我是什么?” 苏蘅不忿:“我早说过,我对他并无——” “可他未必!”薛牧青压低了声音:“五年前他离开京城,五年后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一回来便来寻你……多感人至深多痴情的人儿……你这时候要去见他,你将我置于何地?” “他居然还未成婚,”苏蘅长叹一声,随即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你怎么这么清楚?今日若不是遇见他,许多人甚至不知他已经回来了。”至少她就一直这样以为,就算他给淼淼送了礼,她也只是觉得那是他托人送过来的罢了。 薛牧青抿嘴不答。 “其实,我没必要求你的,”苏蘅冷了声音:“你该知道,若我要去哪里要见什么人,你是拦不住的。” 知会他,问他的意思,不过是看在他是她“丈夫”的份子上,顾及一下他的脸面罢了——她也可以不顾及的。 薛牧青自然能听出她话里有话,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哑着声问她:“见了他又如何呢?你要与他说什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我要与她见面,肯定也是有人在一旁看着,能有什么值得人说道的?”天色已晚,苏蘅实在不愿意与他争辩,放缓了语气:“若我真的对他有意,当年我便嫁与他了,何必等到而今……” 薛牧青舒了口气:“既如此……我帮你邀他一见。”她一个女子,又已经嫁为人妇,就算与唐允以前有多么熟悉,却也不可能用她自己的名义邀他一见……被人知道了,难免惹人非议。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抓住了苏蘅的肩膀,半晌却只叮嘱道:“多带些人……” ☆ 然而苏蘅不可能真的带许多人去见唐允——就算有人见证,知道苏蘅和唐允没有任何逾矩之举,可人多口杂,只要有一个人出去乱说话,到时候苏蘅和唐允便有理说不清,苏蘅自己名声如何,她是无所谓的,然而她总不能让唐允一回来就因为她而招人非议误解。 最终,她只是带了向妈妈和扫红。 还有薛牧青。 在其他地方,也不安心,所以地点定在了薛家的前院,苏蘅不清楚薛家的前院怎么走,薛牧青笑着挽着她,苏蘅原本想让向妈妈给自己带路的,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薛牧青手劲很大,苏蘅不愿意因为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弄出太大的动静而在人前失仪,便也由着他了。 到了院中,薛牧青还不肯放开她的手,苏蘅被他牵引着到了亭子下,一抬头,便看见唐允低着头,看着薛牧青和苏蘅靠在一起的手,神色晦涩不明。 苏蘅有些暗恼,倒不是心虚,只是猜到了薛牧青的心思,觉得他此举颇有些幼稚可笑——有些丢人罢了。 亭子不大,中有一张石桌几方石凳,向妈妈和扫红不远不近的候着,薛牧青将苏蘅引到与唐允最远的石凳上,又等唐允落了座,这才放开了苏蘅的手,凑近了苏蘅,轻声道:“我便在亭外赏花,你……们说完了再唤我。”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转向唐允,低头俯视了唐允许久,这才走出了亭子。 苏蘅趁着唐允偏头目送薛牧青走远的时机,打量了唐允一番。 那夜灯火昏暗,苏蘅对唐允而今的样子只有个大致的印象,而今在白日下细细打量,唐允而今的样貌比起以前来真的是变化太多,苏蘅盯着他略带风霜的脸,不由得有些失神。 唐允回过头来,意识到苏蘅的打量,有些不安地伸手遮掩了面容,苏蘅醒悟过来,连忙别开目光,再怎么熟悉,这般打量,也着实是失礼了些。 唐允似乎并没有计较苏蘅的失礼,反而是多想了:“我知道,小……阿蘅你自小在意别人的容貌……我而今这模样,确实是……我原本是打算过几月才……然而……然而……” 然而,听闻她过得不好,终究还是忍不住。 苏蘅不明白他为何会觉得自己嫌弃他的样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下来。 苏蘅想起当初他听闻自己与薛牧青换过了庚帖,特意来寻她,说了那莫名其妙的一通话之后便留书出走,而今几年过去,她有心要问他去了何处,然而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问他,她心里把他当兄长,可是,他毕竟姓唐不姓苏。 唐家伯母以前有多疼爱她,唐允出走后就有多不喜她,要不是有姻亲关系、有许家大表姐从中说和,还有官场上的往来,只怕两家早已经断绝了往来。 千言万语,在心中转了一圈,最后却只是开口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唐允和她一同开口,苏蘅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再度沉默。 几年不见,竟已生疏至此,苏蘅只好没话找话道:“多谢你送淼淼的东西,很适合她。” 唐允看了她好一会,也只好道:“我也有给你备了礼。” 苏蘅原本想拒绝,一抬头见唐允的模样,又不好说,不由自主地望向亭外“赏花”的薛牧青,薛牧青似有所感,恰好望了过来,两人对望了好一会,薛牧青看了看唐允,回头对苏蘅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蘅回头见唐允神色越发暗淡,软了心肠:“如此,多谢唐二哥了。” 唐允是孤身一人前来的,苏蘅只见他从石桌下捧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苏蘅虽不明白里边是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打算待会让人过来拿走。 唐允的手压在匣子上,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阿蘅……你当初没有选我,是因为我唤你‘小枣儿’不肯改口你恼了我吗?” 苏蘅其实知道他真正要问的并不是这话,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摇头道:“我纵然有些介意,然而并不至于因为这样便拿自己婚事开玩笑。”她没选他,不是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因为他不懂她。 “我自小在外边长大,与两个兄长相处的时日,甚至还没有与你相处的时日长,”苏蘅叹道:“在我看来,你比我大哥、二哥,更像一个兄长,纵然我也常因一些小事恼了他们,然而,兄长就是兄长,我纵然恼了你,可心里也还是把你当兄长看待。”只是从来都无关情爱罢了。 唐允将手收回,低着头:“兄长啊……” “纵然你只是把我当兄长——”唐允抬头看她:“可我还是想说……若你过得不好……若你想——” “我过得很好,”苏蘅摇头,迎着唐允质疑的目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算过得不好,她也不该拖累唐允。 她望着他,心无芥蒂:“你回来了正好,唐家伯母这几年一定很担心你,兴许不久之后,能听到你的喜讯呢。” 唐允神色黯然,终究没再多话,告辞离去。 苏蘅没有动,看着薛牧青将唐允送走,想了想,打开了桌上的匣子。 厚厚的一沓纸,每一张上都写满了字,苏蘅原想着唐允的笔墨她不好收着,找机会送还回去——却不小心觑见了几句话,便拿起来看了下去。 薛牧青回来的时候,苏蘅眼泪犹未能止住,他狐疑地看了苏蘅一眼,拿过苏蘅手中的手稿,细读了起来。 读到精妙处,即使对唐允有成见,薛牧青也还是不由得赞叹。 唐允给苏蘅的,是他自己写的游记。 赞叹过后,薛牧青又有些不太自在:“你爱看游记,他便自己给你写了一卷游记……你可是后悔了?” 虽然不知他说的后悔是指什么事,苏蘅却还是摇头——她不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唐允,更不后悔方才回绝了唐允,她只是觉得自己十分可憎可厌,配不上唐允的深情罢了。 唐允他值得更好的人,可恨她既然一直都把唐允当兄长,当初却未能发现唐允对她的心思——若是她更早几年表明了她只当他是兄长,唐允不会如今日这般泥足深陷。 她又没什么好的,哪里值得他这般上心。 薛牧青不明所以,又将手中手稿看了一遍:“他文中并无任何一句怀人之语,你到底是因何而哭?” 是啊,他诗文中并无半点透露,可是他所记之事,无一不是当年他与苏蘅共读时苏蘅的疑惑,有些事连苏蘅都已经忘记了,可唐允却还记得,时隔多年,为她答疑解惑。 何况…… “他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苏蘅有些难过:“行文之间看似云淡风轻,可他该受过多少苦啊。” 苏蘅感觉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第022章 心无愧 八月二十二是苏会七十大寿,苏蘅还记得自己未出嫁前苏会六十六岁的寿辰,那场寿宴办得无比之盛大,然而苏会七十岁的寿辰,苏家却并没有打算大办。 第16节 太子虽然腿脚不便,陛下却一直没有废太子,即使以陆家为首的二皇子一系屡次上书弹劾,但太子虽然势弱,朝堂上还有以苏会为首的清流的支持,宗室里,晋王和齐王与太子亲厚,至于兵权——领兵的将军多是保皇派,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陆家虽然一直想往军中插人,但是这么多年也没能如愿,太子这边……陛下倒是恩准过放一些人进去,然而这些人毕竟还年轻,难当大任……唯一出类拔萃立过战功的裴三……还被陆家借大小宋氏之手除掉了。 从太子惊马到太子身边的亲随一个个失势甚至死亡,这其中,都少不了陆家的影子,然而可恨的是,即使是太子手中的人,能查到的也不过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值得怀疑,却不能当做指证的证据。 偏偏魏九帮苏蘅查薛牧青,却什么都查不到,纵然他有针对太子一系的举动,然而对于二皇子一系以及陆家,他也并没有放任,两系的人马都有被他盯上的,但是盯上的那些事或大或小,都是那些人自身有失或者疏忽的原因——他居然是不偏不倚,仿佛中立。 苏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查出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很疑惑,也很不满——不知道是不满没能抓到薛牧青的把柄,还是不满于薛牧青没有偏向太子这边。 然而不管怎样,苏会的寿辰,她总不能不带着薛牧青去。 苏会这次的寿辰办得很小,只请了几房亲近的族人、姻亲,连交好的同僚都没请。 因为住得近,宴饮之后,客人们便一一告辞,苏蘅不愿意回薛家,依旧是住回自己以前的院子,薛牧青则是去了客院。 闲下来的时候,苏会差了丫鬟过来,唤她到苏会的书房去。 苏蘅带了向妈妈扫红和晓镜过去,还没到苏会书房外,便看见薛牧青立在门外。 苏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薛牧青已经上前几步站到苏蘅身侧,等通传的时候,苏蘅低声问他:“也是祖父找你过来的?” 薛牧青点了点头,苏蘅又问他:“你可猜到祖父找我们,究竟要说什么?”其实她想问,苏会找他是说什么。 薛牧青沉吟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回答,里边苏会却让人把苏蘅叫进去了,苏蘅回头看了薛牧青一眼,薛牧青摇了摇头:“无妨……祖父他本来找我是叫我晚半个时辰过来的,我知道他先找了你……便过来等着,顺便看看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苏蘅朝他点了点头,便带着向妈妈和扫红进去了。 苏会书房很大,进了门也要走一段路才能见到苏会,苏会见是她来了,便开口道:“跪下!” 苏蘅看了看地上,已经放好了蒲团,虽不明所以,但苏蘅还是跪下了。 向妈妈一脸的紧张,然而碍于苏会,也不敢给苏蘅求情。 见她这般,苏会原本有些生气的,此刻倒是不好发火了,软了声音道:“起来吧。” 苏蘅迟疑了一下,没起来:“祖父你为何生我气便直说了吧,我就不起来了,免得待会你气头上来了,又要我跪!” “你还挺自知的,”苏会反倒真不生气了:“罢了,先起来吧。” 向妈妈扶着苏蘅起了身,苏蘅想了想,便也起来的,只是有些不明白:“祖父你为何要罚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苏会乜了她一眼:“我且问你,你找魏九做什么?” “魏九郎这个靠不住的!”苏蘅小声嘀咕:“他还好意思从小就抱怨我不肯叫他表哥,他哪里有个像表哥的样!连点事都瞒不住!” “你自己行事无顾忌,反倒怪起别人来了?”苏会长叹一声:“魏九那身份……想要查什么,怎么可能没动静,好,你要查也罢,你要想知道的我也让你看到了,可以消停些了吗?” 苏蘅有些发愣:“若我看到的,是祖父你想让我看到的……我怎知祖父是否有所保留?” 不等苏会回答,苏蘅已经很自觉地跪下了——她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当。 苏会被她气得反笑了:“你也别做出这模样,起来吧。” 见她起了身,苏会也缓了声:“我这辈子,没姐妹,没女儿,只得了你一个孙女,你从小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好几年,对你,我们总觉得亏欠良多,力所能及之下,总想给你最好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想你过得好,我们总不会坑害自己孙女、女儿、妹妹。” 苏蘅沉默,虽然略有不赞同,可是却也不反驳苏会的话。 “你们兄妹三个,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苏会叹气:“不止是我们,就连亲戚们,也都体谅你纵容着你,难免骄纵了些,让你受不得一星半点委屈——我也知道,这些年我们、尤其是我压着,不肯让你与孙女婿和离,只怕你心中早就怨我恨我了——” “阿蘅不敢,”苏蘅连忙道:“祖父做事,自然有理由,既然不肯,无非就是我不能说服祖父罢了,是阿蘅做得还不够吧。” “所以,你而今就想着找孙女婿的污点来说服我?”苏会问她:“而今你找不到,也该死心了吧?” 苏蘅不肯随意应答,苏会倒也不强压着她立即便应了:“你回头好好想想,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说实话,若你与他身份对调,若他是你你是他,你想要和离的话,我倒也是求之不得,可你毕竟才是我孙女,即便你有些事做得不对,我也还是站你这边……我们是想你好的……他能容忍你至此,表明他心中是有你的……他又不似我们跟你是血亲,原也没必要这般纵着你,阿蘅,人要懂得惜福,要懂得怜取眼前人,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不要把自己的福气都给折腾没了——这世间,肯对你好的人,其实不多,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你,我老了,我会死,你父母他日也会先你而去,阿蘅,你也不小了,总该有点成算了,不能总这么胡闹下去。” 苏蘅依旧不肯接话,苏会朝自己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长叹道:“阿蘅,我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其实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我活了一辈子,看人还是准的,孙女婿他不是坏人,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或许没有你当初想的那么好,可也不至于如你而今想的那般不堪。” 苏蘅不理苏会后边那些话,只是道:“祖父你会长命百岁的。” “想我长命百岁,也得让我安心才行啊,”苏会摇摇头:“阿蘅,祖父年纪大了,只想看着子孙和和乐乐的,这朝堂上的事已经是纷纷杂杂难以理清,再为家中事烦忧,你祖父我啊……可没有这三头六臂的本事。” 话说到了这份上,苏蘅就算想反驳,却也不能反驳了。 “好了,你回去吧,”苏会摆摆手:“回头好好想想。” 苏蘅由着向妈妈扶着自己出去,在门外又遇上薛牧青,许是见她神色不虞,近前了几步:“怎么了?” 苏蘅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薛牧青已经被叫进去了。 苏蘅愣了愣,带着向妈妈到了偏厅等着。 苏会与薛牧青能说的,似乎更多一些,苏蘅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薛牧青才从苏会书房里出来。 见到苏蘅还在,薛牧青似乎是有些意外且惊喜的,也不管此刻就在苏会书房外,伸手便握住了苏蘅的手:“等累了吧?” 苏蘅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也不想在苏会书房外拉扯,便点了点头:“我们且边走边说吧。” 薛牧青便携了苏蘅的手往外走,让向妈妈等人慢慢缀在后边,薛牧青却似乎并没有和苏蘅说话的意思,仿佛只是握着她的手并肩而行便已经足够了。 然而苏蘅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想要问他什么。 想了想,却又不好直接问他,只是带着人去看看他住的地方,整理整理——虽然,其实没有什么好整理的。 苏蘅没话找话道:“你若是觉得不便,先回去也无妨。”反正也近。 “你呢?”薛牧青摇了摇头:“等明日一起吧,我总不能留下你自己走了。” 苏蘅有些不自在,又想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还是没能成功,顿了顿道:“不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当然不是回薛家,而是回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薛牧青的手僵了一瞬,但还是没有放开:“我送你过去。” 他一手握着苏蘅的手,一手提着灯笼,没让人近前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到底还是薛牧青按捺不住:“蕙蕙,你先前便似有话要与我说……到底是什么话?” 他的手稍稍用力,却并没有弄疼她,然而苏衡还是有些紧张,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可知,祖父找我,是为何事?” 薛牧青脚步迟疑了一下,叹口气:“约莫能猜到的。” 苏衡倒是有些意外:“是之前便知道,还是祖父告知你的?” 薛牧青抿了抿嘴:“先前便知道。” 苏衡突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其实薛牧青住的客院,前后院之间的小门并不远,不过走一会便到了,苏蘅眼见着守门的仆妇,心中反而松了口气,想要挣脱薛牧青的桎梏逃回后院,薛牧青却并没有松手,将手中的灯笼扔给跟着的人,示意他们不要跟着,将苏蘅拉到了阴影中。 “不是我,”薛牧青的声音压得很低:“纵然你找人查我,可我也不至于做等向长辈这告状之事……” 苏蘅才不承认她方才就是这样想的呢:“我不是问你这事,我只是想问你,我找人查你,你是否真的就不介意?” “若我说不介意的话,约莫是骗你的吧,我不愿在这种事上骗你,”薛牧青声音依旧低低的:“然而我介意的不是你查我,我介意的是你始终是不信我……” “可是我也不怕你查到什么,我所做之事……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纵使你去查,也查不出什么……”薛牧青继续道:“我不怕任何人查,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我问心无愧。” “蕙蕙,我知道你怕什么,我知道你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让你失望、不想你看轻我,”薛牧青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低低的哀求:“我知道自己曾失信于你,而今或许已经没资格再为自己过去的所做的事辩解,我也不想再辩解……可我还是想让你信我一次,信我最后一次。” “我只求你信我这一次,”薛牧青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抬起两手松松地捂住了她耳朵:“日后,你定然会听到别人对我的诋毁或是误解,你不要去听他们,不要去信他们。” “你只要信我就好——”他将苏蘅耳朵捂紧,似乎是还说了什么,苏蘅却听不清了。 苏蘅还在思索他到底最后说了什么,薛牧青已经放开了手,将她交给向妈妈,苏蘅浑浑噩噩地往后院走去,待想起自己还没问完话呢,一回头,薛牧青站在门外的灯下,似乎正目送她走远,然而他头低着,苏蘅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管是苏会还是薛牧青,他们都说让他信薛牧青,可是苏蘅都没有回应—— 她不敢回应。 如同她不知道自己跟薛牧青到底能不能好好过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信薛牧青。 她不敢信。 ☆、第023章 身后名 于苏蘅而言,若说这世间她最在乎谁,恐怕除了祖父苏会,其他人都要退一射之地,大概是由于她自小长在外边,身边跟着的下人为了让她不至于对家中人太过生疏,便时常提起家中长辈之事,然而那时候苏元朗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官,且就算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一直跟在苏蘅身边的人也不可能会很快知道,所以能跟苏蘅提起的,只能是那时候已经身居高位的苏会了。 据说她出生时有高僧批命,说她命格与京城不合,十四岁以前,不能入京城,且所住之地也不可轻易变动,故而当苏元朗任期满了之后,许氏没跟着苏元朗去赴任,而是跟着苏蘅住在了特意建好的庄子里,后来苏元朗身边实在是缺不得人,给苏蘅留了众多照料的人,又把苏蘅托付给唐允的母亲,这才不甚安心的走了。 苏元朗几次任职的地方,变动都挺大的,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几次想接苏蘅过去带在身边,苏蘅一个小孩儿,自然也想和父母一起,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蘅一次都没能成行。 苏元朗那边太远,离京城虽也有一段距离但反倒比较近——然而苏会那时候政事也繁忙,不能轻易离京,却还是记挂这个孙女,苏元朗夫妇太远顾念不到的,苏会都顾念到了。 对于这个祖父,苏蘅还没见着便带着亲近,又听多了苏会的事迹,对苏会几乎是带着崇敬的,苏会在她心里,几乎是奉若神明一般的存在。 苏蘅从小便不是爱受约束的人,然而十四岁以前,也许是身子实在是太差,不得已,在庄子上住了好些年,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家的庄子以外,便是去寺院、庵堂之类的所在,她之所以爱看游记,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等她回了京城,许是身上的“诅咒”解除了,便如同鱼儿入了水一般,再不肯只是在后宅做一个深闺女子,京城哪里有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不到两年她几乎便走遍了,苏会倒也不愿意束着她,任由她出去,只要她开心便好——横竖她身边跟着许多人,怎么都不可能会磕着碰着她了,再加上苏蘅也有分寸,不会轻易闯祸,就算闯了祸……也没什么人会跟她计较。 除了游记之外,苏蘅便又找着可以解闷儿的事——跑茶馆听人说书。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真想听书听戏,请了人到府中说一段唱一场便是了,然而苏蘅总觉得请的那些人失却了些韵味,所以偏爱往外跑。 苏会很少跟子孙说自己的事,苏蘅除了从身边的人听来的苏会的过往,还有便是从外边听到的。 苏会官声极好,在百姓中名声也极好,苏蘅自小听到的,便是对苏会赞扬的话,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苏会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话来。 这样类似的话,怎么可能套在苏会的头上,这样的话,从来都是陆家的专属。 那些人还说得煞有介事的,说苏会若不是贪赃,苏家怎么可能积攒下那么大的家业,就连当年苏蘅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也被人用来攻讦苏会。 但苏蘅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苏家历经数朝而不倒,本朝虽然蛰伏了几十年,直到苏会这里才崭头露角,但之前毕竟还是有底蕴在的,几代甚至十几代积攒下来,又没有什么大的支出,这样还能把日子过得苦哈哈的,那才是怪事了。 再说了苏蘅的嫁妆,一大半都是许氏的嫁妆,许家是勋贵,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即使外祖父看似最不济没有袭爵也没有给自己挣来的爵位,可曾外祖父在财产上不曾亏待过他,两位兄长也没有,到了许氏这一辈,兄弟姐妹的嫁娶又都是与高门大户联姻,给苏蘅的添妆也半点儿都没有小气,这些怎么就成了苏会贪赃的“证据”了? 这些人,说话都没有过过脑子吗? 或者说是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不过三言两语,便自己拼凑出所谓的“真相”,尔后自以为自己知道了所谓的“事实”,接着恨不得将自己编造出的惊天“秘密”昭告天下,煽动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其实是充满了恶意的。 然而,这世间有太多不愿意自己去思索,只知道从众的、人云亦云的人,他们不去追究真相,别人夸苏会的时候,他们或许只是听听,随口附和几句,一旦苏会被推下了所谓的“神坛”,他们却似乎被踩了痛脚一般,仿佛苏会曾挖了他们家祖坟还是怎么的,唾口大骂。 不管外边那些人是有恶意还是蠢,苏蘅纵然是怒不可揭,但也不至于或者说不屑于出去与他们争辩,让身边的人收拾了东西,也顾不上回薛家,直接便回了苏家。 还没到苏家,便觉得苏家那边似乎有些乱,苏蘅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刚到苏家门外,远远便有人问道:“可是姑太太的车驾?” 向妈妈掀开了车帘:“正是,发生了何事?” 来人顿时悲呛道:“正要去薛家传讯呢……太爷卒了。” 苏蘅顾不得什么了,伸手掀起车帘:“你说什么?” 不等来人回答,苏蘅已经径自下了马车,见往外奔走的人虽然行事依然有章法,但是面色却是带着戚惶的—— 苏蘅眼看着有仆妇将一些颜色鲜艳的器具摆设换掉,带着向妈妈往内院走,这时候,连苏元朗和两个兄长都不在家中,苏蘅直接便寻上了许氏:“母亲,发生了何事?”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祖父便那样去了。 然而许氏的话,却证实了先前那些人说的话,苏蘅浑身发抖:“祖父怎么去的呢?” 第17节 “前几日……朝堂上似乎……”许氏看了苏蘅一眼,似乎并不打算说外边的事,只是提了一嘴,又道:“陛下让你祖父闭门思过,你祖父让我们不要到书房打扰他,连下人都不在房中……今日下人送了了两次吃食,书房的门始终没有开,我们不安心,便让人砸开了书房的门,发现……发现……” 苏蘅心一沉,顾不上别人,起身便要往苏会的书房跑去。 许氏和严氏连忙在身后喊人阻止她,可是苏蘅哪里是能拦得住的? 苏蘅一路神挡杀神破挡杀佛的表情,让拦着她的下人都没敢近前,苏蘅看着被撞破的书房门,想起寿辰时唤自己和薛牧青过来说话,那时候,苏会虽然总把自己“老了”挂在嘴上,然而其实整个人的状态还是很好的,虽然带了一丝丝疲惫,可其实根本没有半点灯尽油枯的征兆。 他怎么就去了呢?他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书房内,苏会的身子已经被人移走,然而里边的摆设却没怎么动过,苏蘅唤过一直跟着苏会的人一道进了书房,让他们跟苏蘅描绘见到苏会时的情形。 几个小厮丫鬟还不至于被苏蘅绷紧的脸吓到,却还是有些不安的,几个人断断续续地互相给苏蘅演示当时的情形:“我们进来之后……发现太爷……趴在地上……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苏蘅打断他们:“祖父是怎么趴着的,你们说清楚一点。” 那几人对视了几眼,推出一人给苏蘅演示当时苏会的模样,苏蘅看了一眼,便觉得苏会那姿势极为怪异,换了任何一人,都不会觉得舒服的姿势,点了点头,往他们所指的、苏会倒下的地方走去,地上似乎有些挣扎的痕迹,还有些茶渍和血迹,苏蘅找了一下,没发现茶壶或者茶杯,便问道:“谁给祖父送的茶,什么时候送的?” “是昨晚长平送的,”有人接话道:“夫人已经着人将长平看管起来了,但是似乎问不出什么。”长平是跟在苏会身边的其中一个小厮。 苏蘅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回去寻了许氏,许氏叹口气:“找人看过,茶中有毒,然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苏元朗和苏蘅两个哥哥一道回府,苏会过世的消息才传出那么一小会,外边的流言已经改了风向,纷纷烈烈的流言,都在传苏会自觉有负圣恩,畏罪而死。 简直是可气可恨! 苏会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会因为区区别人一则莫须有的指控便畏罪自杀?说的是什么笑话! 可偏偏这背后似乎有人在操纵了一般——从苏会被人弹劾污蔑,到苏会身死之后又被诋毁是畏罪自杀——流言演变得太快,苏家还没有发丧,外边便已经都知道了苏会的死,这其中若是无诈,绝不可能。 可是,外边的人不信。 就算有人拿苏会的人品官声来质疑而今的流言,也很快湮没在众人的指责里,甚至还因此出现了质疑苏会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都是在沽名钓誉,表面上光风霁月,其实内里无恶不作……仿佛一夕之间,苏会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苏蘅跪在苏会灵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祖父就这么去了。 她甚至连苏会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们发现苏会已死发现得太晚,苏会临死前又似乎并不好过,所以苏会的遗容并不怎么安详……许氏没让她看。 苏蘅感觉自己的眼前的天地,随着苏会的过世,仿佛也跟着倾塌了。 她一贯以自己的家世而自傲,其实说白了,是她以她有苏会那样一个祖父而自傲。 不是因为苏会身居高位,而是因为祖父的为人,苏会一生活得坦然而磊落,到老了、死了,却要承受这样的骂名——以苏会的性子,或许不会在乎这些流言,可是苏蘅不可能不在乎,苏家不可能不在乎……然而,流言来得太快太猛,苏家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无力招架。 苏蘅恨陆家,以往她只是憎恶陆家,而今她恨极了陆家。 她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陆家的手笔,即使她没有证据,她也知道是谁最想毁了苏会甚至毁了苏家。 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报复得了陆家——苏家仔细单薄的弊端显而易见,苏会一死,苏家便近乎无人,苏元朗而今的官位还不够高,根本斗不过陆家太爷以及陆家那些人脉,何况苏会一死,苏元朗还要丁忧三年,苏会是带着那样的污名死的,陛下不可能对苏元朗夺情、苏元朗也不可能不守孝,苏家即将蛰伏下来……甚至有可能苏元朗终其一生,都不可能重现苏会那样的巅峰,苏家失却了光明正大报复陆家的可能。 苏蘅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太子上位——然而苏会一死,又是死得如此之不“光彩”,太子这边的势力必然大弱,一切仿佛陷入了难解之中。 薛牧青过来的时候,苏蘅已经跪了半天,向妈妈劝过,许氏劝过,严氏和季氏也劝过,然而苏蘅不想听,听不见。 薛牧青的声音,苏蘅倒是听到了——她想起来了,薛牧青而今……可是跟着陆家的呢。 她忍不住想要迁怒于薛牧青,薛牧青让其他人退下,径自跪在她身边,没等苏蘅开口,他便道:“蕙蕙,我知道你因何而难过,外边那些流言说的都不是真的。” 苏蘅愣了愣,薛牧青继续道:“我与你一样,相信祖父他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别担心,流言终会止息,真相终究会大白的。” “我跟你一样,绝不相信祖父会是那样的人,”薛牧青虚虚握住苏蘅肩膀,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别担心……终有一日,我会帮你为祖父洗清这些污名的。” 苏蘅抬头看他,薛牧青低垂了眼帘:“祖父生前……最担忧的便是你……他若是知道你因为他如此忧心,只怕也是难安……” 苏蘅想起苏会之前担忧自己和薛牧青的事,那些想要说出口的指责迁怒便没办法说出口——即使,她不信薛牧青能做到那些,然而此刻,他能这般承诺能这样信苏会,已经是难得。 ☆、第024章 过不去 苏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苏家的兰院,也不是薛家的主院,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苏家留给薛牧青住的客院。 苏蘅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努力回想,也只记得自己在苏会灵前和薛牧青说话,说着说着,便觉得困倦,尔后便不记得了。 苏蘅起身来,向妈妈听到声响,连忙进来:“夫人醒了?” 正要回应,薛牧青端了东西进来,向妈妈连忙过去:“还是奴婢来吧。” 薛牧青避开向妈妈,将东西放在一边,轻声问苏蘅:“醒来了?” “我怎么在这里?”苏蘅有些疑惑:“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是我,”薛牧青道:“你睡着了,我不放心你,只是后院我又不便进去,便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 苏蘅皱眉:“就算我睡过去了,她们也可把我抬回去的,为什么要把我带这里来?” “我不放心她们,怕她们把你弄醒了,”薛牧青伸手摸了摸苏蘅的脸:“蕙蕙,你又轻了许多。” 苏蘅有些不安:“我回去了。” “我只是想让你睡得安稳些罢了,”薛牧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今是孝期,你身子又一直没好起来……我还不至于……” 苏蘅抬头看了他一眼,薛牧青抿了抿嘴:“当年那事……是意外……罢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就算真没什么,苏蘅也知道她不宜在这里多呆,起身朝薛牧青点了点头:“我先过去了。” 薛牧青扶她起来,让丫鬟帮苏蘅把衣衫整理好,这才跟她一道出去。 要分开时,苏蘅偏头问他:“你是真的相信祖父是清白的吧?不是为了敷衍我而已?” “我信他,”薛牧青点头:“我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苏蘅点了点头:“你曾让我信你……那么我也信你,我信你这一次……我信你最后一次。” 如果她跟薛牧青好好过是苏会想看到的话:“昨日种种,既往不咎,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薛牧青呆愣了一瞬,苏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你能信我……”不知为何,苏蘅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勉强:“我很欣喜。” ☆ 苏会的死,表面上看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陛下并没有追究之前那些弹劾苏会的证据,然而也没有命人追查苏会的死因——苏蘅明白,陛下并没有牵连苏家的意思,但是也明白,二皇子只怕是要起来了。 即便而今陛下依旧没有废太子的心思,但是……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然而,这些事,她也无心顾及了。 苏会并没有停灵太久,苏元朗便带着许氏以及兄嫂扶灵回乡,把京城的宅邸和庄子托付了苏蘅照看,苏元朗透过许氏与苏蘅说过,这三年将会是多事之秋,当然,很多事也会尘埃落定,苏家打算蛰伏三年,静观其变。 也有可能,苏家自此便一直沉寂下去了。 其实,谁都明白……太子只怕是…… 苏蘅不理会这些,送走了父兄,她只紧闭了门关,闭门谢客,每日只在家中为苏会抄录佛经,所有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向妈妈。 薛牧青回来的时候,苏蘅正对着两份信函发呆。 苏蘅并没有将东西收起,薛牧青原本神色温和,瞥了其中一份的字迹,面色便僵住了:“唐允为何要书信与你?”他看过唐允的手稿,对于唐允的字迹,早已经了然于心。 苏蘅没有回答,薛牧青看了苏蘅一眼,试探地拿过唐允的信——苏蘅也没有拦,薛牧青低头看完了唐允的信,深吸一口气:“你别信他。” “他从未骗过我什么,”苏蘅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信他?” “他或许没骗过你,然而他对你的心思,谁人不知?”薛牧青道:“而你嫁了我,他对我本就有成见,而今这般……或许,不过是为了离间你我而已!” “他不是这样的人,”苏蘅摇头:“我信他。” “那么——”薛牧青问她:“你不信我吗?” “你要我信你,我如何能信你!”苏蘅将另外一份信函扔给薛牧青:“就算唐二哥有私心,难不成魏凛也针对你?你树敌可真多!”魏凛,是魏九郎的名,她接到唐允的书信之后,原本想置之不理的,可是终究是不安,所以拜托魏九郎再查证了一番。 薛牧青沉默了一会:“他们都是不明真相罢了,他们又不身在朝堂,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清楚,不过是外边听到些话,捕风捉影罢了。” “我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你便真当我好糊弄了吗?”苏蘅觉得心很冷:“你觉得,如果我要问要查,除了魏九之外,便没有其他途径了吗?更何况……你这事……人尽皆知啊。” “听来的话,未必就是真相,”薛牧青辩解道:“就如同祖父……别人不也都说他如何如何……可你还是信他,而今换了是我受这诋毁,你怎么就不肯信我了呢?” 他质问道:“你先前明明说过,会信我的。” “好,我信你,”苏蘅随口往下说:“那你跟我说,那些所谓的陷害祖父的证据,不是你交出去的——你敢说吗?” 薛牧青沉默不答,苏蘅逼他:“你敢说那不是你,那我就敢信你。” “我懂你,我若说那不是我,你根本不信,”薛牧青摇头:“的确是我做的,我——” “你承认了是吧?”苏蘅打断他的话:“怪不得……” “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薛牧青连忙道:“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苏蘅冷笑:“不过是野心罢了。” “你以前不乐意我回苏家,最近几个月,却时常陪我回苏家,”苏蘅面带嘲讽:“我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好好过……却原来,是你别有用心罢了。” “其实,你不过一直都在利用、欺瞒我罢了,”苏蘅自嘲道:“我真是这世上彻头彻尾的傻子,居然会信你!” “前车之鉴那么多,就算我没有经历过……可是那么多事实摆在我眼前,我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我对你,始终还是……”苏蘅止住了话:“罢了,说这些作甚!徒惹笑话自讨没趣罢了——话说起来,我每次下定了决心想要对付你……你总能三言两语轻易让我改了心思……你这人真的很可怕,看着我被你轻易左右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然而,到此为止了。” “你别这样说,”薛牧青有些不安:“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我不知道,”苏蘅摇头:“我只看到你的虚情假意,我只看到你利用我。” “而今苏家倒了,我对你已经毫无用处,你不必再与我惺惺作态了,”苏蘅闭目:“我看了恶心!” “我并不是你所觉得的那样,”薛牧青摇头:“我从未有过利用你的心思,这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罢了——” “误会?”苏蘅旧事重提:“陷害祖父的难道不是你?还是你想告诉我说,你没有做错,因为祖父就是那样的人,你只是揭穿了而已,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在大义灭亲——薛牧青,你别太过分!” “我从未那样说过,我说过我信他,”薛牧青声调稍稍扬起:“我一向不愿意为自己做辩解,可是这一次你要相信我,而今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你要相信我,事情到了这地步,并不是我愿意见到的结果……你要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所看到的‘所谓’的真相。” “信你信你信你,”苏蘅问他:“你要我信你多少次?上次你就说是最后一次了,好,上次我信了你了,结果呢?而今你又故技重施,你真当我好糊弄?” “是啊,发生这一切,都怪不得你,怪我傻,怪我识人不清,怪我脾气不好,怪我惹是生非,怪我当初非要嫁你,怪我引狼入室,”苏蘅感觉很累:“我们和离吧。” “蕙蕙你别冲动,”薛牧青连忙道:“祖父生前便希望我们好好过,他在天若是有灵,不会想看到我们和离的。” “你别叫我的字!你不配叫我的字!”苏蘅满心的悲愤:“你也不配提起祖父!我之前想要和离,他为你说了多少好话?他总是劝我说不要把你想得太坏,他总是说即使立场不同但是你是一个好人……结果呢,你就是这样的‘好人’?是你害死了祖父啊。” “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薛牧青道:“你要信我。” 苏蘅反问他:“那你说啊,你把原因说出来啊。” 薛牧青抿嘴:“我不能说。” 第18节 “那是因为你说不出来,”苏蘅摇头:“即使你说得出来,我也不会信你的,不管怎样,祖父他过世了,即使你说得出原因,祖父他也活不过来了,我无法跟一个害死我祖父的人一道过日子——” 苏蘅深吸口气:“我们和离吧,这一次,不是冲动也不是试探,我和你真的是过不下去了,我们和离吧。” 薛牧青沉默,许久方才道:“我不能答应——就算我答应和离,你别忘了,当初我俩的婚事是陛下赐婚,无论婚书还是和离书,都是要加官印的……谁敢在你我的和离书上盖印?” “对啊,你我的婚事是御赐的,”苏蘅面带嘲讽:“要想和离,也只能等陛下没有驾崩的时候和离了……否则,当今若是驾崩了,谁敢在你我和离书上盖印!”苏蘅出言不逊,对于陛下,她不是没有怨言的。 薛牧青想叫她慎言,然而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阻拦。 苏蘅反倒笑了:“你以为,抬出陛下我便没有办法了吗?你莫不是忘了,皇后是我姨母,陛下算起来是我姨父,我若真的要和离,总还是有办法说服他们的——” 薛牧青劝道:“你何必为了这种小事劳烦陛下或者皇后——” “对啊,这种小事,其实也不必劳烦他们,只不过你提起了,我回答你罢了,”苏蘅面色平静:“太子曾给我传话,说祖父的事他对不住我,他答应为了做一件事——” “你别乱来,你让太子出面,这不是会让他们父子心中起嫌隙吗?”薛牧青道:“何况,太子不可能答应你这样的请求的。” “祖父都死了,其他的事我不在乎了,”苏蘅摇头:“何况,你凭什么认为太子会不答应?他自己承诺我的他不会出言反悔,何况……抛开一切不谈,太子毕竟是我表兄,而你帮着陆家做事帮着陆家陷害祖父……你凭什么觉得太子不帮我反而站你那边?” 薛牧青不死心:“你我和离了那淼淼怎么办?她已经没了生父生母——” “淼淼我自会带走,我从来都没打算让她姓薛,她又不是你的女儿,薛牧青,拿孩子做筹码要挟,是夏初晴那种人才会做的事,你别让我看不起你!”苏蘅转头不看他:“和离书你不写也无所谓,我写好了你盖上自己的印鉴便好。” ☆、第025章 相与绝 苏蘅离京之前,最后去见太子一面,之前见他,是为了与薛牧青和离之事,他倒是不忧虑因为帮苏蘅而引得与陛下生隙,只是以亲戚的立场让苏蘅不要冲动,然而苏蘅固执,太子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帮她,因为薛牧青那边不肯松口,他甚至还出面劝说了薛牧青。 “阿蘅要离京啊,”太子神色平和:“这样也好,京城风雨如晦……避开也好。” “殿下……”苏蘅心中有愧,太子而今身边最需要人,而他们却在这时候背弃了他……虽然,即使他们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还是叫一声表哥吧,”太子摆摆手:“自家兄妹,不必在乎那些。” “表哥,”苏蘅点点头,终究是敌不过心中的歉疚:“表哥,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要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你们,”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摇了摇头:“是我无能,没能护住身边的人。” 苏蘅又有些犹豫:“我还是留在京城吧。”就算她做不了什么,留下来,至少或许能让太子稍显安慰。 “还是走吧,而今能走一个是一个,”太子摇了摇头:“既然要走,趁着还没下雪,江河还未冰封,早些成行……再晚,便走不了了。” 苏蘅很想说干脆太子也走吧,可是她也知道,他周岁便被立为太子,而今二十多年过去,早就不是说他想退便能退的,哪怕而今他腿脚不便,甚至站不起来,可他也还是得撑住。 苏会不能退,太子又何曾有可退的余地? 苏蘅不知道他能否撑得住——他却还是微笑着道:“去吧,不必挂念,替我于苏相灵前,上三炷香,谢他多年辅佐之恩。” 出行的日子,定在了永嘉三十年阳月十七。 永嘉二十六年阳月十七,她嫁给薛牧青为妻,永嘉三十年阳月十七,她与薛牧青早已经和离,一别两宽,至于是否欢喜,早已经与对方无关。 和离,整理嫁妆,安排苏家在京城的产业,花了她快一个月的工夫,临走之前,苏蘅曾经想过,要不要找人引诱夏初晴去放贷——然而担心伤及无辜,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来,横竖按着夏初晴的本事,也撑不了多久,她何必火上浇油做恶人。 她而今,还有其他的烦恼。 唐允一心要护送她回苏家祖籍,然而苏蘅可不愿担上一个拐带他的“罪名”,不肯答应。 唐允的心意,她而今知道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不能再让他有任何的误解,她知道她对唐允不公平,可是她知道自己担负不起唐允的深情。 而今她已经和离,也不再是未嫁的女子,倒是少了许多顾忌,唐允送她至城外长亭,她问唐允:“你可知,我往后都不可能有孕?” 听得她这样说,唐允有些不自在,然而不过是脸红了一瞬,正色道:“无妨,不是有淼淼吗?我们可以为她招婿,我们也可以收养其他的孩子……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她总不能因为他的深情便无所顾忌,否则那样的话她会看不起自己:“唐伯母也不可能不介意。” “成婚只是你我的事,何须顾忌他人?”唐允有些坚持:“何况母亲她一贯疼爱你,她不会介意的。” “所谓婚姻,其实从来都不是夫妻二人的事,而是两姓之好,”这是她当年没能悟出的道理,而今她懂了,所以她不可能成为苏唐两家交恶的原因:“唐伯母以前固然疼爱我,可是那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今她会厌恶我,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她不可能不介意的。” “不是的,我问过母亲,我求过母亲,”唐允有些焦急:“她松了口,她说只要苏家答应,只要你答应——那么,她便答应你我的婚事。” “唐伯母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苏家不会答应,苏家不可能将我嫁到唐家跟唐家结仇,”苏蘅摇头:“何况,我也不会答应的。” “为何?”唐允不明白:“难不成你还记挂他?你跟他已经和离了啊!难不成和离之后,你还要为他守身?” “与其他人无关,我一直在说,我把你当兄长看,这么多年里,从未变过,若说让我嫁给你……我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何况我而今的状况……配不上你。” “无所谓配不配,”唐允神色凄凉:“只不过是你不愿罢了。” “是啊,我不愿意,你已经为我蹉跎了这么多年,我不愿意自己再耽误你,”苏蘅跟他坦白道:“我而今回了苏家,无论如何,我都要为祖父守满三年孝,你年纪本就比我大,等我出孝,你也二十七八,将近而立,我不能耽误你,否则,唐伯母会恨死我的。” “不过三年而已,”唐允仍不死心:“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区区三年又何妨?” “可是,三年后就算我出孝,我也不会考虑再嫁,”苏蘅继续道:“我只想将淼淼抚养长大,其他的事,我也没了心思去理会。” “唐二哥,多谢你送我一程,”苏蘅趁他失神,连忙告辞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启程了。” 向妈妈扶着苏蘅往马车上走,小声嘀咕道:“夫人如此待他,未免有些铁石心肠了。” 苏蘅摇头:“不是铁石心肠,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两家好。” 向妈妈沉默,扶着苏蘅上了马车,苏蘅从谷妈妈手中抱过淼淼,神情变得柔和:“我只要有淼淼便够了,其他的……便不要去招惹了。” 马车行了一会,又突然停下,向妈妈开了车门:“怎么停下了?” “前边似乎有人拦住了去路,”车夫应道:“没事了,那人让开了,我们可以走了。” 苏蘅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将淼淼还给了谷妈妈,毕竟苏蘅自己,是不会带小孩的。 “蕙蕙。” 苏蘅疑心自己似乎是听错了,直到外边声音又响起,苏蘅才意识到外边是谁。 也突然明白先前马车停下来是因为何人。 她并没有掀开车帘,只是声音发冷:“薛大人还请自重,不要把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子的名或字挂在嘴上,未免太过轻佻。” “蕙蕙,”他固执的不肯改口:“你我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吗?” “和离书已写,你要的官印我也找人印上了,官府里留了档,你我之间再无关系,”苏蘅忍不住嘲讽道:“薛大人这时候还在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未免装得太过了些吧。” 薛牧青有些不甘心:“你这次离京,何时才会回来?” “何时回来,与薛大人有何干系?”苏蘅想了想又道:“薛大人是担忧自己再娶时我会去捣乱吗?大可不必,薛大人就放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也请薛大人归去吧,男女授受不亲,薛大人不在意别人的名节,不代表别人便不介意,我并不想和离之后还被人传说与你藕断丝连,那样的话,我觉得失了身份。” “我不会再娶的,”薛牧青径自道:“我等你回来……或者,等所有事情平息了,我去找你……你等我……你给我三年,三年后——” 苏蘅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掀开了帘子,对上薛牧青:“薛牧青,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了?在你伪造证据构陷祖父之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心无芥蒂?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低我了?” “祖父的死,全然是意外,”薛牧青问道:“你将我视为杀害他的仇人,对我何尝公平?”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苏蘅看着他,眼神发冷:“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无辜?” “纵然你看着光鲜,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块腐肉而已,迟早腐烂成泥,可纵然你是块腐肉,我却不愿做逐臭的蝇虫,”苏蘅强忍着怒意:“薛牧青,你也少在我跟前佯装深情,我看了恶心!” “好,你要装便装,假若你真的对我还有半分情谊,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可好?”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苏蘅坐在车上,透过车窗与骑在马上的薛牧青对视:“若你对我真的有情,烦请从我跟前消失可好,看到你我便食不下咽——你再做纠缠,就露了馅了,薛牧青,我看不起你这样的小人。” 马车停下之后,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近,薛牧青伸出手,应该能触碰到苏蘅的脸,然而苏会毫不避让地瞪着他,薛牧青那手抬起,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阿蘅——” 有一道声音响起,苏蘅这才收回怒视薛牧青的目光,转向疾驰而来的唐允。 唐允眼里似乎只看到苏蘅,仿佛没看到一旁的薛牧青一般,在薛牧青铁青的脸色中,插到了苏蘅与薛牧青之前,面对苏蘅:“阿蘅你说你把我当兄长,那么从今日起,你不要把我当兄长,把我当成不相识的陌生人如何?” 苏蘅有些转不过弯来——她之前说得太过,唐允打算与她绝交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多年的情谊,然而毕竟是自己对不住唐允,就算唐允要绝交,也怪不得他,苏蘅便点了点头:“好。” “既然你我不相识,那么请容我自报家门,鄙人姓唐名允,字仲由,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他将自己家住何方家中有何人说了一通,又朝苏蘅行礼道:“敢问小姐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可曾婚配?将要去往何方……恰好我也要出行,能否同行一程?” 苏蘅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被他逗笑了——他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我知道你把我当兄长那么多年,一夕之间让你改过来,只怕很难,”见她笑了,唐允便也不再佯装不相识了:“可是阿蘅,你好歹试一试,一天不行,那么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么一年……三年的光阴,总能有所改变……阿蘅,你便为我试一试怎样?” 苏蘅沉思不答,薛牧青却在一旁冷冷道:“唐允,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妻!” 唐允这才看到他一般,却并不惧:“别忘了你们已经和离了,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苏蘅觉得有些头疼,甩了帘子,回头让向妈妈催着前边的人赶紧赶路。 行了一程,探头回看,唐允和薛牧青仍在原地互不相让,苏蘅揉了揉额头,好在,他们都没有跟上来。 几日后,一行人便登上船换水路而行,时至冬日,江风凛冽,怕出意外,船行得极慢。 苏蘅夜里睡得并不沉,待闻到烧焦的气味时,连忙起身,唤醒了外间的人。 火光在船的后半部亮起,后边跟着的船似乎没有声息,苏蘅由下人护着,听到外边人来来回回跑动的声音。 不仅失火,船舱底部还漏了水。 苏蘅抱着淼淼推开自己的舱房走出去,夜色之中,有几艘小船正围住了他们的船。 他们似乎遇上了水寇。 ☆ 江水冰冷彻骨,背后的淼淼原本还抓着她的肩膀,而今却渐渐没了声息,远处他们的船已经渐渐沉入水中。 有人朝苏蘅她们追过来,纵然担忧淼淼,可是苏蘅明白,她不能停下来。 她亲眼见到那些人杀害了船上的人,她亲手将船上的火弄得更大,她和向妈妈等人将自己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都扔入了水中,然后她们一同跳水企图逃跑。 向妈妈她们为了护住苏蘅和淼淼,被那些水寇射杀,苏蘅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记着往前游。 一支箭似乎带着疾风一般,落在苏蘅身侧,苏蘅来不及庆幸对方准头不好,下一刻,苏蘅肩胛便中了一箭,疼痛,窒息,是苏衡最后的感知。 ☆、第026章 归去来 江水漆黑一片,仿佛巨兽的口,将无数的生命吞噬,苏蘅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实在是游不动了。 她识水性,可是这冰冷、湍急的江水与她庄子上特意修建的温泉池不一样,她不过游了一会,便感觉自己脚似乎抽了筋,身子似乎也陷入一个涡流之中,难以挣脱。 永嘉三十年阳月二十九,苏蘅清醒着感知自己死亡。 两艘船,她带了数十人,无一幸免于难,就连淼淼……也随着她而死了。 “淼淼……” 第19节 苏蘅呢喃着出声,尔后突然清醒过来,身上的冰冷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她摸了摸身侧,是干燥而柔暖的床褥——并不是冰冷的江水。 她没死吗?她被带到了何处? 淼淼呢? “淼淼?” 苏蘅试探着喊出口,想了想挣扎着起身:“有人吗?” “小姐?”有一道女声响起:“你醒了?” 听到这声音,苏蘅愣了愣,试探着道:“司琴?” 灯被点亮,苏蘅盯着火光中女子的身影,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死了吧,否则,怎么会见到司琴了呢? 见到司琴,便又想起了淼淼——她以为她带走淼淼,是为了淼淼好,可是淼淼最后却跟着她一道葬身江腹……司琴为她而死,她却连司琴的女儿都护不住——她对不起司琴。 “小姐怎么了?”司琴近前想扶她起来。 苏蘅一把抓住了司琴的手臂:“司琴!司琴——”原以为看到司琴她应该欣喜的,结果将司琴的名字喊出口,眼眶却莫名湿了。 “小姐你怎么了?”司琴没有挣脱苏蘅,只是放柔了声调:“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 苏蘅愣了愣,摇头,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亲身经历了自己的死亡,而今自己死了,所以才见到了司琴,这一切,哪是“噩梦”两字便能解释得清的——司琴早已经死了啊。 苏蘅打量司琴的模样,与她记忆中并无多大差别,不由得问道:“司琴,你是在等我吗?” 她何德何能,能让司琴如此记挂,为她而死,死后也还等她团聚。 “你可见到向妈妈?”向妈妈和她一起死了,不知道是否也来到地府,还有淼淼……还有许多的人,可是想起淼淼,苏蘅便不敢问了。 她害怕司琴会怨她,她连司琴的女儿都没能护住——是她太无能了。 “向妈妈去给小姐熬药了,”司琴柔声道:“想必也快回来了。” “小姐若是急了,奴婢去催一催?”司琴扶苏蘅躺下,为她盖上薄被:“小姐不妨再睡一会吧。” “熬药?”苏蘅有些好奇,地府里还需要喝药啊?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孟婆汤?若真有孟婆汤这东西倒也好,反正她已经死了,将前尘尽数忘却也好。 “小姐醒来了啊?”向妈妈带着一个人进来,苏蘅瞥了一眼——是司棋,司棋也死了? 她死不死苏蘅无所谓,只是想着自己死后难得的清净,就因为司棋出现给毁了,不免有些膈应。 不过看了向妈妈一眼:“向妈妈倒是又显得年轻起来了。” 难不成死后还可以回复容颜?苏蘅想到一出是一出:“司琴,把镜子拿给我。” 司琴没做他想,顺从地从梳妆台拿了靶儿镜过来,半蹲着身子给苏蘅照着。 点了灯也还是有些暗淡,从镜子里看不出什么,只是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倒不似自己记忆中那般瘦可见骨,想必人死后,会变回自己最好看时候的模样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地府,倒也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小姐这是埋汰奴婢呢!”向妈妈佯嗔道:“奴婢这一大把年纪了,再年轻,又能年轻到哪儿去。”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叹道:“看到小姐展颜,奴婢便也安心了。” “小姐把这安神药喝了吧,”司棋捧着药碗过来:“现下这热度刚好,待会要是凉了,又要热一遭,药效也会有失。” 苏蘅皱起眉头,看向向妈妈:“司棋怎么在这?” 司棋愣了愣,笑着向苏蘅道:“小姐又在说笑呢,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向妈妈不疑有他,只是笑道:“小姐这是关心你呢,今日本就不该你当值,小姐怕是担心你没歇息好——司棋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有司琴,外边还有醉墨和醉韵呢。” “眼下这情形,我哪里能抛下小姐自己去歇息?”司棋一脸的坚持:“我也留下陪小姐吧。” 苏蘅皱起眉头,不仅司棋跟着死了,连醉墨和醉韵也跟着下来了? 醉墨早嫁了人,她和离走的时候没把醉墨带走,至于醉韵夫妇,她将他们留在京城帮她打理京郊的庄子—— 苏蘅突然想起临别时,太子说的那几句话—— “京中风雨如晦,避开也好。” “既然要走,趁着还没下雪,江河还未冰封,早些成行,再晚,便走不了了。” 难不成她死后,京城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连醉墨醉韵这样不相干的人,也跟着陪葬了吗? 那么……太子是失败了吗? 苏蘅的心揪紧——又不知有多少人在那场风雨中丧命? 她不只看游记,她也看史书,历来储位之争,无辜者的血,从来没有少过——何况陆家那样野心勃勃的人家,如果连醉墨醉韵这样的人都能受牵连的话……只怕,其他与太子有关的人,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只可惜,而今她只是死人,她身边也都是死人,死人想要知道活人发生了什么,想来是太难太难了。 苏家早早避开,是否真的就能幸免于难?许家、秦家、魏家……想来也是难以保全了。 苏蘅轻轻一叹,她已经死了,纵然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只是不知道投胎转世之前,能否见一见她的这些亲人们。 “小姐可是为那夏姑娘的事烦忧?”司棋轻轻开口:“小姐何必把那样的人放在心上,为那样的人忧心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司棋!” 向妈妈开口轻斥司棋:“小姐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蘅愣了愣,打量起她身边的人—— 司琴还在她身边,向妈妈年轻了不少,司棋……还是做的丫鬟打扮,她心中有个疑惑隐隐要破土而出,却还是想证实一下:“夏姑娘?夏……初晴?” “呸!”向妈妈啐道:“小姐别提那贱人的名字,污了嘴!” 苏蘅后知后觉的发现,向妈妈对她的称呼,又变回了“小姐”,不是“夫人”。 “小姐也不必为那种人劳神,”向妈妈端过快凉了的药碗:“小姐把这药喝了,好生睡一觉,把这些烦心事都给忘记了吧。” 苏蘅正满心的疑惑,怎么可能会喝这安神药睡去,她推开药碗,轻声问道:“向妈妈,今日是何年何月?” “小姐问这作甚?”向妈妈虽不解,却还是应了:“今儿是永嘉二十七年三月初一。” 不等苏蘅回答,向妈妈径自道:“对了,后日是上巳,小姐与表小姐她们早就有约,我老糊涂了,快把这事给忘了。” “小姐放心,”向妈妈点了点头:“新作的裙衫、首饰早已经备好——小姐可是要现在就看一看?” “不了,”苏蘅摇了摇头,现下哪里还有这心思:“你们先退下去吧,容我一个人静静。” 向妈妈手上还端着药碗,苏蘅摇头:“我不要喝。” 向妈妈一脸的担忧:“小姐,这药特意叫大夫改过的方子,一点儿都不苦的。” “放心,我没事,不会胡思乱想,”苏蘅摆摆手:“把药端走吧。”她需要一个人静静,清醒着理清头绪,喝了安神药,会打乱她的思绪。 向妈妈还想劝,司琴悄悄拉了向妈妈的衣摆,带着向妈妈和司棋出去了,不过临走时司琴还是放心不下:“小姐,奴婢就在门外,你有什么事,便唤奴婢一声。” 对司琴,苏蘅始终心中有愧,不会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因此只是点了点头:“放心,我没事的。” 司琴忧心忡忡地帮苏蘅把门都关上,苏蘅半躺在床上,如果她没死的话,如果今日真的是永嘉二十七年三月初一,那么表示她从永嘉三十年十月二十九,回到了三年多以前……她跟薛牧青成婚还不到半年的时候。 苏蘅恨恨地将枕头给扔了——老天爷这是对她有多大的仇恨!她好不容易和薛牧青和离了,一转头,回到了三年前,她跟薛牧青还是夫妻! 哪怕没有夏初晴没有那什么庶子,没有小产司琴也没死……苏蘅也不乐意!不对——除了司琴没死让她稍稍安心以外,这一切简直是糟糕透了,还不如就让她死了一了百了呢! 何况,虽然向妈妈她们说得语焉不详,可是明显的,薛牧青与夏初晴只怕是已经有了首尾了! 再想到几年后,薛牧青会做出伤害祖父的事来,苏蘅的心还没这么大,能与自己的仇人一笑泯恩仇——哪怕薛牧青而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她也无法原谅薛牧青! 一个注定要堕落的人,苏蘅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她没那心思和能耐去拯救他,她只想抽身离开薛家,没了她的关系,薛牧青总不可能再接近苏会,没了她的关系,她就不信苏会还会如以前那般信任薛牧青——她要将薛牧青与苏家的联系斩断,还要时时提防薛牧青这个人,不给他任何机会去伤害她的亲人。 “司琴。”苏蘅想通了,便把司琴唤了进来。 司琴应声开了门走进来,看了苏蘅一眼,见她神色虽然有些阴沉,但是并不是盛怒的模样,松了口气:“小姐有何吩咐?” “司琴……”苏蘅看着她:“薛牧青和夏初晴是怎么回事?” 司琴沉默,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苏蘅想了想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琴略觉怪异地看了苏蘅一眼:“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蘅愣住——突然想起,如果自己是那个一直与司琴在一起的苏蘅,那么不会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然而事实是,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眼下这情形,她却是有些摸不清的。 经历过向妈妈的前车之鉴,苏蘅不打算再将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奇怪的事说出来,向妈妈和司琴的忠心无可置疑,可她们对于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只怕也难以想象,未必会信。 何况,她并不想让司琴知道,司琴有那样一个未来—— 司琴不安地看着苏蘅:“小姐也别再为这些事烦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蘅点了点头——她会改变司琴的结局的,她不会让司琴再为了自己受委屈甚至丧命了的……她会护住自己身边的人的。 那些黑暗的、分不清应该是她的过往还是未来的记忆,她一个人知道便好,便不要说出来,徒惹烦忧了。 “我知道了,”苏蘅点了点头:“我有些困了,司琴你也早些安歇吧。” 司琴点了点头,帮苏蘅把被子盖好,询问过苏蘅的意思,将灯熄灭,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苏蘅躺在黑暗中,怎么都无法入睡。 司琴似乎还是不放心她,守在了外间,苏蘅听到向妈妈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可还好?” “看着不太好,”司琴的声音也很轻:“小姐她提起姑爷来……连名带姓的叫,只怕心中还是介意得很。” 苏蘅在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介意?她何止是介意啊,她简直是恨透了薛牧青啊。 ☆、第027章 不松口 苏蘅原本还有好多事情想要理清的,然而实在是太困了——从死到生的经历,或许没有几个人有机会品味,但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苏蘅知道,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让人身心俱疲,难以承受。 第二日醒来,面对她眼皮底下的青黑,司琴很是担忧:“小姐昨夜睡得不好吗?” 苏蘅任由司琴帮自己梳妆,掩盖住面上的憔悴,这才让让司琴把向妈妈和司棋她们都叫过来。 不着痕迹地将而今的司棋和醉墨打量了一番,苏蘅不知道她俩现在是什么心思,她刚回来,若是变化太大怕是也会让人起疑,所以也没打算立即发作这两人,只是正色道:“把你们知道的、有关夏初晴的事,都跟我说一遍,我捋捋思绪。” 司琴没有开口,向妈妈已经摩拳擦掌了:“小姐有什么想法,只需吩咐一声,奴婢去做便是了。” 苏蘅不敢说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道:“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你们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边听边想法子。” 向妈妈嘴笨,真要她说,也是为难她了,司琴一贯不爱说人闲话,醉墨和醉韵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至于煮雪和扫红,现在还是一团孩气,苏蘅干脆就没把她俩叫进来。 最后也只能是从司棋口中得到点讯息。 薛牧青十七岁进京赶考,结果途中出了意外,夏初晴算是薛牧青的救命恩人,三年后薛牧青高中状元,与苏蘅定亲之后,夏初晴却来了京城投奔薛牧青,也不知怎的,夏初晴便得了薛老夫人青眼,几乎把夏初晴当女儿看待——苏蘅不无恶意地想,夏初晴之所以没跟薛牧青成为兄妹,这其中……似乎倒是有可值得深究的地方。 第20节 “之前”的苏蘅无疑是不喜夏初晴其人的,女子对于觊觎自己丈夫的人,有着天生的敏锐感,连带着苏蘅身边的人也不怎么理会夏初晴——用向妈妈的话来说,成天做出一副妖妖娆娆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满天下的人都负了她一般,可是事实是,苏蘅根本不搭理夏初晴,然而,夏初晴和薛老夫人住在一块,这其中,只怕少不了挑拨之举,反正薛老夫人看苏蘅,似乎是越看越不顺眼。 当然,现在的苏蘅,对于夏初晴,也是殊无好感的。 薛牧青这个宅子,表面上看来是因为高中状元所以陛下御赐的,但历年那么多状元郎,有几个得了御赐的宅子?说白了,也不过是陛下和皇后给苏蘅面子罢了——薛老爷而今仍然健在,也不知是知晓其中的缘由,抑或者是怕打扰薛牧青和苏蘅,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住,而是和薛老夫人住在薛家老宅里,离这边,说不上远但也不算近。 不住在一块,晨昏定省什么的,倒也不必每日折腾,薛老爷是个通情达理的,只让薛牧青休沐或者节气的时候带着苏蘅过去,听起来,他们婚后半年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惬意的。 然而,就在前天,薛牧青和苏蘅一道去薛家老宅用膳,苏蘅着了凉便早早离席,薛牧青留下与父母宴饮——以前偶尔薛牧青也会在老宅那边留宿,苏蘅也不会多想,虽然知道夏初晴对薛牧青有意,然而薛牧青那性子以及有当初薛牧青对苏会的承诺,苏蘅也是放心的。 谁知初一这日,苏蘅一早去给薛牧青送官服,打开门便见到夏初晴与薛牧青躺在了一处,两人身上皆是不着寸缕,屋内□□之气还未散,苏蘅哪里受得住,当即便晕死过去,夜里醒来的时候,便是死去又活过来的苏蘅了。 揉着额头,苏蘅觉得老天爷对自己简直是充满了恶意,好不容易和离了,死了一次结果什么都没改变也就不说了,就连回来的时机——都让人膈应得慌。 又深深地看了司棋一眼——她可没忘记,几年后司棋可也是爬了薛牧青的床的,就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司棋是不是已经生出了那般的心思……不过司棋对于夏初晴,似乎太过于在乎了些,其他人不在意的事,司棋倒是都记得。 苏蘅避开眼不看司棋,转向司琴:“薛牧青呢?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就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面都没露过——这么没担当的男人,也不知道苏会到底看重他什么了! 司琴正要回答,那边守在外边的煮雪轻声道:“小姐,老夫人那边让人过来传话,叫小姐你过去呢。” 能有什么话好说的,不就是为了夏初晴的事,苏蘅神色恹恹,向妈妈小心道:“小姐若是实在不想过去,那么我们便去回说身子不好推拒了吧——” “过去,当然要过去了,”苏蘅冷笑:“难不成我还怕了她们不成!” 叫人套了马车,苏蘅带了人去了薛家老宅,果不其然薛老夫人在等着自己,旁边还有个夏初晴。 薛老夫人倒是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苏氏,我便不和你兜圈子了,昨日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蘅面带嘲讽,不就是想让薛牧青纳夏初晴为妾吗,何必装作问她的意思?既然问起她的意思,苏蘅也不介意给薛老夫人添堵:“还能怎么办,这么不懂规矩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还是早早发卖了吧,还留着做什么?不嫌脏吗?” “你浑说什么!”薛老夫人被气到:“那是初晴,初晴是好人家的女儿,哪里是你随意处置的!” “好人家的女儿?”苏蘅冷笑:“我从来没听说过,好人家的女儿没出嫁就住到外男家中,更没听说过好人家的女儿没有婚配就和人生了苟且——薛老夫人,你可别侮辱了‘好人家’几字。” 薛老夫人被苏蘅噎住,半晌才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好歹日后也是姐妹——” 苏蘅抢白道:“薛老夫人慎言!我的姐妹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虽然我自己只有兄长没有姐妹,可是我表姐表妹从来不缺,能跟我姐妹相称的,不是公主郡主,就是勋贵千金和世家小姐,再不济,也是身家清白的姑娘——这种不知羞耻的东西,敢和我姐妹相称,凭她也配?” “再说了,薛老夫人不是一直都说跟夏初晴情同母女吗?”苏蘅一脸嫌弃:“虽说没正式的名分,但是薛牧青和夏初晴是兄妹相称的……结果却做出这等有悖伦常之事……可真是丢人,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知道出了这样的丑事,早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薛老夫人恼羞成怒:“你这是巴不得我去死吗?”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薛老夫人自己上赶着就给认了?这么说来,连薛老夫人自己都觉得,薛牧青和夏初晴是兄妹,兄妹之间,出了这种事,本就是丑闻,”苏蘅冷笑:“而今,薛老夫人还想大张旗鼓的纳妾,是生怕不够丢人吗?” 薛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旁夏初晴却开了口,一脸梨花带雨:“苏妹妹——” “先前的话你没听到吗?你是聋了还是故意在这里装蠢?”苏蘅打断她:“凭你也敢跟我姐妹相称?还是你觉得我该给你让贤?” 苏蘅不理她,只朝着薛老夫人冷笑:“薛老夫人养的这女儿,心儿可大着呢。” “我没有!”夏初晴辩白道:“我对薛大哥是真心的!事已至此,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求能让我跟在薛大哥身边就好……” 她哭诉道:“而今我的清白……都给了薛大哥……要是……要是……那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苏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满脸的嫌弃:“那你去死好了,你但凡还要点脸,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怕的就是不肯去死啊,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人的欲念,从来都是无止境的,夏初晴眼下姿态放得低……她要真的不奢求什么,那么那个庶子怎么来的?还把心思打到她嫁妆上了,这也叫不奢求?至于真心什么的,苏蘅更是嗤之以鼻。 “你也别太过分了,”薛老夫人缓过气来,见夏初晴正低声下气求苏蘅,便迁怒了苏蘅:“好歹初晴之前是黄花闺女……平白无故失了身子,无论如何,青儿总要负起责任来,否则你让青儿怎么做人!” “薛牧青怎么做人与我何干?”苏蘅丝毫不让:“还有,什么叫‘平白无故失了身子’?还找我过来叫我负责?占了她身子的难道是我不成?” “骗谁呢,”苏蘅看着薛老夫人,一脸的嘲讽:“还不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否则怎么偏偏那么巧?既如此,装什么无辜装什么委屈?” “至于薛老夫人,”苏蘅啧啧赞道:“如此热心给薛牧青纳妾,知道的,知道你是薛牧青的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人呢!” “够了!”薛老夫人怒了:“我算看清楚了,你今日过来不是打算跟我平心静气商量事情的,一大早的便阴阳怪气的,你不就是不想让青儿纳妾吗?我就是想给青儿纳妾怎么了?你们成婚半年,你肚子里还没动静,多子多孙才是福,我给青儿纳妾怎么了?你便是如此善妒如此容不得人的?” “对啊,多子多孙才是福,但是薛老夫人你也别只盯着多孙,也要盯着多子才是啊,”苏蘅好整以暇:“薛牧青也每个兄弟什么的,想必是孤单得很,薛老夫人怎么不想着给他添个兄弟之类的?” 她看来薛老夫人一眼:“话说起来,薛老夫人当年怎么就没想着给薛老爷纳妾?毕竟多子多孙才是福啊……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晚……我听说,薛老夫人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所以不能生了,想来薛老夫人如此大度又如此想要儿子,不如我们明日就找人给薛老爷寻些个好生养的人,不管怎么样,总要给薛牧青添几个弟弟,虽然年纪相差大了点,但日后他们长大了,也能做薛牧青的助力啊。” “苏氏!”薛老夫人气极:“亏你还是大家出来的呢!你的礼仪你的教养呢!插手公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孝道’二字怎么写?” “孝道二字,我当然知道怎么写了,薛老夫人不信,可以让人把笔墨纸砚拿上来,我写两个字给你瞧瞧——”苏蘅故意曲解薛老夫人的话:“更何况,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孝了,说想要多子多孙的是薛老夫人你,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罢了。” “你……”薛老夫人指着苏蘅:“你强词夺理!你居心叵测!” “强词夺理?居心叵测?”苏蘅冷笑:“薛老夫人真是好笑,自己这些年都不曾给薛老爷纳过妾,到了我这里,却强逼着我让夏初晴进门?凭什么?殊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薛牧青纳不纳妾我不管,”反正她是要和薛牧青和离的:“但是想让我松口让夏初晴进门,我告诉你,没门!”她才不屑做这等“大度”之人呢! “薛牧青呢?”苏蘅懒得理会她们了:“是薛牧青让你们来说服我的吗?” 苏蘅冷笑:“他倒是个好的,出了事便缩头缩脑,只让你们出面,还算什么男子?我都嫌他丢人,也就某些不知好歹,分不清香的臭的的人才会上赶着贴上来了。” 见薛牧青似乎并不在这边,苏蘅面上的嘲讽更深了,懒得再跟薛老夫人多说,带着人便走了,到了门外,苏蘅想了想:“司棋,醉墨,你们回去吩咐他们紧守门户,不要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了门。”万一夏初晴鸠占鹊巢,到时候想赶,怕是赶不走了。 司棋点了点头:“小姐呢?你不回去吗?” 苏蘅深深看了司棋一眼:“我带着司琴向妈妈回苏家。” 成婚不到半年,便出了这种事,苏蘅觉得,这是个跟家人提起和离的机会。 趁着家人还没信任薛牧青……赶紧跟薛牧青和离了,免得夜长梦多。 ☆、第028章 和离吧 荣安公主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与当今皇后都是许家的女儿,所以荣安公主不仅是太子长姊,也是苏蘅和许家姐妹的表姐。 荣安公主下降后,除了在京城建有公主府,京郊还赐了一座别苑,别苑内一草一木皆有人精心打理,别致而优雅,每年荣安公主会在别苑内办几场宴会,最开始,不过是请些宗室或者亲戚,后来渐渐的便成了京中年轻男女云集的盛宴。 苏蘅爱热闹,但不怎么与一些闲杂人等打交道,这类的宴会更是少参与——荣安公主办的除外,除开亲戚的关系,荣安公主这人也颇为有趣,还有就是因为别苑的美景与美酒了。 上巳这样本就适合出游饮宴的日子,荣安公主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以前苏蘅只是觉得荣安公主办这样的宴会,只是因为有趣——虽然苏蘅觉得那么多人没什么有趣的——要么便不过是京中未婚男女秘而不宣的相亲宴罢了,如今苏蘅却是明白,这其中其实从来就不简单,比如说,太子或者其他的皇子,偶尔也会出现。 很多时候,一些不经意的事,往往背后还有着别的牵扯,只不过很多人如以前的苏蘅那般什么都不懂,也有些人如现在的苏蘅这般,懂了也要装作不懂——毕竟,即使是太子,也不好结交太多外臣,哪怕是那些还没正式踏入官场的士子……其他的皇子,即使有心,面上也只是只谈风月不论政事的。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薛牧青,苏蘅一点都不意外。 然而不免有些气愤——出了那种丑事,他倒好,转头便不见了踪影,留她一个人应付薛老夫人和夏初晴,着实是太没担当了些。 要不是顾及到不能坏了荣安公主的宴会,苏蘅真是恨不得到男客那边质问他一番。 然而宴席散后,苏蘅也没了追问的心思。 此时追问有什么用呢,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是无益。 苏蘅知道薛牧青就在马车外边,然而不想理会他,薛牧青也没有开口,两人便一路沉默着回了城,向妈妈和司琴和苏蘅在一起,两人察觉到苏蘅的不对劲,倒也不好劝什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车夫问苏蘅回苏家还是薛家,苏蘅没答,司琴觑了一眼苏蘅的神色,对外边道:“按之前说的走。” 之前说过的,当然是回苏家。 “蕙蕙……”薛牧青终于开口:“别赌气了,我们回去吧。” 苏蘅没理他。 马车行了一会,苏蘅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往外看了一眼,不由得怒道:“薛牧青你别太过分!” 马车是向着薛家而行的,苏蘅冷声吩咐车夫:“掉头往苏家。” 车夫夹在苏蘅与薛牧青之间难以抉择,然最终选择从了薛牧青。 苏蘅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大概要清理一番了。 “要么掉头,要么停下,”苏蘅对上薛牧青:“要么我从这里跳下,明日大家便都知道你为了一个连门都没进的妾当街胁迫自己的妻子……我是不在乎脸面的,只是不知道你在乎不在乎。” 薛牧青眉头轻蹙:“蕙蕙,别闹,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又是我在胡闹,薛牧青,你倒把一耙的本事倒是不小啊,”他的论调,倒是多少年都不会变,苏蘅冷笑:“你也别总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深情模样,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车停下,苏蘅命车夫掉头往苏家走,薛牧青依旧在一旁跟着,苏蘅怒不打一气来,索性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四周,寻了一处干净的铺子,让向妈妈打点着清了场,司琴扶着苏蘅进去,薛牧青沉默了一瞬,也跟着进去,让司琴也退下,苏蘅这才转向薛牧青:“既然你要说,好,那么我们便说个清楚明白。” “说吧,那晚上你跟夏初晴怎么了?”她就不信都捉奸在床了,薛牧青还能辩解什么:“以及,这两日你干什么去了。”还是那句话,留她一人应付薛老夫人和夏初晴,他可真是够有“担当”的。 “那天的事,是我错了,我无可辩驳,”薛牧青低垂下眼帘,又正眼看向苏蘅:“至于这两日,我并不是有意逃避,整个翰林院都没有放人,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我那两日一直在担忧,就怕你会想差了,昨日回到家中,看到你不在,我便知你定然误解了——” “误解?”苏蘅打断他:“你觉得是误解吗?” 薛牧青沉默,继续道:“我到苏家寻你,可是传话过去,你只是回说不见,哪怕我十恶不赦,你也总该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而不是斩立决。” “听你的意思,倒还是我的错了,”苏蘅心下不快:“好,那你说,你打算拿夏初晴怎么办?”她为什么要听他解释?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此刻不快刀斩乱麻与他断绝往来,还想怎样? “我问过初晴的意思,”薛牧青见苏蘅听到“初晴”两字便要发怒,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被苏蘅一把拍开,他的手尴尬地摆在那里:“初晴那里……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总要负责的。” 苏蘅面色沉静:“这么说,你是要和我谈和离的事了,正好,你我想到一块去了。” “蕙蕙!”薛牧青不顾苏蘅的排斥,抓住了她手腕:“我们说过要白头偕老的!” 苏蘅试图挣脱薛牧青的桎梏:“当初‘我’和你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没料到里边还要加上一个夏初晴吧。” 苏蘅顿了顿:“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 “仅此一次,不会再有别的!这事既然已经发生,她又说她不能嫁给别人,我总不可能就这么不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要寻死,”薛牧青的手没有松开:“我发誓,只是给她个名分而已,之前那样的事再不会发生!” “嗬,你发誓,”苏蘅简直要笑出来了,他的保证若是做得到的话,那么三年后那个庶子怎么来的?真当她是个傻的?苏蘅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我会信你?你们没名分都能躺到一张床上,真要有了名分你能坐怀不乱?薛牧青你觉得我这么好糊弄?还是你在试探我?用这种方式你纳了夏初晴,谁知道以后你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纳别的女子?” “薛老夫人说,夏初晴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又听人说,夏初晴是你的救命恩人,”苏蘅嘲讽地看着薛牧青:“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好人家’的女儿放到后宅做妾,还打算让人守活寡……虽然我也知道你所谓的不碰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然而你这样的行径,未免太卑劣无耻,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你也不用试探我,我实说吧,我就是容不得人的性子,夫妻一场,我也不想你为难,你想要对夏初晴负责,不是不可以,”苏蘅闭目:“你跟我和离,然后你娶夏初晴为妻也好,纳她为妾也罢,都随你,反正你们本就有情,新婚之夜,口中念着的都是她的名,我不想做恶人,我成全你们。”她没心思跟薛牧青在这种事情上争锋相对,只求能够和离,断了与薛家的关系。 “我们不是早就把那事情说清了吗?”薛牧青皱眉:“你为何又旧事重提,你明知道我跟她不是你说的那么不堪。” “对啊,把你们想得不堪想得龌蹉的是我,”苏蘅冷笑:“反正都是我的错,我有那么多的错处,那你为什么不肯和离?” “只要我在一天,就别想让我承认夏初晴让她进门,”苏蘅终于挣脱了薛牧青的手:“和离吧,和离之后,不管夏初晴你是要娶还是要纳,哪怕你纳上十个八个的妾呢,都跟我没关系。” “我不会再回薛家了,”苏蘅起身走向司琴:“你也不要来苏家找我,你要是不肯写和离书,那么我写也行,其他的事,也不用你管。”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写和离书了。 “顺道说一句,”让司琴扶住了自己,苏蘅回头看了眼薛牧青,面带嫌弃:“以后不许叫我小字,从你口中听到自己的字,我觉得对自己的字是种亵渎。” 薛牧青看着苏蘅:“蕙——” “哼,”苏蘅冷笑打断他的话:“刚说的话你这么快便忘了?大概你对我从来没有半分尊重吧,否则也不会对我的话这般不在意。” 从里边出来,苏蘅看了一眼赶车的车夫,嫌弃之前他听薛牧青的话违逆自己,索性让人去叫了几顶小轿回了苏家。 她和薛牧青在外边这么一闹,苏家这边似乎已经知道了,刚见到许氏,许氏便担忧地开口:“怎么了?和女婿闹了别扭了?你们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突然就变这样?” 想起许氏“后来”似乎一直不答应自己和薛牧青和离,苏蘅虽然怕说出来许氏不会答应,可是这事情迟早都是要说的:“母亲,薛牧青要纳妾,我要和薛牧青和离。” “怎么这么突然就……”许氏的回应倒是出乎苏蘅的意外,迟疑了一瞬,还是站到了苏蘅这边:“这也欺人太甚了!” 第21节 苏蘅愣了愣,窝到许氏怀里:“我还以为娘你又要劝我忍耐。”她真的是怕极了,害怕家人不站在她这边,害怕家人觉得她无理取闹——明明,她是占理的。 许氏摸了摸苏蘅的头:“当初他答应了不纳妾,我们才愿意让你嫁他,而今又想纳妾……那么先前答应的那些话都是随口说的吗?难怪你昨日回来,我便觉得你心事重重,原来是这样!他凭什么这般待你!” “母亲,”苏蘅往许氏怀里蹭了蹭:“这么说,你答应我和薛牧青和离了?你会帮我跟父亲还有祖父说吗?”甚至于,皇后那边,也可以说和一番,这样的话,和离似乎便也没什么难的了。 “和离是一定要的,”许氏摩挲着苏蘅的头发:“不过也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在家里住着,我们去帮你找到另外的人家……然后就和离。” 苏蘅把头抬起,不明白许氏为什么又变了:“不能立刻和离吗?为什么要等?家里又不是养不起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嫁人?” 许氏的手顿了顿,许久之后轻轻叹气,说的话却是十分奇怪:“总还有其他人,又不是非他不可……” 苏蘅追问了一通,许氏却不肯把话说明白,只道苏蘅也累了一天了,让她回兰院歇息着。 苏会回来之后,也找了苏蘅过去,见苏蘅坚持要和离,苏会倒也没有多劝什么,只是和许氏一般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让苏蘅回后院等着。 苏蘅彻底放下心来——她的家人还没有被薛牧青蒙蔽,她的家人还是向着她的。 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坚持要给自己找好下一个夫婿再和离——但只要能和离,再嫁又何妨!苏蘅倒也没再坚持什么,反正,不是非得要在薛牧青这棵树上吊死便好。 ☆、第029章 太无耻 “小姐,”司琴一边帮苏蘅磨墨,一边心神不属:“我刚刚听人说,姑爷又过来了,小姐真的不见一见吗?” 苏蘅手上顿了一顿:“说好不提他了的……还有,你们也该试着改口了……我跟薛牧青迟早都是要和离的,再‘姑爷’‘姑爷’的叫,万一以后改不过来怎么办?” “小姐这是心意已决了?”司琴轻声一叹:“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听人……说起,说那事情是个意外。” “事已至此,追究意外不意外的,没什么用,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又不是说上一句‘意外’,好像事情便可以装作没发生似的。”苏蘅摇头,第一次是意外,那么以后呢?她一旦松了口允了薛牧青纳妾,那么以后薛牧青和夏初晴再发生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毕竟,可是有个“名分”在那里,薛牧青口上说着只是给夏初晴一个“名分”以后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可这种话哪里信得?苏蘅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知的……京城那么大,类似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何况,她可是亲眼看到三年后,夏初晴和薛牧青连孩子都有了的,她如何还能相信薛牧青。 名分都有了,他俩要是再有什么,也是名正言顺,那时候苏蘅再说什么,都是理亏了——当然,若是能够和离,管他们发生什么,都和苏蘅无关了。 苏蘅可没那心思跟他们纠缠不清,没得失了自己身份。 苏蘅看了司琴一眼:“司琴你之前出去……见到谁了?” “是姑爷身边的玉书,”司琴轻声答道,似乎一时之间也难改口:“因着小姐不肯去见姑爷,玉书便托人来寻奴婢,也不知道是他的意思还是姑爷的意思……先前传话的人说的不清不楚的,我以为是庄子上或者是铺子里的人来对账,便打算去把人带过来,谁知却是他——” “小姐放心,”司琴发誓道:“奴婢绝对不会在这时候给小姐添乱。” “我知道,”苏蘅当然信她,只是想起李玉书这奴仆,不免又有些膈应,要知道,“当初”她可是把他全家都卖掉了的,结果一朝醒来,碍眼的人还在…… 随后苏蘅突然想起,司琴而今已经十九了……苏蘅有些愧疚也有些担忧:“我先前可曾跟你提起过你的婚事?” 司琴面上稍稍露出羞意,苏蘅手一抖,墨汁落在宣纸上,一幅画便这么毁了:“我先前不会是把你许给李玉书了吧?” 司琴好奇地看了苏蘅一眼:“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说着伸手接过苏蘅手上的笔放到笔洗中,又拿湿帕子给苏蘅净了手。 “我怎么这么糊涂!”苏蘅懊恼不已:“我怎么会想到把你配给这样的——” 司琴不明所以:“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是小姐身边的人,玉书是姑爷身边人,我跟他成亲本就理所当然——” “哪里就理所当然了!”苏蘅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他哪里配得上你!” 司琴笑了笑:“小姐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丫鬟,他是小厮,成婚后还在府中,还能帮着小姐做事,倒也是再适合不过的。” “哪里适合了?”苏蘅摇头:“司琴,你不用委屈自己。” “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司琴温和地笑:“这婚事是奴婢自己选的,先前小姐问起过奴婢,只是奴婢自己不愿意离开小姐身边——何况,婚后奴婢能帮小姐的也更多些,毕竟有些事,妇人更适宜抛头露面。” 苏蘅有些迟疑:“司琴你对李玉书……是什么样的心思?” 司琴想了想:“并无所谓什么心思……只是刚好他最合适罢了。” “那而今不合适了呢?”苏蘅有些不安:“司琴,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跟薛牧青,那是绝对过不下去了的,迟早都是要和离的,如果我们和离了,你跟李玉书的事怎么办?”嫁了李玉书,司琴便是李家的人——也即薛家的下人,到时候她想带走司琴,虽然说能够带走,可是毕竟也有些麻烦。 司琴沉默了一会:“无所谓,反正之前这事也只是说说而已,还没定下来,奴婢听小姐的。小姐去哪儿,奴婢是定要跟着的……如果小姐和姑爷和离了,奴婢再在新姑爷身边寻个合适的人便罢。”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苏蘅再嫁的人会身份低的样子。 苏蘅觉得有些头疼:“司琴你别盯着小厮,想想外边的好人家……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给你们放籍的。” 司琴皱了皱眉头:“奴婢知道小姐的好意,只是嫁了外边的人,奴婢不放心小姐,奴婢就是想在小姐身边呆着,帮小姐做事——小姐你可是嫌了奴婢了?” “怎么会——”苏蘅连忙摇头:“只是就算嫁了外边的人司琴你还是可以时常回来看我啊,何必非要守在我身边。”苏蘅觉得司琴该为她自己想想。 “奴婢舍不得小姐,”司琴笑了笑:“奴婢自小跟着小姐,乍然让奴婢离了小姐,奴婢怕是会无所适从的。小姐可是嫌弃了奴婢了?” 她怎么会嫌弃司琴呢,苏蘅摇了摇头,沉默下来,许久方才叹道:“下次李玉书再来寻你……你便和他说清楚断了往来吧。”无论如何,司琴不能再跟李玉书有任何的关系了,顺道的,苏蘅自己和薛家,也该断了往来。 司琴倒是没什么犹豫:“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的。” 苏蘅见她应了,稍稍安心,又想起了司棋:“对了,我近来头绪乱糟糟的,许多事情想不起来……司棋可说了人家?” “司棋之前小姐把她说给了铺子掌柜的儿子,小姐先前说了,等他们成婚,小姐便放了他们一家的奴籍,”司琴面色柔和,不带一丝别样的情绪:“他们日子能过好的。” 主仆一场,既然已经给司棋找了人家,苏蘅也不至于因为自己对司棋的芥蒂便毁了司棋姻缘,点了点头——毕竟司棋也跟了她那么多年,最后给司棋留点体面出嫁,也算是全了主仆情分了。 只希望……这一次司棋可别又走了岔路。 “对了,”司琴想起一件事来:“奴婢和司棋年纪都大了,醉墨和醉韵最多也还能留上个两三年,小姐你看是不是先找好几个小丫鬟,慢慢调理几年,到时候等煮雪扫红上来了,也好有人帮衬?” 丫鬟啊…… 苏蘅有些怔忪,莫名想起了那十几个跟着自己一道葬身江腹的丫鬟,不免有些低落:“罢了,暂时便先这么用着吧……”那些人因她而死,而今她也不想再找些新人来取代她们——虽然,苏蘅根本分不清她们到底算是新人还是旧人。 将有关薛家的一切都抛诸脑后,苏蘅回娘家住了小半月倒也是过得悠闲,虽然偶尔问起事情的进展,苏会那边只是说要等等,至于要等多久,却没个准数,苏蘅心内焦急,和离的事一日不定下来,她便不能彻底安心——只是问起缘由,苏会他们都不肯说为何要等、要等什么。 从许家回苏家,苏蘅感觉外边似乎有些热闹,马车似乎也停下无法前行,便问向妈妈:“外边怎么了?近日附近并无谁家要宴客啊。” 向妈妈下去查看了一番,回来时面色苍白:“小姐,是姑爷。” 苏蘅轻蹙眉头,掀开帘子一角往外探去,见苏家正门外围了许多人,知道跟薛牧青有关,不免心下有些厌烦,也不肯过去,只是吩咐道:“我们往后门那边去吧。” 回到了兰院,苏蘅便把人打发出去探听消息。 不多时,便得知了薛牧青这是在扮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苏蘅摔了一套杯子:“简直是卑鄙无耻!” 薛牧青纳不纳妾和不和离,说白了只不过是小事罢了,而今薛牧青闹出这么一出——要不了多久,其他人便都知道是她苏蘅容不得人! 何况夏初晴又是那样的身份,还跟薛牧青有了首尾——说苏蘅没有容人的雅量还是轻的,只怕还要指责苏蘅恶毒、对恩人恩将仇报、逼着人去死! 苏蘅觉得,她大概是高估了薛牧青的品格了—— 苏蘅想了想,招呼司琴过来,耳语了一番,打算让她出去把自己要和薛牧青和离给夏初晴让位的说法传扬出去——他薛牧青不是打算让别人知道她苏蘅不能容人,那她偏要让别人知道她“大度”,直接就让贤了,到时候,别人便都知道,薛牧青为了那样一个的女子,逼迫元配和离——宠妾灭妻,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知道,苏蘅与薛牧青那可是御赐的姻缘,苏蘅相信,一旦她与薛牧青和离……薛牧青的仕途只怕也差不多到头了。 届时,有的是弹劾他的人,就算他这一次再搭上陆家……在当今陛下在位的时候,薛牧青都不可能有大的建树,毕竟,薛牧青打了陛下的脸。 苏蘅并不愧疚,是薛牧青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谁知道,司琴出去了一会,便折转回来——薛牧青被苏会请进了府中。 苏蘅皱眉,想了想,还是去了苏会的书房。 到那边的时候,薛牧青似乎已经与苏会商议完了,苏蘅眼见他一脸释然的表情,心中便不由得一沉。 来不及质问,苏会已经命人唤她进去了。 其实,苏蘅已经料到了结局,却还是有一分期待。 苏会打量了她好半晌,才开口道:“阿蘅,你跟他回去吧。” “为何?”苏蘅抬头看苏会:“祖父,你先前明明答应了我的——” 苏会一脸的无奈:“然而凡事总有个变数。” 顿了顿,苏会又道:“那事情……说到底只是意外罢了,孙女婿承诺了……以后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苏蘅面带嘲讽:“那么祖父你就信了他吗?” 苏会沉默了良久:“阿蘅,我们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苏蘅有些伤心:“为了我好便要我受这样的委屈?”从小到大,她一贯听苏会的话,可是之前她听苏会的话跟薛牧青好好过,结果呢?薛牧青害死了苏会! 苏蘅低头:“我原以为,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的……” “我们并没有要牺牲你保全家族名声的意思,”苏会摇头,看了看苏蘅,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阿蘅,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们可以不理会……只是你……我们想保全的自始至终都是你而已。” “祖父,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介意这些。”如果她在意所谓的名声,早把自己累死了。 “孙女婿承诺说,就算纳了那女子,也只是给她个名分而已,而且那人还是住在薛家老宅,孙女婿承诺了以后不会在那边过夜,并且说服那人等她想通了,可以放妾,”苏会没有回答苏蘅之前的话,只是叹道:“阿蘅,祖父看得出,孙女婿待你,是上了心的。” “他这样说,祖父你便信了吗?”苏蘅很想说,薛牧青都是骗人的,她想告诉苏会,薛牧青的承诺他根本做不到,想把几年后薛牧青和夏初晴连孩子都生了的事说出来,然而顿了顿,只是有些悲凉:“他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情深的样子,祖父你便信了他……便要委屈自己的孙女受人这般作践?” 苏会叹气:“你何必把人把事想得那般糟糕……就算他一时有错……你也总该念着你们这半年的夫妻之情。” 可她不记得那所谓的“夫妻之情”!苏蘅看着苏会,嘴上却道:“就算我记得过去半年的事……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够原谅!” “跟他回去吧,”苏会再度劝说道:“至于和离的事……你暂且不要再提了……你等我们想办法……” 苏会顿了顿,终究是没有继续跟苏蘅解释。 “想什么办法,和离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就算要顾及陛下的想法,可有皇后在,皇后总能为我们说情,”她之前和薛牧青和离,不也是达成了吗,为什么在自家人这里,却这么难?苏蘅不解:“祖父你说‘暂且’,这个‘暂且’到底是多久,你总该给我个准数?” 苏会却不愿意回应,只是重复道:“阿蘅,你先回去吧。” “回去?”苏蘅满心的悲愤:“祖父你让我回去哪里?” 她看着苏会:“祖父你信他,我却是不信的。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看到他原形毕露的。” “是不是非要看到他不是良配,”苏蘅抬头问道:“你们才肯松口?”可是其实苏蘅也知道很难——之前……三年后,她都已经那般模样了,苏会却还是劝她跟薛牧青“好好过”。 如此虚伪且无耻之人!偏偏不知怎的,唬住了她的家人—— 见鬼了的“情真意切”! ☆、第030章 唐家人 苏蘅从苏会书房里出来,见到仍旧候在外边的薛牧青,不由得怒从心来:“你随我来。” 说罢便快步往外走,也不理会薛牧青是不是跟上来——她知道,他肯定会跟上来的,他千辛万苦给她挖了坑现而今她不跳别人也会把她推下去,作为始作俑者,只怕现在他心中正得意着——怎么舍得错过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 要不是要避开苏会的视线,在看到他那一刻,苏蘅便恨不得当场质问他。 苏会书房附近,有一个议事的小花厅,苏蘅要去的便是那里。 薛牧青在花厅外追上了苏蘅,一把抓住了苏蘅的手臂,苏蘅嫌弃地甩开他:“别污了我的手!” 第22节 让里边的人都退下,苏蘅这才面对薛牧青:“薛牧青,你到底想要如何?” 薛牧青一脸沉静,只是看着苏蘅无言。 “怪道之前你说这事情我是知道的,”苏蘅忍不住想起“三年后”自己问起薛牧青时,薛牧青的回答,不免有些气愤:“原来便是这样一个知道法——你使了这样的手段,我要是还不知道那才是怪事了……薛牧青,你好得很啊!” 薛牧青眉头轻挑,看了苏蘅一眼,然而还是没有回应。 “薛牧青,你到底要如何?”苏蘅重复问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和离。” 薛牧青看着她:“蕙蕙,倒不如你告诉我——你如何才不要和离?” “我是定要与你和离的,”苏蘅不理他,只是坚持道:“我和你过不下去,我见到你,便会犯恶心。”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可以改变,所以明知道自己“忘却”的那些年里,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满身是伤,却还是觉得他骨子里没有坏到连血都是黑的,她曾经相信他所谓的“好”,她曾经信他所谓的承诺——结果,却是他对她虚与委蛇,最后害死了她的祖父。 不管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恶意,既然她重回了三年前,她要是再信他,任由他欺瞒哄骗——她会看不起自己的,而且,也太对不起那么多死去的人。 “你若是犯恶心……”薛牧青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不如让大夫过来诊诊脉……兴许是有了呢。” “薛牧青,你对于妇人的事,倒是清楚透彻得很啊,”苏蘅看着他故作关切的模样便心中不快,不免面带嘲讽:“我倒不知,原来你这般熟悉妇人之事。怎么……除了夏初晴以外,还有其他人?外室子都有了?” “蕙蕙,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成见便胡乱猜测,”薛牧青轻蹙眉头:“难道你忘了,之前我们为了想要孩子,特意跟大夫学过的——不止我知,你也知道的。” “谁问你这些了?”苏蘅才不会承认自己对于“之前”的事全无记忆的,她看着薛牧青,一脸的嫌弃却说得轻描淡写:“薛牧青,我看着你犯恶心,因为我嫌你脏啊。” “之前我便说过,不许喊我小字,”苏蘅别开脸不看他:“凭你也配?我嫌弃从你口中喊出的字,亵渎了我的字、脏了我的耳朵!” “如果这是你不和离的条件的话,”薛牧青轻声道:“那么,好,不叫便不叫。” 苏蘅怒了:“我何时说过这样便不和离?” “我问过你如何才不和离,你便提出了这事,”薛牧青嘴角擎起一抹轻笑:“那么,我便当做你要我做的事了。” “除了在这种小事找我的错漏,薛牧青你还能做什么?”苏蘅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又被他把思绪带走了:“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肯做?那如果我要你去杀人呢?说得倒是轻巧。” “你连把夏初晴送走都做不到,就别再在我跟前惺惺作态了,”苏蘅看都不看薛牧青一眼:“你费了心思,在苏家门外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不就是想要用流言逼迫我逼迫苏家吗?而今一切如你所愿,想必你心中是很快意的吧。” “我知道自己此举是下下之策,”薛牧青点头:“然而若不是你不肯给我机会解释的话,我也不必用这种明知道会遭你厌弃的手段。” “明知道会遭我厌弃,你还要用?”苏蘅简直是无言以对:“是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做什么都是无辜都是被迫——薛牧青,你这样的姿态,我何止是厌弃,简直是厌恶至极。” “既然你目的得逞,那么你也该走了,”苏蘅神色恹恹:“以后就不要再来苏家了,苏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你不跟我一道回去吗?”薛牧青抬头看她:“你知道的,既然我已经豁下脸……再来一次又何妨?” “你是在威胁我吗?”苏蘅却是不惧的:“你的目的是不和离,而今不管我是如何想的,祖父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再来一次……你以为,我不会有应对的法子?就算不能跟你和离……薛家我是不会去了的。”她本来就想好了对策的,只不过被苏会快一步请了薛牧青进来而已,既然薛牧青能够不要脸面、不顾苏家不顾她的面子,那么她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下薛家的脸面。 薛牧青怔怔看着她:“你似乎……突然变了许多。” “之前……”他轻轻蹙眉:“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变了许多?”苏蘅不理他后边的话,只是揪住前边的话冷笑:“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 薛牧青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妥协道:“而今你还在气头上,我怎么劝你只怕你都是听不进的……你若是想呆在娘家……那多呆几日也无妨,过几日我再来接你。” 不等苏蘅反驳,薛牧青已经径自退出去了。 苏蘅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坚持是难以消灭,唤了司琴进来:“司琴,回头收拾一下……我们去寺中上香,祈求去去晦气。” 苏蘅在城外云华寺住了三日,只是心中依旧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回城的时候,马车在城门外与另外一队要出城的马车迎面而行,向妈妈看了一眼,轻声对苏蘅道:“是唐家的马车。” 苏蘅沉默了一会,吩咐道:“我们给他们让道吧。” 这个时候,大表姐许明正随唐家大哥唐立在外任上,那么对面的唐家人,只能是唐伯父或者唐伯母……不管是谁,苏蘅都觉得理亏,也不愿意和他们对上……横竖只是让一下道而已,她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 苏蘅她们的马车避让到一边,若按着礼数,既然她们避让了,对方也应该有些礼节上的回应……然而,苏蘅知道不会有。 他们两家就算明面上没有交恶,也没有以前那般世代交好了。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那几辆马车从自己眼前经过,并没有停下来打一声招呼的意思,苏蘅轻幽幽地叹一口气——唐伯母只怕至今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啊。 如果不是当初她任性妄为执意要嫁给薛牧青,唐允也不会出走——唐伯母心中有怨,苏蘅倒也是可以体谅……若是能消弭掉唐伯母对她的怨言便好了…… 马车重新走动起来,苏蘅倚着车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或许可以让唐伯母不那么怨苏蘅的事来—— 比如说……把唐允找回来。 她想起三年后,唐允送给她的游记手稿。 那时候她心中有愧,将唐允的手稿看得很细心,加之唐允写的时候用心,而今稍稍一想,也能记得住大致,他的手稿里,很多时候,都有写出时日…… 他何年何月在何处……苏蘅大致还记得的。 永嘉二十七年六月前后,唐允应该是在西北的长州。 而今快四月,现在派人赶往长州,应该能来得及遇到唐允,她修信一封托人传给唐允……或许能把唐允唤回来。 如果能把唐允唤回来……那么她对唐伯母的愧疚,或多或少能减轻几分吧。 长州的话……裴三郎便在长州,太子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里,苏蘅和裴三郎比较生疏,因为太子身边的人里,裴三郎比较特殊——太子这边的人,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让裴三郎走武将一途,十岁入军营,在与南越毗邻的交州磨砺了十年,回京之后又被派往战事频繁的长州……苏蘅对于裴三郎此人,听得多,见得少,然苏蘅的祖母是裴三郎母亲的姑母,所以裴三郎是苏蘅的表兄……有表兄妹这一层身份在,苏蘅相信托付给裴三郎,倒也不忧心他会不帮忙。 她可以自己直接书信一封给裴三郎,也可以托魏九郎或者太子转交……然而苏蘅思索了一会……决定去裴家找宋浅帮忙转交。 其实苏蘅一直都不喜宋浅其人。 并不是因为三年后从别人口中知道宋浅其人如何蠢笨无知,居然帮着裴家二房一道陷害裴三郎,结果最后害得自己也跟着身死的缘故,她不喜宋浅,基于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后来宋浅的所为,只是验证了苏蘅那莫名其妙的感觉而已。 宋家并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家,本来以宋家的家世,本不可能与裴家联姻,只不过因为祖上曾经对裴三郎的祖父有救命之恩,所以后来裴三郎祖父让自己次子娶了恩人之女——长子要袭爵,娶妻自然当慎重。 然而裴家祖父和其长子相继过世,最后爵位却还是落在了裴家二房身上,虽然那爵位比起祖上来,已经是降了又降。 陛下感念裴三郎父亲的救驾之恩,允诺过日后爵位仍由裴三郎承继——裴家二房为了拉拢或者说牵制裴三郎,才给他娶的宋浅……宋浅是裴家二房夫人的侄女——然而宋浅嫁给了裴三郎却事事还是以裴家二房为主,听裴二夫人的命行事。 裴三郎有军功,以后也会有爵位,只要宋浅不多事不和裴家二房同流合污,不愁没有诰命没有前程……偏偏宋浅看不清形势,与裴家二房合谋害死了裴三郎,最后害得他们自己也跟着陪葬……苏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裴三郎的命运进而改变太子的命运,只是想着提点了一下宋浅……让她日后不至于那么犯浑。 然而,宋浅似乎并不怎么领情的样子。 苏蘅不喜宋浅,宋浅又何尝就会喜欢苏蘅这群人……宋浅即使嫁给了裴三郎,然而裴三郎常年不在京城,宋浅跟着裴二夫人,始终未曾融入周围,苏蘅她们之前,也不乐意跟宋浅来往。 苏蘅叹气,好在,宋浅答应了会在给裴三郎送家书时,会顺便把苏蘅的信附送过去。 至于以后裴家这边的事……看样子,她还是得上心些……总不能真让裴家二房和宋浅害人终害己。 然而,不知道为何,苏蘅只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忧心忡忡地离开裴家,正要回苏家,却遇到了来寻人的司棋—— 薛牧青的父亲、苏蘅的公公……过世了。 ☆、第031章 泼脏水 苏蘅乍然听到这消息,不免有些愕然——薛老爷过世了?偏偏在这时候? 她和薛牧青的事托薛牧青的福,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没有谁那么不长眼敢到她跟前说道,但苏蘅还是可以感觉到最近别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偏偏这时候薛老爷过世了……苏蘅也明白,这时候,她不能再在苏家呆着了。 百善孝为先,不管她跟薛牧青有什么龃龉,而今她跟薛牧青还没有和离,要是这时候她不出现的话,只怕要被人诟病。 她自己名声什么她倒是不在乎——可是要是被人坐实了她“不孝”的名头,苏家难免要担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故而不管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回苏家收拾了东西。 换上素净的衣衫,苏蘅没有回她跟薛牧青的住处,直接去了薛家老宅。 薛牧青这一支虽然是薛家旁支,薛牧青没有进京考取功名之前,一家人都是呆在祖籍,毕竟京城居大不易,然而老宅却是一直留着,倒也有些年头了。 苏蘅一进老宅,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里边死了人,而是想起了之前里边发生过什么。 即使她没有亲眼见到当初“抓奸”时的场景,但只要想想,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在,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计较她神色是不是好看。 薛老爷无官无职,后事倒也并没有办得太大,来吊唁的,不过是薛家在京城的族人以及他的同年罢了,除此之外,便是薛牧青的同僚以及苏家的亲戚了。 倒也不费什么工夫。 薛老夫人乍然失偶,伤心过度难以起身,就算苏蘅对她再有怨言,此刻也不好做什么,她支撑不住病倒,苏蘅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将一应事物操办起来。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先例在,苏蘅只需拿捏住老宅那边的下人,便也不会出什么错,唯一所虑,不过一个夏初晴罢了。 夏初晴跟薛牧青名分已定,然薛老夫人虽疼爱夏初晴,也知道妾难登大雅之堂,不可能把自己丈夫后事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夏初晴——夏初晴倒是几次三番想要“帮”苏蘅“分忧”,都被向妈妈堵回去了。 然后苏蘅每天便看着夏初晴一身孝衣站在路边、站在门外,泪光盈盈看着苏蘅——偏偏她又不是凑到苏蘅跟前,就是那么不远不近地,向妈妈要过去撵她,她便做出一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表情,好似苏蘅是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一般——别提多闹心了。 苏蘅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薛老夫人因为苏蘅给薛老爷后事办得风光妥当,便似乎忘却了先前的不快,对苏蘅又和颜悦色起来,苏蘅接手这事,又不是为了和薛老夫人缓和关系,她可没心情讨好薛老夫人——只是一回头,便看见夏初晴眼中的怨恨,苏蘅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难不成夏初晴觉得她故意讨好薛老夫人?还是觉得说是苏蘅抢了她风头? 苏蘅觉得夏初晴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便也懒得理会她。 薛家老宅这边,是留有薛牧青的院子的,苏蘅却不愿意住在这边——她记得后来向妈妈提起过,她跟薛牧青第一个没了的孩子,应该是在薛老爷热孝里有的……就算现在薛牧青每日在前边守灵不会到后边来,她也不放心,再说了,那屋子被夏初晴睡过,就算事后被人彻底换过一遭,她也还是嫌恶心,且又不是自己的地方,苏蘅不敢冒这个险。 只能是每日往返于两处宅子,好在两地不是很远,且有近道,倒也不耽误。 明日便是薛老爷头七,到时候又要忙碌一番,苏蘅累了几天,心知必须稍作歇息,否则明日怕是撑不住,便让司琴扶着自己回去。 她倒是没想到,薛牧青居然不在灵堂守着,也跟着回来了—— 心下鄙夷了一番,苏蘅也懒得理他——反正,无论如何,这时候她再提和离,薛牧青肯定不答应在孝期里和离的,她忙起来许多事都顾不上,万一这时候薛牧青用孝期的缘由往苏蘅身上泼脏水,苏蘅只怕也无从招架。 薛牧青一进来,便对着其他人道:“都出去。” 司琴她们都没动,苏蘅也只是等着薛牧青,不开口。 她不开口,司琴她们是不会退下去的。 两人对峙了许久,司棋捧着两盏热茶进来,放在案上,似乎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劲,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司琴身侧。 苏蘅见到她,不免又想起司棋的心思,便有些不快,见薛牧青也没有退让,便只好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等她们都走了,苏蘅这才转向薛牧青:“好了,她们走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快点说了,说完了便滚吧。” 薛牧青看着她:“你别忘了,我是你夫君,这也是我的住处,你让我滚到哪里?” “我管你呢,”苏蘅知道他是故意激怒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薛牧青总不至于真的这般禽兽不如孝期内要与她行房,却又忍不住刺他:“怎么?才这几日便受不住了?” 薛牧青微恼:“不要胡说……现而今在孝期内……我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知道薛牧青听懂她的嘲讽,苏蘅偏作无辜状:“我只说你跪了几日便受不住,顶多就是累了,怎么就丧心病狂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从向妈妈话里,当初他可不就是丧心病狂吗。 第23节 好在,这一次,她总不会让自己再着了他的道。 戒备地退后几步,苏蘅这才开口:“说吧,何事非得要你从灵前离开过来寻我?还是你见不得我有半点歇息的工夫,觉得我该为你薛家的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对?你别忘了,我们迟早是要和离的,现而今我帮你无关情分,你不谢我我无所谓,你非要觉得我帮你是本分,那你可想差了。” “蕙——”薛牧青刚一开口,便被苏蘅冷哼了一声打断,深吸了一口气:“阿蘅——” 苏蘅索性不理他。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苏蘅。” 苏蘅这才回头:“何事。” 薛牧青迟疑了一瞬:“你跟唐允是怎么一回事?” 苏蘅听出他话里隐隐的怒意,却也不以为意:“与你何干?” 薛牧青忍着怒意:“与我无关?苏蘅,你别忘了,时至今日,你我并没有和离,你还是有夫之妇!” “你还是有妇之夫呢!”苏蘅脾气也上来了:“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薛牧青,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羞愧吗?” 薛牧青气极:“你要我说多少遍,那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真是一个推脱的好借口啊,”苏蘅感叹:“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句‘意外’,什么都可以解决的样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意外’两字来回应你?” “你不是‘意外’,”薛牧青深吸一口气:“你是故意的,故意报复我。” “薛牧青,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啊,”苏蘅也怒了:“报复你?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去报复?关键是,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往我头上扣一顶‘报复’你的帽子?凭你也配?”一旦和离,他根本不配她出手报复,她至于自降身份去报复他? 薛牧青深深看着她:“外边都在传,你跟唐允互道私情——” “你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也要找个像样点的说辞,”苏蘅冷笑:“唐二哥离京数年,杳无音讯,我如何能与他‘互’道私情?” 薛牧青抿了抿嘴:“那而今的流言你如何解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敢说,你最近没有给唐允送信吗?” “宋浅!”苏蘅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此刻想起,不免恼怒:“宋浅居然拆开了我的信件!简直是……简直是……”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一向只觉得宋浅蠢,没想到不仅蠢还无耻——随意偷看别人的信件,这是谁家的礼仪? “你也不必迁怒别人,”薛牧青叹气:“苏蘅,就算你恨我,你也不该这般坏自己名声。”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苏蘅冷静下来,知道可能是自己提点宋浅的哪句话惹恼了宋浅,才引得宋浅不忿拆开了自己给裴三郎的信函,对于宋浅的无可救药她简直是毫无办法,只能以后再找机会提防了,只是对薛牧青,她不屑于解释:“这事情,从头到尾,跟你毫无关系。” “无关,你又说无关?”薛牧青气得笑了:“你是不是又忘了,你我还是夫妻!” “那又怎样?”苏蘅冷笑,强调道:“我们迟早都是要和离的。” 薛牧青却是固执:“我们不会和离的。我不会跟你和离的。” “这事你说了不算,”苏蘅摇头:“你以为,你不和离,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所以你给唐允写私信吗?”薛牧青看着她:“你觉得,我对不住你,所以你想用你跟唐允的事扳回一城吗?” “你抹黑我没关系,你不该往唐二哥身上泼脏水,”唐允未婚,非要跟她扯上关系,难免会使得唐允的名声有碍,苏蘅本不愿解释,而今却不得不解释:“我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给裴三郎的信中,只是让他六月十九日将我的信交给唐二哥罢了,给唐二哥的信,也不过只有‘速归’二字,你自己犯了错,便恨不得别人都跟你连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脏了,就恨不得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大家都是脏的,就谁也不能说谁了?” “你非要信那些人说的,其实我也无所谓,”苏蘅真的是困极了,不想再和他说话:“要是觉得面上挂不住,那么趁早和离吧。” “趁着令尊新丧,赶紧和离,”苏蘅好意提醒道:“否则万一我为此守了三年孝,到时候和离,别人诟病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趁着流言正盛,此刻和离,你还能博得别人怜悯,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不会和离的,”薛牧青却是固执,摸了摸案上的茶盏,软了语气:“苏蘅你别再提起这事……说了那么久,渴了吧?喝口水润润。” 苏蘅说了那么久,的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过茶盏一气饮完,还是觉得不解渴,不免有些焦躁。 薛牧青也跟着将茶水饮尽,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案面:“六月十九是你的生辰……你和唐允……是不是有过什么约定?” 他盯着苏蘅,目光灼灼:“将近一年,杳无音讯,也未曾给你任何书信,你怎么就能料定,他六月十九一定会出现在你说的地方?你是不是还是想说,你跟他没什么?” “你以为,我会被你这般轻描淡写便糊弄过去吗?” ☆、第032章 她死了 苏蘅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四周到处都是黑的,但隐隐感觉到身边有人。 苏蘅想都没想,用力将那人推了下去。 身子疼得难受,摸索着寻找衣物,却并没有摸到,只好用薄被裹紧了身子,苏蘅觉得头疼得难受——明明早就有所防备,却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苏蘅神色有些迷茫,即使头痛欲裂,还是想要回想起,事情到底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的—— 薛牧青怀疑苏蘅跟唐允有私情,苏蘅哪里容得他这般污蔑,当然要反驳,两人话赶话越来越大声,司琴和向妈妈在外边问发生了什么事,薛牧青恶声恶气地赶了人,苏蘅不想让人听到薛牧青诋毁唐允的话,也没让人进来…… 苏蘅的指甲几乎要插到自己脑袋里边——恨不得把自己弄死算了。 又压抑不住从心中生出的嫌恶,苏蘅趴着床沿,想吐却只是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地上的人轻吟了一声,薛牧青也跟着醒过来,他半坐起来,朝着苏蘅的方向似乎在思索什么,两人都没有开口,在黑暗之在沉默了许久,薛牧青幽幽道:“我明白了……你满意了吧?” 莫名其妙的,苏蘅朝他的所在瞪了一眼,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她现在简直恨透他了! “我倒是想问你呢!”苏蘅冷声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现而今,你满意了?” 苏蘅忍不住出声嘲讽:“真真是个孝子啊!令尊尸骨未寒,你却连这一时半会都忍不住……你忍不住便罢,为何不去找你的夏初晴,偏要把我拖下水?你以为,这样我就不得不跟你栓一条绳上——你以为,这样的话,我就只能认命忍气吞声跟你过日子了吗?薛牧青,你比我想象的要卑鄙得多了!” 热孝里出了这样的事,让人知道了便是大不孝的罪名,一旦抖落出去,薛牧青这辈子都别想入仕,当然,苏蘅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薛家和苏家也会受牵连。 谁都逃不掉。 好狠毒的计! “你以为是我做的?”薛牧青反驳道:“我还说是你故意陷害我呢……你一直想和离,然而不能如愿,便设计……出这样的法子,你想坐实了我的罪名,这样的话你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和离了不是吗?” 苏蘅冷笑:“真是我做的,我会把自己也设计入局?我会蠢到自己也要背上这不孝的罪名?” “你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样的事,你做得出来不是吗?”薛牧青反问:“这院子里,你说了算,我连你身边的丫鬟都叫不动,我也好些时日没有回来……除了你有机会布置设计,还能是谁?” 苏蘅仔细回想了下:“那茶水里有问题。” 薛牧青似乎也这么觉得,不过——他还是把矛头指向了苏蘅:“就算有问题,那也是你的丫鬟送过来的,你觉得自己能抵赖?” “我要是真想做什么,我至于用自己的丫鬟?”苏蘅知道,司棋恐怕是有问题的,但是这时候有比司棋更重要的疑点:“我本来未必要喝,是你让我喝的!”她觉得,他一定是事先知道那茶水有问题,故意来跟她说话,故意惹怒她……然后趁她不备劝她喝下…… 联系后来司棋也做了薛牧青的妾,苏蘅觉得自己应该是触摸到了真相:“你是怎么说动司棋帮你的呢?许诺以后你会纳她为妾?利用我身边的人来对付我,一旦出了事,我便只能理亏——你敢不敢把人叫进来对峙?”只是不知道,薛牧青和司棋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苏蘅突然觉得背后发冷……她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自以为自己知道所谓的“真相”,以为自己能步步为营见招拆招,然而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太大意了。 薛牧青反问:“你身边的丫鬟,自然都是听你的,叫进来对峙有意义?” “也对,”苏蘅想了想,也绝了让司棋进来对峙的念头:“她都被你收了,自然是听你的……就算对峙,只怕也是把你摘出来。”至于那个“收”不管指的是收房还是收买,苏蘅信不过司棋,真让司棋进来对峙,只怕司棋会听从薛牧青的,把罪责推到苏蘅身上来……还是罢了。 “又不敢对峙了?你也知道自己理亏了吧,”薛牧青问她:“你处心积虑弄出这一遭……不就是为了逼我跟你和离吗?” “你非要这么想也行,”苏蘅反倒冷静下来,觉得认下来也颇为可行:“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是和离,那么,我们和离吧。” 薛牧青却道:“你想都别想!” “我实在是不明白,”苏蘅想不通却不妨碍她嘲讽薛牧青:“既然你觉得是我陷害你,那你为何不和离?从今往后,只要你看到我,你就会想起是我害得你在热孝里犯下这样的大错是我害得你做不成孝子,你看着我,你不觉得难受不觉得愧对令尊吗?”一如她一看到他就会膈应,就会想吐……既然这样相看两厌,为什么不和离? “你是在威胁我吗?”薛牧青问她:“如果我不答应和离,你便把事情说出去?然而,就算你把事情说出去,我也不可能答应你和离的事……若是下地狱,我俩一起去吧,反正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死也要拉着我跟你一道,”苏蘅悠然一叹:“我曾经以为,你恨我是因为我拆散了你和夏初晴,而今看来,夏初晴不足为患……你恨我,另有原因……你如此抓着我不放,我都要怀疑,我跟你是不是有杀父之仇……令尊难不成还是我杀害的不成?” 苏蘅想了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怀疑……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如果他死了,我就不可能继续安然呆在苏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回薛家……加上今日之事……连起来,便是针对我而来……你恨我恨到如此地步,我倒也是佩服你的。” 知道苏蘅只是胡言乱语,但话都已经说到这地步,薛牧青也不可能不辩白一番:“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我成婚半年,在你看来,我不仅一无是处甚至十恶不赦?你已经害得我做了这样的错事……你还想往我头上扣一顶弑父的罪名?苏蘅,你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你可记得我们昔日的欢愉?”薛牧青问她:“只因一个意外,你便将你我过去悉数抛下,只余仇恨?那么,我倒是要问你,你为何如此恨我?你为何突然便对我避之而不及?不管我如何跟你解释,你执意不听——该解释的我都解释过了,你还想怎样?” “和离啊,”苏蘅面无表情:“本来和离便能解决的事,何苦闹得这般复杂。” “至于我为什么恨你?”苏蘅想想又气愤起来:“反正,你不无辜。你也少在我跟前做戏……你这般作态,我见得多了,我要是再信你一回,我都会看不起自己的。”曾经她信他,结果呢?让他害死了苏会,她恨薛牧青,更恨透了那个被他三言两语便说服了的自己。 那些仿佛是“未来”的“过去”,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不是勇敢便是蠢,她不勇敢,她也不想做那个粉饰太平的笨蛋。 “你到底是何人?”薛牧青突然靠近了苏蘅,笃定道:“你不是蕙蕙!” 苏蘅丝毫不惧:“你又想怎样?” “还有,要我说上几遍?”苏蘅满满的嫌弃:“你不配叫我的字。” “你不是蕙蕙,”薛牧青重复了一遍:“蕙蕙她就算生疑就算发火,至少还肯听我解释,而你不一样,你完全不看不听,只一味按着你自己的心思行事、按着你的想法给别人定罪……蕙蕙她做事这般不管不顾——你到底是什么人?” “蕙蕙、蕙蕙、蕙蕙——叫得那般亲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种?可就算你自诩深情,你也还是纳了妾,既然纳了妾,就别装作一副痴情模样了,太假,”苏蘅想起先前迷迷糊糊时,他口中还是叫着自己的小字便觉得气愤,冷笑:“还有,别一副你很懂我的样子——我吃过一次亏,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薛牧青想了想:“以前蕙蕙唤我,都是唤我的字的,可是……自从上巳开始,你便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字——” “我为什么要叫你的字?”苏蘅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他的字是什么,可是也不肯认输:“就凭你?也配得上你的字?” “是我不配还是你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薛牧青压制住苏蘅的身子,声音悲呛:“或者说——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占了蕙蕙的身子……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还回来!” “啊,她啊,她死了啊,”苏蘅想起那冰冷的江水,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的黑暗漩涡,临死前的那种绝望、那种无力……只要想想,便觉得窒息,苏蘅眼睛酸涩:“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啊。”她诅咒起自己来,完全无所顾忌,毕竟她说的是实话——曾经那个还肯信他的苏蘅,早就死了啊。 薛牧青的手顿住,声音干涩:“蕙蕙她……她死了?” “对啊,”苏蘅从悲伤之中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话往下编:“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占了这身子而已,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你就跟我和离了吧。” 薛牧青伸手摸向苏蘅的脖子,苏蘅连忙道:“你掐死我也没用的,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就算我死了,你的蕙蕙也不可能回来了,你也别想着找什么高人对付我……我魂飞魄散,这身体也会跟着腐烂……你但凡对你的‘妻子’还有一分真心,我觉得你便该对我感恩戴德,不求你如何回报,只求你答应和离便是了。”虽然她的确是她,可是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死去活来情形,苏蘅也怕让别人知道,至于薛牧青……她不介意让他知道,吓吓他也好,省得他总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对了,”苏蘅继续道:“想要和离,是这身子原主的心愿——或者说,遗愿吧。死者为大,你连她最后的愿望,都不肯帮她达成吗?” “我不管是你的愿望还是你假借她来说的愿望,”薛牧青摩挲着苏蘅的脖子,苏蘅觉得下一刻他可能就要掐死自己时,他却松开了手:“我不管你是不是她,你既然占了她身子,我便不可能放你走……怎么,你想和离?我不管你为什么想和离、和离之后想去做什么……我不会放人的……你既占了她身子,那么你就做好她……你就好好活着——” “怎么,不装痴情种了?”苏蘅嘲讽道:“也对,你本就是见异思迁的人……她既然死了,你当然不可能为她守着,迟早都是要再娶的,而今有我这现成的,你便又打我主意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既然占了这身子,你就给我好好蕴养这身子吧,”薛牧青起身,点亮了灯火,看都不看苏蘅一眼,径自找了干净的衣物换上:“你哪里都别想去,等我死的时候,我会杀了你,然后我和蕙蕙同葬——” “然而,”苏蘅冷笑:“她并不想跟你同葬,想到连死都要跟你在一块,简直是恨不得气活了呢。”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挑拨,”薛牧青整理好衣冠,最后看了苏蘅一眼:“她若真的不愿,你让她来跟我说,至于你——” 他不肯再说,只是愤然摔门而去。 “我就是不愿——”苏蘅想喊住他,然而薛牧青已经走了不回头,苏蘅的怒火无处发泄,伸手拿了一个瓷枕摔了。 她才不要死了之后跟他合葬呢,只要想想……就觉得恶心好么! ☆、第033章 凭什么 发了一小会的呆,苏蘅听得外边轻轻叩门的声音:“小姐?” 是司琴,苏蘅原本想让她进来的,然而看到自己身上的情形,连忙道:“先别进来。” 第24节 司琴轻声应了,苏蘅想起身给自己找一身衣物换上,然而脚下一个不稳便栽倒下去,膝盖乍然磕到了硬物,忍不住便轻“嘶”一声。 司琴似乎听到了声音,心下发急,也顾不上苏蘅之前的嘱咐,推门便冲了进来。 苏蘅裹紧了身上的薄被,有些不安——不管这事到底是谁主使的,她跟薛牧青这事就是不对的,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再说了,苏蘅也不想让司琴看到自己这么狼狈。 司琴面上并没有任何鄙夷的神色,只是心疼地跑过来扶起苏蘅,将她扶回床上,收拾了地上的衣物与枕头,又给苏蘅拿了干净衣物过来,想了想又道:“小姐你等我去给你打盆热水过来……总不能……” 苏蘅有些不自在:“小心些……别让人……” 司琴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省得的。” 她说着起身,慢慢带了门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盆水回来,压低了声音对苏蘅道:“还好,她们都没醒。” 苏蘅也知道,怪不了她们,当初是她把她们叫走的,以至于后来出了这样的事,也无人进来阻止。 司琴满心的歉疚:“小姐都是我不好……昨夜我不该睡过去的。” “没事,”苏蘅安慰她:“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也累得很。”忙着丧仪,她身边的人都好几日没歇息好了。 “你是……”苏蘅轻声问她:“什么时候醒的?” “奴婢睡梦里听得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惊醒了一下,原以为是做梦,但是放心不下小姐这里,便起来看看,又听到里边有什么东西掉了的声音,怕小姐出事——”司琴有些不安:“那一声关门声……姑爷他走了?” 苏蘅点头,司琴试了试水温,觉得不烫手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奴婢帮你……擦擦身子……” 苏蘅原本想自己来的,然而所有力气似乎在推薛牧青那一下都用完了,此刻四肢酸痛,便也只能由着司琴服侍。 司琴给苏蘅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一边换一边落泪:“姑爷他……怎能如此待小姐,这不是陷小姐于不义吗。” 苏蘅轻叹,连司琴都能懂的道理,薛牧青不会不懂,虽然她一直把罪责退给薛牧青,然而现下冷静下来想想,也明白可能真的不是薛牧青做的——薛牧青再怎么丧心病狂,应该也还不至于不顾热孝做出这种事来,仅仅是为了把苏蘅留下来?就算他有心谋划,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未必能毫无破绽,这事一旦抖落出去,薛牧青前程就没了,苏蘅觉得,自己还没重要到值得薛牧青拿前程来换。 纯粹就是话赶话再加上中了别人的套罢了——他们两人都深受其害,现在,就想知道害他们的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了。 让司琴把案上的茶盏拿过来,苏蘅闻了闻,却也闻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过了一夜,茶盏早就干了,苏蘅把茶盏交给司琴,让她包好:“找机会找大夫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说起大夫……苏蘅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司琴……我能信你吗?” 司琴想都不想便点头:“小姐,有什么事你吩咐吧。” 苏蘅回头看了看司琴把屋里床褥什么的都换了一遭,又重新整理好,还点了香将屋内的气味驱散,似乎昨夜发生的事都已经被掩埋,再也不被人察觉,除了……苏蘅身上的红印。 司琴看她欲言又止的,始终是放心不下:“小姐?” “你找个机会,悄悄出去……”苏蘅轻声道:“买一副避子汤……记着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她与薛牧青成婚,本来就没有把妾这种东西算进来,又“据说”那半年里,她跟薛牧青恩爱甚笃,对于孩子,也是顺其自然,所以避子汤这种东西,不可能会有,而今想要,却也只能从外边买了。 司琴有些不放心:“避子汤对身子……也有些不好……奴婢记着日子……小姐小日子刚过,应当不会……有事的……不如……” 苏蘅摇摇头,她之前也觉得,自己不会跟薛牧青有什么,结果还是出了事,现下明明知道她跟薛牧青这一次可能会有孕,她可不敢只是凭着所谓的“经验”来办事,真的不管不顾,到时候真的弄出个身孕来,就晚了。 她知道司琴是担心自己,却也不好跟她明说:“放心,我只是以防万一,不会多喝的。” 司琴将杯子收起,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小姐……你可是怀疑有人要害你和姑爷?” 苏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姐不敢让她们知道,可是怀疑她们中的谁?”司琴想了想:“是……司棋吗?昨天的茶是她送进来的。” 苏蘅再度点头:“司棋她……还是尽快把她嫁出去吧,可恨是现在在孝中,不好操办红事……我们也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尽是盯着她……找个机会,让她到庄子上去……等热孝一过,便嫁了吧……” 司琴沉默了一会:“小姐你不用因为顾忌奴婢便对司棋从轻发落,司棋她既然背主,那么她受惩处也是应当的,奴婢虽与司棋一道服侍小姐,但司棋在奴婢心中的分量,是远远不及小姐的,奴婢不会因为小姐处置了司棋便对小姐生了嫌隙的。” “我知道,”苏蘅摸了摸司琴的手:“我知道司琴你不会。” “只是这事情又不能明着说出去,虽然你我都知道司棋做了什么,可是别人不知道,”苏蘅轻轻一叹:“司棋无所谓,只是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别人怕是会寒心。罢了,就当做是主仆一场最后的情分吧。” 司琴沉默,许久之后轻声问苏蘅:“这件事……连向妈妈也不告诉吗?” 苏蘅摇了摇头:“向妈妈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受了委屈,定然是忍不住要闹腾一番的……到时候事情只怕闹得太大难以收拾,就且瞒着她吧。” 司琴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等天明了,便吩咐人给苏蘅弄了个药浴,舒缓身上的疼痛,只说苏蘅忙了几日累着了,没让其他人服侍,只自己在里边守着苏蘅。 午后司琴便出了门去给苏蘅买药,今日本是头七,然而苏蘅气头上哪里还肯过去帮忙,便让人往那边传话说自己受了凉歇息几日。 司棋过来的时候,醉韵正打算帮苏蘅重新梳一个发式,苏蘅从镜子里看到了她,也不喊她,只是让醉韵继续,好不容易弄好了,苏蘅这才回头看司棋:“有事?” 司棋看了醉韵一眼,没说话。 苏蘅想了想,也想知道司棋到底有什么要说的,便对醉韵点头:“你先出去吧。” 醉韵带了人出去了,苏蘅这才挑眉看着司棋。 司棋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到底还是豁出去了,跪在苏蘅跟前:“小姐,奴婢想要退了小姐给奴婢定好的亲事!” “哦,为何?”苏蘅明知道为什么,偏偏要问她:“你有意中人了?是什么人家?” 司棋沉默了一会:“奴婢是觉得……眼下是孝期里,奴婢要随小姐一样守孝才是,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的终身呢——”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忠心?”苏蘅简直要笑了:“你一个丫鬟罢了,又不是什么后辈,本来守孝这事,跟你们就没多大关系,只不过主子在孝期里,你们不好穿红戴绿,热孝里不宜嫁娶罢了,耽误不了几个月,没有人让你守三年,你何必自己揽事上身?” 苏蘅止住笑意,冷冷地看着她:“你别跟我兜圈子,有什么直说了吧。” “既然小姐这样说,那奴婢也不瞒着了,”司棋小心觑了苏蘅一眼:“奴婢跟着小姐那么多年,小姐对奴婢一向宽厚,想来小姐这次也会宽宏大量、原谅奴婢——” 苏蘅摇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也该知道,宽宏大量这词儿,跟我全无半点关系——你有话便直说,拍马屁是没用的,我讨厌人说假话。” “奴婢不想嫁给外人,”司棋心一横,朝着苏蘅磕头:“奴婢……奴婢想要为小姐分忧!” “分忧?”苏蘅冷笑:“你想要为我分什么忧?怎么个怎么个分忧法?说话呢,要说得清楚一些,利落一些,吞吞吐吐的,谁乐得去猜你心思?” “奴婢、奴婢——”司棋咬了咬牙开口:“奴婢愿意……愿意做小姐的通房丫鬟!” 终于听到司棋坦陈自己的心思,苏蘅反倒舒了一口气,对司棋最后的一丝容忍也消失殆尽了:“通房丫鬟?司棋,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何必把姿态放得那么低呢?我相信你绝对不可能只是想当个通房丫鬟而已,”苏蘅眼见着司棋以为自己要答应面上隐隐露出喜色,不免有些嘲讽:“可是司棋,你觉得自己配吗?你凭什么跟我说这样的话?” “反正姑爷已经有了夏姨娘,多一个奴婢又如何?”司棋神色随着苏蘅的话暗淡下来,她跪在那里,沉默良久,握紧了拳头开口道:“小姐问奴婢凭什么吗……” “凭奴婢对小姐的忠心、凭奴婢与小姐多年的情分——”她抬头看着苏蘅:“凭奴婢知道……昨夜小姐和姑爷……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你,”苏蘅一点都不意外:“司棋,你觉得自己做了这种事,我还可能容忍你吗?” “通房丫鬟?妾?”苏蘅看着她:“你觉得,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了吗?” “热孝里行房——”司棋丝毫不惧:“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小姐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这事情,除了小姐和姑爷之外,便只有奴婢知道,奴婢怕人多口杂,昨夜让她们喝了安神的茶水都睡过去了,”司棋盯着苏蘅:“只要小姐答应,奴婢便能保证守口如瓶。毕竟……如果奴婢跟了姑爷……自然也是希望姑爷好的。” “我想,你可能搞错了,在我身边,便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样的丫鬟,就跟条毒蛇一样,随时都能反咬人一口,我得是心多大啊,还敢用你?”苏蘅冷笑:“再说了,如果我不想让你说出去,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说出去——当然,如果你有同伙的话除外;可就算你真的说出去,我也并不在乎,说白了,这事情对薛牧青影响更大,毕竟那是他的生父不是我的,对我,顶多就是名声受累罢了,对薛牧青,那可是前程尽毁的事……然而,我的名声我不是很在乎,薛牧青的前程仕途我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你想说,不如我给你机会,让你往外说。” 司棋似乎没料到苏蘅是这个态度,有些茫然:“小姐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向妈妈!”苏蘅往外喊了一声,这才转向司棋:“我怎样了?司棋我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司棋抿嘴不答,苏蘅便问道:“是夏初晴吗?”除了薛牧青,苏蘅头一个怀疑的,只能是夏初晴了,毕竟,如果苏蘅跟薛牧青生了嫌隙,最可能得益的,怕就是夏初晴这个妾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俩何时勾搭上的,”苏蘅摇摇头:“不管是夏初晴也好,薛牧青也罢,或者是你自己的主意……反正,我是不可能再容你了的。” “小姐,人带来了——”向妈妈带了两个仆妇进来,见苏蘅点头,虽有迟疑,她也还是吩咐把司棋堵上嘴绑起来了。 司棋挣扎着,然而根本无法挣脱,向妈妈送着她们出去,不一会儿又回头:“小姐,司棋做了什么要这样……” 苏蘅摇了摇头,对向妈妈道:“司棋之前定下的亲事……向妈妈你去跟程掌柜说一声,作罢了吧。” 她喃喃道:“程掌柜是从澄州起便跟在我身边的老人……总不能把司棋这个祸害嫁过去……到时候……结亲不成反结怨。” 司棋既然不想嫁,那么苏蘅便成全她好了:“让人把她看好了……找个机会……把她发卖了吧。” ☆、第034章 避子汤 司琴至晚方归,苏蘅心里装着事,便也一直等着,本想让司琴先去歇息让别人煎药,司琴不放心,非要自己守着,中间向妈妈倒是问起过,司琴拿这是苏蘅补身子的药搪塞过去了。 苏家一直都没有妾,避子汤这种东西,不管是向妈妈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接触过,倒也无人起疑。 药稍稍凉了些,不那么烫了,苏蘅闻了一下,随意抱怨道:“这味儿闻起来怪怪的。”也不知是因为心里的怪异,还是避子汤本身的怪味。 只是无论如何,这避子汤,不得不喝。 “喝起来更是……”苏蘅皱了皱眉眉头,却还是强忍着把药喝光了,想要吐,却又忍着,不许自己吐出来。 司琴拿了蜜饯给苏蘅:“奴婢特意找大夫开的是最温和的方子……却还是让小姐受罪了……早知道,奴婢应该多找几个大夫才是。” “我知道,你是急着回来,或许不是药的问题,是我的缘故,”苏蘅将药碗放下,轻轻一叹:“虽然我知道这孩子不能要……也不想要……跟薛牧青有关的孩子……可是想到自己亲自送走他,还是觉得……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突然之间,又想起淼淼来了。 收养淼淼的时候,其实她对于孩子,并没有多少感情,说白了,那时候的她,对于“孩子”这样的存在,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失了两个孩子,甚至自己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其实她并无多大的感触。 之所以收养淼淼,其实也不过是爱屋及乌,借由淼淼的存在,怀念司琴罢了。 司琴五岁便跟在苏蘅身边,虽是丫鬟,一开始更多的应该是玩伴,后来她身边的丫鬟换了又换, 司琴却也一直跟着她——可以说,当初听闻自己孩子没了的消息,都没有听到司琴死了的消息来得牵人心肠。 毕竟,这世间的情感都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生出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才感觉到那种所谓的血脉相连奇妙感觉,却偏偏是在自己亲手扼杀这个孩子来到这世间的可能的时刻。 就仿佛当初她若不是执意带着淼淼跟自己离开,那么淼淼是不是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最开始收养淼淼是因为司琴,可是后来,她渐渐地接受了淼淼,把淼淼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此刻,苏蘅有种淼淼又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感觉。 “小姐,别难过了,”司琴柔声劝道:“小姐还年轻,以后总会有孩子的。” 苏蘅摇了摇头,不肯接这话茬。 第二日起来,苏蘅觉得稍稍好受些了,却又隐隐听得外边似乎有些声响,便着人去打听到底怎么了。 “今日姑爷回来了一小会,吩咐了几句便又走了,”司琴忧心忡忡地看着苏蘅:“那边两个院子……而今正派了人过去打扫整理。” 苏蘅粗粗看了一眼,一个是薛老夫人“后来”住的院子,旁边便是夏初晴住的芝兰院了,略一思 索,苏蘅便了然了——该来的终究是会来,她只是没想到,薛牧青连知会她一声都没有,大概此刻对她,还是有诸多怨言的吧,抑或者是没脸见她。 如此相看两厌,偏偏拖着不肯和离,苏蘅实在是不懂薛牧青其人。 不过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跟苏蘅没有关系,苏蘅想了想,吩咐司琴:“回头与我把薛家的账册整理出来。” 因是孝期,那边就算整理院子,也没有大兴土木,苏蘅冷眼旁观,院子整理好了,薛老夫人和夏初晴还没有住进来,薛牧青倒是回来了。 连着好几日没见着这人,苏蘅对他的怨气却并没有消解,听到薛牧青着人传话让她去前院,苏蘅干脆利落的回应:“不去,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丫鬟唯唯诺诺退出去,不一会再度过来的时候,拿了一张纸条给苏蘅,薛牧青纸条上言明了,要与她谈和离的事。 苏蘅捏着薄纸沉思,她知道其中有诈——真要商量事情,他完全可以到后院来说,非要逼着她去前院……只怕,前边不只是他一个人。 当然,就算有诈,苏蘅也是不怕的。 第25节 她也没带别人,只让司琴跟着自己。 薛牧青让她过去的地方,是“上次”他们一道去见唐允的地方,苏蘅有那么一刻的怔忪,回头叮嘱司琴道:“回去之后,你持我手书去找魏九郎。” 从京城到长州,行程约莫是两个月,苏蘅被宋浅摆了一道,已经是耽误了不少时日,想来宋浅不可能再帮她把信送出,苏蘅也只能重新找人送信,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这时候送信过去,时日掐得太紧了,万一途中出了个什么差错,到时候便又和唐允错过了……偏偏,唐允给她的手稿里,她也只看了最初的那部分,后边的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如果这次错过了,苏蘅便只能等几年后唐允自己回来了。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得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苏蘅抬眸望去,却是个故人。 没理会在一旁站着的薛牧青,苏蘅双手合十向那人行礼:“明心禅师。” “禅师不是一直呆在澄州吗?”明心禅师是方外之人,对他,苏蘅倒是不拘礼在一旁坐下:“怎么会想到要来京城这纷扰之地?” 明心口宣佛号:“近来恰好要在京城的云华寺讲经。” “只可惜家中近来事多,”苏蘅有些感慨:“否则真该去听一听,不过其他人倒是有福气了。” 明心禅师对她一贯和蔼:“檀越也是有福气之人。” 苏蘅自嘲地一笑,也不反驳对方的话,只是道:“数年未至澄州,不知下人可曾克扣了大觉寺的香油钱?乍然在京城见着禅师,我还道是下人趁我不在澄州,私自断了供奉,却又琢磨着禅师何时变得如此之世俗,追债都追到京城来了。” 苏蘅不信佛,故而不会在明心禅师跟前自称信女,每年往大觉寺送东西,也不过是碍于许氏的吩咐罢了,当然,她说的追债的话也只是说笑而已,明心禅师是得道高僧,也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当初苏蘅出生时,苏元朗正在澄州任职,苏蘅出生便是在明心禅师所在的大觉寺,听闻便是这明心禅师给苏蘅批了命,说她十四岁之前不能离开澄州更不能进京,苏蘅住的那个庄子,也是明心禅师帮忙看过的。 最初的时候,因为他几句话,便害得自己与父母骨肉分离,苏蘅对此人是极为不满的,然而任性胡闹了几年,明心禅师并未因为她的无礼而嗔怒,加之渐渐知理,便没再针对他。 与明心禅师打了几句机锋,苏蘅眼见薛牧青没什么动作,便起身告辞了。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薛牧青送走了明心禅师,苏蘅拦住薛牧青去路:“怎么?找人来试探我?还是说其实你是找人来降妖伏魔收服我的?怎么,失望了?” 薛牧青看着她,软了口气:“你既然无碍,何必诅咒自己?” “我什么时候诅咒自己了,我说的是实话啊,你认识的那人、你娶的妻子早就被你气死了,明心那老头儿忽悠你几句,你便信了?”苏蘅冷笑:“你千万别信他,他这人啊,要么就是被我收买了,要么就是修为不够,根本看不出什么的。” “明心禅师德高望重,你慎言,”薛牧青抿抿嘴:“何况是与不是,我自有论断。” “你自有论断?”苏蘅忍不住嘲笑:“那么你说说,我到底是谁?千万别认错了啊,这叫什么?认贼作父?哦不,令尊过世了,不过你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我倒真的是起了疑惑了,毕竟……亲生的话……你也未免太禽兽不如了。” 提起这事,薛牧青果然面色发白,苏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发火,薛牧青却压抑住了:“你何必否认自己,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咄咄逼人?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己心里发虚?”苏蘅冷笑:“你以为我不知你为何怀疑我吗?” “因为怀疑我,你就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我、这样你自己就能心安理得了。”苏蘅不顾他想要辩解的模样,继续道:“你今日为何找来明心禅师,你以为我不知道缘由吗?” “你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还敢在我跟前佯装痴情?”苏蘅看着他,一脸的嘲讽:“你今日找的是明心禅师,他确认了我的身份,可万一今日你找的是别人呢?如果别人说我是占据了这身子的孤魂野鬼,要给我超度,我再死一次,你是不是便觉得解脱了?还是说,其实那才是你的目的?” “你既然怀疑,何不干脆怀疑得彻底,这般朝令夕改的,着实是让我看不起,”苏蘅逼近了他:“其实我真的是不知打哪来的孤魂野鬼,你信不信?” “蕙蕙,”薛牧青被她逼得退后一步:“你别这样诅咒自己,我——” “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苏蘅瞪着他:“你真的不配那般叫我,何况……你的蕙蕙早就被你气死了啊。” “而今你还想着再气我一次,只可惜,我这孤魂野鬼,不像你的蕙蕙那般轻易便能被你气死,”苏蘅指了指芝兰院的方向:“我记得当初有人承诺过,说夏初晴绝对不会进到这个府里的?” “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谁信谁便是傻子,还好,傻的那个已经死了,”苏蘅冷笑:“其实吧,有个妾也好……毕竟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兴许也只有夏初晴那样的人愿意陪你了……毕竟在孝期内,你呢,也要懂得节制一些,记得多备一些避子汤,否则万一出了事……那可就太难看了。” “我不是——”薛牧青急忙辩解:“母亲她不忍住在老宅那边睹物思人,所以才搬到这边来,初晴那只是陪她而已,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可能——” “不用跟我解释,”苏蘅摇头:“毕竟你事先也没打算跟我商量过,而今更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懒得理会,不管你说什么,我反正也是不会信的。”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避子汤我也用了,至于司棋……我也把她送走了……当然,你若是想把她叫回来的话,那也无所谓,”苏蘅转身便走:“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单纯就是丢不得这个人罢了。我只希望,从今日起,到除非你答应和离的时候,不要再让我再看到你了,至于你和夏初晴的事,随你们,我不管,别到我跟前碍眼便是了。” 薛牧青有些呆愣:“避子汤?” “对啊,避子汤,”苏蘅轻声嘲笑:“否则呢,你以为我会想要生下跟你有关的孩子吗?还是这种时候?” 薛牧青伸手想要抓住苏蘅:“是不是会伤身子?我——” “少做这痴情样,太虚情假意,太难看,”苏蘅避开他:“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再让我见着你,太恶心,我怕我会吐。” ☆、第035章 管家权 回去的时候,迎面遇着满脸焦急的向妈妈,苏蘅蓦然心一沉—— 向妈妈一脸的惊慌失措:“小姐小姐!司棋跑了!” “怎么会跑的?”苏蘅皱眉:“不是让你们绑着她的吗?” “都怪奴婢!”向妈妈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奴婢不该心软,被司棋求了几句情便心软给她松了绑——” 苏蘅只觉得头疼:“不是交代过,堵着她的嘴,不要让她开口吗?” 向妈妈一脸的自责与愧疚:“奴婢……奴婢见她那个模样……着实是难受得紧……想着那么多年的情分……就想着让她喘口气喝口水……” 司琴不忍见向妈妈为难,插话道:“小姐,是否要报官?” “罢了,这事情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苏蘅揉揉眉心:“向妈妈,你回苏家借人去寻司棋,司琴,你帮我研墨——” 向妈妈红着眼出去了,苏蘅沉下心来,按着之前的法子,将给唐允的信附在送给裴三郎的信函之中,又给魏九郎写了个笺子,最后画了一一幅司棋的头像,待干后却只把信交给司琴:“你持我帖子到魏家,告诉魏九郎这信务必要快马加鞭送出。”稍晚一天,她都怕来不及。 司琴看了看司棋的画像:“那司棋的事呢?” 苏蘅犹疑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把画像也给了司琴:“告诉他不要声张,借用他家的下人找寻便是,不要动用私兵,更不要动用太子的人。”魏家是武将、是勋贵,府中是蓄养有一定数目的私兵的,魏九郎是太子近卫之首,也可以动用太子的人马——然而苏蘅记得,“后来”魏九郎被弹劾被免职,有一个原因是被人说他公器私用,她要魏九郎帮忙,但总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魏九郎,否则的话,除了唐夫人以外,只怕自家小姨也跟她生了嫌隙。 在他们到处找司棋的时候,薛老夫人和夏初晴终于搬进了薛府。 薛老夫人唤人过来让苏蘅过去时,向妈妈正小心的回禀道司棋还是不见踪影。 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京城那么大,谁知道司棋到底躲哪儿去了,唯一确认的是,司棋还在城中,并没有出城。 苏蘅简直想不管不顾地报官,或是对外悬赏找人,哪怕激怒了司棋也无所谓,她把事情说出去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若是丢脸,大不了她离开京城避几年便是了,至于薛牧青的名声和前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相比之下,司棋的背叛和逃离,更让她介意。 过来传唤的小丫鬟被苏蘅的脸色吓到,却还是重复说了一遍说薛老夫人让苏蘅过去,苏蘅深吸一口气,她再讨厌薛牧青、再讨厌夏初晴,对薛老夫人有再多的不满,别人刚搬过来,也不好直接让人抓住了把柄,朝那小丫鬟点点头,示意自己一会儿便过去。 回头让向妈妈回屋闭门反省,苏蘅还是让司琴跟着自己过去。 路上跟司琴确认了一下,所有的账册都已经整理好,下边的人也知会过了,只要吩咐一声,便能把账册移交出去。 司琴忧心忡忡:“纵然薛老夫人住过来,应该也不至于一过来就跟小姐别苗头吧。” 苏蘅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就算薛老夫人自己不要,苏蘅也不肯管薛家这一档子的事了,何况……夏初晴只怕不会安分。 想起几年之后,薛家被夏初晴败成了什么样,苏蘅不自觉心情又有些松快,她想,这一次绝对不能任由夏初晴自己一个人乱来了——她应该想办法帮帮夏初晴,要不然以夏初晴的本事,什么时候才能把薛家败光啊。 她得让人适时给夏初晴火上加油——只要做得不明显,夏初晴也未必能察觉得到,薛老夫人刚丧夫,年纪也渐渐大了,迟早精力不济,薛牧青不管这些事,苏蘅想要成事,其实也并不难。 当然,首先,这管家权得想办法到了夏初晴手上。 苏蘅的好心情在踏入薛老夫人院中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他们到处寻找司棋,司棋却不见踪影,苏蘅还道以前怎么不知司棋有这本事,却原来司棋一早便跑到了薛老夫人身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倒是会躲。 苏蘅沉吟——就是不知道,司棋为了取信薛老夫人,到底都说了什么。 司棋见着苏蘅,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躲到了人后去,苏蘅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了,被司棋算计之后,无论什么主仆情谊,也早就消失殆尽,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在把司棋养在身边居然养成了一只白眼狼,苏蘅心中别提多憋气了。 薛老夫人自见到苏蘅起,面色就不太好,此刻见司棋面对苏蘅还有些躲闪,脸色更是沉了三分,让人把司棋推到前边来,似乎是要与苏蘅对峙:“苏氏,你可知我找你来,是为何事?” 苏蘅当然知道,然而懒得理会:“不知。” “你——”薛老夫人指着她,又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让其他人退下了,只留下了夏初晴和司棋。 最后她指着苏蘅身边的司琴:“让你的人也退下吧。” “不必,”苏蘅冷眼看她想要发火又有所顾忌的模样:“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众人面说的。” “罢!你要丢人便也随你,”薛老夫人一摆手:“你干的好事!” 苏蘅没有接话,无非就是想要斥责她跟薛牧青的事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谁知道司棋是怎么对薛老夫人说的,万一她哪句话惹恼了薛老夫人怎么办,她懒得与人置气。 苏蘅不回答,薛老夫人径自道:“苏家怎么说也是上得台面的人家,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寡廉鲜耻!” “苏家怎么教女儿,还轮不到外人来说道,”本来那事情,虽然是被人算计了,但事已至此,苏蘅和薛牧青也都有过错,但是薛老夫人想把所有过错都推给苏蘅,苏蘅岂能容忍:“我倒是也想知道,薛家好歹也是上得台面的人家,哪怕是旁支,也该知礼,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不孝子孙!简直是丢尽了薛家列祖列宗的脸面!回头我见着薛侍郎夫人,或许真该好好问一问才是。” 苏蘅提起薛家嫡支的名头,薛老夫人不免有些忌惮,然而还是不肯放过苏蘅:“若不是你,青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换了是别人,你以为会有什么不同?”苏蘅冷笑,她简直是烦透了每次跟薛老夫人见面,谈的都是房中的事了:“当初我跟他成亲,他便允诺过不会纳妾,结果呢?说是喝醉了便跟别人成了事,这样的人,你觉得他能有多少操守?别把他说得多无辜,这种事,他要是不愿,谁能拦着他?难不成还是我强迫他不成?” “那怎么能一样!”薛老夫人指着苏蘅:“你们成婚半年,你肚子里都没有消息,青儿纳个妾又怎么了?” “我听说,当年你们成婚五年,才有了薛牧青,”苏蘅冷笑:“那时候,薛老夫人你怎么没想着纳妾呢?”她婚前听到这个说法,还想说想来自己未来的婆婆不是那种会张罗着给自己儿子纳妾的人,应该也能棘手薛牧青不纳妾,结果呢,简直是大失所望。 薛老夫人被苏蘅那话噎住,只能强自道:“那怎么能一样!” “对啊,那怎么能一样,”苏蘅轻声嘲笑:“事不关己,要求起别人来,总是理直气壮……也对,多年媳妇熬成婆,总是想要抖落一下威风的。” “你少把我拉下水!你无非就是想报复先前初晴的事罢了,何必要这样算计青儿!”薛老夫人被她说得如坐针毡:“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哪怕你自觉自己没错,也不该大张旗鼓地往外找人!我们家正在孝期里,你闹这样一出,别人难免会起疑,到时候问起来,你让青儿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要毁了青儿的前程!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蘅想说,薛牧青的前程关她什么事!想了想,薛家的人她也派出去找司棋了,薛老夫人知道倒也不奇怪:“既然你知道我要找人,人就在你身边你却不送回来,事情闹大了能怨得了我吗?” 苏蘅不由得感慨道:“说到底……丈夫还是没有儿子重要,出了这样的事,你先关心的居然是薛牧青的前程,而不是薛牧青不孝,真是想为过世的薛老爷烧一炷香呢。” “你少拿话压我,”薛老夫人到底是底气不足:“你做事欠考虑,我只问你,这错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不认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算有错,比起薛牧青来,也算是轻的,”苏蘅似笑非笑:“我倒是想知道,我认了错的话,你想要如何?” “既然你知道错了,”薛老夫人抢话道:“那你自然得受罚。” 苏蘅不置可否:“你想罚什么。” “就罚……罚你闭门思过好了,”薛老夫人底气并不是很足:“反正孝期里,就当你的孝心好了。” 苏蘅原本是打算等她说出来然后反驳的,结果见是这样,反倒了然了。 偏偏她就是不薛老夫人的话——笑话,哪怕是闭门思过,也该是薛牧青闭门思过! 薛老夫人不理她:“既然你闭门思过……那么家中的事……我便暂时帮你管着了。” “铺垫了半天,才终于到了正题上来,”苏蘅很无所谓:“账册早已经整理好了,明儿我便让人给你送过来。” “你也别不乐意,出了这样的事……你总不能——”薛老夫人呆住:“你刚刚说什么?” “不就是想要管家权吗,何必那么多废话,”苏蘅冷笑:“你以为,我愿意揽薛家这烂摊子?听闻你们要过来,账册我一早便整理好了,也不用等明天了,回头我便让人送过来。” “至于闭门思过,”苏蘅看了司棋和夏初晴一眼:“谁有错谁闭门思过,我自认无过。” “我要回去让人给你们送账册,告辞了,”苏蘅懒得跟她们掰扯了,转身要走,余光瞥见了司棋,便又回头,指着司棋对薛老夫人道:“既然薛老夫人你如愿了,那能把这背主的下人交给我吗?” 司棋被吓得朝薛老夫人跪下:“老夫人救命!” “怎么?”薛老夫人挑眉:“你想弄出个死无对证?” 第26节 “难道你不想吗?”苏蘅意有所指:“毕竟……她知道的事情,万一要是说出去了,薛牧青的仕途便也到头了。” 薛老夫人虽然不怎么信苏蘅,但听了苏会的话也狐疑地看向司棋,那边司棋连连求饶,夏初晴终于逮着机会插话道:“夫人好歹与她多年的情分,说处置便处置的,也不怕身边的人寒心。” 苏蘅看都不看夏初晴,只是朝着薛老夫人:“多年情分却背主,这样的丫鬟,留着也是个祸害,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说背叛就背叛了,谁还敢用她?再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薛老夫人你告状的,但是薛老夫人你不妨问问她,在这件事里,她究竟做了多少事?” 薛老夫人有些迟疑:“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带走吧——” “姨娘救命!”司棋眼见求救无门,便求向了夏初晴。 苏蘅嘴角轻轻扬起——她就知道,司棋和夏初晴肯定有关联! 夏初晴迟疑了一会,司棋已经扑过去抱住了她,她吓了一条,很快回神过来:“老夫人,还是饶了她这一次吧,毕竟在孝期里,就当做是给先老爷积阴德吧。” 苏蘅笑了笑:“夏姨娘这话说得好笑,司棋做的事,说到底害的是薛牧青,你既然成了薛牧青的妾,那么也该容不得司棋才是,反倒要帮她说情……真让人怀疑,她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夫人慎言!”夏初晴一脸的正义凛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纯粹地不想在孝期里生事,怕损了先老爷阴德罢了。再说了,若我真的与司棋有关联,此时此刻,为了避嫌我该沉默才是,我既然敢开口,自然是问心无愧的。” 苏蘅知道,就算怀疑,也找不到证据,也懒得理会了:“行了行了,你要留着她便留着吧,好心好意提醒你一句,我养了她那么多年,她说背叛就背叛了,她能背叛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我话说在前边,司棋这种背主的下人,我是不会管了,从今往后,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谁要留着她,到时候出了事谁担责,可千万别推到我身上来。” ☆、第036章 怎么了 进入五月以来,天气愈发的燥热。 也不知是因为天热的缘故,还是因为把管家权交出去之后自己太悠闲的缘故,苏蘅觉得自己近来越发的慵懒起来。 今年天气似乎热得有些不同寻常,苏蘅吃什么都没了胃口,往年最爱的荔枝今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怎么想吃了,反倒对以前嫌酸的杨梅别样青睐起来。 薛牧青回来的时候,苏蘅正带着司琴她们配制杨梅酒,想到过些时日,等杨梅酒泡好之后,一般的杯子也是不适合的,苏蘅兴致来了,便让向妈妈带着醉韵去开自己库房,把自己那套琉璃杯子给找出来。 司琴在一旁笑笑:“等酒泡好,可要一些时日呢,小姐也太心急了些。” 苏蘅刚想说趁记着早些找出来也是有备无患,一回头看见薛牧青站在那儿,嘴角擎着的轻笑便僵住了。 薛牧青自明心禅师来过的那日之后,便带着薛老爷的灵柩去了薛氏宗族在京城的家庙中停灵——其实苏蘅觉得,他这是有意逃避,不过眼不见心不烦,他不敢回来,苏蘅反正也不会去寻他。 而今既然见了他,苏蘅自然是要旧事重提的:“怎么?想清楚了,决定和离了?” 薛牧青不肯接她这话,径自走到苏蘅身边坐下,伸出手想摸苏蘅,被苏蘅的目光逼得生生停下, 颓然地把手放下,避开了苏蘅的目光:“你近来可还好。” 苏蘅让司琴她们退下,尔后才神色淡然地对上薛牧青:“你若是肯和离,那便是好的。” 薛牧青沉默,许久之后方才道:“我听闻……你把家中事都交给了母亲?” 苏蘅瞥了他一眼:“这不正是你的初衷吗?” 薛牧青连忙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当初你对我起了疑心,连知会一声都不肯,不就是不放心我,所以打算让薛老夫人住进来掌管吗?”苏蘅冷笑:“现在事已至此,你再来跟我说你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你从未起过的心思,可真多呢,且每次都是事后才说。” “我当初的确是有些疑心,然而母亲住进来,仅仅是因为不忍她在那边住着,怕她会忧思过度罢了,并没有让她过来压制你的意思,”薛牧青解释道:“我没和你说……固然是我有错在先,然而这样的事,你也该跟我说一声才是。” “跟你说?”苏蘅看了他一眼:“你要我怎么跟你说?是谁转头便出了城,一个多月未归,是谁一回来便找事,你是不是觉得,这事也我有错?” “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你了,”薛牧青的声音软和下来:“然而你我日子还长——” “你我日子可不长,长不了,”苏蘅打断他:“你以为,我是在跟你撒娇?你回不回来与我何干?你若是不肯和离,那我倒是宁愿你不要回来,我会当你死在了外边,若你真死了,那样更好。” 薛牧青低垂了眼帘,不肯应苏蘅的话,只是轻声道:“母亲她年纪大了,怎么能为了这些事劳累。待会我去与她说说——” “别,你可别去,千万别去,”苏蘅还真怕他多事:“这管家权是她自己要的,不是我硬塞给她的——以及,你以为我乐意管你薛家的事?少拿你的家事来烦我,她年纪大了,可又不是动不了,否则怎么会把事揽上身?再说了,不是还有夏初晴吗。” “蕙——”薛牧青张口,却被苏蘅瞪了一眼,连忙改口:“苏蘅,你不要这样。” 苏蘅笑了:“怎样?” “你我是夫妻,这家中事,你管着本就是应当,”薛牧青伸手握住苏蘅的手:“母亲那里,我回去与她说的,至于初晴……你放心——” 苏蘅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起身想要挣脱薛牧青,至于他说什么,苏蘅倒是无心理会了:“你放手!” 然而不仅没能挣脱,反而因为站立不稳,被薛牧青整个人拉入怀中,苏蘅推着他要起身,薛牧青却用另外一只手臂将她身子禁锢住,苏蘅整个人贴着薛牧青的身上,不由得恼羞成怒:“你混账!” 薛牧青将她的头压往他胸膛,低头轻声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抱一小会吧。” 苏蘅哪里肯从,奈何挣不脱,心下一急,便朝着他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双手咬去。 薛牧青闷哼一声,然而并没有松开手,苏蘅只觉得一股腥甜的气息直冲上来,不由得松开口,伏着薛牧青的胸膛干呕起来。 “怎么了?”薛牧青有些惊慌,稍稍松开对苏蘅的禁锢,轻轻抚着她后背:“哪里不舒服?” 苏蘅推开他,自己整个人摔到了地上,薛牧青要过来扶她,苏蘅一边压抑住自己不住想要呕吐的念头,一边朝着薛牧青吼道:“滚!” 司琴听得声音,连忙从外边进来,对着薛牧青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把苏蘅扶起来,又拿了茶水让苏蘅漱口。 苏蘅好不容易才好受一些了,薛牧青想要过来:“你怎么了?” “怎么了?”苏蘅捂着嘴:“你看不出来吗?薛牧青,我嫌你恶心啊!” “我一看着你,便想要吐!”苏蘅继续道:“你滚啊!” 薛牧青神色黯然:“那……你好生歇息……回头……我找了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我让你滚啊!”苏蘅怒道:“找什么大夫?别让我见着你便行了!” 薛牧青踟蹰了一下,终究是退了出去,他刚出去,苏蘅便又开始干呕起来,司琴连忙轻轻抚着苏蘅的后背:“小姐,可好些了?” 苏蘅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薛牧青人都不见了,然而她的干呕还是忍不住,司琴拿了杨梅给她,苏蘅强忍着不适,吃了两颗,才好受了一些。 司琴见她终于不再干呕了,这才扶着她回去,到了屋里,苏蘅却又开始了。 这一次没有之前那次来得剧烈,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了,苏蘅默然抓住了司琴的手:“司琴,你说——会不会……会不会……” 司琴也变了脸色:“小姐近来嗜睡、嗜酸……而今又……” “不会的,不会的,”苏蘅摇了摇头:“半个月以前……才来的癸水……” “对,不会的,”司琴也跟着摇头:“当初奴婢找的大夫……是出了名的名医……总不能做出这种把假药卖人来害人的事来!” 话虽这么说,然而苏蘅和司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惶与不安,想了想,苏蘅下定了决心:“司琴——” 苏蘅怕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起了疑心,除了司琴意外,不肯让别人近身,向妈妈问起时,也只是到因为贪凉吃坏了脾胃,叮嘱院子里的人不要往外说。 第二日一早,苏蘅和司琴便出了门,苏蘅不敢把向妈妈带在身边,怕她会看出什么端倪,因此除了司琴意外,只带了年纪还小的煮雪和扫红。 出来时的说法,是说要去查看自己铺子上的账册,自然是要往铺子里去的。 只是到了铺子,苏蘅和司琴便往后院走,让管事的娘子送来了两件寻常的衣物,苏蘅和司琴换上之后,便戴了帷帽从后门出去。 来到上次司琴买药的医馆门外,苏蘅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偌大一个遍布四方的医馆,总不能真的把假药卖给自己,何况京城这种地方,他们想要做大,总不能砸了自己招牌。 司琴过去寻了伙计,指名要寻上次开药的孟大夫,苏蘅在一旁听着这名头,也点了点头——孟太医既然被称为太医,自然是曾经在宫中呆过的,听闻当初他嫌在宫中不能遇到更多的病人磨砺医术,才到外边百草堂坐了馆,苏蘅听人提起过,孟大夫的医术,连宫中那些个太医也是叹服的。 苏蘅安慰自己道——也许真的如她们对别人说起的那样,只是吃坏了脾胃而已,是她们多想了。 孟大夫年岁已高,又是医者,其实倒也无需顾忌太多,然而苏蘅还是没把帷帽拿开,孟太医倒也不拘泥,让苏蘅把手伸过去给他诊脉。 司琴安安静静等着,许久之后,孟太医拿开手,司琴这才焦急地道:“大夫,怎么样,我家小姐她——” 孟太医居然是个好记性的:“是你?上次你不是从我这拿了药了吗?怎么还会如此?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听个声音,居然还能记得司琴。 苏蘅感觉有些发晕:“一个多月?” “拿回去之后,我便给我家小姐煎了,我家小姐也喝了,”司琴有些不安:“可是煎药的手法火候不对?” “哪有那么多讲究,”孟大夫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喝了一次?” 司琴不明所以:“对啊。” 孟大夫拔高了音调:“当初你说要药性温和的方子,我便给你开了两副药,特意叮嘱你回去要服用两次——” “罢了,”孟大夫摇了摇头:“那日我见着你神思不属的模样,只怕是没有听进去。” 司琴整个人都呆住了,苏蘅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明明已经尽力避开了,可是却还是出了这样的事……难不成这世间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是注定要有这么一个孩子吗? 孟大夫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这位小姐你打算如何?” “虽说是条人命,作为大夫,本不该提起这事……”孟大夫神色悲悯:“然而我听你身边的丫鬟唤你小姐,你们出来寻医也小心着避人耳目,只怕……小姐还未曾出嫁,这孩子……若是小姐你不打算要……那老夫便给你开药……老夫尽量给你开温和一些的药,这一次,可记着不能有疏漏了。” 孟大夫回头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放心,老头儿不问你们是谁,也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只是为了不再出意外,到时候你们记着再来让我看看。” “怎么会有了呢?”苏蘅还是有些茫然:“明明半个月之前——” “只怕不是癸水,是见红了啊,”孟大夫似乎知道苏蘅要说什么:“虽然你们没把药喝完,但只怕也还是有些影响,而今这胎儿也是不稳,小姐最好还是早做决定。” “容我再想想,”苏蘅有些心慌意乱:“让我再想想。” 孟大夫停下笔:“小姐若是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心,再考虑一些也无妨,然而要尽快做决定,拖久了的话,对小姐也是不利。” ☆、第037章 留下他 回到后院,苏蘅犹自惊惶不定,司琴一路上也是迷迷茫茫的,此刻周遭无人,终于惊醒过来,朝着苏蘅跪下:“是奴婢对不住小姐,是奴婢办事不利——小姐你罚奴婢吧,是奴婢害得小姐要受这份罪……奴婢万死不辞其咎。” “罢了,”苏蘅回过神来:“怪不得你……你还没嫁人呢……本来让你去买这种药……就有点为难你。”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到外边去买避子汤,又是羞怯又是担忧苏蘅,情急之下听漏了……苏蘅也不忍心苛责她。 “小姐,你还是罚奴婢吧,”司琴落泪:“否则奴婢心中,委实难安。” “司琴,起来吧,”苏蘅摇了摇头:“你若心中有愧,以后大可——” 苏蘅原本想说将功折罪,然而又担心司琴真的因为这事存了歉疚,她想起自己“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司琴是为自己而死的,她并不希望司琴变成那样,所以话到了嘴边,苏蘅又改了口:“你若真心中有愧,以后定要好好活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身边,是不能没有你的。” “奴婢以后定当事事小心,”司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苏衡磕头道:“奴婢绝不能再辜负小姐的信任,奴婢——” 苏衡怕她乱发什么毒誓,连忙打断她:“快起来,你这样我有些头晕。” 司琴只好听命起身,扶着苏蘅坐下,帮她换回了之前的衣物,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苏蘅沉默,趁着司琴给自己宽衣的间隙,摸了摸尚是平坦的小腹,偏着头,思绪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小姐!”司琴将苏蘅的神思唤回来:“你可千万要三思,切不可乱来!” 司琴看着苏蘅,面色有些凝重:“小姐……你莫不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吧?” 苏蘅没有回答她,司琴越发的紧张起来:“小姐,这可使不得的呀。” 苏蘅轻轻开口:“我觉得……我和这个孩子,约莫是极有缘的,否则也不至于……在那么多他不可能来的情况下……他还是来了。” “小姐!”司琴慌了:“小姐你明明知道……要是生下这个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第27节 司琴说着,点了点头,径自安慰自己道:“是的,小姐你是知道的,所以小姐你只是说说而已……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小姐你不会那样做的……” 苏蘅不理会她的碎碎念:“我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小姐!”司琴简直要哭了:“小姐你别乱来!” 苏蘅摇了摇头:“我没有乱来。怎么说,这也是条人命……既然他这般艰难都要成为我的孩子……那么,我至少要把他生下来、护着他,才不算辜负他,他是我的骨血,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该就这么轻易就放弃他。” “可是小姐……”司琴压低了声音:“现在可是在孝期里……若是小姐之前没有回苏家的话……那我们到时候还可以对外说是薛老爷过世之前便有的……可是如今别人都知道小姐之前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薛家……一回去便是因为薛老爷的后事……到时候足月生下来,别人很容易便猜到定然是热孝里有的——” “我知道,”苏蘅摇了摇头:“可人活着,又不是为了死人而活的,孝道固然重要,可是人命总比那些所谓的规矩重要。” 司琴被苏蘅的话给吓着了:“可是小姐,一旦这事情被人知晓,姑爷的仕途便也跟着到头了,到时候小姐怎么办?” 苏蘅再度摇头:“薛牧青他会怎样……我是不在乎的。” “就算小姐不在乎姑爷的仕途,”司琴还是不安:“可是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人的名声不过是虚名,再重也重不过一条人命吧?”苏蘅轻声叹道:“若是不会有孕,我可能还会有所顾忌,可既然有了这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比那些规矩啊名声啊孝道啊什么的都重要得多了……” “司琴,你别慌,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你要是先乱了阵脚可不行,”苏蘅想了想,还是先安一安司琴的心好了:“过几日,我们便找借口离开京城,到外边去养身子……离开了京城,外边的人未必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避开几个月……等到孩子生下来了再回来……永远不回来了也行。人都是善忘的,到时候就算还是有什么流言,也不会太过激烈,或者我们干脆就不听这些便是了。” 司琴点了点头,随即又连忙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劝服苏蘅。 “这胎儿而今不稳,”苏蘅想了想道:“司琴你回头去找孟大夫开上一些安胎药……他知道我是什么情形,应该能对症下药的。” 司琴踟蹰了一下,点了点头,又看着苏蘅,欲言又止。 苏蘅轻轻一叹:“司琴,你千万别替我擅作主张——” “我做了一个梦……”苏蘅幽幽地道:“我梦到说……如果我保不住这个孩子,那么以后我可能……再不会有其他的孩子了。” 她之前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自己小产、不孕的话,虽然有些介意,然而其实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切肤之痛,而今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即将有一个孩子……就算他来得不是时候,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存在——若是一开始便不会有孕那便罢了,既然有了,她总不能亲手断送掉这个孩子来到这世间的可能。 她“曾经”差点有过两个孩子,可是两个孩子都与她无缘,而她甚至因为这样,永远失去了拥有自己骨血的孩子的可能——此时此刻,苏蘅明白,那时候别人眼中对她的同情,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许上天让她回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想要让她保护好她的孩子吧。 既然而今她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她便要留下他——哪怕是赔上薛牧青的仕途,哪怕是赔上她的名声。 苏蘅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得又想起淼淼来,想起淼淼她伸出小手握住自己手指头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暖暖胀胀的,然而鼻头一酸,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 司琴也跟着心疼起来:“小姐你别难过了——奴婢知道了,奴婢应了便是了!” “既然小姐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奴婢便听小姐的,”司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哪怕是赔上奴婢这条命,奴婢也要护住小姐和小主人周全。” “司琴,你别乱发誓,”苏蘅轻轻摇头:“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才能护住别人,不要总把‘死’之类的话挂在嘴上。” 打发了司琴去拿药,苏蘅自己到了前头找了煮雪与扫红回去,司棋跟了薛老夫人,醉墨也被苏蘅让司琴换到了别的地方,苏蘅看了看现在尚是一团孩气的煮雪与扫红,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手越发不够用了,然而每次想起添人时,总会想起“后来”跟着她一起死了的晓镜晓妆她们,心中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便也暂且忍住了。 马车行了一会,又停了下来,薛牧青掀开了车帘坐到苏蘅身侧,苏蘅心中一慌:“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想了想,她和司琴从后门出去,应该没有被他发现吧? 薛牧青没有回答,只是对车夫道:“去医馆。” 苏蘅被吓一跳:“去什么医馆!我又没病去什么医馆!”心一急,又忍不住想吐。 薛牧青抚了抚眉头:“昨日找了大夫入府,听闻被你打发走了?” 他伸手抚着苏蘅的背帮她顺气:“就算是脾胃不好,也该找大夫看一看,总这么着怎么行?” “薛牧青,你少多事!”苏蘅哪里敢跟着他去看大夫?一去看大夫那不是什么都露馅了吗,苏蘅推开他:“你离我远一点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苏蘅连忙对外边道:“回去!” 外边的人为难地停下,薛牧青看了苏蘅许久,终究是妥协了:“罢了。” 苏蘅生怕他到时候又要起心思,连忙赶人:“你下去吧,我见着你心气不顺。” 薛牧青瞥了她一眼,闭目不答。 苏蘅气得想要自己下了马车,随即又想起自己现在有身孕,不能乱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生了一会闷气,苏蘅还是气愤难消:“薛牧青,我问你一件事。” 薛牧青睁开眼,示意她往下说。 苏蘅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边,又低了头,到底还是怕被人听了去,没有开口。 回了薛府,薛牧青想扶她却被苏蘅避开,默然送她回了正院那边,见苏蘅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问道:“你先前要问什么?” 苏蘅让煮雪她们也退下了,这才看向薛牧青:“我且问你,之前……那事之后,你可曾想过,为了赎罪,就此绝了走仕途的念头?” 薛牧青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没有,是吧?”苏蘅冷笑:“若有,我倒还高看你几分,然而我知道,你是不可能舍得急流勇退的——什么孝道,其实也是抵不过权势的诱惑的。” 薛牧青解释道:“你不明白,很多事,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的。” “我当然明白,”苏蘅轻轻一叹:“你可能会跟我解释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苦读多年,不可能为了任何的原因退下,你甚至会说,若是令尊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为了他而绝了仕途,可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虚伪罢了。” “那些固然是原因,”薛牧青面色暗淡下来,然而他抬头看向苏蘅时,眼睛却又仿佛有了神采:“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苏蘅退后几步:“你又想给我安什么罪名?” 薛牧青闭上眼睛:“苏相官居一品,岳父是三品官,两个舅兄的官位也比我高,你那几个表兄,前程也是一片坦途的,你那些表姐表妹,所嫁的无一不是高门望族——你嫁与我,本就是委屈,纵我一时还不能让你过得比嫁我之前好,却也不想你因为嫁我而吃苦……我若是退了,于你而言,太不公平。” 苏蘅冷笑:“所以你是想说,是我害得你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吗?” 薛牧青摇头:“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苏蘅,你要明白,因为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可我也知道,一旦我绝了仕途……我便不可能留得住你的。” 苏蘅别开脸:“原来,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种在乎功名利禄的人。” “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若我为了赎罪自此绝了仕途,你或许会高看我一眼,”薛牧青伸手抓住苏蘅的手:“可我不敢赌,我不想成为拖累你的人,我怕自己配不上你……假若我自此绝了仕途,就算你因为可怜我而留下……别人也是不允许的。” “就算你自此绝了仕途,那也是你应得的,我是不会同情你的,”苏蘅挣脱他的手:“你跟我说这些是没用的,我反正是听明白了——无论如何,你是不会舍得你的前程的。” 她对薛牧青笑得格外舒心:“你放心,我明白的。” 他在乎什么,她便要毁了什么,他既然舍不得他的前程,那么她就毁了他的前程,等到孩子生下来……那个孩子便是他不忠不孝的证据,他想要在官场上往上爬,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她最后和薛牧青确认一次:“你是真的不愿意和离吗?” 薛牧青点头,还想解释什么,苏蘅却摆了摆手,看着他笑:“那么,你就等着吧。” ☆、第038章 留不住 “而今家中事是薛老夫人在管,我左右也无事,天气愈发热起来了,过些日子我打算到庄子上住些时日,”苏蘅怕他看出什么端倪,神色稍稍柔和了些:“薛老夫人那里,你替我去说一声。”她实在是不想与薛老夫人打交道,太累,何况……她记得当初自己听到的话,自己这个孩子没了,跟薛老夫人脱不了干系,她可不敢冒险。 苏蘅心中“呸”了一声——她而今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没得想起这些做什么,她这一次一定会护住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让薛老夫人再动手脚。 薛牧青点了点头应了,又轻轻一叹:“你又何必与母亲这般生分?” 苏蘅不置可否,薛牧青想了想,又道:“不如你等我些时日,等我从寺里跪经回来,我陪你一道去——你一个人住在外边,我着实是放心不下。” “不必了,”就算一时之间不想跟他吵,不代表苏蘅就乐意见着他,便拿话激他:“热孝里头,我本来出行就不怎么妥当,你再跟了去,别人还当你我要做什么,总该避嫌些才是。” 薛牧青脸色红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下来:“那你何时走?” 苏蘅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别多想,”薛牧青轻声道:“我后日便要出城,若你那日出去的话,我也好送你一程。” 苏蘅才不想跟他一道出去呢:“要收拾东西挺多的,几日里也收拾不完,你去吧,不用理会我。” 苏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要去跪经?” “对啊,”薛牧青不明所以:“怎么了?” 怎么了?苏蘅脸色大变——她可记得,当初向妈妈说起的时候,可是说她正是在薛牧青去跪经不在的时候出的事。 必须得尽快走了,以免夜长梦多。 出行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尤其苏蘅这样打算出去长住的,原本苏蘅是算计着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把事情交代清楚,至少要七日,而今迫在眉睫,她不敢拖延,想了想便定在薛牧青走的翌日便出门,薛牧青又问起的时候,苏蘅却道:“你走之后的后天我也整理好东西了,那时你才出去了多久?不必特意跑回来了。”关键是她不想应付他,现在为了怕他怀疑,已经憋得难受了,等到自己要走的那一日还要跟他虚与委蛇,苏蘅怕自己会忍不住。 薛牧青出行前,又过来叮嘱了她一番,苏蘅简直是烦死了:“好了好了,哪里就是‘一个人’了?不是有司琴她们跟着的吗,难不成她们就不是人了?” 好不容易将薛牧青送走,苏蘅看了看整理好的东西,有些头疼,已经尽力缩减了,然而要带的东西还是太多。 虽说苏蘅的肚子,一时半会也是不会显,但司琴也怕拖久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小姐不如明日你先走,奴婢留下来再收拾两日,到时候缺的东西,奴婢给小姐带过去。” 苏蘅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司琴轻轻一叹:“只能委屈小姐两日了。” 第二日,苏蘅便醒来了,司琴服侍苏蘅洗漱之后,苏蘅便带了醉韵和煮雪要走,司琴过两日会到,向妈妈和扫红则是留下来看院子——毕竟,苏蘅又不可能把自己东西都搬走,留下来的还是大多数。 所有能带的东西,昨晚上便已经装好,苏蘅眼见着自己便能“逃出生天”,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让苏蘅想起当初她找的那几个,然而对付别人的时候很是舒爽,但是当 那些人挡住的是自己,便不那么美好了。 那仆妇一脸的凝重:“夫人,老夫人说,您出门子前,也应当面与她道别一番才是。” 苏蘅没有回答,因为一看便知薛老夫人来者不善——她们俩相看两厌许久,薛老夫人自从夺了管家权,苏蘅便没见过她,凡事都是让薛牧青居中传话,彼此都乐得如此,而今薛老夫人怎么就想见她了? 苏蘅不打算理她们,径自要走,那几个仆妇对望了一番:“夫人,得罪了。” 苏蘅被两人抓住了胳膊,醉韵和煮雪也被人抓住不能动,苏蘅气极,出言斥责她们然而却还是被拖着往薛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薛老夫人一见着她,便盯着她的肚子,苏蘅心下慌乱——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院门在苏蘅身后被生生关上,醉韵和煮雪并没有被带进来,薛老夫人连丫鬟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那几个仆妇,此刻她望着苏蘅被抓住的模样,面上的恼怒显而易见:“苏氏,你既要出门,为何不与我说一声?你如此目中无人,可是忘了,我是你婆婆,是长辈,你在苏家,苏家便是教你这样对长辈的?” 苏蘅实在是懒得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要找我做什么,直说吧,我没心情跟你兜圈子,你我之间,也用不着这些客套。” 苏蘅打量着四周,伺机逃走,奈何薛老夫人始终不发话让人放开她。 薛老夫人盯看她许久:“我听说,你有了身孕?” 苏蘅心下慌乱,面上却是强笑道:“你听谁说的?我前些日子小日子才刚过,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薛老夫人依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苏蘅想着自己不能露怯,便也反过来盯着她, 薛老夫人被她看得发毛,不自在地别开脸,吩咐人把汤药端上来。 苏蘅警觉:“这是什么?” “补身子的药,”薛老夫人到底是没有做坏事的底气,不敢看苏蘅:“你喝了吧。” “我又没病,不需要,”苏蘅哪里敢喝:“既然是补身子的药,我看薛老夫人你比我更需要,你自己喝了吧。” 薛老夫人恼怒:“我又没有身——”她说漏了口,很快回过神来,住了嘴。 第28节 苏蘅也怒了:“这是什么药?” “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吧,这是去子汤,”薛老夫人盯着她的肚子:“你喝了吧。” “我一没病二没身孕,我为什么要喝?”苏蘅试着挣脱那两个仆妇的禁锢:“你莫名其妙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既然你没有身孕,那喝喝又何妨?”薛老夫人避开她的目光:“若你没有身孕,那你怕什么?” “你说得轻松,是药三分毒,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苏蘅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可以陪你一起喝,”薛老夫人软了语气:“苏氏,若你真的没有身孕,那你把药喝了,让我安个心也行——夫妻一体,难不成你真的想毁了青儿不成?” 薛老夫人说着,让人把另外一碗药端了上来,放在一起:“婆媳一场,青儿看重你,我也不愿与你闹得太僵,既然你声称自己没有身孕,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拿起药碗,端到嘴边:“我也不忍你一个人吃苦,这药都是一样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三分毒的话,那也有我陪着你,你放心,如果没有身孕,这药不会伤身的。” 苏蘅看着她:“你换一碗。” 薛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换了先前送来的那碗,当着苏蘅的面喝光:“你看,我没骗你吧?” “你便听我这一次吧,”薛老夫人小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给青儿纳妾,可无论如何,我也是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而已——” “你想早日抱上孙子,”苏蘅冷笑:“可如今你是在做什么?你是想杀死自己的孙子吗?” “你终于承认了,”薛老夫人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这孩子不能生下,你为何 不肯把药喝了?你莫不是真想毁了青儿的前程不成?毁了青儿的前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蘅不肯回答,薛老夫人长叹一声:“只要这一次你把这药喝了,那往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通通承受,我只求你放过青儿这一次,今日过后,哪怕你让我给你做小伏低也行——只要你喝了这药。” 薛老夫人让人把药端到苏蘅跟前,然而苏蘅哪里肯喝,抿紧了嘴唇,不肯妥协。 “既然我好话说尽了,你也不肯松口,”薛老夫人吩咐人把苏蘅嘴撬开:“那么,你要恨便恨我吧。” 那两人抓住苏蘅不让苏蘅乱动,另外的人上前来,想要掰开苏蘅的嘴巴,抓着苏蘅的人也暗暗使力,苏蘅痛得忍不住松开了嘴,一直候着的人便将汤药往苏蘅嘴中灌去,那汤药是新拿上来的,等了这么久依旧还是烫着的,苏蘅感觉自己口中被烫得都麻木了,那碗药才终于完了。 抓住苏蘅的手终于放开,苏蘅跪坐到地上,手指伸入喉中,想要把药呕出来,然而努力了半天,却完全没用。 薛老夫人一脸的颓唐,让人把苏蘅扶起来:“你不要怪我——” “不怪你?”苏蘅双目通红:“你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老夫人的院门被人从外边拍响,然而苏蘅和薛老夫人都没有动,两人僵持了半天,终究是薛老夫人心虚败下阵来:“你先回去吧。” 苏蘅面色发白,没让人扶着,自己起身朝着外边走去,才走了几步,便觉得脚步虚浮,然而她不肯让人帮,自己打开了院门,司琴在门外手拍得通红,一见着苏蘅出来,便连忙扶住苏蘅:“小姐——” “带我……去找大夫,”苏蘅感觉自己腹痛如绞,整个人靠在司琴身上:“去找大夫。”或许还来得及—— “今日谁都不许出去,”薛老夫人在身后开了口:“你此时此刻去找大夫,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司琴怒极:“老夫人你这是想害死我家小姐吗?我家小姐腹中,可是你亲孙子啊,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她说着便扶着苏蘅往外走,薛老夫人哪里肯让苏蘅就这么出去,命人过来拦住她们,司琴带着苏蘅根本寸步难行。 “司琴!”苏蘅感觉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连忙抓紧了司琴的手臂,手指甲几乎掐进司琴皮肉之中:“司琴——” “怎么了?”薛牧青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那些人不敢拦着薛牧青,薛牧青几步走到苏蘅和司琴身边:“出了什么事?” “姑爷!”司琴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声音也比平日高了好几度:“姑爷你救救我家小姐!” “孩子——”苏蘅也知道,单靠她和自己的丫鬟们,是离不开这里的,便伸手抓住了薛牧青的手臂:“救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薛牧青愣了一瞬间,不过并没有迟疑太久,抱起苏蘅便往外走。 薛老夫人在后边叫住薛牧青,到后边,演变成了叫骂,苏蘅只觉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内灯火柔和,明明是夏日,苏蘅却觉得如堕冰窟。 比她当年死在江中的那一刻,还要冷。 外边似乎有人在哭,好像是向妈妈的声音,苏蘅侧耳想要听她在哭诉什么,然而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她的手被人握住,苏蘅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似乎连这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你醒了?”薛牧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声音嘶哑:“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难受?” 苏蘅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床帐上的流苏发呆:“孩子呢?” “孩子……”薛牧青握紧她的手:“孩子……没能保住。” 苏蘅终于偏头看他,笑了,笑得特别渗人:“是没能保住,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 “苏蘅,你别这样,”薛牧青将头靠在握住苏蘅手掌的手上:“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薛牧青的声音低低的:“如果我一开始知道——” “你知道了又怎样呢?”苏蘅冷笑:“你知道了,也会像薛老夫人一样,想要毁了他的,毕竟,这个孩子,可能会毁了你前程的啊。”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薛牧青声音低低的:“如果我一开始知道……哪怕拼着前程不要,也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我之前问起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苏蘅抽回自己的手:“而今孩子没了,当然可以随口说什么你不在乎前程,因为能毁了你前程的孩子,已经没了啊,你当然可以随口允诺了,若他真的还在,你敢这样说吗?我才刚生出想做母亲的念头,这孩子便没了,被他的亲祖母害死的,甚至可能他生父也有份,他连来到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我并不知晓——我若知道的话,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薛牧青声音悲痛:“苏蘅,你别这样,我们还年轻,我们总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不会有了,”苏蘅摇头:“你知道吗?薛老夫人猜得没错,我要生下这孩子,的确是打着要毁你前程的念头。” 苏蘅闭上眼睛:“毁了你前程之后,我便能堂而皇之的跟你和离——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叫你一声父亲,我一开始,只打算让他成为我的孩子而已,跟你无关。” “可是啊,在我即将失去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改了主意,我祈求上天说,只要能保下这个孩子——”苏蘅轻轻自嘲道:“那我就原谅你所有的过错,只要这个孩子能保住,我愿意为了他跟你既往不咎——” 薛牧青握住她的手:“苏蘅——” “可是啊,”苏蘅睁开眼,盯着薛牧青:“你看啊,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该原谅你,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该给你机会。” “天意如此,薛牧青,你是否还是想要违背天意强留我跟你做一对怨偶?”苏蘅盯着他冷笑:“把一个恨你的人留在身边,你就不怕吗?” 薛牧青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双手,苏蘅被他握住的手感觉得到他的力度,想要抽回手却无能为力,便任由他握着。 “老夫人!”司琴略带哽咽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你来做什么?” 下一刻,薛老夫人已经进了内室。 见了苏蘅,薛老夫人一脸的不自在:“我给你熬了药,你……趁热喝了吧。” 迎着苏蘅的目光,薛老夫人别开脸:“你放心,这一次,真的是补身子的药。” “拿走吧,”苏蘅看着她,声音冷冷的:“你送的药,我可不敢喝……连自己亲孙子都能下手的人……再害死自己儿媳妇,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孩子吗,没了可以找别人生,”苏蘅冷笑:“儿媳妇而已,死了也可以再娶一个——” “苏蘅!”薛牧青打断她:“你不要随口咒自己——” 薛老夫人叹道:“苏氏,你心中有怨我知道,可而今这样,不也正好吗——” “母亲!”薛牧青阻止道:“您先回去吧。” 薛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闭了嘴便要往外走。 “等等,”苏蘅叫住她:“把药拿过来吧。” 薛老夫人神色和缓了一些,没让人帮忙,亲自给苏蘅端了过去。 示意薛牧青放手把自己扶坐起来,苏蘅伸手摸了摸汤碗的外壁,喃喃道:“还烫着啊……刚弄好便送过来了啊?真是有心啊。” 她转头朝薛牧青道:“你喝了它。” 薛牧青看着她,没有动,薛老夫人却道:“苏氏!” 苏蘅挑眉:“怎么?这药里真的有毒啊?” “你胡说什么!”薛老夫人气极:“那是给你的药,对症下药,药岂是能乱喝的!” 苏蘅笑:“对啊,药岂是能乱喝的。” 她意有所指,薛老夫人便又气短,薛牧青抚了抚眉头,拿起药碗送到了嘴边。 薛老夫人恼了:“青儿!” 苏蘅却道:“别吹啊,凉了可不好,直接喝下,对,别停下来,一口气喝光。” 喝完药,薛牧青被烫得说不出话来,苏蘅满意伸手抚摸薛牧青的脸:“烫吗?疼吗?” “有我疼吗?”她的眼睛却是看着薛老夫人的:“不过这样,你就心疼了?那你害死我孩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不会疼?” “你——”薛老夫人指了指苏蘅,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又看了薛牧青一眼,愤愤地走了。 苏蘅把面上的表情收起来,躺了回去背对着薛牧青:“你也滚吧。” “苏蘅,我知道你现在气头上,不乐意见到我,我便也不在你跟前让你心烦了,”薛牧青被烫得有些大舌头,却努力的保持着咬字清晰:“你若不愿喝母亲送来的药,那回头司琴她们熬好了药,你记得要喝,我住在书房那边,你有事便让人去叫我,哪怕你是想找我撒气也行——” 苏蘅不肯转过身来,只是喊道:“我叫你滚啊!” 薛牧青没再说话,站了一会才出去了。 苏蘅拉过薄被捂住头,听着薛牧青在外边轻声吩咐司琴的声音,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泪洇湿了被面,苏蘅咬了自己的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一定能改变那所谓的“命运”,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明明知道了所谓的“未来”,结果却还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既如此,何必让她回来这一遭呢?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亲身体验一把失去孩子的痛楚吗? 如果是,那也太残忍了。 ☆、第039章 议婚姻 入到九月,虽已暮秋,天气却依旧有些燥热。 庄子上的桂花今年开得极好,若是天气晴好的时候,苏蘅会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候一不小心小憩过去,醒来时,书册之间都落满了那金黄的小花,书页之间,似乎都沁染了香气。 自从那事之后,苏蘅便一直没有再回薛家,几乎把这庄子当成了家,向妈妈为了让她展颜,挖空了心思帮她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然而苏蘅胃口却一直都不是很好,不过几个月工夫,整个人越发清减起来。 薛牧青过来的时候,苏蘅依旧是只吃了两口便让向妈妈她们将东西撤了,薛牧青轻轻一叹:“苏蘅,无论如何,你好歹吃一些,再怎么着,你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身子——” 苏蘅原本就没胃口,见了他更是膈应得慌,司琴服侍她用茶水漱过口,才将胃里翻腾的感觉压下去,对他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你怎么进来的?” 这庄子上服侍的人比薛家的多,她自住过来之后,便三令五申不许外人尤其是薛牧青进来扰了她,薛牧青虽常来,然而从未能到她跟前来,眼不见心不烦,此刻隔了几个月再见着他,苏蘅觉得心中那股郁郁之气依旧还是没有散去。 “小姐你别怪罪,”司琴在一旁道:“是奴婢把人放进来的。” 苏蘅看向司琴,司琴轻声道:“他身上有魏家送来的信。奴婢想要代为转达,然而姑爷他不肯。” 苏蘅了然——她差点都忘了这一遭,算算时日,裴三郎也该把消息送回来了。 第29节 她看了薛牧青一眼,见他没有要把信给她的意思,也无心跟他讨要,起身便要走。 薛牧青连忙拉住她,苏蘅回头看了看被抓着的手掌,示意他放手,薛牧青松开手,到底还是忍不住:“你手怎么如此冰凉。” 苏蘅冷冷地看着他——当初薛老夫人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虎狼之药,不止是孩子没能保住,连苏蘅自己都落下了病根,后来苏蘅偷偷寻了孟大夫,孟大夫医者父母心,一给她诊完脉便劈头盖脸地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又骂给她开药的人无医德——这些,都是苏蘅自己承受过来的。 而今她一直在喝孟大夫开的汤药调理身子,孟大夫说起过,她这身子想要调理好,至少也要两三年。 她受这罪,都是因为薛老夫人,而今他居然还意思问起这事? “说吧,你到底要如何,”苏蘅让司琴拿了帕子给她擦手:“若是你手上并没有信、抑或者是你根本不打算给我的话,那你可以走了,大不了我自己去往长州一趟,问清楚裴三郎信中写了些什么。” 薛牧青将信拿出,苏蘅想要拿过来时,他又把手收了回去:“我今日出城时已经是太晚了,现在回去,城门也关了——” 苏蘅才不买账:“薛家在城外也是有庄子的。” “那边许久没有人过去,这时候过去也太晚了,”薛牧青继续道:“何况,我明日有事要与你商议。” “司琴,去收拾客房。”苏蘅朝远处指了指,示意司琴让人收拾一处离她这里最远的地方,司琴点头应了,退了下去。 待得周围无人了,薛牧青才将信递给苏蘅:“何必那么麻烦——” “虽说热孝已经过了,但毕竟是孝期里,”苏蘅接过信:“你不要避嫌,我还要脸呢。” 苏蘅看了看上边的火漆并没有被损坏,点了点头,虽说她知道裴三郎写信会有分寸,可再怎么说若是让人看了自己的信,苏蘅心中也是不快的。 苏蘅轻轻一叹——造化弄人,饶是魏九郎这边用了快马给苏蘅送信,裴三郎那边却还是没能及时找到唐允,后来裴三郎又在周围寻了几日,依旧没有消息,这才给苏蘅回了信,允诺有消息,会再告知她。 看样子,只能等唐允到时候自己回来了。 “唐允……”薛牧青声音发涩:“他可有消息?” 苏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起当初宋浅把她信中的事说了出去,他能猜到裴三郎与自己说的是唐允的事倒也不奇怪,只是…… 苏蘅收回目光:“这些事与你何干?” 薛牧青看着她:“你我毕竟是夫妻——” “以后就不是了,”苏蘅扬了扬手中的信:“允哥哥说,他知道我近来过得不好,他说让我等他三年,要我一定要跟你和离,三年之后,他会回来娶我。” “他不介意我曾经嫁过人,”苏蘅想了想,眼睛有些发酸:“他跟我承诺说,婚后只有我一人,不会有其他人来碍着我眼——” 这些,都是“三年”后唐允给她的承诺,苏蘅倒也不是随口胡说,她而今也在想,当初她为何没有答应唐允呢?就算她对唐允没有男女之情,可是至少,唐允愿意对她好,她跟唐允青梅竹马,就算她不能做到跟唐允如胶似漆,至少相敬如宾还是可以的。 她又不是非得吊死在薛牧青这棵树上。 薛牧青声音发涩:“裴三郎和魏九郎还不至于帮你们做这掩人耳目拉媒保纤的活吧。” “你是打算在我面前挑拨离间吗?”苏蘅将信收起:“我们家的事,哪里容得你一个外人置喙?” “苏蘅!”薛牧青连忙抓住苏蘅手腕,苏蘅一时不察,下一刻,双手便被他一手禁锢住了,薛牧青整个人朝苏衡逼近:“你信他说的那些吗?” “我为何不信?我跟他自小青梅竹马,他是怎样的人,我难道会不知?他既然承诺了,便一定能做得到,”苏蘅挣不脱却也强自镇定,面带嘲讽:“你承诺的事你做不到,便觉得这世间别人也一定做不到,也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吧?” 薛牧青声音压抑:“你便这般信他?” “我为何不信他?”苏蘅反问:“我不信他难不成要信你吗?” “他若真的有那么好,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引诱人妇之事?”薛牧青再度逼近苏蘅:“他若真的那么好,当初你为何不选他?” “大概我当初瞎了眼吧,”苏蘅冷笑:“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现在明白了,也不算太晚。” “晚了,”薛牧青握住她双手的那只手握紧:“我是不可能放手的……哪怕是我死了,也不会允许——” “那你去死吧,”苏蘅神色淡然:“你死了,我正好改嫁。反正我不介意,想来他也是不会介意的。” “苏蘅,你别这样——”薛牧青浑身透着冷意,苏蘅刚想说她变成这样不都是他害得,所有的话却被堵住了,薛牧青没有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按住苏蘅的后脑,将她的头压向他,舔舐着她的唇瓣,苏蘅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径弄得发懵,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很快又清醒过来,想要推开他而不得,抬起膝盖便朝着他身下袭去。 薛牧青吃痛放开了苏蘅,苏蘅连忙退后几步,把人叫进来——她先前怕别人知道裴三郎和唐允的事把人叫出去了,此刻才觉得是多么的失策。 趁着还没有人进来,苏蘅冷笑道:“薛牧青,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是不是还得去把夏初晴接来陪你?”苏蘅看着他,扬起下巴:“你放心,避子汤我会给你备好的。” 薛牧青避开她的目光:“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来与你商议——” “慢着,”苏蘅见有人进来了,心中底气也足了:“你今日便把事情说了吧,我明日可没工夫见你。” 薛牧青直起身子,重新落座,沉默了一会,方才道:“醉墨被母亲说给了云书,开年之后便成婚。”下人虽然要随着主家守孝,但若是因为孝期耽误别人婚事,何况下人的婚事也用不着大办,所以倒也不至于冲撞什么。 “与我说这些作甚?”苏蘅冷笑:“横竖她而今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 苏蘅当初狐疑过,到底是谁把她有孕的事告诉薛老夫人的,司琴一直跟着她,根本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往外说,其他人中,醉韵、煮雪、扫红对这种事根本不知,向妈妈隐隐怀疑过,但苏蘅不说,她便也不问,她也不可能去给薛老夫人通风报信,最后早已经被苏蘅刻意疏远了的醉墨突然成了薛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苏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你仅仅是想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苏蘅逐客:“既然薛老夫人这么喜欢我身边的丫鬟,回头我便把醉墨的身契交给她。” “不是——”薛牧青眼见苏蘅要走,连忙道:“我找你,是要与你说司琴的事。” “司琴关你何事?”苏蘅回头瞪他:“你少打司琴的主意!” 薛牧青愣了一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打你脸的事!” “你没做打我脸的事吗?”苏蘅嗤之以鼻:“那夏初晴怎么来的?”还有未来的司棋。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打的是司琴的主意……”苏蘅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愤怒:“你居然敢打司琴的主意?你是见不得我身边的丫鬟护着我,可着劲儿地想要挑拨离间是吧?” 明知道司琴是她心腹,故意这样说让她怀疑司琴起了二心,那样的话,她身边就无人可用了是吧? 薛牧青叹口气:“苏蘅,你别胡思乱想,我想要与你商议的,是玉书和司琴的婚事。” “这事不用商量,”苏蘅立即道:“我家司琴不嫁他。” “司琴不嫁他那嫁谁呢,这家中,谁不当司琴和玉书是一对儿,”薛牧青轻声道:“当初这事是你我定下的,而今又怎么好言而无信?眼看着司琴年纪越发大了,苏蘅,你总不能一直拖着她。” “当初我瞎了眼说出的话做不得数,”苏蘅意有所指:“说实话,我连司琴配你,我都觉得委屈了司琴,何况你身边的小厮?” “苏蘅,我知道而今你气恼我,可也不该无辜牵累别人,”薛牧青叹道:“玉书他有什么不好?他会对司琴好的。” “他有什么好的?”苏蘅笑了,她可是记得“后来”李玉书是如何对司琴如何对淼淼的:“他有你这样的主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好的。” “苏蘅——”薛牧青神情疲惫:“婚姻大事,你不要一意孤行,再怎么说,你也该过问一下司琴的意思,你这样拖着司琴,是害了她——” “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就不劳姑爷费心了,”司琴刚回来便听到关于自己的事,倒也不扭捏,对着薛牧青却没什么好脸色的:“姑爷也不必挑拨奴婢与小姐的关系,奴婢早已经决定了不嫁人,以后自梳留在小姐身边。” 苏蘅第一次听到司琴有这样的心思,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她之前便一直想着给司琴找婆家,只是出事之后忘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把司琴留在身边一辈子,司琴也该有她自己的生活。 “天色不早了,小姐不能熬夜受累,”司琴吩咐外边的仆妇给薛牧青引路:“姑爷也早些去安歇吧。” ☆、第040章 李玉书(跳过) 年关将至,苏蘅虽不回城,却也依旧忙碌了起来。 薛老夫人终于精力不济,不出苏蘅意料之外的将管家权交给了夏初晴,苏蘅也懒得回去争这长短,只是让司琴吩咐之前找好的人,给夏初晴下套,知道夏初晴上钩了,苏蘅便也不理她了,横竖薛家那些东西她也不贪,让别人捡了便宜也好——反正她是不想拿薛家的一针一线的。 就算不回城,送往各家的年礼也还是要送的,苏蘅在孝期,身子又不好,所以让向妈妈过来和司琴一起往各家送礼。 同行的,还有护送她们二人的人。 然而这一日,她们去往魏家送礼,回来的人里,却没有司琴。 向妈妈浑身狼狈,身上的衣物虽然整理过了,但是明显的还是有些凌乱。 “我们出了城,往庄子上走,结果在半道上遇到了流民,”向妈妈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们人数众多,我们的人太少,那几个护卫虽然身手好,然而耐不住人多被绊住了,司琴……司琴被他们拖走了……” “人太多,”向妈妈一脸的愧疚:“等我们想要去追的时候,他们四散开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司琴被带往哪个方向了。” “怎么会出这事?”苏蘅匆忙站起来:“向妈妈,你尽快换一身衣衫,跟我去报官。” 向妈妈慌忙道:“小姐你身子不好,外边太乱,你就别出去了,这些奴婢来做便好。” 苏蘅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这时候别计较这些了,司琴……一个人被带走了,多耽误一刻,她便危险一分。” 一边报官,一边派人往苏家和魏家借人,随后苏蘅自己带了人在司琴出事的地方附近找,向妈妈劝说无果,便只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苏蘅想要把护卫家丁仆妇分散开去找司琴,向妈妈怕出事,始终不肯减了苏蘅身边的人。 那么多人,找了半天下来,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 魏九郎听了向妈妈对那些人的描述,倒是抓了几个在京城内外流窜的乞丐,然而那些人只是收钱办事,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出什么。 虽说回来的车上那些东西也被人趁乱带走了,然而苏蘅担忧的是——他们那些人不是为财而来,只怕是为色。 否则,怎么偏偏抓了那一行人中唯一的年轻女子? 那些丢失的财物无所谓,可是司琴……一定不能出事。 她一直在给司琴挑人家,最近好不容易定下来了,还没来得及跟司琴说,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出了这事——难不成上天就见不得她们主仆好过? 薛牧青寻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他们一行人用上了灯笼火把,问遍了四周的人,却也始终没有得到关于司琴的一星半点的线索。 “苏蘅,天色不早了,你身子还没好,受不得累受不得凉,先回去歇着吧。”他伸手握住苏蘅的手,苏蘅平日里手炉随身,然而出来太久,手炉早已经不顶用,苏蘅的手冻得冰凉,薛牧青的声音满是祈求:“苏蘅,听话,你先回去,这里有我,我帮你找到人。” 这种时候,苏蘅也顾不得跟他争吵,能多一人,找到司琴的几率便多一分,只是苏蘅不肯回去:“你来了也正好,你带人往那边去找。” 薛牧青回头吩咐人往苏蘅指的方向去寻,自己却留在了苏蘅身边:“外边太冷,你哪怕是回到车上也好。” 苏蘅这一次没有理他——司琴还没找回来呢,她是出来寻人的,可不是出来游玩的。 薛牧青叹了口气道:“那你与我一道骑马找吧。” 苏蘅还没回应,他又道:“你不肯回马车上,到时候他们还要分心来照看你——” 苏蘅想了想,点头应了。 # 醒来的时候,觉得屋子里的摆设似乎不太对,苏蘅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她半年多都没有回来过的、薛家正院里的那个厢房。 苏蘅坐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薛牧青被她惊醒,半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她:“你醒了?你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再睡一会吧。” “我要回去——”苏蘅想要下床来,结果却发现自己脚底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昨晚什么时候把脚磨破了都不知道,”薛牧青按压住她双腿:“刚上了药就别乱动了。” 苏蘅重复道:“我要回去。” 她只记得他们昨晚找到了破晓时分还是没找到人,后来她太困了,不小心睡了过去,结果一醒来,就到了这地方—— “这是你家,你还要回哪去呢?”薛牧青用被子将苏蘅的身子压住:“而今外边这么乱,你就别再让我——我们担心了。” “司琴……我还要去找司琴呢,”苏蘅在被子里挣扎:“你放开。” “找司琴的事,有我们呢,现在你的脚不能走动了,你就在家中等着吧,我们会把司琴找回来的,”薛牧青劝道:“何况要找人,在城里不是比在外边消息灵通一些?” 苏蘅想了想也是,便没再反驳:“你出去,让她们进来。” 第30节 薛牧青神色变得柔和:“你好好歇息,再睡一会,我去看看情况,回头说与你听——你不要再乱动了,外边太冷,你那脚不能再冻着了。” 然而整整一天,依旧还是没有司琴的消息。 第三日,才在城内找到了司琴。 他们都陷入了误区,因为人是在城外丢失的,花了太多精力在城外找——当然,就算在城内找,也未必能找得到,京城那么大,麻烦的人和事更多——所谓大隐隐于市莫过如此。 找到司琴的,是魏九郎的下属,司琴被送到苏蘅跟前的时候,身上还裹着那人的披风,整个人人事不省,苏蘅颤抖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 掳走司琴的贼人太可恶了! 强忍着眼泪吩咐几个丫鬟帮司琴净身,苏蘅恨不得将那贼子千刀万剐。 司琴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滞了起来,魏九郎过来想问她一些情况,然而她只是呆坐在那里,对外界没有一丝半点的反应,苏蘅送走魏九郎,托他帮忙再查下去,一定要找到伤害了司琴的人。 回来的时候,见几个丫鬟都在司琴门外:“怎么不在里边陪着司琴?”该不会因为司琴出了这种事……她们便疏远了司琴吧? 醉墨连忙解释道:“司琴姐姐刚才终于肯开口说话,却是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我们不要进去打搅她。” “司琴?”听到她肯开口了,苏蘅也稍稍安了心,上前想要推开司琴的房门,门却被从里边闩上了:“司琴,是我,你开门让我进去。” 里边没声没息的。苏蘅不放心,让人把门撞开了,一进去,便看见被踢倒了的凳子,以及司琴晃悠悠悬在那儿的双脚—— 苏蘅心中惶惶,也顾不得自己的脚伤,快步跑过去抱住司琴的双脚往上抬,吩咐其他人帮忙把司琴救了下来。 找了大夫给司琴施针,司琴幽幽醒来,一看到苏蘅,眼泪便止不住。 苏蘅握住司琴的手:“你怎么能那么傻!” “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司琴的眼泪流入鬓发之中:“奴婢死不足惜……只是终究是牵累了小姐的名声。” “司琴你别这样,是我没护住你,你若是——”苏蘅握紧她的手,满满的愧疚:“岂不是说我该陪你一块去死。” “既然这样,那咱俩一道去死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苏蘅鼻子发酸,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下辈子,咱俩身份换过来,我给你当奴婢、做牛做马赎罪。” “小姐别这样!”司琴连忙想要起身:“小姐你定要好好的才是!” “那你就给我好好地养着,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许再寻死!”苏蘅将她身子按回去,试探着开口:“司琴……你可还记得……”然而终究还是不敢问下去,怕在司琴伤口上撒盐。 司琴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奴婢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还一直被蒙住双眼,那地儿也很暗四周似乎也没什么人……那人又没有出声……奴婢没能记住任何有用的事。” 苏蘅叹了口气,司琴什么都没记住,想要找到那贼人,便愈发的难了。 司琴迟疑了许久,叫住苏蘅:“小姐……奴婢……想要一碗避子汤……不管怎样……奴婢不想……不想……” 苏蘅含泪点了点头:“早让她们备着了……只是要喝两次,你可千万别嫌麻烦。” 司琴点了点头:“奴婢省得了。” 司琴那里问不出什么,魏九郎那边也毫无线索,这事情似乎就此不了了之,司琴第二天便将头发梳起,改了妇人样式,明明眼里没有神采,却还是笑着对苏蘅道:“奴婢本想着,要等小姐有了孩子,再梳了头发的,而今早了些,还望小姐不要嫌弃奴婢才是。” 苏蘅几次试着跟司琴提起嫁人的事,然而司琴似乎已经心死,无论苏蘅怎么劝,她都只是摇头。 几天之后,李玉书却来求见苏蘅,说要娶司琴。 他跪在那儿:“夫人,小的一直以来都心仪司琴姑娘……虽然之前夫人回绝了这门婚事,但笑得对司琴姑娘的心意始终未曾变过……小的不介意司琴姑娘身上……发生过什么,以后会一辈子对司琴姑娘好,绝对不让司琴姑娘受苦,只求夫人成全……将司琴姑娘许配给小的——” 他在那里说了许多,又有薛牧青帮忙求情,苏蘅记挂着“以后”见到、听到的那些事,心有芥蒂不肯松口,然而李玉书在那儿跪了好几日,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苏蘅恼恨他把司琴的事弄得人尽皆知,更是不肯松口。 最后反倒是司琴过来劝了苏蘅:“奴婢嫁了他也无妨……毕竟奴婢这情形……就算自梳……以后只怕会给小姐惹来非议,若是嫁了人的话,多多少少能止息一些流言……虽说奴婢此举,有些对不起他,可是奴婢愿意把自己的银钱都给了他家……万一哪天……他要是想另娶,奴婢也可以成全。” 司琴自己愿意,苏蘅总不能一味地拦着,让人查了一下,发现李玉书眼下并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想着自己可能是自己带了偏见,想着或许这人也不至于变成几年后那般模样……便应了此事。 给司琴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并允了她三个月的婚假,苏蘅倒是没想过,司琴三天后便又回了自己身边做事,问起她与李玉书的婚事,司琴却始终缄口不言。 自那之后,司琴便似乎存了心事,苏蘅问了她许久,她才迟疑着开口:“那时候……奴婢曾清醒过一小会……那人……伤害奴婢的时候……奴婢因为反抗……抓伤了他后腰处——” 苏蘅心急:“那时候你怎么不提起?”要是那时候提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找到人——虽说有点大海捞针,但至少还是有机会的。 “奴婢那时候吓得忘了,”司琴怔忪了一会:“奴婢……在李玉书后腰上……发现了抓痕……虽然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奴婢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哪里没错。” “司琴,你告诉我,你想要怎么做?”苏蘅愣住:“司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 司琴落泪:“罢了……奴婢都已经这般了……再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奴婢认命了……只是奴婢不想再见着这人,只想在小姐这边清净些时日。” 苏蘅本想让司琴跟自己去把李玉书做的事揭发出来的,见司琴自己想要息事宁人,又怕自己执意捅出去司琴更不好做人,终究是妥协了。 不过,她对薛牧青和李玉书的不满,越发的加剧了—— 她不肯让司琴嫁李玉书,李玉书便使了手段玷污了司琴……回头,又摆出一副不计较司琴曾*于人的痴情模样,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宽宏大量,殊不知明明毁了司琴的便是他。 李玉书和司琴一成亲,薛牧青便让李玉书当了府里的管事……苏蘅不知道薛牧青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她失却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薛牧青自那日趁机将她带回薛家之后,苏蘅便发现自己再也没能出了薛家的大门,除了在自己院中尚能自在一些以外,只要她出了自己院子,便有人将她的行踪告知薛牧青—— 苏蘅不信薛牧青对于此事,会半点不知,毕竟……他从这件事里,也得到了好处——比如说,将苏蘅禁锢于笼中,再也飞不出去。 ☆、第041章 谋差事(别看) 苏会着人来请苏蘅和薛牧青一道回苏家的时候,苏蘅才从悲春伤秋中惊醒。 一转眼,居然快到薛牧青出孝的时候。 苏会这个时候叫他们回去,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然而苏蘅此时没心思关心这些,她关心的是:“太子近来如何?” 身边的薛牧青并没有回答,似乎在神游天外,苏蘅顺手推了推他,薛牧青被她这么一动,倒也回过神来了:“怎么了?” 随即他面上带了几分欣喜:“苏蘅,你终于肯理我了?” 这一年多以来,苏蘅对薛牧青全然是冷待的,不肯见他,即使见到了,她也选择不看他,更不会与他说半句话,苏蘅只是想不明白,她这样对他,他为何还是不肯和离。 若不是她此刻急于知道真相,一时又无法问其他人,苏蘅又何必打破自己的坚持,见他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的模样,还是忍住了:“我问你,太子怎么了?” 她倒是可以到了苏家再问其他人,可是之前不记得便罢,一旦想起,此刻她便有些等不及想要知道,所以哪怕对面是薛牧青,她也忍不住问了。 听清楚苏蘅问的是什么事之后,薛牧青面上的笑意很快消散,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方才对苏蘅开口道:“太子……上个月春猎时……伤了腿,听闻这一个多月里……都没有临朝……想来是不太好。” 苏蘅愣了愣,虽然在看到薛牧青神色不好时便猜到不对,然而真的听到了事实,苏蘅还是有些无法承受——她不敢相信,因为自己的自怨自艾、闭门不出,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给忘了,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不作为,太子才必须“再一次”承受了这样的命运,苏蘅恨透了自己,不免又迁怒于薛牧青:“你为何之前没有告诉我?”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我之前……跟你说起过的。” 苏蘅语塞,这一年多里,她跟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着,对外边的事——尤其是薛牧青这人不看不听不想,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主动当耳旁风吹过,半点不留心,此刻她指责他的确不占理,但是苏蘅想到以后他会是陆家那边的人,还是按捺不住:“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薛牧青一脸的莫名其妙:“苏蘅,你今日怎么了?” “别装了,”苏蘅冷笑:“太子受伤……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先是受伤,然后你们便可以拿太子腿脚不便来攻讦他了,”苏蘅想起自己“后来”看到的太子的命运,声音难免有些沉重:“对啊,一个路都走不好的太子,凭什么当储君、将来凭什么登基——” “苏蘅,慎言!”薛牧青打断苏蘅的胡言乱语,压低了声音:“太子和陛下的事,岂是你我可以乱言的?再说了,而今那些太医都在给太子诊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你便在这里说太子的腿……就算皇后是你姨母,太子是你表兄,你这么……诅咒一国储君,让人听到了也不好。” “装装装!你继续跟我装!”苏蘅看了他一眼,把目光别开,她才不信薛牧青出了孝才跟了陆家,比起说他因为她的几句话便气得投了陆家,苏蘅宁愿相信薛牧青其实早在孝期便已经跟陆家有在暗通款曲,至于理由都不用多想——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如此冷待,哪怕是泥人只怕都有了三分火性,她不信薛牧青会有那么好性子,会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怕心中早已经恨极了她,这样的话,他投向陆家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苏蘅摇摇头:“而今你顾忌着祖父,不敢跟我和离……但如果太子失势的话,苏家也会跟着——” “别随意诅咒自己,”薛牧青伸手捂住苏蘅嘴巴,阻止了苏蘅继续说,随后被苏蘅把他的手甩开了也不介意:“若我真的有顾忌的话……当初你开口说和离,我便该如同解脱了一般,忙不迭地应了才是,我不愿和离,只是因为我——” “解脱这词儿用得可真好啊……原来你不怕祖父的啊,也对,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讨好了祖父,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可能你才是他亲生的,”苏蘅想起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后,苏会始终都不肯答应她与薛牧青和离……哪怕她受了委屈,难免还是感觉到了难过:“抑或者说,你有恃无恐,要么你觉得自己能拿捏得住我,要么就是……你有别的底气。”比如说,他早已经投靠了陆家而陆家的胜算渐渐明显,或者是说他真的拿到了苏会的把柄——后边这一点,苏蘅是不信的,所以,只有薛牧青早就勾搭上了陆家,才能说得清了。 薛牧青还想说什么,外边已经停下,两人下了马车,行了一会,苏蘅要去内院薛牧青要去苏会的书房,两人要分开走,苏蘅原本并不想多事的,然而想想有些不放心,顿下了脚步:“薛牧青——” 薛牧青的身子还是面向她的,此刻正含笑看着她:“何事?” “何事?”苏蘅笑了笑:“对了,你应该知道,祖父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何事吧?” “眼看着你便要出孝了,出孝之后,也该想想你要补什么缺的事了,”苏蘅微微偏了头,声音却是半点不肯放低的,甚至因为下人们都跟在他们身边,苏蘅的音调还带了些恶意的上扬:“薛牧青,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你非亲非贤的,但凡你还要点脸,便不该攀着裙带风往上爬,否则的话,我真的是看不起你……或者说,唾弃你。” “阿蘅!”苏蘅没来得及看薛牧青是什么表情,却先听到了苏会依旧中气十足的呵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了?” 苏蘅惊了惊,有些不安:“祖父,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其实她是想问苏会到底都听到她说了什么。 苏会摆摆手,不忍心多苛责她:“去见了你母亲吧。” 苏蘅看了薛牧青一眼,见他正被苏会带走,不由得有些不甘心:“祖父——”她想说让苏会提防薛牧青,然而苏会没理她,径自带着薛牧青走了。 苏蘅原地愣了愣,带着那些不甘心去找了许氏:“母亲,当初我说我要与薛牧青和离,一开始您也是应了的,可是要我等等、等等再等等,这一等便没完没了的,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你们一开始就只是敷衍我而已?” “如果我们有找到更合适的人,不会不帮你的,”许氏抚摸着苏蘅的头发:“只是……太难了。” 苏蘅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着合适的人?我和离之后不嫁了不行吗?家中又不是养不起我……再说了,我那些嫁妆在,哪怕是不嫁人,我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许氏叹了口气:“但凡可以……我们也愿意遂了你的愿的。” 苏蘅想了想:“如果你们是担忧我和离之后不好过,那我改嫁允……唐允行吗?当初你们不也属意过他吗?” “当初是当初……”许氏声音轻轻的:“而今……不适合了。” “我知道……”苏蘅把头伏在许氏膝盖上:“你们是觉得我已经嫁过人了……再嫁给唐允……不好,你们也嫌弃我了是吗?难不成和离之后,你们非得要我给人做继室或者后母不成?” “别胡说!”许氏轻拍了她一下:“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当初我们便没想过要你为了家族去联姻,而今更不会用这种法子来埋汰你……我们要真是有那样的心思,随随便便找个人家不就行了吗,何必一直拖着拖着?实在是因为不行,我们才不敢乱来的——”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苏蘅实在是想不明白:“是谁说的不行?总不能是祖父吧?” “明心禅师,”许氏看了她一眼:“当初你们的庚帖便是他帮你们合的,后来你想要和离,我们便问过了他,他说不能和离……” “我还当你们找了什么招摇撞骗的神仙高人了,原来又是明心那老和尚在多事,”见许氏不满自己对明心不尊重,苏蘅只能闭了嘴,她倒是想起过,明心当初的确是到过京城的:“你们当初便该告诉我我去质问他啊,可惜他现在早跑回澄州去了,我回头去澄州找他当面问清楚好了。” 许氏忙道:“别乱来,他说你这几年不宜离京。” “他这是怕我找他吧?”其实苏蘅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偏要信那老和尚的话,可也不敢在许氏面前对他不敬,想了想,却也只能把不满暂且咽下了。 有机会,她是一定要质问一下明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总不能是上次他来京城,然后被薛牧青给收买了吧——想了想她十四岁以前一直呆在澄州,对这老和尚的熟识,她觉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啊——可是偏偏许氏他们信他! 一时半会不能找明心算账,苏蘅想了想,还是去苏会那里碰一碰运气好了。 看样子薛牧青已经和苏会谈完了,苏蘅过去的时候,苏会的书房里,只剩了苏会一人。 苏会一看到她便叹气:“你跟他是夫妻,他坏了前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蘅想,薛牧青坏了前程,她就可以跟他和离了啊,但是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苏会肯定要生气,便没敢开口,只是道:“他若真的有能耐,本就可以不依靠苏家祖籍往上爬啊……祖父,你到底给他找了什么缺……不管什么缺,你回头都推了吧,薛牧青他不合适。” “适不适合岂是你随口一句便定了的?”苏会叹了口气:“他推了我给他找的差事,打算自己去找门路,你如愿了吧?” 苏蘅愣了愣,随即冷笑:“什么找门路,他分明已经找好了……不就是陆家吗。” “祖父……”苏蘅试探着开口:“我要与薛牧青和离。” 苏会看着她:“为何?” “薛牧青迟早都是会投靠陆家的,”苏蘅趁机抹黑薛牧青:“阿蘅不想跟这样卑劣的人一起过日子。” “阿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这些的,可你对他,未免偏见太过,”苏会摇了摇头:“阿蘅,官场上从来不是那么简简单单便能看透的,陆家那边虽然……但是他们下边,也不乏一些好人好官,太子这边的人,你也不能保证每一个都是正人君子,也总会有一些小人存在,这世间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他跟你是夫妻,他是怎样的人你总不会不知?就算他哪一日真的随了陆家那边,也只是政见不合罢了,扯不上人品卑劣与否。” “我跟他是夫妻,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苏蘅见苏会不打算理自己了,连忙道:“他一直都是如此卑劣之人,若他跟了陆家,那更是如鱼得水了,只怕到时候卑劣都不足以说他了……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我要跟他和离,祖父你——” 第31节 “阿蘅!”苏会摇了摇头:“如果你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臆测便妄断人是非想要和离的话,作为你的祖父,岂能纵容你这般?” “不要再提起和离的事了,”苏会让她退出去:“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想听到你再提起这事。” “有生之年?”苏蘅听到这几个字便觉得眼睛发酸,是啊,她记得的,苏会的“有生”之年,她都未能成功与薛牧青和离,直到苏会死后,薛牧青才终于松了口,可是那时候的情形,苏蘅直到而今依然还记得:“祖父你是不是觉得,我想要和离,仅仅是出于任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无理取闹?我想要和离……明明是为了……为了……”为了苏会和苏家啊,可那些话堵在喉中,怎么都无法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说出那所谓的“将来”,苏会会不会信她,可是她觉得,真的说出来,苏会觉得她为了和离不择手段编造故事的可能更大,毕竟那些事太过离奇,若不是亲身经历,连她自己都说不信的。 她心中斟酌了许久,明白自己无法说服苏会,心中只觉得无奈至极:“祖父,我到底是不是您孙女儿呢?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肯遂了我的愿呢?难不成薛牧青才是祖父的亲孙子,我和两个哥哥都是捡来的不成?否则的话,祖父你怎么就偏心一个外人,却不肯帮我呢?” ☆、第042章 谁给的(别点) 虽然跟苏会不欢而散,可比起薛家来,苏蘅还是更愿意呆在苏家,然而苏会非要说她不该使性子,非要她跟薛牧青一道回去好好说清楚,苏蘅又气又委屈,哪里还愿意见薛牧青,索性到了司琴和向妈妈的车上去了。 直到现在,苏蘅还是无法接受太子居然受伤了的事实。 只可惜她之前也问过苏会和许氏——苏会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可是没有和苏蘅说得太清楚,许氏那边只是知道整个东宫都戒严,任何人求见都是无门。 苏蘅觉得,太子受伤这事,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对外事充耳不闻,便不可能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事,虽说春猎时她还在孝期,也到不了围场那边——就算她到了那里,也无济于事,可是她想到自己居然事先都没有提醒太子还有魏九郎他们小心一些,苏蘅便懊恼不已。 太子那边,她帮不了任何忙,魏九郎和秦五郎他们俩的事关系到前朝,苏蘅也鞭长莫及,太子身边的人中,苏蘅觉得,自己唯一能弥补的,便是裴三郎那边了。 “过些时日我们出了孝——”苏蘅想了想吩咐司琴:“各府上的各类名目的大宴小宴,你们都帮我留意一些。” 司琴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疑惑:“小姐向来不是不爱去那些宴会吗?” 向妈妈叹了口气:“小姐闷了那么久,也是该找些热闹了。” 苏蘅想了想:“自然不是谁家都去的……你们只需帮我留意裴二夫人带着宋浅去哪些人家便是了。” “宋……”司琴愣了愣,适时把宋浅的名字咽掉,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姐是想?” “早该如此了!”向妈妈倒是愤慨起来:“她上次害得小姐这般——小姐早该给她一个教训了!” 苏蘅看了向妈妈一眼,便决定不能让向妈妈掺和到宋浅的事里来,向妈妈固然偏心她,但向妈妈的性子,只怕会打草惊蛇——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之前,苏蘅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说到底,裴三郎过世的母亲是自家祖母的亲侄女,裴三郎跟她是表兄妹,宋浅而今还担着一个她表嫂的名头——虽然,苏蘅对宋浅的确是有怨言的。 回到薛家,苏蘅忙着去与司琴商议,奈何薛牧青阴魂不散的,苏蘅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去管裴三郎的家事——倒不是怕他觉得她多管闲事,只是她跟裴三郎之间,还有一个唐允的牵扯在,苏蘅怕薛牧青会坏自己的事。 让司琴先退下,苏蘅才转向薛牧青:“你又跟过来作甚?” 薛牧青看着她:“你不想知道,我和祖父都说了什么吗?” “不想,”因为她都猜得到了,苏蘅眼下只想他快点离开她跟前:“你可以走了。” 薛牧青面色迟滞了一小会,随即又平和下来:“过些日子出孝之后,我也该搬回来了。” “你书房待得好好的,到这里来作甚?”苏蘅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无所谓地摇头:“随你……回头我便让人收拾了东西,等出了孝便搬离这里,刚好给你腾位置。”反正她是不可能与他同处一室的。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何苦搬来搬去的多麻烦,我在书房那边住着便好,你不用劳累。” “我给你指个去处,”苏蘅指了指芝兰院的方向:“那里不是吗?” 薛牧青看着她:“我在书房待着便好。” 苏蘅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但也懒得揭穿他,薛牧青叹了口气:“因了你之前的那番话……我回绝了祖父给我谋的缺。” “那又怎样?”苏蘅才不会觉得愧疚呢:“那不是你应当的吗?” 薛牧青低头轻笑:“祖父便答应我……你若提起和离的话,祖父会帮着我劝你。” 苏蘅气极:“我就知道与你脱不了干系!”他是在嘲讽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苏蘅觉得他那抹笑意简直是刺眼极了。 薛牧青见好就收,并不打算多刺激她,想了想还是问她:“过些时日要出孝,我让初晴那边把账册和钥匙给你还回来?” “薛牧青,你什么意思?”苏蘅还在气头上,想到自己被苏会责怪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薛牧青还来特意提醒她,简直是故意的,眼下居然还想让她帮着管薛家的事? “你的初晴不是管得好好的吗,我为什么要上去惹人不快?”苏蘅冷哼一声:“再说了,我对你家的事,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她还想等着夏初晴把薛家给败了呢,怎么能在这时候自己上去沾染一下,将来惹来一身腥? 薛牧青轻声道:“初晴这样管着,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你是我——” 苏蘅没耐烦理他,让他赶紧走开。 出孝的事,最后到底是由薛老夫人自己出面操办的,苏蘅特别担心她会发现夏初晴出的纰漏,不过也不知道是薛老夫人老眼昏花了还是因为信任夏初晴根本就没查账,夏初晴倒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 苏蘅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出孝前和出孝后,日子倒也没什么区别,除了出孝之后,苏蘅便可以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出门,今日去这家的赏花宴,明日去那家的游湖会,以及各式各样的喜宴,倒也忙得没空理夏初晴了。 薛牧青一开始不放心苏蘅,跟着去了几次,后来许是见苏蘅一时也不再提起搬到庄子上住的事,估计是觉得苏会的话把她镇住了,加之他差事渐忙,也没工夫盯着她了,便由着她去了。 苏蘅冷眼旁观,薛牧青果然还是进了监察院,走谁的门路苏蘅心知肚明,只是眼下她一时还是懒得点破而已。 之前宋浅那里传出来的有关她的流言,而今时过境迁,记得的也不多了,就算记得,也不敢在她跟前乱说,然而宋浅不知道是防着她还是怎么的,苏蘅始终找不到宋浅的异样。 这边宋浅的事悬而未决,司琴那边却又出事了。 司琴的养祖母是许氏身边的老人,司琴孝顺,时常回苏家看她,然而这一次,苏蘅却没有等到司琴按时归来。 当年司琴的事情,一直都是梗在苏蘅心上的一根刺,这些日子里,也一直不敢跟司琴提起那些事,只是每次出门,都让司琴多带些人、多带些人,生怕再出事。 司琴是守时的人的,就算一时又什么耽搁,也一定会让人回来知会她的,苏蘅眼见着护着司琴的人都来跟她复命了,司琴却不见踪影,难免多想:“司琴呢?” 那仆妇说了一通报平安的话,道最后才跟苏蘅提起:“司琴姑娘回来时,被她家里人叫住了,她让我们先回来跟小姐复命,说她随后就过来。” “家里人?”苏蘅不明所以:“翟嬷嬷到薛家来寻司琴了?”司琴的亲人,也就只有翟嬷嬷一个人而已。 那仆妇笑了笑:“是李管事——” 苏蘅站起来:“谁让你们不拦着李玉书了!” 下边的人一脸的无奈:“小姐,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 被苏蘅瞪了一眼,几人都住了嘴,乖乖带着苏蘅去找司琴了。 然而李家那边,并没有司琴的踪迹。 苏蘅不会忘记,当初司琴在李玉书那里吃了什么亏,而今司琴不见踪影,之前又见过李玉书,苏蘅直觉地便觉得不好,让人将整个薛家翻过来,也要找到司琴。 薛牧青回来的时候,苏蘅正让人整个薛家翻得天翻地覆的,苏家那边也去问了,就是没有司琴的消息,也没有人见到李玉书,她双手颤抖,无法想象司琴跟着李玉书会发生什么,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便要人去报官。 “为何要报官?”薛牧青看了一下四周的狼藉:“发生了什么事?” “李玉书把司琴掳走了,”苏蘅不想给他面子:“报官,抓逃奴。” 薛牧青不明所以:“玉书那边,两个月后是他父亲的忌日我前些日子允了他回去拜祭的,怎么算得上逃奴?” 苏蘅扬高了音调:“他把司琴给掳走了!” 薛牧青让其他人退下,将苏蘅拉回去,劝说道:“司琴跟他毕竟是夫妻,你平日里要用司琴……害得他们不能相处便也罢了,这种时候,司琴跟去,也算是孝心吧。” “孝心?夫妻?司琴跟他才没有关系!”苏蘅气极:“他都做得出把司琴掳走的事来,你居然还帮着他说话?难不成你跟他早有预谋?” “想什么呢?”薛牧青摇了摇头安抚她:“他没有跟你说便带走司琴的确不对,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跟你请罪。” “你说得轻巧!”苏蘅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她怕的是司琴又被李玉书强迫:“向妈妈,你马上去报官。” “苏蘅,你到底为什么要拦着不让他们夫妻相处?”薛牧青叫住向妈妈:“不用去报官,我回头让人去追上他们,把玉书叫回来。” “为什么?”苏蘅瞪他:“李玉书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你居然让他带走司琴?你安的什么心?” “是了,你本就跟李玉书是一伙的,当初借着司琴的事将我带回来,而今只怕你觉得司琴碍着你眼了,所以想把司琴从我身边带走,”苏蘅指着他:“薛牧青,当初你让李玉书毁了司琴还不够,而今你还想怎样?司琴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非得这般害她?” “玉书?司琴?”薛牧青看着她:“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怎么回事?”苏蘅简直出离愤怒了:“当初你为李玉书求娶司琴不成,便让李玉书抓了司琴……毁了她清白……自己在我身边装作帮我找人,只怕是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找不到人吧?的确是个好计策,司琴出了那样的事,李玉书再出来装模作样一番,便娶了司琴,还博得了个好名声升了管事,至于你……趁机为李玉书掩护,之后趁机将我带回来——” “等等,”薛牧青打断她的话:“你是说玉书……是当初带走司琴的贼人吗?怎么可能!” “你还装出一副自己不知情的模样?”苏蘅鄙夷极了:“李玉书做出那种事,没有你的帮忙,他怎么可能成事?” “当初我帮玉书求娶司琴不成,我的确私下跟玉书允诺过,如果他能让司琴答应嫁他,我便升他做管事,这事,我承认,”薛牧青顶着苏蘅的眼神解释道:“然而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而且玉书也不像是那样的人——” “你是想说我冤枉他吗?”苏蘅怒视着他:“司琴跟我说起过,她抓伤了贼人,刚好,李玉书身上就有同样的伤痕,你觉得会是巧合吗?他做事这么不细心,你之前就没嘱咐过他,不要留痕迹吗?” “有这事?你之前为何不说?”薛牧青惊叹了一番,又低头思索了一会:“这事是我疏忽……我也没想到玉书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苏蘅冷笑:“你们分明便是一丘之貉,你说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玉书花银钱找的那些人……他一个下人,哪来的那么多银钱?还不是你给的——” 苏蘅顿住,定眼看向薛牧青:“他的银钱是不是你给的?” 薛牧青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他跟在我身边很多年,月例加上收的打赏什么的想来他应该是有些积蓄,如果你说的是这些银钱……那我无话可说,可如果只是这些银钱,他成不了事。” 苏蘅想要确认一下:“你没有额外从账上拿钱给他?” 薛牧青叹气:“我再怎么不理庶务,也不可能随意支出那样一笔钱……就……就只是为了让他……” “那便只能问夏初晴了,”苏蘅的记得自己“后来”看过的账册,差不多的时日之前,账册上的确是有一笔银钱支出的——她该感谢夏初晴不会做假账吗?她当初看的时候只是看到了入不敷出,而今仔细一想,这一笔银钱便对上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夏初晴帮他做这些,对她有什么好处?” 提起夏初晴,薛牧青似乎有些颇不自在的样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还是不要多事牵扯太多人了吧。” 苏蘅斜眼看了他一眼:“怎么,我连问一下你的爱妾都不行吗?” 薛牧青不肯应答,任由苏蘅让人去把夏初晴叫过来。 两人等了一会,没等来夏初晴,却等来了薛老夫人,薛老夫人一来便把矛头指向了苏蘅:“苏氏,你安的什么心?初晴刚查出有身孕,你倒是消息灵通?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043章 有孕了(入) “不就是不满初晴有了身孕吗?何苦来哉,将整座府邸闹得乌烟瘴气的!”薛老夫人似乎很是气愤:“初晴因为你这样被吓着了,你是不是还是觉得不够?非得要把她叫过来把孩子弄没了你才顺气了?” “是了,”薛老夫人似乎是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了:“我知道,当初那事你还在怨我,所以这次初晴有孕了,你便想着也反正你不能生那么她也不能生!你是想害死我孙儿是吧?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罢!何苦迁怒于其他人?” “母亲!”薛牧青起身将薛老夫人扶了出去:“这边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便好,您先回去吧。” 薛老夫人抓着薛牧青:“你跟我一道过去看看初晴,她之前被吓得狠了,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劝慰才是。” “母亲您先回去吧,回头我再去看您,”薛牧青劝着她:“我们这边正在说正事呢——” 薛老夫人不肯放弃,依旧想要说服薛牧青跟她一起走,最后实在是没能说动他,语气里便带了薄怒:“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她有什么好?每日价冷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都欠了她一般……就算上次是我错,可她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可这劲儿地折腾你——” 好不容易送走了薛老夫人,薛牧青回到苏蘅跟前,苏蘅仍旧没有回过神来,薛牧青将手附上苏蘅放在案上的手:“苏蘅——” 苏蘅惊醒过来,把手收回来,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起身便要走。 “苏蘅!”薛牧青连忙抓住她的手:“这事情我跟你一样意外。” “意外?”苏蘅盯着他的手,直到他把手松开了才接着道:“你有什么好意外的?你自己做的事,难不成你是打算跟我解释说那其实不是你做的?” 第32节 “这次的确是意外,”薛牧青有些不自在:“就只那么一次而已……我原本……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事的……只是没想到……那边会有了……” “薛牧青,你的意外未免也太多了。”苏蘅兴致缺缺:“不过呢,我对于这事,倒是不意外的——”毕竟,她记得“明年”的这时候,那个所谓的庶长子已经有好几个月大了。 不过算算日子又似乎不太对:“你跟她什么时候的事?”按着那个庶长子的月份,怎么着也似乎是在出孝前就有了的。 虽说到了孝期后边,行事没那么严苛,就算有孕,也不会有人诟病,然而苏蘅想到薛牧青连那么点时日都等不及,不免对他更是鄙视。 “是……出孝后的第三日,”薛牧青顶着苏蘅的目光解释道:“只那一晚而已——” 苏蘅看着他:“你记得倒是清楚啊。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怪道那些日子,外边的下人看我的神色都有些怪怪的,原来如此。”看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她身边的人、就瞒着她是吧? “那日,我的差使有了着落,为了答谢,在外边宴请友人,这事,我事先是与你说过的,”薛牧青眼见苏蘅隐隐有发怒的迹象,继续解释道:“后来我饮多了酒,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去了……那边,第二日我醒来才发现的,本想跟你说一声的……然而怕你知道了受不住,便瞒了下来,我之后有让初晴喝避子汤……方才听到消息我自己都有些愣住了,这这事是我有错,一错在明明事先承诺过却又食言,二错在想要瞒过你,苏蘅,你生气,我……”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夏初晴没有身孕,这事你是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我不生气,我为何要因为这种破事生气,”苏蘅倒是真的心平气和下来了:“薛牧青,你又何必跟我解释这些,你直说当初是我让你过去的,我或许还会觉得你坦荡呢?你也别把你跟夏初晴房里的事告诉我,我没耐烦听你说你的房事,我对于你今天睡了哪个妾明日睡了哪个丫鬟哪怕你出去眠花宿柳都无所谓,反正只要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不是吗。” “苏蘅,你别这样,”她越是心平气和,薛牧青越是不安:“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还是别发誓了,你都发誓了多少次了又食言了多少次了,也没见着哪一次被天打雷劈了,可见这发誓半点用处都没有,”苏蘅摇了摇头,这些所谓的承诺啊,她才不会信呢:“你有着闲工夫与我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快点命人去帮我把司琴带回来。” “放心,我先前出去的时候便吩咐下去了,”薛牧青安慰道:“司琴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见鬼了的不会有事! 苏蘅刚刚算了一下,若是足月的话,淼淼差不多便是司琴这个时候有的,虽然她喜欢淼淼,可是她不愿意淼淼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有的——虽然司琴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可苏蘅知道,司琴心里是惧怕着李玉书这个人的,而今李玉书将司琴带走,清醒着面对曾经对自己施暴的人……司琴心内的恐惧……苏蘅简直不敢往下想。 如果可以,她宁愿淼淼永远不要出生,也不愿意司琴刻意隐藏的伤□□生生被人撕开。 到底还是有些迁怒:“上梁不正下梁歪!” 被她这样骂,薛牧青是有些理亏的:“玉书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提起李玉书,苏蘅便又想起了那笔银钱:“你去看你的‘孩子’的时候,最好问一问夏初晴,那笔银钱到底怎么回事。”那时候,夏初晴已经拿到了薛家的管家权,这银钱的支取,看样子是和夏初晴脱不了干系的,苏蘅本来不想把夏初晴的事太早戳破的,可是想想李玉书设计陷害司琴的这件事里,居然有夏初晴的影子,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夏初晴因为这次的事失了管家权,大不了她另外想法子帮忙把薛家给败了好了。 至于和离的事,就算苏会不答应,苏蘅自己这边也是不能就此认命了的。 苏蘅原本以为追回司琴花不了多少时日,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薛牧青被苏蘅盯着,又派了两次人出去,苏蘅也问清楚了李玉书要去哪里,让自己的人去追,却始终不见李玉书和司琴的消息。 就在苏蘅耐心告罄,决定不管不顾报官以抓逃奴为由去找李玉书时,李玉书终于带着司琴回到了薛家。 一问之下,他根本就没有回薛家祖籍那边——当然,若他们真的去了,一个多月根本都到不了更不可能回得来。 打着孝道的名义,做出这样的事来,苏蘅免不得感叹——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 夏初晴对于那笔银钱的说法是李玉书支取那笔银钱说要去采买,至于后来那笔银钱怎么了,她自己全然不知。 苏蘅让夏初晴来跟李玉书对峙,薛老夫人不放心便也跟了过来,苏蘅没想到李玉书居然自己全招认了,苏蘅还要追究下去时,薛老夫人却以为苏蘅故意针对夏初晴呵止了她,加之夏初晴又作出一副被苏蘅吓到、动了胎气的模样,避开了苏蘅提出的要查账的话。 苏蘅眼见着薛老夫人信任夏初晴,知道自己此刻将夏初晴的亏空闹出来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现在夏初晴也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算闹出来,也闹不大,便忍住了不再提。 一个贪墨主家财产的罪,一个强掳走司琴的罪,两罪并罚——苏蘅不打算藏着掖着了,以前顾及到司琴的面子,不肯将李玉书的真面目说破,外人都以为司琴失了身李玉书肯娶她是司琴占了天大的好处,司琴不肯去跟李玉书过日子,还时常有人闲话说司琴不识好歹,凭什么? 错的又不是司琴,司琴才是这件事里最受罪的人,结果身上心上的伤还没好,却要忍受别人流言的指责,说她不懂得惜福说她过河拆桥——可是作了恶的李玉书,却可以顶着那样的好名声占尽了好处,人人向着他。 苏蘅看着司琴,仿佛看到了自己——明明是薛牧青不守承诺、明明受伤的是她,而她却连和离都办不到,因为薛牧青在她的家人面前,永远摆出一副痴情模样,仿佛任劳任怨,而她无论做什么,都成了无理取闹。 他们说,她要惜福,他们说,薛牧青是好人——可是夫妻间的相处,哪是能由那些表象看出的?何况就算是表象,也是如同碎了的镜子一样,怎么修都修不好一眼可知,她不愿意,却强迫她一定要和薛牧青一起过日子——说什么好好过,为什么要好好过、凭什么要好好过? 凭什么受了伤害的人必须得忍耐克制,逼着受伤的人与自己厌恶甚至怨恨、恐惧的人一起过日子,分明是将人架在火上炙烤,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还嫌那火不够旺,恨不得往上加上薪柴浇上热油,丝毫不顾这样可能会害死了火上的人。 命人绑了李玉书,打了一顿之后,苏蘅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李玉书送到官府,孰料薛老夫人却是不答应,她是觉得把李玉书打死也好过把李玉书做的事抖落出去,被夏初晴一句想给腹中孩子积德的话一说,又打算轻轻放过,李母知道了之后,也过来胡搅蛮缠,苏蘅无奈之下,以让李玉书和司琴和离作为交换,饶了李玉书一命。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送走,苏蘅才有工夫去安慰司琴——要把李玉书送官也好,和离也罢,她之前不敢问司琴的意思,因为她怕司琴会心软,她怕司琴会认命,而今尘埃落定,她才敢见司琴:“司琴,你若是怨我多管闲事,那便怨吧。”就算司琴怨她,她也不能让司琴和李玉书的关系继续那样维系下去了,这样的事出了一次,谁能确保不会出第二次?苏蘅不能容许李玉书占着司琴丈夫的名义再来伤害司琴。 “奴婢谢过小姐,”苏蘅见司琴朝着自己跪下,以为她要为李玉书求情,好在,司琴没有那么做:“奴婢之前还在想,要不干脆认命了吧……反正……奴婢都已经这般了……又有了他的孩子……除了跟他一起过日子……还能怎么着呢……” “你有孕了?”苏蘅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猜中了,她不敢想象,这一个多月里,司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先前应该不管不顾先把李玉书打死,又想到司琴腹中的孩子可能是淼淼,苏蘅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纵然我恨李玉书入骨,然而孩子毕竟无辜,”司琴叹道:“奴婢谢小姐帮奴婢摆脱了那个人……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只是奴婢的孩子了……等这孩子长大了……奴婢并不想让他知道……他有那样一个生父。” 苏蘅安下心来,司琴能想通,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想了想道:“司琴,你放心,我会护着你们的——而今你这情形不好舟车劳顿,你暂且在我身边呆着,等你生下孩子、孩子稍稍大一些之后,我送你去澄州……避开这些肮脏的人和事,司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 苏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感伤:“司琴,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第044章 违伦常(点) 九月裴家有桂花宴,以宋浅与苏蘅的龃龉,裴家不可能请她,然而她想要去的话裴家也不可能拦着她,毕竟,抛开那些龃龉不谈,两家怎么说都还是亲戚——虽然苏裴两家的关系都在裴家长房,与裴家二房干系不大。 当年她跟宋浅的事,在外边提起的人却是不多,但是与裴家二房交好的人家,似乎都还是记得的,对于苏蘅出现在裴家,都有些侧目,不过并没有人敢上前来惹她便是了。 裴家二房这些年里,与陆家走得越发的近了,请来的人也多是与陆家有关系的人家,苏蘅被她们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苏蘅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来裴家,又不是为了跟这些人打交道,她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宋浅而已。 看到宋浅离席,苏蘅稍稍等了一小会,便也找了借口离座。 裴家的格局苏蘅是不太熟悉的,毕竟她从小生活在外边,裴三郎母亲又过世得早,苏蘅的祖母也是早在她出生前便过世了,裴三郎九岁离京去往交州投奔其三叔,十八岁回京,与宋浅成婚后便去了长州——可以说,苏蘅所有的表兄里边,苏蘅最不熟悉的,便是裴三郎了,她到裴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裴三郎成婚到过一次,上次找宋浅帮忙到过一次,这次是第三次。 只一小会,苏蘅便找不到宋浅的影子了。 虽然跟丢了宋浅,苏蘅也不想再回席面上去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便带着煮雪扫红在裴家的园子里随意走走。 裴家的府邸跟许家的一样,也是当年御赐的府邸,只是几代下来,后人不济,很多不合规制的地方要么被封住要么被改了,毕竟裴家二房当年争爵位吃相太难看,虽有陆家力顶,到底还是惹了陛下的底线,裴家二房如愿袭爵,但是爵位却降了好几等,当初与裴家一道随太/祖/打天下的几家里,而今好一点的,而今爵位递降下来,也不过由国公降为县公而已,再次,也不过是侯,在外人眼中,要么公府要么侯门,唯独裴家,外人虽然说裴家是侯府,其实裴三郎的二叔不过领了个伯的爵位,虽说比下有余,但是比上,那是远远不足的。 而陛下当年承诺过,裴家的爵位以后仍旧是由裴三郎承继的,裴家二房辛辛苦苦争来这爵位,到头来,落不到裴家大郎身上,而如今裴三郎在军中效力,三年来已经是小有军功,裴家的旧部不认裴家二房更不认裴大郎,就等着裴三郎能够独当一面,裴家二房有除掉裴三郎之心,苏蘅丝毫不意外,苏蘅只是不明白,宋浅在裴家二房与长房之间,到底是偏向那便哪边。 当初她听到的裴三郎的死,跟宋浅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二夫人宋氏是宋浅的姑姑,因为这一层,宋浅亲近裴家二房倒也不奇怪,只是若说宋浅帮着裴家二房暗害裴三郎,苏蘅也觉得不应该——裴家的爵位到时候由裴三郎承继,宋浅跟裴三郎是夫妻,裴三郎若是好了,宋浅的前程也是可见的,宋浅若是帮着裴家二房对付裴三郎,可想而知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放着有可能的侯夫人不做——裴三郎到时候袭爵,是原爵承袭的,也即直接承继本属于裴三郎父亲的爵位,宋浅以后的诰命,甚至可能比她姑姑的还要高——却偏偏要去做一个寡妇,就算与宋浅有过不快,苏蘅觉得宋浅应该也不至于真的眼皮子浅到了这地步。 她甚至想要抛开她与宋浅之前的龃龉,与宋浅冰释前谦,想要说服宋浅让裴三郎小心裴家二房。 只可惜,到处都找不到宋浅。 苏蘅闲逛了一会,也没了兴致,便打算找到路回去,途径一处假山时,依稀听到有什么声响,苏蘅迟疑了一瞬,虽然偷听十分失礼,但是因为担心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宋浅,便决定悄悄过去。 怕人多弄出动静,苏蘅没让煮雪她们近前,自己一个人慢慢往那边探去,待得近了些,果然声音更清晰了一些,但到底是不是宋浅的声音,苏蘅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山石可能会让人传出来的声音变了调。 不过……苏蘅皱了皱眉头,就算是山石使得里边的人声音变了调,这声音也未免太奇怪了些,苏蘅小心地靠近,终于看到了假山深处的人。 虽然只是看到了下摆,但是因为苏蘅今日一直都在注意着宋浅,自然认出了里边的人里,有一个人是宋浅……至于另一个人…… “别这样,”苏蘅听到宋浅压抑却也带着柔媚的声音:“今日来了那么多人……万一待会有人过来怎么办?” “有人过来了不是正好?”男子的声音苏蘅听来很陌生,只听他声音里似乎带了些许恶意的笑:“兴许此时此刻,外边便有人偷听呢——” 苏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随即又听到男子的声音:“你可得忍着些……别发出声儿来……引来了别人——” 男子的话突然断掉,似乎是咒骂了一番,苏蘅听着里边的淫词浪语心中仿佛有惊涛骇浪难以平息,她听见宋浅酥吟着唤了一声,心中更是惊骇莫名,强忍着不让自己弄出声响打扰了里边的人,苏蘅自原路返回,见到了煮雪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她们出生,远远离了假山往回走去。 到了席间,苏蘅的感觉自己心口犹自跳得厉害,别人见她面色不好,倒也问了几句,苏蘅本想借口生病直接离席,又有些不甘心,想要看看待会宋浅回来是什么情形,她想要问问,宋浅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等到宋浅换了一身衣物回来,跟众人若无其事地解释不小心打湿了衣物所以去换了,苏蘅盯着她,越看越觉得宋浅神色气息不对,突然失去了质问宋浅或者拉拢宋浅的想法。 那边有人拿裴三郎的军功夸宋浅以后会有好日子,宋浅面不改色地受着众人的话,苏蘅到底是忍不住了,带着自己的人也不说告辞,便离了席。 至于明日会不会传出她跋扈的名声,苏蘅也懒得理会了——她本也不在意这些。 直到回到了薛家,苏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她倒也明白了,为什么宋浅会帮着裴家二房对付裴三郎。 假山里那两人在做什么,苏蘅一开始有些发愣,可是她却也不是不知道的,她也成过亲,虽然说她记得的、她与薛牧青之间,只有新婚与上次两人着了道的那次,可她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然而令苏蘅惊骇的不是宋浅与人有苟且背叛了裴三郎,令苏蘅惊骇的是与宋浅有苟且的人—— 苏蘅想起自己听到宋浅那声带着娇媚的“表哥”,还是觉得心中作呕。 自前朝起,直到本朝,一直都有“中表不婚”的规矩在,虽然未必成文,但是世人也算是心照不宣,平民百姓倒还好,偶尔就算表亲之间有嫁娶,想要亲上加亲倒也没什么,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闹出亲上加亲的事来,是要被人所诟病的,所以即使她亲近太子、与魏九郎相熟,苏蘅也不可能嫁给太子或者魏九郎,哪怕是与她不相熟的、血亲稍远的裴三郎或者秦五郎,苏家也断然不会想要为他们结亲,因为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表兄与堂兄没什么差别,都是兄长,若有了什么,便是有违伦常。 可是宋浅却跟她的“表哥”有了首尾——在裴家,能让宋浅称为表哥的,只有两个,不是裴大郎就是裴二郎,让苏蘅不明白的是,无论是裴大郎还是裴二郎,都已经成婚,苏蘅不明白宋浅与他们有染,到底是图的什么? 放着好好的、可能的侯夫人不做,与裴家二房合谋害死裴三郎,让自己成为一个寡妇?还是说害死了裴三郎她就能与自己自己“心爱”的表哥双宿双飞?可别说宋浅作为弟媳妇,就算是改嫁也不可能改嫁给裴家大郎或者二郎,因为那有违伦常,就算要嫁……也只能是做妾,对于宋浅没有半点益处。 难不成宋浅图的是所谓的“感情”? 可男子的情意多不值得一提啊,拿薛牧青来说,无论当初多么信誓旦旦,婚后不也照样有了夏初晴,明知道宋浅已经是裴三郎的妻子,那人还与她有苟且,苏蘅觉得其人品性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怕不过是为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刺激罢了,对了,或许还要加上对裴三郎以后会承继爵位的不满。 苏蘅对宋浅、对裴家二房简直的恶心透了,命人给自己铺纸研墨,把宋浅与裴家二房某人有染的猜测写下来,让裴三郎回来之后提防宋浅以及裴家二房——写完之后却也冷静下来了,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苏蘅沉吟了一下,把写的那些给烧了。 此去长州,有两个月的路程,一路上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万一这信中写的事被别人知道了……这样的丑事只怕会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置裴三郎的脸面于何地?当初她去信托裴三郎找唐允,因为她心中光风霁月不怕人说,可是裴三郎这事情,苏蘅怕别人知道,她甚至不敢把这事告诉魏九郎或者太子,就算都是亲戚,至少还是要给裴三郎留一分脸面。 何况推己由人的想一想,薛牧青有了夏初晴当初她自己便方寸大乱,宋浅与人有苟且那人还可能是自己堂兄对于裴三郎而言只怕更刺人,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裴三郎因为宋浅的事乱了心神受了伤怎么办? 她想保住裴三郎的命不让他死于裴家二房的密谋,可别又让他战死了沙场才是。 何况……算算日子,裴三郎今年年底便要回京,眼下只怕已经快要启程,就算她此刻送信过去,只怕也会与他错过。 等他回京,她当面提醒他好了,反正唐允的事,她总还是得当面谢过他一遭。 ☆、45.045 不如意(嫑看) 十月,魏九郎被人弹劾,不得已赋闲在家,十一月,秦五郎被指了外任,年后便要离京……其余人如许十一、徐六等,均有不同程度的斥责或者罢免,苏蘅眼睁睁看着太子的臂膀被人一条条砍断,然而却也无力改变什么。 自九月之后,她便不再出门,因为怕自己在外边看到宋浅会忍不住上前质问她,怕打草惊蛇让裴家二房起了提防之心,便只在家中一心为司琴保胎。 十二月,裴三郎终于随军归来,苏蘅接到消息便让人给裴三郎送帖子求一见,奈何裴三郎连裴家都没进,直接入了宫,其间宫中赏赐不断送往裴家,裴三郎却始终没有出宫,苏蘅的人在裴家门外等到他,言明事关紧急,裴三郎与苏蘅的人约定了第二日见面。 十二月二十六日,苏蘅醒来便看到了裴三郎的回帖,听人回复是昨夜趁夜送回的,那时候苏蘅已经睡去了,苏蘅连忙命人帮自己打理,务必求尽快能够见到裴三郎。 到了裴家门外,裴家却言裴三郎身体有恙,不见客。 苏蘅拿出有裴三郎印鉴的帖子,裴家却依旧不肯松口,死咬住说裴三郎身体抱恙,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人入内见裴三郎。 苏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眼见着裴家门户紧闭他们也不能硬闯,便让人调了头往皇宫方向而去。 太子依旧不肯见人,苏蘅将东宫上下的人都求见了一番,如是者三,太子才终于肯见她。 这是太子受伤以来,苏蘅第一次见到太子,比起“后来”见到的他的模样,此刻的太子更显颓唐,虽然他刻意让自己面上不显露出那分颓势,可是苏蘅看得出,太子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锐气,才不过二十多的男子,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表哥!”苏蘅想起后来自己离京时太子不让她唤他“殿下”而是让她唤人“表哥”,心中一动,“表哥”两字便唤出了口,尔后回过神来,连忙行礼,改口道:“殿下。” “是阿蘅啊,”太子面上多了一丝生气,并没有计较苏蘅之前的失礼:“有什么事吗?” 苏蘅顾不上和太子叙旧,连忙道:“臣——” 太子摇了摇头:“自家人,不要多礼。” “是,阿蘅求见表哥……”苏蘅连忙改口:“是想让表哥往裴家送些赏赐。” 第33节 “陛下还有我这边的赏赐,这几日都有按例送去,”太子看着苏蘅:“阿蘅,你为什么要为他求赏赐?” “阿蘅知道自己逾炬了,”苏蘅连忙道歉,又解释道:“只是除此之外,阿蘅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裴三郎是否安好……” “裴三郎与阿蘅约定好今日相见,”苏蘅见太子看了自己一眼,知道太子只怕也喝别人一样以为自己找裴三郎是为了唐允的事,只是此刻却也不好解释这些枝干末节,只挑了重点:“然而阿蘅今日去寻裴三郎,裴家那边却闭门不见,说裴三郎抱恙……然而以裴三郎的性子,即使抱恙,也不会违了约定……” “阿蘅急于求见裴三郎,是想告知他让他提防裴家二房,”苏蘅想了想,到底是把宋浅的事隐去了:“阿蘅无意中得知裴家二房有暗害裴三郎之心,想要他小心行事……然而现在阿蘅见不到裴三郎,心中着实是慌了神了,担心裴三郎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已经遭了裴家二房和宋浅的毒手。 太子背过身去,咳得撕心裂肺的,苏蘅看着东宫的宫人上前来服侍太子,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担心是不是自己刺激到了太子。 太子终于顺了气:“裴三郎刚回来,风头正盛……他们应该没有那个胆子敢在这时候动手的。”看样子,太子似乎是知道裴家二房的心思的。 又见苏蘅还是不放心,太子想了想便唤了太子长史过来,让他往裴家一趟,除了赏赐之外,让他带了个太医跟着,务必要见到裴三郎,并且把人带进宫来。 回头对苏蘅道:“阿蘅你自己便别去了吧,与我手谈一局等他如何?” 棋局刚过半,太子长史却已经回来了,太子的手一松,棋子随之落下。 苏蘅顾不得看棋局,她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太子长史,然而他说什么,苏蘅却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裴三郎居然还是死了。 其实她来找太子,心中还是存了一分侥幸,和太子想的那样,裴三郎风头正盛,裴家二房就算有异心有不满,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动手,裴三郎不能见她,也许只是裴家二房的人居中作祟不肯通传而已,苏蘅想借太子的势,是想着太子的人在,裴家二房应该会有所收敛,裴家二房能挡住所有人,但是应该还不敢对皇权不敬,她想借太子的势见到裴三郎,却没想到她借太子的手,证实了裴三郎的死。 太子已经带了人去求见陛下了,苏蘅回过头来看着棋桌上的棋局,太子最后随意落下的那一子,恰恰成了一个死局。 苏蘅到底还是没把宋浅的事说出来,人已经死了,死后就还是让他清净一些吧,说出宋浅的事,无外乎就是给他的死多加一分凄凉或者给人以谈资而已。 她在原地盯着那棋局许久,想要解开这个死局,却毫无头绪,即使把那颗误下的棋子挑出,也失却了意味——就仿佛……人死后,再不能复生。 太子始终未曾归来,苏蘅辞别了太子妃,浑浑噩噩地出了宫。 她弃了车驾,靠着双腿往回走,天色暗沉,雪又下起来了,道旁堆积着的、还没来得及清理走的积雪上,又铺了一层絮,屋檐,远山,脚下,到处都是一层白,仿佛有种粉饰太平的意味,然而总会有人走过,那抹白总会被人践踏——这世间,何尝有过太平!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梦境隔了一层,否则怎么会事事都差了一步,明明知晓了后果,明明占了先机,可是临到头了,却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 苏蘅不明白,既然她改变不了任何事,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重活这一遭? 她曾以为上天眷顾她,所以给她机会改变自己“后来”所看见的命运,可裴三郎的死,让她明白了,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在判官的命书里写好了的一般,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改写命运,命运却仿佛被注定了一般,变成它原本的面目,嘲讽着她的无能为力。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沉寂了半年多的太子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连走动都勉强的太子跪在陛下面前,要求彻查裴三郎的死因。 裴三郎的父亲当年是因救驾而死的,裴三郎后被陛下选为太子伴读,与太子私交甚笃,不管是出于对裴三郎父亲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是要为太子铺路,裴三郎此人都至关重要,而今裴三郎靠着自己拼命得了功劳,陛下有心让他早早袭爵之际,他却死了,这事情,无论是对太子还是陛下,都是一种藐视与侵犯。 苏蘅那日之后便因受寒而病倒了,病好之后,已经是年后,裴三郎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整个裴家二房以及宋家,都给裴三郎陪葬,所有与裴家二房交好的人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牵连,只是,死再多的人又怎样呢,裴三郎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就连太子,也因为此事而加重了伤情,据说……那条腿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因为她病倒了,跟着她的人连年都没过好,苏蘅好了之后便让她们去与亲人团聚,整个正院里,只留了向妈妈一个——毕竟,向妈妈在京城,也没什么亲人。 司琴早在年前就被苏蘅送到庄子上护着,苏蘅让向妈妈给自己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奠裴三郎、祭奠……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 本来是祭奠的酒,最后却全入了苏蘅腹中,向妈妈苦劝无果,只得去给她熬醒酒汤。 都说借酒浇愁,苏蘅越喝却是越难过,迷迷糊糊间,自己眼前似乎多了一个人,苏蘅看着那模样,似乎是司棋的样子。 自从那次司棋暗害了她又逃走到薛老夫人身边之后,苏蘅便没再见过司棋了,看她的神色似乎不太好,苏蘅不免有些嘲讽——她之前把醉韵嫁了出去,司棋跟苏蘅一般的年纪,却窝在薛老夫人院中,既得不到重用,又没能如愿成了薛牧青的妾,司棋颜色好,可她这样的人,即使薛老夫人有意要给薛牧青纳妾,也不可能把司棋这样会惹事的人给了薛牧青,别人都知道司棋想做妾,府中的小厮也没人敢招惹她,司棋走到这一步,却也是自作自受。 当然,苏蘅觉得,眼前的司棋,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她看见司棋跟自己跪下,说了许多似乎是忏悔的话,苏蘅听得迷迷糊糊的,心说即使是幻觉,似乎也太烦人了些。 她听到那个司棋道:“小姐,您让奴婢再回到小姐身边吧,奴婢是真的知错了,小姐……” 苏蘅摇了摇头:“你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或许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哪儿有错……少在这里骗我了……回到我身边?” 苏蘅笑了笑:“你这伎俩,我当初早就见识过了,没用的,你以为我会信你?”苏蘅想起“后来”司棋也是用过同样的招数,只是为了在她身边能够见到薛牧青而已,便觉得讽刺极了——不过,也许这个司棋真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否则怎么会如此没有新意。 “司棋,”苏蘅看着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司棋:“你就那么想当妾吗?” 司棋跪在地上,朝着苏蘅磕头:“奴婢愿意为小姐分忧——” “分忧,嗬嗬,”苏蘅听到这两字便想笑:“你想要怎么个分忧法?” 不等司棋回答,苏蘅径自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别动到我头上来——别再动到我头上来。”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苏蘅想起当初她给自己和薛牧青下的药:“你不是有药吗,想要什么不会自己去拿吗?何必求人?何须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苏蘅喃喃念着,想到自己求苏会让自己和薛牧青和离,却始终是不可得,心中那股郁郁之气便又起来了,猛了灌了一口酒,将杯子和酒壶都摔了:“求人无用……求己,却也不可得。”她的人生,仿佛一场笑话。 兜兜转转,所有她所知道的悲剧似乎都被一一印证,她重活一次、重回三年前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亲眼验证那些悲剧,就是为了将所有的一切都体验过一遭一样。 苏蘅想起四个字——重蹈覆辙——她可不就是在重蹈覆辙吗? 想要改变,却似乎什么都变不了,想要挣脱,却似乎陷入了泥淖—— “奴婢知道了,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奴婢不会辜负小姐的——” 苏蘅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听到了司棋的声音,定眼看去时,却什么人都没有。 天太冷,风吹过,苏蘅的酒也醒了些,向妈妈端着醒酒汤过来,声音很是惊异:“奴婢不过走开这一小会,小姐你怎么就把酒都喝光了。” 苏蘅乖乖喝下向妈妈端过来的醒酒汤,向妈妈看了看四周:“是有谁来过吗?” 苏蘅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向妈妈,我头疼,扶我回去歇息。” 向妈妈扶着苏蘅,又看了看院中留下的东西,打了个哆嗦:“罢了,明日再收拾吧。” ☆、46.046 可真巧(嫑点) 又是宿醉又是着凉,苏蘅毫无意外地病倒了。 如果连喝醉了都无法麻痹自己的话,大概只有病痛能让自己暂且忘却那些挫败吧——虽然,其实这也没什么用。 这病反反复复也不见好,好在今年因为裴家的事,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胆,各种各样的宴会都没能办得起来,就算是亲戚间的家宴,身子不利索去不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苏蘅是打定主意龟缩于一隅不理会外间的事了——她怕自己越是插手,命运便越是作弄于她,裴三郎的事也许便是上天对她的警告,苏蘅承认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可是她是真的害怕,因为自己多事,最后会害了她的亲人们。 虽然一直在用孟大夫的药调理身子,然而平日里,苏蘅找大夫从来不敢找他,生怕被他诊出什么端倪来,薛牧青找来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苏蘅的病也没见起色,向妈妈几乎要疑心薛牧青故意找庸医来害苏蘅了——苏蘅倒是知道那些大夫都没问题,好些都是名医……只是苏蘅自己不愿意好罢了——只是她也懒得给向妈妈解释,怕她唠叨。 倒是司琴听说之后,挺着个大肚子回来,苏蘅怕自己把病气过给了司琴对孩子不好,这才乖乖养病,劝说司琴回庄上呆着无果,便也由着她了。 向妈妈实在是有些唠叨了,苏蘅便让向妈妈帮着司琴的孩子做小衣服,做了几天之后,向妈妈难免有些疑惑:“小姐怎么知道司琴的孩子一定是女儿呢?” 苏蘅想起淼淼,面上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我喜欢女儿啊。” 司琴笑了笑:“奴婢也喜欢女儿。”也不知她是因为苏蘅说喜欢女儿,还是因为如果是女儿的话……或许李家那边便不会在意这个孩子,便不会跟她抢。 苏蘅算计着司琴的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司琴便要生了,稳婆倒是一早便找好了,就是奶娘有些难办,只望着下个月能寻摸着好的——” 司琴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红:“小姐,稳婆便罢了,奶娘却是……用不上的。” 苏蘅愣了愣,随即明白自己是想岔了,司琴和向妈妈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想笑,又怕苏蘅恼了,声音压得低低的。 苏蘅做恼怒状:“你们要笑便笑吧。”倒也不是真的怒了,就是有些羞恼而已,自己这样跟史书上那个听闻灾民无粮食可吃,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的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苏蘅越想越觉得丢脸,拿了帕子将脸遮住——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司琴和向妈妈的声音却是突然顿住,苏蘅听到司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自在:“姑爷……” 苏蘅将帕子拿下,此刻倒是真的恼了:“无事偷听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知道方才的话可能让薛牧青听去了,司琴此刻面上尴尬极了,苏蘅便让向妈妈扶着司琴离开了。 “只是恰好要来寻你,随意听到几嘴罢了,”薛牧青解释着,端详了一下苏蘅的气色:“你这两日看起来倒是好些了,司琴也算是有功劳。” 苏蘅没理他,薛牧青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苏蘅,你喜欢小孩?” 苏蘅摇了摇头——她不喜小孩,她只是对淼淼有愧疚罢了,她总想着看淼淼出生,想要弥补,想要对她好,想要看着她长大成人…… “你若喜欢的话……我们生一个吧?”苏蘅还在神游天外,薛牧青的声音里,带着试探带着期艾:“我们生一个孩子……不拘是儿子还是女儿……” “滚!”苏蘅根本没让他近身,起身退开了几步,又忍不住嘲讽:“你想要孩子,那边有人愿意给你生,反正我是不愿的……我厌恶你恶心你都来不及,还要跟你生孩子?薛牧青,你是疯了吗?” 薛牧青辩解道:“你我是夫妻——” “只要你肯松口,那我们就不再是了,”苏蘅反驳:“夫妻?我不知道你执着于这夫妻的名分是为何,反正,我是不愿意与你做所谓的‘夫妻’的。” 薛牧青还待要说什么,苏蘅便赶人了:“你想要孩子,那边夏初晴不是准备给你生了一个吗?薛牧青,你庶子都快有了的人,就别在我跟前碍眼了,你是觉得我还不够恨你,非要在我跟前提醒我吗?” 其实苏蘅有一点始终不明白,按照日子来说,夏初晴那个孩子跟司琴的孩子应该是差不多大的,最多夏初晴比司琴早半个月有孕而已,然而夏初晴的那个孩子,却比淼淼早出生了一个月……而淼淼都已经算是早产了,夏初晴居然还能比淼淼早那么多。 淼淼的生辰在三月初,夏初晴的那个孩子似乎是在元月底出生的——越是靠近那个日子,苏蘅便越发的谨慎起来,反正连给薛老夫人晨昏定省她早就不去了,而今更是连正院都不出一步。 夏初晴那生孩子的日子,摆明了就是早产,苏蘅可不想直愣愣地上前送上前去,虽然她真的想做什么害得夏初晴早产,出了事她也不怕——但她就是嫌烦。 日子虽然了无生趣,非要耗费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内宅手段上,苏蘅还不想这么堕落。 她对于夏初晴这样的人,是不屑的,对于一个自己不屑的人,视而不见便是了,若是上赶着去陷害……那可真是闲得没边了。 只是她不想害人,别人却未必愿意让她清净,二十七日这天,薛老夫人差人过来让她去芝兰院,苏蘅想了想,似乎是夏初晴那个庶子出生的日子,直接便回绝了。 她可没兴趣去看夏初晴是怎么为薛牧青生出庶长子来的。 薛老夫人请了几次,苏蘅都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薛牧青倒是来了。 苏蘅看他神色不对,忍不住嘲讽道:“你儿子快出生了,你不去那边守着,到这里来作甚?” 薛牧青没接话,只是隐忍着看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苏蘅倒是笑了:“原来你是过来兴师问罪的?我一贯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怎么,现在开始嫌弃我不孝不大度了?” “可薛牧青你别忘了,薛老夫人做过什么!难不成她做了那样的事,你还要我敬重她?不好意思,那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你要孝顺你自己孝顺去,可别把我拉过去,我对这样的婆婆敬谢不敏,”苏蘅将黛笔放下:“至于夏初晴,那是你的妾,生的是你的儿子,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想让我到那里去看着,彰显一下正妻的大度,给她长脸是不是?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若你还是不满意,那你我趁早和离便是,你再娶一个大度的妻子回来,反正我是不奉陪的!” 薛牧青愣了愣:“我只是问你司棋的事——你又扯这些作甚?” “司棋?”苏蘅倒是愣了:“司棋怎么了?” 薛牧青神色十分不自在,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苏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中便了然:“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想了想,苏蘅不免又嘲讽道:“恭喜你,房中又多了一个美妾。” 薛牧青听她不阴不阳的话面上到底是生了几分怒意:“苏蘅!当初我说过——不会动你身边的人,你让司棋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棋怎么了?”苏蘅冷笑:“我倒是记得,现在司棋可不是我的丫鬟,当初我便说过,司棋以后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干系,怎么一出事,便又扯我头上?薛牧青,你自己做了什么,敢做便要敢当,不要每次一出事,便怪罪到我头上——我又不是专门帮你背黑锅的……就算你让我帮你背黑锅,至少也得给我些许好处,一边死抓着不肯和离,一边有事便怪罪到我头上……薛牧青,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做的错事,非得让我帮你扛?热孝里的事怪我,现在夏初晴早产,这事也得怪我?” “你怎么知道初晴早产了?”薛牧青盯着她:“除非你一开始便打着让司棋……那样做然后故意来气初晴的。” “你非要往我头上泼脏水,可至少也得有证据吧?”苏蘅冷笑:“我可算知道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司棋自己招认的,”薛牧青避开她目光:“也有人见过……年里时,司棋来找过你……听闻那时候你便在唆使司棋了。” “唆使?”苏蘅挑了挑眉:“这词儿用得倒是极好。” 她想了想,难不成那天自己看到的司棋不是幻觉不成?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了:“既然你觉得是我,那便是我吧,怎么,你跟司棋发生了什么让夏初晴看见了,然后她便早产了?可真巧啊。” 苏蘅面带嘲讽:“夏初晴一个妾而已,哪来的这气性?她以为她是谁?”夏初晴的事,苏蘅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夏初晴一个妾她凭什么生气,既然当了妾,就要有做妾的觉悟,因为司棋的事便气得早产?夏初晴这是觉得自己正妻了还是怎么的? 第34节 薛牧青软了声音:“苏蘅你别这样——你只要说一句跟你无关,我便信你了。” “说得我好像没说过似的,”苏蘅懒得理他:“你不用纠结不用担心了,好吧,就是我命司棋做的,我就是故意想要气夏初晴早产了,好了,你满意了吗?满意了的话,那咱们就和离吧,否则我可不知道以后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发生了——你也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吧?” 薛牧青没有接话,苏蘅想了想,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司棋?” 薛牧青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司棋的身契一直在你手上……出了这样的事……她这样的丫鬟决计是不能留了……把她发卖了吧。” “真是好笑,”苏蘅说着便真的笑了:“当初夏初晴那事出来……你说要负责,所以纳了夏初晴,而今司棋的事出来,你就不愿意负责了?” 薛牧青皱眉:“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苏蘅冷笑,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唱反调:“夏初晴的清白重要,司棋的清白就不重要了?厚此薄彼不是这么个厚此薄彼法……我自认为我身边的丫鬟都比夏初晴这样人来得金贵多了,怎么,你觉得司棋还比不上夏初晴?还是说你觉得我比不过夏初晴?” “一码归一码,苏蘅你不要混为一谈,”薛牧青急了:“初晴的事我已经错了一次了,司棋的事绝对不能再错,苏蘅,这事若是与你无关,你就不要把事情往你身上揽——”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你自己不说司棋是我的丫鬟?你先前不说说司棋是被我唆使的吗?”苏蘅偏还就要管这事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薛牧青对司棋无意,至少,司棋比不上夏初晴的分量,他越是无意,苏蘅便越是要给他添堵:“怎么,令堂让你纳了夏初晴便可以,我让你纳了司棋便不行?看来果然我说的话没什么分量……” 薛牧青叹气:“苏蘅你别这样……我们间因为初晴……我已经够懊悔的了,你不要再把别人扯进来了。” “懊悔……”苏蘅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轻轻摇了摇头:“我没见到你有什么好懊悔的……你一边懊悔着,一边连孩子都生了,难不成你不愿,别人还能逼着你做这些不成?” 薛牧青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似乎无可辩驳,许久之后方才道:“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吗?我说不会碰你身边的人……你就故意让司棋做这些……你故意让我食言、报复我是吗?” “你怎么想就是什么吧,”苏蘅懒得解释:“司棋颜色好……别一副你吃了亏的表情,当然,你愿意纳了司棋,也不是没法子的……你跟我和离,司棋的身契反正还是在我手上的,我走了,司棋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这法子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你应该会乐意的,毕竟这样的话,司棋就烦不到你更烦不到夏初晴了。” “如果你非要如此,那么如你所愿,纳妾便纳妾吧,”薛牧青的声音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苏蘅,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变得如此之‘大度’!”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嗤之以鼻:“何必做出一副仿佛自己吃亏了的模样呢,只怕心中早已经乐意之极了,装模作样!” 向妈妈胆战心惊地帮苏蘅端了药过来:“小姐……司棋她……她真的那般大胆做出那样的事来?” 苏蘅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药碗吹了一小会,慢吞吞把药喝了。 向妈妈愤愤不平:“司棋这小蹄子!小姐何必给她脸?就该像姑爷说的那样,把她直接发卖了便是了!” 苏蘅不置可否,她就是不想顺着薛牧青而已,话赶话到了这地步,此刻她再把司棋发卖了,不免就是认怂了:“留着也好……薛牧青这官阶,就算是纳妾,也是有定数的,就算以后我跟他和离了……司棋也始终占着那位置膈应着他……” 他不开心,她就安心了。 ☆、第047章 谈一谈(避开) 夏初晴到夜里才顺利生下了那个孩子,苏蘅一早便料到这样,更是懒得理会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反正那个孩子跟她又没有干系,有那个闲工夫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关心关心司琴,司琴眼看着着要生了,偏偏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虽然记得淼淼的生辰,然而苏蘅并不能就此放心下来。 司棋到底还是得了那个“名分”,只不过苏蘅心中有气,并没有因此便给她放了籍,毕竟,明面上司棋之所以得以正身,跟苏蘅没有关系,是夏初晴缓过来之后跟薛老夫人求的情,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怪司棋,薛老夫人却仍是气司棋,将她安排到了个特别偏远的小院,苏蘅听到这些时,只心内冷笑了一番,便揭过了。 薛牧青因司棋的事,很是消停了几天,苏蘅甚至想着,以薛牧青对司棋的恶感,她要不干脆抬举抬举司棋算了,如果这样能让薛牧青一辈子都不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么就算不和离,至少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虽然她也烦司棋,但是比起薛牧青来,还是可以忍受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行,司琴眼看着不到一个月便要生了,这个时候把司棋这个能惹事的人召回自己身边来,说实话,苏蘅还是不放心的。 夏初晴那个儿子洗三并没有办——苏蘅不可能为了这么个足以让自己丢脸的存在大办一场,薛老夫人虽然有心,然而她毕竟没什么人脉,薛牧青那边自己也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操办——苏蘅觉得他可能是心虚,毕竟,当初他们婚前,薛牧青承诺过不纳妾,而今才几年,庶子都有了,他就算不在意苏蘅的想法,总还得顾及一下苏家那边那些亲戚。 苏蘅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疼得难受,昨日日头正好,让人把书册都拿出来晒,蓦地便又想起唐允来,这些年里,唐允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消息,苏蘅恨自己当初不肯多看一看唐允的手稿,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无措,虽然算算日子,唐允还有不到半年就回来了,但是想想自己直至今日,还是没能与薛牧青成功和离,苏蘅又觉得有些心烦…… 当然,她也怕因为自己重活了一遭,唐允也变了怎么办,毕竟唐允离开的时日并不短,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谁也难以预料,唐允未必还会是她“后来”重逢的那个唐允。 这样患得患失的,难免便又多喝了两杯——最近司琴忧心忡忡的,也不知是怕她贪杯还是担心小孩的事。 苏蘅头疼得眼睛都没睁开,整个身子感觉有些摇晃,听得外边的声响,自己似乎是在马车上…… 自己为什么会在马车上? 想要睁开眼,想要起身来,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头,苏蘅吓得僵了一瞬,那手却按住她太阳穴,轻轻揉着:“怎么?头很疼吗?” 是薛牧青的声音,苏蘅所有的困意都被惊走了,随即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薛牧青腿上,更是被吓得撞到了车壁——现在她确认了,他们的确是在马车上。 薛牧青的手僵了僵,伸手抚上苏蘅被撞了的地方:“疼不疼?” 疼倒是真的疼,然而苏蘅此刻顾不上这些,她避开了薛牧青的手:“少动手动脚的,你想做什么?” “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跟你一起?”苏蘅确信马车上只有自己和薛牧青:“她们呢?向妈妈她们在哪里?你把她们怎么了?” 薛牧青没有回答,苏蘅跟他共处这么狭小的地方,实在是坐立难安:“停下——我要回去。” 外边的人并没有理会,马车还在不疾不徐往前走,苏蘅想要直接出去,被薛牧青拉住了:“苏蘅,我们好好谈谈吧。” “我跟你一向没什么好谈的,”苏蘅摇头:“我要回去。”她觉得薛牧青的神色很是怪异,多和他待一刻,苏蘅都觉得不安,莫名其妙地把她带走,不知要带往哪里——想想便觉得怪异。 薛牧青只是制住她,不让她接近车门处,苏蘅简直心急如焚,只得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跟你一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向妈妈她们呢?你到底是把她们怎么了?”她狐疑地看着薛牧青,越想越不对劲。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我应该好好谈谈罢了,”薛牧青声音轻轻的:“苏蘅,你身边若是有人的话,你总是有恃无恐不肯听我说,我也很难将事情说得清楚,向妈妈她们那里你放心,我知会了她们。” “我不肯听你说你便可以这样做?”苏蘅简直气极,她可以从他轻描淡写的话里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你把向妈妈她们怎么了?”否则向妈妈她们不可能任由薛牧青将自己带走。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薛牧青安抚她道:“她们毕竟是你身边的人。” 苏蘅仍旧是不放心:“不管你要跟我说什么,你现在可以说了。”说完了她要回去了。 “再等一等,”薛牧青摇了摇头:“就快到地方了。” 薛家在京城的庄子,苏蘅知道所在,但是从未来过,苏蘅不明白为何薛牧青要支开了众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心中那股不安始终是难消。 待得周围连下人都没了,薛牧青才开了口:“苏蘅,现在没了别人,你我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苏蘅没有坐下,打量着四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薛牧青笑了笑:“这院子里没有人,外边却是有人守着的……你出不了这个院子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蘅恼了:“怎么?嫌弃我碍眼了,打算将我拘在这里,这样就没人能打扰你和夏初晴的好事了?” “你果然还是介意初晴的事,”薛牧青给她倒了酒,自己却不不打算喝的样子,他低下头:“苏蘅,若你实在介意,那我们生个孩子吧?就属于你跟我的孩子——” “薛牧青你果然是疯了!”苏蘅气极,更是不会接过酒杯:“我说过,我厌恶你恶心你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跟你有任何的关系!你想要孩子,夏初晴给你生了一个你还想怎么样?” “那孩子……”薛牧青闭上眼睛:“毕竟不是你跟我——” “薛牧青!”苏蘅打断他:“你跟夏初晴连孩子都有了,还跟司棋有了首尾,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看着薛牧青,声音清冷:“薛牧青,你要知道,我嫌你脏啊。” 薛牧青神色有些颓丧,却还是想要劝服她:“那些事……是我错,你要怪我,我通通承受……只是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我早就不信你所谓的保证了,”苏蘅摇头:“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我只能说——你做梦!既然话都说完了,那么我便回去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杯子,忍不住嘲讽了一番:“让我猜猜,你这酒里莫不是有别的东西吧,薛牧青,我没想到你也会使这下三滥地手段,只可惜,我不会再让自己中招了的。”当初那事她还记着呢。 薛牧青倒是坦然:“就是酒而已,你别多想。” 苏蘅不信:“那你为什么不喝?” 薛牧青摇了摇头:“初晴的事……司棋的事……我说我喝醉了无知无觉你信不信?不管你信不信……这辈子我是不打算再碰酒了。” 苏蘅嗤之以鼻:“你终于把过错推到酒上了,我该感激你终于放过我了吗?” 苏蘅转身要走,薛牧青叫住她:“苏蘅,我们打个赌如何?” 苏蘅不理他,还是想要出去,薛牧青又道:“苏蘅,你不是想要和离吗?” 苏蘅终于回头看他:“怎么,突然想通了?亡羊补牢,现在想通了,倒也还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们打个赌,”薛牧青看着她:“如果我输了,我如你的愿和离。” 苏蘅终于来了兴致:“打什么赌?” “就赌我们能不能生一个孩子,”薛牧青看着她:“一个月为限……如果上天觉得你我不应该分开,给我们一个孩子,那么便是我赢了——” 苏蘅转身便又要走。 薛牧青连忙起身拉住她:“如果……我们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不强求你,那便是你赢了。” “换一个简单点的赌法,比如掷骰子或者看谁更能喝之类的,”苏蘅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我嫌你脏,我怕我对着你会吐——” “如果我输了,我来说服祖父,我将所有事都一力承担,不让你承受来自苏家任何人的不赞同,”薛牧青看着她:“我亲自跟祖父说,是我错,是我不对,和离也是我的主意跟你没有关系,这样的话,祖父或许便不会怪你——” 薛牧青见她还是不答应:“苏蘅,如果你想和离,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你不答应,我往后不会再提起任何有关于和离的话来。” 苏蘅挣扎了许久:“罢了,就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算了。” 然而她还是有异议:“一个月太长,一天。” 薛牧青看着她:“苏蘅,你这日子未免跳得太狠了些。” “是你说全凭天意的,”苏蘅瞪他:“既然天意,何必要等那么长?” 薛牧青叹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直接回去吧,和离的事……我不会再提了。” 苏蘅见他真的打算走,倒是有些迟疑:“两天?” 薛牧青道:“我们回去吧。” 苏蘅有些不情不愿:“三天。” 薛牧青回头:“二十天,苏蘅,你要知道,我不想强迫你……然而,苏蘅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蘅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一天一天加太小气了些,然而这种事哪里是能随意大气的? 只是薛牧青的确是难得松口提和离,苏蘅想了想:“五天,这是我底线了。” 薛牧青低头沉思了一会:“七天。” 苏蘅想要反驳,想了想,却也只能答应了,随即醒悟过来——她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薛牧青不等她想通反悔:“我答应你,如果你赢了,你不用承受任何的压力。” 虽然劝服自己说,就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然而苏蘅到底还是忍不住在一旁干呕起来。 ☆、第048章 瞒过去(覅看) 苏蘅背过身去,简直恨透了自己的傻,三言两语便被薛牧青牵着走,莫名其妙地又跟他有了这样的事。 热孝里的那次,还可以说是意外,可这次呢?苏蘅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可救药了,她太想跟薛牧青和离,可是家中尤其是苏会不允许——病急乱投医之下居然就信了薛牧青……薛牧青太了解她的死穴在哪里,而今回过神来,这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好想否认过去这几天跟薛牧青一起的那个人……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然而薛牧青偏偏这时候身子又贴近了她,苏蘅刚想避开与他的接触,薛牧青的手臂已经将她身子揽回他怀中,苏蘅怕他又乱来,僵直着身子不敢动,薛牧青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后:“怎么了?” 第35节 “你放开我,”苏蘅低声道:“说好的七天,七天已经过了——”提起这所谓的约定,苏蘅还是觉得羞愤难当。 薛牧青喃喃道:“天还没亮呢——” “薛牧青!”苏蘅见他又要动手动脚,也顾不上那么多,推开他:“你就没什么正事可做了吗?你的差事呢?” “别担心,”苏蘅根本没能推开薛牧青,他的身子反而更贴近了她:“我跟上官求了半个月——” “薛牧青你这人怎么这样——”苏蘅简直要气死了,哪有人求半个月的闲暇,就是为了这种事的?还有就是——“你一开始说一个月,就是诓我的?” 薛牧青没有回答,苏蘅越想越气:“我要回去了。” 薛牧青倒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双臂稍稍收紧了些:“再等几日,我们一道回去。” “为什么还要等?”苏蘅就不明白了:“说好的七日,难不成你又想变卦?我就知道你信不过——” “苏蘅,你急着离开做什么呢?”薛牧青倒是没有生气,然而却把苏蘅心里想的点了出来:“你现在回去,一回头便找了大夫,要各种各样的药……就算我们有了孩子,你也会想尽办法把它弄没掉的……苏蘅,你不要否认,我知道你会怎么做,所以我不可能现在就放你回去的。” “说白了就是我信不过你你也信不过我罢了,我不明白我们俩为什么彼此不信任还要绑在一起,”苏蘅不否认她的确是有那样的想法的,然而她不明白的事:“你凭什么笃定我一定会有孕?” 苏蘅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这几日你非要我喝的所谓的调理身子的药——”还有便是,这几天本就是她容易有孕的日子…… 薛牧青也没有否认,苏蘅回身瞪他:“薛牧青你卑鄙无耻!说好的凭天意,结果你来这一出——” “你连我身子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果然是有了两个妾之后学有所成是吧?”苏蘅越想越厌弃自己,更恼恨薛牧青:“所以你一开始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一开始就是算计我?” “别多想,跟别人没有干系,”薛牧青想要凑近苏蘅,被苏蘅躲开了,他也不恼,小声跟她解释:“我问过大夫而已——” 苏蘅脸色越发的难看,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她醒来的时候,向妈妈跟她说她曾经有两次小产,那时候正是五月……那时日恰恰和现在的日子对得上,因为时日过得太久,她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遭,而今算来,那个孩子,只怕就是这时候有的。 越是深思,苏蘅越是觉得所谓的命运着实是可怕,不管她认命也好不认命也罢,反正命运该什么样子她几乎是无可改变,苏蘅坐起来,冷汗涔涔——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所谓的“命运”变得不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苏蘅简直要怀疑自己了。 薛牧青有些担忧:“苏蘅,我不知道你缘何会忘记了过去一些事情,但我一直还是期望着你能想起来——” 他的手附上苏蘅的后背,尔后声音突然顿住:“苏蘅,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们去找大夫?” “不用找大夫!”苏蘅连忙道,随即又知道自己反应太过了,就算真的有孕,才这几日,想必也查不出什么,可是她就是害怕就是有些心虚,摇了摇头:“我没事。” “薛牧青,我问你最后一次,”苏蘅神情几乎是有些绝望的:“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孕,你真的就会去跟祖父坦陈是你要和离?” 薛牧青拿了薄被将她身子包裹住,却不肯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道:“苏蘅,你果然从来不肯信我。” 苏蘅疲惫地一笑——她怎么信他?她怎么敢信他! 接下来的几日,薛牧青信守承诺没有再做什么,可苏蘅的担忧却始终未曾消减,薛牧青始终不肯提回去的话,而令苏蘅最担忧的事终究是发生了——她的月事没有如常而来。 她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薛牧青不肯回去,薛牧青到底是在等着确认什么了。 可苏蘅不可能让他如愿的,即使她不信薛牧青承诺的那些话,可但凡有一丝机会,她还是想要跟薛牧青和离,她不愿意就这么妥协了。 在屋里寻了许久,始终没能找到匕首之类的利器,苏蘅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金钗,咬了咬牙往自己手臂内侧刺去,又将血染在裙衫上,将手臂上的血止住,苏蘅强忍着恶心自己换上了带血的裙衫,准备妥当了,才让人去把薛牧青唤回来。 怕自己会露馅,苏蘅没有与薛牧青过多废话,直接道:“我小日子来了,这庄子上的东西不齐,我要回去。”反正不管是薛牧青疏忽还是因为他自信自己的计谋不会出错,东西的确是少了许多,苏蘅也没说假话。 薛牧青脸色发白:“我帮你把大夫叫来——缺什么我让她们补上——” “这种事何必麻烦大夫!”苏蘅摇头:“我的事一直都是向妈妈帮我打理的,我要回去找向妈妈,你别什么人都往我身边放。”她要是骗不过那些人露馅了怎么办。 苏蘅面上的惨白不是作假的,薛牧青难免有些担忧:“你身子受不受得住?要不我让人把向妈妈接过来?” 留在这里,苏蘅许多事都做不了,苏蘅哪里肯答应?咬了咬嘴唇,索性发了脾气:“这庄子上什么都缺,我不要呆在这里,我都这般了,你还不肯让我回去,是不是另有打算?薛牧青,使诈的事一次便罢,再来就落了下乘了——还是你就急色到了这地步,我这样你都不肯放我?” 她说着站起来,知道薛牧青足以看见被褥上那一抹红之后又连忙坐回去,然后局促地坐在那里。 这误打误撞倒似乎是让薛牧青信了,他想了想:“要不你先换一身——” 换一身衣物为了不露馅她到时候不又得放一次血,苏蘅不想自己受罪:“我现在便要走!” 薛牧青终究是说不过她,让人备好了马车,怕她难受以及在人前献丑,拿了薄被裹住她身子抱着她上了马车。 苏蘅此刻正“虚弱”着,倒也没有强硬地拒绝他的好意,一路上苏蘅怕他发现什么端倪,都在装睡,到了薛家,还是让薛牧青抱着自己回了正院。 虽然知道苏蘅一直是跟薛牧青一起的,但是向妈妈她们这半个月来,也是担心坏了,见是薛牧青抱着苏蘅回来的,向妈妈不知是在脑中想了什么,几乎是要扑上来咬人一般,对着薛牧青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 薛牧青避开了向妈妈,将苏蘅抱到了厢房的床上,这才吩咐向妈妈照顾好苏蘅,苏蘅借口要清理身子,让他出去,他迟疑了一会,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走了。 向妈妈已经看到苏蘅裙上干涸的血迹了:“小姐小日子到了?” 随即向妈妈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像……小姐这是受伤了?” 向妈妈十分扭捏:“小姐伤在哪儿了?” 苏蘅不想跟向妈妈多说,只让她去给自己备热水与衣物,苏蘅想了想,自己可能有孕的事还是不能告诉向妈妈,就让向妈妈以为自己日子到了便是,这样的话,也好瞒过薛牧青。 薛牧青走了半天,回来时却还是带了一个大夫进府来,苏蘅听说之后便一直忧心忡忡,虽说日子很浅,但是苏蘅是真的担心大夫能看出什么来。 一边又难免恼恨薛牧青到底还是不信她,明明她说了不要找大夫,他偏偏还是找来了大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薛牧青怀疑了,还是说薛牧青对于女子的事,真的就熟知到了这地步,她瞒都瞒不过。 “这是丁大夫,”薛牧青倒是没发现苏蘅脸色有什么不对,只是跟苏蘅引荐道:“丁大夫是妇科圣手……我看你这次……似乎很难受,怕你出事,便找了丁大夫过来了,待会你让她好好帮你看看。” 这倒是个熟人,当初苏蘅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夫,虽然此刻她俩其实才是初见。 “我没事的,”苏蘅当机立断地握住了薛牧青的手:“你不要担心——” 趁薛牧青正失神的工夫,苏蘅又柔声道:“待会……我们要说的……毕竟是私密的事……你就不要听了吧。” 薛牧青有些迟疑,苏蘅不敢看他,却也正好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有些事,真的不好让你听见……你要是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不看大夫了!” 好容易才把薛牧青劝走,苏蘅这才转向丁大夫:“让丁大夫见笑了。” 丁大夫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和善地笑看着她,苏蘅想了想,也想确认一下自己的身子状况,便把手伸给了丁大夫。 丁大夫诊了一会脉,又问了苏蘅一些话,半晌之后才看向苏蘅:“夫人其实是知道自己身子是怎么回事吧?” 苏蘅点了点头:“丁大夫,我有个不情之请——” 丁大夫没有接话,似乎等着苏蘅的下文,苏蘅咬了咬牙:“我想让丁大夫帮我瞒下我有孕的事。” 丁大夫摇了摇头,苏蘅又道:“丁大夫,我其实也不想为难你……这样吧,我夫君若是问起,你只消说我身子无碍便好,其余的话你不必多说。” 丁大夫摇了摇头:“夫人身子……似有些不妥,医者父母心,这样的事,我帮不上夫人。” “我身子不妥,我自己也是知道的,”苏蘅掐了掐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丁大夫,你实话告诉我,我这身子……这胎相是不是不太稳妥?” 丁大夫点了点头,苏蘅眼睛里擎了泪:“我并没有想让丁大夫你为难的意思……只是……方才丁大夫你也看到了,我家夫君对于我的身子……实在是很担忧……”因为他别有用心。 苏蘅继续道:“而且,我们俩一直都很想生一个孩子……现在我好不容易有孕……可是胎儿却是不太好……我怕太早告诉夫君,他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万一这胎儿若是保不住的话……我怕他到时候承受不住。” “我是这样打算的,丁大夫你帮我瞒下我有孕的事,我私底下听丁大夫你的,好好养胎,等胎儿稳下来了,我再告诉他,这样的话,他也就不会患得患失的了,”苏蘅索性抓了丁大夫的手:“丁大夫,都是女子,想必你能懂我的顾虑吧?你便帮了我这一次吧。”苏蘅记得丁大夫跟她的丈夫感情甚笃,从知道是丁大夫开始,便在作戏,做出自己很关心很在乎薛牧青的模样,想让丁大夫对她有同理心。 苏蘅磨了许久,丁大夫到底是心软:“既如此,我便给你开了方子,回头你让人去给你抓药。” 苏蘅想要确认一番:“那我夫君那边——” “既然你非要自己说,那我也不好抢了你的话由,”丁大夫点了点头:“放心吧。” 苏蘅连忙千恩万谢,送走了丁大夫,后来又见薛牧青一次,见他似乎没什么察觉,这才放下心来。 苏蘅很仔细的想了想,觉得丁大夫此人看着十分和善,就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当初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对自己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第049章 大哥儿(覅点) 苏蘅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可怕局面。 当初她出嫁时任性,又顾着薛家的面子,只带了六个丫鬟和向妈妈,而今司棋、醉墨背叛了她,醉韵嫁到外边苏蘅不可能再把她找回来,司琴临盆在即苏蘅也不可能这时候还支使她忙活,煮雪和扫红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尚不堪大用,至于向妈妈……向妈妈这人藏不住事,苏蘅不敢把太重要的事告诉她。 另有一些粗使丫鬟仆妇,苏蘅用着不顺手,平日里也没让她们近身,一时提拔上来,只怕也没有谁一上来便可用。 若是重新买丫鬟的话,调理也要一段时日。 偏偏苏蘅而今最缺的,便是时日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个孩子来的时机太不对,而且又是被薛牧青设计来的,可不管她跟薛牧青到底有多么难以调和,这个孩子毕竟也是无辜,但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从此跟薛牧青到死都绑在一处,她又不愿意——总之,她现在对于这个孩子,还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办。 反正而今她也找不到人帮她买药,苏蘅便打算能瞒多久是多久——如果她能在薛牧青发现她有孕之前与薛牧青成功和离了,这孩子生下来到也不是不可……可苏蘅知道,她信不过薛牧青。 她回来之后,连着几日都没有见到薛牧青,好不容易等到薛牧青的人,他又借口忙,没闲暇去找苏会——苏蘅知道他在拖延,她早知道他信不过。 她只是没想到,薛牧青居然让人把夏初晴生的那个孩子抱到她院中,苏蘅盯着薛牧青身后的奶娘以及奶娘怀中的襁褓:“薛牧青,你什么意思?” 薛牧青面不改色:“你是嫡母,这孩子放在你身边更妥当一些——” 苏蘅面色不虞:“薛牧青,你别给我扯远了,我就问你——你这到底什么意思?” 薛牧青吩咐跟着来的人去收拾厢房,苏蘅冷眼看他,待得其他人散了,见薛牧青没有半点要问过她或者跟她解释的意思,心下更是发冷。 “薛牧青,你若是觉得我碍眼,你去跟祖父说要和离,我立马搬离这里给你们腾地儿——抑或者你把那些盯着我、拦着我的人撤去,我也不愿呆在这破地方,”苏蘅冷笑:“而今你什么意思?先把小的弄进来,过几日是不是大的也弄进来,别那么麻烦,你想让我让位你早说,我又不会缠着你。” “苏蘅,你别多想,”薛牧青避开苏蘅的目光:“外边那些人……只是怕你出事而已。” “薛牧青,你别跟我装蒜,”苏蘅懒得跟他辩解:“我只问你,你到底何时去跟祖父说你我和离的事?” 薛牧青没有应答,苏蘅追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便是打着敷衍我、搪塞我的主意?”她做了那样的牺牲,结果到头来居然又被薛牧青算计了一道。 “我当初说我们要有一个孩子,”苏蘅觉得薛牧青怎么看怎么厚颜无耻:“又没说一定是要你生——你是大郎的嫡母,他本就是你我的孩子,我也算不上食言。” 苏蘅简直要气疯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离?” 明知道薛牧青不可信,她居然还信了,苏蘅简直是懊悔死了:“原来你打着这主意——” “薛牧青,你倒是好算计,”苏蘅冷笑:“你一开始便打算好了吧,说什么凭天意,结果天意都不站你那边你居然又弄出这么一出?薛牧青,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太过分了吗?” “说什么嫡母?谁稀罕帮你养孩子?”苏蘅瞪着他:“一个庶子而已,薛牧青你想用一个莫名其妙地孩子来将我跟你绑在一块,不觉得亏心吗?” “夏初晴呢?”苏蘅不信以夏初晴的性子会“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给苏蘅养,当初向妈妈说的那些话苏蘅还记得呢:“夏初晴怎么就肯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她会放心?” “初晴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是与她商议过的,”薛牧青终于接话:“她还是识大体的,知道孩子养在你这边比养在她那里好——” “她识大体的意思,就是我不识大体了?”苏蘅反问道,见薛牧青哑口无言,不由得又面带嘲讽:“我明白你们俩的意思了——” “将孩子养在我这边——”苏蘅冷笑了一番才接着道:“是不是还打着将孩子记在我名下的意思?” “薛牧青,你一开始算计我,是不是根本就只是试探我的身子状况而已?”苏蘅闭上眼睛:“特意选了那样的日子……甚至不惜用上生子秘药,结果我还是没能有孕……薛牧青,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生了,所以火急火燎地要把这不知打哪来的野孩子塞给我?” “薛牧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此刻很伟大啊,”苏蘅面上的嘲讽越来越大:“薛牧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好丈夫啊?可就算我不能生,我又凭什么非得要帮你养孩子?何况——”苏蘅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打住。 “可在我看来,你这人着实是可恶极了,”苏蘅轻啐了一口:“让我养着孩子,让我把这孩子记在名下——你们倒是打的好主意!是不是还算计着我可能没几年好活了,将这孩子硬塞给我,这样我死后嫁妆便只能留给这孩子——” 薛牧青打断她:“苏蘅,你别又胡乱咒自己!” “你也别胡思乱想,你若是实在不喜这孩子……届时我将他送回去便是了,”薛牧青顿了顿:“只是那之前,你至少试试跟他相处相处,苏蘅,我知道你心内是喜爱孩子的,也知道你介意他的身份……可无论如何,你毕竟是他的嫡母,他迟早都是要孝敬你的……而今你与他亲近亲近,也没什么不好……苏蘅,你答应我你至少试一试……要是实在不行,我也不会勉强你——” “你勉强我做的事还不够多吗?”苏蘅冷笑:“既然明知道我介意这孩子的身份,你还把他硬塞给我,你是什么意思?” 第36节 “谁要他孝敬?”苏蘅不气反笑:“我跟你迟早是要和离的,我为什么要跟你的‘庶子’亲近?” “我们不会和离,”薛牧青终于开口说了实话,语气坚定:“我不会跟你和离的。” “我早该知道的,”苏蘅恼恨自己当初居然信了他:“我早该知道你不可信的。” “薛牧青,我愈发的看不起你了,”苏蘅声音低下来:“不管是你一次次食言、承诺的事从来都没能做到也好,还是你妄图用孩子绑住我也罢,都让我看不起你。” “我知道,”薛牧青低头:“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跟你和离——” “薛牧青,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呢?”苏蘅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何这般执着?仅仅是因为我是祖父的孙女,只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儿?可你要知道,只要我不想,于仕途上我帮不了你任何事,甚至我还能给你使绊子给你添堵,只要我想,我总能想到法子毁了你前程,之前的事是你运气好,可以后谁能确保你一直都有那样的运气?你防得了一次,难不成你能防得住一辈子吗?何必呢。” 薛牧青低头:“我知道,可是我对你本就别无所求——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怕,也不会跟你和离。” “你将这孩子塞给我,就不怕我会对付这孩子?”苏蘅威胁他:“我劝你还是把他送走吧,否则我做出什么来,可真的是难以预料——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有两个妾,反正你还能生——” “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薛牧青摇头:“苏蘅,你不必刻意抹黑自己,我知道你不是迁怒于无辜者的性子——” “所以,你是算准了我不能做什么吗?可我觉得你错了,”苏蘅冷笑:“薛牧青,你若执意逼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 原本她还有些犹豫不决,而今看来,自己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留了。 一个庶子而已,薛牧青便觉得那个孩子能绑住她,若是薛牧青知道她有了身孕,只怕她再想离开薛家几乎便是不可能的事了。 “总之不管怎么样,苏蘅你试试跟这孩子相处相处,”薛牧青在苏蘅眼神下神情有些慌乱:“苏蘅,你总要试一试——” 苏蘅摇了摇头,还待要说什么,薛牧青却没给她机会径自走了,苏蘅憋着气去到偏院的厢房里,见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无端端地便生出了嫌弃,只是她的确做不出刻意伤害一个稚儿的事情来,可让她接受这孩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见到那孩子身边有人服侍,苏蘅便懒得理会了,随口吩咐道:“你们非要住下也可以,但是这孩子绝对不能送到我跟前碍眼,缺什么,你们要么去找薛牧青要么去找夏姨娘,去找薛老夫人也行,总之,这孩子的事我是不会管的,也别拿他的事来烦我。” 说着不理她们的错愕,转身便走。 第二日,夏初晴倒是难得的来了。 夏初晴虽然成了薛牧青的妾,但是因为苏蘅的坚持,也没想过让夏初晴来给自己奉茶请安什么的——其实就是苏蘅隐隐地不肯承认夏初晴妾室的身份而已——虽然,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想法,可苏蘅的确不想看到夏初晴在自己跟前晃悠,烦心。 夏初晴第一次来到正院,倒是没有任何东张西望的举动,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苏蘅是凶神恶煞一般。 苏蘅懒得理她:“既然来了,就把你儿子抱走吧。” 夏初晴明显是错愕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大哥儿能养在夫人跟前,是他的福气——” 苏蘅挑了挑眉:“大哥儿?”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夏初晴总是要坚持这样称那个孩子……非要与众不同? “叫大郎的话……委实是难听了些,”夏初晴随口解释了一番,随即又做恭谨状:“大哥儿养在夫人身边,我是放心的……只是毕竟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便想着……夫人能否垂怜一番,让我每日过来看一看他。” 苏蘅盯着夏初晴,心下冷笑,果然是来了小的大的迟早也要登堂入室,只怕夏初晴打的超市这主意,只是无论如何苏蘅都不想让这些人出现在自己跟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你还是将他带回去吧。” “不必了不必了,”夏初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他养在夫人身边,我十分放心。” 苏蘅狐疑地盯着夏初晴,她越是如此“识大体”,苏蘅越是觉得她别有用心。 正想让人把吗孩子抱给夏初晴让她带回去,夏初晴却没给苏蘅开口的机会,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苏蘅眯了眯眼睛——夏初晴逃走的姿态,和薛牧青倒是绝配。 ☆、第050章 儿女事(避让) 苏蘅从未想过,有小孩能有这小孩这么爱哭讨人嫌。 正院偏院的厢房离苏蘅这里虽然不算远,但是也不近了,可是那小孩儿一天到晚的哭,真的是犹如魔音穿耳一般。 眼看着离司琴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苏蘅本就有些紧绷,再加上这么一遭,简直是头疼。 不管是请来的大夫还是稳婆,都说司琴临盆最早也该是在三月下旬,然而苏蘅从二月底便将稳婆请了回来随时候着,至于大夫,恰好丁大夫在帮她看诊,苏蘅索性请丁大夫暂住在客院那边,苏蘅是生怕司琴出事,丁大夫给她开的安胎药,她为了不让丁大夫对她生疑,都给喝了——哪怕她知道薛牧青不可能兑现承诺,哪怕她根本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她自己被夏初晴的儿子闹得头痛欲裂,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苏蘅眼见着不过几日司琴的面色便变得憔悴许多,想要将那些人逐走,可每次一说,那些服侍的人便跪了一地——都说没有薛牧青的命令她们不敢擅自做主,苏蘅想要跟薛牧青理论,偏偏薛牧青近来忙得连人影都不见,传话过去说是要补上之前半个月的缺漏,苏蘅觉得他忙是真的,但是故意找机会逃避只怕也是有的。 偏偏现而今她身边几乎无人可用,苏蘅特别怀念后来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有心要找人进来,只是薛牧青防她实在是防得紧,她身边的人想要出去都比以往难了许多。 让夏初晴把她儿子抱回去,夏初晴又作出一副不敢违逆薛牧青的模样,苏蘅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人是故意来折腾她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苏蘅陪着司琴说话的时候,那小孩的哭声突然又响起,司琴被吓了一跳,随即便感觉到了下腹坠胀—— 苏蘅顾不上那么多,就算对那小孩隐隐有迁怒之意,但是司琴却是比他重要得多,好在稳婆什么的都在,苏蘅一边让人去请丁大夫,一边让其他人听稳婆的吩咐行事,自己等在外边,听着司琴刻意压抑着声音,与那小孩毫无忌惮的哭声交相辉映,觉得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变得莫名荒诞起来。 她不懂这生小孩的事情,但是看那几个稳婆的神色,司琴似乎是有些不太好,丁大夫过来给司琴诊脉,说司琴胎位不正——明明之前几日,都没有这回事的。 苏蘅瞥了一眼偏院的所在,心中的不快越发的深了。 司琴的情形,似乎比上次夏初晴生产的时候更危险,苏蘅早些时日便让人开了库房,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给司琴送去,而今司琴的声音从一开始刻意压抑着怕吓到苏蘅,即使稳婆和大夫让她不必忍着司琴也不肯从,到最后司琴的声音却是真的开始无力起来,苏蘅心中忧虑,顾不上那么多便闯了进去,向妈妈拦她不及,便只好跟着她进去了。 司琴口中含着参片,见苏蘅进来,倒是多了几分力气:“小姐,这里边太污秽,小姐不要进来。” 苏蘅顾不了那么多,握着司琴的手:“司琴——” 司琴此刻的情形很不好,却还是坚持着:“小姐,您先出去吧,这里着实不适合小姐呆着——” 苏蘅没有理她,只是问稳婆司琴的情形,稳婆们轻轻摇了摇头:“她气力不济,只怕是……” 司琴面上突然多了一丝神采:“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 苏蘅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司琴你不要放弃,你跟孩子都会好好的。” 司琴摇了摇头,疲惫地问丁大夫:“我这孩子能不能保住?” 丁大夫面带怜悯:“你这身子,若是你自己失了想活下来的念头……只怕大人小孩都难保住——” “无论如何,保住孩子,我的命不重要,”司琴在苏蘅手中的手动了动:“小姐,奴婢能求小姐一件事吗?” “不行,”苏蘅压了摇头,她知道司琴是想托孤,可是在她看来,司琴的命比司琴腹中孩子的命重要得多,哪怕司琴腹中的孩子是淼淼,若是只能保住一个的话,苏蘅也宁愿保住的那个人是司琴:“你的孩子你自己养着,我是不会帮你的。” “这孩子生下之后,一定不要给李家,奴婢希望小姐能帮忙找一个可靠的人家,”司琴不理会苏蘅的拒绝,声音越发的低:“他日她长大后,或许有可以帮奴婢继续服侍小姐——” “你明知道我一直想给你放籍的,结果你自己服侍了我一辈子不够,还想让自己的孩子也继续做下人吗?”苏蘅握紧了司琴的手:“司琴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是一直都说要呆在我身边的吗?而今我身边越发无人可用……连司琴你都要弃我而去吗?” 司琴眼中多了一丝挣扎:“小姐——” 随即她眼中的神采又暗淡下去:“奴婢只怕不能再服侍小姐了——” “司琴!”苏蘅不愿看到她就这样放弃:“司琴你想想,你这辈子还有什么事想做没做到的,难道你真的就打算就此一走了之了吗?” “想做的事的……”司琴的思绪似乎有些飘忽:“奴婢说一句逾矩的话……奴婢没什么亲人,五岁便开始跟着小姐……心内一直都把小姐……当自己妹妹看待,想要护着小姐……结果很多时候偏偏却是无能为力,反而还时时拖累小姐……奴婢只希望……小姐以后也要好好的……” “不要只想着我,”苏蘅眼眶湿热:“司琴,你难道就没为自己想过吗?” “自己?”司琴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其实奴婢……一直都有一个心事……” 苏蘅握紧她的手:“司琴,你说。” “奴婢被翟嬷嬷捡到的,翟嬷嬷从未隐瞒过奴婢的身世,奴婢一直想要知道,奴婢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司琴似乎是觉得不说的话便没机会说了,倒也没瞒再瞒着:“奴婢想要找到他们,问问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丢弃了奴婢……” “好,司琴你既然这样想,那你便要好好地活下来,”苏蘅声音坚定:“等你好了,我们回澄州去,沿着澄江往上找,兴许能找到你的父母呢?” “可无论如何,司琴你不能放弃,”苏蘅喊着她的名字:“人活着,才能去做许多事,若是死了,纵然有再多的心愿又有何用?” “你的孩子,我是不会帮你养的,”苏蘅吓她道:“司琴你要想想,她若是落到李玉书手中,会怎么样?李玉书那人……以及他的母亲,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会虐待你的孩子,他们会让她吃不饱穿不暖,他们会害死你的孩子——”苏蘅将自己后来的所见告诉司琴,就算司琴若是真的去了,她会护着这孩子,可是她不能让司琴安心,司琴若是安心了,只怕便会轻易地放弃了。 “李家——”提到李玉书,司琴面上便晦暗了三分,苏蘅生怕自己把司琴刺激过度了,然而司琴却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啊,这孩子不能交给李家——” 苏蘅见她多了几分求生的念头,稍稍安下心来,又往她嘴中加了片参片:“司琴,你不要多说了,听大夫和稳婆的,她们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要记住,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旦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成空了——” 司琴身上似乎多了几分力气,这次倒没有那么悲观绝望了,真的听稳婆的吩咐行事,配合丁大夫的诊治,半个时辰过后,才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司琴为了生这孩子,已经是全身无力晕了过去,苏蘅盯着丁大夫给司琴诊脉,见丁大夫收回了手对她道:“无碍,只是脱力而已,会好起来的。” 苏蘅听得她这样说,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下,稳婆已经把孩子洗干净放在襁褓中,抱给苏蘅看,苏蘅看了那小孩一眼,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孩子,似乎不是淼淼。 苏蘅也说不清自己这感觉是缘何而来,不过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淼淼,都是司琴的孩子,苏蘅难免还是有些爱屋及乌,让向妈妈给稳婆包了赏钱,至于丁大夫,则是另有酬谢。 丁大夫帮苏蘅诊了诊脉:“夫人也是有些劳累了,好好将养着便也无碍。” 顿了顿,丁大夫看了看抱着孩子的苏蘅,笑了笑道:“夫人对一个下人的孩子都这般上心,想必以后对自己的孩子也会是个好母亲的。” 苏蘅愣了愣,因为司琴的事,她几乎快要忘掉自己有孕的事了,此刻听丁大夫提及,眼睛动了动,便问起丁大夫自己应该注意些什么,有什么禁忌之类的—— 丁大夫只当她担心,算得上是知无不言,语毕了,又让苏蘅安心,言道她会帮着苏蘅保住这孩子,苏蘅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存着的心思,便也应了。 偏院之中的哭声又传了过来,丁大夫皱了皱眉头,看了苏蘅一眼:“那边的哭声一直都是这般的吗?”司琴的事耗费了半天工夫,丁大夫对于那边的情形倒也是知道几分,加之这几日她是住在薛家的,自然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几日相处下来,苏蘅倒是对丁大夫多了几分了解,比如说她与丈夫虽说而今感情甚笃,但是早年也是遇到过妾室之类的,对于妾室庶子一流,丁大夫很是有几分看不上的,从她行医多年,在杏林之中颇有名声,除了她医术好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因为她有些孤介的性子——比如说为人诊治时,只肯为正妻诊治,若是妾室之流,她向来不予理会,曾经有一达官显贵宠妾灭妻,请了丁大夫为其爱妾诊治,丁大夫偏不屑一顾收拾了药箱便走,也因为此事丁大夫很是被打压了几年,最后委实是女大夫难得,医术精湛的女大夫更是难得,丁大夫这性子,倒也颇合各家主母之意,丁大夫才得以继续行医。 既然丁大夫愿意帮忙,苏蘅自然是感激的,能将那魔神请走,至少她能好好睡一觉,何况若不是因为他,司琴也未必会经此一遭,能将他请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051章 简单点(挥挥) 苏蘅也不知道夏初晴到底怎么回事,似乎是铁了心地要把自己的儿子扔在苏蘅这边,也不知薛牧青之前到底说了什么,就连薛老夫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帮夏初晴把孩子抱回去。 偏偏薛牧青近来忙得连人影几乎都不见,整座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苏蘅自己的人,其他的人她一个都支使不了,就连苏蘅自己的人,想要做什么,也是诸多掣肘。 至于夏初晴的那个儿子,每日却还是照哭不误,司琴本来便要静养,司琴的女儿生的时候难产,本就不太好,被他这么每日折腾着,越发的憔悴——别说她们了,就连苏蘅自己,每日被这魔音穿耳,也弄得身心俱疲。 连着哭了好几日之后,夏初晴似乎是终于记起那孩子是她生的了,跑来看了看,之后便回去寻了薛老夫人过来。 薛老夫人一脸的愠怒:“苏氏,我竟不知你是如何狠毒的心肠!” 苏蘅一脸的莫名其妙——这薛老夫人,别又是没事来找事的吧? “平日里你如何作践青儿,你自己心中有数,我虽一直看不惯,然而青儿没说什么,我不好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便也只好忍着,”薛老夫人强忍着怒意:“只是你磋磨青儿便罢,何故连一个稚子都不放过?” “我怎么了?”苏蘅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放过他了?”是他们不放过她好么,不管是薛牧青还是他儿子,没一个省心的。 “夫人——”夏初晴在一旁眼泪盈盈:“我知道夫人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可饶是如此,大哥儿他毕竟无辜,夫人你若心中有气,冲着我来便罢……求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苏蘅看了夏初晴一眼,突然明白原来夏初晴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苏蘅自问心中无愧,见此难免有些好气又好笑:“你污蔑人也要有证据才行,这些日子以来,我连见都没见他一面,我到底怎么他了?我还想说你们故意将这孩子弄到这边就是为了折腾我呢——夏初晴,为了所谓的争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 “夫人!”夏初晴捂着心口:“夫人你若是实在不喜这个孩子,我抱回去便是,你又何必如此污蔑我?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来。” 言下之意,就是肯定是苏蘅的错了? 苏蘅刚想反驳,薛老夫人却怒了:“够了!” “孩子养在你身边,出了事,自然是找你的,不管是你故意折腾他还是因为你故意忽视他让他变成这般的,不都是你的错?”薛老夫人盯着苏蘅:“苏氏,这些年我一直冷眼看着你,而今觉得你越发的不像话起来,该是让你知道如何为人妻子为人儿媳了——” 她话音方落,苏蘅便看见有一群健壮的仆妇跟了进来,苏蘅想起自己上次在薛老夫人院中的事,此刻想起来还是心中发凉,向妈妈还有煮雪扫红见状上来护住苏蘅,向妈妈挡在苏蘅跟前:“薛老夫人!你想做什么!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身份,岂是你能轻易折辱的?” “嫁入我薛家这么多年,身边的下人言必称‘小姐’,说到底,苏氏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嫁做人妇了,”薛老夫人对上向妈妈丝毫不惧:“苏氏什么身份?她不就仗着她出身好所以目下无尘,她这样的性子,放到谁家都是要休妻的——” 第37节 苏蘅冷笑:“想要休妻休了便是,那么多废话干嘛!” “偏她仗着御赐的婚姻有恃无恐,是笃定了我们一家都拿她没办法是吧?”薛老夫人没被苏蘅的话打断:“既然不能休妻,也是时候教教苏氏你怎么做人了。” 向妈妈依旧护在苏蘅身前,对上薛老夫人半点都不肯落下风:“薛老夫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家小姐私下用刑?” “一个婆婆教训一下自己儿媳你问我有什么资格?”薛老夫人不气反笑:“这事就算说出去,也是我占理,我倒不知道,苏氏她是什么人,连碰都碰不得了。” 随即她便吩咐那些仆妇上前拉开了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她带的人足够多,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被制住了,苏蘅也被两个仆妇抓住,薛老夫人看着她:“苏氏,你可知错?” “我知什么错?”苏蘅冷笑:“薛老夫人你是打算继续故技重施吗?上次害死了自己孙子不过瘾,这次连我那你也不打算放过了吗?” “就你牙尖嘴利!”薛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然而还是明日将苏蘅压制住,便要人给苏蘅打板子。 苏蘅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愤愤地盯着薛老夫人:“你敢打我?我父母祖父都不曾动我半根手指头,你以为你是谁?” “既然苏家不曾好好教你——”薛老夫人因为苏蘅的质问而恼怒起来:“那我来替他们教教你也不晚!至于你问我是谁,我是你婆婆,教训你还教训不得了?” “婆婆?”苏蘅笑:“对啊,对自己孙子都能下手的婆婆,教训一个儿媳又算得了什么呢!婆婆!好一个威风八面的婆婆!” 薛老夫人被苏蘅这么一激,面上更是难看了三分:“动手吧!” 苏蘅挣扎了一下无果,愤愤地瞪着薛老夫人,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骨。 预想中的板子却似乎没有那么疼,当然并不是那些仆妇手下留情,而是苏蘅身上多了一个人,司琴伏在苏蘅身上:“你们凭什么打我家小姐!” 苏蘅双手都被制住,只能回头看司琴:“司琴你还在月子里呢,不要胡闹,回去!” “要打便打我吧!”司琴摇了摇头,死死地护住苏蘅的身子。 薛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生气了:“继续打!” 苏蘅听着背后的声音,纵然司琴为她挡住了所有的板子,可是当板子落下时,苏蘅还是能感觉到那力道,想到而今司琴为自己承受了什么,苏蘅忍不住眼睛发酸,司琴连叫痛的声音都没有,苏蘅却是能感觉得到司琴的疼痛的,司琴压抑着,生怕叫出声来回让苏蘅承受不住。 苏蘅的眼泪忍不住流下,她记得后来她们说,司琴是为她而死的,难不成便是因为这件事?她一直想要保住司琴,她一直希望司琴好好的,可是结果,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吗? “婆婆,我错了,”苏蘅不想让司琴继续受苦,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妥协:“你让她们住手!不要再打了!” 薛老夫人盯着苏蘅,到底还是让人罢了手,又让人放了向妈妈煮雪和扫红,吩咐夏初晴去把她儿子带走,薛老夫人这才看向苏蘅:“苏氏,既然有人代你受过,那么我便不追究了,大哥儿我让初晴带走了,以后你还是本分些罢!” 苏蘅没有回答,她心中的愤恨难平,然而此刻她身边无人可用,对付不了薛老夫人,她只能暂且忍住—— 向妈妈帮忙把司琴扶回去,虽然只打了一会,可是那些人对司琴下手毫不留情,司琴本来身子便不好,经此一遭,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司琴没有叫痛,除了想让苏蘅安心之外,只怕……她本就也叫不出来。 丁大夫早已经离府,苏蘅让向妈妈出去找大夫,可是在外边薛牧青留下的人却百般阻拦,苏蘅让煮雪帮忙褪了司琴的下裳,找了一直备着的伤药给司琴抹上,司琴却一直没见起色。 夜里苏蘅一直守着司琴,半夜里司琴发起了烧,浑身发热又说起了胡话,苏蘅自己亲自动手想要帮司琴退烧,司琴的情形却始终不见好转。 天将亮的时候,司琴终于看着好些了,睁开眼看见苏蘅在一旁:“小姐没事便好。” 苏蘅明白司琴这是回光返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司琴笑了笑:“小姐不要难过……只可惜奴婢不能陪小姐回澄州了……” “小姐,囡囡她——”司琴的眼神暗淡下去:“奴婢知道这是为难小姐了……可奴婢……还是……想把她托付给小姐……以后她长大了……就让她代替奴婢……侍候……小姐……” 苏蘅还想说什么,司琴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苏蘅愣了愣,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恸,抱着司琴希望她醒过来,然而司琴却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她曾经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过往”,又一次被残酷的验证了。 向妈妈连忙要为司琴擦身子,好说歹说,想要把苏蘅劝走,苏蘅浑浑噩噩地离开,坐在庭院中,不知所措。 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在司琴身边忙碌着,苏蘅插不了手,又不肯回自己厢房中,便索性在雨中胡乱走动起来。 夏初晴的儿子被带走了,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离开,这个时候,就算薛牧青留下看着她的人只怕也睡去了,苏蘅出了自己的院门,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冷冷地,她身上的衣物不一会儿便湿透了,苏蘅却浑然无察,她避开了守夜的人,慢慢向着正门走去,她实在是不愿意呆在薛家这个牢笼里,她想要离开这里,这府邸之中,没有半点让她值得欢愉的记忆,全是痛苦。 苏蘅似乎感觉到自己下腹有些异样,还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晕了过去。 “醒了?”薛牧青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药匙,轻声道:“醒了便把药喝了吧。” 苏蘅闻到熟悉的药味,心中一动:“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薛牧青放下药碗,握住苏蘅的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这孩子差一点便保不住了,若是有丁大夫在……” “保不住好啊,”苏蘅很无所谓:“反正,我从来就没打算过要生下这孩子——” 丁大夫正要进来,听得这句话,愣了愣,随即又走了出去。 苏蘅有些愧疚,然而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看着薛牧青冷笑:“这些日子以来,我想尽了办法想要毁了这孩子,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如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孩子不用来到这世上受苦——” 薛牧青握紧苏蘅的手:“苏蘅,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记得,到死都记得你是如何哄骗了我的,”苏蘅冷笑:“这孩子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嘲笑我居然又信了你所谓的承诺的笑话——” “不要跟我说天意什么的,我跟你命中注定是没有孩子的,”苏蘅抽回自己的手:“上次那个孩子没留住,这次这个孩子,我也不会留,薛牧青,或许你可以亲眼见证,我到底是如何做的。” 苏蘅说着起身,出去找向妈妈:“向妈妈,司琴怎么样了?” “姑爷已经安排着司琴下葬了,”向妈妈看着苏蘅,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苏蘅想起司琴的遗言:“司琴的女儿呢?向妈妈,你回头出去寻个奶娘回来吧——” “囡囡她……”苏蘅终于明白向妈妈之前的神色是为何了,她听见向妈妈说:“囡囡被她父亲带人来……抱走了。” “李玉书?”苏蘅眯起眼睛:“他居然还敢来抢人,谁给他的胆子?” 向妈妈看了看苏蘅身后,没有说话。 “玉书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他带走孩子本就理所当然,”薛牧青轻声道:“放心,他会对孩子好的,那毕竟是他的骨血。” “他会对孩子好?”苏蘅不怒反笑:“薛牧青,你知道司琴是怎么死的吗?” “司琴是为我而死的,那些板子原本应该落到我身上,那板子原本应该让我一尸两命的,”苏蘅冷冷地看着薛牧青:“可是司琴帮我挡住了,司琴还为此丧了命,她的遗愿便是不要让李家带走孩子,而你居然帮着李玉书抢夺司琴的孩子?” “纵然玉书之前做错了许多,但是他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顾,”薛牧青皱眉:“你要留下那孩子,可是你以什么名义留下那孩子呢?她还有自己的亲人,我们总不能拦着不让人父女相聚——” 她不过睡了一觉,便连司琴的孩子都没能保住,苏蘅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不管她如何想要改变,却始终改变不了任何事。 太子的事,裴三郎的事,司琴的事,司琴女儿的事……或许以后还有苏会的事,那些不可改变的无力感向她袭来,苏蘅只觉得自己活着似乎没了半点意义。 “薛牧青,我最后问你一句——”苏蘅有些绝望地盯着薛牧青:“你到底要不要和离?” 薛牧青抿了抿嘴:“苏蘅,你不要总提起这件事——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为什么就不能——” “孩子?”苏蘅笑了:“薛牧青,我说过,我们不会有孩子,就算有了,这孩子留不住的——”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和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苏蘅想起自己以后还要跟着他过日子,想起以后他会陷害苏会,苏会会因为这件事而死,便觉得所谓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只能去死……只有她死了,才有可能改变那所谓的未来——过去发生的那些她无能为力,她能阻止的,只有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 她若是死了,死在了薛家,那么苏家定然会对薛牧青迁怒,不管苏会之前如何信任薛牧青,自己的死总会让他们之间生出嫌隙,只要苏会不再信任薛牧青,那么薛牧青不会有机会陷害苏会……苏会便不会再像那样不堪地死去。 薛牧青被苏蘅的眼神吓到:“苏蘅,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傻事?”苏蘅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做的唯一正确的决定……我早就该死了啊,在我……回来的……那一刻,若是我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死亡,或许就没有这之后许多的事了……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要是早一些明白的……兴许许多的事便不会发生……” 苏蘅四处找了找,还是没能找到可以自尽的东西,想了想,她回到厢房内,找到了自己的梳妆台,从妆奁里找到上次自己用来骗过薛牧青的的金钗。 薛牧青想要扑过来:“苏蘅,你别乱来——” 苏蘅迎着他的目光,将那金钗刺入自己下腹…… 薛牧青终究是晚了一步,苏蘅将金钗拔出,想要再动的时候,被薛牧青拦住了,血透过衣衫浸润出来,薛牧青捂着苏蘅的伤口,眼眶发红:“苏蘅你别这样……向妈妈快去把丁大夫叫过来——” 苏蘅耗费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苏蘅,你要好好的活着……”薛牧青想了想道:“只要你活着,之后不管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和离……我也依你……” 丁大夫想要过来,苏蘅摇了摇头:“薛牧青,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丁大夫……对不住,之前一直都骗了你……”苏蘅虚弱的一笑:“只是,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要救我,就算你们救了我,难不成你们还能时时拦得住我?一个人想死……总是有办法的……” 薛牧青急切道:“我马上写和离书,当着你的面写!” 他低声哀求着苏蘅:“你让丁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用了,”苏蘅摇了摇头:“原来寻死觅活就能够让你答应和离啊……原来这么简单……我若是知道的话……早该用了……” ☆、第052章 十四岁 苏蘅整个人的身子都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没过了肩膀,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所在,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然而苏蘅还是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苏蘅伸展自己的胳膊,游到了对面,有人早就候在一旁,将苏蘅身子裹住,苏蘅愣了愣,听到司棋的声音道:“小姐,小心别着凉了。” “司棋?”苏蘅将身上的东西抓紧,顿了顿,避开司棋要帮她擦身的举动:“司琴呢?”再次见到司棋,苏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以后会背叛了自己的丫鬟。 “司琴姐姐说要去帮小姐把上个月埋下的桃花酿挖出来,”司棋拿过帕子:“奴婢帮小姐把头发擦干吧,这天虽然已经是四月,可还是有些冷——” “不用了,”苏蘅身子僵住,不让司棋靠近自己:“你去帮我把司琴叫回来吧。” 苏蘅想起自己以前的性子,知道司棋走后,周遭便没有了其他人,这温泉池子建在屋内,平日里除了司琴和司棋,苏蘅轻易不让人靠近这里,苏蘅在铜镜前坐下,自己慢悠悠地把头发擦干,因为温泉池子的缘故,铜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苏蘅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快便起来了?”司琴的声音响起,她将抱着的小酒坛子放在一旁,过来帮苏蘅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道:“奴婢还想着,这样的天气,小姐泡着温泉水,再饮上一杯桃花酿,想必是最快意不过的了。” 苏蘅笑了笑,想到自己后来的酒量:“一杯哪里够。” “最多两杯,”司琴打着商量:“小姐,桃花酿虽不是什么烈酒,但也不好喝太多,否则佘嬷嬷要是知道了,到时候可又要念叨小姐了。” “佘嬷嬷……”苏蘅念起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怀念。 司琴帮苏蘅把衣物换上,又把铜镜上的水雾擦掉,苏蘅看着自己此刻的模样,任由司琴给自己把头发梳上。 她此刻还没有行及笄礼,司琴给她梳的头发让苏蘅看了便觉得羞耻——明明她内里,早就不再是十四岁的苏蘅了。 是的,十四岁,还有两个月她才及笄,及笄之后,她便可以回京城了。 此刻她在澄州,那个从出生到离开,她呆了整整十五年的澄州,那个她和司琴曾经想要回到的澄州。 苏蘅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梦中。 佘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许氏常年不能跟在苏蘅身边,又担忧苏蘅无人教养,便求了皇后,给苏蘅赐下了佘嬷嬷与姚嬷嬷。 苏蘅对于这两人,敬畏远大于亲近,所以后来嫁给薛牧青的时候,借口薛家小门小户,两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会给薛家太多的压力,苏蘅便将她们留在苏家荣养。 而今想想,自己当初的确是太任性无知了些。 好在,她而今回到十四岁那一年,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她没有嫁给薛牧青,以后也不会嫁给薛牧青,她的未来还是有诸多的可能。 佘嬷嬷面上虽然严肃,然而其实对苏蘅并不是一味的严苛,知道苏蘅没有多饮酒,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候在一旁:“小姐,该去大觉寺了。”倒也不说苏蘅饮了酒怕冲撞了神佛什么的。 苏蘅愣了愣,想起明心禅师来,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想要去见一见明心了,似乎她身上许多的疑惑,都跟明心脱不了干系,比如说,为什么及笄之前,她都不能离开澄州,以及后来他为什么劝她的家人,不让她跟薛牧青和离。 苏元朗虽然不再在澄州为官,但是因为苏蘅在,故而苏家在澄州还是留了人,苏蘅出门一向少不了人,佘嬷嬷,向妈妈,四个大丫鬟,外加司琴一个小丫鬟……本来还有司棋的,然而而今苏蘅见到司棋难免有些芥蒂,故而将她留下了。 第38节 其余的,还有十来个护院与家丁——去岁下了场大雪,外边其实并不怎么太平,澄州因为到处都有温泉,去岁的雪灾对澄州影响不大,可是正因为这样,外边多了许多从别地逃过来的灾民,苏蘅去大觉寺,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大觉寺布施之事,苏家虽然没有长辈留在了澄州,可是每年这些事向来也不少做,十岁之前,是佘嬷嬷和姚嬷嬷代劳的,十岁之后,佘嬷嬷便一直带着苏蘅自己亲力亲为,苏蘅知道许氏当年定下这事是为了给苏蘅祈福,所以即使她一向不信神佛,但是对这些事也没什么抵触。 从苏家在澄州的庄子去往大觉寺,途中有一段路在澄江附近,苏蘅想起司琴当初说过的话,不着痕迹地看了司琴一眼。 司琴跟着她那么多年,却从来不曾提及过自己想要找寻身世的事,而今她知道司琴心底有这念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帮司琴达成心愿。 就是不知,茫茫人海,到底要如何去找寻十数年前的所谓真相。 正想着心事,听得外边有人呼救的声音,苏蘅愣了愣,让马车停下来。 佘嬷嬷跟着苏蘅下了马车,苏蘅远远望去,江中有两道身影,一道使劲扑腾,想要托住另外一个不会动的人,苏蘅倒是记得有过这么一件事,知道跟着她的护院家丁没一个会水的,而今苏蘅便也懒得再问一遭,只是吩咐他们让他们背转过身去。 佘嬷嬷还来不及说什么,苏蘅已经下了水,朝着那两人游去。 江□□,四月的天气,水也还是有些冷,苏蘅游到那两人身边,将那个不会动的人抓住,又对着那个胡乱扑腾的人轻骂道:“你这样掌握不住要领,只会害了你们俩!” 顿了顿,她又冷静下来,让那人放松一些,指点了一下他应该如何让自己不会下沉,见他稳住了,苏蘅便不再理他,只拉着那个不会动的人往岸边游去。 那个人是个男子,背对着苏蘅,苏蘅也没心情看他长什么样,男子的身形对于苏蘅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的,然而那个跟在男子身边的似乎是小厮的人能顾得上自己都不错了,苏蘅知道指望不上他。 好在水中的话,苏蘅倒是勉强可以应付。 到了浅水处,苏蘅便放下了那人,回到岸上,向妈妈拿了毯子将苏蘅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这才吩咐护院去把水中的人救上岸来。 佘嬷嬷虽然不赞同苏蘅的鲁莽行事,然而毕竟事关人命,倒也不会斥责苏蘅,只是提醒道:“小姐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外边那么多人,再不济也有奴婢们在,甭管什么天大的事,怎么能让小姐亲身涉险?万一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如何跟苏相交代?” “是,阿蘅明白,”苏蘅不愿意和佘嬷嬷过多分辩,只是点了点头:“下次不会了,佘嬷嬷还请安心。” 顿了顿,苏蘅又道:“这事情,佘嬷嬷就不要告诉母亲了吧?”她记得,上辈子自己便是因为这事,被许氏知道了,担心坏了,因为急于从京城来澄州看她,不小心惊了马,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苏蘅可不想让这事情再来一遭。 “佘嬷嬷,就算你要说,也等回了京城再告诉母亲吧?”苏蘅跟佘嬷嬷撒娇道:“阿蘅不想让母亲担忧,佘嬷嬷,你便应了吧——” 她磨了佘嬷嬷好一会,佘嬷嬷面上绷不住,瞥了苏蘅一眼:“奴婢帮着小姐把头发擦擦吧,只是今日,大觉寺只怕是去不了。” 吩咐人往大觉寺递了口信过去,佘嬷嬷就近找了一户人家,让苏蘅暂且换上干净的衣物以免着凉。 回程的时候,马车却被人拦住,后边马车上的大丫鬟听风去问了问怎么回事,过来跟苏蘅复命道:“小姐,是先前小姐救下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苏蘅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出,倒是有些好奇:“他们欲要何为?” 听风神色有些为难:“那人非要打听小姐是谁——” 佘嬷嬷摆了摆手:“不要理会他们,你且过去跟他们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理会。” 听风闻言便离开了,佘嬷嬷对上苏蘅的眼神:“小姐虽然是做了件善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还是得小心防着别人攀附上来才是。” 苏蘅点了点头,她倒是明白其间的道理的——她救人的时候,与那人难免有些接触,若是那人是个混不吝的,非要上赶着要“报答”她之类的,也是麻烦事,如果这人再用心险恶一些,甚至可以用此事坏了苏蘅名节逼迫苏蘅嫁给他。 苏家的女儿,苏相的孙女,若是能攀附上了,本就是一桩好姻缘,苏蘅想想自己先前救人还是有些欠考虑,不过若是重来一次,她可能还是会去救,毕竟那是两条人命。 只是这之后的事情,的确是麻烦了一些。 听风不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有些为难:“那人非要打听小姐是哪一家的,奴婢照着佘嬷嬷的话说了,可那人就是不肯走,说他家少爷吩咐了他,要他一定要问出小姐是谁,改日好登门拜谢——” 佘嬷嬷面上多了几分怒意:“让人将他赶走吧。” 听风闻言点了点头,苏蘅心中一动,将司琴唤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司琴跟着点头下了马车,不一会儿,便听得司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我家小姐说了,登门拜谢就不必了,说起来,这救命之恩,可是天大的事,岂能轻易便报答得了的?” “这救命之恩,若是无以为报,那只能是以身相许了,”司琴的声音稚嫩却有力:“我家小姐姓夏,名初晴,家住京城桐花巷,进去之后左手边第三家,你家少爷若是有心,记得以后去了京城请上三媒六聘备好彩礼迎娶便是……若是无心,就不必在此多做纠缠了。” 司琴说完便回了马车上,佘嬷嬷不甚赞同苏蘅的做法,然而马车倒是可以前行了。 苏蘅有些小心翼翼:“佘嬷嬷,你别这样看着我。” 佘嬷嬷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苏蘅倒向佘嬷嬷怀中:“佘嬷嬷你看,我既没有暴露自己是谁,也把他们支走了不是吗?” 佘嬷嬷摇了摇头:“小姐在澄州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们若是有心,想要打听还是能打听出小姐是谁的,到时候别人上来求着说要报恩,小姐怎么办?” 苏蘅倒是明白,只不过上辈子也没有这么一出,所以苏蘅不是很在意:“他们不识得我们,想来也不是澄州本地人,更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家,我们让人留意着不要让他们跟着我们去了何处,想来也是无事的。” “只能这般了——”佘嬷嬷叹口气,吩咐了几句下去,让外边的人留心着不要让人跟上他们一行,好在,那些话似乎的确将人打发走了,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异样。 回到庄子上,沐浴之后,司琴一边帮着苏蘅梳理头发,一边有些好奇道:“小姐先前为什么让奴婢那样说?小姐口中说的那什么夏初晴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随口胡诌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意义,”苏蘅摇了摇头:“不过或许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倒也是巧了呢。” 苏蘅当然不是随口胡诌的,夏初晴当然是有其人,至于那个住处,也是存在的,苏蘅隐隐约约听说起,夏初晴没有进薛家之前,便是住在那边的。 想必夏初晴这辈子还是会救了薛牧青吧,只怕救人的时候,夏初晴便打着要嫁薛牧青的意思,而今她将这件事也推到夏初晴身上,到时候两个“救命之恩”——想来场景应该十分好看。 苏蘅有些惋惜——只可惜,她这辈子跟薛牧青都不会再有交集,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她可是好心好意,不管是自己救下的那人要娶夏初晴,还是夏初晴被这事情激得早早嫁给了薛牧青,苏蘅觉得,自己其实都是在以德报怨了。 既如此,这辈子就不要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让他们一团乱麻,她不去掺和,她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足够了。 ☆、第053章 大觉寺 大觉寺在澄州,也算是个香火鼎盛的寺院,苏蘅不信神佛,但是给大觉寺的供奉毕竟是许氏的意思,苏蘅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违逆家人。 他们也不过是想为苏蘅求一个安心罢了。 苏蘅自己不信神佛,但是她身边的人多少有些虔诚,所以大觉寺苏蘅偶尔也还是会去,而每年四月至五月间,因为许氏的吩咐,苏蘅还要在大觉寺斋戒一个月。 明心禅师应该算得上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然而苏蘅对他向来不甚客气——当初便是因为明心禅师不知道跟她父母说了什么,苏元朗调任走的时候,苏蘅便被留下了,那时候,她还未满五岁。 纵然苏家为了她修建了最好的温泉庄子,纵然身边丫鬟奴仆成群,可再多的人,到底还是抵不过亲人的分量。 更何况,这些年来,明心不止一次,想要度她出家。 且不说大觉寺里都是僧人,明心要度她一个女子作甚,单说每年一个月的斋戒,大觉寺的斋菜做得极好,然而还是让苏蘅苦不堪言——让她一辈子持斋吃素,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中一员,重口腹之欲,舍不得斩断俗世的羁绊,做不来那出尘的人。 她也不会跟明心打什么禅机,她就是直截了当的问明心:“当初你与母亲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他们会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明心看了她一眼:“这些事,不是檀越应该知道的。” “事关己身,我却‘不该’知道?”苏蘅笑了:“禅师你搪塞人也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明心闭上眼睛:“你当知道的时候,自然便知了。” 苏蘅想了想,问他:“如果我此刻出了澄州的话,会如何?他们信你,我却是不信的,不如我们试试?若是无事的话,禅师到时候可别怪我在你的信徒面前撕下你的假面具。” “你当真想知道?”明心睁开眼,见苏蘅点头,便指了指大觉寺后山的所在:“大觉寺后山有一片塔林,共有墓塔一百七十二座,石碑三百二十一幢。” 苏蘅一脸的莫名:“那与我有和干系?”那片塔林苏蘅倒是知道的,大觉寺之所以出名,其实跟那片塔林关系很大,可苏蘅就是不明白,为何明心无端端说起这些。 “檀越若是一个人将那片塔林扫过一遍,归来时,老僧便告知檀越究竟是有何缘故。”明心顿了顿:“切记,是檀越亲自动手,不可假手于人。” 苏蘅面色有些难看:“大和尚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檀越且安心,那片塔林是禁地,除了早间有人洒扫过一遍以外,其余时候无人进去,檀越也不必担忧自己会累着,”明心笑了笑:“至于其他的……檀越既不信神佛,那自然也是不怕鬼怪了……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那塔林中供奉的是历代高僧,妖魔鬼怪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明心看了她一眼:“檀越若是连着点事做不到,那便不要再追问了。” 苏蘅被他这么一激,哪里肯示弱:“扫便扫吧。” * 佘嬷嬷一路护着苏蘅到了塔林边上,依旧是不放心:“小姐,还是奴婢们代小姐做吧,这等粗活……大师也真是……”一不小心抱怨了明心,佘嬷嬷连忙住了嘴,低声念了几句佛号。 “无事,”苏蘅摇了摇头,明心无非就是看准了她做不到吗,那她还偏就要把这事情做成了:“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吧,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 佘嬷嬷一脸的心疼,偏又不能代劳,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苏蘅倒是不理会这些,径自走了进去。 明心倒是没有撒谎,这地面早上有人扫过,苏蘅走了一会,也不见有什么可做的,但是明心既然说了,苏蘅也不想让他挑着自己的错漏,想了想步入塔林深处,看看明心叫自己来此地,到底是有何玄机。 走着走着,苏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明心之前明明说过,塔林之中无人,可是苏蘅却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怪异的声音。 苏蘅第一个想法是自己应该立马离开这里,回去质问明心,然而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之心,循着人声悄悄走了过去。 虽然近了些,可是那些声音却时断时续的听不真切。 苏蘅听到一个女声道:“如此……你是愿意帮我的了?” “帮你……倒也不是不可……”苏蘅又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只是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不知为何,苏蘅隐隐觉得,那两人的声音,她似乎都曾在哪里听到过。 “好处……好处你不是已经得了吗……”女子的声音半嗔半怨:“你还想……如何……” “这事情要真的做了,可是背主的事……”男子又道:“何况……彦书那边……也是个麻烦事……” “虽说那人的名字……与你一样,你想要冒名顶替也不是不行……”男子的声音又响起:“可是彦书可是见过那人的……万一少爷醒来之后,彦书说漏了嘴……到时候……你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女子便道:“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实在不行……只能把他解决掉了……”男子的声音恶狠狠的,随即又变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接着,苏蘅便听到女子推拒的话语,不一会儿,里边的声音便变得越发奇怪起来。 苏蘅心下狐疑,想要再近前一些看看那两人到底是谁。 然而,一只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的手却将她拦住了。 苏蘅吓得想要大叫,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苏蘅心中惊惧不已,想要挣脱,身后的人却整个人贴近了她,那人在她耳后轻声道:“蕙蕙,你别怕,是我。” 苏蘅吓得整个人都呆愣住,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薛牧青带离了那个地方。 是的,薛牧青,苏蘅听到他的声音便知道是他……而他口中喊出的字,更是让苏蘅不得不多想一番……这个薛牧青不对劲。 她当初死去的时候,曾经以为若是自己还能有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或许会到了她跟薛牧青新婚之时,那时候她已经算计好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会当即选择自尽,死了一了百了,免得拖累了亲人。 然而上天让她回到了十四岁那一年,回到她没有嫁给薛牧青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薛牧青的时刻,苏蘅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对她死了一次又一次的补偿,可结果却是……她回来了,薛牧青也回来了。 上天对她,简直是一如既往的恶意满满。 苏蘅觉得自己的前路再度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正失魂落魄间,薛牧青停了下来,放开了她的手,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他将头抵在苏蘅的头顶,苏蘅便觉得自己头颅上方随着他的声音轻轻颤动起来。 他喃喃念着:“蕙蕙……蕙蕙……” 苏蘅蓦的惊醒,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她手上还拿着扫帚,护在身前,恼恨莫名:“哪来的登徒子!” “蕙蕙,你别闹,”薛牧青笑了笑:“是我啊。” 第39节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请勿随意攀扯!”苏蘅打定了主意不认:“还有,不要拿莫名其妙的称呼来唤我,家祖父名中便是那个字,我平日里尚且还记得避忌,你这是想要害我不孝吗?”她的小字,是出嫁前苏会取的,虽然苏蘅一直都不知道为何苏会要用自己的名给她做字,担无论如何,她而今并没有字,更不能承认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薛牧青。 “好,听你的,”薛牧青从善如流:“我不愿随唐允唤你小名,那我便随家人唤你阿蘅好了。” “我不知你是谁,更不知你从何处得知我的名,”苏蘅简直是气极:“你若是再做纠缠,我便唤了外边的人进来将你当登徒子打死了。” 苏蘅说着不再理他,想要折回原地,然而这塔林之中石碑墓塔那么多,先前被薛牧青带过来的时候她因为震惊也没记住路,而今连那边的声音都听不到,更别说是找到了。 “你在找什么?”薛牧青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想了想又道:“你不要过去找他们了,难道你没听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 话说到了这份上,苏蘅哪里还不知道那边两人在做什么,先前她本就隐隐有些怀疑,所以之前不肯叫人进来怕打扰了那边,而今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不过她倒是好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那你在那边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她看向薛牧青:“你知道他们是谁?” “是玉书和初……夏初晴,”薛牧青看着她,悄悄改了口,见苏蘅丝毫没有波动,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跟她解释道:“我从他们出门起便跟着他们了。” 李玉书和夏初晴?苏蘅倒是有些发愣,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就弄到一处了——正有些思绪凌乱间,又听薛牧青道:“前些日子里……你在江中救回的那个人,是我。我记得你说过,救命之恩……若是无以为报的话……那便只能是以身相许了。” “你胡说什么!”苏蘅瞪他:“我没有救过你。”她要是知道那是他的话,早就让他淹死在江中好了,而今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能承认那人是她的。 “不过我那天倒是路过了那里,”苏蘅想了想道:“后来不是听说,救你的人是姓夏名初晴吗?你要报恩到那边去!”当初说出夏初晴的名号,是想着给他们之间添点乱子,而今知道李玉书和夏初晴厮混在了一起,苏蘅难免便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薛牧青看着她轻笑:“桐花巷那个住处……是后来她父母亡故,她去京城投奔我,我让玉书给她置办的住处。” “当初我听到彦书回来跟我说起那些话时,我便知道那是你,”他看着苏蘅:“阿蘅,你还是不肯认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蘅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是因为这样而露馅的,然而还是不肯改口:“我说我没做过便是没做过。” “无事,我知道那是你便好,”薛牧青笑了笑:“既然你说了要我以身相许,那我自然是要听你的。” “我说了我不是你恩人,”苏蘅忍不住冷笑:“做你恩人得多倒霉啊,当初你便是这样吧,跟夏初晴私定终身,回头便娶了我,最后把自己恩人变成了妾——” “我不知你为何会有这样的误解,”薛牧青打断她:“不过我庆幸……当初夏初晴没让我以身相许。” “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苏蘅看都不看他:“就算有,你也可以当做没有,我是什么身份夏初晴是什么身份,你非要舍弃自己的‘恩人’最后选了我也是情有可原。” “跟你和她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薛牧青解释道:“如果她一开始让我以身相许,我纵然心中有些不愿,但若她提起了,我会答应,我还是那句话,我庆幸她没有提起这句话。” “她提起你就不愿,我随口那么一说你便上心了?”苏蘅嗤之以鼻:“说到底,还是看人……换了我是夏初晴那样的出身,只怕你就还是‘纵然心中有些不愿’了。” 薛牧青情急道:“你不一样——” “是啊,我不一样,我祖父身居高位,夏初晴呢,夏初晴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还父母双亡,无权无势帮不了你什么,”苏蘅不置可否:“有人愿意对我以身相许,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丝毫不奇怪,我只是看不起这种人看不起你罢了。想要晋身上位不走正途,尽想着走捷径歪路——” “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事逼迫你嫁我,我既然要以身相许,自然会按着规矩来,”薛牧青笑了笑:“三年之后的科举,你等着我——” “说得好像除了嫁你我便嫁不出去了一般,”苏蘅冷笑:“薛牧青,我好不容易从薛家这火坑里逃出生天,你觉得我会傻到自己再跳进去一次?” 薛牧青本想说什么的,突然面色有些怪异,避开了苏蘅,在一旁咳得撕心裂肺一般。 苏蘅顿了顿,转身便走。 不一会儿薛牧青还是跟了上来,苏蘅一脸的嫌弃:“你要是有什么大的病症的话,还是趁早去看病吧,你这人倒也是可笑,自己得了重病,还想着拖累别人。” “放心,看过大夫了,不是什么大病,过些时日便好了,”薛牧青面色苍白:“想想还是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可能还没那么快好。两辈子……都是你救的我,想来,这便是你我的缘分所在吧。” 苏蘅推卸道:“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就算这辈子是我多管闲事,你上辈子的事跟我可没关系,也许真的是夏初晴救的你呢,事有先来后到,你要是报恩的话,就去报夏初晴的恩吧,至于我,你等下辈子吧。”万一真有下辈子,她一定要站在岸上,笑着看他沉入江底。 “你既然反驳,那便说明是你了,”薛牧青跟上她:“你放心,既然上天给了我们机会重来……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的。” “你若真要报恩的话,就离我远远的,”苏蘅摇了摇头,又拿他的病来说事:“就你这身子,还是别来拖累我了,我还怕自己担了一个克夫的名声呢。” “夫……总要成亲了才算是夫,”薛牧青轻声道:“你看,你心里还是把我当你夫君的。阿蘅,你放心,我身子没事。” “我说错了,我不担心自己克夫,可是你是实实在在的克妻,”苏蘅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心大敢嫁给你,对啊,我而今根本没嫁给你我担心什么。” 她所有的不幸皆是源于他,想要不重蹈覆辙,只要不嫁给他便好了。 她当初嫁了他一心想的便是和离,而今没嫁他和离的事自然是无需考虑,她只要尽快嫁给别人就好了。 六月她便及笄了,及笄之后便可许嫁,苏蘅想,在她回京之前,她应该把一件事给定下来了……而今唐允便在澄州的书院中。 她亏欠了唐允太多,若是这一世唐允对她仍旧有意,那她绝对不能再辜负唐允了。 若是唐允对她无意……那随便嫁给谁都行,只要不是薛牧青就好。 这世间姻缘,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是能够长久相伴的人,比如她的父母,比如这世间大多数的人家。 反而是她,当初不过是因为薛牧青的皮相好而已,就头昏脑热地一心嫁给他,结果却是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再好的皮囊,死后也都是随了黄土,有什么不一样的。 苏蘅突然觉得,其实也不是非得嫁人,其实出家似乎也不是不可。 ☆、第054章 为你好 苏蘅走了一会,还是没能找到出路,在她眼里,那些塔和石碑都是一个样的,走哪个方向,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薛牧青默默跟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如果你肯心平气和地听完我的话,我便带你出去。” 苏蘅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走。”不过就是一些塔和石碑吗,她就不信她走不出去了。 薛牧青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当初你……之后发生了什么。” 苏蘅回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咽下的那个字,似乎不是什么好字眼。 “永嘉三十年十一月初一,”薛牧青没等到苏蘅的回应,还是往下说了,他的声音凄凉:“太子……误落池中,救治不及,薨了。” 苏蘅果然停下脚步,薛牧青低下头:“七日后,我得知你……遇难的消息……顺流去寻你,最终是在澄州找到了。” “新帝即位,我花了三年的工夫,终究是搜集到了陆家的罪证,我为你报了仇,可是终究还是太晚了,”薛牧青抬头看她:“阿蘅,当初我便让你等我三年,可三年后,我就算有心要解释,我又能跟谁去说呢?” “新帝即位,新帝是谁?总不能是二皇子吧?”苏蘅不理他后边的话,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我的事,跟陆家又有什么干系?” “不是,是五皇子,”薛牧青跟她解释道:“陆家疑心太子曾把什么信物交给你……便派人……”后边的话,他似乎不愿意往下说。 苏蘅很无所谓:“不是二皇子便好。” “只是你这人……”苏蘅想了想:“跟着陆家做事,二皇子没上位你便又转投了新帝反过来对付陆家,你倒是三面玲珑啊。” “阿蘅,当初我们不想让你背负太多,很多事便没有跟你细说,后来我想通了,你我之间的误解越来越深,只怕便是因为如此,”薛牧青看着她:“阿蘅你要明白,薛家嫡支没有参与党争,我本也大可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可因为你的关系、因为苏家的关系,我不可能全身而退,有些事我们没有跟你明说,可是我一直都是太子这边的人。” 苏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怒了:“薛牧青,你拿这种事骗我,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对祖父做的事吗?薛牧青,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容易哄骗过去的人吗?” “祖父的事,是一个意外,当初我们计划好了,我拿着假的账册取得陆家的信任,尔后找机会让陆家重用我,”薛牧青声音沉痛:“只是我们谁也没料到,陆家居然就对祖父下了手,然后我便发现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了,事已至此,便只能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把事情继续下去……所以我跟你说过,要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给你一个解释……可你不肯听。” “因为你执意要和离,我怕你会伤害自己,太子与我商议了之后,我想着或许陆家会更信任我,便顺了你的意思,那时候我觉得,我总有机会告诉你真相,总有机会让你明白我,”薛牧青沉声道:“这大概是我上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如果我当初始终不肯应允的话,你或许不会离开京城,你不离开京城,或许便不用遭受那样的事情……” “即使那些害了你的人都死了那又怎样,那么多人的命也换不回你的命。”薛牧青伸手想要抓住苏蘅手腕,苏蘅退开了几步避开他,薛牧青神情有些失落:“后来我辞官到澄州陪你,你住过的庄子,你待过的香房,我曾试图找到你昔年留下的痕迹;聊以慰藉,然而……不行。” 薛牧青从哀痛之中回过神来:“我曾以为我后半辈子只能守着你坟茔度过了,结果一夕醒来,发现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你还活着的过去,虽然此时我身上还没功名更无一官半职,你也还没有嫁给我,但阿蘅你信我这一次,那些让你不快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你不知道我从彦书口中听到那些话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低声道:“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这或许便是上苍有意让你我破镜重圆——” “你也知道那镜子是破了的,”苏蘅摇了摇头:“破了的镜子,再怎么修补,也终究是掩盖不住它破过的事实,何必强求拼在一处呢,有那个修补的工夫,还不如去买一面新的镜子,反正,我是没心思跟你破镜重圆的。” “你说的故事固然感人,只可惜,我跟你生活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你到底算是生活了几年,但是我了解你,那些事就算是误会又怎样,可那些事终究是因你而起——或者说,因为我跟你成亲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事,”苏蘅神色平静:“我回来了,回到没嫁给你的时候,我也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可是若是你也回来了,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如果我是那个一无所知的苏蘅,我或许会被你的故事感动,可是我不是啊,”苏蘅嗤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的承诺有多么的靠不住,每次出事,你总是‘恰好’不在,是。你我不和离我不会离京,我不会离京便不会死,可是你能保证我呆在薛家便不会死吗?薛家明摆着是个火坑,我怎么可能还会往里跳?”她上一次,明明是死在了薛家。 “薛牧青,你说了那么多,我姑且信你对我是真心的,”苏蘅的话让薛牧青眼中似乎有了几分神采,然而苏蘅又道:“可既然彼此都记得前尘的话,那么那些发生过的事,终究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对我上心的话……既然重新来过,这一次,你就放过我吧。” “嫁给你,我会死的,”苏蘅不顾薛牧青暗淡下去的目光:“我不想让自己再活成以前那模样,那样的话,我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薛牧青愣了愣,低下头:“可如果……你不嫁给我的话……你会死呢?” “在嫁你和死之间,我情愿选择死,”苏蘅根本不用考虑便脱口而出:“薛牧青,你要明白,我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你应该清楚。” 想起当初自己要用自尽才能说服薛牧青写和离书,苏蘅难免还是有些介意:“对了,当初……我寻死你答应跟我和离,为何后来你却始终未曾在我面前提起?” “当初那份和离书我的确是写了,可写了之后,我又后悔了,我不敢见你是因怕你催我,然而你醒来之后,说你忘记了那些事,”薛牧青跟她解释道:“我以为你后悔了,我以为你是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便将它烧掉了。” “那后来我跟你提起和离的时候,你为何不答应呢?”苏蘅挑眉:“你明明之前答应了,回头便又反悔,还说我后悔了……可我那时候,也是真心要跟你和离的——看,你向来便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啊。” 薛牧青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转了话题:“你走之后,我细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依旧不明白你身上为何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可所有的一切,我都串联起来了——” 顿了顿,他又道:“后来我问过岳父他们……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苏蘅有些警觉:“什么事情?” 薛牧青摇了摇头:“总之,如果我想要求娶你的话,他们是会同意的,可我不想靠他们来逼迫你嫁给我,阿蘅,我希望你是自己愿意的——” “我不愿意,”苏蘅摇头:“先前是谁在说误解是因为许多事没有告诉我,而今你立刻又有了瞒着我的事,薛牧青,你未免变得太快,不如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如果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要在那里故弄玄虚了。” “因为你,我曾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苏蘅自嘲道:“为什么他们对你比对我好,为什么我想要和离他们却总是站在你那边,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可他们总是帮你说话,可能你才是他们的孩子吧——” “阿蘅你别胡思乱想,他们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薛牧青安慰道:“你当然是他们亲生的……” “那你告诉我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吧,”苏蘅追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会因为这个秘密把我嫁给你吗,那我知道了的话,也许我会改变主意嫁你呢。” 薛牧青摇头:“你若是知道了的话,我太了解你,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这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来背负便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苏蘅转身便走:“既然你也知道不管我知不知道都不会嫁给你,那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吧,你也别故作痴情了……就算祖父那事是误会,那夏初晴的事呢?总不能也是误会吧?” 薛牧青跟上她:“可夏初晴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上辈子她冒名顶替我没能及早察觉是我不对,这辈子我既然知道了事实,总不能再让她得逞,何况她跟玉书两人——” “可就算夏初晴跟李玉书有染,也改变不了上辈子你跟她有过一个庶子的事实,”苏蘅摇头:“薛牧青,何必掩耳盗铃呢,你想自欺欺人,可是我看得真切,怎么可能被你瞒骗过去。” 苏蘅走了一会,还是没能找到出路,所有的墓塔和石碑在苏蘅眼中都是相似的,其间又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可以做指引。 她又不愿意求薛牧青,只能自己暗暗较劲。 薛牧青叹了口气,不再试图说服她,只是给她讲那些石碑墓塔有什么不同,带着她走出去。 佘嬷嬷在外边早就等得心急如焚,见苏蘅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面色顿时如黑炭一般,将苏蘅护在身后,警觉地上下打量了薛牧青几番。 又悄声问苏蘅:“小姐……没事吧?” 苏蘅没有回答,又想起塔林中的李玉书和夏初晴,便让佘嬷嬷吩咐人进去抓人——不管怎么说,佛门重地,那两人这般的行为,是种亵渎,无论他们在计划着什么,不管他们“前世”做了什么“今生”来不及做也好,苏蘅不想让这两人好过。 等到佘嬷嬷知道夏初晴和李玉书在里边做什么时,脸色又难看了三分,回程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试探苏蘅:“那人没对小姐做什么吧?” 就算有什么,苏蘅自然也是不能应的,薛牧青若还想做君子的话,自然也不会说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苏蘅便摇了摇头。 佘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有那样的下人,这主子的品性只怕也不怎么样,当初小姐还是太鲁莽了些——就是不知对方是否知道真相,若真被这样的人攀附上来了,只怕也是麻烦事。” 苏蘅倒是没料到佘嬷嬷竟然一眼便知道薛牧青便是那日那人,不过想想也明白,她无心知道,她身边的人却不可能不防着别人,见佘嬷嬷对薛牧青印象不好,苏蘅立即跟她同仇敌忾给佘嬷嬷添油加醋说起薛牧青的坏话来:“若是以后他真要起了什么心思,只怕也是看在祖父的份上,这种人的话,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佘嬷嬷点了点头:“以后小姐行事,要愈加的小心才是。” 明心还在禅室中等着她,苏蘅见了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老和尚你是故意的吧?” 第40节 不过她又有些疑惑:“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时候就勾结在一处了。”这是比李玉书和夏初晴更让她意外的事,联系到后来许许多多的事,苏蘅忍不住要怀疑起明心到底在谋划什么大事了。 明心倒是不理会她的指责,只是轻轻一笑:“檀越要寻真相,不是找到真相了吗?” “没有什么真相,”反而更是一头乱麻了,苏蘅看了明心一眼,又换了个称呼:“禅师我觉得自己可能顿悟了,我打算出家,禅师你帮我寻一处好一点的庵堂吧。” 见明心因为她的话生出几分错愕,苏蘅便冷笑道:“虽然我一向不以为意,但别人都说你是得道高僧,既然是得道高僧便要有个得道高僧的样子,学人家拉媒保纤是什么意思?薛牧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着他?你我好歹相识了十数年,说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也不为过,果然所谓高僧便都是这般冷心冷血的?” 明心叹了口气:“吾辈所为,皆是为檀越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们就只会说为我好,”苏蘅面色不忿:“可问你们什么,你们谁都不说,你们凭什么都觉得我背负不起那所谓的真相?” “既然你们觉得我背负不起你们所谓的真相,那我也就不追寻了,”苏蘅起身告辞:“但是你们也别妄想要我按着你们的想法活着。”想要她嫁给薛牧青,那她还就偏不嫁了,她就不信能出什么事! 假若把那些噩梦如薛牧青一般当做是上辈子的事的话,只怕也没有什么事比上辈子她经历的那些更伤人了。 ☆、第055章 摽有梅 既然薛牧青出现在大觉寺,苏蘅便不愿意再在那里待下去了,回头便让佘嬷嬷吩咐他们收拾好了,回到庄子上呆着,知道外边有薛牧青在,苏蘅是打算在自己进京之前都不出门了。 因为往年这时候她都是住在大觉寺的,今年突然回来,相熟的人家都有些怪异,纷纷来函相询,佘嬷嬷以为是因为薛牧青或者李玉书夏初晴那事让苏蘅不快所以回来,只是这个说法也不能往外说,那日跟在苏蘅身边的人更是被勒令三缄其口,反正夏初晴和李玉书那事是悄无声息的处理了,他们也总不能往外说苏蘅是因为目睹了别人的□□吧,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最后对外的说法,只能是身子抱恙,因为身子抱恙,自然便也不能见客了,做戏总要做全套的。 唐夫人知道之后也过来探病,苏蘅怕自己装病的事被唐夫人知道了不好,便推说不能见风并谢过她,至于往自己面上敷粉佯装病容之类的,苏蘅委实是做不来。 唐允在书院中,也听说她病了,命人给她送了新书与点心,苏蘅记得以往他们二人也常是这样你来我往的,那时候年纪小,不知什么是男女之别,加之两家似乎是有某种默契,所以即使是佘嬷嬷也不会阻止他们来往。 偏偏那时候的她,许是因为家人不在身边,所以总希望身边有亲人陪着,故而总希望唐允便是自己的兄长,所以反而对他生不出男女之情。 而今……如果不嫁薛牧青的话,唐允算是知根知底,除却他以外,苏蘅倒也想不起其他人了。 就是不知道唐允现在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意,是男女之情还是和她一般只是如同兄妹般的情谊,苏蘅实在是摸不准,上辈子知道唐允的心意,还是在她跟薛牧青定亲之后,在那之前,她从未察觉过。 万一她有嫁他的意思,而他却是无心……或者说此时还是无心的话,也未免有些鲁莽。 苏蘅让听风去准备给唐允的小吃食,想了想,又让司琴跟着去了书房,思索了许久,画了一幅小画,待得干后,本想让朔风送往唐允所在的书院的,然而司棋跳将出来,缠着朔风要一起去。 苏蘅坐在窗边,看着司棋跟着朔风纠缠,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司棋一向都是这样的性子,可是经历过上辈子那些糟心事,苏蘅难免会多想。 无论她跟唐允这事能不能成,司棋这种想着爬床的丫鬟……她是绝对不能留了。 那边司棋到底是磨得朔风答应了一同去,书院那种地方,司棋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何况比起薛牧青来,苏蘅还是更相信唐允一些,所以也没有阻拦司棋。 看到司棋,苏蘅不免又想起醉墨来,醉墨做的事或许比不上司棋来得直接,可是醉墨毕竟是害得她被薛老夫人发现最后害得她小产,上辈子她懒得理会醉墨,不是不怨,只是因为实在是不愿跟薛老夫人多说一句话——她当初仁慈,总觉得说就算知道她们背叛了自己,可是当下没有做的话,或许她能防得住她们,可是结果该爬床的还是爬床了,该背叛了还是背叛了,这一次,她们此刻还是清白的,可是苏蘅却再也不敢信她们了。 疑人不用,既然明知道她们以后会对不起自己,何必把她们放在身边呢。 给唐允送了画之后,唐允便没了声息一般,苏蘅叹了叹气,觉得唐允要么没有懂她的意思——更大的可能是懂了,可是不想回应。 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既然猜不准唐允的心思,便不应该拿画去试探他,而今倒好,别说男女之情,只怕连兄妹之情都不复存了吧。 看样子,她只能等回京之后随意找个人了。 苏蘅正扼腕而叹时,唐允倒是来了。 就算两家自有默契,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俩单独相处,有佘嬷嬷和姚嬷嬷在一旁盯着,苏蘅也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唐允到底是什么意思。 闲叙了一会,唐允便说要考量苏蘅最近的画技,苏蘅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轻笑并无什么端倪,便让朔风她们去准备。 虽然一个人住在澄州,苏蘅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学,自家庄子上也请了夫子,然而苏蘅从小爱到隔壁唐家跟着唐允一起学,后来唐允进了书院,就变成了两人相互考校功课。 因为是惯常做的事,佘嬷嬷和姚嬷嬷倒也没有多防备着,佘嬷嬷见他们二人要去画室,便邀了姚嬷嬷去厨房那边看看点心做得如何,横竖还有向妈妈带着丫鬟们留下。 走向画室的途中,唐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小枣儿最近画技似乎还见长了些。” 苏蘅没有接话,好歹是多活了几年的人,要是什么都没有见长,那才是奇了怪了呢,就是不知道唐允提起这事,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唐允又道:“只是小枣儿你没有题字,我不知你树上画的是梅子还是枣子。” 苏蘅实在是摸不准唐允这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便也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怕自己说错了什么,真是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想了想终究还是自己太急躁了些,也许唐允眼下对自己根本就无意呢,他问的那话不会是无缘无故说的,他既然能看得出是梅子,还要问苏蘅那是什么,极有可能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之意。 苏蘅叹了口气,唐允这条路行不通,那她只能另找出路了。 当然,出家的事只是吓吓明心而已,她可没真打算一辈子持斋茹素守着清规戒律。 苏蘅心中有事,跟着唐允谈论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唐允又让她执笔画,苏蘅也还是有些神游天外,拿着画笔无从下手。 案上有无数的画笔,唐允却伸手附住了苏蘅的手,苏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手却松开,拿着的笔落到纸上,留下一个墨色的污迹。 苏蘅刚想让人将纸撤去重来,唐允已经执起笔:“既然小枣儿你不想画,那我来画吧。” 苏蘅有心想要看他画什么,唐允却低下头,耳朵微红:“小枣儿你先去用些点心吧,画好了给你看。” 苏蘅狐疑地去了,回头见司棋想要上前献殷勤,结果被朔风给拉开了,觉得朔风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好在,唐允心无旁骛,没有被旁边的人和事打扰,只是专心地画着,苏蘅时不时回头看他,好几次逮着他装作不经意收回目光的样子,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唐允的画并不繁复,很好懂,何况他在上边提了两句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就是两句而已,没有下文,然而苏蘅懂他的意思了,她也知道,唐允看懂她的画了。 这幅画,便是唐允给她的回应。 虽然她知道后来唐允对自己的情谊,而今两人正当年少,知道唐允这是对自己表明心迹,苏蘅难免还是有些羞涩……以及,一丝丝羞愧。 她有些无法面对唐允,将画放下便要走。 唐允斗胆抓住了苏蘅的手,苏蘅试了一下没挣脱,便也由着他。 少年的手温暖而有力:“小枣儿,我知道你画的是梅子,也知道你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案上他刚画好的那幅“关雎”,声音有些忐忑:“小枣儿你又是否懂我的画呢?” 苏蘅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唐允喜笑颜开:“我本以为小枣儿你总不开窍,可能要过几年才能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可既然小枣儿你明白我的心意……” 顿了顿,唐允接着道:“待得小枣儿你及笄之后,我便让母亲回京城上苏家提亲。” 他看着苏蘅,似乎是生怕苏蘅会说出拒绝的话来一般,嫁他、早些与他定下本就是苏蘅的打算,苏蘅自然也不会摇头,却又不好直接应,便嗔道:“也许我画的是枣子呢,你不是说你看不出来吗?” “若是枣子的话,或许比梅子更贴切,”唐允意有所指:“小枣儿。” 苏蘅听懂了他的话,饶是多经历过几年,还是难免有些红了脸,甩开了唐允的手,苏蘅快走了几步,又回头:“二郎,你别忘了你的话。” 唐允愣了愣,似乎是不明白苏蘅为何突然改了口不再叫他“允哥哥”,事实上,从再见时起,苏蘅便没有再那般称呼过他,而今改口,也只是为了慎重一些罢了——她不再把他当兄长,而是把他当成一个男子看待。 唐允很快回过神来,随即又有些失落:“那我是不是不能再叫你小枣儿了?” “你随意,”苏蘅倒是无所谓,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冷淡,想了想道:“只许你这样叫。” 唐允便站在那里,笑得似乎有些傻气。 苏蘅看着他,不由自主便轻松下来,哪怕以前对唐允没有情爱,可是她一直喜欢唐允这样的性子,跟唐允在一起,会让人不由自主变得放松惬意,而不是……像上辈子她对着薛牧青那样,会变得善妒,会计较得失。 所谓的婚姻缔结两姓之好,果然还是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要来得可靠一些,上辈子她瞎了眼,这辈子她至少要选对。 她不想成为那种在后宅之中只能跟着别人争风吃醋的女子,她不想变成上辈子那个连她都讨厌的女子。 唐允,应该是她的救赎。 她相信所谓的情爱也是可以慢慢养出来的,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嫁唐允,那么唐允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她相信自己就算不能跟唐允情投意合,至少能做到相敬如宾。 她不会嫁给其他人,不会对唐允以外的其他人动心——她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送走唐允,司棋装作不经意地凑到苏蘅身边:“小姐和唐家少爷到底在打什么机锋,奴婢怎么就听不懂呢?” 苏蘅看了她一眼,没有应答。 朔风看出苏蘅对司棋的态度,推了推她:“谁叫你平日不爱看书的。” 又看了苏蘅一眼,朔风便把司棋支走了。 苏蘅犹自坐在那里发呆,司琴有些不安地看向苏蘅:“小姐进来对司棋……似乎有些不喜。” 苏蘅想了想,决定不瞒着司琴:“司棋对唐允,似乎有些上心过头了。” 她点到即止,司琴却明白了:“那小姐你是打算……” 苏蘅摇了摇头:“我知道该怎么办,她打哪来,便让她回哪去吧。” 司琴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小姐心里有数便好。” 苏蘅知道司琴对司棋到底还是有几分情谊,想要劝她又似乎无从劝起,反而还是司琴看出她的担忧,笑了笑道:“小姐给唐家少爷的话是诗经里的‘摽有梅’,暗示唐家少爷‘迨其吉兮’,唐家少爷给小姐回的便是‘关雎’,表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司琴松了口气:“奴婢先前以为小姐不懂这些事,担忧了许久,小姐懂了,奴婢又担心唐家少爷不懂小姐的意思,好在小姐和唐家少爷也算是心有灵犀。” 苏蘅问她:“司琴你不会觉得我的举动太过出格吗?”毕竟,世人都说,女子应当矜持。 司琴摇了摇头:“唐家少爷又不是外人,夫人和唐夫人本就有心撮合,小姐和唐家少爷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未婚夫妻间这般,也算不上什么。”苏蘅倒是不知道,司琴心里,居然早就把她跟唐允定义为未婚夫妻,倒也可以窥见她身边人对她跟唐允似乎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上辈子的她……苏蘅摇了摇头,不想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唐家少爷身边的那些人,奴婢跟他们也算是相识,”司琴已经开始想以后的事了:“小姐你觉得,奴婢是嫁给长生好呢,还是长安好?其实不管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到时候奴婢还能陪着小姐便是了。” 苏蘅有些无奈:“司琴,你就不能多想想自身的事吗。”这辈子,她可没打算让司琴再为了她而活着了,她想要司琴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第056章 不同路 虽然劝说了佘嬷嬷不要把她跳江救人的事告诉许氏,然而五月的时候,许氏却还是到了澄州,苏蘅原本有些担忧,但是见她身子无碍,倒也是舒了口气。 同来的,还有魏九郎。 魏家对魏九郎教导方式属于听之任之放任自流的那一类,京城离澄州不算远,那些年里因为苏元朗外任的缘故,苏蘅两个兄长都未必能常常来看苏蘅,偏偏魏九郎这个表兄来澄州来得很是频繁,魏九郎的母亲是许氏的胞妹,别人也只当魏九郎是关心苏蘅所有时常跑澄州,苏蘅小姨也即魏九郎母亲对此也很是欣慰,每次他来澄州都让他给苏蘅带许多礼物,反正他们是表兄妹,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苏蘅知道,魏九郎来澄州,哪一次来看她不都是“顺便”而已。 也因为如此,她所有的表兄里,她跟魏九郎最为熟稔。 许氏来澄州之前,苏蘅她们便已经开始慢慢收拾一些东西,能带的该带的都要带走,不能带走的也要看看是要放到库房还是怎么的,还有登记造册之类的,不一而足,许氏过来之后,因为有长辈坐镇,与各家的来往道别也变得正式起来,之前苏蘅跟同龄小姐间的那些,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跟着苏蘅的人也是要换一批的,听风和朔风年纪大了,选的人家又是在澄州,自然便不会跟着苏蘅回京城了,沐风和临风虽然跟着苏蘅回京,但是在苏蘅身边也待不了几年,苏蘅便将先司琴提上来成了大丫鬟,本来按着司棋与司琴相当,苏蘅身边既然还有一个大丫鬟的空缺,别人都以为是司棋的时候,苏蘅却把身契还给了司棋,并且让司棋的家人来接她回去。 除了苏蘅身边四个大丫鬟加上司琴,其他人都对此都觉得有些错愕,上辈子苏蘅身边倒没有那么多人看出司棋的心思,然而这一次苏蘅回来之后,便有意无意疏远司棋,想来司棋是急了,便露了行迹。 苏蘅身边的人倒不会觉得苏蘅此举不妥,只是都觉得说司棋果然是外来的,不清楚或者说故意装作不知道苏家的规矩——虽然唐家不是苏家,但是苏蘅还没跟唐允成婚,司棋便起了这样的心思,她们难免有些看不过眼。 第41节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苏蘅为什么不留下司棋,但是苏蘅既然这么决定了,她们也不会有异议,何况苏蘅又没有把事情做绝,不仅免了司棋的身价钱,还允许她将这些年得到的月钱赏赐带走。 就算对司棋有再多的忌惮,苏蘅也不可能做得太过,毕竟还是要顾及一下其他人的心情——当然,司棋带走这些之后能不能保得住这些,便不在苏蘅的考量之内了。 司棋自然是不愿意走的,然而苏蘅不肯见她,何况司棋的家人过来之后,对司棋那些东西很是垂涎,自然也不可能让司棋继续跟着苏蘅,那样的话,司棋的那些东西根本就到不了他们手中。 苏蘅承认,她给司棋的那些,本就是居心不良。 都说财帛动人心,以张家那些人的贪婪,绝对不可能不动心,司棋就算想留下,张家人也不会肯,何况司棋的身契都已经放了,司棋也没有继续留在苏家的理由。 司棋几次说要见苏蘅一面,好生道别,苏蘅始终都没见她。 几日后,苏蘅跟着许氏从傅家归来,被司棋拦下了车子。 外边人来人往,司棋在那里哭得声泪俱下:“求小姐不要赶走奴婢,求小姐开恩收留奴婢,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姐要如此待奴婢?” 苏蘅眉头皱起,想要下去跟司棋对峙,许氏却抓住了她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佘嬷嬷从后边下了马车,走到司棋跟前:“司棋,你这是在做什么?” “佘嬷嬷!”苏蘅掀开帘子一角,见司棋想要上前抱住佘嬷嬷,被佘嬷嬷避让开,司棋似乎很是委屈:“求佘嬷嬷帮奴婢跟小姐求情,奴婢不要离开苏家——” “司棋,你这话说的便不当了,”佘嬷嬷声调拔高:“小姐心善,将你放了籍,免了你身价银子,还允你将自己的东西带走,又按例给了你赏赐,你不领情便罢,反而故意在人前想要让小姐担负一个不仁慈的罪名,你是何居心?” 司棋犹是在哭:“可奴婢家中那情形……小姐这是要将奴婢往火坑里推啊……小姐怎能如此狠心……” “司棋!”佘嬷嬷怒了:“小姐自小与亲人聚少离多,深知其间苦楚,过些时日便离开澄州,怜惜你们怕你们与亲人离散,好心让你们亲人团聚,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小姐故意陷害你?小姐这一次施恩放出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单单你多事?” “可是奴婢那些家人……”司棋哭到:“小姐这是想逼死奴婢啊……佘嬷嬷,你让小姐让我回去吧,求你了佘嬷嬷,我给你跪下了,要不我给你磕头也行!” “不必了,”佘嬷嬷声音平静下来:“本来呢,好歹是相识了几年,你想要求情也不是不可,可你万万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以试图损坏小姐名声做要挟,你这样的丫鬟,谁家敢要?司棋,你走吧,你身契已经不在苏家,你也不再是苏家的丫鬟了,若是下次你再想坏小姐名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送你见官了。” 本来别人围观只是想看好戏,眼见没有好戏可看,渐渐也散了,佘嬷嬷命人将司棋拉到一边,把路空出来让马车走,苏蘅见佘嬷嬷低声叮嘱了司棋什么,等佘嬷嬷回来跟许氏复命时,许氏也问起了这事。 佘嬷嬷叹道:“我看司棋那些家人都是混不吝的,让司棋自己小心一些,能够脱离的话还是趁早脱离——只是想来也是不易。” 苏蘅轻声道:“无论如何,都看她自己选择怎么做罢了,我们也不好管太多,她以后过得是好是坏全看她自己,只是以她的性子,只怕是辜负了当初我给她取的名字了。” 她当初最爱的两个丫鬟,司琴是真的懂琴爱琴,所以她当初给司琴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司棋却是完全不懂棋,名叫司棋,却连跟苏蘅闲时手谈一局都不行,只能捡捡棋子儿,或者说,只能做别人的棋子儿不是棋手—— 偏偏是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异心,害起人更是伤人,还打着都是为苏蘅分忧的名义,也难掩她的私心。 佘嬷嬷点了点头:“随她去吧,小姐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非要起那样的心思,苏家到底是留不得她的。” 佘嬷嬷回到自己马车上,许氏偏头看她:“若是方才你下去,你要如何跟她对峙呢?” 苏蘅想了想,她大概会质问司棋,为什么会恩将仇报为什么要觊觎唐允吧,然后呢,大概她便真的就成了司棋口中那样的恶人——虽然她的确别有用心,然而这世间,很多事,都是需要藏在表象之下,不管冰下水流多么湍急,冰面却是一片平和。 一如当年裴三郎死去那一天,粉饰太平的雪。 苏蘅点了点头:“我确实不如佘嬷嬷。” 许氏知道她明白了,便也不多说,只是有些疑惑:“我记得除了司琴以外,你最喜爱的便是那丫鬟了,怎么不声不响地便把她弃了呢?” “对了,”许氏想起一件事来:“当初你是怎么收的这丫鬟的呢?” 苏蘅偏头沉思,当年她并没有多大,从大觉寺回来的途中,见到那时候还只是名叫张二丫的司棋被她父亲提溜着,司棋的哭声太过凄切,苏蘅便停下来问缘由。 司棋的父亲是个赌徒酒鬼,喝了酒便要去赌钱,偏偏运气不佳,十赌九输,司棋有个姐姐,比她大了四五岁,当年便是被司棋父亲输了银钱便拿了她抵债,被卖到了腌臜之地,没几年便去了,而今又轮到司棋了。 既然遇着了,苏蘅看着不忍便询问了身价银——最后找了中人花了双倍的银钱将司棋买下,司棋父亲许是尝到了甜头,后来几次想要来苏家要银钱,偏偏苏家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他讹的人家,来的次数多了,索性便让人将他送了官,就算司棋是他的女儿,当初他卖人的时候便已经与他没了干系,苏蘅虽只是一介女流,但苏家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岂能被这样的人讹诈,将他送了牢狱,之后便消停了几年,不过他出来之后他那几个儿子也渐渐长大了,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学了个齐全,司棋那些银钱或许能让他们安生一些,但是也不会太久。 司棋若是懂得其中厉害的话,最好趁着她的家人看在银钱的份上没有怎么防备她的时候趁早找好出路,怕就怕司棋想不到也逃不开她的家庭。 她当年因为苏蘅插手,得以改变命运,而今那命运迟了几年,只怕最终还会是司棋的归宿。 只是如苏蘅所说的那样,司棋以后是好是坏,都跟苏蘅没有关系了,她的确居心不良,可是她也给过司棋机会,是司棋自己不要——而今她闹出这一出,只怕她的家人对她会起了防备之心,司棋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苏蘅不愿意把上辈子自己被司棋出卖背叛的事说出来,只能点到即止:“司棋想给唐二郎做妾。” 许氏对于她突然改变了对唐允的称呼似乎有些讶异:“你跟唐二郎闹别扭了?怎么突然之间变得似乎有些生疏?” 苏蘅摇了摇头,看了许氏一眼:“母亲……及笄之后,唐家回来我们家提亲。” 许氏这下更讶异了:“你们……” 末了她又点头:“也好。” 苏蘅见许氏并没有什么反对的举动,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想起薛牧青之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介意:“母亲,当初明心禅师到底是说了我什么?” “倒也没什么,”许氏摩挲着苏蘅的头发:“只是说你及笄之前不宜离开澄州,对你身子不好罢了。” “还有就是……”许氏顿了顿:“他说你命中不宜早议婚姻,这事唐家也是知道的,故而虽然两家自有默契,但是我们本也没想到唐家会这么早提亲,我们本以为至少也要在你十七岁之后。” 许氏叹口气:“何况你离了我们这么些年,我们还想多留你几年呢……” 苏蘅有些担忧:“那唐家来提亲,你们不会拒绝吧?” 上辈子十七岁的时候……她对薛牧青一见倾心,执着地要嫁薛牧青,这辈子,她想要嫁给唐允,可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 许氏有些许的失落:“阿蘅你还没回京,我们还没多跟你相处呢。”许氏看她的神色,仿佛在说“女大不中留”。 苏蘅顺势倒在许氏怀中撒娇了一番,许氏点了点她鼻子:“好了,听你的。” 想了想许氏又有些不放心:“临走之前,我还是应该问一问明心禅师的意思。” 苏蘅心说明心跟薛牧青早就勾结在了一处,许氏去问他的话恐怕明心会使绊子,便摇了摇头:“禅师前些日子不是说了要参禅吗,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更何况,我们两家有意结亲的事,明心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一直也没说什么只怕这婚事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去问只怕也是多此一举,”苏蘅想了想:“何况,我们接的帖子都道了临行前一天,也没工夫过去。禅师是得道高僧,还是不要拿我们这种红尘中的俗事去打扰他了。” 许氏沉吟了一会,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苏蘅旁敲侧击,从许氏口中并没有问出什么秘密来,许氏对于她跟唐允的婚事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苏蘅觉得,自己可能是又被薛牧青忽悠了。 回到庄子上,苏蘅便去找了魏九郎。 她没让司琴跟着,只带了沐风与临风,到了魏九郎的院子,见魏九郎手中拿着书册,在低头思索着什么,因为有求于人,苏蘅便改了平日里对他的称呼:“九哥。” 魏九郎没动,仿佛没有听到苏蘅在叫她一般,苏蘅想了想:“表哥?” 魏九郎还是没有动,甚至连个抬眼的动作都没给苏蘅。 苏蘅便怒了:“魏、九、郎!” 魏九郎放下手上的书册,摇了摇头,叹道:“要不你多叫一声九哥来听听?我也不挑,表哥也勉强可以入耳。” 他作出一副不满的样子:“也没见过谁家妹子这般厚此薄彼的,见着唐二你叫他‘允哥哥’,我可是你表哥,你却只‘魏九郎魏九郎’的叫,不如你唤一声‘凛哥哥’来听听?” “魏凛!”苏蘅直呼其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傅家的容堇表姐约我明日去莲心院赏花为我饯别,说好了不带长辈的……” 苏蘅一脸的惋惜:“本来我还想着,我一人出门不方便,想找个人护着呢。” “找什么人啊,”魏九郎连忙道:“我去护送你们啊。” 苏蘅看着他笑,别人都说魏九郎来澄州,是因为手足亲厚——可他自己明明有亲妹子,何必跑到澄州来讨好苏蘅? 苏蘅为什么敢一直使唤他做事,就是因为这些年里,她不知给魏九郎当了多少次挡箭牌了,明明他来澄州,是为了找机会见傅家三小姐傅容堇——也即魏九郎后来的妻子,苏蘅未来的表嫂。 虽然表哥表姐相称,然而傅容堇与魏九郎其实却是没什么关系的,不在中表不婚的禁忌里,不像苏蘅跟魏九郎这样的,说起来其实苏蘅跟傅容堇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苏蘅是女子,同在澄州,两家又有那么一点羁绊在,所以成了手帕交而已。 其实苏蘅也不知道魏九郎对傅容堇到底是哪来的如此执着,听说当初是在许家侯府那边见过一次,之后魏九郎就对傅容堇上了心,那时候他才多大啊……苏蘅不悟鄙夷地想。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魏九郎得偿所愿,对苏蘅便也十分的爽快,苏蘅拿了个帕子扔给他:“帮我找找十二年前左右,有没有人丢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儿,这帕子是当初那女孩儿身上带着的。” 却是司琴藏在箱底的东西,苏蘅让魏九郎看了一眼,便又收了回去,她怕万一司琴要找。 魏九郎一脸的为难:“就这点儿线索,你让我如何帮你,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是我表哥啊,我不看得起你还能看得起谁?”苏蘅嗤之以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帮太子表哥做事,来澄州除了看容堇表姐顺道看我之外,还有其他的正事?” 魏九郎没有回答,苏蘅想了想又道:“我也知道线索太少,你慢慢找没事……三年,你尽力帮我找,若是实在找不到的话,你便帮我寻一户老实可靠的人家……” 若实在无法找到司琴的父母,哪怕是虚假的,她也想要给司琴一个家。 ☆、第057章 不愿意 永嘉二十六年三月,殿试放榜的日子,苏蘅原不打算去看的,毕竟想起自己当年做了什么样的蠢事,而今就算自己不再犯,难免也怕触景伤情,到时候只怕是要揪着过去的自己骂。 奈何许家十一郎今年也榜上有名,许家姐妹下了帖子邀请一众姐妹,表姐妹们都去了,苏蘅总不好驳了她们面子,便也带了人前去捧场。 高楼之上,许家早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位子,许十一会试放榜时得了个探花的名头,而今殿试,想来不出什么意外名次不会降下,因此也难怪许家如此看重,毕竟许家是以武发家的,本朝立国之后,许家担了个外戚的名头隐退,子孙弃武从文,这么多辈之后,好不容易出了个会读书科举出仕的子孙,能不重视吗? 当然,三年一度的科举,看新科进士游街,本也是京城中颇受女子喜爱的盛事,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而已,苏蘅倒也不会因为自己多了上辈子的经历便对此说些什么——毕竟,上辈子她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而且,她还曾经因为自己能够得偿所愿而引以为傲——虽然而今想来,那些事恍若隔世。 那个曾经为了一个好看皮囊便如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的苏蘅,终究是死去了,而今活着的,只是她而已,她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她现在是唐允的未婚妻,只等着今年过了生辰便嫁到唐家,从此之后,那些前尘旧事,便再也与她无关,她终于可以不再赴前尘。 苏蘅看着她几个表姐表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很老了,那样曾经无所顾忌的日子,离她也很远很远了。 许家八姑娘悄声和傅容堇的堂姐傅二姑娘议论今年会是谁能拔得头筹,苏蘅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薛牧青的名,毕竟,会试时他便拔得了头筹,殿试若是无意外的话,他或许依旧还会是状元,当然,不管他如何,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许八姑娘在一旁惋惜道:“可惜这人不是薛家嫡支所出。” 若是薛家嫡支的话,与苏蘅或者傅二姑娘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上辈子虽然没有这么一出,但是苏蘅想想也能猜到,当初她执意嫁给薛牧青,别人是有多意外。 不多时,便有许家的下人过来回话,说殿试已经放榜,苏蘅听了一耳,果然状元依旧是薛牧青,许十一却是从探花变成了榜眼,至于探花,原本应该是会试二甲第二那一个,名不见经传,二甲传胪是原本会试的榜眼,原本会试的二甲传胪则是落了一个名次。 既然放了榜,那待会便是众人喜闻乐见的新科进士骑马游街了。 苏蘅对此没什么兴致,任由其他人占据了好位置,自己打算坐着等事情结束了便回去,也算是尽了姐妹情谊,偏偏许家十姑娘和魏九郎的妹妹魏冰一直招呼她过去。 苏姑娘盛情难却,只好过去看了一眼。 薛牧青的模样跟苏蘅记忆中的并没什么两样,还是一样惹来众人议论与追捧,只不过而今苏蘅再看到他,已经能够心如止水,听到许八姑娘口中念叨薛牧青长得好看,苏蘅摇了摇头,不过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当然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淡笑道:“比旻表哥差得远了。” 许家男女是分开排序的,许十一名许旻,是许家九姑娘的胞兄,听得苏蘅这样说,许九姑娘倒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本来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敢跟苏蘅搭话的她,便凑到苏蘅身边跟苏蘅轻声夸耀自己的兄长。 苏蘅含笑听着,她跟许九不熟,之前她们甚少见面,苏蘅及笄之后才回的京城,许九则是去年才回来的,之前一直跟着其父在楚州外任—— 苏蘅突然有些呆愣住——这辈子,许多事情似乎变得很不一样。 许九的父亲是当今皇后的孪生弟弟,可苏蘅记得他上辈子可没这么……上进,虽是亲戚,论辈分她得叫其一声小舅舅,然而苏蘅是不喜他的,因为他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上辈子这个小舅舅过的日子,真的能用“醉生梦死”来形容,他的妻子,也即十一和许九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他,跟他和离了。 苏蘅看向下边的许十一……上辈子的许十一,也未曾有过今日这样的风光,上辈子其父母和离之后,许十一无人管束,近墨者黑最后成了跟许家小舅舅一样的纨绔,别说考出功名来,上辈子许十一能识得几个字,苏蘅都是怀疑的。 当初因为薛牧青的关系,今年的新科进士都算是薛牧青的同年,苏蘅在给淼淼办百日的时候,那些请柬都是经过她的手,她也问过薛牧青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上辈子,许十一连科举都没有参加,自然不会是什么榜眼,上辈子的榜眼是而今二甲第二那一个三十多快四十岁才中了进士的人,探花则是而今的二甲传胪——没有许家的榜眼,也没有下边的那个什么姓邵的来自交州的探花。 至于许九……苏蘅刚刚才想起来,她原本并没有这样一个表妹的,因为许九在五岁时落水死了,正是因为她的死,导致了许家小舅舅和舅母杜氏的和离……而且,从她的所知里,许九以前……是个傻子,据说是杜氏生产时早产与难产有关。 无论如何,似乎都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许九。然而许九居然活着,而且不是傻子,许十一不是纨绔而是成了榜眼,许家小舅舅不再是苏蘅印象中的模样,反而似乎是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与小舅母夫妻和乐。 第42节 苏蘅觉得有些意外且又恐惧,随即又释然,想想自己这辈子也变了,别人有什么变化也是有可能的,甚至于有没有可能,因为许家因为许九这个变数,导致了她而今的变化呢。 看许九的样子,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苏蘅试探地问了许九一些许家的事情,见她没什么异样,便也将此事揭过了——无论如何,许家的这些改变都是好事,许十一堪用,太子那边也算多了一个助力。 苏蘅的目光扫过下方的薛牧青,薛牧青似有所感,抬头往这边看了许久,虽然有东西隔着,知道他看不到,苏蘅还是退后了几步。 尔后方才想起,那一年薛牧青高中,她也是在这楼上。她不知道薛牧青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她想起当初在塔林中薛牧青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生出一丝隐忧来——薛牧青不像是轻易便放弃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拖着她那么多年却不肯和离,而今两人虽再无干系,然而苏蘅实在是信不过薛牧青的品性。 她怕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琼林宴饮,苏会还是如往年一般前去,只是这一次,苏蘅没有缠着他让他去帮自己求那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姻缘。 苏会回来时,唤了苏蘅前去,苏蘅想了想,带上了佘嬷嬷。 苏会见着她,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她:“阿蘅,你可认识新科状元?” “薛牧青?”苏蘅皱眉,从苏会口中听到薛牧青的消息,总是让她有些心惊肉跳,毕竟上辈子,苏会着实是太过于偏袒薛牧青了,而今哪怕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可是苏蘅还是不能安心:“祖父,他怎么了?” 苏会看着她:“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他的?” 苏蘅沉默了一会:“祖父,为何提起他来?” 苏会只是问她:“阿蘅,你对此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苏蘅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法,不相干的人而已,毕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想了想,她又道:“祖父,是不是他说了什么?您千万不要信,阿蘅是一心想要嫁唐二郎的,断断不会做任何有辱自己声名的事。” “阿蘅我是信你的,”苏会沉吟了一下:“今日宴饮,陛下随口问起一甲三人可曾婚配,那新科状元便说倾慕于你,想要求娶——” 苏蘅有些紧张:“那祖父你没答应吧?” 苏会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陛下又不是不知我们家跟唐家早有婚约,不会做这等乱点鸳鸯谱之事,先是搪塞过去了,偏偏那人不肯放弃,后来陛下把事情推给我的时候,我便言明了你早已婚配——只是看那薛状元的神色不太对劲,让我觉得不放心,怕自己有什么疏漏,故而问问你罢了。”苏蘅和唐允的婚事,因为有明心不可早议婚姻的话在,两家并没有广而告之,但是陛下那边的确是知道的。 苏蘅有些怒不打一处来,这种事情,若是成了,或许算是一场佳话,可是若是不成,那可就是一场笑话了,薛牧青倒没什么,新科状元,才子吗,成与不成别人也只当是一场风流韵事,可苏蘅是女子,苏家的女儿,苏会的孙女,唐允的未婚妻——她的名声,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苏唐两家的,薛牧青闹出这么一出,有心人若是编排一下,苏蘅便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有诸多的不公平,已有婚约的女子,婚前闹出这样的事,别人难免会对她指手画脚,未来婆家对此只怕也是会介意的,就算是没有过婚约的女子,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苏蘅虽然相信唐家不会如此便轻信,可本来她可以清清白白嫁给唐允,而今却偏有人要往上边添一抹颜色,她不愿意。 曾经她不在乎名声,为了嫁薛牧青连女子的矜持都不要了主动求赐婚,可而今的她在乎,她为了嫁给唐允,许多上辈子不会在意的事情,这辈子她都小心不再犯,就是怕会影响了自己的声名,她怕自己配不上唐允的深情,所以不允许自己行为有差,偏偏眼看着她过几个月便要嫁给唐允,薛牧青却来了这一出,这人简直是生来克她的。 “祖父推拒的极是,我们苏家绝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毁了婚约之事的,”苏蘅先是往自家扣了一顶高帽子,随后又向苏会表明了自己的心思:“祖父想来也是知道的,阿蘅是非唐允不嫁的。” 想了想,觉得趁机抹黑一下薛牧青也未尝不可:“何况此人想来只是为了攀高枝而已,若阿蘅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想来是不会想要求娶的。” “若是以后这人来寻祖父,说什么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之类的话,祖父可千万别信,”苏蘅面上带了淡淡的嘲讽:“若真是有心报答,怎么会想出这等毁了恩人名声之事?我看这不是报恩是报仇吧。” 苏会想了想:“阿蘅,你将当初你们相识的经过与我说一说,我也好知道之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蘅一脸的为难状:“这些事,阿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让佘嬷嬷告诉祖父吧。” 苏蘅跟佘嬷嬷示意了一下:“佘嬷嬷,把你记得的事都告诉祖父,救人和塔林之中的事一起说了。” 见佘嬷嬷点头,苏蘅便跟苏会告辞,有些事,全都是她一个人来说的话,只怕是会让人疑心她带了偏见,多了佘嬷嬷的佐证,想来苏会对薛牧青疑虑会加深一些,她要让苏会先入为主的觉得,薛牧青这人品行不行,要娶她是别有所图。 末了,苏蘅又发誓道:“阿蘅保证,自己做事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任何有损自己名声有损苏家名声之事,祖父切不可被外人挑拨,伤了你我祖孙之情。” “薛牧青这人,阿蘅是绝对不会嫁的,”苏蘅郑重其事:“若是要我嫁薛牧青这等卑鄙小人的话,阿蘅宁愿一死,也好过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第058章 你会死 苏蘅和唐允的婚期原本两家说定的是在九月,一开始的打算是苏蘅生辰前后才开始昭告众人,奈何因为薛牧青生生插了一杠,闹得大家都知道苏家跟唐家有意结亲,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两家不必再藏着掖着,商议了一下,干脆不要再拖延下去,尽快将所需的礼仪过一遍,把婚期提前到了六月下旬。 过了六月十九,苏蘅年满十八,唐允也已经加冠,要不是苏家碍于明心那句“不宜早议婚姻”,只怕苏蘅及笄之后,两家便已经是亲家了。 在三个月内将六礼完成,的确是有些太赶了,好在两家交好,什么事商量着也不会出什么纰漏,苏家这边,虽说明心说苏蘅不能早议婚姻,可也不妨碍苏家这些年一直在为苏蘅准备嫁妆,那些苏蘅不能跟家人团聚的年里,许氏把不能时常见到自己女儿的遗憾通通化作了为女儿置备嫁妆的心情之中,苏元朗这十年外任之地又是富庶之地,许氏早已经将嫁妆置备齐全,就算婚期提前了几个月,许氏也完全不怵。 三年之约将至,魏九郎依旧没能找到司琴的亲人,苏蘅有些失望却也明白这是意料之中,毕竟司琴身上的线索实在是太少,当初她身上的衣物又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一块一角绣着“玉”字的手帕,除了她大概的年岁,十几年后突然想要找,却也是毫无头绪。 为今之计,只能按着当初另一个想法行事了。 苏蘅跟着魏九郎出了京城,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司琴,只是带上了她回京之后从苏家家生子里边提上来的几个丫鬟,这几个丫鬟无论年岁,苏蘅取名全部是以“云”字开头,反正她不会嫁薛牧青,也就无所谓丫鬟的名与薛家下一辈的名是否是重了——虽然苏蘅的确是故意的。 魏九郎找的那两人被安置在魏家京郊的庄子上,苏蘅见着那两人的时候,觉得魏九郎挑人倒也是有数的,那中年男子倒是没什么,那中年女子乍一看之下,与司琴倒是有几分相似。 若是这样的话,或许能瞒过司琴,为了安心,苏蘅又问了旁人那两人品性如何,知道他二人老实,苏蘅还是免不了要敲打一番。她是想给司琴找一个家,可不是给司琴找两个祖宗来着的。若是这两人不可靠的话,苏蘅还是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与那两人约定了“相认”的日子,苏蘅便带着丫鬟回城,魏九郎还有其他的事要办,苏蘅便没让他护送,反正她身边的人总是不少,总不可能会出事——偏偏,还真的出了事。苏蘅掀开帘子一角,看着策马拦住他们去路的薛牧青,只能暗道倒霉,这人简直是阴魂不散,琼林宴之后他几次想上苏家,被苏蘅安排在门房里的人给拦下了,从没让他有机会进过苏家的门,至于苏会那边,听闻他也求见过几次,只是因苏蘅和佘嬷嬷的话,苏会先入为主的觉得薛牧青别有所图,便也没让他得逞。 这人不知道盯着苏家多久,自己难得出一次门,便被他拦住了路,要说是巧合,苏蘅还真的是不信。是她低估了薛牧青的执着了,虽然她始终不明白,薛牧青这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想想他近来所做之事,苏蘅对于不能嫁给薛牧青的心思,倒是越发坚定起来。 求赐婚这事,薛牧青是兵行险招了,这事情,苏蘅做得,薛牧青未必做得。 苏蘅的身份摆在那里,苏家求赐婚,哪怕别人知道是苏蘅看上了薛牧青,至多说她任性不矜持,其余太难听的话,却是没有的,可是薛牧青不一样,就算他是新科状元,可薛父只是一个举子而已,薛家跟苏家的家世差了太多,就算薛牧青以后或许前程似锦,可是而今他也算不上功名就,他想要求娶苏蘅那叫不自量力意图攀附,肯定是被人看不起的——且看因为求赐婚之事让陛下对他生出了不喜,原本状元指官之时,往往比同年高出一个品阶,可这一次薛牧青却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顺利,他的官职比不上今年的榜眼和探花,至多与其他进士差不多。 苏蘅原以为,这样的话薛牧青或许会消停一些,没想到他挂了个闲职之后,倒是变本加厉起来,居然胆敢跟踪她。 薛牧青得罪了苏家,无论是苏家不计较还是苏家忌惮着被人拿捏了把柄不好计较,薛牧青也不会太好过,然而看着薛牧青面色还好,人还敢走到她面前,苏蘅有些懊悔苏家没有对他下手了。 只是朝堂上的事,她也不好让苏会因为她而破例,万一害了苏会怎么办。 “阿蘅,”薛牧青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你我好好谈谈。” 苏蘅冷冷一笑,放下了帘子,急性子的云屏已经是按捺不住:“放肆,哪来的登徒子!” 薛牧青没有理会云屏:“阿蘅,你知道的,我不愿意逼迫你——” “可我若是真想做什么的话——”薛牧青压低的声音:“毕竟——” 毕竟,他俩曾成婚数年——苏蘅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威胁:他不只是了解苏蘅的性子,他还了解苏蘅的身子,若是他有心想做什么的话,苏蘅根本无从辩驳,因为他“随口”说的都是对的,到时候,就算苏蘅问心无愧,也防不住别人想入非非质疑她跟薛牧青真的有过什么私情。 苏蘅忍不住骂道:“卑鄙无耻!” “卑鄙也罢,无耻也好,阿蘅我不想做这些令你生厌的事,”薛牧青继续道:“可你总要被我一个辩白的机会。” 苏蘅知道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太久,再僵持下去,只怕是惹来别人围观,又怕薛牧青真的不管不顾,憋着气让人把马车驾到一边,寻了一处亭子,让丫鬟们不远不近地跟着,防止薛牧青万一想要动手动脚她们能及时阻止,但是又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好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苏蘅犹自带着怒气:“但我奉劝你一句,别想着威胁我,你要是真的毁了我名声,到时候我不介意跟你鱼死网破。” “阿蘅,你放心,我有分寸,”苏蘅听着他的话,嗤之以鼻,有分寸?有分寸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于她? 薛牧青顿了顿:“阿蘅,你真的要嫁给唐允吗?” “是不是与你何干?”苏蘅冷笑:“还是你想说你不许?试问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要嫁谁?你以为你是谁?” “阿蘅,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诸多误解,可你不要因为想要跟我赌气便拿自己终身来开玩笑,”薛牧青想要进前一步,被苏蘅的眼睛瞪了回去,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阿蘅,你要我如何改都行,你千万不能胡来。” “我胡来?我赌气?”苏蘅嗤笑出声:“薛牧青,我还是那句话,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薛牧青愣了愣:“我是你的夫——” “薛状元慎言!”苏蘅打断他的话:“我自有婚配,你还是少攀扯为妙——明知道我有未婚的夫婿,还是执意要纠缠,薛状元这人品,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只是就算你有心,我却也不愿意屈就于你,还请薛状元自重些才是!” “若无事,便就此别过,”苏蘅起身:“而今各自嫁娶,还请你不要再一味生事,就算这世间只剩下了你一个,我也不会嫁你的,你还是死了心吧。” “唐允就那么好?”薛牧青有些忍不住:“你就一定要嫁给他?” “对啊,他很好,他什么都好,”苏蘅点头,看向薛牧青:“我非他不嫁。” “可你只是为了避开我而已,”薛牧青笃定道:“你对他,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 “笑话,这世间婚姻,从来看的都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什么情情爱爱的,你一个外人跟我说起这些,不觉得自己轻佻且过分吗?”苏蘅冷笑:“何况,你凭什么觉得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我跟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跟他之间的情谊,岂是你一个外人能置喙的?” “阿蘅,你不要任意妄为,”薛牧青稳了稳心神:“你执意要嫁唐允的话,会害了你害了他的。” “事到如今,你还来恐吓我?”苏蘅冷笑:“什么叫我会害了他?薛牧青,你以为你吓一吓我,我就会如你所愿,毁了婚约嫁你吗?你觉得我是疯子吗?放着唐允不要选你?” “阿蘅,你嫁给他的话……”薛牧青低头:“我想让你活着。” “你是想说,我嫁给唐允会死吗?”苏蘅神情越发的鄙夷:“你以为这无稽之谈我会信?” “我嫁给唐允会如何我不知道,”苏蘅顿了顿:“但是我嫁给你的话,我一定会死的。” “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苏蘅摇头:“这一次,我想活着,所以我一定不会嫁给你。” “你也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说过,既然大家都记得前尘,那么有些事就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苏蘅叹气:“有些事我不愿提起并不代表我不介意,薛牧青,你自以为重来一遍便什么事都可以不在乎,可我又不是不记事的,非要我提醒你,令堂当年做了什么吗?” “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还想着让我去面对于我而言、有杀子之仇的人,”苏蘅冷笑:“薛牧青,你心肠果然是够硬。” “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忧,”薛牧青连忙道:“有我——” “有你才是最大的问题吧,”苏蘅摇头:“你不必再想着法子劝我了,薛家就是个火坑,我不愿意往下跳,你无论怎么逼迫都是没用的,还是说,你真的想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你我之间,隔阂太深不可能平息,我见着你便不自觉动怒,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苏蘅声音有些凄凉,想起唐允来,又柔和下来:“可是他不一样,我面对他不会易躁易怒,跟他在一起,我能心平气和,我不想成为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这些,都是你不能给我的,可他能够给。” “你便死了心吧,”苏蘅转身要走:“若你真的对我有过真心,你便放过我吧。” “如果我说,你嫁给唐允,你会死的,”薛牧青的声音凄凉:“你要怎么办?” “那么,死了便死了吧,”苏蘅摇头:“不劳你挂心。” “可……如果你执意要嫁给唐允,唐允会死呢?” 苏蘅回头看他:“你少在我跟前危言耸听,你是想说我是祸害吗,嫁给谁便要害死谁?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怕吗?” “你自然不是……祸害,”薛牧青抿了抿嘴:“就算你真的是……那我也情愿被你祸害。反正你恨我,那你便来祸害我吧,我不介意。” ☆、第059章 那么巧 苏蘅回去之后,把自己遇到薛牧青的事跟司琴抱怨了一通,司琴不疑有他,反过来安慰了苏蘅,苏蘅一半是真的有气一半是做戏,便表示自己这些日子不会再出门了,免得又遇到了让她心烦的人。 不过苏蘅倒也不会因为这样便闲了下来,虽然不能出去,但是与许家、魏家的表姐妹们还是会下帖子往来,或者今日想尝尝这家的点心,明日想试试那家的酒,要不就是其他的小玩意儿,苏蘅自己“不能”出门,那便只能让身边的人出去做,作为她最信任的司琴,自然是当仁不让。 虽然她想做的事是为了司琴好,可是毕竟骗了司琴,苏蘅心中难免有些心虚,所以不敢亲眼见到他们“相认”的场景,问过跟着司琴一道出去的人,知道他们渐渐相识,司琴本就是平和的性子,跟任何人都能合得来,那两人又是有心讨好和亲近,就等个时机让他们捅破那层纸,然后“亲人”团聚了。 其实苏蘅也不愿意骗司琴,只是十几年过去,想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司琴的亲人实在是太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寻的话……要么可能他们已经不在人世,要么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找回这个女儿…… 毕竟,有司棋的例子摆在那里,这世道对女子总是颇不公平,像张家那样的人家,卖了一个女儿害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再卖一个,或许根本就没把女儿当人看只是当成了可以来钱的货物罢了——其实苏蘅也有些害怕,若是司琴的亲人是像司棋父亲那样的人怎么办,她总不能真的让司琴认下了那样的亲人,然后以后司琴就被那些人纠缠着不放,恨不得从司琴身上吸下血来——可是那是司琴的亲人不让他们相认的话也未免过意不去。 如今司琴的亲人杳无踪迹,苏蘅反倒安心了些——横竖那两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她手中,量他们也不敢队司琴不好,就当是给司琴找两个仆人伺候司琴好了,如果他们想摆出“父母”的谱欺负司琴的话,苏蘅也绝不会饶过他们的。 她始终记得上辈子司琴的心愿,原以为这辈子能够帮司琴达成,结果最后却也只是给司琴一个虚假的“家”,苏蘅也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以为司琴即将与“亲人”相认,一场接连不断的暴雨却打断了苏蘅和魏九郎的计划。 苏蘅看着这莫名其妙下起来还不停的雨有些忧心——上辈子这时候,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雨。 正因为如此,苏蘅对此事毫无防备,若是以前发生过,她肯定会事先知会苏会一声告诉他这场雨会带来什么后果让苏会早做准备,然而而今苏蘅却是有些猝不及防的。 每日里雨下个不停,苏会却并没有闲下来,每日冒雨入宫与陛下和其他大臣商议,这雨来得诡异,只怕会酿成灾祸,到时候洪水肆虐,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不得不防。 第43节 除了这些以外,苏蘅还有别的担忧——每有天灾*,总有人会把罪责推到天子头上,有时候不得已,天子便只能顺应“天意”下罪己诏——当今陛下下罪己诏与否苏蘅不关心,苏蘅只怕有心人故意往太子身上扯,毕竟储君也是君,苏蘅怕有人借机生事。 再有便是唐允了。 唐允此刻还在澄州,本来就是这几日要启程回京,京城在澄江上游,京城离澄州又不算太远——苏蘅担忧这场雨只怕是会让澄江水位上涨,担忧会波及澄州——若是唐允走水路回京的话……苏蘅不敢往下想。 不知为何,苏蘅突然想起了薛牧青之前那些话。 摇头将那些晦气的话从脑海中甩掉,然而心中却实在是难以安定下来。 司琴见她似乎有些头痛,过来给苏蘅按了按额角,又见苏蘅始终盯着外边的雨,安慰到:“小姐且宽心,唐家少爷会平安无事的。” 苏蘅叹了叹气,没有接话,又想起司琴的事来:“雨下了这么些天,司琴你也没办法出去。”本来相认之事已经差不多可以定下来,偏偏这场大雨一来,便也只能生生打住。 司琴放在苏蘅额角的手顿了顿,苏蘅察觉到了:“司琴你怎么了?” 司琴避开苏蘅的目光:“无事。” “你分明便是有心事的模样,”苏蘅看着她:“司琴,有什么事你不能与我说呢?” 司琴顿了顿:“其实……奴婢知道……那两人只怕是小姐找来的。” 苏蘅愣了愣,没想到司琴早就看穿了,事已至此,再隐瞒便也没什么意义,苏蘅无奈地叹气:“司琴,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一开始,奴婢隐隐约约猜到这两人可能是奴婢的亲人,只是奴婢明白,这世间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那么多幸运,便多想了些,旁敲侧击了一番,便明白不是巧合了,”司琴神色有些不安:“小姐急着……将奴婢送走……可是担忧奴婢……像司棋那样……起了异心?” 苏蘅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 “奴婢虽然算起来也不是家生子,但奴婢自小在苏家长大,深知苏家的规矩,小姐且放心,奴婢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司琴发誓道:“奴婢可以将头发梳起——亦或者奴婢可以尽快嫁了人到时候以陪房的身份随小姐出嫁——” “你我自小便在一起,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跟司棋不一样,”苏蘅摇了摇头:“司琴,我做这些,无非是想帮你脱了奴籍不要嫁给奴仆小厮,而是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后生的子女也不必再去伺候人——你若是那样想我的话……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你也未免太冤枉我了。” 司琴低头:“是奴婢的罪过,奴婢以为小姐因为司棋的事,对奴婢起了疑心……误会了小姐……” “其实小姐的好意,奴婢也明白,”司琴叹了口气:“只是奴婢不愿意离开小姐身边,说句小姐可能会觉得奴婢不孝的话——且不说那两人不是奴婢的亲人……就算是真的,这么多年没有相处,他们在奴婢心中,甚至不及苏家这些姐妹们、不及翟嬷嬷一家更不及小姐。” “奴婢承认,奴婢的确有想过枣去找他们,然而并不是想相认,奴婢只是……不甘心而已,”司琴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奴婢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何被抛弃……如果他们过得不好,奴婢贴补他们些银钱就当做是还了生身之恩、若他们过得很好,奴婢也不会想要去认他们——他们抛弃了奴婢一次,焉知以后不会再抛弃一次?奴婢信不过他们,奴婢不敢赌也不想赌。” 苏蘅叹了口气:“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奴婢知道小姐对奴婢一向很好,此事也是想让奴婢过得更好,对此,奴婢铭感于心,”司琴抬头看向苏蘅:“只是对于奴婢而言,离开了苏家离开了小姐,奴婢便有些无所适从——小姐一心想让奴婢嫁得好,奴婢却一心只想嫁给奴仆……小姐或许会觉得奴婢没有志气……可对于奴婢而言,这样才是最安心的生活。” 苏蘅还是想要试着劝一劝她“司琴,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呢?你总要试着尝试另一种生活,而不是把自己局限于奴婢的身份,也许离开了苏家,你能过得更好呢?” “奴婢知道,小姐怕奴婢离开了苏家会吃苦,都做了什么,奴婢都知道,可奴婢不想小姐因为奴婢的事欠了人情又失了钱财,”司琴摇了摇头:“对于奴婢而言,没有比帮着小姐做事更快活的日子了,除非小姐是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不能用了,否则奴婢可不愿离开小姐的。” “罢了,便随你吧,”苏蘅知道自己劝服不了司琴,只能是妥协:“等雨停了之后,便把这事揭过吧。只是司琴,若你以后改了心思,随时说一声——” 司琴笑着摇头,没让苏蘅把话说下去。 这场雨下了整整七日才停下,京城内外,到处都有因这场雨而受灾的人,等外边平息了一些之后,苏蘅陪着自己将那两人送走,见司琴并没有什么后悔的心思,也只能是无奈地喟叹一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也不能干涉太多,即使司琴的选择与她想的背道而驰,她也只能尊重司琴的选择,反正她知道,司琴总不会像司棋那样对自己便是了。 外边乱糟糟的,她们也不能在外边多呆,让人护送着她们回去,途经唐家附近时,苏蘅让他们停下来,着人去打听唐允的消息,却见到一人咧咧跄跄地奔向唐家的正门所在,司琴看了一眼:“那不是长生吗?” 司琴记得长生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当初司琴打算嫁的人里,长生算是头一个——奇怪的是长生本该跟在唐允身边,缘何此刻她却是孤身一人回了京城,唐允呢? 苏蘅心中的不安实在是难以平息,让人去唐家应了门,虽然没有事先下帖子,但唐家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苏蘅是谁,虽然不明白她此刻上门是为了什么,往里边通传了一声,倒也没拦着苏蘅,便让她进去了。 她时常来唐家做客,对唐家也算是极为熟悉,根本没让人带路,苏蘅便知道往哪里走。 远远听见长生的声音传来,时断时续的:“谁知道……突然会下那么大的雨……我们无奈之下只好将船靠岸……二少爷失足落入水中……跳下去救他的、寻他的人……也都没能上来……雨一停小的便回来报讯……二少爷到底如何……小的也不敢断言。” 苏蘅走上前去,顾不上跟唐家的长辈行礼,只是匆忙问道:“二郎他怎么了?” 长生一直低着头:“雨太大,江水湍急,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能上来的,从岸边找去,也没什么踪迹——” 长生始终不肯把“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句话说出口,苏蘅却是听明白了,她只觉得胸腔之内有股莫名的气,胀得她难受异常,想再问个清楚透彻,却感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司琴红着眼守在她身侧,苏蘅想要起身,司琴连忙阻止她,苏蘅起不来,只能问司琴唐允的事后来怎么了。 听闻唐家和苏家都派了人出去找寻,苏蘅也还是放心不下,等她能动弹了,第一件事便是让司琴去找了把剑过来。 司琴一脸的担忧,没能从苏蘅这里知道苏蘅找兵器是要做什么,问过了许氏和苏会之后,得到他们首肯,这才把苏蘅要的东西给拿来了。 当然,因为怕苏蘅出事,苏蘅身边的人不免多了许多,她一举一动都有人防着,似乎是怕她想不开一般。 苏蘅让人抱着剑,出了门。 几番周折,问清了薛牧青的所在,苏蘅便带着人寻过去。 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即使是薛牧青这样的闲职都没办法再闲下去了,薛牧青乍见到苏蘅似乎是有些惊异和惊喜的:“阿蘅,你来寻我?” 苏蘅不等他继续乱说话,从丫鬟手中拔出剑指向薛牧青:“说,是不是你干的?” 薛牧青满脸惊愕:“阿蘅你在说什么?” 他看了看苏蘅手上的剑:“刀剑无眼,阿蘅你小心别伤着自己。” “什么叫如果我嫁他,他会死?”苏蘅的手有些颤抖:“你刚说完这句话不久,他便出了事,你敢说这和你无关?” “谁出了事?”薛牧青有些发愣,随即醒悟:“唐允?” 薛牧青面上的神色莫名:“唐允他怎么了?” “你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苏蘅满心的悲愤:“你前脚在我跟前诅咒他,他后脚便出了事,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你说,是不是你做的?” “唐允出了什么事?”薛牧青看了苏蘅一眼,见她没有要解答的意思,低下头,神情有些苦涩:“只因他出了事,你便对我拔剑相向?你对他就真的那般在乎?” “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跟我没有干系,”薛牧青摇了摇头:“阿蘅,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若这世间真有那么巧的事,那也许是天意吧。” “我不信神佛,更不信什么天意,我只知道你是不择手段之人,”苏蘅盯着薛牧青:“那么巧的事,不可能是天意,除非是人为。” “我说了,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有法子,”薛牧青一脸的无奈:“阿蘅,事已至此……你还是回头吧。” “这便是你的目的是吧?”苏蘅手抖得剑都拿不住,任由剑落到地上撞出声音来:“你以为这样的话,我便会屈从于你吗?你错了,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会嫁给他,就算是死,我跟你也不会有半点关系。” “他若活着,我嫁给他,他若死了,我给他陪葬,”苏蘅冷笑:“无论生死,我跟他都是夫妻,你别枉做小人了!” ☆、第060章 退亲事 苏蘅回到苏家,心中的气还未平定下来,苏会便着人来唤她去书房。 心中有些莫名,苏蘅犹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来人过去了。 一进到书房,看到地上跪着的那几个丫鬟——那几个因为她带了利器便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苏蘅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瞬。 是她大意了,她被唐允出事的消息以及对薛牧青不满让她不管不顾前去找薛牧青算账,甚至都忘了顾及身边的人——这几个丫鬟,苏会放到她身边是想保护她,以免她想不开会做错事,可是这几个人毕竟不是她身边的人,她们不会帮着她隐瞒她的所作所为。 而她今日的所为,实在是太过于出格了,她们不可能不告知苏会。 苏蘅刚想退出去,苏会已经发现了她:“阿蘅你进来。” 想避开已经是来不及,苏蘅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祖父,你找阿蘅是为了何事?” 苏会没有让那几个人退下,便指着她们问苏蘅:“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阿蘅不明白。”苏蘅不知道她们都跟苏会说了什么,自然不肯轻易招认,怕自己会不打自招,言多必失。 她从未考虑过把自己身上发生的离奇古怪之事告诉家人,一是因为这种事太过于怪异,非亲身经历,只怕谁都不敢信,二是她不敢赌,她怕她的家人又会和上辈子那般,站到了薛牧青那边。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把自己和薛牧青的关系告诉家人。 苏会盯着她:“你跟那薛状元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一事才相识的,也不是才相见过两三面而已。” 苏蘅听到“相见”“两三面”的字眼便感觉自己眼皮有些发跳,苏会连她上次在城外与薛牧青见过的事都知道——不算上殿试放榜那日,满打满算,算上这一次她去找薛牧青,她这辈子可不就只见过薛牧青三面吗。 苏蘅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苏会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苏蘅:“你跟他跟唐允之间,又到底有何牵扯?” 苏蘅抿嘴不答,苏会有些失望:“阿蘅,有什么事你要憋在心底,连亲人都不肯告知呢?” 苏蘅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如果薛牧青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上辈子她的家人真的有什么秘密瞒着她的话,那么重来一次,她相信她的家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她不愿意再走上辈子的老路,所以她不能说。 “我一早便说了薛牧青此人居心不良,”苏蘅还是决定抹黑薛牧青:“明明是救命之恶他却恩将仇报,见不得我好过便出言诅咒,阿蘅就是看不过他厌恶他而已,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祖父你若是怪阿蘅行事不顾后果丢了苏家的脸阿蘅这事也认了,可若是说阿蘅跟他有什么牵扯,阿蘅自认没有。”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诅咒陷害他人,这样的人祖父你千万不要信他,”苏蘅想起万一苏会若是见了薛牧青,势必会把明心牵扯近来,便给他提了个醒:“就算你们要见他,他说了什么你们也不要信,更不能信明心禅师的话,他们二人早就勾结在一处,想着便是怎么算计我怎么算计苏家。” “阿蘅!”苏会打断她的话:“慎言,明心这人……岂是你能非议的?” “他们算计的是我,我如何便不能非议了?”苏蘅有些不忿:“世人都被他欺瞒过去了,只有我看穿他真面目而已。” “祖父,你便信我这一次吧,”苏蘅祈求道:“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们……他们是想害死我害死——”那个“你”字,苏蘅到底是没能说的出口,她想起当初苏会死去时自己满心的无措,大山轰然倒塌于自己眼前一般的感觉,她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苏会看见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叹了口气:“罢了,阿蘅你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这事情,我们自有分寸。” 苏蘅拭了拭眼泪,还是依礼向苏会告辞,快走出去的时候,犹是有些不放心,回头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嫁给薛牧青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蘅便吩咐司琴收拾行李,唐允眼下出了事,她总不可能安然呆在京城,她要去找他,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可她不愿意在京城坐以待毙。 说来也巧,唐允这次出事的日子,恰好跟上辈子他离京的日子相差不远,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已经跟薛牧青定了亲,可这杯子跟她定亲的明明是唐允,为什么却又偏偏出了这种事呢? 说什么天意,苏蘅不愿意相信,她有某种预感,她知道唐允没有死,她要找到唐允,问是谁害了他——虽然她心中早有定数。 唐夫人来苏家的时候,苏蘅院内正有些乱糟糟的,苏蘅一心想要快些离京,她身边的人自然忙得焦头烂额,唐夫人倒也不嫌弃那些混乱,只是苏蘅见到她的时候,到底是藏不住心上的不安与愧疚。 唐夫人打量了她好半晌,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外边的事,阿蘅你都知道了?” 苏蘅有些不明所以:“外边的?什么事?” 唐夫人摇了摇头,出于涵养,那些话似乎不该从她口中传出,所以她避而不谈,想了想道:“阿蘅,你知道的,我自己没有女儿,便一直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一般,原以为你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以后成了婆媳,想来跟亲生的也是不差。可是阿蘅,外边那些流言说实话我一开始是不介意的,可我介意的是,你明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你却从未想过告诉我们一声……在你眼里,我们便该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吗?” 苏蘅低下头,不明白唐夫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话来。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早接到苏蘅眼神示意的司琴悄悄退出又回来了,苏蘅和唐夫人依然还处于这种尴尬得好似对峙一般的感觉里。 司琴到了苏蘅身边,悄悄附耳到道:“小姐……外边都传遍了……说小姐你命硬……还说唐家少爷便是……因为跟小姐定下了亲事……所以才出事的。还有……就是说你……跟那个薛状元……有些……有些……” 苏蘅身子僵住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来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止住了司琴继续说下去,她没想到不过是几日间,流言便乱传到了如此地步,她似乎也明白了唐夫人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外边传的那些事,都是些子虚乌有的无稽之谈罢了。” 苏蘅看向唐夫人:“文姨是看着阿蘅长大的,阿蘅是怎么样的人,文姨难道不知?” 唐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我们是知根知底,却原来并不是。或者说,我以前觉得自己了解你,现而今却是有些看不透了。” “若外边说的是真的,苏唐两家这亲事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定下,真要出事,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就这时候出了事?”苏蘅看着唐夫人,丝毫不怯:“这种事,如何信得?” “三年前定下的亲事,却是在最近才公之于众的,”唐夫人叹口气:“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而今想来,你及笄之前不能离开澄州、明心说你不宜早议婚姻……” 唐夫人没有说下去,毕竟就算是信了外边的流言,她也不可能对着苏蘅一个小姑娘口出恶言说出苏蘅命硬克夫之类的话来,可是她的意思,苏蘅却也的确是听懂了的。 “阿蘅,你是个好的,只可惜或许我们两家无缘,我家允儿无福消受罢了,”唐夫人红了眼眶:“你也不要恨文姨……文姨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但凡有一丝丝可能,文姨也不想幼子受这苦罪……文姨也知道,那些可能是流言,阿蘅你或许是无辜的……阿蘅你便体谅体谅文姨的爱子之心……你不要怪文姨……这事,是文姨的错,文姨愚昧不堪,文姨轻信了那些流言、信了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文姨也着实是没了法子……只能是病急乱投医了。” 苏蘅心中一片澄明:“文姨今日来苏家,不是为了见阿蘅……是来退亲的?” 第44节 唐夫人试了拭泪:“今日带了官媒过来,将庚帖退还了。” 顿了顿,她又道:“阿蘅你放心,对外,我们会说是唐家悔了婚约,与你无关。” 苏蘅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心想要嫁给唐允,即使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矢志不渝,为什么这般坚持,大概是若她不坚持的话,便觉得自己会掉落入前世那般的深渊中,她从不否认她想嫁唐允是想要自救,想要脱离上辈子的泥淖,可是偏偏不能如愿,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而唐家却也偏偏在这时候悔婚,不管唐家用什么样的借口,哪怕是唐家自污将悔婚的罪责一力扛下,也阻止不了外人对苏蘅命格的揣测,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恨不起唐夫人恨不起唐家,是她别有所图在先,是她愧对于唐允愧对于唐家,他们想要悔婚,于情于理,苏蘅都没有资格反驳什么。 “唐二哥他没有死,”苏蘅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眼下还是先找到他比较重要,要不要这桩婚约,至少要问过他本人的意思。”若是唐允也觉得他出事是因为她,若唐允也不要这桩婚事了,那苏蘅才能彻底放弃。 唐夫人一脸的歉意,把话说完了便不肯再在这里多呆下去:“阿蘅,我便先回去,家中眼下事多……” 苏蘅明白,这婚事取消只怕已经是成了定数无法更改,唐夫人来跟她说这些,并不是来征求她同意什么的,只怕是苏家也听到了那些流言,所以早已经收回了她的庚帖也将唐允的庚帖送还,她跟唐允的婚约只怕已经是不复存在,她想要说什么,想要挽留什么,可是却也始终无法说出口来,只能沉默着送唐夫人离开。 本来要成为她婆婆的人,对于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十分羞愧,根本不敢看苏蘅,近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蘅呆愣在原地,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想起这些年跟唐夫人的相处,她们曾经亲如母女,只可惜,到底是没有这缘分,上辈子因为唐允出走之事,唐夫人便迁怒于她好几年,而今唐夫人虽然因为主动退婚而心有愧疚,可若是她相信了唐允出事是因为苏蘅的话,只怕又会恨上了苏蘅吧。 “阿蘅——” 恍惚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苏蘅迷茫地回过头,发现却是薛牧青。 又看了看四周,才发觉自己无意之中走到了苏会的书房之外。 苏蘅心中蓦地一沉——苏会到底还是见了薛牧青,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又见薛牧青神色不复之前被自己一再拒绝时的颓唐,苏蘅便心知不好。 刚刚被唐家悔婚的不甘与遗憾,此刻都化作了满心的悲愤:“事到如今,你满意了是不是?” ☆、第061章 不信你 薛牧青负手站在原地,低下头:“阿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苏蘅顾不上什么礼仪顾不上这是在苏会书房外,伸出手指指向他:“你又在我跟前装无辜?毁了我名声让人误解我与你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让别人觉得我命硬克夫——好了,现在我的婚事没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唐家退了亲?”薛牧青有些意外:“这么快?” 在苏蘅眼里,薛牧青的神情便是十足的小人得志了:“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薛牧青愣了愣,叹气道:“阿蘅,你比谁都清楚,我什么都没做。” 苏蘅被噎住,随即笑了,笑得满心的悲呛:“好一个你什么都没做!对啊,你什么都没做,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去要去找你,是我自己把自己命硬的事说出去的,都是我活该,都怪我多管闲事当初没有任由你淹死在江中,你若是早死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薛牧青见不得她这般,上前几步,想要伸手握住她:“阿蘅,你别难过。” 跟在苏蘅身边的人将他俩隔开,苏蘅退后几步,依旧还是那副笑容:“难过?我难过什么啊?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不过是退个婚吗,这有什么?”苏蘅冷笑,一张口眼泪却又忍不住落下来:“有没有这婚约,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他若活着回来,不管怎样,我都会嫁他,他——” “他要是……死了,我便为他守一辈子,”苏蘅想起自己家人包括唐家的人都隐隐透出一种唐允似乎已经凶多吉少的感觉便觉得,心中便觉得十分无力:“反正你们不是都说了吗,他出事是我害的,他要不是跟我有婚约,便不会出事……既然是我的错,那自然由我来背负,若是一辈子都寻不到他,我便为他守一辈子寡,他若是找回来了……那我便以死谢罪下去陪他——” “阿蘅!”薛牧青有些焦急,但是苏蘅身边的人拦着他也无法近得苏蘅的身,他透过别人看向苏蘅:“我们不会由着你胡来的。” “你们?”苏蘅满脸的嘲讽:“你们是谁?” 虽然她早料到她的家人或许会“叛变”,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瞪着薛牧青半晌,眼睛里还带着泪,面上扯出十分难看的笑容:“薛牧青,恭喜你,又一次把我逼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你此刻是不是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呢?” “接下来是什么路数?”苏蘅别开脸:“唐家退了婚然后我便趁势嫁给你?” “这样不好吗?”薛牧青反问:“外边那些流言……你我成亲之后自然就会消失于无形,那些话自然而然便会破掉——” “那些话本就是无稽之谈,谁会信?”苏蘅想到唐家似乎是信了,脸色便沉了下来,对于对面的罪魁祸首本就没有好脸色此刻更是阴沉了三分:“说起来倒也奇怪,出了这样的事,此刻别人对我该是视我如洪水猛兽,避之而不及,你倒好,上赶着凑上来,怎么,你就不怕自己会出事吗?” “阿蘅你也说了那是无稽之谈,”薛牧青抿嘴:“自然是不可信的。” “可是这‘无稽之谈’最初可是出自你口的,而今你又说不可信了?”苏蘅冷笑:“当然不可信了,我从来就没有信过,我早说了,我不信什么天意,太多的巧合除非是人为,薛牧青,你可当真是……好啊。” “我也说过,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做不了那么多的事,阿蘅你未免太高估我了,”薛牧青低头,复又抬起看向她:“阿蘅你别多想,你只需知道我们不会害你便是——” “不会害我?”苏蘅这次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别人不知道薛牧青难道你还不知道?薛家什么情形你不是最清楚?饶是这样,我的家人要把我推入火坑,而你——恐怕是想拉着我跟你陪葬吧?” “父亲与母亲是自小的婚约,两人将要谈婚论嫁之际,父亲为了救母亲伤了右手毁了容貌,”薛牧青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事来,苏蘅没料到他突然转了话题,有些回不过神来,便听到薛牧青继续道:“因为这事,父亲这辈子都不可能涉足官场,一辈子身上举人的功名便到头了。” “那时候,外家他们便有意想要毁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婚约,然而母亲她不肯,无论是因为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出于恩情,她都不愿意放弃婚约改嫁他人,”薛牧青低头:“因为这样,母亲跟外家断绝了关系,执意嫁给了父亲。” 苏蘅真心实意地插嘴道:“真是可惜啊,她要是改嫁了别人多好,那样的话这世间或许就不会有你这个人了。” 薛牧青不理她一脸的遗憾,继续道:“婚后数年,他俩一无所出,先祖母也曾想过要为父亲纳妾,但父亲怜惜母亲为了他与家人断了往来,不愿负她故而没有答应,后来母亲因生我伤了身子,父亲也从未想过纳妾一事。” 对于上辈子这个自己几乎没见过的人,苏蘅不好反驳什么,虽然这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因为上辈子的缘故,苏蘅对薛父始终怀着对死人的敬意,而今听了这一遭,不由得便愈发的鄙夷起薛牧青来了:“比起令尊来,你真的是差远了。” “我知道,”薛牧青坦然承认,看了苏蘅身边的人一眼,到底是没把夏初晴的名说出来:“以前……的事,的确错在我,若我行事再小心一些,那些事……本不必发生。” 苏蘅嗤之以鼻:“你说了那么多,可跟眼下的事,有什么干系?” “先是因为执意要嫁父亲与家人决裂,后来又因为父亲不纳妾,外人对母亲有诸多揣测与劝诫,母亲便索性深居简出,与那些人断了往来,”薛牧青回了回神:“我知道外边有些流言说母亲她不好相处,阿蘅你对她可能也有些误解——” 苏蘅冷笑:“不好相处难道不是真的,还有,你觉得那是‘误解’?”苏蘅加重了“误解”两字的音调,嘲讽薛牧青颠倒黑白——当初对她满心不满的人是谁?当初生生害了她孩子的人又是谁?一句“误解”便想轻飘飘将前尘往事揭过? “母亲她其实是好相处的人,或许有些小性子与固执——”提起自家长辈的缺点,薛牧青的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她并不是不能被说通的……事实上,她很容易被人说服……当初……那个人之所以讨了她的好,不外乎是仗着救命之恩让母亲她感同身受罢了。” 苏蘅听他提起夏初晴,不由得又冷笑,想说什么,薛牧青抢先开了口:“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凭着这一点,母亲她一定会喜爱你的,阿蘅……你试试放下心结,试着跟她相处一下,也许事情会大不一样呢?” 苏蘅脸上的冷笑并没有收回:“薛牧青,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低声下气做小伏低讨好外人吗?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薛牧青似乎有些不明白苏蘅为什么总能把事情往坏处想:“阿蘅,你们两人性子本就相似——” “薛牧青,你这是在侮辱我吗?”苏蘅打断他的话:“我性子再怎么不好,我手上至少是干干净净的。” 看薛牧青的神色便知道他明白苏蘅话里的意思——那个因为薛老夫人而没了的孩子,到底是苏蘅过不去的坎,无论如何苏蘅都不可能心无芥蒂——薛牧青叹了口气:“阿蘅,来日方长,我不想逼你认同我,但我想事已至此,你总要给我、我们一个机会。” “有些事,既然没有发生,或许便永远都不可能再发生了,阿蘅你最后信我一次如何?”薛牧青发誓道:“我这辈子绝对不会纳妾,仅你一人,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苏蘅摇了摇头打断他:“这发誓若是有用的话,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发誓没什么意义,何况——不让我受委屈?” “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苏蘅简直要笑了,声音却是冷的:“要我嫁给你,便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薛牧青噎住,回过神来想把话说完,苏蘅没给他机会:“你凭什么笃定令堂跟我,能好好相处?” 薛牧青凝神道:“你我之事与他们的旧事相似,想来母亲她会感同身受——” “我没发觉我跟你的事与他们的事有什么相似之处,他们是情投意合,你跟我却是怨偶,”苏蘅想了想:“要说真有什么相似的话……也该是我跟唐二郎的事更相似吧?青梅竹马,突遭变故,若此刻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那才算是一段佳话,可歌可泣。” “她真要感同身受,也该是对我跟唐二郎的事感同身受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苏蘅嗤笑:“我若是嫁了你,跟她当年改嫁别人有什么区别?你怎么会觉得我跟她能好好相处呢?我跟她没半点相似的,看到我,难道她不会觉得我见异思迁吗?还是说……她会恨我选了一条跟她不一样的路,便因此来折磨我,想要向我还是向她自己证明,她选的路才是对的,我选的路是错的?” 薛牧青呆住,随即摇头道:“阿蘅你别胡思乱想,母亲她不是那样的人,她那样的性子,本来就容易受人蛊惑,她只是受人蒙蔽受人挑拨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 “若我不认识你,我大概会被你骗过的吧,”苏蘅摇了摇头:“可与上次一样,诚然你说的故事很是动听,但是抱歉,你这人我信不过。” “不是不能信也不是不敢信,我只是单纯的不信你而已,”苏蘅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这些故事,拿去哄骗其他人吧,或许真的有那么不怕死、那么傻的人愿意相信你的这些瞎话,那么我便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了,至于我——” 薛牧青声音悲凉:“阿蘅——” “我不愿你恨我,”他抬头看向苏蘅,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坚定:“可我更不愿你死。”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无稽之谈”,苏蘅不由得冷笑:“好,就算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二郎他是因我才出事的,我若不嫁你我便会死——” 苏蘅不理会身边人会是什么表情,她只盯着薛牧青:“那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那个人一定得是你?” 薛牧青的眼睛跟苏蘅对视着,苏蘅看不懂那双眼睛里到底在说什么,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我闲极无聊时,也曾把大觉寺所藏经书能看的都看过一遍,你这神色,倒是让我想起佛经上‘舍身饲虎’的典故来。” “而今世人视我只怕也如猛虎无异,避之而不及,你却偏偏要凑上来,你是不怕死呢还是你有所依仗?”苏蘅想起他跟明心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心中更是烦躁:“你若想成佛的话,你自出家便是,来寻我作甚?还是明心那个六根不净一心要给凡尘俗子拉媒保纤的老和尚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你要肉身布施方可?他那种人也能信?” “我不想成佛,我有欲念,”薛牧青面色变得微红,耳朵那里更是显眼,声音却是坚定了几分:“我不求佛只求你。” 苏蘅看到他面上的粉意先是愣了一下,虽然她没有慧根可是她记性好啊,且又不是不通人事,稍稍想一想便知道薛牧青到底为何突然脸红—— 原本想好的说辞、一大通的道理被这一搅乱,再说出来便十分不对了,苏蘅羞愤难当,愤然道:“就算你想肉身布施我还不愿呢!” 再待下去也是无意义,反正她说服不了薛牧青而此刻又太尴尬,就算可能听懂他俩机锋的佘嬷嬷没跟在身边,苏蘅此刻也呆不下去了,愤愤然带着人走了。 末了到底还是忍不住留了一句:“你我都知那些话都是假话罢了,说什么我嫁给你不会死——笑话,我嫁给你才会死才对,如果这世间我只有嫁你一途可走的话,我还是那句话,在嫁你和死之间,我情愿选择死,你若是逼我,我不介意让你承受我今日所受的这些流言。” ☆、第062章 终不见 原本打算去劝说苏会他们不要信薛牧青的话,然而想起前尘种种,苏蘅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说服他们。 想了想,反正之前已经让下人将东西收拾妥当,第二日趁着苏会苏元朗上朝,许氏她们在商议管家之事时,苏蘅便已经带着人出了门。 好在,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拦着她不让她出行。 让门房的人回头往里边传话,苏蘅回头看了一眼苏家的府邸,心下默默决定自己这一去,大概是不会再回京城了。 苏蘅低头沉思——好在,重来一次之后,她与家人的关系并不似以前那般亲近,经历过“上辈子”那些无可奈何,纵然她心中还是有她家人的位置,只是却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想来他们也是……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就算是死了,想来她的家人也不会忧心太过。 京城至澄州平日里是十几天的路程,而今就算苏蘅“归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到澄州找到唐允,只是大雨之后的场景,也容不得她快马而至。 佘嬷嬷一脸的愁容,她是不同意苏蘅去澄州的,撇开那些传的乱七八糟的流言不说,唐家已经跟苏家退了亲事,至少在明面上,苏蘅跟唐家跟唐允已经是没了关系,而此时苏蘅“上赶”着去澄州,对苏蘅的名声肯定是有影响的。 偏偏,她拗不过苏蘅。 苏蘅对佘嬷嬷和姚嬷嬷心中是有愧的——她注定成不了娴静淑雅的女子,佘嬷嬷和姚嬷嬷一世英名大概是毁在了她这里了,好在,她们二人年事已高,只怕也不会再寻主家,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她二人奉老了。 不过……苏蘅轻轻一叹,只怕到时候她们未必还愿意跟着她,毕竟,苏蘅也觉得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主子,好在,就算没了她,想来苏家也不会亏待她们,这一点,苏蘅倒是放心的。 佘嬷嬷此刻还愿意跟着苏蘅,恐怕是想在身边提点苏蘅不要行为有差罢了。 苏蘅却知道,自己只怕注定要让她们失望的。 她们走的是官道,然而因为之前大雨,京城位处澄州上游,京城这边受了灾,澄州那边自然更 甚,苏蘅心中再怎么着急,也做不出与赈灾官员抢道的事情来,故而行程难免有些耽误。 三日内,苏家派来劝她的人都没能劝服她,除了回去复命的人,其余的便留下跟着她,苏蘅原本带的人手便不足,虽然到了澄州也不是没人可以使唤,但是人手多一些,或许能找到唐允的几率便大一些,所以即使她有些不放心家中派来跟着自己的人,苏蘅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时候,路上乱糟糟的,外边并不安全,苏蘅虽然一心要赶路,只是佘嬷嬷一路上将行程安排好了,苏蘅虽然是主子,可也不能不顾其他人,便也只能随着佘嬷嬷的安排在驿馆住下,就算她想一个人走,也是难以行事的。 来往的官员那么多,却都是行色匆匆几乎不停留,苏蘅也不知道他们一行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看着苏家的面子,一路上住的地儿倒也没受什么委屈。 第六日,苏蘅因寒风入体一早上醒来便头重脚轻的,原本不想理会,只是佘嬷嬷说什么都不让她这样赶路,逼着给她请了大夫又歇息了半日,苏蘅喝过了大夫开的药,睡了一觉,醒来便招呼佘嬷嬷让他们准备好继续赶路。 外边有人突然叹了口气:“阿蘅,你便如此心急,半刻也等不得吗?” 苏蘅吓了一跳,他们是直接包下了驿站里的两个小院,男仆都在另外一个院子,而此刻她屋外怎么会出现男子的声音? 第45节 等回过神来发现外边的人是薛牧青,苏蘅更是觉得气血上涌:“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她身边此刻只有云屏一人,苏蘅拉住云屏:“佘嬷嬷呢?佘嬷嬷去哪里了?” 苏蘅此刻心中简直是惊骇莫名,佘嬷嬷这人是最注重礼节名声的,怎么会让薛牧青登堂入室—— 虽然此刻薛牧青人是在外边,没有进来,但这些许门墙能挡住什么!万一让别人知道了,她还要怎么做人? “佘嬷嬷病倒了,”云屏声音轻轻的:“云锦姐姐她们也不太好,佘嬷嬷说怕是遇上了时疫,便和所有病倒的人到了一处让大夫诊治,而今小姐身边便只有奴婢一人无事。” 苏蘅愣了愣,她这次出来带的人并不多,这才几日,便几个相继病倒,也未免太怪异太倒霉了些。 想到外边的薛牧青,苏蘅不免迁怒:“我就知道,这人出现准没好事!” “薛牧青是怎么回事?”苏蘅问云屏:“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佘嬷嬷她们病倒了,跟他是不是有关系?”不怪苏蘅乱想,这事情,委实是太过巧合了些,薛牧青跟明心那个怪和尚又有勾结,苏蘅觉得自己这事情跟薛牧青脱不了干系。 云屏还没有回答,外边薛牧青却叹气道:“阿蘅,你对我未免误解太甚。” “误解?”苏蘅冷笑:“是不是误解你心里清楚,何况我只知道,但凡知礼节之人,便该谨记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凡事懂得避嫌才是,对于一个枉读了圣贤书之人,我觉得自己怎么‘误解’都不为过。” 因是在外边诸多不便,苏蘅睡前并没有褪了衣衫,此刻看了看自己周身并无异样,苏蘅稍稍安心,让云屏在外间守着,苏蘅自己换了身外衫,此刻身边无人,这事情,苏蘅也只能自己做了,云屏几次要进来帮忙,苏蘅信不过薛牧青,只让云屏在外间守着。 换了衣衫,又让云屏帮自己把头发梳好了,苏蘅这才带着云屏出去,不理会外边候着的薛牧青,径自要往佘嬷嬷她们的所在。 “阿蘅,你才好了一些,便不要过去了,”薛牧青拦住她:“要是你病情反复了怎么办。” 苏蘅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云屏,心中的怪异越发的深了——云屏以往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要是平日,薛牧青敢靠近她这么近,云屏只怕是早就上来斥责薛牧青了,然而此刻云屏却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苏蘅身后,对于薛牧青种种逾矩之举,似乎有些视而不见,或者说听之任之。 “佘嬷嬷也吩咐过不要让小姐过去,”云屏在苏蘅身后小心道:“小姐还是听姑爷的吧。” “姑爷?”苏蘅敏锐地记住了云屏对薛牧青的称呼,她回头盯着云屏:“云屏你叫他什么?” 云屏低着头,薛牧青却有些得寸进尺地握住了苏蘅的手:“我离京之前,祖父应下了你我的婚事。” “你我是未婚夫妻,”薛牧青凑近了苏蘅,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或者说,你我本就是多年的夫妻——” “那些规矩什么的,何必太过于拘泥,”薛牧青低垂下眼帘:“你病了,我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苏蘅推开他:“我病了,你不该是阖掌相庆才是吗?眼下看我好了,想必十分失望吧?” 薛牧青抿嘴,想解释什么,到底还是没说。 苏蘅绕过他,径自去寻了佘嬷嬷。 佘嬷嬷她们倒是真的病了,见苏蘅过来,急急忙忙道:“小姐刚好怎么到了这里,小心别又过了病气。” 苏蘅摇了摇头,问了问她们的情况,知道她们已经渐渐好转,便问道:“佘嬷嬷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实在不行,便让大夫随行。”不是她不体恤佘嬷嬷她们,只是有薛牧青在,苏蘅实在是难以安心,总觉得拖延下去迟早会出事。 佘嬷嬷也不愿意耽搁苏蘅的行程,只是这已经耽搁了半日,此刻启程的话,只怕赶不上下一个宿头,外边太乱,佘嬷嬷不放心走夜路,便只能是第二日再走。 佘嬷嬷她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蘅还是让人请了两个大夫跟着。又见薛牧青跟上了他们一行,而且似乎苏家那些下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苏蘅不由得忧心莫名。 薛牧青并不是一个人跟上来的,同来的,还有苏家一个管事,然而那管事也是一副听任薛牧青差遣的意思,苏蘅便明白,自己与薛牧青的婚事,只怕家中已经是坐实了。 幸好……她早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京…… 唯一怕的便是这一路上若是薛牧青出了什么幺蛾子,比如说故意拖累行程什么的——好在,都没有出现。 再回到澄州的庄子,不过才几年工夫,苏蘅蓦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当初她离开澄州,一心想着的是跟唐允定下亲事,而今再回来,唐允不知所踪,她的“未婚夫”却已经换了别人,难免惆怅。 只是眼下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刻,苏蘅无心悲春伤秋,只是唤了人由水路与陆路两头找寻唐允。 这期间,难免会与唐家的人遇上,苏蘅有心讨好,唐家那边却是不理不睬——一开始,唐家只是 不理不睬而已,等到薛牧青频繁出现在苏蘅身边时,唐家那边对她的态度,几乎算得上厌恶了。 苏蘅也知道,很多事情其实是藏不住的,她跟薛牧青的婚事虽然还没有公之于众,但唐家自然有途径知晓——虽说两家已经退婚,但是在唐允不见踪影的情况下,苏蘅却已经跟别人有的婚约,换了苏蘅,只怕也是受不了的——苏蘅理解唐家人,然而不管她怎么辩驳都是无力的,何况,唐家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苏蘅。 苏蘅不知道,自己若是跳进澄江之中,能否为自己辩白。 而今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找到唐允而已。 唐家找了唐允两个月,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找寻下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苏蘅远远瞥见了唐夫人一眼,不过几个月工夫,她似乎比以往老了十余岁,模样比上辈子唐允离家出走时,还要憔悴得多。 上辈子,唐允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唐夫人便一直迁怒苏蘅,而今,虽然事情有些怪力乱神太过于巧合,但是隐隐跟苏蘅有关系,苏蘅明白,若是唐夫人因此而恨上她,她也无话可说。 唐家未必会信那些神神叨叨之事,只是若是迁怒苏蘅能让他们的心情稍稍得以宣泄,苏蘅也无话可说——这大概是她而今唯一能为唐允所做的吧。 而今他们已经出了澄州地界,澄江汇入另外一条江中,江面更为疏阔,唯一不变的,大概是依旧没有找到唐允的任何消息。 就连唐家都已经放弃了,一直纵容着她的苏家,也不可能让她继续这样任性下去,佘嬷嬷几次催着苏蘅回京——用佘嬷嬷的话来说,就算苏蘅跟唐允有过婚约,她寻到今日,对唐家对唐允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况,苏唐两家的婚约已经不作数,苏蘅而今的“未婚夫”另有其人,苏蘅就算不顾忌她自己的名声,也该顾及一下薛牧青面子。 薛牧青的面子……苏蘅心下一哂:这世间,她最不愿意顾及的,大概就是薛牧青所谓的“面子”吧。 佘嬷嬷在一旁喃喃道:“婚事听闻定在了十月,不管怎么样,小姐而今我们都该回京了。” 回京?苏蘅心中凄凉——回京做什么呢?回京备嫁,她继续嫁给薛牧青,然后继续重复之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悲剧? 这样的人生,光是想想,便让人心生绝望,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翻手作云覆手雨,无论她怎么反抗怎么逃,最终都还是会走上同样的路,殊途同归之后,大概便是重蹈覆辙吧。 这样的人生,她不想要。 把佘嬷嬷支开,苏蘅一个人对着江水发呆,现在是白日,苏蘅却是想起了自己以前“死”去的那夜的江面——其实,她出事的地方跟唐允出事的地方不远,这样的巧合,也许真的如外边说的那样,是她害死了唐允也不一定呢。 也许,唐允真的死了也不一定呢。 她到时候也会死的吧,回京,嫁给薛牧青,夏初晴跟李玉书早在当年便已经被她送官,而今世上只怕早就没了这两个人,可是这辈子没有了夏初晴,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秋初晴春初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如何她都改不了自己的脾气,她相信薛牧青亦然,他们二人注定是成不了佳偶的。 成亲,纳妾,丧子之痛,丧亲之痛,苏蘅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不断的循回反复,可悲的是,她什么都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她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了。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重回到三年前也改变不了那三年里以及三年后注定会发生之事,有些事,或许真的就是注定的,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更改逃离,就像哪怕她回到没有嫁给薛牧青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跟薛牧青有了牵扯,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嫁他。 就连他们成婚的日子,都毫无意外地定在了十月十七。 一切,就如同下一场必死的棋局,无论如何算计,结果都是输,既如此,为何要开始这一局呢? 反正,她欠唐允一条命,反正,她最后的结局也是死于江中,那么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或许有没有她,苏会最后都会死,太子最后也会死,至少,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她若是死了,死在他们之前,或许便不必为他们的死而心伤了。 甲板上的人早就被她支开,只有她一个人,苏蘅爬上了船舷,望着脚下的流水,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这江中,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多她一个也不多,何况她本来便是死于江腹的,而今不过是早了几年而已。 幸好,这辈子她一直在疏远身边的人,想必她死了,她的家人也不会太过于难过吧,十年里聚少离多的女儿,重聚之后与他们也不甚亲近,他们或许最多为她哀悼一番,掉几滴眼泪,想必不会 像唐夫人那样,因为唐允的不见踪影,便憔悴了容颜。 这样想想,苏蘅便自觉安心了许多,反正她注定要辜负她的家人,而今却是最好的时刻,一切都还未发生,总好过几年之后彼此怨怼。 “阿蘅!”对面船上传来薛牧青的声音:“阿蘅你做什么!” 两条船并没有相连,未必避免相撞,隔的距离也并不近,苏蘅看着薛牧青着急地叫人,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隔着那么远薛牧青看不看得到,苏蘅还是笑了,第一次放下芥蒂对薛牧青笑——从今往后,她跟他,便再无干系了。 不管他是执着于她这个人也好,执着于苏家女婿的身份也罢,没了她这个人,这些便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笑够了之后,苏蘅便当着薛牧青的面,在他唤着她名字的声音里,身子前倾,直直地堕入江中。 江水瞬间将苏蘅的身子吞没,往她耳眼鼻口压来,苏蘅却毫无反抗之意,任由自己的身子随着江水沉浮。 船上的喧嚣她都听不到了,耳边听到的,只有江水的奔腾。 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什么都听不到,身子也开始渐渐下沉,苏蘅心中却有种解脱的感觉,从今往后,这世间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了。 ☆、第063章 松口气 意识渐渐模糊之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苏蘅强自打起精神来——是江中的水怪吗? 来吧,都来吧,把她吞噬了吧,生吞活剥,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她这样的祸害、这样的罪人,便该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连一座坟茔也不该留下,反正大概也不会有人在意她。 有东西从身后附上她的身子,苏蘅看到那是一双手,摇了摇头,想要挣脱对方,来人却是固执,不管苏蘅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开手。 对方的整个身子都贴紧了苏蘅的背部,不肯松开丝毫,苏蘅皱着眉头——是谁? 苏蘅的头被迫从水下来到水面之上,将口中的江水吐出,苏蘅想要回身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居然敢拦着她去死——她可不记得自己带的那些人里,有谁是识水性的,可若是船夫的话,这人也未免太过于胆大轻薄了些。 抱住她的人,不是女子,是男子。 她不在意名声,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不介意被人轻薄毁了名声。 船上并不只是苏家的人,这要是传扬出去了,哪怕对方是个流氓地痞,苏蘅的清白也毁了。 然而她背对着那人,就算她想要踢他,也是无从着力,她想要把头撞向对方,却也是不可得。 她眼下唯一能做的,大概是拖着没让对方把自己救回去,而是俩人一道被江水冲得更远了些。 要死便一起死吧。 远离了船,船上的人声更是难以听见了。 许久之后,似乎明白苏蘅为什么挣扎抗拒,身后的人把手移开了些,整个人却是贴紧了苏蘅的身子—— “阿蘅,是我。” 是薛牧青的声音。 苏蘅不由得愣住,她是真的没想到过薛牧青会跳下来——她刚刚那一瞬间,猜想过许多人,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薛牧青。 薛牧青不识水性,甚至于,她上辈子知道的,薛牧青有些惧怕水,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想想自己在澄江救过薛牧青,而薛牧青曾经差点死在江中,苏蘅倒是能明白薛牧青为何会怕水。 这次他们选了水路来寻唐允,其实苏蘅本就是打着故意吓薛牧青的主意,她是很乐于见到薛牧青因为江水而面色发白的,而今想来——大概她是又被薛牧青骗过了,薛牧青这哪里像是怕水的样子,他甚至敢跳入水中,他甚至识水性。 大概之前做出那般模样,就是为了瞒骗她而已。 大概看着她不明真相,他心中正快意着的吧。 苏蘅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薛牧青已经带着她到了江边,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罩住苏蘅的身子,薛牧青这才扶着苏蘅上了岸。 周围并不是可以停船的地方,所以佘嬷嬷他们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到他们身边来,日头正盛,阳光照在人身上,身上的湿衣服蒸出淡淡的雾气,苏蘅感觉薛牧青伸出手臂环住自己肩膀,薛牧青的声音轻轻的:“阿蘅别怕,没事了。” 两人的衣服都是湿的,夏日的衣衫单薄,他贴紧她的地方,薛牧青身上的热度隐隐传到苏蘅身上,苏蘅从回过神来,避开了他的接触,纵然他们上辈子是夫妻,这辈子也没有任何关系,薛牧青不该趁着她分神,便没了顾忌。 苏蘅不自在地别开脸,低头望着江面:“谁说我怕了。”她要是怕的话,她何必寻死。 她只不过是震惊于薛牧青居然敢跟着跳下来,只是奇怪薛牧青是何时会的水而已。 “上辈子,你……走了之后学会的,只是没想到会用得上……”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薛牧青轻声给她解释道,苏蘅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薛牧青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避开了苏蘅的目光:“阿蘅,你为什么要寻死?” 他声音有些凄凉:“唐允对你而言……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死了,你便想要随他而去吗?” 第46节 “那我呢?你将我置于何地?”他低下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数载,你对我竟是没有半分情谊的吗?” “当然有啊,”苏蘅嘴角勾起笑容,对着薛牧青的眼睛道:“我恨你啊。” 薛牧青的眼神黯淡下来,苏蘅却没打算放过他:“我早说过,在嫁你和死之间,我选择死,今日不过是付诸尝试罢了,你别以为你把我救上来便无事了,这世间的死法千千万万,你防得了一次,你能防得住一辈子吗?薛牧青,一个人如果想死,别人是怎么都拦不住的。” “何必呢,”苏蘅摇摇头:“你还想看着我怎么死呢?” “阿蘅……”薛牧青神情有些低落:“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嫁我吗?嫁给我你就真的这么难受吗?” 苏蘅不置可否:“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明白了,”薛牧青的肩膀稍稍垮了下来:“我明白了。” 苏蘅瞥了他一眼:“你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的,何必一副懂她的模样呢,明知道她不想要什么,偏偏要逼迫她,口中却说着不愿意勉强她—— “阿蘅,我们回京吧,”岸上的人差不多寻到他们这边来了,低头沉默了许久的薛牧青终于开口:“回去之后……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不勉强你,阿蘅我说过,我不想逼你的。” 苏蘅不信他:“你会这么好心?” “不管你把我想得有多不堪——”薛牧青声音苦涩:“我却是见不得你为难见不得你伤害自己的。” “你放心吧,”薛牧青又重复了一遍:“回京之后,我便向祖父他们说清楚……你若实在不愿意嫁我……那么我不逼你。” “说清楚,你能说得清楚?”苏蘅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我不嫁给你便会如何的话,你当初说出这样的话来,究竟是何居心?” 结果却是害得别人信了,她险些也信了,原来不过都是谎言罢了。 薛牧青低头:“总之,你放心便是,一切有我呢。我们回京之后,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我们尽快回去吧。” 苏蘅摇了摇头:“我不会回京了,我就呆在澄州,事情既然是你引起的,那么你回京把事情解决了便是——” “不行,”薛牧青却是突然变得坚持起来:“你一定要回去。” “为什么?”苏蘅不明白:“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怪她多虑,她在薛牧青身上吃了太多亏了,她信不过薛牧青的人品。 薛牧青敛了敛眉:“你若不回去,我如何向你证明我说的是真话?你若不回去,你如何得知退亲的消息?” 苏蘅摇头:“没了婚约,家中自然会有人告知我的,我在与不在,有什么关系?” 薛牧青抿嘴:“可我不愿意你呆在澄州。” 苏蘅倒是好笑了:“我呆在何处,与你又有何干系?还是说,你说的要退亲只是说说而已,骗我的?先暂时稳住我,等回到了京城,什么退亲你便再不提起了,到时候你矢口否认,正好也到了婚期,我俩直接就成亲了?薛牧青,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你若是打着继续骗我的主意的话,你还是省省吧。” 薛牧青低头苦笑:“阿蘅,你眼里我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苏蘅摇头,嗤之以鼻:“毕竟,这样的前车之鉴太多了,薛牧青,我信不过你。” “我也信不过你,”薛牧青反倒无所谓了,正眼看着苏蘅:“阿蘅,我也信不过你。” 苏蘅不怒反笑:“这大概是你我第一次达成一致。” “正好,”苏蘅笑了笑:“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就不必再试探对方了。” “澄州这里……不是什么好地儿,”薛牧青不肯细说为什么澄州不是好地,苏蘅倒是可以明白的,她“曾经”死在这里,唐允也是在那里不见了的,就连薛牧青自己,都曾经差点死在江中,薛牧青盯着江面:“澄州一两年之内,只怕是难太平的,你留在澄州不安全,何况刚刚才出了这样的事……” 薛牧青顿了顿:“你留在澄州,我怕你会再寻死,以你的性子,在澄州无人管束,真要做什么,那些下人拦不住你。我不想回头听到你的死讯……阿蘅,我会受不住的……当初那样的事,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只要不必嫁给你,那我自然不必寻死,”苏蘅不理会他的煽情:“你若真不想我死,那你赶紧退了亲便是了。” “我答应退亲的条件便是你不能呆在澄州,你必须要回京,这样的话,你身边不会缺人,就算你想做傻事,也能有人拦得住你,”薛牧青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吧,反正你我婚约尚在,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履行婚约,到时候咱俩还是夫妻,纵然生不能同衾,死后也会同穴,阿蘅,我记得你说过,若是那样的话,你会受不了的,如果你真不想那样的话,便跟我回京把这婚约解了吧——” 苏蘅想了想,自己若是死了也无法避免跟薛牧青扯上关系的话,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想要作呕,她相信薛牧青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应该应下来,可是偏偏又不想称他的意。 佘嬷嬷他们已经赶了过来,一脸心疼地拥着苏蘅往马车上去,薛牧青也径自上了另外一辆马车,换过了衣物,佘嬷嬷问苏蘅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游找——她不敢再跟苏蘅提起不要找要回京之类的话来了,怕苏蘅又想不开。 苏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回京吧。” * 回京之时,路上较之出来之时,已经是平和了许多,苏蘅再度看到京城的城墙看到苏家府邸的时候,心中不免得一叹,她到底还是又回来了。 许氏一见到她便哭,拉着她的手只是落泪,数落斥责的话却是始终不肯说出来,最终都只是变成了自责,自责当初不该让苏蘅一个人孤身在外以至于跟父母不亲近,自责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在苏蘅听来,其实还是指责苏蘅与家人离心,指责苏蘅把唐允看得比家人更重。 苏蘅没有接话,只是跟着许氏一道落泪,许氏跟她虽然不比上辈子那般亲近,然而大概是因为愧疚与不安的缘故,许氏对她的纵容倒是比上辈子更多,苏蘅有心试探许氏:“薛牧青当初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 她又想起自己回来之前也曾去大觉寺找过明心,却得知明心到了京城:“明心是不是也跟你们说了什么?” 许氏避开苏蘅的目光:“我们只是为你们合了庚帖。” 她跟薛牧青的庚帖到底合不合,苏蘅是不在乎的,而今薛牧青在书房那边跟苏会商量退亲之事, 苏蘅试探着问许氏:“若我不愿意嫁他呢?” 许氏仍旧是不敢看苏蘅:“阿蘅,你不要任性。” 苏蘅摇了摇头:“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许氏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什么。 苏蘅叹道:“明心和他早有勾结,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也是信不得的,你们宁可信一个外人却不肯信我——” “只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许氏也跟着叹气:“阿蘅,我们希望你好好的。” “可我不愿意嫁,你们逼着我嫁人我如何能‘好好的’?”苏蘅放弃了说服家人的打算,上辈子她就知道在她跟薛牧青的婚事上她是说服不了她的家人的,这辈子想来也是一样:“嫁给他,我会死的。” “不许把这字眼挂在嘴上!”许氏轻声斥道,末了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低下头:“阿蘅,你为什么不愿意嫁他呢?而今外边流言纷纷,他待你却是一片赤诚——” “外边流言纷纷,也是因他而起,”苏蘅摇了摇头:“我为何要因为一点点流言便嫁给自己不愿意嫁之人呢?心有所属,心有不甘,就算嫁了,也不过是成怨偶罢了。” 许氏听到她说“心有所属”时长叹了一声,等苏蘅停下来了,许氏才道:“早知道当初便不该早早为你们定下亲事,否则也不至于弄成今日这般。” 苏蘅不置可否,就算当初她跟唐允没有定下亲事,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薛家子有什么不好,”许氏叹气:“阿蘅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嫁呢。” 苏蘅想了想:“当初他在御前求亲时你们是怎么看他的,我虽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何变了,然而我却是始终未曾变过的。” “当初我们也是不明真相罢了,若是早知道……便不会拒绝了这门婚事,”许氏犹自想要劝说她:“阿蘅,易得千金裘难得有情郎,无论如何,他待你至少是真心的,他肯为你做到这般境地,这世间也找不到第二个对你更真心的人了——” “他做了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看到了他的算计,而我偏偏不愿意被人算计,”苏蘅依旧摇头:“真心这种东西,其实半点用处都没有。”她曾经也有过真心的,可是结果呢,只是落得上辈子惨败收场的下场,薛牧青对她有真心,苏蘅知道,可是有真心又如何呢,成亲之后,又不是一点点真心便足以支撑,真心这种东西,与两个人是否能够生活在一处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今,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以为有情便可以无所畏惧的苏蘅了,因为曾经经历过,她知道前方太危险,她不敢尝试。 她唾弃那个曾经的自己,更唾弃薛牧青半点用处都没有的所谓的“真心。” 知道许氏和她都无法说服对方,苏蘅便也坦然了:“薛牧青正在书房跟祖父提退亲之事。” 许氏一脸不安:“他退了亲事,那你怎么办?” 苏蘅摇了摇头:“他退了亲事,正如我所愿。” “难不成他后悔了?也对,他后悔……也是情有可原,”许氏喃喃道,却又有些不甘心地起身: “不行,我去看一看,我去求他不要退亲——” 苏蘅拦住她:“母亲!” 苏蘅求她:“母亲你便为阿蘅为苏家留一分面子吧——我们苏家何曾需要求别人?” “面子这种东西,何曾比得上你的性命重要?”许氏说着便又落了泪:“我们只求你好好的,哪怕是用我们的命来换都无所谓,至于其他的,我们何曾在乎。” 苏蘅到底是没能拦住许氏的步伐,只好跟在她们身后往苏会书房走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薛牧青正好从里边出来,许氏原本想要问他什么,碍于苏蘅在一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苏会似乎知道她们来了,命人将许氏请了进去,苏蘅想要跟上去,苏会身边的丫鬟却是将苏蘅拦下了。 苏蘅正要问为何,薛牧青在一旁道:“阿蘅,你留下与我说两句话吧。” 苏蘅看着许氏带着人进去了,皱了皱眉头,停下来看向薛牧青:“你要说什么?”难不成他又变卦了? 薛牧青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说动他了。” 苏蘅舒了口气:“祖父答应了?” 薛牧青点头,苏蘅见他难得守信了一次,面色不由得放缓了些,薛牧青声音低低的:“阿蘅——” “既然你我没有婚约,你再唤我闺名未免太过不当,”苏蘅心情好,不代表她可以让薛牧青再在言语上占自己便宜:“也该避忌着些才是。” 薛牧青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笑道:“苏姑娘。” 苏蘅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他,让人送了客,倒是客客气气的。 等了一会,许氏终于出来了,见到苏蘅叹了口气:“你啊——”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仿佛先前那么紧张薛牧青退亲的人不是她一般。 苏蘅有些狐疑,又见里边出来了个老和尚,不是明心是谁,不由得有些紧张地指着明心:“他怎么在这里?” 许氏轻声斥了苏蘅一句,明心却没有理会苏蘅,径自走了。 苏蘅把目光转向许氏:“明心他在里边说了什么?” 许氏目光稍稍有些闪躲:“这婚事本就是明心撮合的,要退亲,这事肯定是要问过他的意思的。” “那他是什么意思?”苏蘅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退亲可以,只是阿蘅你要尽快找人出嫁,”许氏轻声道:“阿蘅你若是不愿意的话——”许氏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苏蘅会生气一般。 “罢了,只要退亲便行,”只要那人不是薛牧青便行,苏蘅决定不再在这件事上跟家人过多争执:“只要不是薛牧青,是谁都可以,你们看着办,我无所谓。” 她已经在婚事上违逆了家人太多,她不能仗着家人的纵容一再地任性起来。 反正……如果嫁的人不是唐允,那么只要不是薛牧青,那是谁都一样,她无所谓了,只要能避开与薛牧青的婚姻就行。 是谁都无所谓。 ☆、第064章 他是谁 说实话,苏蘅信不过她的家人以及薛牧青,就算亲耳听到苏会说她跟薛牧青的婚约没了,苏蘅也还是没办法放心下来。 薛牧青这个人……苏蘅实在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能够取信于人,明明她才是苏家人,但只要遇到薛牧青,苏蘅总会开始怀疑自己来。 和薛牧青扯上关系,那什么人似乎都不可信了。 尤其是才不过十日,许氏便告诉苏蘅,说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苏蘅的怀疑更是多了几分。 她记得“当初”许氏也曾经同意她跟薛牧青和离,前提是要为她找好人家之后才答应和离——这情形和如今是如此相似,想来也是明心那个老和尚的手笔吧。 那一次,她等了数月,这件事却是没了下文,后来苏会意外过世,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再也无人提及,而今那么短的时日里,他们便找到好了人选,这其中若是无诈,苏蘅还真的不信。 第47节 以薛牧青曾经那副“非他不可”的样子,苏蘅怀疑自己家人和薛牧青只怕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局,骗她出嫁,到时候那个人只怕还是薛牧青——她太了解薛牧青了,他答应得太干脆,以他的执着来说,本身就十分可疑。 然而她并不打算当面拆穿许氏,她看了许氏许久,才开口道:“既然有了人选,那对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籍贯何方,家住何地?” 许氏愣了愣:“阿蘅你问这些作甚?” “要嫁人的是我,我总不可能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一无所知吧,”苏蘅见许氏皱眉,叹口气道:“罢了,你们让我见一见他。” 许氏有些为难:“这于礼不合。” “礼数什么的,有什么要紧?就算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多也就是被人说上一说而已,又不能伤到我,”苏蘅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了,礼数这种东西,用来约束别人便罢了,自己若是当了真,只是让自己受限罢了,何况,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算了,难免遗漏了什么,苏蘅低头,意有所指:“母亲怎么了?那个人不能见人吗?” 许氏神情有些为难:“他的模样……的确不是你一向所喜的模样……我怕你会不应。” “我知道,你一向喜爱唐二郎那般的人品样貌——”许氏小心翼翼地看了苏蘅一眼:“仓促之下,我们也只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只是学识样貌上……他不及唐二郎多矣……” “你们是觉得,我若是见到了人,便会因为这样肤浅的理由反悔不嫁吗?你们未免也太看轻我了,”苏蘅挑挑眉:“既然你们明知道我可能会看不上对方,何必急急忙忙地要我出嫁呢?你们就不怕我婚后会反悔?婚后反悔可比婚前反悔难得多,还是你们打定了主意生米煮成熟饭便不管我死活了?” 许氏语塞,呆呆地盯着苏蘅,眼看着便要落泪。 “我知道你们大概会说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愿意做万事不知的瞎子,你们为什么执着于薛牧青——”苏蘅见许氏神情有些紧张,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执着与要我嫁给薛牧青我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便也不过问了,只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不希望被蒙在鼓里——” 苏蘅看着许氏:“让我看到人,我保证不管对方长什么样什么出身我都无所谓不会反悔,反正我不要像个瞎子一样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许氏叹气:“这世间婚姻,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的是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一辈子不也那么过下来了,阿蘅你又何必——” “别人如何我是不管的,我不看到人是难以安心的,”苏蘅低下头:“难不成这人就这么见不得人?”她不信她的家人真要给她挑人家,会选择丑到不能见人的人,除非那人有其他的原因她不能见——比如说那个人其实是薛牧青,只要她见了,便不会答应,她抬头看向许氏,想要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 “罢了,你既然非要见,倒也不是不可,”许氏避开苏蘅的目光,叹口气:“待我问过你祖父,找个适当的时机——” “不是说婚期将近吗?那便不要拖延时日了,择日不如撞日,”苏蘅不想给他们太多的时日:“不如就明日吧,你们把人叫来我见上一面,你们放心,哪怕对方样貌能止小儿夜哭,我也不会嫌弃。”只要不是薛牧青,那么是谁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是嫁人而已,嫁给谁都无所谓——她的确需要一场婚姻,借由婚姻证明薛牧青说的那些都只是假话,无论嫁给谁。 * 许氏陪着苏蘅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却是忧心忡忡的,不安地嘱咐苏蘅:“阿蘅,那人出身委实是低了些,但是你放心,有我们、有你九哥在,他以后会好起来的。” 九哥,自然说的是魏九郎。 苏蘅沉默,没有接话。 其实她猜不透其中是真是假,总要见到了人才好确认。 虽说要见面,但还不至于让苏蘅跟外男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相见,屏风隔开了视线,苏蘅这边想看,倒是可以透过屏风的缝隙看清楚对方,对方站得远,至多知道屏风后头有人,样貌身形倒是看不到了。 许氏倒是没说谎,对方的样貌,的确与苏蘅一贯的喜好不太相合,但并不是难看,至少绝对不至于是不能见人的。 不管是上辈子的薛牧青还是这辈子的唐允,其实苏蘅的喜好一直都没什么变化,她偏爱样貌温润的男子,身上有书卷气却又不至于是书呆子——当然,上辈子她看走眼了,薛牧青空有样貌也有才气,奈何心是黑的。 屏风外的男子名唤叶辛,年纪比苏蘅长一岁,是魏九郎身边的一个下属——魏九郎还是如上辈子那般早早便帮太子做事,叶辛是跟着魏九郎的,且是跟着魏九郎好几年的,自然也便是武夫一流,苏蘅倒不是看不起武夫,毕竟真要算起来,她两个表哥,魏九郎和裴三郎在别人眼里,只怕也算是“武夫”一流——只是,不会一眼相中罢了。 苏蘅叹了口气,对着屏风外的叶辛问道:“你便是将要于我成婚之人?” 叶辛沉默了一会,轻声应道:“是。” 苏蘅便又问他:“你可曾听到外边的那些话?” 叶辛的声音有些迟疑:“什么话?” “关于说我克夫的那些话,”身边的人想要拦着苏蘅继续往下说,苏蘅没理会她们,只是径自道:“你要娶我,你就不怕死吗?” 叶辛似乎有些愕然,等了一会才道:“只是流言罢了,做不得数。” 苏蘅没理会他:“如果我说,那些不是谣言、确有其事呢?” 她重复了一遍:“你就不怕死吗?” 这一次,叶辛沉默了更久,苏蘅倒是无所谓的,在她看来,不管对方信不信,那些流言总要事先说清楚——要是对方信了那些流言,或者是惧怕那些流言,趁着还没有成事,早早取消了婚事对谁都是好事。 她的确需要一场婚姻,但不是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嫁了,那样对谁都不公平,不管那些流言是真是假,她不需要一个懦夫,她不需要一个因为流言而惧怕她的人——那样的人,她不要。 “是不是有人威胁了你什么?”苏蘅昨夜便得到了叶辛的所有事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卒子,可以威胁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你的神情,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那么,你还愿意站在这里,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你若实在不愿,我现在给你反悔的机会,”苏蘅安抚道:“你放心,我保证即使你反悔,也不会有人对你做什么。” “在下并没有反悔之意,”叶辛似乎是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婚事,在下是自愿的,并无人强迫。” 苏蘅摇了摇头:“我不信。” “你我不曾相识,也无甚交集,在外边我还顶着那样的名声,这时候你还上赶着凑上来,你莫不是真的不怕死?”苏蘅到底是存了疑虑,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是谁威逼了你?” “苏……小姐?”叶辛的声音有些疑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 苏蘅愣了愣:“你随意。”一个称呼而已,她还不至于计较太多,只是觉得对方似乎谦恭太过,有些怪异罢了。 “苏小姐,”叶辛的声音温和:“若在下说并无人威逼,只有利诱,小姐可信?” 苏蘅倒是沉默下来,顿了顿道:“你唤我苏姑娘便是,既然你我有婚约,那便是平辈,你并不是我家的仆从,没必要如此放低自己。” 叶辛却没有改口,继续道:“苏小姐出身好,在下粗鄙武夫一名,说起来其实这婚事,本就是在下高攀,至于其他的,反倒是其次了。” “吾辈本就是刀口舐血而生之人,生生死死,早已经置之度外,说实话,我们这样的人,不怕死,但是怕没有出头之日,”叶辛的声音沉稳:“魏家和苏家许我一场前程,这一切,是我自愿的。” “哦,”苏蘅倒是没料到对方如此坦诚,顿了顿又问道:“就算许你前程,可是你就不怕你没命享受吗?毕竟,我可是顶着‘克夫’的名头,你就真的不怕?” “且不说那些流言可不可信,就算是真的,凭着苏家的女婿的名头,想来还是有人趋之若鹜,那其中,肯定有比在下家世更好的人选,可既然那么多人里偏偏选中了在下,想来在下也是有可取之处吧,或许在下的命格恰好与小姐相合不会受影响呢?”叶辛说得多了,似乎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束了:“再说了,就算……在下真的出了什么事,苏家和魏家也会善待在下的亲人,无论如何,在下并不吃亏,也就无所谓怕不怕了。” 苏蘅对于这样的解释,倒也是释然,不过难免多嘴了一句:“你不是父母双亡吗,哪来的亲人?” 叶辛似乎愣了一瞬,很快答道:“总还有其他亲人的。” 苏蘅倒也不过多追究,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吧。” 叶辛似乎有些惶然:“那这婚事?” 苏蘅便问他:“你是真心不怕、真心想要娶我吗?” 叶辛这一次倒是没有迟疑:“自然是的。” 苏蘅便点了点头:“那么,便是你了罢。” 说完她便起身,让人送客,自己跟着许氏原路返回。 许氏之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开口:“阿蘅?” 苏蘅摇了摇头:“这几日,我可能要出几次门。”只是见到人,苏蘅也还是不放心,总要再细细查探过后才安心。 对上许氏皱着的眉头,苏蘅叹气:“放心,我不会跑了的……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往我身边多放些人。” 许氏想说什么,终究是住了嘴,许久之后方才道:“阿蘅,你还是不信我们。”说着说着,神色便有些忧伤。 “却也的确是委屈了你,”许氏叹气:“这人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阿蘅你若是实在不愿,你便直说了吧,我们再重新寻一个人选,总要选到合你心意的——” “罢了,就是他了吧。”苏蘅摇了摇头,这世间,再不可能寻到一个全然合她心意的,换了别人也没什么区别,至少眼下这人还算实诚,与这样的人来往,想来也不会太累。 总好过跟薛牧青勾心斗角,心力交瘁来得好。 许氏眉眼间的忧色始终抹不去,末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罢了。 回到苏蘅的院子,许氏没有多呆便离开了,隐隐有些不敢面对苏蘅的样子,苏蘅只当是他们为自己找了个门户差太多的人而觉得愧对于她,倒也没有多想。 司琴从外边回来,见苏蘅一脸的疲惫,过来给她揉了揉额头:“小姐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苏蘅本想找人倾诉的,只是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如许氏那般叹了口气,便跟着缄默下来。 司琴小心翼翼的:“小姐可是真的要嫁给他们说的那人?”之前司琴没有跟着过去,似乎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 苏蘅没有接话,司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小姐……奴婢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 “司琴,”佘嬷嬷从外间近来,神色似乎有些焦急:“翟姐姐似乎病倒了,她家中的人来寻你,唤你回去看一看呢。” 司琴吓了一跳,看来苏蘅一眼,苏蘅点了点头:“司琴你去吧。” 又吩咐向妈妈给司琴准备东西,翟嬷嬷是苏家的老人,出了这样的事,倒也不好没有所表示,何况,这样做对司琴并没有坏处——虽然司琴跟翟家没有血亲,但只要司琴在她面前得脸,无论如何翟家也不敢亏待司琴。 佘嬷嬷神色自若地接替了司琴,等苏蘅稍稍好一些了,佘嬷嬷才开口道:“婚期将至,小姐可想好带哪些人陪嫁过去?” 苏蘅还没来得及开口,佘嬷嬷却又道:“司琴年纪大了,再跟小姐陪嫁过去,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苏蘅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佘嬷嬷为什么突然提起司琴,却也还是免不了要为司琴辩白:“司琴并没有二心的。” “这点,我是知道的,”佘嬷嬷神色平和:“只是,司琴年纪的确大了,小姐若是让她跟着陪嫁过去,对她并不是好事。” 苏蘅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得不说,看了叶辛的身家之后,苏蘅的确有些发愁——叶家……实在是与苏家相差太远了些。 她倒不是嫌贫爱富,只是难免有些难以适应罢了。 无论如何,让司琴跟着她嫁过去,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蘅甚至有些犹疑:“叶家那样的情形……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不愿意过去的,佘嬷嬷你回头问一问她们,若是有人退却的话,也不要责怪,遂了她们的心思吧。” 佘嬷嬷摇了摇头:“小姐仁慈,却不是这般的仁慈法,小姐是主她们是仆,向来只有她们听小姐命的意思,没有小姐反过来问她们的道理,她们身家性命都在小姐手上,小姐去哪里,她们只有听命的份,没有不从的道理。” 苏蘅叹了口气:“叶家那宅子……只怕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装不下便换一处宅院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佘嬷嬷不以为然:“小姐莫不是还想委屈着自己?” 苏蘅摇了摇头,想起一件事来:“那佘嬷嬷你们呢?” 佘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苏蘅:“小姐心中,对我们是如何处置的呢?” 当初薛家那样,有御赐的宅邸,苏蘅都顾忌着不敢把佘嬷嬷和姚嬷嬷带过去,而今叶家这情形……苏蘅更是苦恼了,小心翼翼地觑了佘嬷嬷一眼:“我的意思是,佘嬷嬷与姚嬷嬷在苏家荣老,我出嫁时,带着向妈妈和吴妈妈便好。” 佘嬷嬷摇了摇头:“当初太后与皇后既然把我们二人给了小姐,那我俩自然便是小姐的人,小姐出嫁,我们自然是要跟随的。” 苏蘅有些为难:“可是……佘嬷嬷你们又不是签了身契的奴仆,怎么好让你们跟着我去吃苦?” “留在苏家不好吗?”苏蘅不明白:“无论如何,你们跟了我这么些年,苏家总不会亏待你们,若是你们觉得闲着无趣,明年大哥大嫂他们的孩子也出生了,在苏家总能有事可做。”可是跟着她的话,到时候免不了她们劳累,苏蘅于心不忍。 还有就是:“叶家那情形……佘嬷嬷你们只怕威慑力太大了些。” “小姐这是厌弃我们了?”佘嬷嬷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也是……小姐这些年只怕是早就受够了我们……” 苏蘅眼见她眼眶微红,有些不知所措:“佘嬷嬷你别多想,我并没有那意思,只是……只是……” “小姐放宽心吧,”佘嬷嬷没有过多纠缠:“我们二人跟着小姐这么些年,而今年纪也大了,再换主家也是力不从心,但是就此让我们在苏家荣养,我们也是受之有愧,还是说——” 佘嬷嬷顿了顿:“小姐厌弃了我俩,觉得我们两个老婆子在小姐身边让小姐不自在了?小姐不愿意再看到我俩的老脸了?” “没有的事。”苏蘅有些无奈,倒也不是说不过佘嬷嬷,上辈子佘嬷嬷其实也是说过类似的话的,只是上辈子她肆意妄为,坚持不肯要佘嬷嬷和姚嬷嬷跟着陪嫁过去,佘嬷嬷姚嬷嬷是宫中出来的,哪里受得了她那般厌弃,故而也没有多做坚持,上辈子苏蘅没有带着她俩最后被证实是苏蘅做错了,向妈妈虽然偏心她,可是做事难免有差,她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这辈子她本来是想嫁给唐允的,唐家的话带着佘嬷嬷她们过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苏蘅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疏离佘嬷嬷她们,本就是打着让佘嬷嬷跟着自己陪嫁的意思,故而佘嬷嬷与她相处还算融洽,至少比上辈子融洽——可谁知道天意弄人,唐允出了事,而叶家比薛家都是远远不如的,苏蘅若是带着佘嬷嬷和姚嬷嬷嫁过去,可想而知那情形有多么怪异。 可是她又劝说不了佘嬷嬷,苏蘅叹气,或者说她不愿意如上辈子那样一意孤行跟佘嬷嬷她们闹翻。 最后苏蘅只能无奈地应了:“佘嬷嬷你若是愿意跟着我,那我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佘嬷嬷得了苏蘅的应承,面上倒是舒缓了些,想了想又道:“小姐若是不知道该带哪些人,便把事情都交给我去办吧,定会为小姐办得妥妥当当的。” 苏蘅想了想,点了点头,随佘嬷嬷去了。 第48节 ☆、第065章 你是谁 翟嬷嬷这病似乎很凶险,司琴自那日一去,便是好几日未曾回来,苏蘅放心不下,让云屏她们轮流着去看司琴。 司琴回来之后,似乎是有些疲累,苏蘅心中有事,便让司琴好生歇息,有意避开司琴。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司琴对于跟着苏蘅陪嫁出去似乎很是笃定,而今莫名其妙的,司琴便被佘嬷嬷排除在了陪嫁丫鬟之外,苏蘅有些不敢面对司琴。 司琴似乎也是有所察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司琴也很少在苏蘅跟前出现,每次出现,又似乎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苏蘅怕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让她陪嫁,难免心虚便有意避开了司琴。 于苏蘅而言,两辈子的主仆情谊,却因为这点小事而生分起来,苏蘅有些惆怅,却也无可奈何——无论如何,司琴留在苏家的确比跟她出嫁来得好。 要不是佘嬷嬷固执,苏蘅甚至都打算只带着两个丫鬟便嫁到叶家——无他,叶家的家底实在是太单薄了些,要不是苏蘅身边实在离不开丫鬟代劳做事,苏蘅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一个丫鬟都不带。 然而实际上却是苏蘅身边的丫鬟,除了司琴以外,还添了一些,全部跟着苏蘅陪嫁过去,此外还有向妈妈吴妈妈,佘嬷嬷姚嬷嬷,以及其他一些仆从仆妇——都比上辈子嫁薛牧青的时候还要多。 苏蘅实在是有些苦恼,这阵仗实在是太大了些,也不知道叶家那边到底装不装得下这么多人。 固然她自己的嫁妆可以养活这些人,只是终究是有些怪异,有种仗势欺人的感觉。 或许是她始终走不出上辈子与薛牧青那场失败的婚姻的阴影,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总是来得不安稳,薛家那样的,虽说比不上苏家,可是叶家比起薛家来更是不如——当初薛家都闹成那般,而今对上叶家这样的情况,苏蘅着实是心中没底。 只是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回头罢了。 叶辛虽是父母双亡,但如他所说的那样,家中也不是没有其他亲戚,何况他曾经在魏九郎手下做事,魏九郎是苏蘅的表兄,无论如何,于情于理,魏九郎也不会坐视不理,故而虽然时日仓促、家底不厚,叶家那边的六礼倒也是没有被耽搁。 婚期提前到了九月底,这一次出嫁,没有苏蘅上辈子出嫁那次那般热闹,苏蘅倒是无所谓的,毕竟而今她顶着那样的名声,又实实在在的是低嫁,没有御赐的荣耀没有御赐的宅邸,为了不显眼,她的嫁妆事先已经抬了一部分过去,而今嫁妆抬数虽然看着不显眼,但总的来说,苏蘅的嫁妆其实比上辈子来得还要丰厚。 大概是因为这婚事来得太过仓促太过委屈苏蘅,他们便只能在嫁妆上做填补吧。 事先确认过婚书上的名字是叶辛没错,坐在花轿上苏蘅也曾偷偷掀起帘子一角看过外边的情形,的确不是她熟悉的道路,她事先查过叶家的所在,而今他们的确是往叶家那边去的……直至此刻,苏蘅才终于安下心来。 她终于是嫁给了别人,她终于是和薛牧青分道扬镳再无半点干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命运似乎终于出现了些许的不同。 这辈子,或许不会再像上辈子那般了吧? 叶家没什么亲戚,这婚事办得一点都不热闹,苏蘅的视线虽然被遮挡住了,可是以她所听到的响动来看,想来宾客寥寥,苏蘅甚至觉得这婚礼办得有些沉闷。 一点儿都不喜庆——不过也无所谓了。 所嫁之人不是薛牧青,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心中欢愉了…… 苏蘅并没有等多久,便有人往她这边来了,苏蘅听得来人把喜娘她们都唤了出去。 屋内没了其他人,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坐到苏蘅身侧,喜娘不在,也没有人在一旁说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苏蘅倒是知道的,毕竟已经经历过一遭,只是却也不愿意开口。 虽然是自己选的人,可是毕竟也不甚熟悉,她也没必要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她本来便是无所谓的。 然而实在是等的太久,身边的人一直枯坐着却没什么举动,苏蘅有些疑虑:“叶……叶辛?” 顿了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苏蘅虽然不情愿,可是还是改了口:“夫君?” 身边的人终于动了,却是握住了苏蘅的手,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没说。 苏蘅心中蓦然涌起一种不安的情绪,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便要自己将盖头掀下——而今,顾不得什么礼数习俗了……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在苏蘅的手碰到盖头之前,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另外一只手将苏蘅那只手制住,苏蘅的双手便再也难以动弹,苏蘅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身边的人并没有接话,只是那样握住苏蘅的手,任凭苏蘅如何挣脱都难以如愿。 只是这样以来,情形便有些僵持住了。 苏蘅摇晃着头想要将盖头晃掉,身边的人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似乎是缎带一般的东西,将苏蘅的双手绑住,顿了一会,对方的手欺上了苏蘅的脸,却并不是要帮她掀开盖头,而是拿了另外一条缎带将苏蘅的眼睛遮住了。 缎带缠绕着在苏蘅脑后打了个结,而今苏蘅是连盖头底下透过的光都看不见了。 感觉头上的盖头被拿开,苏蘅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头上的首饰也被人轻轻拿开,身边的人虽然遮住了她眼睛,但是动作倒也还是轻柔的,并没有弄疼她——然而苏蘅还是不安心。 那种不安是来源于看不到的恐惧,抑或者是来源于她心底不愿意去想的那种可能……苏蘅不知道。 她执着地想要弄开挡住自己视线的东西,被绑住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眼睛上的缎带,她的手便被人抓住了。 被绑住的手方便了对方,他只需要一只手便足以让苏蘅的双手无法动弹,他抓住苏蘅的手不让她往上,一手扶在苏蘅脑后—— 并不是要帮苏蘅解开眼睛上的遮蔽,苏蘅尚来不及多想,便感觉自己身子向后倒去,整个上半身落在了床上,后边那只手是护住她不让她磕到的——只是苏蘅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动容,她隐隐觉得这情形似乎有些熟悉,什么时候发生过,苏蘅却有些想不起来。 “你——”苏蘅刚想开口询问,便感觉自己唇边多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杯子,鼻端闻到的是酒的香气,苏蘅愣了愣,皱了皱眉头,抿紧了嘴唇,不肯喝。 虽然这合卺酒迟早是要喝,苏蘅却不愿意这般糊里糊涂地喝下。 杯子被拿开,苏蘅原以为对方是打算放弃了,谁知下一刻,便感觉自己唇上贴上了另外一双唇瓣,苏蘅皱眉——这情形太过于怪异,她虽然只见过叶辛一面,但是她觉得自己能看得透叶辛,叶辛并不是如此轻薄孟浪的性子,眼下这举动,不该是叶辛那样的人做得出来的……毕竟,就算是夫妻,她跟叶辛其实并不相识,这应当是叶辛第一次见到她,不该有如此出格的举动。 想想自己被遮住的眼睛,苏蘅觉得,自己身上的人可能不是叶辛——遮住她的眼睛是怕她看出来他不是叶辛,毕竟,她曾经见过叶辛的样貌的。 苏蘅恼恨不已:“你到底是——” 那些话没能继续说下去,趁着她开口的工夫,那唇稍稍离开了一会,下一刻便再度欺上来,将酒渡入苏蘅口中,苏蘅想说的话被酒吞没,那唇舌时而舔舐时而搅弄,苏蘅的双手被压制在胸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唇终于离开了苏蘅的唇,停留在苏蘅的锁骨上,那只空着的手似乎是想要解开苏蘅身上的衣物,苏蘅恼恨不已,声音因为之前缘故还有些发抖,但是却也是充满了冷意—— “薛、牧、青!” 她身上的人似乎愣住,趁着他失神的工夫,苏蘅的双手努力将他推离,挣脱了他的桎梏,被绑住的双手将眼睛上的遮挡移开,苏蘅怒视着自己身上的人:“薛——牧——青!” 她想要将薛牧青彻底推离,薛牧青却似乎回过神来了,将苏蘅的双腿也压制住,苏蘅试了试不能动弹,被绑住的双手便要砸向他,又被薛牧青轻而易举地抓住往她头上压去,薛牧青的身子贴近了苏蘅的身子,本来苏蘅身前的衣物便有些敞开,而今这般下来,更是岌岌可危。 苏蘅惨白了脸色,羞愤地瞪着薛牧青。 薛牧青不理会她的眼神,另外一只手附上苏蘅心口处:“蕙蕙,你看,即使你嘴上不承认,可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否则你又怎么可能这样都能认出我来。” “你少自作多情!”苏蘅没有理会他:“叶辛呢?” 薛牧青愣了愣:“你问起不相干的人作甚?” “不相干?”苏蘅冷笑:“那是我要嫁的人,你才是那不相干的人才对吧?” “先是唐允,后是叶辛——”薛牧青语气有些懊恼:“你便真的就那么想嫁给别人吗?” “是又如何?”苏蘅反问他:“与你何干?” “怎么会跟我无关呢?”薛牧青的手指在苏蘅心口处轻轻摩挲着,神情似乎有些委屈:“蕙蕙你不会真的将他放在了这里吧?” “是又如何,我本来便是这样见异思迁的人,”苏蘅有些紧张,却不敢乱动,而今两人贴得太近,她有任何的动作,都像是在迎合,只能用言语刺他:“我心中还能装得下更多的人,唯独装不下你!” 薛牧青愣了愣,手指顿住,随即又笑了:“无妨,我心里装得下你便是了——” 他说着那手指便要往下,苏蘅连忙出声阻止他:“薛牧青!” “你是打算淫□□子吗?”苏蘅瞪着他:“你是打算强迫我吗?” “怎么会呢,”薛牧青忍不住轻啄了一下苏蘅的唇瓣,在苏蘅要咬他之前收回,轻声道:“蕙蕙你不要胡思乱想。” “迎娶你的人是我,与你拜堂成亲的是我,而今与你洞房的人自然也是我,”他附在苏蘅耳边道:“至始至终都是我,没有别人。” 苏蘅气急:“那婚书上明明——” “你看到的婚书是假的,这点掩人耳目的小事,并不是太难办到的,”薛牧青声音有些懊恼:“也许我们不该做得太过,让你信以为真了……只是若不这样,你只怕又不信……” “薛牧青你又骗我?”苏蘅再一次感觉到那种众叛亲离的感受:“薛牧青你说动我家人跟你一起骗我?” 她声音里的凄凉太过明显,薛牧青收起之前的笑意:“我也知道这是下策,可是若不是这样,你怎么可能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我现在也还是不愿意!”苏蘅懒得看他了:“薛牧青,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吗?” “我不是成心骗你,然而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放手也不会放手,”他抓住苏蘅双手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又松开,似乎是怕弄疼了苏蘅,可是他的话苏蘅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蕙蕙,事已至此,你我便——” “你这还叫不是成心的?”苏蘅简直要疯了:“那你要是成心的岂不是想要我的命?还有,你以为这样我便该听你的认命了吗?” “我不管那婚书是真是假,反正我认定了的夫君不是你,你把我送到叶家,这事情你我便当没发生过,”苏蘅盯着屋内的红烛与红字:“要么你今日办喜事明日办丧事,薛牧青,你该知道,我做得出这种事的。” “叶辛明日要娶司琴,”薛牧青没有放开手:“你还要嫁他吗?” “司琴……”苏蘅突然想起司琴这些日子以来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为何了,原来还有这因由在:“什么时候的事?” 薛牧青看了她一眼:“约莫是上次你和魏九想让司琴认亲的时候……这次我们需要一个人来……便寻了他。” 顿了顿他又道:“你可能没什么印象……当初……上辈子司琴出事时,恰好是他把司琴带回来的……这大概是他俩的缘分吧。”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劝说她不要再妄想嫁给叶辛罢了,苏蘅倒也不是喜好与人争抢之人,何况是司琴,她只是觉得讽刺:“上辈子司琴坏了你许多事,这辈子你便事先让司琴背弃我吗?” 想到司琴自然便想到其他人:“我身边的人,都听你的吗?”否则也不会那么多人连一点风声都不露,将她瞒得死死的。 魏九郎居然也帮着他们瞒她……苏蘅而今是越发看不透薛牧青了。 就连佘嬷嬷,也是站在薛牧青那边的,苏蘅想起司琴几次都曾想要与自己说什么的,可是都被佘嬷嬷打岔过去了,可恨那时候她却没有多想。 要是她深思一下,只怕未必就着了薛牧青的道,而今兜兜转转,她又嫁给了薛牧青,苏蘅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遇见自己的悲惨结局,顿时有些生无可恋。 薛牧青似乎能感受得到她身上的死意,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蕙蕙?” 苏蘅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叫她小字。 这辈子与上辈子一样,苏会还是给她取了“蕙蕙”为字,上辈子她没有多想,只觉得苏会给她取这样的字,是希望她“蕙质兰心”之意,又因为与苏会的名同音,便觉得是因为苏会疼爱自己的缘故,所以把自己的名给了苏蘅为字。 这辈子她却是特意问过苏会,她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蘅记得苏会那时候的眼睛,他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苏蘅看不真切,想要细究的时候,苏会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只留了一句:“终究只是希望阿蘅你好好的。” 可是苏蘅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然而无论怎么问,家人始终不肯明言。 无论如何,苏蘅不喜欢自己的字,对于长者的名字,晚辈本就该避讳一些的,上辈子她不曾多想,然而想想这本就不应当,她上辈子的悲剧,与她的字是不是也有些关系呢? 无论如何,苏蘅不想要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她不想要她的字。 “蕙蕙”两字,会不断提醒着她上辈子的那些悲剧,这字承载了太多,苏蘅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可是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避忌着苏会的名,所以最后才害得苏会那般呢。 “蕙蕙,你别露出这样的神情,”薛牧青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你若是恨我我也理解,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只别想不开——” “我不恨你,真不恨你,”苏蘅觉得很累:“我只是恨我自己罢了,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偏偏还是掉以轻心,一次一次重蹈覆辙,在一个人身上摔倒一次只是运气不好,在一个人身上摔倒无数次,我大概真的蠢到无可救药吧。” 薛牧青的手稍稍用力:“蕙蕙你——” 苏蘅摇了摇头:“你别叫我的字——” 许是想起上辈子苏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薛牧青愣了愣,随即点头:“那我还是如以前那般,唤你阿蘅吧。” 苏蘅见他神色不对:“你知道我的字有什么说法对不对?” “没关系,你不愿意用这字也没关系,”薛牧青似乎也有些累,身子的重量压在苏蘅身上,温热的气息拂在苏蘅耳边:“没关系,还有我呢。” 苏蘅感觉到他的手微微松开,苏蘅挣脱了一下,终于挣开了薛牧青的手,绑着她的缎带也已经有些松开,苏蘅的手甫一得自由,便用力推开自己身上的人:“你别碰我!” 第49节 ☆、第066章 答应你 命人备好了热水,云屏她们正要帮她宽衣,然而苏蘅而今看谁都是叛徒,看谁都不可信看谁都不敢信,不愿也不敢让她们服侍。 试了试水的热度,苏蘅只要想想她此刻正在薛家,便觉得前路一片暗淡,看不到一丝光亮。 盯着一旁的酒壶与酒杯,苏蘅自嘲地一笑,也不用杯子,将酒壶中的酒尽数倒入热水之中,然后将酒壶用力掷出。 随着一声脆响,酒壶应声而碎, 苏蘅过去翻找了一通,寻到最锐利的碎片拿在手中,指尖被划破渗出血来,苏蘅也不在意——这点血比起待会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姐——”外边有人轻声问起:“方才是什么声响?” “无事,只是东西摔碎了而已,”苏蘅摇了摇头:“你们谁都不要进来打扰我,我要安安静静想些事情。” 外边的人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应了:“是。” 苏蘅信不过她们,找了东西将门顶住,这才褪了衣衫将身子浸入水中。 水中有淡淡的酒气,苏蘅将肩膀以下都浸入温热的水中,然而这热度,却驱不走心底的寒意。 他们都防着她,屋内找不到其他的利器,苏蘅拿着碎片在手腕处比划了许久,始终是下不了手。 寻死这种事,大概也与沙场杀敌一般,一鼓作气,再鼓而衰——真真切切体验过濒死的感觉,反而会生顾虑。 然而想到只要她活着,薛牧青通过她最后能做到什么,就算再不忍心,也得狠下心来。 试探着在手腕上划出一个小口,觉得尚可以承受之后,苏蘅盯着那个伤口,血不过流了一会,很快便凝结住了。 这么小的伤口,是不行的。 苏蘅狠了狠心,在手腕上划出两道更重的伤口来,到底是太疼,最后一道伤口比之前面一道,来得轻了些,苏蘅却也无暇理会了,扔掉了碎片,双手放入水中,苏蘅看着血在水中渐渐散开,温热的水仿佛儿时向妈妈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安抚她,苏蘅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将头也浸入水中。 温热的水抚过口鼻抚过眉眼,终于灭顶,苏蘅想起上次在江中时的感觉,只觉得眼睛酸涩,闭上眼睛,她应该是没有眼泪的吧,毕竟这种时候,谁还分得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水。 外边似乎有些吵闹,然而苏蘅不想理会,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她想放任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再不理会其他事了。 睁开眼的时候,却依然还是在新房内,她身后有个人,一只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将她身子往后揽着,以至于她的身子与对方紧紧相贴,苏蘅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已经被包扎住,隐隐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苏蘅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阿蘅?”因为想要推开身后的人,然而身子却是虚软无力的,连抬起手都艰难,更何况是把人推开,没有得逞反而把人弄醒了,薛牧青的气息拂在她脖颈之间:“你醒了?可还疼?” 他似乎刻意要将她想要寻死之事轻描淡写揭过去,苏蘅又岂会不知,然而苏蘅也懒得理他,只是想要起身。 只可惜,连腿脚都是无力的,苏蘅有些恐慌:“我到底怎么了?” “大夫来看过,你只是失了太多血气,好好养些时日,会好起来的,阿蘅你别担心,”薛牧青却不肯松手,他的手臂用力,两人身子紧紧相贴,苏蘅听得他道:“阿蘅你别想不开,事已至此,你何苦折磨自己。” 苏蘅冷笑,是她在折磨自己,还是薛牧青在折磨她,明知道她不愿意嫁他,偏偏使出这诸多手段,让她做她不愿意做之事:“什么叫事已至此?我被你骗了嫁你之后,就活该认命吗?” “我知道这事情是我不对,”薛牧青的声音闷闷的:“阿蘅,只要你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苏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牧青却又补充道:“除了和离之外的所有事。” 苏蘅这次连冷笑都懒了——薛牧青明知道,她最想要的便是和离了,除了和离,她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已经能够预见得到,一切又重来了——除非薛牧青自己主动和离,否则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说服得了她的家人的。 只要想想,便觉得前路悲凉。 “阿蘅,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嫁叶辛,无非就是得过且过罢了,”薛牧青另外一只手附上苏蘅肩膀:“既如此,是我还是他又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苏蘅冷笑,声音却带着鼻音:“你跟他不一样,你不如他多矣——” 以叶辛的出身,哪怕苏家和魏家全力扶持,叶辛的前程也是有限的,何况叶辛要走的路与苏家不同,无论如何,叶辛对苏家都构不成威胁,可是薛牧青不一样——毕竟有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在。 薛牧青似乎并不以为意:“可是阿蘅我知道你总不可能要去跟司琴争,阿蘅你不是那样的人。” 苏蘅想想便有觉得难过:“一开始你们选人的时候,便算计好了对吗?”选出身稍高一些的,很容易便弄假成真,叶辛那样的出身,又是与司琴那样的关系,太容易被他们拿捏了,而且,无论如何,她真不可能会去破坏司琴的婚事——所有的事,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你教的还是魏九教的?”苏蘅只要想到自己所思所想在他们、或者说在薛牧青面前都是无所遁形,便犹如被人关进了牢笼之中,难以逃脱。 “你这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苏蘅想起之前为了骗过她,他都做了些什么便觉得全身发凉:“你如此算计我,于你有何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薛牧青的头抵在她脑后:“阿蘅,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那你放过我啊,”苏蘅的眼泪落下来:“薛牧青,你明知道嫁给你我会死……生不如死,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你不会死,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薛牧青的手臂收紧,几乎要将苏蘅揉进他身体一般:“阿蘅,你放心,那些你担忧的事情,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发生,我们会好好的——” 苏蘅摇头:“不可能的,薛牧青你以为一切重来,那些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不可能的,就算一切重来,有些事是忘不掉逃不开的。” “你无所谓,大概当初伤了身子的人不是你,哪怕是肉身上的痛楚,你都没有承受过多少,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苏蘅身上虽然没有力气,还是想要推开他:“我跟你不一样,那些痛我都是实实在在承受过的,那种有人拿着刀子剜你骨肉的感觉你没有过,所以你说得轻松,可是于我而言,只要看到你,我便想起那些事,想到那个没能生下来的孩子……薛牧青,我不知道我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可是你于我而言,是一场噩梦。”想醒却始终无法醒来的噩梦,以为摆脱了,却原来噩梦周而复始,不断重来。 迟早会把她逼疯的噩梦。 “阿蘅,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命,”薛牧青将苏蘅的身子扳过来躺平,怕压着她,薛牧青的身子将手臂撑在苏蘅两侧,苏蘅还不待反应过来,薛牧青的脸便已经凑近了她:“阿蘅,那些事不会再发生,我们会有其他的孩子……他们若是与我们有缘的话,或许还会成为我们的孩子——” “阿蘅,你若是真的在意他们,那我们把他们生下来好不好?”薛牧青试探着想要解开苏蘅的身上的衣物:“阿蘅——” “薛牧青你混蛋!”苏蘅忍不住骂人,她心痛于那两个失去的孩子,薛牧青却偏偏能把话题歪到这种事上来,以薛牧青对她的了解,不可能不懂她的意思,可想而知薛牧青是故意的,故意曲解她的话想要趁着她因为失了太多血而无力的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那之后她便难以反悔了——这种事,有一便有二,她若是任由薛牧青肆意妄为以后再想做什么都是来不及了。 可无论如何,她不想再有孕,她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楚。 尤其是薛牧青的孩子,她不想要。 眼看着薛牧青的手越来越不老实,苏蘅连忙道:“你先前不是说,除了和离,什么事都答应我吗?” 薛牧青停下来,看着苏蘅:“那阿蘅,你要什么?” 苏蘅看着他:“你别碰我。” 薛牧青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苏蘅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却也明白薛牧青的性子,她要是不说清楚,迟早会被薛牧青抓住话里的漏洞反击,便只能强忍着不适开口:“我们不要圆房,你起来别碰我。” 薛牧青犹自在发愣,苏蘅恼羞成怒:“怎么,你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你何必开口!”苏蘅别开脸,自嘲地一笑:“我也是傻……明知道你信不过——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 薛牧青伸手摩挲着苏蘅的脸:“那么,你不会再寻死了?” 苏蘅听他的话似乎是答应的意思,连忙道:“只要你不碰我,我便不会再寻死。” 薛牧青盯着苏蘅的眼睛:“阿蘅,我能信你吗?” 苏蘅恼恨不已:“是我信不过你才对吧。” 薛牧青沉默地帮苏蘅把衣衫整理好,苏蘅迟迟等不到回应,不由得有些焦急:“你到底答不答应?” 薛牧青道:“阿蘅,你我是夫妻,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而今你这样说……这种事情你总要让我好好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苏蘅懒得理他:“你若是真的……大可以纳妾,反正我无所谓。”她对他早已经死心,而今被迫又在一起,他是否纳妾,于她而言真的是不在乎了,管他是有夏初晴还是谁,她无所谓。 薛牧青看了好半晌:“阿蘅,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放心,不会有其他人,”薛牧青凑近了苏蘅:“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 苏蘅皱眉:“你这是不答应的意思了?”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同意,我不会碰你,”薛牧青起身:“那你也答应我,绝对不会再萌生死意。” ☆、第067章 主与仆 自己的家人都跟薛牧青同流合污,苏蘅觉得自己做人未免太失败,甚至于连回门都不打算回去了。 至于薛家,她更是呆不下。 着人唤了佘嬷嬷过来,佘嬷嬷还没来,薛牧青却已经是按捺不住:“你寻佘嬷嬷作甚?” 苏蘅没理他。 “阿蘅,”薛牧青软了语气:“不管你要做什么,与我说一说又何妨?” 顿了顿,薛牧青又道:“我说了你要什么都答应你,难不成你信不过我?” 苏蘅干脆别开脸看都不看他——她还真的就不信他。 “让我猜一猜,”薛牧青的手指轻敲在案上:“你打算让她们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城去?” 苏蘅终于回头看向他。 薛牧青叹口气:“阿蘅你而今身子不好,这样舟车劳顿可不行。” 迟疑了一会,他又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还要回门呢,在外边,总是有诸多不便——” “谁愿意谁回去,反正我不回去了,”苏蘅气性上来了:“薛牧青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你不答应?” “我愿意去哪便去哪,这事情本来也用不着你答应,”苏蘅冷笑:“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模样,做不到的事情偏偏要扮作痴情样,说什么事事由着我,其实你自己早已经预设了无数的底线,但凡我越过一步,你定然是要反驳的,何必呢。” “你而今正气在头上,我不与你分辩,”薛牧青叹口气:“只是你我刚成亲几日,你此刻若是非要到外边去的话……总归是不太好的,别人难免会有些闲话。” “别人闲话与否于我何干?”苏蘅面色不忿:“你少给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 想了想,苏蘅又有些嫌恶:“我只要想想这宅邸你你跟……曾经发生过什么,便觉得恶心!一刻也呆不下去!” “阿蘅,”薛牧青凝眉:“我虽然大致知道上辈子……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然而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 “你记得很多的事情,偏偏你我婚后那半年的事,你似乎是毫无印象,”苏蘅正打算反驳,薛牧青又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是有过一段欢愉的时日的,就像你忘记了……我以前的院子并不是这一处一样。” “我知道……那事情于你而言不可能不介意,更知道自己无可辩解,”薛牧青语气有些悲凉: “可是阿蘅我尽力想要做出弥补……尽力想要改变、阻止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阿蘅,你对我也该有那么一丝丝的公平……总不能因为那些上辈子的事,便将我打入死牢,连一丁点赎罪的机会都不肯——” “可我没求你‘弥补’没让你‘赎罪’啊!”苏蘅气不过:“我所求的不过是离你远远的,所求的不过是你别来烦我别来纠缠我而已,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也斗不过你,我只求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可你偏偏不肯放过我,到头来,又怨我对你苛责?” “罢了,是我小心眼又如何?”顿了顿,苏蘅又有些鄙夷:“你以为,换了一个院子便一了百了,可这整座府邸都是脏的,换到哪里又还不是一样的?” “阿蘅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整个京城都是不干净的,所以你要到城外去,可是普天之下,到了城外你便真的能不再介意吗?”薛牧青似乎是不信的:“就算我想要为你将那根刺拔出——就算我已经帮你将那根刺拔出,只要你不信,那根刺便始终在你心上,就算你搬离京城就算你去了澄州……就算你去到了天边,那根‘刺’也始终还在,到时候你要如何?” 薛牧青顿住不肯再往下说,苏蘅却是冷笑着接话:“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如果我去了天边都不能释怀的话,于我而言,大概只要死才能解脱了。” 薛牧青想要说什么,苏蘅不打算给他机会:“可而今于我而言,只要到了城外便能心安的事,偏偏你连这都不肯,如果我真的去了哪里都觉得窒息的话,大概也是被你逼的吧。” 薛牧青沉默,许是不知道如何接苏蘅的话,好在这时候佘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你寻我是为何事?” 苏蘅还没应答,薛牧青却已经开口:“佘嬷嬷——” 第50节 苏蘅怕薛牧青多事,连忙喝止道:“薛牧青!” 薛牧青轻轻一叹,到底是没多说什么,佘嬷嬷进来他便朝着佘嬷嬷点一点头便出去了。 苏蘅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安下心来,转向佘嬷嬷:“佘嬷嬷,你吩咐下去,备好马车与行李——” 佘嬷嬷打断苏蘅的话:“夫人这是要去何处?” 苏蘅对于她突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发愣,随即又想起大概是薛牧青之前出去时是不是示意了佘嬷嬷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她有些怀疑佘嬷嬷此刻到底是不是可信了,只是无论如何,该 说的还是得说:“我们到城外庄子上去。” 佘嬷嬷身子不动,苏蘅等了一会,才狐疑地看向她:“佘嬷嬷?” 佘嬷嬷低头敛眉:“而今夫人新婚不过两日,便要出城去,这似乎有些不妥,何况夫人而今身子还没有大好。” 听着佘嬷嬷的话和薛牧青的意思差不多,苏蘅蹙眉:“佘嬷嬷,你别话里有话,有什么事便之说了吧——这事情,你是不答应了?” 佘嬷嬷点了点头:“不止是我,我们都不可能由着夫人任性妄为伤了名声。” 苏蘅越发觉得怕是薛牧青跟佘嬷嬷说了什么了:“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薛牧青的人?这么向着他却不听我吩咐了?薛牧青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如此说来,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夫人怕是忘记了什么吧,”佘嬷嬷面色丝毫不怵:“如夫人先前所说的那般,老身并没有签身契,并不是谁家的奴仆。” 苏蘅无言以对——佘嬷嬷和姚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人,本朝律例,宫女不管入宫前是何等身份,年满出宫之后,便不可再为奴仆,宫女尚是如此,曾经在宫中做到女官、贵人进前服侍的人又怎会且怎么敢为奴,佘嬷嬷和姚嬷嬷这样从宫中出来的人,就算到勋贵世家中做教养嬷嬷,也不可能签下身契的——类似于西席或者幕客,与主家之间并不是仆与主的关系。 毕竟,没几个人敢把自己放在跟陛下对等的位置上,哪怕是苏家这样的,她跟佘嬷嬷实际上是主仆关系,而今佘嬷嬷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苏蘅也不可能语气强硬,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佘嬷嬷若是不愿意,那么我自然也不敢劳动佘嬷嬷,佘嬷嬷请自便吧。” 苏蘅觉得,带上佘嬷嬷和姚嬷嬷,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差的决定了——这两人身份太特殊,纵然能唬住别人,然而实际上也掣肘了她自己,她而今行事,甚至比不上上辈子只带着向妈妈来得方便。 既然佘嬷嬷不可用,苏蘅觉得她只能去寻向妈妈了。 佘嬷嬷似乎猜到苏蘅在打什么主意,顿了顿道:“夫人出嫁前,相爷特意吩咐过,夫人身边的下人,都由我跟姚家妹妹管着,夫人只需要过好日子便是了。” 这一副要把她架空般的语气,苏蘅如何忍得:“佘嬷嬷!” “佘嬷嬷这样的大人物我可用不起,”苏蘅冷静下来,冷笑道:“佘嬷嬷还是趁早换一个东家另谋高就吧,我这里,佘嬷嬷就不必屈尊纡贵管这些闲事了。” “我们倒是不愿意管的,”佘嬷嬷点了点头:“只是我们俩年纪也大了,总不能在你身上晚节不保,夫人自己不在乎名声,可我们还是在乎的。” “好好好!感情我还给自己弄出个祖宗来了是吧?”苏蘅心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我可伺候不起你们!” “夫人真不想用我们倒也不是不行,夫人自去与相爷说,或者夫人自己入宫去与太后、皇后诉苦便是,”佘嬷嬷不以为意:“有长者或者贵人发话,并不是多难办的事。” 苏蘅被噎住——佘嬷嬷这分明便是在推诿,她回去找苏会,苏会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不可能收回,她更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入宫找太后或者皇后——佘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姚嬷嬷是皇后身边出来的,因为这样的事她跑去告状那是打太后、皇后的脸,等于当着她们的面说她们身边出来的人不行。 佘嬷嬷算准了她在这样的事情上无能为力,所以有恃无恐,苏蘅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说动她,更是懒怠看她:“你出去吧。” 佘嬷嬷点了点头:“如此,老身便暂且退下了,夫人还是好好将养身子,多余的事,便不要胡思乱想了。” 苏蘅气愤不已,偏偏拿她没办法,只要自己咽下了气。 “阿蘅,”薛牧青又回来,低着身子与苏蘅平视:“你若实在觉得在府中压抑烦闷,我陪着你出去小住几日,权当作是散心吧。” “你滚啊!谁要你陪着!”苏蘅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而今你满意了?” “我身边的人都听你的全都跟我对着干,你是不是觉得得意洋洋特意来跟我示威?”跟了她那么多年的人,一朝说变就变,以前是明心,明心倒也罢了,毕竟她对明心殊无好感也无多少来往,可佘嬷嬷跟了她不下于十年,结果到头来也对她这般,苏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如此不受人待见,要不为何每次都要陷入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 “我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而今我做什么去哪儿是不是都要你允许才行?”苏蘅简直觉得生无可恋:“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生不如死!” “阿蘅,”薛牧青伸手搭在苏蘅手背上:“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苏蘅将手抽回,别开脸不看他:“是你自己言而无信偷奸耍滑,却反过来要我遵守诺言?” 薛牧青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题道:“司琴这几日一直在求见,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劳神便给拦下了,你——” “薛牧青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苏蘅终于回头瞪他:“你凭什么连我要不要见谁你都多管闲事?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关着我,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人?” 薛牧青眉头舒展开来:“既如此,你今日好好歇息养神,明日才好见司琴。” 苏蘅不接话,薛牧青顿了顿又道:“阿蘅,我知道你在意你跟司琴多年的主仆情谊,也知道你介意这次被我们……欺瞒之事……尤其是我们把司琴也设计入局,只怕你更难以接受……我也早就料到一旦你知道真相会如何看我,你骂我卑鄙也好,怎么都好,可我不会后悔做这样的事……因为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给司琴放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做的,这事情我记得的,”薛牧青轻叹:“司琴的性子像你,认定了一件事便很难回头,她一心想要跟着你,所以即使跟叶辛互生情意,也没有脱了奴籍嫁人的打算,所以你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就算手段不甚光彩,至少,这是你要的结果不是吗?” “我们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了他俩,便是等你我成亲之后苏家再办一场婚事,这样的话,别人便不会把叶辛跟你联系到一处,”薛牧青顿了顿继续道:“我让佘嬷嬷跟司琴说明白——或者说,我让佘嬷嬷威吓了司琴,如果她把事情告诉你或者她不愿意嫁人的话,便是害了你——”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苏蘅冷笑:“跟我坦陈你有多卑鄙无耻吗?” “只是不愿意见你如此颓唐罢了,你看不到别人看不到我没关系,至少司琴没怎么变不是吗?”薛牧青轻声道:“你希望司琴脱籍希望司琴嫁个好人,这些,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况且,我们答应过叶辛的事我们不会反悔,司琴以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只是,司琴毕竟是奴婢出身,叶辛而今尚无什么建树,两人的日子平和倒也没什么,然而日后叶辛若是出人头地,司琴的出身肯定是要为人所诟病的。” “我知道,因为淼淼的事或许还有别的缘故,你一直愧对司琴、想要弥补她,而今我们做的这些,其实是远远不够的,”薛牧青劝道:“司琴是奴婢出身,是孤女,没什么势力没什么背景,别人也不可能对她仁慈,我们能帮叶辛,可是管不了别人后院之事,到时候能给司琴出头的也只有你而已。” “哪怕是为了让司琴有所倚仗,阿蘅你也不能这般消沉下去,”薛牧青柔声道:“死,固然容易,一了百了万事不顾,可是人活着,能做的事情总比死人多,” 苏蘅有些意动,只不愿意表现出来,只是别开脸:“你出去。” 再次见到司琴,虽不过才过了几日而已,却恍惚有隔了三秋的感觉。 算起来,两人都是在新婚中,面色却都不是很好,苏蘅刚想问司琴为何那么憔悴,司琴却已经朝着苏蘅跪下:“小姐,是奴婢对不住小姐。” “起来吧,”苏蘅轻轻一叹:“你而今已不再是我身边的丫鬟,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司琴仍旧是跪着不肯起来,苏蘅只好又叹了叹:“我没有生你的气。”她气的是薛牧青气的是她的家人,司琴说到底也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对上他们,她尚且无能为力,何况司琴一个小丫鬟? “你而今不再是丫鬟,叶——你的夫君往后身份也会慢慢上来,司琴你若是不能把自己想法改一改,是很危险的,”苏蘅神情严肃:“司琴,我愿你好好的,但若你因为我的缘故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那样的事情,我不会乐意见到的。” 将司琴送走,薛牧青前边似乎也和叶辛商量完毕,回来见苏蘅坐在窗前发呆,便柔声道:“阿蘅你放心吧,司琴总会想通的。” 苏蘅没有看他,只是觉得凄凉:“你这么快便知道我们说过什么了?”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她身边的人,全都听命于他,任何风吹草动都告诉他。 这日子,一点都不自在。 “薛牧青,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苏蘅闭眼:“薛牧青,你这样未免太可恶太可怕。” 薛牧青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阿蘅,你还记得玉书吗?” 这个人,苏蘅怎会不记得,然而苏蘅并没有接话,她实在是太累了。 “玉书和彦书都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当年进京的时候,我身边也只带了这两个人,”薛牧青似乎是在回想什么:“当年……我因病重滞留澄州,沉湎数月始终不见好,玉书借口让我游江散心劝说我们上了船,结果却在我小憩的时候将我推入江中。”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薛牧青轻轻一叹:“你救下我之后,玉书心中惶恐,又恰好遇着夏初晴,我醒来之后,他告诉我是夏初晴救了我,又告诉我彦书因为不小心把握推入江中畏罪而死……我以前不疑有他,虽然不明白为何彦书要害我,但是也相信了玉书的话。” “可是结果,他却是那样的人,”薛牧青叹气:“这世间,不可信的人太多——” “那么,”苏蘅问他:“你用那么多人来看着我,你是不信我了?” “既然不信,那你何必——” “不是的,”薛牧青抢白道:“我信你。”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我无法承受你身上再出半点意外,”薛牧青在她对面坐下:“阿蘅,自始至终,是你不信我而已。” ☆、第068章 苦肉计 苏蘅不肯回门,到最后,却只有薛牧青自去了。 苏蘅完全无所谓,任由他们自己忙活。 傍晚的时候,听得外边声音有些乱糟糟,苏蘅才回过神来,刚想问什么,便看见薛牧青被人抬着进了院子,苏蘅起身看去,只看到他背后的衣衫似乎是破了还有些血迹,在她还在犹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屋内便被安了一张小榻,薛牧青被抬到了小榻上,趴着身子让人褪了衣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蘅看过去,刚好看到薛牧青背后的伤痕。 约莫是鞭痕之类的,然而苏蘅不关心,愣了一会,便起身出去了。 找了向妈妈让她帮忙收拾出另外的屋子,她可不愿意跟薛牧青共处一室——哪怕并不是睡在一处也不行。 那日之后,薛牧青便是宿在的书房,而今莫名奇妙地突然便要在她屋内“养伤”,那张小榻出现的时机太快连让苏蘅反应过来的工夫都没有,这其中若是无诈,苏蘅不信。 只是看着向妈妈唯唯诺诺,一副要去问过佘嬷嬷之后再行事的表情,苏蘅也只能无奈地一叹,回了屋子。 薛牧青背上已经上了药,苏蘅看了一眼伤口:“谁打的?” “大舅兄和魏九郎,”薛牧青深吸一口气:“阿蘅你放心,我没事的。” 苏蘅没理他,任由下人帮他包扎好了,让她们退下,苏蘅坐在榻前,面色讥讽:“你当然没事,魏九郎下手果然是太轻。” 薛牧青沉默了一会,有些泄气:“我一早便说了让他们下手重一些,否则只怕你会看穿——果不其然。” 顿了顿,他又问道:“若是他们下手再重一些,阿蘅你是否便能消气了?” 苏蘅愣了愣,面无表情:“你若是被人打死了,只怕我才能消气。” “说吧,使出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苏蘅神情恹恹:“你就偏要在这里‘养伤’吗,你可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了不碰你,只是你我毕竟是夫妻,总是分房像什么样子?”薛牧青叹气:“而今借着养伤的名头往里边多加了一个小榻,往后至少能掩人耳目一些。” “所以呢?”苏蘅一脸嘲讽:“你是想告诉我,你特意挨了一顿鞭子,便是为了找借口登堂入室?” 薛牧青点了点头:“的确是有这个意思的——” 苏蘅刚想说不信,外边却道薛老夫人来了,苏蘅便住了嘴,只是绷着脸坐在那儿,也不起身行礼,也不看向来人。 这是她跟薛牧青成亲后第一次遇到薛老夫人,前几次薛老夫人来看她,她要么是睡了要么是装睡,她始终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薛老夫人,而今因躲闪不及遇见了,苏蘅面上没什么表情,身子却已经绷紧了,像一只防备着的随时想要扑过去撕咬的猛兽,只要对手一动,便要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薛老夫人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苏蘅,而是趴在榻上的薛牧青:“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没事的,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碍事,”薛牧青的声音不像之前跟苏蘅说话时的那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反倒是中气十足的样子:“他们下手是有分寸的。” 薛老夫人叹气:“非得要这般吗?就不能找别的法子?万一要是他们不小心失手了怎么办?到底是冒险了些——” 她似乎是这才看到了苏蘅,仔细打量了苏蘅许久,苏蘅身子绷紧,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她,她却只是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嗯,今日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既然嫁过来了,那么便是一家人了,”苏蘅正在愣神间,被薛老夫人拍了拍手:“既如此,我跟他们一样唤你阿蘅可好?” 不等苏蘅回应,她又径自道:“那么便这么定了啊。” “你身子不好,总要多多走动些才是,你平日不要总是闷在屋内,得空多到我那边走走也好——”薛老夫人径自拉过苏蘅的手,苏蘅吓了一跳,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薛老夫人倒也不介意,只薛牧青低声道:“母亲,你别吓着阿蘅了。” 薛老夫人白了薛牧青一眼,没理他,反过来安慰苏蘅:“阿蘅你别多心。” 顿了顿,她终于正色看向薛牧青,皱了皱眉头,好半晌才道:“青儿身上这伤虽然无甚大碍,只是往后还是得劳烦你费心照料了——” 苏蘅绷着脸:“我不会照料别人。”更何况是薛牧青。 “也对,是我想岔了,”薛老夫人点了点头,末了,忍不住往苏蘅脸上摸了一下:“这里也没什么外人,阿蘅你不必绷紧了脸做戏给别人看——” 苏蘅被吓得往后差点摔倒,被薛老夫人扶住,苏蘅稳住了身子便连忙退了几步,依旧是绷着脸: 第51节 “我没有做戏。”她就是不喜薛牧青就是防备着他俩,这是真情实意,不是做戏。 “随你,你愿意这般便也随你吧,”说着她又有些忧心忡忡:“也对,你这样看着倒比较真,换了我这样的,在外人面前只怕会不小心露馅。” “只是无论如何,做戏只是做戏给别人看的而已,在自己家里,倒也不用太过严肃,”薛老夫人劝道:“外边的事是他们的事,你我都只是后宅妇人,那些大事跟你我都没什么关系,不用太紧张。” “得闲了过去跟我说说话,”薛老夫人起身:“放心,我们是一家人,彼此之间便也不用太过拘束,你在家中,不用太见外。” “好好‘养伤’!”薛老夫人又轻声斥了薛牧青两句:“我看你养伤是假,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真。” 薛老夫人人都出去,苏蘅犹自没有回过神来,薛牧青伸手握住了苏蘅的手:“阿蘅,我说过,母亲她不是不能相处,而今你可信了我?” 苏蘅想要抽回手,薛牧青却没有松开,他逼迫苏蘅跟他对视:“阿蘅,事情总是在改变,你不要只活在过去,要活在当下。” “我不管她原本是什么性子,我只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性子,”苏蘅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便皱起眉头:“很多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苏蘅冷笑:“你做了什么把她变成这模样,她之前便一直在说做戏做戏,如果是做戏的话,分明那般讨厌我,却还要做出一副喜爱我的模样,她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我什么都没做,这本就是母亲原本的性子,”薛牧青摩挲着苏蘅的手:“她是真心喜爱你,不是作假,你放心。” “喜爱?”苏蘅嗤之以鼻:“像对夏初晴那样吗?你以为我稀罕吗?” “你不要拿自己跟夏初晴比,你不用贬低自己,”薛牧青叹气:“母亲她本就是简单的性子,我只需要让她知道两件事,她便不会对你生出任何不好的心思。” “哪两件事?” “一是你曾经救了我的命,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薛牧青轻声道:“二是……我非你不可。” 苏蘅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说到底,你也不过是骗她而已。” “薛牧青,你这辈子是打算让自己成为骗子吗?”苏蘅有些疲累:“说吧,她之前一直在说的‘做戏’是什么意思。” “这事情本也没打算瞒着你,”薛牧青放开苏蘅的手,却又堵住了苏蘅的去路:“我这伤……还有今日在苏家发生的那些事,都只是做戏而已。” 苏蘅自嘲的一笑:“对啊,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为了为我出头而打你,肯定是事出有因的,我不会自作多情。” “事出有因,但是他们的确也存了要为你出气的心,”薛牧青轻声一叹:“他们知道你……的事,恼恨我没能保护好你,又因为我的缘故,你不肯回去见他们,他们多多少少对我是有些怨言的——阿蘅,他们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 苏蘅才不信他,只是也懒得接话,薛牧青又道:“接下来,对外我要做出一副恼恨大舅兄他们的模样,你心中有气暂时不愿意回苏家也好,正好我也要做出跟苏家决裂的样子,倒也刚好——” “这事情我一早便跟父亲母亲说过了,”薛牧青这话,倒也解释了为什么苏蘅冷淡薛老夫人却觉得苏蘅做戏做得真切,苏蘅还是没有假话,薛牧青继续道:“这一切都是做戏罢了,我们只是在等鱼上钩而已。” “陆家的那些罪证,我知道在何处,我只是要找一个可以接近他们的机会而已,”薛牧青握住苏蘅的手:“阿蘅,无论如何,你信我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失手的……那些你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 苏蘅将他的手挣脱,薛牧青的手垂在那里,许久之后,面上扬起一抹苦笑:“阿蘅,我便当你答应了……你待我冷淡,我便当作你是配合我一道做戏瞒过他人耳目——” 苏蘅冷笑:“你以为,我这样是跟你做戏吗?我是真真切切地讨厌你不想跟你有任何的接触。” “无妨,”薛牧青苦笑:“我自己相信便好。” “薛牧青,我倒是佩服你了,你不仅骗人,”苏蘅一脸的嘲讽:“你连你自己都骗。” “阿蘅你何必非得要拆穿呢?”薛牧青低头:“你让我稍稍安慰一下成全一下我的妄想又有何不可呢?” “我为什么要成全你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苏蘅摇头:“你不是觉得自己把一切都尽在掌握吗,又何必管我是什么态度?” “好一出苦肉计!”苏蘅冷笑:“我不管你在外边想做什么,可是你若是觉得受那一点点伤便能 让我对你心生同情便会让我原谅你,薛牧青你是否太过于小看我了?” “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苏蘅跟薛牧青对视:“别说你只是受了这点轻伤,哪怕你缺胳膊断腿、哪怕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对你心软,你还是少在我眼前做戏吧,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佯装痴情,我不会信你,也不会对你心生怜悯,你若是死了,我也只是会大笑而已,你若是死了,我会大肆庆祝自己终于解脱——”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和离,”苏蘅推开他:“那么,我只能期待你死了。” 夜里,苏蘅躺在床上,始终是难以入睡,那边薛牧青却似乎睡得安稳,苏蘅起身来,拿着烛火照见他的模样,见他似乎并无防备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道:“你把自己送到我跟前来,就不怕我半夜害死你吗?” “你不会,”薛牧青突然睁开眼:“我敢把自己送到你跟前来,我敢让你看到我的弱点,因为我信你。” “我信你不会害人,”薛牧青轻声道:“我信你不会害我……哪怕你希望我死,你也不会自己动手。” “或这说,哪怕是死,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薛牧青自嘲道:“或许这样的话,你便会永远记得我了吧。” ☆、第069章 不能生 虽然对于薛老夫人的性子与前世似乎差得太多,让苏蘅十分不适应,她自己不愿意跟薛老夫人有过多的来往,奈何薛老夫人自己却似乎不知道这些,苏蘅不愿意去见她,她倒是时常来寻苏蘅闲叙。 薛牧青“伤”好之后,果然便被陆家那边招揽过去,苏蘅懒得理会他到底想做什么,反正她只要记得防备着薛牧青便罢——谁知道薛牧青是不是本就跟陆家那边有所勾结,说的做的也许只是为了麻痹她而已,反正她是不可能信薛牧青的。 跟薛老夫人相处久了,苏蘅倒也觉得薛老夫人性子或许真的本来就是这样容易轻信人的性子,倒也不是作假,只不过上辈子她信的是夏初晴,这辈子被薛牧青骗了信了薛牧青而已。 连自己的母亲都骗——苏蘅对薛牧青简直是鄙夷到了极点。 知道薛老夫人性子本就是如此,但也并不代表着苏蘅便能够将上辈子那些事释怀,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上辈子她被夏初晴挑拨来陷害她的事,苏蘅不可能不介意。 对于薛老夫人莫名其妙的热情,苏蘅始终是抵触着的,奈何薛老夫人自己察觉不出来——当然,或许她身边的人从未给过苏蘅机会明明白白的表现出她的不适。 想到薛老夫人至今都以为她跟薛牧青夫妻感情要好,之所以在外冷淡,只是因为要做戏给外人看——苏蘅便觉得有些同情薛老夫人。 只是同情而已,别的再也没有了,都是被薛牧青骗的人,她至少还知道薛牧青是在骗她,薛老夫人却是连薛牧青在骗她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谁比谁更可悲一些。 “阿蘅,你跟青儿也已经成婚了数月,可曾想过以后要生个什么样的孩子?”薛老夫人想起一件事来:“我听闻城外有座庙,求子特别灵验,改日我们出去看看如何?整日呆在家中,也着实是无趣了些?” “求子?”苏蘅心中嘲讽,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想着——这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她跟薛牧青根本没有圆房以后也不会圆房,不管薛老夫人如何求,她都不可能会有孕,这薛老夫人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苏蘅已经能想到之后会如何了——她没有身孕,薛老夫人便开始张罗着给薛牧青纳妾,然后……一切重蹈覆辙。 苏蘅连对薛老夫人生出的那一丝丝同情之心也收回了。 这世间事,果然是有定数的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 “老夫人,”苏蘅想了想,干脆刺一下薛老夫人好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她做出一副十分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薛老夫人见不得她这模样,连忙追问,苏蘅“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薛牧青他……当初要娶我之前,没跟你们说清楚吗?” 薛老夫人有些不安的模样:“说清楚什么事?” 苏蘅抿了抿嘴,低头不看她:“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嫁给薛牧青,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他的冷淡也是真的,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是在做戏,我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更不愿意跟他过日子。” 趁着薛老夫人还是失神的工夫,苏蘅趁势道:“我身子不好,这你也是知道的,可你知道我是什么病吗?” 薛老夫人摇头,苏蘅趁着她有些茫然,便又道:“我不能生。” 薛老夫人有些惊愕的模样:“嗯?什么意思?” 苏蘅见她似乎是不信的模样,继续道:“就是你听到的那般,我自来身子不好,大夫曾言明过我这身子想要有孕,是不可能的事。” 薛老夫人有些转不过来:“那你——” “那我为什么还要嫁给薛牧青?”苏蘅摇头:“我从来没打算过嫁给薛牧青的……至于为什么我会嫁过来……这本也不是我本意。” 苏蘅说着说着便觉得难过起来:“我从未想过要嫁到薛家,更不愿意因为我的缘故害得薛家绝后——” 想了想,苏蘅又道:“我家中祖父父亲都没有妾侍,我自己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夫君纳妾的。” “为今之计,我只希望能够跟薛牧青和离,”苏蘅没有抬头:“本来我不想说的……只是一直以来老夫人你待我……倒也还不错,我不愿意你被蒙在鼓里,我不知道为何薛牧青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但是我见你的的确确想要抱孙子,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老夫人你是长辈,是可以做小辈的主的,”苏蘅趁势道:“不如老夫人你做主,帮我跟薛牧青和离了吧,回头为薛牧青另娶一房,也好早日抱上孙子——” “那你怎么办?”薛老夫人摇头:“青儿那边……是不可能放手的……这件事上他的固执……是谁也劝不住的。” 薛老夫人叹气:“纳妾……这事……青儿一早便与我说过,我懂你的心情……这世间女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小心眼的……我理解你……只是……只是……” 薛老夫人小心翼翼问道:“青儿那边,要他纳妾他是绝对不肯的,阿蘅……我想问问……问问你……”她嚅嚅了许久,到底是未曾把那些话说出口。 上辈子薛牧青也未必就肯纳妾,可是薛老夫人不也是照样把夏初晴跟薛牧青凑在了一处吗?苏蘅摇了摇头,她知道薛老夫人想说什么,可是为了说服薛老夫人答应她跟薛牧青和离,苏蘅自然是要拒绝的:“老夫人你也说了,这世间女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小心眼的,我这小心眼却是更重一些,纵然我自己不能生,我也不愿意看自己的夫君跟别人生,我还是觉得,薛老夫人你该做主让我跟薛牧青和离才是……你若是做不到,不是还有薛老爷吗,父母之命,他总不好违逆,你们该好好想清楚才是……总不能真的让薛家因我而绝后。” 想到薛老爷,苏蘅突然想起后来薛老爷那莫名其妙的病,若是薛老夫人没办法说服薛牧青的话,那唯一能说服薛牧青的,大概便只有薛老爷了。 如此看来,薛老爷的命,无论如何都好好好的才是。 总要有人能够压得住薛牧青。 她在想着事情,薛老夫人面色却始终不太好,苏蘅心情反倒是有些舒心:“老夫人你慢慢想想,我有些困倦自去歇息了,老夫人你想清楚后自便吧。” 苏蘅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便看到佘嬷嬷进来一脸的不赞同:“夫人何必与老夫人说那些话。” 相处日久,佘嬷嬷防着她没有像以前那班严防死守,以前她跟薛老夫人相处,佘嬷嬷总是要在一旁盯着生怕苏蘅故意说什么,而今佘嬷嬷似乎是觉得对她稍稍安心了些,走开了一会,才让苏蘅逮着了机会。 “我说了什么佘嬷嬷你不在身边居然也能知道,”苏蘅心下不快:“知道又如何?你打算去跟她说我方才说的是假话吗,你是打算去告诉她,我在欺瞒她吗?” 苏蘅料准了佘嬷嬷不可能去跟薛老夫人挑拨离间,便有些有恃无恐的看着她。 佘嬷嬷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苏蘅心情大好,就连见到薛牧青,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退。 薛牧青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安心:“阿蘅,你今日过得如何?看你气色似乎不错。” 苏蘅瞬间把笑容收回,又变得面无表情。 薛牧青想说什么,佘嬷嬷却在外边求见,似乎是有话枣告诉薛牧青。 苏蘅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佘嬷嬷要跟薛牧青说什么,她是不能让佘嬷嬷坏了她的事的,薛牧青若是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难保不会事先想好了对策应付过去,苏蘅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寻常这时候你不是要往老夫人那边去的吗,”苏蘅起身:“说起来,我还从未与你一起过去过,今日我跟你一道去吧。” 薛牧青有些意外:“阿蘅你——” “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太不孝了,想要弥补一下而已,”苏蘅站到他身侧等着他一起:“怎么,你不信我?” 薛牧青愣了愣,随即浅笑:“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伸手握住苏蘅的手:“如此,我们一道过去吧。” 出得门来,佘嬷嬷候在门外,看见薛牧青出来便要说什么,又看到苏蘅也在一旁,便也只好闭上嘴。 苏蘅却是不肯让佘嬷嬷有一丝半点的机会,没让她跟着,怕薛牧青冷静下来会发现异样,便又问起他今日在外边做了什么。 薛牧青似乎不疑有他,苏蘅问什么,他便细细给苏蘅说起,佘嬷嬷到底是不放心,一路上跟着他们,然而几次想找机会,苏蘅都没让她得逞。 到了正院门外,苏蘅又顿住了脚步,有些为难地道:“我想起来了,我今日说了些让老夫人她不开心的话,想必她此刻不会想看到我的,你自进去吧,我还是先回去吧。” 薛牧青的手握紧:“你说了什么?” “你去问问老夫人吧,我就不再多说了,”苏蘅摇头,挣脱了他的手,转身朝着佘嬷嬷:“佘嬷嬷,我们回去吧。” 佘嬷嬷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薛牧青,苏蘅便冷笑道:“佘嬷嬷你便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吗?” 其他跟着的丫鬟面面相觑,苏蘅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天色有些暗了,路上看不清万一我摔着了或是我没看路走到了池子里怎么办,佘嬷嬷你放得下心吗?” 第52节 薛牧青叹口气:“佘嬷嬷,你送阿蘅回去吧。” 苏蘅目的得逞,犹自是不放心,将所有丫鬟都带走了,一个都不给薛牧青留着,不给薛牧青任何能够事先知道的机会——虽然她觉得就算薛牧青此刻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他就算再有急才,这一时半会的,只怕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苏蘅今日终于觉得心中不是那么烦闷了——就算她是薛牧青的救命恩人,就算薛牧青在薛老夫人面前表示非她不可,可是与子嗣大事联系起来,那些,其实都算不上什么了。 一个不能生的儿媳妇,还不肯让夫君纳妾——作为婆婆,可想而知不可能不介意。 薛老夫人性子固然是天真了些,薛牧青刻意的欺瞒压抑之下,她没有机会变成上辈子那副模样。 薛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是薛牧青挑的人,那些人不会有人去挑拨薛老夫人让薛老夫人对苏蘅心生不满,可是薛牧青到底还是忽略了苏蘅自己。 苏蘅相信,薛老夫人那脾气是天生的,只要有人挑拨,总是能让她本性再度显现,上辈子是有夏初晴,这辈子没有夏初晴,苏蘅只能自己来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薛牧青这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应付过去。 直到子夜时分,薛牧青才从正院那边回来,怕吵醒苏蘅,他进来有些轻手轻脚的。 苏蘅却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如何?” 薛牧青顿了顿,没有直接回应:“阿蘅你为何还没睡?” 想了想他又道:“你是在等我吗?” 苏蘅坦然应了,薛牧青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阿蘅你是在担心我吗?还是说我不在你没办法入睡?” 苏蘅皱眉:“薛牧青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们商议出一个所以然来了吗?”苏蘅冷笑:“是和离还是纳妾,你说。” “放心,没事了,”薛牧青回身躺下:“我们不会和离,我也不会纳妾,阿蘅你放心。” 苏蘅不信这事情这般轻易便被薛牧青给化解掉了,起身朝着他那边走去:“你又做了什么?” “还是说你又编了什么谎话?”苏蘅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薛老夫人不介意她不能生这件事,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苏蘅原本是半低着身子问他的,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回答,正打算放弃追问,却突然被一只手臂揽住腰身,整个人往薛牧青身上扑过去。 苏蘅惊慌未定,整个身子已经被薛牧青翻转压在了榻上,他身子贴近:“我跟母亲说,你只是与她说笑而已,你的身子没事,如若不信的话,我们生一个孩子证明给她看好了——” “薛牧青你混账!”苏蘅整个身子紧绷得发抖:“你自己说过什么,这才过了多久,你便又要食言!” 薛牧青长叹一声,伸臂将她身子扶坐起来,苏蘅想要逃回去,薛牧青却拥紧了她不让她动弹:“阿蘅,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苏蘅想要挣扎,薛牧青连忙阻止她:“阿蘅你别乱动,你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跟你说清楚这件事。” 苏蘅不信他,但是见他并没有其他的举止只是不肯放手而已,怕自己乱动惹着他了,便也不敢乱动,只是绷紧身子。 冬夜寒冷,苏蘅等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住,她的后背贴着薛牧青的胸膛,他的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哪怕隔着几层衣衫,他身上的热度却也还是传到她身上来。 只是苏蘅觉得更冷了,她的身子愈发的僵硬了。 许久之后,薛牧青终于是有些泄气的样子,起身将苏蘅横抱起来,送回她的地方,将她安置好,薛牧青这才终于开口:“阿蘅你放心,不会有人因为这事情便为难你的。” 苏蘅不信,薛牧青想了想又道:“这事情,的确是我疏忽了,你我毕竟是夫妻,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他们未必知晓,这事情迟早是要被提起的,是我没事先跟他们说清楚,让你自己面对这事。放心,以后不会有人逼你的。” 说了那么多,也没见他说到点子上,苏蘅有些不耐烦:“所以呢?” 薛牧青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告诉他们,不是你的缘故,是我的问题,我告诉他们,是我上次病后落下的病根,跟你没关系。”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告诉他们,你事先知道这些事,说那样的话是想替我掩饰,”薛牧青伸手抚了抚苏蘅的眉头:“阿蘅,这事情我跟他们说清了,你以后不必再替我‘掩饰’了。” “谁要替你掩饰了!”苏蘅有些气不过,她都能料到薛老夫人知道了“实情”之后,她原本的目的是把自己弄成一个身有隐疾不能有孕却又善妒不肯让薛牧青纳妾的妻子,而今被薛牧青三言两语,弄成她是为了薛牧青的面子委屈自己的人,苏蘅有种自己又失算了的感觉。 她没料到薛牧青居然敢这样说,一时之间,便也找不到应对这件事的法子,不免有些怄气。 ☆、第070章 不公平 苏蘅并不觉得,因为薛牧青“不能生”薛老夫人便不再为难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毕竟,当初苏蘅说自己不能生的时候,薛老夫人的确是有过犹豫的,不管是让她跟薛牧青和离还是想给薛牧青纳妾,薛老夫人的确是动过这样的心思的。 诚然,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私心无可厚非,但是作为“儿媳”,苏蘅不可能轻易释怀。 苏蘅不喜欢这个谎言,不仅仅是因为薛牧青撒了这个谎害得她想要想要透过薛老夫人达到和离的目的失败了,更因为这其中隐隐透出的那种令人不快的意味—— 夫妻之中,若是不能生育的原因在妻子身上的话,夫家纳妾、和离甚至休妻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若是有人贪婪一些,苏蘅相信有人做得出谋害妻子然后占其嫁妆的事来——虽然她知道薛家还不至于如此堕落,但是只要想想,苏蘅便觉得这世道对于妇人女子,实在是太不公平。 以前她总觉得,她若是能把淼淼养大,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许便是淼淼最好的归宿,她或许便对得起前世司琴对她的情谊了——可是而今,苏蘅对这样的想法生出了极大的疑惑。 而若是不能生育的原因归咎于丈夫的身上的话,往往又是另外一种局面,薛老夫人从那日之后便不再过来寻苏蘅闲聊,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倒是三天两头往她院中送东西。 其实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的身子原因,时人大多人都会把这种事归咎与妻子身上,可若真是因为丈夫的缘故……夫家反倒不愿意让两人和离,可能纳妾还是会有,和离的话……若是自己的儿子跟谁都不能生,娶再多的人也是徒劳,何况再娶的人家,未必及得上元配。 苏蘅感觉,自己现在大概是被薛牧青弄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做母亲的并不会希望自己儿子的“隐疾”被众人所知,那么婚姻往往成为了一种可以遮掩的方法,至少能撑住那么几年,几年之后,别人便开始犹疑是不是妻子的身子有问题,轻易不会质疑其实是丈夫不行……所谓夫妻一体,这种事情上,妻子往往是为丈夫受过。 而今薛牧青把事情说得那般笃定,薛家人认定了是薛牧青的“病”的话,苏蘅不用想都知道薛家两位长辈不可能做主为自己跟薛牧青和离的,她想要走这条路的念头只能是断掉了。 虽然如此,苏蘅也还是按着之前的想法给薛老爷请了几个大夫来诊脉,其实苏蘅对于能否看出什么毛病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当初薛老爷过世的确是有些太突然了,又不是一直沉湎病榻——而且似乎跟当时苏蘅与薛牧青闹翻也有一些关系。 薛家三人中,薛牧青别有目的,薛老夫人抱有私心,薛老爷倒似唯一的正常人了。 最初请的大夫看不出什么,苏蘅后来想起当初给自己开药的孟大夫,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请他过府诊脉,没想到居然真的看出了薛老爷居然有心疾,好在发现得早,施针与用药配合得宜的话,能够缓一些病情,只是也不宜让他心绪起伏太过。 薛老夫人躲避了苏蘅许久之后,这之后,又过来寻苏蘅说话了。 “阿蘅,是我枉做小人了,我原以为你三天两头寻大夫入府,是因为……先前的事心有芥蒂所以……”薛老夫人有些赧颜:“却原来是我误解你了,你是真心实意想为这个家好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要不是你有所察觉寻了大夫过来……” 苏蘅本来想说要谢的话不如就做主让她跟薛牧青和离吧,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只好住了嘴——她突然感觉,给薛老爷找大夫这件事,她似乎做错了。 “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薛老夫人不理会苏蘅的神思已经飘远了,径自叹道:“我不敢想象,若是老爷他先去了,我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苏蘅总觉得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是在意有所指,心中有些不太乐意接话,其实她倒是想反驳说即使薛老爷过世了,薛老夫人当初似乎也不怎么难过的样子——那时候或许是她所有的悲痛,都转移成了对苏蘅的不满吧。 薛牧青始终不明白,即使重来一次,即使薛老夫人被他压抑住了本性,可是无论如何,苏蘅自己却始终是难以释怀的,哪怕薛老夫人这辈子什么都没做,哪怕薛老夫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暴露本性——可是苏蘅记得,哪怕她知道眼下的薛老夫人是无辜的,她也没办法坦然。 当初,她不也是抱着这样的期望,以为只要没发生,许多事情都可以改变,所以明知道后来司棋爬了床,苏蘅也没有做更多的防备,那时候,她对人性还是心存善念,她以为做人留一线对方会迷途知返,结果却是重蹈覆辙。 许是察觉到苏蘅的低落,薛老夫人担忧地摸了摸苏蘅的手背:“怎么了?” 苏蘅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无事。” 正尴尬间,薛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外边行礼问安,得到允许之后方才进来,拿了一份帖子进来,说是对方着急等回帖。 苏蘅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晋王府的帖子,随口问了一句:“晋王他们回京了?” 随即想起一件事:“也对,晋王世子过几月要大婚,他们也该回来了。” 薛老夫人回了帖子,让丫鬟送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抱歉,”薛老夫人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没出嫁前的一些事,有些走神了。阿蘅你也累了吧,今日我们便不多聊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歇。” 薛老夫人没出嫁前,那便是有关于薛老夫人娘家的事了,苏蘅知道薛老夫人当年是跟娘家脱离了关系,此刻心一动,很想问薛老夫人,与家人脱离关系是什么样的感觉。 “为什么问起这个呢?”薛老夫人长长一叹,苏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把这么失礼的问题问出口,正不知道如何才好,薛老夫人却没有生气,反倒坐了回来,神色有些担忧:“阿蘅……难不成你……” 薛老夫人叹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你的家人对你还是很好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的家人对她很好?苏蘅自嘲地笑笑,她的家人跟着外人联合起来骗她,要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这也是对她“好”吗?苏蘅只觉得自己可笑可悲、是被家人摆弄的棋子罢了。 “这些话由我来说,或许没什么立场,”薛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的家世摆在那里,由我来劝你的话,总归是不怎么妥当,我若是劝你不要与家人闹得太僵,看起来,总像是我担忧你离了苏家,我们便占不到好处一般……虽然,其实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是否投缘。” 若是换了别人说对方贪图的不是苏家的家世,苏蘅是不信的,薛老夫人这样说,苏蘅倒不怎么怀疑——毕竟,这样是她不喜欢薛老夫人的原因之一。 “何况,我自己与家人闹成那般,我再来劝你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薛老夫人沉思了一会,长叹道:“然而,正因为我自己与娘家闹翻了,我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所以我不希望你走和我一样的路。” 她神色有些怔忪:“这世道,妇人女子身后无人可靠……日子并不好过。” 苏蘅凝眉:“所以,老夫人你是后悔当初与家人决裂了吗?”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对于这事,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只是这么多年来,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 “为人子女,本不该说长辈的坏话,然而你我是一家人,倒也没必要瞒你,”薛老夫人有些感慨:“阿蘅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跟你娘家闹得那般僵,已经过了几月,你既不回去看他们也不肯见他们派来的人……若换了我的家人是你的家人……也不必非要跟你家一样,若我的家人是寻常的人家,我也不会选这样一条路。” “我知道,在你跟青儿的婚事上,你跟你的家人有一些龃龉,”薛老夫人摇了摇头:“或许你嫁青儿这事,你的确委屈了些,然而……至少你家人做事是真心实意为了你好,而不是想要利用你攀富贵——虽然苏家本来也不用拿儿女亲事换什么。” 苏蘅倒是疑惑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嫁薛牧青?”换了她是薛老夫人,绝对不会答应薛牧青娶她,毕竟那时候她可是顶着那样的流言。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大概是被青儿的痴心打动了吧。” 苏蘅便知道薛老夫人其实也并不知道实情,有心想说,可苏蘅自己都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薛老夫人却转了话题:“你之前看着晋王府的帖子,是心中有疑惑却又不好问起对吗?” 苏蘅没有回答,薛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你疑惑什么,你知道我跟家人断绝了往来,却又好奇晋王府为何要给我下帖子,毕竟平日里,我也不与外人来往。” “我娘家姓纪,”薛老夫人眼睛凝望远方:“京城之中,许家出了一个太后两个皇后,陆家出了一个淑妃……然而大概没人记得,宫城之内,还有个纪美人。” “我没出嫁前、没跟家人闹翻以前,她便已经被贬为美人了,而今二十多年过去,她依旧还是个美人,”薛老夫人摇头:“这纪美人是我堂姐,当初她身边有个宫婢,是官奴出身……她对那宫婢十分苛待……后来,那宫婢成了晋王妃。” 苏蘅大致是听说过晋王妃的故事的,然而外间的传闻里,只说晋王妃是功臣之后,却没有提到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初姑母嫁了宁家,纪家是因为这层姻亲的关系,才慢慢兴起的,”苏蘅听故事倒是来了兴致,宁家苏蘅是知道的,晋王妃姓宁,其兄长是太子少傅,苏蘅不可能不知,倒是不知道宁家的外家是哪家,原来却是薛老夫人的娘家,薛老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了:“先姑母是个温和的人,少时我与堂姐尤喜欢亲近她,表姐年岁虽小,但也是很护着我们的。” “纪家一直以来在外边都算不上什么有名头的人家,堂姐自小又是喜欢争强的性子……故此我俩常受人轻视鄙薄,一直以来,都是表姐为我们出头解围的,”薛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很亲近表姐,我以为堂姐与我也是一样的心思,却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嫉妒表姐——嫉妒她出身好,嫉妒她有个人人敬仰的祖父、父亲、兄长,嫉妒她自小便与皇子有婚约。” “后来宁家出了事,成年男子尽皆流放,妇人稚儿皆充为官奴,表姐为了摆脱官奴的身份,入宫做了宫女,堂姐后来也入了宫,她刚进宫,位分倒也不算低,巴巴地将表姐讨到她身边,我原以为她是顾念着亲情的缘故,却原来她只是为了炫耀而已,”薛老夫人面色稍稍有些不齿:“当初宁家出事,其他人便罢了,姑母与三个孩子毕竟是自家亲人,大伯父与父亲竟然能够做到不顾念骨肉亲情袖手旁观……我始终是想不明白。” “后来姑父立了大功,给宁家平反,表姐依循自幼的婚约嫁了晋王,宁家与纪家,却是彻底陌路了,”薛老夫人眉头皱起:“堂姐在宫中不得宠,纪家不甘心,便想再送一个女儿入宫……可纪家两房,本来就只有两个女儿而已,而我与老爷早已经定亲——他们居然想悔婚,悔婚不成便设计陷害老爷——” “我自己什么能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入宫于我而言并不适合,何况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害了自己女婿然后悔婚送女儿入宫……这种破主意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做得出来,只是我却也因此对他们心冷了,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得安宁,索性便言明即使是与他们脱离了关系也要嫁给老爷……”薛老夫人有些感慨:“最初我俩成婚那几年,他们也还是不肯消停,处处拿我不孝来挤兑,外人也时常拿这些事来说道,直到我们搬回了薛家祖籍、离他们远远的,日子才安定下来。” “我至今都没有后悔与家人决裂,不是因为纪家而今越发落败比起当年更不如,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选错,”薛老夫人回过神来:“当初老爷毁了容貌毁了右手失了入仕了可能,我与家人决裂受了刑罚身上有伤又几乎变成孤家寡人……我们都没有嫌弃对方,相互扶持,而今二十余年过去,我们的儿子也大了,成家立业……我们这一生倒也是值得了。” “只可惜青儿那身子……”薛老夫人面色有些遗憾:“终究是……” “薛家的祖籍在楚州,晋王的封地也在楚州,”苏蘅不想听她说起薛牧青的事,只把自己想问的问出口:“你们搬到楚州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二者兼而有之吧,”薛老夫人点了点头:“幸好有表姐这些年的照拂,否则我们日子只怕还是会艰难。” 苏蘅刚想问,为什么晋王妃不肯认纪家的人偏偏还肯与薛老夫人来往,薛老夫人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所以,阿蘅你要明白,这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朝廷推崇孝道,纵然长辈不慈,为人子女却也还是要顶着那个‘孝’字活着,”薛老夫人叹气:“你的家人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失,若你执意要跟他们断了往来,他们只怕也不愿意你受如我当初所受之苦……可是,别人呢?别人会怎么看你呢?” “女子未出嫁前议婚姻,别人看的便是身后的家世,出嫁之后,娘家也是女子的后盾,并不是轻易便能割弃的,”薛老夫人不是很赞同的模样:“我经历过,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阿蘅,苏家不似纪家,总还是有你留恋的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蘅不肯接话,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身在福中”——的确,她的家人没想过要利用她的婚事得到什么好处,即使当初她想要嫁唐允,也仅仅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她想嫁而已。 可是,对于他们逼着她嫁给薛牧青这件事,苏蘅始终还是意难平——就算他们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苏蘅也难以接受。 苏蘅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要听薛老夫人这一大通劝解自己的话——此刻回过神来,不免又有些恼恨自己,见薛老夫人还打算说什么,苏蘅便有些气闷地道:“可我与你不一样,你至今不悔,是因为你所嫁的,是你想嫁之人。” “我不知道薛牧青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苏蘅索性坦言:“可我,从来都不想嫁薛牧青的,可这样逼迫我嫁的家人,到底是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薛老夫人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止住,沉默良久才开了口:“你跟唐家二郎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第53节 苏蘅挑衅道:“所以,明知道我意有所属,你们就真的能没有芥蒂吗?” “若说没有,你估计也不会信,”薛老夫人叹气:“我一开始对这婚事是有犹豫的,然而青儿他固执,大事上,我是说服不了他的。” “既然你介意,”苏蘅不明白:“那你又何必——”整天做出一副看着心无芥蒂的模样呢。 “其实我性子并不怎么好,年轻时经历了太多,便懒得伪装了,喜爱便是喜爱,不喜便是不喜,”薛老夫人摇了摇头:“你脾性与我当年倒是有几分相似,看着你,便仿佛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我跟你不像,”苏蘅摇头:“你至少能按着自己心意而活,我却是不能的。”否则她也不会被家人欺瞒着嫁给了薛牧青。 “我承认,青儿在你们的婚事上趁虚而入是有些不厚道,”薛老夫人低头:“可不是他也总还会有别人,至少他待你是真心的不是吗?” 可是于她而言,任何人都行偏偏不能是薛牧青啊……苏蘅苦笑,薛牧青大概就是借着所谓的“真心”说服了众人吧——可他所谓的“真心”,于她而言,全是欺骗全是逼迫,从来都不在她的期望之内。 “若是唐家二郎还好好的,我也愿意成全你们,毕竟你们有多年的情分在,”薛老夫人起身:“可是……毕竟……不是吗?” 薛老夫人的话模糊不清的,苏蘅却是听懂了:“你是觉得,我便该认命了对吗?” 苏蘅不理她的告辞,径自陷入自伤的心绪之中难以自拔,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在问:“阿蘅,你在想什么?” 苏蘅没有回过神,浑浑噩噩地应道:“我在想,我要是有个女儿,我该怎么办?”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想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即使是她,都觉得倍感无力,她不敢再多想了。 苏蘅的身子被人拥住,薛牧青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的试探与心疼:“我们会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宠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苏蘅回过神来,推开薛牧青,面带嘲讽:“是我想多了,我忘了我是不会有女儿的。” “至少,不会有你的女儿,”苏蘅冷笑:“薛牧青你自诩你了解我,甚至能预知我会有什么样的举动,然而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其实你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其实你一点都不在意。” 她思索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他却故意曲解。 话不投机,苏蘅便懒得看他。 ☆、第071章 故人归 晋王世子大婚,薛家这边到底还是要去庆贺的,苏蘅不愿意在薛老爷与薛老夫人面前跟薛牧青做戏,便没跟他们一起去——倒也不怕别人疑惑问起,反正嫁女的是许家,苏蘅此举也没什么不妥。 即使,其实她跟许家姐妹算不上亲厚——嫁到唐家的大表姐跟着夫君外任,并没有回来,其他姐妹她平日里并不怎么来往。 苏蘅待了一会,便有些后悔——这样的场合,许氏她们不可能不出席,她与家人之前闹得那般僵硬,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回过一次苏家,可是而今还是免不了会遇到。 她对家人还是难以原谅,自然不会凑过去,远远看见许氏想要过来与自己说话,苏蘅眼睛稍稍低垂,避开了许氏的视线,趁着她被人问话一时难以过来,苏蘅顿了顿,离开了原地。 反正人和礼都到了,苏蘅也不想再多待下去,找机会跟许家的人告辞之后,苏蘅便带着丫鬟离开了许家。 幸好,今日佘嬷嬷没跟着她,否则估计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面对许氏的吧,然而苏蘅偏偏是倔脾气上来了,不肯轻易妥协,成亲这么久以来,佘嬷嬷也没能说服她。 佘嬷嬷总不能真做出强押着她回苏家的事来。 身边跟着的丫鬟虽说也被佘嬷嬷和薛牧青收服过,不过好在也不敢违逆她什么。 途经唐家附近时,苏蘅让人停下,下了马车,外边人多,云屏她们忙不迭给她带上帷帽,不安地跟在她身边。 唐家举家离开京城,京中留下的,不过是守着府邸的奴仆,虽说留下的人依旧会好好打理,苏蘅还是觉得满目萧瑟。 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却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苏蘅并没有进去,而今的她,以什么身份进去呢?她曾经差一点嫁给唐允嫁进唐家,可是,她到底还是跟唐允跟唐家无缘。 她在唐家门外站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让云屏扶着自己回到了车上。 唐家离苏家不远,不过行了一会,便到了苏家附近,云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要不要回去看看,苏蘅摇了摇头,让马车继续前行。 似乎是等着苏蘅改变主意,马车行得很慢很慢,苏蘅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也懒得点破,心中倍感无力罢了。 苏蘅微微叹气,不想理会身边人的小心思,只是闭上了眼睛。 马车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苏蘅睁开眼,眼神盯住云屏,想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云屏身子有些瑟缩,苏蘅眼睛依旧是不错眼地看着她,云屏刚想要开口,苏蘅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马车之外,有一个人的声音,苏蘅听到他在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来这儿。” 苏蘅身子一颤,便要下了马车,云屏连忙抓住苏蘅的衣摆:“夫人!奴婢错了!” 苏蘅不理会她,甩开她下了马车。 帷帽被她落在马车上,苏蘅本也没打算戴着那东西,苏家门外时常有人,此刻也一样,可是苏蘅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顺着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一身布衣的男子站在人群之中,他看着对面苏家的大门与高墙,声音里带着茫然:“我只是觉得……那里边……有什么人……于我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 他身后有闲人在嗤笑:“当然重要了,我要是能进去见到苏相得到他赏识,兴许前程便有了,可是谁能进得去呢。” 苏蘅站到他身前,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便已经沾湿了面庞:“二郎。” 周遭有起哄有询问有调笑,苏蘅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她满眼看到的都是眼前的人——他瘦了许多面色也深了许多,可他的样子苏蘅是不会错认的,哪怕而今他不复她记忆中的俊朗如玉。 “二郎——”她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可是那么多的话却仿佛被堵在了喉中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仿佛都凝结在了对他的称呼里。 他终于低头看向她,似乎是扫了一眼她的发式,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夫人?你是在与我说话吗?” 夫人,他叫她夫人,他装作不认识她……苏蘅捂着嘴,眼泪依旧还是止不住——他一定是在怪她,怪她没有找到他没有等他,怪她转头便嫁给了别人,苏蘅很想回说这不是她本意,她想说她是被逼的被骗的—— 可是,而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再多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她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她嫁给了别人背弃了他的事实。 所谓有缘无份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罢了,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苏蘅忍着泪笑了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要回去。 他突然抓住苏蘅的手:“夫人……你是不是认得我?” 苏蘅愣了愣,回头看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连忙把手收回:“抱歉,是我唐突了。” “二郎?”苏蘅试探着开口,见他仍旧是满脸的疑惑,想了想,将那个早已经被她收起的称呼重新提起:“允哥哥?” 听到她的称呼,他的面色有些莫名,似乎是挣扎着回想着什么,挣扎了许久,终于艰涩地开口:“小……小枣儿?” 苏蘅的眼泪便又决堤,云屏捂着额角追了过来:“夫人……我们回去吧。”她看着周遭似乎在看好戏的人,满身的不自在与不安。 随即她的目光顺着苏蘅的视线落到了苏蘅身前的人身上,顿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唐……唐……唐二——” 她结结巴巴的,始终未能把对方的身份说出口。 苏蘅不理他,只是看着唐允落泪,唐允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想要拿东西帮她拭泪,然而他身上并没有手帕之类的东西,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拭,手却又在苏蘅脸边顿住—— 苏蘅看到他的手不复往日的白皙玉润,他的手如他的脸一样,似乎受过许多风霜,苏蘅抬起手将他双手拉过来贴住她面庞,双手握着他手腕,泣不成声。 他的手指僵硬,指腹、手心上有粗糙的茧子,磨得苏蘅面上微微的发疼,苏蘅却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他回来了。 随即却又想起,自己却嫁给了别人,不由得悲从心来,更是难以自已。 “小枣儿……小枣儿……”他口中喃喃念着她的乳名,双手四指放在苏蘅耳后,以拇指为她擦泪:“你是小枣儿,我记得你的样子——” “大哥,”唐允身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扯了扯唐允的衣角:“你想起自己的事了?” 苏蘅听他声音隐隐有些熟悉,是之前问唐允为什么要站在苏家门外的声音。 此刻听他这样说,苏蘅不免有些疑惑,看向少年:“什么意思?什么叫‘想起自己的事了’?他行二,为何要叫他大哥?” 少年被苏蘅问得有些瑟缩,苏蘅还想追问下去,云屏轻轻扯了扯苏蘅:“夫人——” 苏蘅回头看她,云屏指了指四周,苏蘅才意识到他们正在被人围观着,云屏十分不安:“夫人我们回去吧。” 苏蘅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苏家,再退回去前边便是唐家——她摇了摇头,拉着唐允往马车上走,那少年也不安地跟在唐允身后,云屏小心得建议道:“夫人,让他们坐后边的马车吧。” 苏蘅没有理她,径自把他们带上自己的马车,云屏挣扎了一会,还是跟了上来,坐到了唐允和苏蘅之间,似乎是不打算让他们再有接触。 苏蘅吩咐车夫往孟大夫的医馆行去,才回过神来问唐允身边的少年,唐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少年的意思,唐允似乎记不得很多事情的样子。 少年无名无姓,曾经是个乞儿——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他而今并不像是乞儿的样子了。 当初唐允落水,正是少年救了他,然而唐允却忘记以前的事情——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唐允没有一早便回来了。 以唐允的性子,即使是失去了记忆,也不可能让自己沦落成乞丐般落魄,落水后他身上值钱的财物都丢失了,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也没有,又不记得过往——他只记得他要到京城,可是为什么却又忘记了——少年不放心他,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身无分文,寻常一个多月的行程,让他们生生走了一年多——苏蘅想起唐允手上的茧子,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到底受了多大的苦。 好在,他回来了。 苏蘅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来一些——至少,他还活着,她没有如那些流言所说的那样害死了唐允。 孟大夫给唐允的诊断,说是可能是脑颅之内有血块导致的失忆,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尚在颅骨之内,孟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等他自己好起来……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或者……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 苏蘅那颗心,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沉回原处。 将唐允送回唐家,虽然而今唐家没有主人在,但是下人还是有的,见到唐允归来自是喜不自胜,想要簇拥着唐允进去,唐允却十分不安,只是握紧了苏蘅的手不肯撒开。 唐家的下人不会不知道苏蘅是谁,见此情形便有些无措,对于苏蘅,他们是不欢迎的,毕竟苏蘅曾经与唐允有婚约,可是外间传闻因为苏蘅唐允才出的事,唐家退婚没多久,苏蘅便又嫁了人——唐家对她不可能心无芥蒂。 苏蘅还不至于连别人眼色都看不出,愣了一瞬,想着既然把唐允送回来了,她便也算是功成身退该走了——何必留下来看别人脸色。 可是唐允只记得苏蘅,只信任苏蘅,苏蘅刚退了一步,他便也跟着苏蘅后退,视那些欢欣他归来的下人如洪水猛兽。 苏蘅无奈,只能拉着唐允往里走,唐家的下人要伺候唐允沐浴净身,唐允到底还是记得一些男女避讳,知道苏蘅不可能再跟着,然而放手之前还是不放心:“小枣儿,你会等着我吗?” 苏蘅有些心软,点了点头:“我等你出来。” 就算对她心存芥蒂,唐家也还是没忘记待客之道,苏蘅却没什么心思,她想要走,她知道她不该留下来,却又担心唐允出来之后看不到她会怎样——她已经负了他,而今他忘却过往只记得她,她若是此刻离开,感觉更对不住唐允。 等了许久,换回以前衣物的唐允才再次出来见她,没回到唐家之前,虽然失却记忆,可是他面上的笑容却是轻松的,此刻,苏蘅却能感觉到他的凝重。 苏蘅叹了口气,想必离开自己的这么一小会,唐家的下人应该是告诉了他很多事情吧。 见他此刻安好,苏蘅便也安了心,起身告辞。 唐允伸手想要拉她,最后却还是顿住了。 他默然跟在苏蘅身后,送她出去,苏蘅即将上了马车的那一刻,他到底还是伸出手拉住了苏蘅:“小枣儿……他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他们跟唐允说了什么,苏蘅不知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苏蘅也不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小枣儿你真的嫁人了?”他看着苏蘅的头,而今苏蘅梳的是已婚妇人才会梳的发式,他的声音凄凉:“小枣儿你真的嫁人了。”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前一句是问她,后一句却已经是回答,他低着头:“其实我一开始见到你时,我便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深想而已。” “怎么会这样呢?”唐允不明白:“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情,可是我记得我要回来……我记得我们是要成亲的……可是小枣儿你怎么就嫁了人呢?” 苏蘅摇了摇头,不想告诉他因为他出事,自己背负了什么样的流言,不想告诉他是唐家先退的亲事,不想告诉他自己曾经去寻过他,不想告诉他自己以为他凶多吉少想过要追随他而去,不想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最后会嫁给别人——那些都没有意义了,她嫁了别人,这是事实,说再多的话都是没用的,再多的解释,也敌不过既成的事实,既然他们回不到她未嫁之前,又何必让他知道那些。 苏蘅抽回自己的手,她也没打算告诉他自己与薛牧青至今都没有圆房,她不敢问唐允如果她跟薛牧青和离他是否还愿意娶她——这些也是没有意义的,薛牧青和苏家不可能答应他们和离,就算和离了,唐家也不可能再接纳自己:唐允已经出过一次事了,就算而今他回来了,唐家只怕也还是会害怕她那所谓的“命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唐家不可能让唐允娶自己的。 她看得透彻,她恨她看得透彻。 第54节 她跟唐允终究是不可能的,两辈子皆是如此,她不该强求的。 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就此断个干干净净,反正,只要唐允他好好地活着,苏蘅也就安心了,余生不用再活在自己害死了唐允的愧疚中,难以自拔。 ☆、72.072 喝醉了 苏蘅觉得十分不对劲。 小院里静得出奇,仿佛无人一般,灯火摇曳,感觉似乎有些怪异。 云屏的身子一直都是紧绷着的,苏蘅也知道自己今日所为有些过火,身边的人只怕是早已经吓坏了,叹了口气:“你不用跟着我了,退下吧。” 苏蘅记得自己以前喜欢把云屏带在身边,是因为云屏胆子大又牙尖嘴利的,可是这才过了多久,云屏就变成今日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薛家可真是个磨砺人的火坑——苏蘅心中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不过也无所谓了,不管这些丫鬟变成什么样……反正他们是先听薛牧青的,然后听佘嬷嬷的,最后才听她的。 院子里的人不知道都躲哪去了,苏蘅虽有疑惑,只是也懒得理会,经历白日里的事,而今她觉得很累,想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因为她跟薛牧青不圆房,怕别人知晓,屋内除了洒扫整理,其余时候是不允许人进去的。 推开门,苏蘅便皱起了眉头——屋内一股浓重的酒气,苏蘅刚想退出去唤人进来清理,里边的人似乎是发现了她:“阿蘅,你回来了啊。” 苏蘅站着不动,找到他的所在,眉头始终未曾松开:“薛牧青,你是在发什么疯!”不管当初薛牧青说他不喝酒是真是假,反正一直以来,苏蘅也没见薛牧青醉过,他突然闹这一出,苏蘅有些不适应。 又隐隐觉得有些危险。 薛牧青起身朝她这边走来,苏蘅想要后退,薛牧青却快一步抓住了她。 门被薛牧青另外一只手关上,苏蘅的身子被禁锢在门和薛牧青之间,薛牧青身上的酒气朝着苏蘅袭来,苏蘅想要推开他奈何他力气太大,薛牧青深深看着她:“阿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苏蘅皱眉,想问什么,薛牧青已经低下头,双唇朝着她压过来,他吻得很重,身上又还带着酒的气味,苏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她不可能任由他这般予取予夺,不管他今日为什么喝酒为什么发疯,苏蘅一开始便没打算和他发生什么……何况,是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之下。 薛牧青吃痛地把头后缩了一下,摸了摸被苏蘅咬伤的嘴唇,眼睛看着苏蘅,语气里似乎是说不尽的委屈:“你咬我。” “疼吗,清醒些了吗?”苏蘅不为所动,试图推开他,他却仍旧是不动如山,苏蘅便只好言语警告他:“薛牧青,你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见薛牧青又要逼近,苏蘅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想要阻止他:“薛牧青,我知道你此刻不至于神智尽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薛牧青伸手将苏蘅双手握住分开,压制在门后,苏蘅被吓得后背贴紧了门,而薛牧青的胸膛已经压向了她,声音轻轻的:“我们成亲那么久,就差洞房了,刚好今日补上吧。” 苏蘅整个身子被他压制住,双手不能动弹,连腿也被他的膝盖压着,他的唇舌落在她的脖颈之间,苏蘅被他的话吓得发抖,还要强自镇定:“薛牧青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这么快便又要食言吗?” 薛牧青的语气颇有些无赖的意味:“我喝醉了我忘了我不记得了。” 苏蘅骂他:“薛牧青你少拿喝酒来说事!” 见薛牧青的唇已经落到她锁骨处还要往下,苏蘅到底还是胆怯了,不敢再激怒他,转而温声劝他:“薛牧青,你不要乱来,不管什么事,等你酒醒之后我们商量好吗?” 薛牧青抬起头,对着苏蘅勾唇一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苏蘅忙不迭点头:“对,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阿蘅,”薛牧青轻轻舔舐苏蘅的唇瓣:“你当我是傻子吗?” “也对,”薛牧青冷笑:“也只有傻子才会跟你遵守所谓的君子协定——” “因为在乎你,所以不愿意逼迫你什么,你不愿意,就算我想,也不愿强求你——我总想着等你自己愿意,我以为就算要等很久,可是我总能等到的,”薛牧青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自嘲:“可是你呢?你不让我碰你,是想着要为唐允守身吗?如果他一辈子都不回来……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也打算为他守一辈子?” 苏蘅瞪他:“你别乱说话诅咒他!”唐允回来,本来是件好事,他非得要诅咒唐允,是想她一辈子活在自己“克死”唐允的自责中吗? 偏偏薛牧青领会不到她到底在担忧什么,只是妒忌地道:“你看,我说说他都不行,你竟护着他到了这地步——” “那么我呢?我才是你的夫君,你与他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时候,到底是将我置于何地?”他顿了顿,语气哀伤:“他就有那么好吗?” “对啊,他就是很好啊,比你好得多了,”苏蘅气性上来了便也懒得跟他解释了,顺着他的话嘲讽他道:“你原来也知道自己不如他?” 薛牧青不怒反笑:“他再好又怎样,你毕竟嫁给了我。” 苏蘅气不过:“哼,靠说谎骗来的婚姻,你倒是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豪是吧?你除了使手段你还能做什么?” “不管我用的什么手段,反正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薛牧青欺近了她:“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拖了这么久,我们也该把这事补上了。” 他松开一只手探向苏蘅腰间,又意有所指地往下,苏蘅这下是真的害怕起来了,偏偏面上还不肯示弱:“薛牧青,借酒装疯不是君子所为,你停下来不要乱来——” “君子?”薛牧青嗤笑:“你眼中我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不是吗?谁愿意做那君子让他做去,我只知道我要你,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名副其实的妻子——” “只要我不愿意,那你便是强迫!”苏蘅一只手得了空,想要推开他的桎梏:“薛牧青你别逼我恨你!你今日要是真的做了什么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恨?原谅?”薛牧青索性连另外一只手也放开,任由苏蘅在他身上捶打推拒,整个人都贴着苏蘅,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反正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或者说我什么都不做,你眼里我都是罪无可赦不可原谅的,那我还不如就坐实了成为你口中的坏人,最起码被你恨也要被恨得名正言顺一些。” 苏蘅知道他是铁了心了,更是要反抗,薛牧青皱了皱眉头,手上稍稍用力,苏蘅的前襟便被他扯开,苏蘅吓了一跳连忙收了手想护在身前,薛牧青的手又趁机作乱,苏蘅顾此失彼,被薛牧青屡屡得逞,一时之间疲于应付。 薛牧青趁着苏蘅失神,将苏蘅身子抱起往屋内走去,苏蘅回过神时,已经被他压在了他与床褥之间,她的裙衫已经被他褪去,上身只余一件亵衣然而却已经是松松垮垮岌岌可危,身下虽然还有裤子然而也是半褪着他的手与她的腿已经是直接贴着的而他的手仍在做乱—— 双腿被迫搭在他腰间,苏蘅只觉得羞愤难当,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逃过了,苏蘅不想哭,可是别开脸眼泪到底还是止不住。 薛牧青身子底下贴近她,与她脸相贴着:“阿蘅……你我迟早都是要这样的……你放松些……至少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不想伤你。” 苏蘅更是愤恨不已——敢情她被他用强还要她配合是不是? 无论是身还是心,苏蘅根本没有准备好接纳他,任由他怎么撩拨也无济于事,到最后薛牧青都失却了耐性:“阿蘅,你别恨我。” 苏蘅听到他褪去衣物的声音感知到他的动作,眼泪更是止不住。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预料中的不适,苏蘅以为薛牧青良心发现了,回过脸来看他,却见他整个人似乎是呆愣在那里的,额角是湿了却没什么热度,似乎是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被定身法定住了?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似乎已经过去了,苏蘅胆子又回来了,顺着薛牧青的脸往下看,在腰部以下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察觉到苏蘅的视线,薛牧青连忙退开,有些颓然地离开苏蘅的身下,苏蘅连忙拉过被子挡住自己的身子,见薛牧青努力了一会仍旧没什么起色,苏蘅终于是吐出一口恶气。 今夜被他吓了这么久,苏蘅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他的好机会:“我说当初你怎么就会答应我那么无理的要求,原来是事出有因啊。” 苏蘅一脸的揶揄:“上次你跟我说,你与他们说你身子有问题,我还当你真的是为了顾及我而自污,原来……你说的都是实话啊。” 苏蘅不肯见好就收:“原来你身子是真的不行,难怪你会说自己不能生。” 薛牧青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里,有些失魂落魄的,失却了开口说任何话的兴致,在苏蘅的取笑声中默然穿好了衣物,身形踉跄地出了门。 苏蘅拥被坐了一会,外边才有人敲门询问,苏蘅心中冷笑——这些人,到底是被薛牧青支开的,还是明知道薛牧青要对她做什么,而坐视不理任由她被薛牧青欺侮的呢。 直到沐浴净身换过衣物,苏蘅还是没想通薛牧青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怒气并没有因为这诸多的事情打断,反而愈长愈烈了。 不把这事情想通,她今日——或者说往后的所有日子里,只怕都别想安睡了! 既然不能入睡,那么便不要睡了,苏蘅让人服侍自己穿好衣物,打听到薛牧青去了书房,便带着人过去了。 书房外,彦书一个人守着门,见到苏蘅过来,连忙低头行礼,苏蘅打量了几眼这个自己上辈子没有见过的奴仆,倒也没有深究的兴趣,只是想要进去问个清楚明白。 彦书却挡住了门:“夫人……先前少爷他进去的时候……吩咐了说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他还有心思吩咐这些?”苏蘅语气里带了淡淡的嘲讽,随即又有些不忿:“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彦书低头:“少爷亲口说的,任何人,夫人便不要为难小的了。” “如果我偏要进去呢?”苏蘅还就较上劲了:“还是说,他在里边藏了什么人,不能让我知道的?”总不能在她那里受了挫,回头寻了丫鬟验证吧。 苏蘅想,她倒是不介意薛牧青找别人,她只是受不得欺瞒罢了……再说了,她还在气头上呢凭什么薛牧青便能逍遥快活。 彦书听得苏蘅这样说,忙不迭的摇头:“夫人,少爷洁身自好,这是没有、也不可能的事。” “既然他在里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我为何不能进去?”苏蘅又问了他一遍:“若是我偏要进去呢?” 彦书挣扎了一会,也不知道是妥协了还是想通了:“少爷说的‘任何人’肯定不包括夫人的。” 苏蘅点了点头,便要进去,彦书倒没有再拦着她,不过她带来的人,却通通被彦书拦下了。 苏蘅也不计较,径自往书房中走。 她以前没有来过薛牧青的书房,找了好一会,才在书房中找到了一张小榻,薛牧青躺在上边,似乎已经熟睡。 她因他所为纠结了大半个晚上,他居然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了? 苏蘅越想越觉得胸中气息不顺,上前拍了拍薛牧青的脸:“薛牧青你给我醒醒!” 薛牧青呼吸声没有半分变化,苏蘅以为他是装的,又去寻了茶水往他脸上泼去,薛牧青仍旧是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苏蘅有些呆愣,干脆抓着薛牧青的手靠近烛火——当然不会直接把他的手放在火上,然而连她都受不住的时候,薛牧青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该不会……是死了吧? 然而他的呼吸一直都是有的,而且十分平顺。 苏蘅等了一会,又试过几种方法,始终没能唤醒薛牧青,心下不免有些慌乱,往外寻了彦书:“彦书,你赶快出去寻个大夫回来。” “是谁病了?”彦书不明所以,随即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夫人放心,少爷他没事的。” 苏蘅皱眉:“你且去看看,他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若真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彦书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少爷他真的没事……” 苏蘅又打量了彦书几眼,她记得薛牧青是十分信任彦书的,可是彦书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忠仆的样子,想起薛牧青身边曾经出过一个李玉书,苏蘅不免多想——这彦书,不会又是另外一个李玉书吧? 许是察觉道苏蘅不信他,彦书有些委屈地辩解:“夫人,少爷他真的没事……他喝了酒之后都是这样的。” “少爷这症状,说是病又不是病,”彦书也有些为难:“若在别处也就罢了,可是这是在京城……这大张旗鼓地半夜找大夫,别人难免会多想,万一若是被有心人知道钻了空子的话,总归是不太好的。” “薛牧青这症状到底是什么回事?”苏蘅疑惑:“他到底什么毛病?” “也算不上什么毛病,”彦书摇了摇头:“就是睡得沉了些雷打不动而已……夫人你放心,睡够了时辰便会没事了。” 苏蘅隐隐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又不能把薛牧青叫醒问他,心下便有些烦躁:“那你好好在这里看着他吧。” 顿了顿,苏蘅又道:“别让人进去扰了他。” ☆、第73章 073 玉簪花 苏蘅等着薛牧青给她解释,然而等了几日,薛牧青干脆连人都没个踪影——这不明摆着做贼心虚落荒而逃么。 等了几日,苏蘅到底还是忍不住,眼见着薛牧青打算缩着不出来,她只能自己去找他了。 知道他回来了,知道他又去了书房,苏蘅便带了人过去,这一次,却又被彦书挡住了。 彦书还是那句老话:“夫人,少爷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苏蘅看了彦书一眼,见他低着头不敢抬头,挑了挑眉:“嗯?” 彦书简直是要哭了:“是的,少爷说了,即使是夫人来了,也不能进去。”难为他从苏蘅一个字里,居然能听得懂苏蘅在问什么。 第55节 明明是薛牧青理亏,居然还敢这么吩咐人拦着她,苏蘅简直是要气笑了。 硬闯是不可能的,让苏蘅就此作罢带着人回去,也不可能,这么多人看着,她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那多丢脸。 打发人去搬了桌椅点心过来,苏蘅打定了主意跟薛牧青杠上了,她就不信薛牧青还能躲着一辈子不出来怎的。 去的人还没回来,苏蘅随意四处看看,恰好有风吹过,苏蘅打了几个喷嚏,拿着帕子捂住鼻子,终于在墙角处找到一大丛玉簪花,先前香气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这花一大丛开在墙角,看着繁茂,想来种着的年头不会少。 上次来,并没有闻到这气味,不过几日,居然已经开得这般热闹了。 苏蘅皱眉站了一会,捂着口鼻面色难看地原路回去,恰好先前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不过苏蘅却不打算待下去了,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要往回走。 书房的门打开,薛牧青有些无奈:“阿蘅,你进来吧。” 苏蘅没理他。 玉簪花开在夜里,越是待下去香气越是浓厚,苏蘅实在是待不下去,她只是想快些离开这里。 这薛家的旧宅,她以前来的少,却原来有这么多不如意之处,就连花花草草都惹人厌烦。 想到自己身边跟着的人全都叛变听了薛牧青的,自己觉得不如意连离开都做不到,一时之间诸多的心酸一起涌来,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薛牧青追着过来,看见她垂泪,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要帮她拭泪。 苏蘅把头别开,薛牧青连忙道歉:“阿蘅,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让彦书拦着你的,我不该不给你留面子,我回头便吩咐下去,绝对不会再有人拦着你了,阿蘅你别生气了,也别因为这事难过,我——” “我是因为这事生气的吗?”苏蘅更生气了,她本来差不多忘了这事的,而今薛牧青自己提起,他的过错便又多了一桩。 薛牧青愣了愣,声音低下来:“阿蘅……前几日的事……也还是我的错。” “那日我本就饮了些酒,后来便有人说起你和……唐允的事情,我一时冲动,便多饮了些,阿蘅你没说错,那时候我就是借酒装疯,其实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薛牧青抓着苏蘅的手:“我知道这种行径可耻……所以这些天我没敢见你,却忘了你只怕是被我吓坏了我当时不应当就那么走了的,我不应该逃避的、我不应该以为自己逃开了就没事了的……” “我知道喝醉了算不上什么可以辩白的借口,我也没打算拿喝醉了当作解释求你原谅,”薛牧青的手稍稍握紧:“然而我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出现的,若是阿蘅你……始终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再强求了。” 苏蘅面色稍霁,嘴上却还是道:“我是因为这事生气的吗?” 薛牧青愣了愣:“那阿蘅你到底是因什么事生气?” 苏蘅嘴唇微动,想脱口而出,却又偏偏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觉得不对,却又不知道如何诉诸于口,试了许久,终究是放弃了。 然而就这么揭过苏蘅到底是不甘心,便只能旧事重提:“你……几年前的那场病……是真的……伤了身子了?” 薛牧青呆愣住,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苏蘅又道:“所以其实……并不是你愿意尊重我不强迫我,而是……你根本不行?” 薛牧青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苏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薛牧青想了想:“上辈子,我们差点有过两个孩子。”说到这里,他面色又不免有些遗憾与失落。 苏蘅面色却是变得难看了:“是啊,上辈子你还有个庶子呢。” “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薛牧青连忙道:“阿蘅你放心,这辈子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的。” “对啊,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跟这辈子没什么关系,”苏蘅神情恹恹:“所以上辈子你能生,不代表你这辈子就可以。” “薛牧青我只问你两件事,”苏蘅看着他:“你身子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伤了根本?还有是不是即使你身子有不对劲的,你也还是坚持不肯和离?” 薛牧青抿了抿嘴:“阿蘅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问,反正你我一时之间也不会圆房,你又何必在意这事……我若真的……不是正合你意吗?” “那不一样,”苏蘅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和你不行,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她不愿意,是因为她对薛牧青心存芥蒂,难以接纳,可是若是薛牧青自己的问题却还是拖着她不肯和离的话,那就是其心可诛了。 薛牧青低头:“阿蘅,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执着于要跟我和离这件事——” 他声音发涩:“是因为……唐允吗?” “你觉得是那便是吧,”苏蘅懒得解释:“你之前说,有人在你跟前说我和唐允的事,他们都说了什么?”苏蘅有些无奈,想来这次,到底还是拖累了唐允的名声。 薛牧青摇头:“他们说了什么不重要,你不听也罢……反正他们说的,我不信。” “你最好还是信一下吧,”苏蘅也跟着摇头,她倒不怕薛牧青出去乱说,所以干脆顺着往下说:“兴许我做的,比你听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薛牧青意有所指:“阿蘅,虽然这辈子我们还没有……然而上辈子我们做了那么久的夫妻……我知道你跟他没什么。” 苏蘅想起当时的情形,只余下了满腔的恼怒:“所以你在明知道自己……的情形下,仍要那么做,仅仅就是想要知道我跟他到底有没有做了什么?” “并不是的,阿蘅,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唐允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会答应不圆房,因为我信你即使对我不满,不会越过底线,而唐允就算发乎情也会止乎礼,我知道你们不会有什么,”薛牧青摇头:“非要辩解的话……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什么饮多了酒、冲动、气愤、妒忌……都只是借口,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与你有夫妻之实而已。” 苏蘅简直要被他的“坦荡”气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无耻。” 想了想她又问:“如果不是因为那样……你会如何?” “阿蘅我不想说如果不是出了那样的意外我最后会悬崖勒马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显得自己更‘高尚’些?”薛牧青摇头:“阿蘅,一个男子对自己的妻子有欲念我不觉得这是无耻,我错只错在太急躁了而已,可若那时候不出那档子意外……我大概做不了君子,你若是因此而不谅解,也是我自作自受。” 苏蘅冷笑:“我该庆幸你的所谓的‘意外’吗?” “阿蘅,我自己身子如何我自是清楚不过,那的确是个意外,”薛牧青面上到底还是有些挂不住:“至于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意外,你给我些时日,我总会找到原因的——” “薛牧青,你何必说那么多呢,就坦然承认了不行吗?”他越是解释,苏蘅便越是认定了薛牧青是在掩饰自己的病,对他也越是鄙夷——妄图蒙混过去拖着不和离,他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可惜苏蘅自觉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伎俩。 苏蘅瞥了他一眼:“看样子你犯的错实在是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对于一个男子而言,不能人道……得是多大的耻辱啊——苏蘅承认,她的确就是幸灾乐祸,看着他不好受她心里便舒坦了许多,何况,薛牧青这毛病于她而言反而是好处,她往后再也不用担心薛牧青会对她做什么了。 苏蘅自己放心了,对薛牧青便也“慷慨”地施舍了几分同情:“要不改日孟大夫来府上的时候,你让他给你诊一诊?” 薛牧青叹了口气:“不用了。”整个人似乎都颓丧了几分。 苏蘅想起之前的事来,又皱了眉头:“我想到城外去住上几个月。”若是可以,最好是不用再回来了——苏蘅心中默默把后半句给咽下,对于自己想要去何处还得问过薛牧青这件事,始终是介意极了。 尤其是,她知道薛牧青不可能允许自己这样做,只要他不肯松口,佘嬷嬷那边定然不会听她的,偏偏她又不可能一个人行事,有时候苏蘅反倒会羡慕那些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偶尔一个人出行也没什么大事,不像她,离了丫鬟,约莫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薛牧青眉头皱起:“阿蘅,你怎么又提起这事。” 那意思便是不许了,苏蘅气得将他推开,薛牧青叹着气起身:“阿蘅,这些时日我还是暂且宿在书房那边罢,你若是有事,随时都可以去书房找我,放心,他们那边,我会吩咐好的——” “谁乐意去找你了!”苏蘅想起“书房”这两个字便生气:“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显得我死乞白赖要缠着你似的。” “嗯,死乞白赖要缠着你的是我,”薛牧青稍稍弯下腰:“你若是不愿意过去,吩咐人去唤我便好,只要我在家中,随传随到——” 他伸手想把苏蘅眉头抚平,苏蘅闻到他身上沾染了玉簪花的气味,不由得又是嫌恶,将他的手打开。 薛牧青的手尴尬的僵住了一瞬,随后收回去,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阿蘅你先前在书房外可是着了凉?” 他摩挲了一会自己的袖口,仿若福至心灵一般:“阿蘅,你厌恶玉簪花的气息?” 苏蘅没答,薛牧青却是有些欣喜:“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莫名其妙的,苏蘅眉头越发皱紧:“想起什么?” 薛牧青只是反问她:“阿蘅,你为何厌恶玉簪花?” 顿了顿,他又道:“我先前问过你身边的人你有什么忌讳,并没有人提及这一点,连司琴都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她一早便让人把那些玉簪花拔了烧了毁了好么! 见苏蘅不答,薛牧青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的道:“我约莫是知道为什么的。” 苏蘅终于回过头来看他。 “这府中上下……只有书房外种有玉簪花,”薛牧青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上辈子……初、夏初晴十分喜爱玉簪花……命人移植了几株过去。” 薛牧青看着她:“那半年的事,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了?” 苏蘅许久未曾听到夏初晴的名,此刻从薛牧青口中听来,不免又有些火大,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发火,至于薛牧青提起的那些,她根本不记得,她讨厌玉簪花,就是莫名的讨厌而已,而今听得夏初晴喜欢,她更讨厌了。 “我回头便让人把那些花拔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阿蘅你不要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见苏蘅面色稍霁,薛牧青舒了口气,忍不住道:“阿蘅,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喜它,与我说一声或者不必告诉我直接吩咐人把它拔了便是,何必把心事藏着不说,只想逃开呢?这府中上下,一花一草一木,你看不顺眼,只有他们避开你的份,哪有你避让它们的道理?凡事皆可商量的不是吗?” 苏蘅只是看着他——可就算没有玉簪花,她也还是想要到城外住,她也还是想要跟薛牧青和离啊。 薛牧青被她看得面色有些尴尬,半晌之后才道:“除了和离这事……不行。” 顿了顿,他又道:“外边也不甚太平。”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许罢了,闹了一通,结果依旧还是没有如愿,苏蘅心中冷笑,懒得再理会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总感觉这一章有个细节被我遗漏了,从昨晚检查到现在还没找到) 不要理会文章状态,我周四会改回来然后日更完结。 ☆ 目前正文+番外只剩下五章,番外只有两个人的,苏淼淼和夏初晴 (如果有其他人物番外需要请先点名预定←_←不一定都会写但会尽量。) ☆ (苏姑娘丢失的那半年是刻意留白不是bug,我自己有说法但是不想写出来限定你们的想象。) ☆ 解释一下薛牧青这毛病,醉后睡得沉这种事,彦书和玉书知道,告诉过他,但是对于自己到底没有知觉到什么程度,他自己是没有概念的,就像打鼾的人被别人提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打得多响一样(突然想起我那个自己打鼾把自己吵醒的同学了,然而他自己事个异数与这里无关) ☆ 至于酒后不能那啥,那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毕竟他酒后到没睡之前这段时间他是清醒的,想酒后乱性的想法也是头一次,所以他现在也是底气不足的。 ☆、第74章 074 添些堵 苏蘅到薛老夫人院中的时候,见薛老夫人正呆坐在那里,看着孟大夫新开出来的方子出神,苏蘅等了一会,见她始终没有回过神来,便开口问道:“可是缺什么药材,我那里应该有,回头给你送过来。”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阿蘅,无事。家中都有,不必麻烦。” 苏蘅有些疑惑:“那老夫人你为何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是孟大夫说了什么?” “孟大夫说的倒是好事,这病比起之前已经是大好了,”薛老夫人仍旧是摇头:“只是孟大夫说要他静养,不要太过忧心,这事却是怎么劝都没用。” 薛老夫人轻轻一叹:“青儿那里——罢了,不说这些。” 苏蘅知道薛老夫人为什么要把话收回,薛老爷的病不能忧心,可是而今薛牧青已经算是介入了党争——根本不可能让然放心。 然而,薛牧青为什么会走这条路,说到底,跟苏蘅跟苏家脱不了干系,她要是直说,那势必会扯到苏蘅,故而便止住不提了。 苏蘅叹了口气,看了薛老夫人一眼,也不知道薛牧青到底是如何做的,生生把薛老夫人变成她几乎不认识的人——只这样一来,她原本想要说的话,便不好在这当下说出来了。 却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苏蘅跟着薛老夫人一道沉默地坐着,薛老夫人反倒怕自己疏忽了她:“阿蘅,你平日难得过来寻我,今日过来,是为何事呢?” 苏蘅不敢说自己知道孟大夫今日回来,就是想来跟薛老夫人提及薛牧青身子的事的——以前薛牧青拿不能生做借口搪塞了他们,苏蘅却从不主动提起这事,因为她也因上辈子的事先入为主觉得薛牧青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为他们不圆房便不可能有孕做掩饰而已,苏蘅不敢乱说话,是因为生怕因为这事让薛牧青生恼对她做什么,而今确信薛牧青是真的有毛病,苏蘅觉得不趁机给薛牧青添堵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眼下薛老夫人正为薛老爷的病担忧,薛牧青那边的事又跟她有关,苏蘅再怎么着,也不好在这时候跟薛老夫人提薛家无后之事。 苏蘅沉默了一会,也不能真的就不答,想了想才道:“老夫人你们到底是怎么相识的呢?” 第56节 薛老夫人面色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在回想什么,嘴角微微擎着笑意,说的话却是言简意赅:“无非就是自小相识罢了。”并不好在小辈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 苏蘅想起薛老爷的样貌——若是面上没有那条疤痕的话,想来年轻时也当是美男子,凭他自己教出薛牧青来,想来学识也是不差——只可惜薛牧青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大概是随了薛老夫人吧,对有些事固执得可怕……比如说薛老夫人当年拼着跟家人决裂也要嫁给毁了容貌断了仕途的薛老爷,而薛牧青既然有机会重活一遭,何必非得要来找她,两人彼此折磨呢。 薛老夫人跟薛老爷至少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薛牧青自己到底又是在固执什么——她不觉得她忘却、或者说她根本没经历过的那半年里,薛牧青对她就情根深种至此……说到底,她不信这所谓的情情爱爱的,至少,现在是不信了的。 她低头:“老夫人你可曾后悔过吗?”放弃了家人选择所谓的情爱,曾经被人嘲笑被人唾骂,纵然薛老爷年轻时样貌多好,面上到底是留下了一条怎么都去不掉的疤,纵有学识到底也是无法施展。 苏蘅不信她不介意。 薛老夫人却只是轻轻摇头:“我只知道,让我重选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 苏蘅看着她,想说她之所以不后悔,之所以这样说,或许不过是因为已经选了这条路别无退路罢了,薛老夫人之前说而今薛牧青这般她便也无憾了——可是,若是当初她没有嫁薛老爷,换了别人呢?她还会这么说吗? 说到底,苏蘅就是嫉妒罢了,嫉妒她当初有那决断敢做出那样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嫉妒她跟薛老爷青梅竹马终成眷属,而苏蘅自己却恰恰相反,苏蘅她屈从了,被家人欺瞒着嫁给了薛牧青,而且还让自己过得凄凄惨惨。 若当初薛老夫人没嫁给薛老爷,而是嫁给了别人,或许便也像苏蘅如今这般不好受。 “若是能让我自己选的话,我大概也是不会后悔的。”自己选的路,总要自己负责,若是当初她坚持等唐允的话,或许而今她不会这般痛恨自己——就算唐夫人或许会对她心生芥蒂,就算或许她跟唐允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让她自己选的话,就算有什么不如意的,也是她该承受的——总得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就像当初她自己选了薛牧青,所以后来发生的那些也是她活该,非要说的话,她也敢强撑着说她不后悔,她只恨自己瞎了眼,若是可以重选一次的话,她不会再做同样的选择。 可恨的是,不管是薛牧青还是她的家人,都没有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只是欺瞒她强迫她嫁了薛牧青,而她恨她自己没有反抗没有坚持。 “若是当初,我能够……”再坚持一下,以死相逼也好,真的死去也罢,也好过就这么屈从了,苏蘅想着想着便有些难过:“可惜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可惜我只余下后悔。” 薛老夫人幽幽一叹:“青儿他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是你生的,你自然觉得他千好万好,”苏蘅落泪,故意想要激怒她:“可他本就不是我想嫁之人,你觉得他好,那当初你为何不选了别人,若是你选了别人生的他,或许你才有资格劝我认命,可是你自己选的是自己想嫁之人,却回过头来劝我跟薛牧青好好过?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薛老夫人沉默了许久,苏蘅以为她要发火,然而她却只是长叹一声,有些无奈:“阿蘅,对不住,我上次跟你说了谎话。” “我上次跟你说,若是唐家二郎无事的话,我也愿意成全你,可那是因为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说那些,无非就是安慰你罢了,”薛老夫人低下头:“你说的没错,人是有私心的,在外人和自己儿子之前,我先要顾着的,肯定是青儿。” “我知道你为何跟我哭诉这些,”薛老夫人无奈地叹气:“你想要我做主帮你说服青儿……可是这事,我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做呢?”苏蘅仍旧是落泪:“既然你坦陈自己有私心,那你可曾想过,娶我,对于薛牧青而言,真的就有好处吗?” “你们担心他,无非就是因为他参与党争,所以你们不放心,可是他本来可以不必搀和这些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娶一个不那么麻烦的妻子的,”苏蘅声音发涩:“何况,娶一个心里没有他、甚至恨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就真的好么?” 她记得,上辈子薛老夫人便是因为觉得她经常“作践”薛牧青所以对她有诸多的不满:“你们就真的不怕我伤害他吗?” “将心比心一下,若是当初你嫁了别人,你心中可会甘心?”苏蘅不肯轻易妥协:“你自己过得如意,却反过来劝我……对我,又何尝公平?我原本……也该是与自己想嫁之人成亲的,我原本也该是跟你一样的。” 薛老夫人叹气:“你心中……就真的……那般介意吗?” 顿了顿她又问:“唐二郎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形?” 苏蘅愣了愣,其实她并不知道唐允是什么态度,她没有问过,因为她觉得不需要知道,因为她知道她跟唐允是不可能了的,可是薛老夫人不知道,苏蘅想了想,决定说谎:“他还是愿意娶我,哪怕我曾嫁了别人……可是,薛牧青哪里却始终不肯。” 薛老夫人踟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如此……那我试着劝一劝他?” 苏蘅抬眼看她,薛老夫人又有些不自在:“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我只怕是……劝不住他的。” 苏蘅对于结果如何倒是无所谓:“至少……你试着多劝一劝他。” 夜里薛牧青果然又回来了,苏蘅白日里对着薛老夫人哭得太狠,到了晚间,还是没能消肿,他盯着苏蘅许久,苏蘅任由他看着也不主动说话,到最后,还是薛牧青按捺不住:“阿蘅,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低下头:“你明知道就算你我和离,苏家也不可能让你跟唐允成亲的。” 他声音里有些疲惫:“何况,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和离的。” 苏蘅很无所谓:“我当然知道啊。” 薛牧青有些无奈:“你知道你还这般——” “反正你不肯和离我也拿你没办法,那你干嘛管我和别人说什么?”苏蘅下巴微微抬起:“这日子过得这般无趣,还不许我给自己找些乐子吗?还是说你见不得我有一丁点的快意,你就是希望我每日都活在愁云惨淡里不成?” 薛牧青叹气:“那你看着我被母亲劝我跟你和离,你就开心了么?” “还可以,聊胜于无,”苏蘅耸肩:“若是你不胜其烦答应了,那我何止是开心,简直是恨不得庆祝一番。”反正任何时候,只要他不开心,她便觉得好过了,就算不能让他不开心,给他添些堵也是无妨的。 薛牧青正色道:“我不会答应的。” 见苏蘅稍稍变了脸色:“你开心便好,反正我不过是被母亲时不时说上几句,比起能让你展颜,这些烦恼算不上什么。” 见他打算就这样将这事轻轻揭过,苏蘅要觉得开心那才奇怪了——实在不行,那她只能按着一开始的想法行事了。 正在心中算计着到时候怎么跟薛老夫人开口,薛牧青却突然道:“我今日便不去书房了宿在这边。” 苏蘅吓了一跳,随即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不免又皱眉:“你又饮酒!” 薛牧青幽幽一叹:“我而今,也就喝醉了之后才敢见你了。” “我听说酒壮人胆,”苏蘅乜了他一眼:“原来你也是个没胆的。” “我是洪水还是猛兽,让你还得有勇气才敢见我?”苏蘅追问:“既然你怕我,你为何不肯和离呢?” 薛牧青没有回答,自去打理之后回到他之前的小榻上坐着,苏蘅生了一会闷气,便也罢了手,让丫鬟服侍自己梳洗。 回来的时候,薛牧青已经半歪着身子靠在那儿睡着了。 这屋内没有丫鬟进来,苏蘅盯着薛牧青好一会,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叹口气走过去扶他躺好顺便帮他盖上被子。 拿着被子的那一瞬间,苏蘅突然有种疯狂的想法——如果彦书说的是真的,薛牧青睡得人事不省,那她用被子蒙住薛牧青的头的话…… 薛牧青若是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够解脱了? 然而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苏蘅却已经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纵然再恨一个人,也不该是由她来处置他的性命,因为恨一个人而让自己成为杀人凶手,那她只怕是比薛牧青还不如。 苏蘅因为心中突然滋生的黑暗而不安,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甚至连灯都不敢灭——她害怕那些戾气会在黑暗中卷土重来,她害怕自己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接受的事情来。 她盯着对面薛牧青的身形,迟迟都难以入睡,就算睡过去了,也很快惊醒过来。 薛牧青始终维持着她之前将他身子摊平时的姿势没有半分变化,苏蘅几次醒来,都怀疑薛牧青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睡着了之后的她梦游杀死了。 可她不敢过去查看。 天将明的时候,薛牧青那边才有了动静,苏蘅听到他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这才觉得疲倦了想要彻底的睡过去。 薛牧青出去了一会,苏蘅已经他已经走了,他却又回来,苏蘅知道他来到自己身边,却只能装作熟睡不敢让他发现什么端倪。 感觉他的唇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还带着温润的水汽,尔后听见薛牧青轻轻说话的声音,仿佛寻常的夫妻丈夫出门之前跟妻子的道别——只是薛牧青这些话大概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所以只是轻轻的生怕会吵醒了她。 苏蘅听得他离开了,脑中只想着四个字——自欺欺人。 无论是薛牧青还是她,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的今天这地步的呢? 苏蘅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吩咐人去薛老夫人那边盯着看看她什么时候起来,知道那边可以过去了,成婚一年多之后,苏蘅第一次这么早过去。 薛老夫人一见着她便有些不自在:“阿蘅,我昨日跟青儿提起过,可是他——” 苏蘅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事也无妨。” 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薛老夫人问起时,苏蘅才开口:“薛牧青这身子……老夫人可曾想过找大夫来看一看?” 薛老夫人愣了愣:“与他提起过好几次……然而他却似乎有些讳疾忌医的意思,始终不肯让大夫把脉。” 有这种毛病,讳疾忌医也是寻常,苏蘅心下鄙夷,面上却是不显:“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老夫人还是再劝一劝……你也知道,我作为妻子……是不好开这口的,还是得你们做长辈的劝他。” 提起这事,薛老夫人难免对苏蘅便有些愧疚:“下次孟大夫来的时候……让他顺道给青儿看一看吧。” ☆、第75章 075 自作孽 薛老夫人原本是打算趁着薛牧青休沐的时候,让孟大夫过府给薛老爷看诊,顺道让薛牧青在一旁侍候,然后借机让孟大夫给薛牧青看一看。 然而到底还是没能成事。 苏蘅早有所料,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回头又让薛老夫人找孟大夫拿了几个药膳方子——其实负责她膳食的姚嬷嬷那里本来就有,苏蘅多此一举,目的不过也就是让薛老夫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而已。 苏蘅自己不想见薛牧青,只每日命人送往书房那边而已,然而薛牧青大概真的如薛老夫人所说的那样讳疾忌医,虽说为了不驳苏蘅的面子,丫鬟虽然不能进书房,但是东西倒是收下了,然而苏蘅命人事后问过彦书,薛牧青似乎一直都没动过那些吃食。 当然,薛牧青也没有因此特地过来说苏蘅什么——大概,是知道苏蘅所为,只是为了给他找些麻烦事而已。 估摸着薛牧青被自己气得差不多了,苏蘅也想亲眼看看薛牧青气急败坏却又没有办法的样子。 彦书这次没在,守在门外的下人倒是没有再拦着她,苏蘅进去之前,特意绕到墙角处,见那里再也没有了玉簪花的踪迹,这才从丫鬟手中接过东西,往书房中去。 薛牧青原本立在案前,不知是在思索什么,听得门开的声音便回过神来,又见苏蘅手上的东西,连忙过来接过,随后随手放在一边,拉过苏蘅的手看见上边被食案压出来的红印,一遍给她揉搓一边道:“你想做什么吩咐他们做便是了,何苦自己做这些粗活。” 苏蘅不甚自在地收回手——他又不让外人进这书房,自己又不出去,她要是不来,哪里能有好戏看? 苏蘅绕过他,将先前被薛牧青故意放到一边的食案推过来,打开汤盅的盖子:“想着你进来整天呆在书房,怕是劳神了,特意给你做了些吃食,帮你补补元气。” 薛牧青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别开眼:“阿蘅不必了,没什么胃口。” 苏蘅不理他的拒绝,径自给他盛了碗汤:“我‘亲手’为你熬的,‘亲手’给你端过来,‘亲手’给你盛的——” “你真的不要?”苏蘅偏头:“还是说你不放心我,怕我在汤里给你下毒?” “没有的事,”薛牧青稍稍后退了几步:“阿蘅,你先放着吧,等晾凉了些我再用。” “阿蘅……”薛牧青有些踟躇:“阿蘅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先回去吧……我答应你我待会一定会喝的。” “天气渐渐地凉了,趁热喝了才好,”苏蘅摇头,不肯错过薛牧青的窘迫:“还是说你嫌我在这里,碍着你了?” “罢了,”苏蘅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就知道,你不乐意见到我。” “怎么会呢!”薛牧青连忙道,喉头微动:“见着你,我欣喜尚且来不及——”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汤盅:“只是阿蘅你若是想来看我……随时来都可以……不必……不必做太多的事。” “这么说,你就是嫌我多事了,”苏蘅故作伤心:“那我走便是了。” “阿蘅!”薛牧青赶忙拉回她:“你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 苏蘅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汤碗:“那你为什么不喝我送给你的汤?” 薛牧青面色有些微红:“阿蘅你自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汤吗?” “我当然知道了,”苏蘅面色如常:“我吩咐人弄的,我会不知道?” “你知道你还……”薛牧青面容十分的不自在:“阿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等苏蘅回答,薛牧青便又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如之前一样……觉得这样能让我为难……你只是想看我笑话而已,我都知道。” 苏蘅面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又有些被人识破心事的恼羞成怒,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坦白:“对啊,我就是没安好心,我给你送各种各样的药膳,才不是关心你身子如何,就是明知道你身子不行,故意羞辱你罢了!” “我知道,”薛牧青眼帘低垂:“阿蘅,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苏蘅偏头看他,不说话等他下文。 薛牧青却偏偏不肯说了,苏蘅反而偏要知道,追问了他好一会,薛牧青才道:“你这样子,像极了小人一朝得势时的样子。” 第57节 苏蘅愣了愣,不免生气:“对啊,我就是小人如何?我就是想要看你笑话,我就是故意来嘲笑你的,怎么着?” “真是难为你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小人,”苏蘅面色不忿:“就这样你也不肯和离,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 苏蘅想着想着,便有些悲愤:“你当是我自己愿意做这小人吗?”若是当初没有嫁他,苏蘅相信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平顺温和的人,而不是像而今这样,生生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尤其是薛牧青,他明明才是使得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到头来却好意思指责她枉做小人。 “没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君子,”薛牧青轻轻摇头:“阿蘅你无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只要你还愿意见我,我都是甘之如饴。” “阿蘅你别生气,”薛牧青伸手拿过苏蘅先前搁在一旁的汤碗:“既然你希望我喝,那么我便听你的。” 顿了顿,他又道:“别说只是食补罢了……哪怕你真给我端来一碗□□,只要是你端来的,我都会喝的。” 苏蘅原本还在气着,听得他这样说,想起自己的确是起过这样的心思,不免有些心虚,眼见他喝完,又给他盛,薛牧青沉默地任由她乱来,苏蘅觉得差不多了,才罢了手,苏蘅不肯放过他:“怎么样,不管怎么补,都还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如何?” 薛牧青神色有些许的委屈,瞥了苏蘅一眼,好气又好笑:“这得是长年累月喝下来却没半分效果,才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情吧。” 薛牧青摇了摇头:“我身子本来就没毛病,何来的无力感?” “你就自欺欺人吧,”苏蘅只当他是在逞强:“既然你觉得次数太少没什么成效,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来。”一时没有,迟早也要他体会这种挫败感。 薛牧青看着她:“阿蘅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苏蘅愣了愣:“你少吓唬我。”又觉得他说得在理,万一她本来想要羞辱他结果却是误打误撞治好了他的毛病怎么办,苏蘅心中想了想,大不了以后她将一些有用的药材去掉,徒留其形好了。 薛牧青盯着她好半晌,叹口气道:“阿蘅,你还是别做这些事了。” “虽然知道你居心不良,可是你若是一直这般的话……”薛牧青低头:“我难保自己不会误会什么。” 苏蘅瞪他一眼:“误会什么?” 薛牧青轻声道:“我怕我会误会你其实是真的希望我好起来……我会误会你是打算收回当初你我的约定……我会误以为……你其实是想跟我圆房的。” 苏蘅脸皮到底没有薛牧青那般厚,听他这样说,不免稍稍脸热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薛牧青的身子状况根本不足为惧,也不过只是口头上占上风而已,自然是不甘示弱:“兴许你没误会呢。” 见薛牧青看着她,苏蘅不愿意露怯,硬着头皮道:“兴许我真的盼着你好呢。”反正只是说说而已,反正她知道,薛牧青是没有机会“好转”的。 见薛牧青一脸的揶揄与不信,苏蘅索性心一横,伸手抓着薛牧青的前襟,迫使薛牧青低下头,苏蘅便学着薛牧青的模样,将唇贴向他,薛牧青被她的举止下了一跳,没有迎合她反而是又退后了几步,却是退到了书架前。 薛牧青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稍稍喘着气,声音干涩:“阿蘅你想做什么。” 见他这幅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模样,苏蘅更是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威胁,想着上次自己被他吓成那般,而今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苏蘅哪里肯放过他,推着他身子让他后背抵着书架。 苏蘅想要贴近他,薛牧青似乎很是不安,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册,挡在身前,隔开了两人的身子,薛牧青舔了舔嘴唇:“阿蘅,你千万别乱来。” 苏蘅自觉好笑,而今他跟她的角色倒似与那日他酒后的情形对调过来,苏蘅便拿了他的话噎他:“你说的,夫妻敦伦天经地义,你是打算把我推开吗?” 薛牧青听不得她激他,眸色变得深沉起来,他盯着苏蘅,声音低哑:“阿蘅,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苏蘅很无所谓地点点头:“你我是夫妻,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圆房吧,迟早都是有那么一天的——” 薛牧青终于伸手抓住苏蘅的肩膀,两人的位置反过来,换成苏蘅的后背抵着书架,苏蘅心中并没有害怕,只是觉得背后的书架硌得慌。 察觉到苏蘅的不满,薛牧青便牵着她往里走,原来书房最里边有一张小床,薛牧青拉着苏蘅坐下,侧过头来吻她,苏蘅当他又打算吓自己,不甘示弱地回应,薛牧青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双手规规矩矩的抵在苏蘅脑后,苏蘅身子渐渐被压低,两人的唇舌才分开,薛牧青的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苏蘅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薛牧青是不是隐藏了什么。 然而怀疑也只是一瞬的事情罢了,无论如何,苏蘅没打算停下来,薛牧青似乎也是,眼见薛牧青又要贴近,外边却突然听到彦书的敲门声:“少爷,车马已经备好了——” 薛牧青没有理会,似乎打算继续下去,彦书又道:“少爷你还在里边吗?” 似乎是问了别人,知道薛牧青没有离开过,彦书的声音继续响起:“少爷,再不走只怕是来不及了。” 薛牧青有些泄气,恋恋不舍地舔了舔苏蘅的下唇,这才起身,轻轻说了一句:“若不是知道彦书是个忠心的——” 苏蘅也回过神来,她差一点便能嘲笑薛牧青了,结果临到头又被人打断,不免有些不高兴:“哦,忠心的?” 苏蘅免不了多想——是不是薛牧青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怕自己在苏蘅面前丢脸,一早便让彦书在特定的时刻打断,不让苏蘅有机会呢。 “差点忘了这事,”薛牧青有些懊恼:“今日要出门,可能要过些时日才回来,本来是要吩咐人去跟你说一声的,结果你突然起意来看我,我一时欣喜却忘记了,” 他忍不住在苏蘅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阿蘅……你等我回来……” 苏蘅觉得莫名其妙的,等他回来做什么? 薛牧青帮她整理好衣物,又让苏蘅帮他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这才起身:“阿蘅,我送你出去吧。” 苏蘅歪着头看他:“你这书房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不能碰的吗?” 薛牧青愣了愣,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没有。” “那你自去吧,”苏蘅轻轻道:“我要找找看,有没有我没看过的书。” 薛牧青有些迟疑:“你要找什么书告诉我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找,”苏蘅想了想:“那年你说要给我带些新书,可是却一直没有看到。” 薛牧青面色变得柔和:“你还记得这件事。” 他拉着苏蘅起来,带着她过去,苏蘅推他:“你自去吧,我慢慢找——外边还在等着你呢。” 好不容易把薛牧青劝走,苏蘅站在书房里,眼神便冷淡了下来。 她要找的,才不是书呢。 好不容易在薛牧青书房内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苏蘅看了一眼,暂且又将东西放回原处,这才出了书房的门,在书房外踟躇了一下,没有直接回自己小院中,而是去了薛老夫人那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铺垫得够久了,也该再次试探试探薛老夫人了。 秦五郎孩子弥月,苏蘅邀薛老夫人与自己一道去,回来的时候,故意跟薛老夫人坐一辆马车回来,面色却是满满的哀愁。 薛老夫人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苏蘅长叹一声:“秦家的小侄儿,看起来煞是可爱。” 薛老夫人点了点头,然而却还是不明白苏蘅为何面上并不见喜色。 苏蘅想起上辈子的淼淼,想起那两个跟自己无缘的孩子,不由得鼻头一酸:“我也想要个孩子。” 薛老夫人愣了愣,面上有些不自在,一路上都是低着头沉默着,许久之后方才开口:“要不……过些时日,我们在族中找一个孩子过继吧。” 薛老夫人安慰道:“反正你们还年轻,过继个年纪小一点的……也好跟你们亲近些——” 苏蘅摇头:“我是说,我想要个自己生的孩子。” “我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苏蘅不顾薛老夫人尴尬的脸色,落泪道:“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你给他找的大夫,他一次都没见过,而我给他送的药膳,他也一次都没用过——” “我不知道薛牧青是什么意思,”苏蘅犹自落泪:“就算他身子有……什么不妥,也该让大夫好好诊治一番,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你们都说,薛牧青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却看不到他的诚心,”苏蘅哭诉道:“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本该有商有量一起承担,可是薛牧青这般,却是将我置于何地?他不能生,却又不肯和离——不肯和离便罢了,还讳疾忌医不肯医治……” “我身子无碍,不能生的又不是我,可我担忧他身子,他却从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逃避和推诿,”苏蘅抬头看着薛老夫人,泪眼婆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薛牧青要这般对我,他这般哪里像是对我有情谊……其实是恨我吧,否则怎么偏偏要我承受这些……” “过继来的孩子,再怎么说也不是自己亲生的,谁知道会不会生分?”苏蘅将身子靠向薛老夫人,抓着她手臂:“老夫人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薛牧青要这样对我?” 薛老夫人被苏蘅吓了一跳,呆了一呆,才后知后觉地拍着苏蘅的背:“阿蘅你没做错什么……这事的确是青儿他不对,回头我说说他。” 苏蘅仍旧只是哭,薛老夫人有些手足无措:“阿蘅你别难过,回头我一定帮你劝他——就算不能劝他不要继续这般拖着你,至少也要劝他好好让大夫看一看,不能这般任性妄为……你别哭了……你这样……我觉得特别不自在特别对不住你。” @ 薛牧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洗去身上的风霜之后,薛牧青便去跟薛老爷与薛老夫人问安,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见苏蘅还在等着他,倒是有些惊异:“阿蘅,怎么还没歇息?” 随即又有些了然,颇有些无奈的样子:“阿蘅,你是在等我吗?” 苏蘅只是看着他:“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薛牧青觑了她一眼,别开目光:“什么都没说。” “怎么会?”苏蘅有些失望,随即又点点头:“也对,也许是要过几日才跟你说。”毕竟他刚回来,想来也很累,不好在这时候跟他提起这些——要么就是忘记了,苏蘅打算找机会再给薛老夫人提醒一下。 薛牧青原本是站得挺远的,似乎是打算看过她一眼便又去书房,此刻却走到苏蘅跟前,轻轻叹口气:“阿蘅,你就真的不能让我省心些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省心?”苏蘅反驳道,又旧事重提:“你想要省心还不简单——” 薛牧青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把和离二字说出来,见苏蘅安静了,薛牧青摇了摇头:“当初我该真找个更好的借口的……当时不过是一时情急,随口那么一说,而今却是把自己给陷进去了,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是不是不管我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信了?”薛牧青很是无奈:“我不看大夫,明明是怕大夫看出我没毛病,怎么到了你们眼里,就成了是我讳疾忌医不肯医治了呢?” “我自己身子如何……难道我会不知道吗?”薛牧青叹了口气:“阿蘅,我不想为了证明自己,去逼迫你或者去找别人,阿蘅,你也放过我一次,不要再拿这事来说事了好吗?” “他们会如何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只相信眼见为实,”苏蘅瞥了他腰下几眼:“既然是事实,你凭什么不让我说?” 薛牧青沉默,摇了摇头:“阿蘅你难道非得要逼我做什么你才肯信我吗?” “那你来啊,”苏蘅干脆向里让了几步,有恃无恐:“你来跟我证明啊。” 薛牧青顿了顿:“阿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在你眼里,我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苏蘅挑衅道:“上次我便与你说了,不是误会,我们之前说的那事不作数,既然你我是夫妻,那么这事本就是理所当然——还是说……你不行?” 薛牧青身子凑近她,半垂着眼睛:“阿蘅……你是真的想这样吗?” “那么多废话干嘛!堂堂男儿,这般磨磨蹭蹭像什么样!”苏蘅看不惯他这模样:“要么你今夜留下来我们圆房,要么你立刻出去去书房也好哪里都行,不管怎么样干脆一点不行吗?” “好,我听你的——”薛牧青眼神变得深沉,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却又退开,苏蘅以为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去书房,不免又想要出声嘲讽,薛牧青却只是熄灭了灯又再度折回来,褪去了外衫,扶着苏蘅一道躺下,在苏蘅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却只是道:“阿蘅,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说气话而已,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不急于在这一时。” 他伸手环抱住苏蘅:“阿蘅,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苏蘅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听得他这样说,反而安下心来,在他怀里转了身子,面对着他,贴近了他吻向他脖子,手却顺着领口探入抵在他胸膛上。 薛牧青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变了:“阿蘅,你别这样。” 苏蘅不理他,收回手沿着胸口一直往下摸去,在腰间时被薛牧青的手握住,薛牧青似乎是心里挣扎了一番,放开苏蘅的手想要起身:“阿蘅,我还是去书房吧。” 苏蘅压下他的身子,跨坐在薛牧青身上,不理会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薛牧青手,欺身靠近了薛牧青,学着以往薛牧青撩拨她的手段对付他。 薛牧青原本还想挣扎的,渐渐地便放软了身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苏蘅感觉他身子发烫,正迟疑着自己要不要继续,却已经被薛牧青反过来压在了身下。 薛牧青的声音带着轻喘:“阿蘅,这是你想要的吗?” 苏蘅心中不忿:“否则呢?你是要我守一辈子活寡还是让我红杏出墙去找别人?” 薛牧青声音低沉:“不会。” 如果说苏蘅之前所为是青涩的话,薛牧青此刻却已经是驾轻就熟,因为只当薛牧青是在吓她,苏蘅也没有防备,任他为所欲为。 薛牧青将面颊贴近了苏蘅,带着热气与汗湿,却还是要问苏蘅:“阿蘅,你确定要如此吗?” 苏蘅不答,只是回吻他,薛牧青喘息着轻轻退开,又欺身过来:“阿蘅,你不要后悔。” 苏蘅刚想说才不会后悔,却被疼得想要破口大骂,只是所有的话都被薛牧青的唇堵住,苏蘅气得咬着他的唇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云消雨霁之后,苏蘅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做了这样的傻事,背过身去生闷气—— 她还真不敢说自己后悔,毕竟是自己自找的,薛牧青几次想走,却是生生被她给留下的,闹到这地步,也算是她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 薛牧青的身子贴近她:“阿蘅,你别生气了。” 第58节 不生气怎么可能,就算她傻,也是被薛牧青一直以来的表象给骗了,苏蘅愤恨不已:“骗子、骗子!” “阿蘅,我何时骗过你?”薛牧青叹气:“我一直都在跟你说实话——可你却不信。” “可你上次明明就是——”苏蘅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是了,这些都是你算计好的,故意诱导我让我误以为你不举,然后——”苏蘅心中有气,都不肯说得隐晦一些了。 “阿蘅,有时候有些事情你不肯多想,有时候你又想得太多,你让我怎么办才好?”薛牧青贴近她:“阿蘅,我也是上次之后……才知道自己醉了之后……会那样。” “骗谁呢!”苏蘅推开他:“当初你我成亲的时候,你不也喝了酒——” 薛牧青愣了愣,随即明白她说的是上辈子的时候的事,有些无奈:“我也曾对那一次有过疑心,后来才想起……那一次我虽饮了酒,不过也只几口而已,并没有喝醉。” “阿蘅,你若是不信我的话,你大可以试我,”薛牧青低声道:“就是不要自己闷着胡思乱想……上辈子我们闹成那般……便是因为你我都是不肯多说多解释的性子,本来是很小的事情,闷着闷着便憋成了天大的误会,这辈子既然还有缘做夫妻,那样的错,我不想再犯一次。” “阿蘅,那句话我说了很多次,可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薛牧青不理会苏蘅的推拒,环住她的身子:“阿蘅,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你答应我,不再想着和离的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随你。” “可我想要的,仅仅是跟你和离而已啊,”苏蘅落泪:“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我最想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我。” 苏蘅推开他:“薛牧青,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又如何,就算人心都是能改的又如何,于她而言,她跟薛牧青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悲剧的开始,只要她跟薛牧青还是夫妻,她心中便始终不得安宁。 她想要逃离前世的噩梦,可是只要她跟薛牧青的婚姻持续一天,她的噩梦便永远不能醒来,哪怕一切都改变,她也始终觉得,自己身在噩梦之中,只不过是换了方式而已。 结局,不会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是这样的更新情况,买章节的话尽量早一些, ☆、第76章 076 成全你 永嘉二十九年,春猎。 夜半下雨时,苏蘅便惊醒了。 丫鬟们在外边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了苏蘅一般,然而实际上,她却是一夜浅眠,稍有动静,都仿佛是催命的鼓声。 然后,便是无止境的头疼,不安,恐惧,愧疚,无能为力……种种令人不快的气息奔涌而来,苏蘅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了。 苏蘅曾经想过,自己身上发生这么多离奇古怪之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一次次重来,后来她自欺欺人的想,也许自己重来是为了改变身边人的命运——苏会的、裴三郎的、太子的…… 可说到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在太子前程未卜的这一刻,她却被困在京城中,困在薛家后宅,什么事都做不了。 上辈子,她活在自怨自艾里,明知道太子可能会出事,结果却又被她生生错过,明知道裴三郎会死,却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可以给她机会,她宁愿自己一命换一命,换来太子平安无事——太子无事,苏会想来也便不会出事了吧。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以薛牧青而今的品阶,还不足以让苏蘅也跟着去春猎,可是若是苏蘅想去,有的是方法——太子,皇后,荣安公主,苏元朗……只要她想去,总能如愿——无非就是驳了薛牧青面子罢了。 可恨的是薛牧青根本没给她机会,折腾了她一夜,等她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薛牧青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一问起,其他人早已经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城外。 苏蘅想要追过去时,便发现自己再一次被禁锢在府中了。 想来薛牧青早已经知道她意图,一直防着她呢。 亏她几个月来一直跟他好声好气虚与委蛇,结果却是——骗子,说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说好的她做什么都可以呢,全都是骗人的。 幸好,她没指望过信他。 苏蘅一夜都没办法入睡,坐在那里祈祷太子平安无事——而今魏九郎和秦五郎并没有被贬谪离开太子身边,就连裴三郎此刻也在京中,定然是会跟在太子身边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辈子要说起来,的确是有些改变的,比如说,裴三郎的妻子不再是宋浅,这一年春猎本该在长州的裴三郎却恰好在京城——总算是让苏蘅看到了一线生机。 多一个人保护太子,那些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 可惜,不管其他人怎么变,薛牧青只怕是不会变,趁着薛牧青不在府中,她也该好好地筹划一番了。 苏蘅推开薛牧青书房的门,进去之后又关上,小心翼翼拉开书架上的暗格,苏蘅正要把藏在其中的信件拿出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阿蘅,你在做什么?” 苏蘅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见薛牧青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声音喑哑:“阿蘅,你在做什么?” 眼见着薛牧青朝着自己走来,苏蘅到底是有几分心虚,身子挡住身后的东西,嘴里干涩:“你……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是不是将她进来之后的举动,都看得真切——她对于这书房里的东西这般熟悉,明显就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无意间发现的。 “发生了什么?”薛牧青已经来到苏蘅跟前,却一直没有开口,苏蘅心中慌乱,抓住薛牧青的手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们才出去了几日,春猎不该这么快结束的……除非……这次春猎还是出了事。 太子断了腿,尔后渐渐失势,年底的时候,裴三郎是不是还是会死——苏蘅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魔怔里了,不管怎样,都走不出来……不管她重活多少次,都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 所有人都会死,她会死,苏会会死,裴三郎会死,太子会死……她不断重活,就是为了将死亡体验过一遍又一遍吗? 所谓命运,让她重活,其实本就不是为了给她机会改变命运,而是把她当作了困兽,玩弄于手掌之间吗? 那么,这样一次次重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死局的话,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蘅,你放心,没事了,”薛牧青双手放在苏蘅肩膀上,声音轻轻地安抚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这一次跟上辈子不一样。” 苏蘅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便回了城里,下着雨,想着你该是睡着了,所以没过去怕吵着你了。”薛牧青的身子挡住苏蘅的去路,声音低沉:“阿蘅,你到底在做什么?” 苏蘅心虚地别开脸:“太子如何了?” “只是轻伤而已,你不用担忧,不会有事的,”薛牧青回答她的疑惑,却又不肯轻易将她之前的所为揭过:“阿蘅,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提前回来恰好看到……你会做什么呢?” 苏蘅只一心挡住身后的“秘密”,薛牧青将手从苏蘅身后探入,苏蘅吓得愈发后退,他的手被她压压在背后不能动弹,薛牧青愣了愣,低头看她,苏蘅没有回头,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越发的不敢把头转过来。 薛牧青长叹一声,把手抽回,将苏蘅的脸扳过来正对着他,苏蘅闭上眼睛不肯看他,薛牧青一手伸到苏蘅身后揽住她的腰,绵密的吻便已经落了下来。 苏蘅还是在意自己身后的物事,一时也没工夫推开他,薛牧青趁势将她抱离,苏蘅见他不再追问,稍稍安下心来,薛牧青却已经继续了他的攻势。 苏蘅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话,都被薛牧青堵住了。 懊恼的将身子背转对着薛牧青,薛牧青却似乎不理会她的抗拒,将她整个身子纳入怀中。 身上还带着**过后的黏腻,苏蘅十分的不自在,想要挣脱,却怕又惹了薛牧青。 薛牧青低头轻啄她的肩膀,苏蘅伸手挡住,身后的人趁势舔舐她的手指,她又连忙收回手,薛牧青叹了一声,将头埋在苏蘅的脖颈间,温热的气息让苏蘅想要避开,却在薛牧青的话里僵住了。 他说:“阿蘅,其实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蘅不敢回头,听他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还是会偶尔有些矛盾,但是我总以为,至少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薛牧青的声音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你会对我和颜悦色,你不再提起和离的话来,甚至于,我向你求……欢,你也没有拒绝。” “我以为,虽然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是接受了我,”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嘲:“原来,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这么说也不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介意的,”薛牧青的声音有些消沉:“其实,我就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原谅我,我想要为你改变,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薛牧青居然笑了:“而你,却希望我去死。” “可是阿蘅,那些信件是没用的,你要寻我把柄,不必这么麻烦,你想要我死,不必那么麻烦,”他吻着苏蘅的后背:“多少个夜里,我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放在你身边,只要你想,趁我熟睡的时候给我一刀,刺穿我的胸膛割破我的脖子……只要你想,我的命便是你的。” “不吓你了,”薛牧青长叹一声:“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因我而受罪。” “其实,你想让我死,很简单的,”薛牧青又道:“只要你跟我说,你恨不得我去死……你一向口是心非,我偶尔也分不清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就暂且将你说出口的都当是真话吧……阿蘅,你是真的希望我死吗?” 他问得悲切,苏蘅想说是,可是那些话却似乎被堵在喉中,难以说出来。 “阿蘅,我知道你在听我说,我不为难你,我不要你一定要把话说得清楚明白,”薛牧青声音带着祈求:“如果你不希望我死,你转过身回过头看我一眼可好?” 苏蘅到底是没有回头。 “我懂了,”薛牧青悲凉的一笑:“阿蘅,你曾说我不懂你想要什么……其实不对,我一直都知道的。” 苏蘅肩膀动了动,可是依然没有转过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恨我不能给你什么,可即使你恨我,我也还是要这样做……”薛牧青轻声道:“我只是一直想给自己给我们一个机会而已……我总以为,人心是肉长的,你总能看到我的好……却原来,你的心是石头长的。” “其实,我也想成为不被你讨厌的人,可惜这辈子,时机总是不对,总是来不及,”薛牧青想了想:“如果有机会,等来世吧,若有来世,我会早一点找到你,若我们有足够的光阴,我也想成为唐允那样……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事事顺着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那样的话,或许你就不会这般厌恶我吧?” “还是不要了,我舍不得你再受重活一次的苦,”薛牧青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话:“更何况,我害怕即使重来一世,你还是会如此恨我,你还是不愿意与我一起……想着如果你不记得前尘或许会好一些……可是不记得前尘的你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就这样吧,就在这辈子为止吧,”薛牧青轻轻张口,咬上苏蘅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一般,然而牙齿贴上的那一刻,却又收住了力道,变成了吮吸:“阿蘅,我放过你也成全你,从今往后,你可以过你想要过的生活,你想嫁给唐允也好嫁给谁都行……不会再有人拦着你。” “原本想让你一辈子记得我,哪怕是恨呢……”薛牧青起身离开她的身子:“可是想了想,你还是忘记我吧——” 苏蘅只是僵着身子,哪怕光裸着的后背感知到了春日的冷意,也始终是没有回头。 * 薛老夫人在来到苏蘅暂住的庄子外求见时,苏蘅与薛牧青已经和离了两月之久。 那天之后,薛牧青便离开了京城,半个月后,却是薛老夫人带了他的手书,随后是薛老爷与薛老夫人做主为他们和离的。 直至今日,苏蘅都一直还是茫茫然的,求了那么久的结果,突然就实现了——人生突然之间便似乎无所事事起来。 这一个月里,其实薛老夫人给她下了好几次帖子,苏蘅担忧她是想劝和,一直都不肯见她——没想她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既然人都来到了,总不能真的闭门不见,苏蘅起身让向妈妈看自己:“向妈妈,我身上可能看出什么不妥?” 向妈妈面带忧郁,却还是摇了摇头。 和离之后,苏蘅把所有丫鬟都退回了苏家,身边的旧人,就只留下了向妈妈一个——她实在是不敢用那些人了,到而今为止,她连苏家都不肯再回。 始终还是心存芥蒂。 不过几月不见,薛老夫人似乎老了几分,不过见到苏蘅,她却有些惊异:“阿蘅,你怎么这般瘦了?” 她瘦了吗?应该是没有的吧,这些日子以来,她没了可忧心之事,吃得好睡得好,怎么可能会瘦呢。 两人相互无言对坐许久,薛老夫人这才把来意说出来:“阿蘅,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蘅看了她一眼,薛老夫人低头轻叹:“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和离之后,我本不该再来寻你……毕竟……” 苏蘅摇了摇头:“无妨,什么事?”看在薛牧青“宽宏大量”的份上,她也不好太为难薛老夫人,何况这辈子,薛老夫人的确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既然和离了,既然离开薛家了,上辈子那些事,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是薛家总不能无后,”薛老夫人轻轻叹气,苏蘅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随即又怕薛老夫人看出什么,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刚想起身告辞,便听薛老夫人道:“我想让你陪我一道在族中挑个孩子过继——” 苏蘅心道薛牧青身子又无碍,再娶一个不就能生了吗——心下却是厌倦的:想来薛老夫人来见自己,其实还是为了撮合自己跟薛牧青。 可她好不容易逃离了薛牧青,又怎么会再跳进去? 想着她便问出口:“薛牧青呢?”为了骗她回去,难不成真要装出一副情深意切不再娶的样子……真以为她这样便会动容了吗? 苏蘅心中冷笑,却听薛老夫人道:“青儿生前最在意你的想法,若是你挑的孩子,想来他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欢喜那孩子的。” “什么叫‘生前’?什么叫‘在天有灵’?”苏蘅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问出口:“薛牧青……他死了?” 第59节 她似乎是突然明白薛老夫人的憔悴是为何而来的了——她鬓角新生的白发,以及她身上素净的衣衫——虽说晚辈过世没有守孝一说,可是为人父母,子女过世,心中难免会悲痛。 苏蘅整个人都有些神游天外,薛老夫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直到薛老夫人起身,才回过神来。 薛老夫人叹气:“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强人所难,你不答应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出来前老爷也劝过我……” “是我想岔了,”薛老夫人见她那神情,自责道:“我只想着青儿……却忘了若是你选的话……那孩子于你而言也未免太尴尬了。”就算和离了,曾经的婚姻却也是事实,苏蘅帮忙选孩子过继的话,那孩子是不是要奉她为母,若奉她为母,她却偏与薛牧青和离了且以后都不可能回薛家……不奉她为母的话,这孩子又很难“名正言顺”。 让人送走薛老夫人,苏蘅才转向向妈妈:“向妈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向妈妈有些吃惊:“上个月起小姐突然便不爱那些鲜艳的衣物……奴婢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因为心中悲痛所以才如此的……便不敢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事来。怎么……小姐竟然是不知道的吗?” 苏蘅默然,从搬离京城之后,她便闭门不出,如何会知道这些,苏蘅声音干涩:“薛牧青他……葬在了何处?” 她突然想起那夜他说的那些话……原来是一早便知道自己会死……所以诀别吗? 苏蘅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向妈妈口中知道薛牧青停灵于薛氏宗族在京中的家庙里,带了人前去拜祭—— 她终究是难以相信薛牧青就这么死了,薛牧青不该是这么轻易就死的人才对啊。 盯着那具棺木以及棺木前的灵位,灵位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薛牧青的名姓,苏蘅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盯着那具棺木许久,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命人凿开了钉死的棺木。 她带来的人劝了一会,可最后还是听她的话行事,棺木的盖板被人推开,苏蘅看了一眼—— 打开棺木的那一刻,并没有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会有尸臭,因为里边并没有薛牧青的尸体,只不过是衣冠而已。 苏蘅似乎确信了什么,对着后边喊道:“薛牧青,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就知道是你想出的烂招数!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你是不是以为拿自己死了来开玩笑,我就会信你我就会回来找你,我告诉你,我才不会!” 跟着她的人都低头沉默下来,满屋子里,除了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碎的声响,便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苏蘅没有等到薛牧青从任何一个方向出来,只等到了薛老爷与薛老夫人。 她闹了这么大的事,薛家不可能没有所耳闻,此刻匆忙赶来,薛老夫人一看到被打开的棺木,喊了一声“青儿”便晕了过去。 反倒是一直都有心疾,大夫说不能激动的薛老爷扶住了薛老夫人的身子,看了苏蘅一眼,似乎是在想怎么称呼而今的苏蘅——他最终是没把称呼说出来,只是把一份信函让人交给苏蘅,让她看一眼。 信是薛牧青写的,说的是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因为死状不好看,故此离开京城,也让薛老夫人与薛老爷不必去寻他,还有便是不想拖累苏蘅,让薛老爷与薛老夫人做主为他们和离的话。 其余的,便没了。 苏蘅犹自不信:“单凭这些,你们凭什么就说他死了,你们凭什么就要给他设了灵位?” 薛老爷轻轻一叹:“一个月前,彦书来信,说他已经死了……临死前的遗愿……是不想让然看到他而今的样子,故选择了火葬——彦书总不能拿这事来骗我们。” “至于骨灰,”薛老爷叹气:“遵从他的遗愿,撒入澄江中了……我们便只能拿了他生前的衣冠……为他立了灵位……总不能真让他死后无所凭恃。” 时人死后多为土葬,但是佛教中盛行火葬,彦书的信中,既然提到薛牧青死后经历了火葬,那么,这事情只怕是与明心脱不了干系。 只要跟明心有关,那么苏蘅便免不了怀疑。 她一早便想去澄州,然而那日离开薛家家庙之后,她突然便开始吐个不停,因为身子的缘故,直到八月才成行。 此时离她跟薛牧青和离,已有四月光景。 明心似乎早料到她会寻来一般,淡然在那里等她,苏蘅不给他打禅机的机会,直截了当的问他:“薛牧青人呢?” 是的,她始终不信薛牧青就这么轻易的死了,生要见人,死……至少也要见到尸体,她不像薛老夫人他们那般好糊弄过去。 尤其是明心这种早就跟薛牧青狼狈为奸之人。 苏蘅面色不愉:“你跟他说,我认输了还不行吗?非得要闹成这样,拿生死来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明心抬眼打量了苏蘅腰间一眼,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苏蘅气不过:“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信不信无所谓,他死了这是事实,”明心闭目:“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而今你既然解脱了,又何必来自寻烦恼呢。” “什么叫解脱?”苏蘅气怒由未消:“从一开始,我便都是被人蒙在鼓里,任人摆布,你们都知道真相,却偏偏瞒了我一个——” “说什么我不嫁薛牧青便会死,是假话对不对?说到底,不过是骗人的话罢了,”苏蘅瞪着他:“你看,而今和离了,我不也活得好好——” “那是因为,有人代你死了。”明心终于忍不住:“纵然他有千般不是,拿命还了,还不够吗?” “他真的死了?”苏蘅愣了愣:“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话里的意思,他死是因为我了?”苏蘅反而冷静下来:“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为何她身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这么多的事,如果明心没说假话的话……那么薛牧青的死,可能真的是因为她。 明心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你知道什么叫真命天子吗?你觉得,这世间,什么样的人,当得上是真命天子?” 苏蘅面色僵硬:“老和尚你方外之人就不要妄议朝政了。” “许多人觉得,坐上那龙椅之人,便当是真命天子,”明心摇了摇头:“然而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甚至是太子,都不是真命天子。” “那谁是,二皇子吗?”苏蘅冷笑:“恕我直言,二皇子那性子……只会闹得天下大乱。” 明心摇头:“都不是,历朝历代,除却开朝□□之外,能让人记得住的、名垂青史帝王,你觉得能有几个?” 苏蘅想了想:“除却开朝太/祖以及末帝,能让寻常人记住的,不到一掌之数,能称得上明君的,不过二三人而已。” “余下那些,不过是祖上余荫而已,”明心点头:“下一个能称得上真命天子之人,是当今太子的孙辈。” 苏蘅愣了愣,明心又道:“然而,太子却是早夭的命数。” 明心又问她:“你觉得,历史应当是什么样的呢?” 苏蘅摇了摇头,不懂他为什么净是说一些深奥的话。 明心指了指远处的枣树:“你觉得历史当是一条线亦或者是如树的枝干一般,有无数的可能?” 苏蘅想了想:“应当是有无数的可能吧。”就像她重活之后,总会有一些改变,那些改变或许便是所谓的“枝节”…… 明心摇了摇头:“历史,只能有一个可能,譬如树木,若想参天,便不能横生枝节……那些横生的枝节,要么被修剪掉,要么会自己消亡,只有树的主干,才有参天的可能。” 苏蘅愣了愣,若有所悟,不由得冷笑道:“所以,我便是那横生的枝条吗?” “当今太子之孙当是真命天子,”明心微微一叹:“可若是太子早夭并没有留下子嗣呢?” 苏蘅微微发愣:“我怎么知道。” 明心问她:“你觉得,自己死过多少次?” “两次……三次……至多四次吧。”苏蘅摇头:“这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以为自己只死了几次而已吗?”明心跟着摇头:“你曾死过无数次,我们也死过无数次——” “是因为太子没有留下子嗣吗?”苏蘅不解:“那你应当护住太子便是,为何偏偏寻上我,我难道还有那么大的能耐改天换地不成?” “你以为,在那些无数次消亡的‘枝节’里,我没有尽力试过吗?”明心看了她一眼:“纵然我尽力而为,太子也最终免不了早夭无后的命。” 他终于点破:“你与太子,是双子之星。” 苏蘅正要反驳,明心又道:“并不是说你与太子是双生,而是说你们两个命运相互影响依存,你死了,太子也活不了。” 苏蘅愣住:“你少抬举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般胡说八道?” 顿了顿,她又问:“薛牧青是因为这个而死的吗?” “薛牧青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苏蘅盯着明心:“他凭什么这样做?”他凭什么觉得,他一死便可以一了百了……凭什么? “要不呢?”明心轻笑:“太子是皇家之人,命运旁人不能插手,便只能从你这里着手……然而你的命格,非有出将拜相命格之人才能相护——他若不与你成亲,他日也该是与令祖父相当甚至过之而无不及之人……他明知道自己的命数,仍旧是愿意与你成亲与你共命,然而你不愿……那么除非他替你去死,否则你不能活。” “我差一点就信了你了,”苏蘅冷笑:“你便是这么忽悠他去死的吗?” “他是自愿的,”明心神色平和:“你要想想,他这样做,或许不仅仅是想救你,单单是为了天下苍生故而已——比起天下苍生来,你的确是无关紧要的。” “如此,你心中是否觉得舒坦一些了?” 苏蘅呆愣住,不想回答明心的问话——薛牧青死了,她真的舒坦了吗? 并没有,反而觉得心脏那里,有一双手将其紧紧攥住一般,疼得难受。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这辈子发生的事情,发现的确是改变了许多,然而她却还是活在上辈子的阴影里,从不肯正视这许多的改变。 是她作茧自缚,自怨自艾困兽于自己的天地里,以至于忽略了身边的人——不止是薛牧青,她的家人也是。 可是她还是有些意难平:“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难道告诉了我,我会不听吗?” 明心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苏蘅语塞——她的确是不会听的,她的性子本就是如此,她根本不会信……就算告诉了她,按着她的性子越是不能做的事情,她偏偏要去做——就算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 他们这辈子,相遇的时机太不对了,苏蘅突然之间,便明白了为什么薛牧青说“来不及”,虽然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原谅薛牧青欺骗她的行为,可是薛牧青其实没有说错……她或许在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薛牧青的存在,可是她一向口是心非不肯承认,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薛牧青最后一夜说的那些,的确是诀别……因为她不肯正视自己薛牧青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又知道她一开始想去春猎是抱着寻死的心。 而他那时候身上带着伤——苏蘅后来看到了他留下的衣物上的血迹……他说不想成为令苏蘅讨厌的人,所以一直在试图改变上辈子的轨迹……然而,苏蘅却在收集他与陆家的蜘丝马迹,苏蘅却一直想他死。 她自己不敢动手,便寄托于外力——他最终选择死,只怕也是心灰意冷了吧,否则凭他的性子,完全可以与她周旋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可他放弃了,他说的要成全她,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蘅心痛得无法自已,眼睛里却没了眼泪,她回过头来,最后确认一次:“薛牧青真的死了吗?” “当然,我亲手所为,”明心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愿意,他一半的骨灰,便埋在了你这些年一直住着的香房外。” “老和尚,别人都说你是得道高僧,”苏蘅低头:“在我看来,你是妖僧还差不多。” 明心面色平和:“一人之命与千万人之命,孰轻孰重?但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苏蘅冷笑,轻声道:“你说,如果我再死一次,会如何呢?” 明心看了眼她的身子,摇了摇头。 “若我与太子命运相关的话,是不是于子嗣上也有某种关联?”苏蘅学他一般面色平和:“如果我现在死了,太子依旧无后,是不是还是得重来一次?” 明心终于变色:“你不要做傻事。你这样,薛檀越岂不是死得毫无价值。” “什么价值?我不知道,但是我什么性子,你盯了十几年,你再清楚不过的了,”苏蘅轻轻一笑:“反正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吧,应该早就看淡了,无非就是再修剪一次枝条罢了。” “你可知道,重来一次,他未必就会记得你了。” 苏蘅很无所谓:“那没关系,我记得便行了。” “如果你也记不得呢?” 苏蘅想了想:“如果我也记不得的话,大概便有劳你了,反正,拉媒保纤的活,你也不是没做过。” 顿了顿,苏蘅又道:“只是你下次行事,不要做得太明目张胆,你知不知道你那副一切尽在你掌握中的模样,实在是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多少人没有回头看的? 结局就停在这里吧,比较开放。 明天更夏初晴番外。 第60节 。 苏蘅:恕我直言,二皇子那性子,只会闹得天下大乱。 二皇子:啊?我还只是个宝宝啊 (二皇子其实没那么讨厌的,他其实只是个中二少年,只是不符合时代……) ps关于唐允,如果我说唐允其实是薛牧青的一部分,你们会杀了我吗 (不写唐允不写唐允,唐允结局很悲惨的。) ☆、第77章 077 荒唐梦 夏初晴十分惋惜地从薛牧青身上收回手,对着身后的人抱怨道:“每次都是如此,你就不能在他清醒一些的时候行事吗?看着好模好样的……谁知酒后却是……真是可惜这身材样貌……中看不中用。。” 身后的人按压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怎么有我还不能满足你吗?还惦记着别人呢?”一边让夏初晴的身子更贴近他,一边伸手在她身上重重拍打着。 “李玉书你给我住手!”夏初晴心中恼恨,又被他的动作弄得欲念又起,嘴上却是骂道:“李玉书你给我——轻些——而今月份小胎儿还不稳……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顾及着薛牧青,即使是骂,夏初晴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 李玉书却不以为然:“怕什么,我把外边的人都支开了,他又睡得死,哪怕你喊破了天,也不会有什么的。” 夏初晴始终是护着肚子,不肯与李玉书太过放肆,李玉书十分不满:“这才一个月左右……你就为了他不肯……你让我怎么办?” 夏初晴看他一脸欲求不满,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你不是有个妻子吗?” 李玉书愣了愣:“那司琴,躺床上便跟条死鱼似的,不尽兴。” 他又要过来拉夏初晴,夏初晴连忙退后:“你别乱来,孩子万一掉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 她压低了声音:“要这薛家的家业了?” 李玉书皱眉看了她一眼:“万一掉了,再生一个便是了。” 夏初晴拍开他的手:“要不是你弄出的意外,我们也不必非得在这时候行事……这一次掉了,下一次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吗?算计一次两次便罢,难不成还真能算计一辈子?你就忍着些时日吧。” 李玉书讪讪然收回手,末了,又威胁她道:“你别忘了,我当初为了你,可是平白放弃了到手的银子……你若是……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又看了一眼沉睡着的薛牧青:“我知道你这还惦记着他呢,也不想想但凡他要是清醒的,哪里轮得到你趁虚而入!” 李玉书说着,便穿上衣物出去了,夏初晴在原处呆坐了一会,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躺到了薛牧青身边——这张脸长得的确是赏心悦目,哪怕是睡着了,也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身材也是好到让人“垂涎欲滴”——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无论如何撩拨,都没有反应这事了。 哪怕是醉后能成事,谁愿意跟李玉书那样的人与虎谋皮?奴才的身子,偏偏想要做人上人的心——她当初初来此地的时候,便亲眼见到是李玉书将薛牧青推下水的。 虽然这辈子身份是个渔家女,然而初来乍到的她认知还停留在以前自己不识水性那里,于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救下了落水者,等上岸的时候听到了“薛牧青”三字,夏初晴便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时何地了。 只不过眼珠子一转的工夫,她便决定以此要挟那个推薛牧青下水的人。 没错,她想要冒名认下这救命之恩——既然老天爷将她送到此时此地,不做什么,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她对薛牧青这名字有点印象,多亏了他的女儿苏珏。 历史上第一位以女子之身身居相位,并且一手扶持了历史上第一位女帝——史书上对她的记载却是不多,毕竟书写者是男的,对于苏珏其人,只记载了一件事——女帝初即位,有那么一群迂腐的臣子斥其“牝鸡司晨”,弹劾无用之后,便威胁要辞官,他们开始不上朝的时候,苏珏便将那些大臣的家眷请入了宫廷,大臣们以为女帝想拿他们的家眷威胁,于是又是又是绝食以及愈发不肯上朝,然而一个月后,那些大臣发现离了他们,朝堂照样无碍,而他们的职缺,皆由他们家中的女眷顶上了……没了他们,也没什么差别,甚至于,比他们在的时候还要好。 史书记录者在后边骂了苏珏一大通话,说什么女子干政由此女而起,是为祸国之根本之类的话,然而事实上却是这个朝代存活的时间,比任何一朝代都久,许多后世仍旧在沿用的东西,大多数也是在女帝临朝的时候便有的。 对于苏珏此举,同样身为女子,夏初晴只想说——干得漂亮。 然而历史上历经几朝也未曾给苏珏正名,因此其人其他事迹并没有流传下来,唯一跟她有关的事,大概就是她为自己父母写了一篇祭文,夏初晴便是因为这个,才记住薛牧青的生平的。 在听到薛牧青名字那一刻,她突然起意要替代苏珏写的祭文中的女主人公——按着苏珏所述,薛牧青此人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身边连妾侍都无,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痴情不痴情夏初晴无所谓,夏初晴在意的是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后世,既然明知道眼前有一个可以在历史上留名的机会——总要把握住机会。 于是她便找上了李玉书,本意是威胁他帮忙瞒天过海,李玉书这人答应是答应了,然而却觉得夏初晴的那点筹码不够,要再添一些。 这辈子身为渔家女的夏初晴身无长物——李玉书索要的却是她的身体。 两人狼狈为奸,悄悄处置了另外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下人,夏初晴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薛牧青的救命恩人,本来是等着薛牧青高中状元然后回来娶她然后成就一段佳话,结果莫名其妙的,薛牧青就被赐婚要娶别人。 夏初晴有种自己种了很久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尤其是听闻女方姓苏时,不由得感叹命运简直是注定的一般——苏珏祭文中自述过,她是随母姓。 然而夏初晴是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放弃的,立即以丧父丧母为由进了京——不是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原以为至少能让薛牧青看上自己,谁知道却因为他却只是让李玉书帮忙租赁了一个小院安置她让她安心守孝。 即使两个月后搭上薛牧青的母亲,住到了薛家,薛牧青似乎也没有要娶她或者对她愧疚的意思——好歹都是“救命恩人”,凭什么厚此薄彼对象换了她就不报恩了?无非就是苏氏女家世比她好罢了……夏初晴还真的不服气。 想着大概是自己以前疏忽了没有表明心迹,现在说白了还来不来得及? 可夏初晴一直都没有机会,直到他们俩成亲的那天,才好不容易瞅了空当跟薛牧青说清楚——薛牧青一脸的震惊,然而还是拒绝了她。 说什么感谢厚爱但是既然成亲了就该对妻子忠诚什么的,作为被拒绝的那个,夏初晴表示她不要听——筹谋了几年的事情却被人捷足先登换谁都接受不了……夏初晴简直恨上了苏蘅。 既然他们不让她好过,既然苏蘅“抢”了她的位置,那么就别怪她了。 夏初晴记得,自己的“好闺蜜”说过,这世间的男人啊,都是爱偷腥的猫,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夏初晴便将自己的好闺蜜和男朋友抓奸在床。 在那之前,夏初晴一直以为自己和相处了十年、即将结婚的男朋友之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 “闺蜜”冷笑一声:“这世间哪有牢不可破的感情,不过是诱惑不够深而已。” 而今她也不信这世间能有牢不可破的情感,苏珏写的祭文,不过是美化了自己父母的事迹而已,在这种纳妾都是合法的年代,怎么可能会有洁身自好的男人。 内里讨好薛老夫人,外边与李玉书里应外合,夏初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自甘堕落到了非要去做人小妾的地步——还是这种不光彩的、有名无实的小妾。 明明……以前她最不齿的,便是这种人。 看到薛牧青和苏蘅闹矛盾,看到苏蘅跟薛老夫人不和,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可是满足过后,却又是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李玉书实在是欲壑难填,而她作为他的帮凶,作为有把柄在他手上的人,她帮他将薛家的财产中饱私囊,她将一个又一个的人送给他糟蹋——夏初晴觉得,自己的血大概也已经变成了黑的臭的吧。 在苏蘅突然发作将李玉书一家发卖出去时,夏初晴承认那一刻,她居然觉得解脱了。 可是她还是讨厌苏蘅——讨厌她明明没什么好的,不过是因为出身好而已,便牢牢占据了原本该是“属于”夏初晴的位置;讨厌苏蘅只需要占着妻子的名分便能得到薛牧青全然的注意;讨厌苏蘅甚至连宅斗都不肯、不屑跟夏初晴斗,讨厌她眼里明明白白、实实在在的鄙视;讨厌苏蘅明明跟薛牧青和离了、明明人都已经死了,而自己却还是没有半点机会。 她也喜欢薛牧青啊,虽然一开始接近是别有所图,后来是被他样貌所惑,再后来是为他对苏蘅的心思打动——可是,没用。 作为一个“女配”,夏初晴觉得,所谓的主角大概就是一种极端自私的人,眼里只有彼此,对其他人却是十分残忍——就像薛牧青一边说要负责纳她为妾,可是却从来不碰她让她生生守活寡,哪怕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么说也不恰当,应该说因为有了“孩子”所以薛牧青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留恋,他自觉有个孩子能为薛老夫人送终便觉得无所牵挂了——可是凭什么?他连正眼只怕都没给过她一个,凭什么要她在他死后担负这些? 与从流放地逃回来的李玉书一道将薛家的家产变卖,临走之前,被薛老夫人撞破,冲动之下将薛老夫人推到在地,眼见着她头上在流血,她在向他们求救,她问他们要把她的孙子带向何处,夏初晴便那么冷眼地看着她,告诉她这孩子不是她的孙子,不是薛牧青的孩子。 “你大概是有过孙子的,”夏初晴低头看她:“不过你的孙子,可是被你亲手害死的呢。” 她看到薛老夫人眼中的悔恨与自责,别样的刺眼,于是她低下头,在薛老夫人耳边轻声道:“不过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薛牧青……你的儿子,其实他不能人道,”夏初晴满怀着恶意地笑:“所以呢,苏蘅那两个孩子,说到底是谁的,其实也说不准呢。” 她看着薛老夫人瞪大的眼睛渐渐失却了神采——死吧死吧,都死了吧,死后若有地狱,夏初晴很乐意见到她们婆媳继续不和,就像一直以来她刻意挑拨的那样,最好延续到地底下,延续生生世世…… ……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李玉书,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是劣根的认,没有半点值得她喜欢的东西。 在被抓捕回来的那一刻,夏初晴反而觉得安心了,与其跟着李玉书这种人亡命天涯,还不如死了干净,反正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 …… 被斩首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反正夏初晴没来得及体验便已经被吓醒了。 她仍旧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就是收录了苏珏给父母写的祭文的那本书。 将书本放在一旁,夏初晴心有余悸地打量自己的房间,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原来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一场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的噩梦。 起身换好衣物想要出去散散心,推开门的那一刻,却看到两具交缠的身体——被抓奸了一次,居然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明目张胆了吗? 也未免太过分。 她上前呵斥那两人,却反被骂回来,怪她扰了他们的兴致——夏初晴心中不忿想要理论,一抬头,却发现了挂在墙上的结婚照…… 三个人的结婚照。 她和……正在妖精打架的那两人的……结婚照。 夏初晴大叫一声,回到屋内,找到之前自己正在看的书,翻来翻去,却始终找不到自己之前正在看过的文字,甚至于这本书自己绝大多数居然是没看过的。 打开电脑查询历史,历史也与自己所知的大不相同,然而她找到了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当今一夫多妻是合法的,比如说女的是不能出去读书工作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历史似乎被人改变过了,许多糟粕留下,科技也与夏初晴所知的迟滞了许多。 苏珏的名字,没有在历史上被记载下来,历史上,女子为帝从未发生过。 所有的一切,似乎和她有关——她没能把苏珏生下来,而且,可能成为苏珏的那个孩子,也死了——因为她轻轻拨弄了一下,历史的走向似乎被改变了。 没有关上的门外,**之音隐隐传来,夏初晴却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似乎惊醒了房外的鸳鸯,他们不过骂了一会,便又继续他们的“事业”,夏初晴来到厨房,找了把尖刀,趁着那两人忘神之时,割破了他们的颈动脉。 带着一身的血,敲开了隔壁邻居的门,在他们的惊叫声中,让他们帮忙报警。 …… 法律似乎也与自己所知的不太一样,反正无论如何,夏初晴没有为自己辩护,在知道自己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刻,夏初晴环视了一眼四周的人……真是个可悲的世界啊,他们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不正常的吗?还是说他们觉得他们的世界才是正常的,只有夏初晴所知的世界,才是异端? 他们看她的神色,仿佛是看着疯子一样。 可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都是疯的,只有她是清醒的。 然而,她大概是造成这个不正常世界的罪魁祸首。 呵呵,活该。 …… 再次醒来,依旧是半坐在床上,手上拿着入睡前看的书。 翻开放了书签的那一页,熟悉的文字让她稍感安心。 起来查看历史,发现历史依旧还是自己熟悉的历史,夏初晴这才真真切切的感觉,自己之前经历的,的确只是梦而已。 门铃一直在响,夏初晴从猫眼看了一下,见到男朋友——哦不,应该称作前男友的脸,便觉得作呕。 幸好,她记得自己昨天就把锁给换了。 叫来物业来把人弄走,回头收拾所有前男友的东西放在一处找人帮忙扔掉,到房产中介那里挂上卖房的信息,夏初晴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东西搬离了原本想用作婚房的房子。 她或许没有苏蘅那么多的嫁妆,然而自己赚的也足够她安身立命,至少,活在制度与科技都比古代优越的当下,她就已经比苏蘅幸运得多了。 至于前男友?一个忠贞上连古代人都不如的男人,要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