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第1章 《恶人》 作者:水之榭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正传第一章千年追踪 常言道“神鬼怕恶人。” “公关经理,公司的业务增多了,是不是再请几个人呀?”总经理在走廊上叫住一身红装的宋千媚。 “好啊。你到人才招聘网上看看,叫几个年轻小伙子来面试吧。”她微笑着回答。 如果是初来这家软件公司,一定会奇怪总经理与公关经理说话时的态度,但是只要呆上一天,你就会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这个绝美的女人与总经理有一种极亲密的关系,不用说也猜得出来吧。 下午,五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如约而至。在布置得很现代化的会客室里,大家围坐一圈,美丽的公关经理和谢了顶的总经理先后踏入房间。小伙子们抬起头向他们行注目礼,很快,礼貌的注目变成了赤裸裸的注视。宋千媚暗笑,“果然是一群没经验的小毛头。”她故意挺挺胸,让修剪得十分得体的红色西服套装更加紧贴魔鬼身材,勾勒出一片大好春光。不可否认红色使人充满活力,但是能把红色穿得如此妖娆却是十分少见。目光…转变为渴望,宋千媚享受着被众人目光剥光的感觉,而这时一双眼睛从她身上移走了。 “是他!”她全身一震,花容失色。 片刻,另外四个年轻人也移走了目光,桌子底下一阵窸窣,整理下摆的声音。 总经理咳嗽一声,面试开始了。 “左传雄,是哪一位?” “是我。”那个有着方正脸颊,高大身材的年轻人说。 公关经理优雅地坐着,一颗心却跳得厉害,“是他吗?为什么不拔剑?” “你以前做过开发吗?” “做过。这是以前做的几个案例。” 他把文件夹递过去。 总经理翻了几页,“还不错。” 又把文件夹推给公关经理,“宋经理,你看看。” 宋千媚没动,她抓着衣角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这一切别人都没有发觉。 “宋经理,你要不要单独跟他谈谈?”总经理问。 左传雄诧异地看宋千媚,不明白为什么由公关经理来面试自己这个做技术的,但看到总经理与她的亲昵神情,也就接受了。 宋千媚仍然不动,单独面谈这个惯例,她今天没有心情去做。 “你脖子上是什么?”她突然发问,内容与面试半点儿关联也没有。 “哦。一个护身符,祖传的。”愣了一下后,左传雄说。他看看领口,领带明明紧紧地系着,根本看不到脖项。 “很值钱吗?” “也许吧,其实整天戴着它挺麻烦的。” 她的手止住了抖动,“那么说,他全忘记了。” 笑容回到她脸上,在座男人的目光又开始聚焦。 “你被录用了。” “哦?”这个消息由公关经理说出不得不让人怀疑它的可信度。 “你今天就可以来上班了。”总经理补充说。 “真的。谢谢!我明天来上班行吗?今天刚好有点儿事。” “当然。其它的事你跟人事部经理说就可以了。” 左传雄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宋千媚低头默想,“真是他吗?这么温和俊雅,当年的狂放骁勇,似乎荡然无存了。” 第二天一早。 “怎么?招聘了新人?我会不知道。” 总经理招聘新人,没有征求公关经理的意见,这种事好久没有发生过了。 “去看看老家伙招的是什么人。”宋千媚怎么也想不明白,总经理昨天一直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招的新人呢? 刚进入办公区,就听到一个优美的男中音。 “你好,小姐。你也是新来的吗?我叫左传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真是老土。”千媚心里想。 岂料,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儿回答:“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哦。这两人倒是一对。” “我叫齐红绢。” “很特别的名字呀。” “我出生那天,爸爸刚好染了一匹红色的锦缎。” “那叫红锦或者红缎,不是更好吗?” “……”红绢无言。 千媚看到她的眼神,喜悦与悲伤交织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哦,这个红绢好像有点儿眼熟。”她搜遍脑海里所有的记忆,无果,此时那两个人已经手握手站在那里三分钟了,“他们或许以前真的见过面,谁知道呢?也许是在幼儿园里吧。”她冷笑,“这家伙,比我还花痴。” “千媚,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总经理问。 “要你管我!”公关经理的眼睛瞬间变成火红色,总经理像遭了电击,身体和眼神都变得僵硬了,千媚微闭双眼,掩饰目光中的凶气,“回你办公室去,乖乖的。” 总经理木然地点点头,径直走入自己的办公室。 “糟了,忘了问他为什么招聘齐红绢。这样的话,他明天也清醒不了。” 二十分钟后。 “总经理招聘你是做……?” “秘书,公关部秘书。” “我的秘书!”千媚哑然失笑,心道:“老家伙原来想让我调教出一个接班人。” “那么,你知道公关应该做什么?” “我没有经验,有事您就吩咐我做吧,我没意见。” “就是要你跟客户睡觉,你也没意见?” 红绢吓了一跳,“宋经理,您当真的吗?” “没有了。开个玩笑。” 从宋千媚的办公室出来,红绢心里想,“这个公司还真有点儿奇怪。而且,公司里的女人这么少,男人又都面黄肌瘦……” 而此时,千媚正透过百页窗,盯着左传雄的一举一动。 “小左呀,你现在开发的软件是本年度公司的重头产品,多多努力。”午饭时,千媚走到左传雄身边,“哦,小齐也在这里。” “我会和其他同事通力合作。如果需要公关部的帮助,我会跟您的秘书联系。”左传雄说完,冲对面的齐红绢一笑。 “很好。”千媚端着托盘走开,“这个人看着我时,眼神竟然如此干净。不愧是恶人的转世呀。” ---------------------------------------------------------------------------------------------------------------------当时,妈妈正在教她如何捕食,她们太自信了,选了白天捕猎。追逐猎物的过程很有趣,那神情极度恐惧的小女孩儿,那愤怒和恐惧争相交替的眼神。 突然,他来了。风吹动他一尺长的束发飘带,左手弯弓,右手搭箭,骑着枣红色的马,阳光的照射下宛若天神。只一箭,妈妈口吐鲜血,雕翎正中背部,再一箭,直飞入妈妈口中,穿膛而过。 妈妈的血溅在她脸上,顺着脸颊流至嘴边,与嘴角的人血混在一起。她不由舔了一下,腥涩不已,远不如人血可口。 狂奔,在没有路的荒山上,他追赶她到悬崖边,飞箭及身的一刹那,她跳了下去,箭射空了。急速下坠中,她定定地看着他,他胸口佩戴的巴掌大的一块玉佩被阳光照得十分耀眼,形状像一只卧着的老虎。“可惜被它逃掉了。”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不行,一定要把他搞到手。”她舔着手指上的血,顺手把总经理干瘪的尸体扔到床下,“等收拾完他,要换一个身份了。” ----------------------------------------------------------------------------------------------------------------------“新员工欢迎会。不用了吧。”左传雄被通知下班后去紫月亮卡拉ok厅联欢。 “怎么不用?宋经理要亲自献歌哪。”同来的新同事说。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左传雄嘟囔着,晚上本来约了红绢看电影的。 下班时。 “红绢,一起走呀。” “不行啊。宋经理吩咐我打这份东西,还差好多哪。” 左传雄掂着一寸厚的文件,今晚她就是不眠不休也未必打得完。 “宋经理说我可以不去联欢了,祝你们玩得高兴吧。” 晚十点,卡拉ok包间内,酒足饭饱的一干人早已卸下了心中的防备,争相抢夺话筒。左传雄坐在房间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大家,“总经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 “跳个舞吧。”宋千媚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一身红色低胸晚礼服,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朦胧不已,令人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我……不会跳舞。” “跳完这支曲子就会了。” 他迟疑地牵她的手,站起来,周围尽是艳羡的目光,舞曲开始了,他笨拙地移动步子,感觉她的身体越贴越近,转圈时她竟然用丰满的胸部磨擦他的身体,像吃了苍蝇一样,他面色骤变,“对不起。”轻轻地,却又是绝然地把她推开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她引诱不了他,前世的特异能力,延续至今仍然对异类有种天生的厌恶。 转身而去的左传雄则在想,“这么美的女人,为什么我不愿亲近呢?” 第2章 而其他人只以为左传雄踩了公关经理的脚,一时害羞罢了。 “没办法,只好用第二个方案了。”千媚打了一个响指,灯更昏暗了,包间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像接到了指令一样,同事们开始陆续起身,轮番向左传雄敬酒。初来乍到,似乎只有喝下去才是表白心迹,拉近距离的唯一办法。左传雄仗着自己酒量大,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从一杯到一瓶,后来干脆将他按倒在沙发上灌,在最后清醒的意识中,他突然注意到同事们的眼神都是直勾勾。 深夜,包间里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满神志不清的男人。而在附近一家五星级宾馆的高级套间里,左传雄被扔到床上。 衬衫被解开,咦,那个东西不见了,这下省事不少。千媚的手在他周身滑动,睡着的他还真是可爱,方方正正的脸,高大健壮的身材,是她喜欢的型,如果跟他……嗐,她狠狠打了一下头,跟杀母仇人干那事,亏你想得出来,而且是这么危险的人,一个不受媚惑的人。 她直起身子,“他杀死了妈妈,而且扒了她的皮。”她在心中加深着愤怒和仇恨,眼睛变成红色,黑暗中她的头发和裙子一寸一寸加长,直垂至地时,头发已经呈火红色。她抬起化成利爪的手,尖利的指甲发出幽幽的光。杀个人是不是要这样复杂?尤其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大难临头时还在呼呼大睡……还是小心一点儿好,毕竟他前世是那样的人。 风声从身后响起,一错神间,她已经被一记飞腿踢翻在地,刚抬起头,又被一个大背胯扔了出去,摔得七荤八素之际,才看清背后偷袭之人竟是红绢。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有力?” 不等她想明白,铁拳又至,耳中听到鼻骨碎裂的声音。方待挣扎,四肢已被钢索牢牢捆住。 昏暗中只觉红绢十指暴长,指甲寒光闪闪,闪电般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喉头被扼得“咯咯”直响,她感觉到骨骼正在被扭断、捏碎。由于用力过猛,红绢的面孔慢慢向她贴近,极度恐惧中她看到红绢脸上的愤怒,眼神那么熟悉,她项上挂着一条褪了色的红色的丝线,上面坠着左传雄的玉虎,他把它给了她。喘不过气,生命正渐渐离开她,“为…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已保持不住人形,化成了原形——一只火狐狸。 “妖孽,果然是你!” 她的眼皮好沉,视线模糊,“你…认识我吗?” “你杀了我妈妈,我知道你会找郑彦,我没喝孟婆汤,找他找你,找了七世。” “七世……”她竟是这么可怕的人。 胸部憋得疼痛难忍,思维也变得简单了,最后妈妈的仇也没报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因此难过或愧疚。恶人,恶人在哪里?她的眼睛四处搜寻左传雄,找到了,好了,他还躺在床上,睡得很好,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发现她在注视他,红绢闷哼一声,双手用力猛地一错,“咔嚓……” 千年狐狸精垂下了脑袋。 2003年6月24日星期二 正传第二章卧虎 “不得不面对的,不要怕他。” 海浪拍打着岩石,海水翻腾咆哮。张笑一等十几个青年人颤栗着,惊奇温和的大海为什么突然击起波涛?周边目睹全过程的渔民们更惊奇为什么海岸边突起旋风,而且明明是很小的旋风,威力却强大到将近海一个巨岩边的海沙尽数卷至空中,翻转一周后才洒回岸边。 十几分钟后,海面恢复了平静,海水也变得澄清了。 年轻人们欢呼一声,又投进大海的怀抱。 岸边仅剩下晒网的渔民和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 张笑一刚学会游泳,一直不敢走远。浅水岸边渐渐只剩他一人,兴味索然之际,他想去找一瓶啤酒。 刚从水中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瘦高的青年,他的脸颊与自己近在咫尺。 “哎哟!”他吓了一跳,落回水里。“咕嘟嘟”灌了两口海水,呛得直咳嗽。 “你想干什么?!”他吼道。 “帮我把东西从水里捞出来,行吗?”瘦高青年平静地说。 “你自己没长手呀?不会自己捞。”张笑一抹一把脸上的水,瘦高青年浅浅一笑,没答话,张笑一却突然结巴了,“对…对不起!” 他看清了,瘦高青年两袖清风,竟是没有手臂的。 “东西掉哪儿了?” “就在你手边。” 果然,距离张笑一左手不到十厘米的海沙中躺着一块玉佩。张笑一拿起来,随手洗净了粘在上面的细沙。 “一个玉虎的样子,老东西了吧?” 瘦高青年微微颌首浅笑,张笑一这才注意到他长得很特别,鼻子又尖又高,头发刚好披肩,是花白色的,目光锐利,看自己时就像刺刀刺入,要把自己解剖似的。 “给你。” 他没接,他没有手呀。 “我帮你放在口袋里。” 仔细一看,他的衣服一个口袋也没有。 张笑一奇怪,他即无手,又没东西装,这玉佩是怎么带来的? 海水吹送过一条褪色的红丝线,“原来是丝线断了。” “我帮你重新串起来。” 瘦高青年微笑地看着。 “啪。”丝线应手而断,在水里泡糟了。 “我帮你找条线,或是个袋子。” “不用了。” 张笑一愣了,“这样的话,你怎么带走它呢?” “我想请你帮我保存几天,行吗?” “行。可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没关系,我会找你的。” “哦。”这个要求似乎很难拒绝,瘦高青年转身,他的袖子拂过张笑一的肩膀,感觉就像一只手在肩上拍了拍。 他衣袖飘飘的背影,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翅膀迎风而展。 张笑一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再抬头,瘦高青年已经不见了。 “这人走得倒快。真是个怪人。” 他把玉佩收进旅行包,喝干了一瓶啤酒,又一头冲进海里。 如果他仔细看沙滩,就会发现上面根本没有脚印。 ----------------------------------------------------------------------------------------------------------------------从海边回来,张笑一又一次搬了家。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作为外来人,频繁地换住所是很正常的。 新家坐落在闹市里,两室一厅,一百二十平米,但租金却便宜得吓人,才500元每月,房东特爽快,第一次见面就签了协议,然后一溜烟跑了。张笑一没什么行李,当晚就从四人合住的宿舍搬来了。这回捡了宝了,他乐开了怀,把朋友们的疑问和劝告抛到九霄云外。 累了一天,他一躺下就睡着了。 时针指到十二点,浴室的灯突然亮了,“砰,嘎吱”锁门的声音。 “谁呀!”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以为还在宿舍里,某人上厕所关门的动静大了点儿。 没有人回答。只有淋浴喷头出水的声音。 寒毛倒竖起来,这不是在宿舍,他是一个人呀。他惊惶地拥被而起。 浴室里传来歌声,女人的歌声,仔细听,是一首英文歌曲,音色优美,但是于这风清月冷的深夜,却显得十分恐怖刺耳。 张笑一战战兢兢地移步至浴室门前,“谁?你是谁?” 歌声嘎然而止,接着水声没了,最后灯也灭了。 张笑一不敢拉门,也不敢再睡,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宿。天亮后,他去检查浴室,空无一人。 五分钟之内,张笑一收拾好背包,夺路而逃。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你这个倒霉蛋碰上。”哥们儿黄兴海说。 “是是是,你说的对。那么,我能搬回来吗?” 黄兴海面露难色,“昨天我一个同学来了,把你原来的床占了,所以……” 张笑一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 黄兴海挠头想了片刻,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戴古玉可以辟邪。上次那人托你保管的玉虎可以排上用场了。” “人家东西,不太好吧。还要还给人家的。”人家是谁呢?他现在才发现没有问对方的名姓。 在街上遛了大半宿后,张笑一发现身边的警察渐多,这才想起自己没办暂住证,这可是很危险的,万一被当作盲流,要被遣送回乡的,到那一步亲戚朋友笑话不说,恐怕还会被押到某地干苦工挣路费。以前听说过的有关传闻纷纷涌上心头,令他无意再流浪,急急地从路边快打烊的小店买了一条红绳,把玉虎戴在脖子上,准备回家了。 当晚,他和衣而卧,可是奇怪,一夜无事。 阳光照进屋子,张笑一起身用凉水洗洗脸,准备去上班。 打开防盗门,浓烟扑面而来,一个人蹲在门前烧纸钱,仔细一看却是久寻不见的房东。房东看见张笑一,拔腿欲跑,张笑一手急眼快将他抓住拖回房间。 “说,你大清早烧纸干什么?夜半那个唱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你说不说,不说我报警了。” 房东拗不过他,说出事情的原委。 那个在浴室唱歌的女人原是房东的未婚妻,两年前在浴室洗澡时煤气泄漏…… “都怪我那天跟朋友喝酒,回来太晚了。否则,她不会死。” “你……你刚才是给她烧纸?” 第3章 “不烧不行,她会骚扰那天和我喝酒的朋友。” “不会吧。她应该骚扰的是你吧?” “没有。她没有找过我。” “奇怪!” 房东的脸色突然变了,“我猜她一直在这所房子里等我回来。” “一直在这所房子里?”张笑一觉得脊梁沟凉冰冰的。 “她每天晚上都在浴室里洗澡唱歌,每一个租房人都这么说。” “那你还敢把房租出去?” “自从出了这事儿,我整日恍惚,班也上不了,不租房换点儿钱,怎么生活?” “你不会找高僧念经超度她,你不会找法师捉鬼?” 房东苦笑,“这年头上哪儿找高僧和法师去?” 说的也是,张笑一也犯了愁。 “我要走了。钱我改天退给你。” “不行,你不能走。要么你跟我去找高僧和法师,要么你陪我在这里过夜。” 房东脸色煞白,“别,放我走吧。她死后,我就不敢再住这间屋子了。” 张笑一死活不放房东走,两人僵持到下午。 天渐黑。张笑一发现留房东下来是个错误。因为日一偏西,他就双腿发软,再也动弹不得,只会裹着棉被发抖,此时即使放他走,他也走不了了。 夜半,歌声又起。 房东整个人都藏在被子底下,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看着他的样子,张笑一也不禁心中发毛,“现在……怎么办?” “亲爱的,你回来啦。”歌声突然停止。 浴室的门打开,张笑一看到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走出来,她赤脚,浑身湿漉漉的,仅裹了一条白色的浴巾。看容貌,十分清秀,但脸色蜡黄,表情僵硬。她慢慢走向床边,经过张笑一身边时向他笑了一下,这一笑使张笑一发现她的嘴唇是青色的,嘴角和眼角都有暗红色的血溢出来,不由肠胃一阵痉挛。 她揭开了房东的被子。 “不,你别过来。” “亲爱的……不疼……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解下浴巾,裸露出傲人的身材,但此刻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兴趣欣赏,她把浴巾卷成绳子状,勒住了房东的脖子。 “我不想死。”求生的欲望使他克服恐惧,用力掰她的手。 然而窒息令他手足乏力,他求救地望向一旁吓得目瞪口呆的张笑一,“救……救我。” 眼看房东就要被勒死了,张笑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扑上去拉她。她力气很大,竟拉不开。她回头瞪他,头发突然变得纷乱直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瞪得鸡蛋大小。张笑一骇极,但并没有松手。一种力量从胸口升起,他忽然觉得手臂有使不完的劲儿,从而成功地将她拉开。 她与他纠缠在一起,混乱中,他完全不知用什么招数,反正就是没头没脑地一顿暴打,将他一贯保持并引以为傲的不打女性的绅士作风毁坏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 她伏倒在地,体无完肤,瞪着他,恨恨不已。 “我还会回来的。”她飘向大门。 张笑一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此时门开了。 门开处,一个瘦高的青年走进来,身子与她相撞,张笑一只觉眼一花,她消失了。再看时,来人却是托他代管玉虎的人。 “我来替朋友拿回卧虎。”他完全无视房内二人的情形,平静地说。 “刚才……鬼!”张笑一显然没听清他的话。 他皱皱眉,“这世界没有鬼。我只看见你们两个。” 张笑一和房东惊骇不已。然而两秒钟后,来人又说了一句话,把惊恐变成了愤怒。 他说:“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在搞同性恋吧?” 于是,嗥叫声把全楼的人都吵醒了。 等他们的怒气消散,已经将近天明,来人似乎并不着急,过了很久才又重申此次造访的目的,“我来替朋友拿回卧虎。” “原来玉虎不是你的!” “是我帮一个朋友找的。” “他让你找回来。”让一个残疾人找东西,这个朋友也太…… “没有,他没有吩咐我找东西。”他打断张笑一的思路,“但是无论他丢了什么,我都会替他找回来。” 张笑一从脖子上拿下卧虎,递过去,“拿回去吧。” 他没接,“我今天又忘了带口袋。” “不要紧,有红……”张笑一愕然,因为他发现玉佩上的红绳已经寸断。奇怪,刚才他戴着时还好好的。 来人看看窗处黎明的曙光,“今天是星期六,你应该不上班。你陪我去见他吧。”他转回头向着张笑一,“忘了介绍,我姓花,单名一个翎字。” ----------------------------------------------------------------------------------------------------------------------“刚到新单位就发生命案,运气真差。不过还好,碰到一个女朋友。”左传雄这么想是因为总经理的尸体刚刚被发现,而嫌疑最大的宋千媚又失踪了。 “真的丢了!”左传雄惊道。祸不单行呀。 “很要紧吗?”红绢紧张地看着他。 他笑笑,“也不很要紧啦。” 两天后,花翎和张笑一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们正在逛街。 “把它收回去吧。”花翎说。 “这个……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花翎满有深意的看一眼红绢,“海边捡的。” “我见过你,在海边……”张笑一脱口而出,但随即脸一红。那天他和伙伴们看到她站在巨岩上,还以为她想投海,结果她把一个东西扔下海就施施然走了。为了此事,他们几个互相揶喻了好一阵。 感到红绢的身体瑟瑟发抖,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从左传雄脸上一闪而过。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连红绢都愣了。 张笑一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不是你的?” “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你不是他吗?不会吧。”花翎的眼睛猛然发亮,目光直刺入骨,红绢从旁看了打了一个寒战,左传雄则避开了。 “我真的不是。抱歉!红绢,我们走吧。” 红绢低垂下头,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买东西的心情没了,左传雄和齐红绢打出租车回家,一路无话。 进门后,红绢终于忍不住,“他们拿的是卧虎对不对?为什么你不接下来?” 左传雄背对着她,“你是故意扔掉它的?” 红绢愣住。 他回过身,“为什么这么做?” 他眼中那种绝望的神情,令红绢无言以对。 “当初你要的时候,我以为你很喜欢它……我从小就戴着它,我以为你会珍惜。” 泪水从红绢眼中溢出,他会跟她分手吗? “如果你想分手,直说就好,不用这样表达。” “不是的,我没有要跟你分手啊!” “真的吗?”他脸上透出喜色,“你不是因为讨厌我,才将我的信物扔掉的?” 红绢拼命摇头,“我永远不会跟你分手,我是……”她不知该不该把实情告诉他。 “不是就好,无所谓理由了。”他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会把它找回来。” “不用了。一块石头而已。既然你不喜欢……” “没关系吗?” “现在我有你这个宝贝就够了。”他低眉浅笑道。 这个表情一下子把红绢带回一千年前,那个在山洞里的夜晚。 一个小女孩儿蜷缩在篝火旁,烤肉和木柴烧灼而生的烟气和火星中,郑彦撕下狐狸的一条后腿,递给她,“烤好了,吃吧。” 她摇摇头,“它吃了我妈妈。” 他停下来,看着她惊恐悲伤的眼睛,犹豫片刻,低眉浅笑,“真可惜,都烤好了,看起来满好吃的样子。” 其实,在郑彦把母狐狸开膛破肚时,它的肚子是空的,小女孩儿的母亲早已经被消化了,骨头都没剩下。但是她始终认为母狐狸是母亲最后的栖身之所,不忍母亲再次葬身他人之腹,虽然她非常憎恨母狐狸,恨不得生啖其肉。当晚,他们和衣而卧,没吃晚饭,因为没有干粮,郑彦从来不带粮食,他只吃猎物。第二天,山洞旁起了一座小坟。后来她得知,那是郑彦唯一一次没有吃猎物。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齐红绢。” “很好听的名字。有讲究吗?” 她笑了,这是她失去母亲后第一次笑,“我出生那天,爸爸刚好染了一匹红色的锦缎。” 临睡前,在红绢的一再要求下,左传雄说出了卧虎的来历。 “我家祖上原是猎户,住在焚香谷。” “焚香谷,好耳熟呀。” “那个地方是长寿之乡。” “你知道它为什么是长寿之乡吗?” “据说是水土的问题。莫非你知道原因。” “和你说的差不多啦。”她眨眨眼睛,那个谷的秘密失传了几百年了,她这样的小姑娘不该知道吧。 “那一天,先祖进林子打猎,遇到一头猛虎,眼见被吃时,所站的土地突然发光,将老虎吓退了。后来掘土数尺得了一块玉佩。于是世代相传。我出生时骨骼很软,像碎掉一样。父母怕养不活,就把卧虎戴在我脖子上,结果真的治好了我的软骨病……唉!” 第4章 他叹了一口气,如果父母知道他丢了卧虎会怎么说,那上面凝结了他们一片爱子之心呀。 红绢第二天跑遍大街小巷,再也不见花翎二人的踪影。 “这次,真的把它丢了。” 2003年6月30日星期一 正传第三章除恶记 “恶人,并不是坏人。” 和左传雄分开后,花翎已经整整两个钟头没说话了。 “你那个朋友,他好像不太认识你。”张笑一跟在他后面走得口干舌燥,终于鼓足勇气打破僵局。 “他忘了。”花翎突然停下,张笑一急忙收脚,差一点儿撞到他身上。 花翎的眼神深不可测。是呀,他忘了。忘了什么呢?忘了他有个卧虎?忘了曾有一个名叫花翎的“朋友”?还是忘了他自己是谁? 花翎想得头都痛了也理不出头绪,拔腿又行。 张笑一禁不住抗议,“我不跟你走了,除非你说清楚到哪里去。” 花翎回过头,“回家。” “回谁的家?” “我们的家,我已经跟房东租了另外一间房。”说完转身又行。 “真的吗?不会吧。”张笑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艳阳高照,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区,左传雄和齐红绢从电影院出来,有些口渴。 “买个冰激凌给你吧?”左传雄体贴地说。 “不用了。咱们找地方吃饭吧。”齐红绢虽然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瞟向对面街上的麦当劳,他们的玻璃上贴着促销广告,是她最爱的甜筒吔。 注意到她贪婪的眼神,左传雄笑了,“我马上回来。”跑去对面了。 5分钟后,他从店里出来,手中多了两个甜筒。红绢看了,心里甜滋滋的,漫漫千年长河,不知有多少人这样讨好过她,但是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被感动。 一辆开到80迈的帕萨特轿车打断了红绢的甜蜜回味,能在路况这么复杂的地区开到这个速度,不出事故才怪。人们惊慌躲避,街中间只剩下一个抱小孩儿的外地妇女,她一动不动,吓呆了。 “真可怜!”红绢想。 四周胆小的女人们紧紧闭上了眼睛。 “闪开!”一个人影以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扑向路中间的女人,把她推开了。帕萨特撞了过来。 “传雄——!”红绢惊呼,这么短暂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施救。 这时一个黑影风一般闪过,卷起左传雄,滚到路边。帕萨特飞驰而过,一会儿就没影儿了。有好事人记下了车牌,是一辆军车。 红绢惊魂甫定,飞奔上前。 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正将左传雄从地上拉起来。 “你没事吧。”肯定句式,左传雄肉皮儿都没破。 “我叫你时常要小心,你就是不小心。”他替左传雄拍打掉身上的土。一向讨厌与人肢体接触的左传雄没有拦阻,由他拍遍他全身,而且显得很高兴。 “你出差这几天发生很多事,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原来他们认识。”红绢的心已经放下,回忆着黑t恤刚才的速度。 左传雄把黑t恤拉到红绢面前。 “他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雷啸天。” “啸天,这是我的女朋友齐红绢。” “啸天。”红绢张大眼睛。 “红绢。”啸天皱皱眉毛。 “好耳熟。”两人一齐说。 “是吗?你们以前认识?” 啸天摇摇头。红绢也想不起这样一张脸来。 三人进了餐馆,在一张四人位的桌子前坐下。 “可惜甜筒摔烂了,给你叫个香蕉船吧。”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红绢说的是心里话,刚才若不是她见死不救,左传雄就不会差点儿送命。 “哦,我忘了那个抱小孩儿的女人了。” “人家早走了,难道等着给你发见义勇为奖呀。”啸天说。 左传雄看红绢,她点点头,那女人被救下后就溜了,连救命恩人的生死都没等看清,现在的人哪! “我早对你说不要管闲事,你偏不听。”注意到左传雄黯然的神色,“好了,不说这事儿了。你现在不戴卧虎了?” 左传雄一愣,意思是,“你怎么知道?”但马上想起他刚刚拍打过自己的全身。 “丢了。” “啊?!丢哪儿了?在哪里丢的?” “丢都丢了,谁知道在哪里丢的。” 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啸天摸不着头脑,半天才想起一句,“你妈妈也许会伤心。” 左传雄的脸上终于出现愧色,“请你不要告诉她。” 啸天立即如拿到了大牌一样,胸脯挺得高高的,“有条件哟。” “什么条件?” “你把卧虎丢在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午饭后,他们分手。 “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我才出去几天呀,他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啸天站在街头自言自语,“茫茫大千世界,叫我到哪里去找呀?” “啸天!”一个在炎炎夏日听来都觉得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等啸天做出反应,一顿老拳便袭上身。“谁呀?谁恶作剧?” 对方身形极快,拳头从四面八方打来,啸天左推右挡,定心细看,眼前都是花白的羽毛。 “花翎,住手。” 对方的身形顿住,拳头可没有停。“你这条老狗,找到主人都不告诉我。” 听了这句话,任谁都得发怒吧,啸天却笑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当然不排除被花翎打疼了。 花翎打累了,啸天握住他的手。花翎不是没手吗?现在有了,而且是一双很粗壮的手臂。 在一家昏暗的地下咖啡屋,两个…反正一定不是人类的家伙互诉衷肠。 “你去过的地方最多,可有找到追风?” 花翎摇摇头,“我能找到主人已经是万幸了。你这老狗,找到主人这么多年都不通知我。” 啸天摊开两手,做无奈状,“你高来高去的,我上哪儿找你去?” “你怎么找到主人的?” “那天我飞过渤海,突然看见一道白光,一个女孩儿把卧虎扔下海,你猜那个女孩儿是谁?” “齐红绢。”啸天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猜测,跟寻常女孩子的眼神完全不同。 “你认识她吗?她到底是谁?” 啸天凝神细想,“她不是妖。” “费话。还用你告诉我,她若是妖,早被我吃了。” “总觉得以前见过她,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她。” ----------------------------------------------------------------------------------------------------------------------鬼使神差,凌晨两点红绢就睡不着了。她到左传雄房间,他睡得很香,他们虽然同住在一套房子里,但却不同房。他呀,还是个孩子。 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好像就在门外。她打开防盗门。楼道里一片黑暗,但她知道有个东西在那里。 她没有出手,因为她觉得对方没有恶意。 她和那个东西就这么相持着,她想跟它交流,但它像一个影像,是空的,透明的。天色渐朦胧,她终于看清了它,一个女孩儿,赤身裸体的女孩儿,站在两米外,几乎透明的。光线又亮了一点儿,女孩儿更透明了,红绢却看明白女孩儿遍身血迹和伤痕,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很美,她在发抖。 女孩儿双唇轻启,“求求你!” “什么?”红绢没听清。 “求求你,请你……” 女孩儿的声音太小,红绢不得不支起耳朵去听,同时走出房门。 “红绢!”左传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红绢赶紧把腿收回来。 “红绢,你大清早站在门口干嘛?”左传雄揉着眼睛走过来。 “没事儿。屋里太闷,透透气。” 红绢随手关上门,不忘看一眼门外,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凌晨红绢都感觉到门外有东西。但是开门后就不在了,红绢确定每天都不是一个东西,而那个女孩儿再也没有来过。 ----------------------------------------------------------------------------------------------------------------------由于夜间不能安心睡觉,红绢决定今天请一天假休息。送走左传雄后,她刚进入假寐,就听到门铃响。 雷啸天和花翎站在门口,睡意一扫而光,只剩戒备。 “传雄不在。” “我们知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啸天说。 红绢在心中衡量着双方的实力,不可否认,虽然她有上千年的经验,但却没有千年的寿命,与花翎和啸天相比,实力悬殊很大。不过她并不担心,万物灵长的人类有上千年的经验,纵然不胜,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第5章 红绢放他们进来。这套房子是左传雄的父母倾百万金买来为儿子将来结婚用的,所以非常舒适。三人坐在宽敞的阳台上,清晨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红绢注意到他们都有影子,也就是说他们不是鬼而是妖。这两个妖怪真胆大,敢跟恶人混在一起。 “你们是谁?” “这并不重要。我们不会害左传雄。”啸天说。 这一点红绢相信,听传雄说,他们至少做了二十年朋友了,想下手的话不用等到今天吧。 “我们知道你也不会伤害他。”花翎说。 红绢冷笑,“你们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谁?这不太公平吧。” “我们和你以前见过面,只是你认不出来了。我们今天不谈这个,卧虎落到别人手里了。”啸天说。 红绢盯一眼花翎,“是什么人?” “罗洪举。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张笑一有驱邪的圣物,买通了张笑一的朋友把卧虎偷走了。” 这个罗洪举的所为不像好人呀。圣物如果落到坏人手中……红绢心里开始觉得不妥。 “罗洪举是个有背景的恶棍,专门诱骗未成年少女,将她们折磨至死。”啸天说。 红绢想起那个站在门外发抖的女孩儿,她满身的血迹和伤痕,那无奈的表情。 “罗洪举平时还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但罪大恶极就是奸杀少女。从他家后花园的累累白骨上看,他至少奸杀了27名少女。”花翎说。 “就没有人能告他?” “不是没人告,是告不倒。” “本来那些亡灵纠合起来完全可以将他至于死地,可是他这时突然有了卧虎。” “所以他们就来找左传雄了。怨不得最近怪事这么多。” “左传雄身上的气场太强,他们近不得身,只好转而找你和张笑一。” 红绢终于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苦笑,“没想到扔掉麻烦,却惹来更多的麻烦。你们想怎么办?” “这正是我们找你的目的。” 红绢望向花翎,“这次怎么不让张笑一帮你?他看上去很有潜力。” 花翎想起张笑一青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全是因为连续七天发噩梦所致。当然他知道那根本不是梦。 “再不想办法解决,张笑一就要被吓死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不能天天守着他吧。” 啸天说:“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传雄……” “打住。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深夜,郊区的一个别墅灯火通明。罗洪举在门前走来走去奇qisuu.书,焦急渴望地等着他的猎物运来。他敞开的胸怀上赫然挂着一条精钢打造的链子,上面坠着卧虎。红绢等三人躲在阴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一辆帕萨特向这边开来,红绢看到熟悉的车牌,“唉,什么叫做冤家路窄呀。” 车停下,后备箱打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孩儿被拖出来,从身材上看,她不过十一、二岁。红绢的眼睛开始有火光出现,啸天暗叹,人类呀,就是容易冲动。 进了大厅,罗洪举遣退手下人,这个女孩儿太瘦太小了,用不着别人帮忙。 松了绑绳,撕掉嘴上的胶带,小女孩儿才哭出声,罗洪举不是惜香怜玉的人,一个耳光扇过去,女孩儿的嘴角流血了。只有一秒钟的安静,小女孩儿更加大声地哭起来。罗洪举火了网,抓住女孩儿的头往墙上撞,小姑娘哪里经得住这样打,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罗洪举大笑着把女孩儿抱上楼,走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除了一台摄像机就只有一张超大号的铜床。女孩儿被放在床上。罗洪举转身到另一个房间拿了一些不知名的工具,待他笑眯眯地回来却发现女孩儿不见了。 “奇怪。她明明晕过去了。难道是骗我的。”他转念一想,这附近就一家别墅,谅她也跑不了,而且楼下没有喧哗,她应该没有离开这套房子。 他于是并不着急,带着阴森的笑容挨门搜查,二楼没有,再下到大厅里。有人,人还不少,但就是没有那个女孩儿。罗洪举打量面前的三个人,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个瘦削的女子。怪事,门是关着的,门外有看守,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不等他想明白,那个女子走过来。 他仍在笑,轻蔑地笑,“你们是警察吗?” “真遗憾,我们不是。”啸天说。 他还没有弄明白“遗憾”是什么意思?红绢的手伸了过来,他没来得及躲,恐怕躲也躲不开,红绢如探囊取物般抓住卧虎,把它从他脖子上扯了下来。这个动作快得几乎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花翎看到他的脖子被扯得前探了一下,啸天听到精钢链子割破皮肤的声音,过了3秒钟血才流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罗洪举捂着脖子艰难地问。 没人回答他。 “东西到手了,走吧。”红绢说。 “看看热闹也好呀。”啸天说。 红绢这才发觉气氛有异,举目四望,不由吃了一惊,大厅里站满了亡灵。 啸天一手一个拉着红绢和花翎退到茶几旁的沙发,三人泰然坐下。 这是一种混战,或者说是群殴,众亡灵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罗洪举一个人在喊叫。外面的人想进来,无奈门被锁住了,从门缝看,只看到他们的老板恐惧地向空中乱抓,似乎在跟一个无形的对手厮打,情形怪异之极。由于被精钢链子割断了动脉,罗洪举的力量大打折扣,渐渐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过了很久,他终于不动了,不知是死于失血过多,项椎断裂,还是惊吓过度,反正他的死相丝毫不比被他折磨而死的人更好看。 红绢已经厌了这种血腥的场面,脸色越来越差。可众亡灵并没打算住手,他们仍在纠缠虐待刚刚灵魂出窍的新鬼。 “他们是想他魂飞魄散呀。”啸天说。 花翎对此嗤之以鼻,亡灵的力量尚不足以使同类魂飞魄散,何况距天亮只有两个小时了,天亮以后,亡灵就要消失,新鬼则会回到地狱。 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罗洪举只觉身子突然轻了许多,灵活度也增加了,他一直盯着红绢手中的卧虎,此时瞅准一个机会脱身,径奔红绢扑来。此举使啸天、花翎大为吃惊。 “不知死的东西。”红绢冷冷地说,突然把卧虎向他扔过去。 罗洪举大喜过望,全身扑向卧虎,他没有注意到亡灵们在退后,耳中只听到花翎的冷笑和啸天的叹息,接住卧虎的一刹那,白色强光即起,爆炸声中,他魂飞魄灭。 “啪。”从天而落的卧虎被红绢牢牢接住。 所有亡灵都露出了笑容。 那个红绢认识的女孩儿从众亡灵中走出,红绢发现她身上的伤口正慢慢愈合,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她真的很美。 “谢谢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如果你有事要我,要我们大家帮忙……” “不,”红绢打断她,“我不需要。你们赶紧走吧,好好转世投胎。别忘了喝孟婆汤。” 女孩儿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嫣然一笑点点头。 众亡灵慢慢移向大门,将出门时,回身,向着红绢三人深深下拜,方去。 门快要被撞开了。 “我们也走吧。”红绢说。她轻拍桌子,鱼缸里的水飞溅起来,在半空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又重回鱼缸中。 门撞开了。 大厅里除了的罗洪举不堪的尸体,再无一人。 ----------------------------------------------------------------------------------------------------------------------红绢把挂着卧虎的精钢链子戴在左传雄颈上。 “总算物归原主了。” 她伸伸懒腰,“那两个家伙到底是谁?现在在干什么?”头昏昏的,“不想了。今晚应该没有事发生了,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不好,已经四点了。看来明天又得请假了。命好苦呀。” 熟睡中的左传雄露出了笑容。 2003年7月9日星期三 正传第四章成妖 “我不会骑马。”说这话的时候,左传雄正在京郊最大的跑马场和齐红绢、雷啸天、花翎,并张笑一一起度假。在啸天的努力下,大家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无疑十分沮丧。 “那你为什么同意来这里?”红绢问。 “因为你们喜欢骑马呀。” 红绢无言,花翎的眼睛直了,啸天一副“我早知道会如此”的模样,张笑一则在挠头。 既然来了,不会骑,试试也好呀。偏偏左传雄对此毫无兴趣。众人又不好意思扔下他不管。 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马“嗒嗒嗒”一路小跑过来,到左传雄面前,顺从地低下头,舔他的手。 众人讶然。啸天和花翎脸上除了惊愕,还有一分肃穆。 红绢惊道:“这马好像赤兔。” 左传雄手抚马鬃,“赤兔这个名字很适合它。” 第6章 张笑一说:“马儿这么乖,你不如骑一骑试试。” “我说过了,我不会骑马,也不喜欢骑马。” 话音未落,马儿跪了下来,一双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左传雄。 “这马神了。”张笑一叫,“你不骑我骑啦。” 花翎一个没拉住,张笑一已经走上前。没办法了,他对张笑一和左传雄说安了假肢,假肢不可能动作敏捷。 马儿抬头,张笑一立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面前仿佛有一堵气墙,使他前行的步伐变得异常沉重。随后马儿冲他打了个响鼻,气墙像破了一个口子,张笑一就觉强力袭身,翻然倒地。 众皆大笑。 张笑一懊恼地爬起来,再不敢过去了。 马儿复又看左传雄,叼他衣角。 左传雄不忍心了,“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他跨上马。 马儿旋即而起,就场地跑了一圈,奔腾如飞。红绢等人各选了一匹马,都追不上它。 左传雄马上回顾红绢一干人,大笑,“我觉得它不该叫赤兔,叫追风更合适些。” “追风。”红绢脑中一阵恍惚。 那马儿似听懂了左传雄的话,仰天长嘶,跑得更欢了。 左传雄骑马骑了四个小时,已经懂得一些技巧了。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一点儿不像不喜欢骑马。可是大家都累了,倚着栏杆看他。偌大的跑马场上只有他一人一骑驰骋。 张笑一捂着肚子,“好饿哟。”谁说不是呀。 天黑了。左传雄与马儿恋恋不舍地分手。啸天抢着付了帐。 红绢拉着左传雄,当真是一步一回头,马儿也是不住的嘶鸣。 等他们走得没影儿了,马儿扬头看了看马场招牌上悬挂的时钟,不向马厩,反向着左传雄去的方向,缓步而行,行至马场护栏,竟穿而过,渐渐消失在停车场上。 ----------------------------------------------------------------------------------------------------------------------夜深人静,一个高级餐馆里,花翎和啸天陪着一个有着大大黑眼睛的俊美青年喝酒。 “搞什么搞,你在马场等了他一千年!”啸天的声音。 “怨不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谁能想到你跟马混在一起。”花翎说。 大眼睛青年抬起头,他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美,“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就应该跟马混在一起。” 花翎和啸天都不做声了。 “我等了他一千年,因为他前生太喜欢骑马了,我以为他来世一定会再来找马骑,可是我错了,如果不是你们带他来,我也许还要等一千年。不过还好,他叫出了我的名字。”说到这儿,他笑了。 花翎和啸天在想,这家伙真幸运,左传雄可没有一见面就叫出他们的名字。 沉默中,只有碰杯的声音。 “追风——!”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子奔入他们的包间,不由分说抱住大眼睛青年放声大哭,吓得三只妖怪目瞪口呆。 “红绢!”花翎和啸天同时叫道。 那女娃子完全不理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哭个不住,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三人依稀听出来几句话,“我好想你们。”“找你们找得好苦。”“你们怎么变成妖怪了?” “左传雄呢?”啸天紧张地向门外看,他怎么放心红绢一个人出来,如果他跟来,要如何解释目前的情形。 “他睡了。”红绢在追风衣服上抹着鼻涕和眼泪。 “这么早!”才十点呀,因为一直从事编程的工作,左传雄很少在十一点半以前睡觉。 “我警告你,你敢对左传雄用法术,我对你不客气。”花翎凶巴巴地说。 红绢攀在追风身上,冲他做鬼脸。像一千年前一样,花翎毫无办法。 “快说呀。你们怎么变成妖怪的?我和你们分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绢边啃着香辣凤爪,边催促着。 三只妖怪颓然望着满桌子的菜肴,和在正座上大吃大嚼的小女生,好端端一个妖怪聚会全被这个丫头毁了。最惨的是,她还不断触痛他们的伤心事。 “你真的想听?”好半天,啸天才说出这句话。 “费话。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红绢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灭顶之灾。”花翎说。 三人凝重的脸色,令红绢停住咀嚼。 “郑彦果然是被害死的?是谁杀了他?”杀母之仇完结后,她立志不再为仇恨而活,可是一联系到郑彦,她就不能平静了。 “主人是被人类害死的。”花翎一字一顿地说。 他这么说,身为人类的红绢都有负罪感,但这怎么可能,一千年以前人们将捉妖之人奉若神明,郑彦所到之处,当地百姓夹道欢迎,红绢经历过这种场面。 “你是主人最后救的人。”追风说,“那天在镇上把你送走后,主人没有停留,想去附近村庄一个友人家叙旧。将出镇时,被两个人拦住了。” 追风的叙述把他们带回千年前的那个深秋。 “郑大爷,今日可有暇捉妖吗?”白脸的青年说。 一听有妖,郑彦立时将原来的安排抛到九霄云外。 “有妖如何不捉。妖在哪里?” “距此地三十里外的山谷,妖很多,且都是千年老妖,郑大爷还想去吗?”另一个留络腮胡须的青年说。 一句话触动了郑彦的豪情,“便有再多妖,又有何惧。”他拍拍肋下的乌钢剑,看看肩上的苍鹰,座下的赤兔马,还有身边跑来跑去的狼犬,这一生捉妖杀妖食妖,何曾失过手。幼年曾有高僧为他看相,说他乃金刚不坏之身,别说受伤,连病都没有生过。 经过短暂的休整,郑彦跟他们走了。三十里山路,追风跑起来也就一个时辰。怎奈那两个人用走的,郑彦没奈何,下马一起走。 “还没请教两位大名。” “我们是兄弟,我是哥哥,叫刘大,他叫刘二。”络腮胡说。要是在现在,这简直算不上名字,但当时以长幼次序命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郑彦点点头,“平素以何为生?” “种田。”刘大说。 “只是种田吗?”郑彦看二人身形,胸宽背厚,腰细腿长,右手虎口有硬茧,步履矫健,怎么看都像有些功夫的。 “年景不好时也打打猎。”刘二说。 “这还差不多。”郑彦想。 中午打尖时,才走了十里路。 郑彦身上没干粮的。刘家兄弟把自己的给他,他不吃,喂了苍鹰。刘家兄弟对视苦笑,“郑大爷对畜生比对自己还好。” 苍鹰不满被称作“畜生”,扇起翅膀扑打二人。郑彦急忙制止,并将它放飞空中。 “不怕二位见怪,畜生有时候比人忠诚。”郑彦笑着说。 此时,鹰啸传来,苍鹰在天空上盘旋了三圈,郑彦皱皱眉,“你们还带了别人来?” 络腮胡闻言嘴角不自然的抖了两下,“怕郑大爷不肯来,所以……” 他吞吞吐吐,郑彦反倒释然,捉妖时喊几个人壮胆也无不可。 “让他们小心点儿,不要勉强。” 苍鹰飞回来,郑彦有点儿奇怪,每次它都要等他招唤才肯回来,可这一次他没有招唤它。 郑彦抬起左手让苍鹰落脚,它竟然没有站稳,掉了下来。 “怎么了?花翎。”郑彦将它接住,紧张地问。 苍鹰显然很痛苦,张大嘴,吐出一些食物残渣,绿色的。 “这一天来,它只吃了刚才的干粮。”郑彦自言自语。 “不会吧。”刘二说:“干粮没有问题的,我和哥哥也吃了。肯定是这扁毛畜生飞去吃了田鼠之类的脏东西。” 郑彦捧着苍鹰,它不会说话,不能申辩什么。 “兄弟,你别说了,可能是咱们的干粮吃坏的。郑大爷,我看你别去捉妖了,回镇上给鹰治病吧。” 郑彦掰开苍鹰的嘴仔细看了看它的口腔和食道。“都吐出来了,它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把苍鹰揣在怀里,对刘家兄弟说:“咱们继续走吧。” 三人继续赶路,仍然有说有笑。 苍鹰莫明其妙吃坏了东西,郑彦对刘家兄弟还是有些怀疑的。可当刘大劝他回镇给苍鹰治病时,他的怀疑就打消了。也许苍鹰真的吃了田鼠一类的脏东西也不一定。 天快黑了,路越来越陡峭,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郑彦的体力下降得很快,如果有酒就好了,他想。 仿佛看透了他的思想,刘二打开随身携带的羊皮水袋,“郑大爷,喝点儿酒吧。” 郑彦喜出望外,他原以为袋子里装的是水来着。酒香醇厚,入口微感酸涩,郑彦笑自己太挑剔,山乡野地,能有酒就不错了,于是喝了个半饱,才还给刘二。 “郑大爷,前面就是了。先把马的眼睛蒙住吧,妖怪的样子很可怕,别惊了。”刘大说。 “不会。我的马不怕妖怪。” 像回应他的话,追风舔了舔他的手。 啸天在身边,踱来踱去,不住地呜咽。 “别急,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郑彦安慰它。 一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四周一片漆黑。郑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惨叫声突然划破夜空。 “快看。妖怪出来了!”刘家兄弟喊。 奇怪。 第7章 在这样的条件下,郑彦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都无法视物,他们是怎么看见妖怪的?不等郑彦想明白,啸天大吼一声,扑了出去。 紧接着,嘈杂的人声传来,其中夹杂着一两声犬吠,郑彦听出那是啸天,从声音判断,啸天受了很重的伤。 郑彦急忙上马,抽出乌钢剑,怎么回事,乌钢剑变得沉重了。顾不得细想,他纵马向声音的方向奔驰而去。 一射之地,也就一二百米,追风突然马失前蹄,带着巨大的惯性,跌下山涧。郑彦大吃一惊,原来他们的正前方就是山谷,天色太暗,他和追风都没有发觉。郑彦马上回身,细细的黑色钢链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绊马索。 毕竟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生死关头,郑彦的脑筋很清醒,乌钢剑戳进峭壁,下坠之势止住。现在连接他和追风的就只有一条手指粗的缰绳。要在平时,他带着再重的东西也能爬上去,可是现在一用力,丹田处便疼痛难忍,只能勉强吊着。好毒的酒,现在才发作。如果松开缰绳,他也许能生还。追风懂事的看着主人,一动不动。“不行,要死就死在一起。”郑彦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狠心。 人群在山谷上方聚集,少说也有二十几个,拖着被打得半死的啸天。 怒火从胸中烧起,“为什么?”郑彦吼道。 没人回答他。 “快搬石头。”刘二说。 看来今天难以逃出升天。 “花翎!快飞!” 苍鹰被唤醒,从郑彦怀中飞出。它没有飞走,反而叼着主人的袖子,双翅用力拍打,力图将他叼起来,但终究气力不足,未能成功。 石块砸下来,折断了花翎的翅膀,尘烟弥漫,郑彦再也支持不住,掉了下去。山崖上的啸天见状哀鸣一声,挣脱束缚,也跳了下去。 好深的深涧,继续有石块和滚木抛来,来自上方,更多的来自左右。这是一个陷阱,郑彦现在才明白,已经太迟了。他的身体被左右袭来的石块弹起,又被上方抛下的滚木砸落,又弹起,又砸落,几番起落,金刚不坏之身已经寸断。头顶上方、四周飞溅的都是他和追风、啸天、花翎喷吐出和刮伤流出的鲜血。 最后一下剧震,郑彦项上的红线被刮拉扯断,卧虎断线而落,他的生命也像断线的风筝,随风飘荡重重摔在谷底坚硬的岩石上。 片刻后,抛掷石块停止,又片刻,万籁俱寂。 遥远的天空中,乌云撕开一道口子,一个金甲天神冷漠地看着下面,“这次至少可保千年安宁。” “不是魂飞魄散吗?”他身边一个水青脸色的小神说。 “难道我不想打得他魂飞魄散,可惜不行。” 如果元神不灭的话……二神脸上变色,元神不灭的话,就会卷土重来。 乌云像窗帘一样拉上了。刚才的一幕没有人看到,所以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亮露出脸来,惊讶地看着山谷下面的发生的事情。 深秋,和骨骼尽碎的主人一起躺在血泊里,感觉身下主人流出的血渐渐冷却,那种绝望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都令他们发抖。落叶纷飞,下坠,心也下坠……正当他们觉得快被凄风冷月冻死的时候,天空下了火,冷冷的火,像焰火一样,很美。本能的作用,啸天仰头吃了一颗火焰,觉得有了些气力,再一颗伤口竟然开始愈合,然后他发现苍鹰和赤兔也在做同样的事。“这东西能救命!”混沌的意识第一次打出了火花,拼命似的,他们追逐那火焰,将他叼到主人唇边。郑彦微启双眼,看着他们,却不能动,他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花翎挠开他的嘴,不等啸天将火焰放进去,他就闭上了眼睛。长啸,三种悲鸣齐发…… “如果早一刻把火焰喂给主人,主人就不会死了。”啸天直到今天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这就是命吧。”红绢说,“那个谷莫非是焚香谷。” “这一千年,你学的东西还真不少。”追风说。 焚香谷,太上老君倒香炉灰的地方。每隔七七四十九天,是天上的时间,地上就是四十九年了,太上老君就会将炼丹炉清扫一遍,仙丹收起,炉灰就不要了,固定地倒入焚香谷。据传吃了仙炉灰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寿。中国近百年来以佛前香灰治病之法大约缘于此。 “我现在知道了,异类吃了焚香谷的炉灰会变成妖怪。你们的运气还真好。” “我们那时还有别的选择吗?”花翎冷冷地说。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找到卧虎,却再也靠近它不得。”追风追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们只好将它就地埋了,然后驮着主人的尸体回去。但是等我们带郑家的人回到焚香谷,却再也找不见它了。” “后来你们就分头去找卧虎了?” 追风摇摇头,“本来我们想终老在郑家,但是后来在我们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可理解的怪事,使这个梦想化为泡影。” “什么怪事?” “一条狗活了五十年还不死,难道不算怪事。”啸天自嘲道。 “花翎是最先飞走的。”追风说。 “然后我也忍不住走了。”啸天说。 “我最惨。最后被郑家的人带到野外。那人说,‘你走吧。镇上的人都怕死了,觉得所有的灾难都是你带来的。’” “太过分了。”红绢打抱不平。 “无所谓,我不怪他们。我也该走了,主人的孙子那时已经年满七岁,可是一点儿乃祖的风范都没有。所以我认为,主人并没有转世到郑家。” 红绢闻言笑道:“你们知道吗?左传雄的老家就在焚香谷。” 三个妖怪,六目相交,“找了一千年,却原来主人的魂魄是附在卧虎上的,早知如此守在原地就好,白走了十万八千里了。” “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头。人类做事都有目的,他们为什么杀郑彦?郑彦随身带有很多钱?” “主人家经营钱庄,在各地都有分庄,所以主人很少带钱。”啸天说。 “难道是勒索?” “主人家没有接到勒索信。”花翎说。 “郑彦有仇家吗?” “主人待人宽厚,从不与人结怨。”追风说。 “凶手真的是人类吗?你们没有看错?” “我会看错吗?”花翎生气了,“你身为人类,只会替凶手说话。” “凶手早就被你们杀了,我分析一下原因都不行?” 三只妖怪重归平静,红绢说的不错,成妖三年后,他们就寻访到所有参与杀害主人的凶手,将他们尽数杀死,斩草除根。 “你们想一想,在飞速下坠中,周围抛来的石块竟然可以横向击中你们,这种力量,人类是无法具有的。” “你怀疑——妖!”三个妖怪齐声说。 “好像没有别的解释了。” “人和妖怪合作,太可笑了。”花翎说。 追风和啸天则半信半疑。 “只怕比这还复杂,晴空万里突然变得遮天蔽日,恐怕也不是偶然的。妖怪再强大,也不能控制气候吧。” “你…你还怀疑……”没人敢说出那个字,包括红绢,那个字如此庄重威严,一旦招惹到那个字代表的东西,一切都会变得难以掌握。 静寂,只有心跳声,天在这时候亮了。 “他快醒了,你回去吧。”追风说。 红绢凝望天空第一缕曙光,幽幽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终会苏醒,他醒来后发现你们都变成了妖怪,他会怎么做?” 三个妖怪浑身一颤。 “既然是他养的,要杀要剐自然随他。”啸天说。 追风点头表示认同,花翎的目光却犹疑不定。 “做了妖怪这么久,也有几个妖怪朋友吧?” 三个妖怪终于变色,郑彦杀妖的手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红绢起身,“故事先讲到这里。晚上继续。” 不等其他人表示意见,她已经走出包间。 “若郑彦未死,见到伙伴们成妖后,他会怎么做?”红绢心里想。 2003年7月16日星期三 正传第五章七世01 第一世父亲的家书(公元995~1115年) “你们了解被食母妖怪饲养的感觉吗?”齐红绢以这句话开始了她的故事。 公元九百九十五年北宋第二个皇帝赵光义年间,齐红绢出生在巴蜀,今日成都。当时巴蜀以蜀锦闻名于世,由于战马大多来自西北、西南蛮夷地区,要得到战马朝廷必须拿上等的锦缎布匹去交换,因此蜀地备受朝廷关注,家家织锦,是全国的经济贸易中心。红绢的父亲经营一家布庄,颇有家财,只此一女,对女儿的管教和宠爱自是不一般,红绢八岁时已熟读四书,并能帮父亲清算账目。 蜀地人杰地灵,更多妖魅,红绢的母亲王氏深信鬼神之道,从释加到灶王爷无有不信,每逢宗教节日便携女儿至寺庙上香。齐父久劝无益,只好听之任之。 农历七月十三,大势至菩萨圣诞。王氏准备了一些香烛金钱带了女儿去了城外著名的寺院。这天红绢刚刚大病初愈,完全可以不去,但她在家养病闷了半月有余,常思出门玩,怎奈父亲不许,所以这次上香她显得格外积极,并使母亲劝说父亲促成此行。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引起的后果将纠缠她一千年,让她生生死死轮回七世不得安宁。如果往事可以重来,她宁愿在那日之前病死。 那是个很美的秋天,树木郁郁葱葱,花儿还未凋谢,颜色犹存,尚可摘来佩戴。 第8章 同行的有一个仆人,一个奶妈,一个丫鬟,仆人驾车行至山脚下,因车上不了山路,停住,并请女眷下车步行,仆人留下守着车辆。 山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红绢本来就是来玩儿的,留连在小商贩间东游西逛,因此王氏等进寺院时,已过了正午。王氏焚香毕,又舍了些许银两。将出院门,忽见一红衣妇人倚门而立。王氏以为她身体不适,好心上前询问。妇人回首,艳丽无双,身材也极之妖娆,王氏等惊为天人,巴蜀自古多美女,但如此绝色的亦不多见。王氏细想片刻,从未听说谁家有如此美妇。因而问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吧?” 红衣妇人笑道:“妾生于巴蜀,只是不惯与人交往,所以夫人不知。” 王氏与她互通名姓,红衣妇人自称唐百华,蜀锦官家买办小妾。王氏闻言大喜,求她代为说些好话,多一条官家生意。唐百华满口答应,两人欢欢喜喜一起下山。 将至山脚,唐百华说:“姐姐不如叫奶妈及丫鬟先下去布置车辆,也好即时起程回家。” 王氏即遣二人先行。 两位夫人又于原地叙谈一番,听到山下仆人唤主归,方才复行。奇怪的事自此而来。王氏明明看到车辆和仆人在山脚下,明明听到他们的声声呼唤,但是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到近前。而听仆人、丫鬟、奶妈的声音越来越急切,仿佛看不到她们。红绢在身边喊脚疼,王氏心急如焚,双腿也累得如灌铅般沉重。看唐百华,依然气定神闲,步履轻盈。 “唐家妹子,这路怎么没有头的?” “姐姐说什么胡话,我们才走了一会儿而已。” 红绢听了气道:“婶婶才说胡话,明明都走了一个时辰了。” 唐百华柳眉倒竖,“没规矩的丫头,要你教训我!” 红绢只觉阴风扑面,吓得藏于母亲身后。 王氏心中不乐:“唐家妹子,不怪小女责问,咱们确实走了很久了。” “是吗?”唐百华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一丝诡异。“既然姐姐也这么说,不如我们坐下歇歇,看看这条路有什么古怪,再走不迟。” 王氏默许。红绢却不愿歇,扯着母亲的衣袖,“娘,我们快走,我怕。” 唐百华看了她一眼,“姐姐,你这个女儿很敏感,比你强。” 王氏正不知如何应对。红绢突然哭道:“娘,天快黑了。下不了山,我们回寺院吧。” 唐百华的眉毛拧了起来。 王氏没了主意,征求唐百华的意见。唐百华冷冷地说:“回不去了。”再看身后,灰色的浓雾封住了回寺院的山路。 暮色渐浓。王氏和红绢累得再也走不动,山下的呼唤声也没了。王氏抱红绢于怀中,心想挨过一夜,明天天亮雾散后再作打算。 唐百华与王氏母女共坐一巨石上,凝望天空中的明月,静若处子,月光洒在她身上,在细嫩的肌肤上形成一层光晕,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十分愉悦。这场景如在庭院之中必可做一幅美人图,但在荒郊野外就显得太不协调了。 忽然,她胸前的衣服蠕动起来,一个火红色,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红绢吓得大叫一声,在母亲怀中颤抖如风中的树叶。 王氏亦惊骇,连呼:“妹子,这是何物?” “这是我的女儿。她平时都很乖,就是不能等我练完功再喂食。” 王氏闻言一愣,那时不比现在,没人把宠物当亲人,更没有拿狐狸当宠物的。再看唐百华目光迷离,耳朵和鼻子尖尖的,牙齿也很细小而锋利。她更伸出细窄的红舌舔拭幼仔,王氏母女骇然。 “你……不要害我们!” “我也不想害你们,只是我们这一族类专门以人为食,你们就认命吧。你们人类说的好,‘早死早好’。况且你们可以轮回转世,何必舍不得今世这一副皮囊,不如舍与我们果腹吧。” 王氏听罢,抱起红绢发足狂奔。唐百华不慌不忙尾随之。王氏茫然不辨方向,径往山之深处奔去。跑了约二里地,面前突现一条小路,王氏沿路而行。红绢从母亲肩头往后看,不见唐百华的踪影,心里觉得奇怪,忽然猛醒,“娘,不要走这条路。这是她变出来诱惑我们的。” 王氏始觉,弃路又奔。身后小路消失,一片茅草上方空中昂然站立着唐百华,而不远处有一洞穴。“又被那丫头看穿了。”她恨恨地说。 小狐狸发出咕噜声,在她怀中不安分起来,爪子抓破了她胸前的衣服。 “够了,我的孩子饿了。”话毕,她伸出手,手已化为利爪,指甲红光闪闪,骤然长至丈许,蓄力向王氏抓去。惨叫声不绝于耳,利爪刺穿了王氏的身体,红绢因被抱着,毫发无损,但见母亲扑地而绝,骇然哭晕。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仿佛在家中,母亲陪在身边,用温软的丝巾擦拭自己的脸庞,这是一场梦吧,她想。猛醒,见一红色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大惊,却是小狐狸。红绢反应迅速,一掌挥去,小狐狸卒不及防,被击中,身子晃了晃。它大怒,扑上来对红绢一通撕咬,红绢举臂隔挡,它的力气比红绢大,推不开,片刻,红绢的衣服已被撕碎,皮开肉绽。 一只长爪子把小狐狸揪走,“宝贝,现在不能咬死她,她是我们下个月的粮食。”这是唐百华的声音,她现在已变回原形,一只两米长的火狐狸。 小狐狸冲红绢呲牙狂叫一番,但听从母亲的话,不再袭击她。 红绢举目四顾,这个山洞十分宽敞,洞口正对月亮,因此洞内虽无火光也很明亮,两壁旁遍陈白骨,洞中央有一个吃得只剩半截的女尸,红绢瞥见女尸所穿的裙子,“娘——”又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母亲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小狐狸还在舔着地上的血迹。 唐百华扔给一条裙子,“你娘的裙子给你做被子吧,千万别太快被冻死。” 人若悲痛到了极点,即忘了恐惧,红绢厉声骂道:“妖孽,你不得好死,我死后化成厉鬼绝不饶你。” 唐百华哈哈大笑,“你死到临头还嘴硬,厉鬼怎么样,我们妖怪岂会怕鬼。” 红绢冷笑,“你不怕鬼,我便再世为人,学习道术,追杀你们母女,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要把你女儿活活勒死,用强酸浸泡,烧得它片骨不存,叫你这亲娘都认不出来,然后把它搓骨扬灰。你们妖怪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吧?这副皮囊一定很金贵吧?哈哈哈……”她的声音凄厉,这番话更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小狐狸听得毛发直竖,钻进母亲怀里。 “住嘴!”唐百华被激怒了,她一把将红绢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红绢不惧,闭上眼睛,只求速死。僵持半晌,唐百华把她掷回地上,“我不会让你这么便宜就死。轮回转世,你以为那么简单?你以为你可以不喝孟婆汤?” 红绢默然无语。 “我会好好饲养你,等你长胖点儿再吃。你将成为我女儿第一个猎物。” 红绢不解其意。从此唐百华常常弄来些瓜果菜蔬给她。初时她不肯吃,然而年纪太小,耐不住饥饿,又希冀有人来救,只好勉强食之。 唐百华与她无话,整日忙于训练小狐狸的捕猎技巧。红绢从旁看了,渐渐明白猎物的含意,不由胆寒,因无武器,偷偷藏一根两尺长的人骨在身上。 一个月之期,既慢且速。农历八月十三,上午,阳光明媚之时,唐百华将她带至洞外。红绢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中,恍若隔世。 “跑吧,尽你的全力跑,你跑得出这座大山就可以赢得生的机会,反之就做我女儿的午餐吧。” 红绢不知自己是怎么跑起来的,她从来没有跑得如此快过。她没有心情考虑,唐百华是否在骗她,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线也不能放过。 风声从耳后响声,小狐狸也在奔跑,这是它第一次捕食,母亲在关切的注视它,它爱母亲,它要让母亲以它为骄傲。它追上了那个小女孩儿,她怎么可能比它跑得快,它有四条腿,而且比她强壮很多,它咬住了她的腿,这个位置不正确,应该咬咽喉的,它太着急了,等不到与她并行的那一刻。 虽然如此,看上去红绢已经无力挣脱了,唐百华松了一口气,接着她看到红绢从身上掏出一根人骨,向她的孩子迎头打下去,她惊呼一声,她的孩子受痛松了口。红绢脱身又跑,小狐狸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休息片刻才追上去。也好,唐百华想,第一次捕猎遇上一点儿挫折对幼仔的成长有好处。 红绢的腿受伤了,小狐狸一会儿便追上并超过了她,挡住她的去路。红绢双手握人骨与它对持。小狐狸头上仍痛,见了人骨一时不敢贸然进攻。唐百华赶到,高声命令女儿行动。 此时,忽然鹰啼,犬吠,马嘶齐鸣,一人高喊:“妖孽休得猖狂,拿命来。”人未到,箭先至,两箭射死了唐百华。红绢望那人,年约二十八、九,明眸皓齿,英姿勃发,疑是天神,木然僵立,浑然忘我。 那人对她说了一句,“呆在这里别动。”拍马追小狐狸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回来,歉然对她说:“被它逃掉了。”随后又补充一句,“不管多久多远,我会替你捉到它的。” 红绢有些失望,不过已经杀死了母狐狸,足慰母亲在天之灵,何况这个貌似天神的大哥哥答应替她寻仇。 而后发生的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天神般的大哥哥从马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把死狐提起来,撕开咽喉,吸干温热的血液,又用刃首将狐狸开膛破肚,取其心生吃,血淋淋的场面活像恶魔转世。 第9章 做完这些事情,他心满意足地躺下来,似乎想大睡一觉,眼睛瞥见红绢立在一旁戒备地看着他,赶紧翻身而起,“冒犯冒犯,忘了小妹妹在这里,我太放肆了。”这句话证明他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红绢看他满身的血污,实在无法以平常心跟他对话。 “我叫郑彦,你叫什么?” 红绢不说话。 “你从刚才开始到现在都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谁是哑巴了。”红绢气道。 郑彦笑了,“这附近一定有妖怪的山洞,今天一定过不了山了,不如在那里歇息。” “我知道那个山洞,我带你去。” “这妖怪还满奢侈嘛,住得这么宽敞。”郑彦笑着说。但没人表示赞同,却传来红绢的啼哭声,原来她看到了母亲的裙子。 郑彦收敛笑容,冲赤兔马和狼犬作个手势,它们走向红绢,舔她的手。他自己则忙着剥狐狸皮,架火堆,做晚饭。这顿饭因为已知原因,没有吃成,上几章已经做了交待。 郑彦没吃母狐狸,此举深得红绢好感,她本来以为这位貌似天神,行为却野蛮似鬼怪的恩人,不会眷顾她一个小女孩儿的意愿,他很尊重她,这在当时长尊幼卑的社会里非常难能可贵。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红绢想。 “小妹妹,我毕竟是个男人,多有不便。况且路途艰险,你吃不消的。” 那天清晨在妈妈坟前问过她姓名后,郑彦就把她带到了附近的市集的驿站,雇了一个老妈子和两个脚夫,让他们把她送回家。红绢哭着不肯分手,愿意跟随郑彦捉妖,郑彦摇头不允,径自离去。 红绢回到家中,齐父大喜过望。然而红绢终日不乐,常常思念郑彦,又想外出找寻妖狐余孽报仇。齐父劝解不了,派人四处打探,得知郑家为浙江首富,但郑彦已经娶亲,有二子,况且郑彦常年在外漂零,不理家务。齐父不想让独女远嫁,更不愿女儿做妾,兼厌恶郑彦的为人,迟迟不遣人报恩,对红绢则推说郑彦在外,访寻不到。红绢长至十六岁,立誓不嫁,寻仇报恩之心日盛,齐父老迈,终不放行。红绢顾虑亲情难舍,况且幼读圣贤书,深知“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因此不忍离去。红绢二十岁时,齐父病危,唯一的心愿是让红绢嫁给姨表兄程远。红绢出嫁三天后,齐父辞世。丈夫待红绢如仙女,家里上上下下对她千依百顺,红绢每次提出离家,程远便哭,红绢只得作罢。婚后两年,红绢产下一子,后又生三子一女,再欲离家,程远抱儿跪于门槛,红绢难舍娇儿,只得缓期。程远六十岁亡故,红绢因为儿孙已长成,思念郑彦之心又起,每欲行,儿孙哭拜于路,车不能行。如此蹉跎数十年,红绢一百二十岁时,有一天到曾孙书房巡视,见一本书中夹了一封信,开启而视,纸页发黄,却是齐父的亲笔信。写道:“爱婿亲启,小女幼逢巨变,性情乖僻,汝当怜之爱之。恩人郑彦,真豪杰也,然数年前已坠崖而死,小女对此人思之若渴,万勿告之,以防彼不测。妖狐之仇,当年已报大半,虽遗恨,但不愿小女涉险,彼若欲行,汝当阻之,汝亡,儿孙亦需谨记。此区区父心也。” 红绢看罢,泪如泉涌,既感父亲爱女之深,又恨自己为世俗之情牵绊太久,以致老朽不能报恩复仇。眼前再显郑彦言容笑貌,依稀就在昨日。“恩人既死,生而无意。”红绢悲啼三日而亡。 死后,灵魂出窍,红绢跨过满室哭成泪人的儿孙们,出了庭院大门,这才看清,大路上除了来来往往的人们,还有不少鬼魂,其中很多是熟悉的面孔。她随手拉住一个少妇,“你好像东城钱庄的李老夫人呀?” 对方笑道:“我正是李氏。” “你怎么变年轻了。” “人死后,形象随心情而变,哪个年纪印象最深,就是哪个年纪时的样子。我看你也很眼熟呀,小姑娘。” “小姑娘?!” “不是吗?你才这么一点点高。” 红绢细看自己的手脚,果然细小无比,摸摸头发,是小女孩儿的发式,这个发式是母亲给她梳的,自己变成了八岁时的样子。 李氏听到程府里的哭声,“是太夫人死了吗?太夫人是好人呀,我等她一起走。怎么不见出来呢?”于是审视身边的小孩儿,“你是程家的人吗?” 红绢能说什么,只好说出自己的名字。李氏惊异不已。 两人结伴而行。至阴曹地府,判官查出李氏曾打死一婢,罚受苦刑三十年。红绢无罪,判令转世。红绢本来昏昏噩噩,听到转世一词忽然清醒,“对了,人可以轮回转世,郑彦也许早已转世了。那么我又可以见到他了。”不由喜形于色。 “小姑娘,这么高兴干什么?喝了孟婆汤前世就不记得了。”随行鬼吏说。 “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 刚刚温暖起来的心像被浇上一盆冰水,顷刻之间冷透全身。红绢的眼泪又流下来。 奈何桥上,红绢看见了传说中的孟婆。她真的是一个很老的婆婆,满脸的皱纹,雪白的发髻松松地挽着,凌乱不堪,一身褐色的麻布衣服,青筋毕露的大手从宽宽的衣袖中伸出来,拿着一个古铜色的瓢,不住地往摆在桌案上的数十个大碗里倒汤水,喝的人太多了,她始终躬着背劳作着。“她已经这么老了,还这么辛苦,为什么没有人帮她呢?”红绢想。像感觉到了她的思想跳动,孟婆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是蓝色的,清澈而美丽。老婆婆的眼睛应该是浑浊的吧,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有精神,闪闪发光,像蓝宝石一样。 轮到红绢了,她端起碗,汤是褐色的,像一碗中药一样浑浑沌沌的,看着就没有胃口,红绢不想喝,母亲的仇还没报,郑彦也没有找到,她不想这样结束,她不甘心。豆大的泪珠滴进碗里,与浑浊的汤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已盈盈满碗。 孟婆皱眉,颇为不满的说:“把我的汤都弄坏了,干脆不要喝了。”劈手夺过碗,把汤泼了。红绢呆呆地看着,不敢出声。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走。”孟婆向她使个眼色。 红绢恍然大悟,“多谢婆婆,婆婆的大恩大德,红绢没齿难忘。” 孟婆板起脸,“快走,快走,别挡我的摊子。” 红绢移步走过摊子。忽觉两腿被人抓住,大惊失色,急看时,两鬼吏分别抄起她的双臂双腿,将她提起对准奈何桥下。红绢吓得大叫,鬼吏也不理她,将她从奈何桥上扔了下去。 2003年8月6日星期三 正传七世02 第二世红袖招(公元1115~1141年) 从万丈高空抛下,红绢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确切的说,她是被羊羶味熏醒的,一醒来便不住地咳嗽。她感觉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很暖和,她自知身体已经化为婴儿,张眼四望,房顶十分低矮,皮革制成的,身边躺着一个健壮的女人,她的脸圆圆的,皮肤红红的,大约三十余岁。我在什么地方? 作为门的毡子帘撩起来,又放下,刺骨的冷风趁机钻进来,吹到脸上,她不满的皱皱眉。进来的是一个壮年男子,他看到她醒了,高兴地把她抱起来,推醒睡梦中的女人,说:“快看,她醒了,我就说,咱们对神那么尊敬,没理由让咱们生个死孩子。”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婴儿的娇嫩的脸蛋。 “看她,长得多美呀!”女人由衷的赞美道。 红绢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自己投生到北地匈奴人家了。 “女儿生得像花儿那样美,就取名为其其格(蒙语花儿的意思)吧。”男人建议。 女人点头默许。红绢不喜欢改名,张口反驳,她想说自己叫红绢,但是发出的却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声。女人听到,急忙将她抱到怀里,解开衣襟,准备喂奶。红绢的肚子确实饿了,但看到女人袒露的乳房,想起前生为父爱所累,便再饿也不愿受人乳汁,于是抿嘴不吃。 女人急了,强迫她吃,红绢心里亦急,逼得没法躲了,狠狠咬了女人的乳房一口。 “啊!”女人疼得差点儿把她扔到地上。 男人生气地抓她过去,毫不留情地打了小屁股两掌,“小狼崽子,敢咬你娘,反了你了。” 红绢涨红了脸,没哭。 女人抱回孩子,再喂,仍然不吃。夫妻两个没法子了,只好从羊圈拉来一只刚产了羊羔的母羊,这回红绢吃了。 红绢赖羊奶长到一岁,一日忽觉喉咙发痒,猛咳两声后,顿感清爽,始能开口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红绢”,以后只准别人唤她红绢,其它名字一率不应。红绢四岁即会缝缝补补,七岁为母亲分忧,家务无所不能。她容貌秀丽,貌似汉人,实与前生一般无二,塞外少见,父母引以为傲。但她从来不笑,为人更是少言寡语,平时最常做的是站在帐篷外,向着南边发呆,而且不管父母对她多好,她都不会付出半点亲情。 父亲巴图和母亲乌恩奇除红绢外,还有三个儿子,都比红绢年长,巴图时常教导他们骑马、射箭和摔跤。红绢只有骑马可以参加,其余都不是女儿家能涉足的。红绢暗想,日后远行必须有一些武艺防身,因此时时留意,白天看会了,夜里偷偷出来练。射箭好说,摔跤却苦于没有对手。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两头公羊因争偶相斗,突然灵机一动,自此便与公羊摔跤角力。练了五年多,竟然可以用一个简单的背胯,将一头二百多斤的公羊扔出三十尺之外。 第10章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各个部落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普通人想结识另一个部落的人很难,但是有一种人可以,他们是商人。布和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一个马队,经年在外通商,会讲汉语。白音是布和唯一的儿子,他十三岁那年开始跟随父亲从商,就在那一年布和的马队经过红绢所在的部落,白音结识了十二岁的红绢。 红绢被誉为部落之花,然而冷若冰霜,难以接近。白音对她十分好奇,暗中求她的哥哥们代为引见,哥哥们惧怕妹妹生气,不敢应他,白音哀求再三,赠送给他们一副白玉制成的羊拐(昔日蒙古儿童仅有的玩具之一),他们才勉强同意了。 白音再次看到红绢,她坐在帐篷外,茫然地望着南边,哥哥们把白音留下,溜之大吉。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其他小孩子玩?”白音不顾远方红绢哥哥们阻止的手式和眼神,坐到她身边问。 她侧头过来,白嫩如奶豆腐似的脸紧绷着,目光冷得怕人,全无半点儿小孩子的神情,白音如堕冰窖之中,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红绢打量他一番,发现他的服饰与众不同,心中一动,“你是商人吗?” “我不是,我父亲是。”她的声音轻柔缓慢,很好听,他想。 “你是布和的儿子?” “对呀。你也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你帮我一个忙。”她从衣服内襟掏出一张羊皮,“帮我找这个人。你们走的地方多。” 白音接过羊皮,红绢再不多说,起身进帐篷了。那张羊皮上是一个男子的头像,用黑炭描绘而成,笔触细腻,十分传神。 白音追至帐篷中,“他不像蒙古人呀。” “我也不像。”红绢答。 白音细看她的容貌,果然不似蒙古人。“我到哪里找他呢?” “先在蒙古各部落找吧。” “找到后,你有什么好处给我?”白音红着脸问。 “你想要什么?” 白音看看她,“我想要你。”说完不敢逗留,跑了出去。 红绢愕然半刻后,笑道:“傻孩子。” 第二天一早,布和的马队离开部落。白音与红绢再见时已是两年之后,红绢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也更加冷漠了。白音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他走遍蒙古每一个部落也找不到画中人。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有到过大漠,也许……但是他既然没有到过蒙古,红绢是怎么认识他的呢?他得找时间好好跟她聊聊。 此时这个部落里正经历着一件怪事,人心惶惶。原来这两个月来家家都有牛羊丢失,丢得那么干净,几十里地内片骨无存,据年长的老人推测,绝不是狼群所为。在排除了人为(偷盗),牲畜自己走失等因素之后,人们只能将之归咎于神,神发怒了,降下祸事惩罚他们。 是谁惹怒了神?人们把矛头指向了巴图一家,因为整个部落只有巴图家没有丢失牛羊。于是人人自危,比邻而居的人家都拔了自家的帐篷搬到十丈以外去了,巴图家的小帐篷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岛,被彻底孤立起来。白音别说这个时候找红绢聊天,就是想走近她家的帐篷都不被父亲和部落头领允许。十丈外,白音望着红绢的背影,心急如焚。 挨到第七天,白音忍不住了,深夜,他潜入禁区。 揭帘而入,巴图一家正在灯下整衣静坐,见他进来,惊恐地大叫不止。待看清了,才安定下来。 “白音少爷,你深夜来到我家,有什么事呀?” “我找红绢。”他的眼光扫视四座,独缺红绢一人。 “红绢捉妖怪去了。”大哥说。 “妖怪,这是从何说来?” 乌恩奇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些日子家家都丢了牛羊,只有我们家没丢,族里的人都说我们惹怒了神明,要把我们赶出部落……” “这些我都听说了。与妖怪何干?” “红绢说妖怪吃了牛羊,她要捉妖去。” “她到哪里捉妖?” “我家羊圈。她说因为她夜夜与公羊摔跤,妖怪畏光不敢出来吃羊。但是妖怪不会罢休,所以她熄灯蹲守,一定能捉得它来。到今天她已经等了五宿了。” “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她?” “我们怕呀!”三个哥哥齐声大哭。 白音恨道:“亏你们也是男人。”掀帘出来,径奔羊圈。 塞外的冬夜,寒风刺骨,干冷干冷的,一会儿他的手脚就冻得麻木了。就着昏暗的月光,到了羊圈外,不敢大声呼叫,穷极双眼仔细查看各个角落,红绢躲在哪里呀?就在这时,羊群骚动起来。白音隐隐觉得有事将要发生,不敢稍动。只见圈里的羊都站起来,朝一个方向顺时针而走,像水的旋涡一样流转,如此不停地走了半个时辰,突然齐齐僵立不动。白音从未见过此种奇景,呆若木鸡。片刻,一只羊动了,只有一只羊在动,它慢慢地行进着,每过一处,一只羊便凭空消失。白音注意到这只羊的毛发偏黄,且十分稀疏,肮脏地打着缕,它的腿比其它羊粗壮,蹄子上有鹰似的脚爪……他的心一沉,羊怎么会有爪子? 像回应他的疑问,长爪子的羊回过头,白音惊讶地发现它根本就不是羊,此物长约五尺,毛长七寸许,色泽黝黑,光滑如丝缎,身上披着一张掉毛的旧羊皮,貌似野狗,但一张脸上有三张嘴,利齿如野猪般卷曲出唇,眼睛是绿色的,泛着幽幽地寒光。 “鬼呀!”白音不觉喊出声来。 妖怪闻声即起,以后两足做人状直立,瞪视白音。白音见它三张嘴里鲜血淋漓,恐其攻击自己,更加大声呼救。妖怪愤怒地大吼一声,竟向他扑去。 此时羊群中忽然立起一人,身披羊皮,头插羊角,弯弓搭箭,却是红绢。红绢连发数箭,射脱了妖怪所披的羊皮,另有四箭中其项背,妖怪不再扑白音,俯地拔箭。红绢射到十支箭尽,从背后撤出弯刀,几步跨到妖怪身旁,没头没脑地一顿乱砍乱劈。白音近在咫尺,只觉暗黑色的血溅到脸上。一会儿,血不溅了,妖怪不见了,只剩一滩黑血,一张黑皮。 红绢拿起黑皮,连连跺脚,“不知何时被它逃了。可惜我不会法术,没有抓到它。”她现在才明白郑彦捉妖并不是只用武力的。 部落里的人都被惊醒了,他们听了白音的叙述,看了妖怪的血和皮,都赞叹不已,对巴图一家的误会就此解除。 部落首领请来巫医,巫医对着黑血黑皮研究良久,确认此物乃绝迹已久的上古妖怪,今元气大伤,不会再来了。于是人人欢欣鼓舞,举行盛大宴会为红绢庆功,尊贵的千户长奉大汗之命也来参加。布和深知白音爱红绢,借此际向巴图求结姻亲,并请千户做媒。偏偏红绢拒绝,众人因她有功,不敢相逼。 白音急道:“你不想找人了吗?蒙古没有此人,你若去中原找,就要走出大漠,除了我们的马队谁能轻易出入大漠?” 红绢听了默然不语,亲事方订。 布和与巴图约定三年后来娶,欢聚十余日后马队离开。行不数里,忽见红绢牵马立于道上,白音喜出望外。 “你怎么来了?” “你说过,我可以跟你们的马队到中原去找人。” 布和忧虑道:“此事你父母知道么?” “我留书给他们了。” 布和于是不疑有它,便携红绢一起前行。不久,从红绢的部落传来消息,说她留书一封,备述前世,并辞父母,发誓永不回乡。布和和白音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执着,不以为意。即至半年后,马队行至南宋境内,红绢突然失踪,他们才想起此事,方悟不是玩笑。 红绢不辞而别后,很快花光了不多的盘缠,马和皮袄卖掉之后,再没什么可卖了。南方的冬天虽不如塞北寒冷,冻死骨仍处处可见。红绢思忖如此下去命将不保,但若回头,以后再找机会出来恐怕不可能了。于是立志纵然身死,亦不回头。忽忆起郑彦旧宅正是在浙江,便一路寻来。 郑氏宗祠,香火鼎盛,红绢因女子之身不得进入,只访求到郑氏墓园。一座一座墓碑看过去,终于找到郑彦之墓。此墓修善得颇为壮观,红绢睹墓思人,伏地悲泣。郑氏旺族,有人见此情景,十分惊异,问红绢来由。她将前世复述一遍,众皆惊奇。族长邀她入家门,细加盘问。红绢将当日郑彦形状一一叙述,族长查询族谱典籍,句句是实,由是款待如贵人。 自郑彦辞世至今已过数辈,红绢看遍郑氏子孙,没有肖似郑彦者,失望不已。居数日,红绢请辞,族长赠黄金一百两,红绢径去不受。 至临安,红绢不忍远离,驻留于此。不多久,钱财又尽,没有谋生的手段,只好艰难度日。 一日路过妓院,被老鸨看见,拽入。拿饭给她吃,问她来自何方。红绢不愿提前世,只说寻人不遇,流落此地。 老鸨喜形于色,“既然无处安身,不如住在我这里吧。” “我还要找人呢。” “找人,是男人吧,找男人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来这里的都是男人。” 当晚强留红绢过夜。 晨明,红绢醒来,喊老鸨,不应,推门,已锁,忽然醒悟老鸨歹意,并不惊慌,安坐静候。一个时辰后,老鸨果至,同来四个彪形大汉,两个艳妆女子。 “给红绢姑娘上妆,教她规矩,今晚接客。” 红绢强忍怒气,“大娘,这是何意?” 老鸨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据,“你家里人已经把你卖给我们‘红袖招’了。 第11章 看看清楚吧,终身为妓。” 红绢瞟一眼字据,不由哈哈大笑,“这张破纸上明明写着老鸨欠我十两银子,哪有卖身二字?” 老鸨面上失色,“原来你是识字的。” “你想骗我,还欠点儿修行。” “也罢。昨晚你明明把自己卖给我了,现在立字据也不迟。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四名大汉冲上来,红绢正好拿他们出气,几个背胯都扔出窗外去。 老鸨想跑,路被红绢堵住,“你想逼良为娼,也不看看我是谁。”劈头盖脸一顿嘴巴,打得老鸨满口流血。 红袖招的打手来救,全被红绢一一撂倒,无人再敢上前。众人怕出人命,聚拢在门外喊:“再不住手,我们要喊官了。” 红绢冷笑,“你们放心去喊,看你大宋狗官能把我蒙古姑娘如何?” “你是蒙古人!” 红绢自知失言,怒道:“关你们屁事。” 人群中一个年少的妓女最为聪明,此刻已猜中红绢心事七八分,“姑娘必是偷逃出来寻情郎来了,所以不愿张扬,请就此罢手,就算我们不是,如此相逼恐事有泄。” 红绢听到情郎二字,面红过耳,细想她说得有理,便放了老鸨。 红袖招内设宴款待红绢,她始将身世说破。众人感慨不已。 老鸨鼓鼓勇气,说:“还是那句话,是男人没有不好色的,‘红袖招’是京城头一号妓院,南来北往的名人侠士光顾的不胜其数,你在这里等人上钩,不比踏破铁鞋来得轻松?” 红绢暗想此言不虚,又想郑彦若转生浙江一带正好一见,就是不生在浙江,临安乃南宋京都,人人向往,碰见的机率也大些。于是留下。她前世琴棋书画皆通,扮做艺妓绰绰有余,艳名远播。又有好事者闻她摔跤绝技,前来与她过招求教,红袖招自此更盛。 如此蹉跎数年,红绢已阅人数千,就是不见郑彦踪影。 又是一冬,红绢当晚凭窗看雪,南方下雪可不多见呀,轻薄如无物,不似塞北雪厚,她暗笑,自己竟然思念起大漠来了。 正闲愁间,忽听楼下骚动,一打手跌跌撞撞进来,“姑娘求命呀,蒙古人杀来了!” 细听下面,一个哄亮的声音嚷道:“好个妓院,竟敢以摔跤之名博人笑,以为蒙古无人了吗?” 红绢心里一阵翻滚,自进红袖招来,她最怕见蒙古人。罢了,他们发过火就走了,忍一忍吧。 可是她想错了,那伙人越闹越凶,将红袖招砸得稀巴烂后,还要动手烧房。 红绢忍不住了,愤然出面。老鸨等人见她挺身而出,顿时有了依仗,一场恶斗似乎近在眼前。 红绢下得楼来,遥见为首闹事之人,相顾失色。 “红绢,果然是你。”他虽然高大了许多,还长了胡须,但模样没有大变,赫然白音是也。“我听说这里有个妓女叫红绢,擅长摔跤,就怀疑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 “啪!”白音甩给她一记耳光,“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父母在塞外冰天雪地里盼你回去,盼得眼也花了,头也白了,你却在这里做妓女,陪这些半点儿用处没有的汉人饮酒作乐,你丢光了蒙古人的脸。” 红绢自知理亏,不复多言。 白音心里仍然爱她,不忍多加责怪,“跟我回去。” “我是来找人的。”红绢反驳。 “找恩人么?他喜欢看你做妓女?” “我不想解释。反正我不跟你走。” “你不走,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杀光这里的人,汉人狗官府能耐我何。” 红绢知道蒙古人说到做到,不想连累他人。“好吧,我跟你走。” 白音哼了一声,突然出锁链将她的双手双脚锁了。 红绢惊道:“你干什么?” “你骗得我够了,我不信你。” 红绢心中暗暗叫苦。 这边老鸨已报之官府。但官府认定这是蒙古人内部的事,不愿出面调停。白音怕生变故,连夜率马队带红绢上路。 回塞北的路艰险悠长,白音对红绢看管得很严,平时也不多话,但衣食供给十分精致。 进入蒙古境内,白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话也开始多起来。因天寒地冻,他把红绢领进自己的帐篷安睡,并设酒与她同饮,只是不解锁链。 红绢问他,“离家不足百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笑笑,不答话,只大口喝酒。过了一会儿,已有些醉了,看着红绢粉白的脸颊,白音忘情道:“回去后,你不说,我也不说,你还做我媳妇。” 红绢叹口气,“不可能的。” “你答应过我!”他急道。 红绢平静地说:“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离开蒙古。” “我不信。你骗我的。”白音激动地摇晃着她的双肩。 红绢瞥见他腰间悬挂的钥匙,灵机一动。“布和叔叔,你怎么来了?” 白音愕然回头,红绢趁机一掌将他打晕。打开锁链后,红绢出帐,选了一匹骏马,径奔反方向急驰而去。因怕白音来追,她马不停蹄,狂奔数百里,直到马儿口喷鲜血,力竭而亡。 红绢出来时没带干粮,割马腿而食,继续南行。走了七天,渐渐望见大漠尽头,回头看,没有追兵,正高兴时,忽见地狱黑白无常飘忽而至,吓得红绢站立不稳,坐倒在地。 黑白双吏见面先抖锁链把她锁了,喝道:“时候到了,跟我们走吧。” 红绢纳闷,“此生只有短短二十六载吗?” “本来不是,无奈白音死了。” 红绢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他怎么死的?”又想:他死关我什么事? 黑无常冷冷地说:“他在找你的途中迷路,被狼群吃了。阎王十分震怒,特遣我们捉你回去。” 白音死了,为寻找自己死了,红绢脑子乱,隐隐觉得大事不好,但是,这是她的错吗? 昏昏噩噩中,她被带进阎罗殿。两边鬼吏发一声喊,她跪下来。 “齐红绢,你知罪吗?”一个威严的声音质问。 红绢抬起头,看到殿上端坐一人,一蓬银发飞舞着,舒展着,纷杂但不凌乱。上次红绢来时没见到阎王,今天终于得见真容,被人们传得如斯可怕恶劣的阎王居然美若天仙,面色白皙,双目狭长,鼻子坚挺,唇红如桃花花瓣,牙齿珍珠一样白,身穿一袭银白色丝缎制成的长袍,领口和袖边绣着古香古色的花案。他的身材修长而伟岸,实在是女孩子梦中的情人。 “我……”红绢很满意自己的姓氏被称作“齐”,对英俊的阎王又生一层好感,但眼睛碰到对方无比冷酷的目光,立时噤若寒蝉。 “你不孝父母,我看在你没有吃母乳,又为巴图夫妇解除了族人的猜疑,功过相抵,就不罚你了。但是你既然答应了白音的婚事,却为何不履行?自贱为娼不说,还害得他死于非命,真可恶之极。现在他已到我这里,把你告下来了。你还有何话讲?” “我答应他的婚事,原是骗他帮我离开蒙古去寻恩人,到头来恩人寻不见,倒赔了我二人的性命。罢了,就算我错吧,任凭发落。” 英俊的阎王低头审视她半刻,“女子能生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易。我也不重罚你,就判你入锯截狱一百年。” “一百年!”红绢惊呼,“我还要去找恩人哪。” “百年后转世再找吧。” 红绢想据理力争,张嘴喊叫却发不出声音,阎王不再理她,两鬼吏拖她下殿。 锯截狱里,红绢被摁在地上,四鬼吏分别摁着双手双脚,两鬼吏持钢锯,拦腰锯其骨肉。红绢疼得死去活来,折磨良久,身体已被锯成两截。鬼吏放开她。 红绢问:“这样就完了吗?” 六鬼吏大笑,“哪有这么便宜,一百年,一天锯一次也得三万六千五百回。” 红绢奇怪,“已经锯断了,还锯什么?” 一鬼吏从腰上解下红丝绦,“锯断了,接上后,再锯。” 他用丝绦把红绢分成两段的身体接在一起,过了几个时辰,完好如初。 六鬼吏见接好了,又把她摁倒,故技重施。红绢想到这样的惩罚要持续一百年,毛骨悚然,心灰意冷。 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响,一人大叫着:“住手,放开她。” 红绢张眼,是白音。想到受此折磨,全是因为此人,她就火大,“滚开,要你多事!” 白音惨然后退两步,“我马上就要转世投胎了,此来本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现在看来不用问也有答案了。” 红绢无言。 他扭转身去,才走出几步,突然大声说:“我此生一定会喝孟婆汤。” 红绢以为他会回头再看她一眼,然而他没有。但愿他忘了她吧。 百年罪罚结束之时,红绢已没有任何感觉,伤口觉不出疼痛,大概失去痛感了。鬼吏将她带到奈河桥下。又是这条黄泉路,奈何桥上,满脸皱纹,雪白发髻,一身褐色麻布衣服的孟婆,正用她那青筋毕露的大手,拿着古铜色的瓢,不住地往摆在桌案上的数十个大碗里倒汤水。“唉!还是没有人帮她吗?”红绢想。 “又是这个丫头。”孟婆侧头看了她一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清澈美丽依然。 红绢端起碗,凝视褐色的汤,想起母亲的仇和下落不明的郑彦,不甘心哪,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滴进碗里。 孟婆皱着眉摇摇头,夺过碗,把汤泼了。红绢感激地向她点点头,然后感觉两腿被人抓住,从奈何桥上扔了下去。 第12章 2003年9月3日星期三 正传七世03 第三世西方地狱(公元1241年) 红绢又昏过去了,再次醒来她发现身在一个异香四溢的奢华房间里,被一个外国女人抱着,周围都是白皮肤,有着五彩琉璃般眼睛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半岁时,外国女人抱她照镜子,她惊呆了,镜子中的婴儿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我是外国人。太离谱了吧。” “哇——!”她哭个不停。第六感觉告诉她,在异国找不到郑彦,尤其是自己改变了模样之后。 她哭闹绝食,第七天成功地死了。 随着无处不在的幽灵,她来到了西方地狱。“唉,地狱也这么不同,都是外国人。” 她走上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大路,望着巨石彻成的地狱之门,不得不承认,西方地狱比东方地狱雄伟。 “小姑娘,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一个好心的白衣女人招呼她,透明玻璃杯里的水澄清无比。 “谢谢,我不渴。”地狱里的东西不能吃,古希腊神话中的地狱王后就是因为吃了半个苹果才嫁给冥王哈迪斯的。这是红绢在红袖招遇到的一位西方客人告诉她的。 “啪”的一声,白衣女人和她的水一起凭空消失了。 “她就是西方地狱的孟婆吧。”红绢想。 前面的人浩浩荡荡,拥挤不堪。红绢不想走了,跟他们一起还是会转世投胎到西方世界,浪费时间。从哪里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红绢向人流的反方向走,渐渐人少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茫茫黑暗中穿行。 好像看见前面有一点曙光,快到了,她紧跑几步。 “啊?怎么会这样?” 面前是一个大湖,光是水面反射而出的。 “我的天!”她跌坐湖岸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小姑娘,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白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我不渴。” 她又消失了。 “你已经是第二次拒绝她了。”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红绢毛发尽竖,惊慌回头,只见一个褐色的少女站在身后。之所以说她是褐色的,是因为她的衣服、头发、眼睛和嘴唇的颜色都是深褐色的。她年纪在十七岁左右,身材修长,褐色丝缎制成的长袍直垂至地,肋下佩一柄漆黑的长剑,剑柄上的鬼头油亮油亮的。实话说,她不丑,细看眉目甚至堪称绝美,但那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表情,和一身过于肃穆的装扮使她看起来十分可畏。 “你是谁?” “女修罗。” 红绢不明白。 “我是哈迪斯的女儿。” “哦。”那她就是冥王与他外甥女的女儿了。 “东方人,你不喝这里的水,我很难做的。” “我不渴。” “你的嘴唇已经干裂得流血了。” “我不能喝。”红绢决定实话实说,“我要留下记忆找人。” “可是这样下去,你坚持不了多久。” 红绢的喉咙确实干渴得冒火,听她这么一说,更加难耐。 “守着湖却要被渴死,可笑,人类呀,不知所为何来?” 下一刻,她的目光定住了——红绢咬破了手腕处的静脉血管,以血解渴。 “天下竟有你这样的人。” 饮毕,红绢撕下一块衣服,裹好伤口,起身,向女修罗点点头,“告辞。”然后绕湖而行。 她心里打定主意,这里只有这个湖最奇怪,一定有出口的。 “你为什么不求我?你觉得我不会答应你,还是怕我误导你?”她的行为激起鬼国公主的好奇心。 “你若想放我,何须我求。你不想放我,求有何用。我相信我的脚,一定能找到出路。”求人不如求己,这是红绢二百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 “我带你回东方。”女修罗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跟不跟着随你。” 事到如今,红绢只有跟她去,哪怕是陷阱,也要试一试。 西方地狱的黄泉路用黑金(即煤渣)铺成,尖且滑,红绢很久没有吃东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你行不行啊?看你这么瘦,不行回去吧。” “我不想冒犯地狱的公主,但是你的话太多了。” 又行,仍走不快。红绢知道女修罗很牵就自己了。她很想快一点儿,可是赤裸的脚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一走路钻心的疼。 “歇一会儿吧。能不能说说你要找的人?他欠你很多钱吧?” 红绢不语。 “你不相信我。” 红绢想起西方来客说的故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你不会假造出他的声音在身后叫我吧。” 女修罗看了她一眼,“如果他在背后叫你,你会回头吗?” “不会。因为他不会在后面叫我。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话音未绝。郑彦的声音突然自背后传来,“红绢。” 红绢的脸色瞬间煞白,“你居然看透了我。” “自己喜欢的人不会放手,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红绢恨得牙齿咬得直响,女修罗满有兴致地看着她,狡诈中透着可爱。 她毕竟不是人类,红绢想。不再看她,脚步加快。 女修罗觉得没趣,“他在叫你。” “那不是他。” “你怎知不是?” “如果那是他,你为什么不回头?你不会变成石头的。你不回头,因为后面根本没有人。” 女修罗默然。半晌,方说:“你不会完全变成石头,起码头变不了。” “无论我变成什么,于你有什么好处?”红绢不明白,这些所谓的神,整天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 “可以陪我说话。” 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她是神吔,连说话都找不到人吗?若不是红绢恨她偷了郑彦的声音,她一定会问问清楚。 女修罗似陷入冥思,不再说话。一人一神默默地走着,后面也不再有人呼喊了。 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红绢看到远远的,白衣女人侍立道边。她也不嫌烦呀! “小姑娘,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 “喂,大婶,你别说了,我不渴。” 白衣女人笑了,向女修罗深深行了躬身礼,消失。 “再走十步,你就可以回头了。”女修罗驻步不前。 红绢也停下来,对她的话犹未深信。 “我不送你了。” “这回不是骗我吧?” “你不信,就呆在这里吧。” 红绢只好独自向前走。二十步后,仍不敢回头。女修罗大笑,红绢面红过耳,还是不敢回头。身后的笑声渐渐小了,女修罗似已远去。红绢唯恐有诈,终不回顾。 行不多远,东方地狱的大门隐隐可见。红绢且喜且惧,急跑过去。方进大门,一蓬飞舞着的银发便跃入眼帘。阎王。红绢不由自主倒身下拜。 “齐红绢,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是他把我送去西方世界的吗?红绢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泣道:“求大人怜悯红绢一片赤诚之心,干干脆脆的告诉我,郑彦在哪里?他到底投生到哪里去了?” “郑彦,他根本没有来过。”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红绢大喜过望。 郑彦没死,那他得多大岁数了?郑彦做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知是何形状?红绢凭空幻想着在郑彦白净的脸上贴上胡子的样子,笑出声来。 阎王冷眼看着她,“我有说过郑彦没死吗?” 像一道冷空气吹过,红绢立时变色,郑彦已死,没有到过东方西方两个地狱,他到哪里去了?“魂飞魄散”红绢想起这个鬼魂最怕的字眼儿,心…坠入深渊。 “真要魂飞魄散倒好了。”阎王冷哼。 一句话把红绢拉回现实中,她仔细端详阎王,这个把亿万灵魂玩弄于股掌的男子,他怎么能永远这么冰冷的置身事外,他没感情吗?怎么觉得他跟女修罗有些相像呢?他知道遥远的西方地狱有一个和他一样孤独的女孩儿吗? “郑彦救你,应该是两世以前吧,为什么你没有忘呢?” 红绢哑然。 阎王双目圆睁,“你好大胆,竟敢不喝孟婆汤!” 红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来人。”两个鬼吏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带她到孟婆那里,看着她把孟婆汤喝下去。” 红绢立时瘫在地上。 鬼吏拖她去,至奈何桥,孟婆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碗汤。 红绢端着碗,求救似的看着她,泪水长流不止。孟婆置之不理,弓身劳作。红绢心知不免,痛彻肺腑,泪水由清变浊,竟成粉红色,纷纷扬扬,溅在众人衣上,斑斑驳驳。 “血泪!”孟婆和鬼吏们同时惊呼,“这是何苦?” 红绢跪倒,“婆婆,两位大叔,你们放了我吧。” “阎王之令谁敢不从。” 两鬼吏扯起她,强灌,红绢挣扎不喝。孟婆忽道:“莫怕,无防。”红绢侧目看她,孟婆目光温存,点头微笑,一时迷惑,温汤过喉而入。 饮毕,鬼吏松手,红绢只觉口齿间留有异香,细品,另有一缕酸涩掺杂其中,若隐若现,绵延不绝。 她抬头向孟婆,“婆婆,这是什么味道呀?” “我不知道。我没喝过。” 孟婆冷冷的声音飘渺如断云,似从天外传来,红绢听不真切,想走近些,突然头疼欲裂,昏死过去。 2003年9月5日星期五 正传七世04 第四世真传弟子(公元1242~1402年) 出生后的第一感觉是头疼,疼到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想起任何事,大约过了四、五天,疼痛才停止,接下来是一片空白……我是谁? 第13章 她慌了。孟婆把我骗了吗?不对,我还记得孟婆,记得阴间的事,如果真的喝了孟婆汤,这些也会被遗忘的。有自我意识,却没有前世的记忆,那活着的意义何在?这种空虚的感觉比头疼还难受,折磨得她寝食无味。 新生儿不眠不休令全家人心急如焚。各种驱魔的吉祥物和护身符堆在她身边。最后母亲从项上解下了一把银制的小剑,放在她的小手里。这个特殊的小饰物令她平静下来,它的形状太熟悉了,似乎在哪里见过……乌钢剑,它好像乌钢剑……罩在层层薄纱下的往事慢慢被揭开,那个佩戴乌钢剑的人,他的容貌清晰起来……郑彦! 后来,红绢知道那个剑形饰物是今世母亲的父亲,她的外祖父为女儿打制的,他家世代习武,红绢的母亲更是与长风镖局的继承人指腹为婚,剑,无疑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但有一件事红绢一直搞不明白,银剑为什么打制成乌钢剑的形状?她家里并没有这样一把剑。也许冥冥中亦有安排吧。 红绢在镖局长到十四岁,学会了十八般兵器和数十套拳法、腿法。远近武学世家争相与之结亲,就在父母和亲友们为她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她故技重施,悄然离家出走。 仗着有武艺在身,她独自进了深山,过起了猎户一样的生活。此时已是南宋末期,兵荒马乱,很多平民无以为生,有些身强力壮,懂点儿功夫的年轻人便落草为寇,劫道的事情时有发生。长风镖局的生意因此十分火爆。 红绢出走五年后,镖局接到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一笔生意,为南宋都城有名的祥丰珠宝行保镖,所保之物是一块价值四十万两的蓝宝石,据说是外国人从西方带来的。为了确保这趟镖的安全,长风镖局派出了三十六个身怀绝技的镖师,他们分别扮妆成书生、商人、脚夫等各行各业的人出发,密切保护着持镖人焦亮。此人是红绢的大师兄,也是镖局最精明强干的镖师。 焦亮一行人初春时节起程,往临安进发…… 夏末,红绢在她居住的山下见到他们时,他们大多已是支离破碎的死尸。 她是被强烈的血腥气和遮天蔽日的猫头鹰和乌鸦群,吸引到这里来的。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殊死搏斗,她想起昨天傍晚听到的厮杀声,当时大家以为又是乱军混战,都躲了起来。现在看来,这些人不是乱军。一具尸体腰上悬挂的木牌引起她的注意,是长风镖局的腰牌。长风镖局的镖被劫了!这令她非常难过,虽然她一直视今生的父母为陌路人,但骨肉之情仍然使她不愿看到他们受到伤害。为什么昨晚我不出来看一看呢?他们也许就不会死了。慢着,他们在这里面吗?顾不得血污弄脏衣服和双手,她在尸体堆中疯狂的寻找起来…… 在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除了镖局的人,还有很多生面孔,是强盗吗?一般强盗劫镖后都会仔细打扫现场,把所有可以辨识其来历的东西带走,尤其是己方的尸体。现在他们弃尸而逃,难道不怕官府追查?接着她发现这些人的衣着都不一样,似乎是好几个山头的人。强盗也会合伙劫镖?这种事很少发生。 天色不早了,她还在一具一具的翻看尸体,寻找幸存者。部分山民壮着胆子替她挑着灯笼。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 “红绢,回去吧,不会有活人的,即使有,明天找也一样。”山民们催促着她。 “我不走,你们不帮忙,干脆走开好了。”红绢打定主意,不确认今世父母是否在其中,她绝不离开。 风,突然吹灭了蜡烛。 红绢怒道:“混账,把灯弄灭我也不会走的。” “我们没有弄灭灯。”两三个山民争着解释,忙不迭地找打火石,点灯。刚点亮,又灭了,再点着,还是如此……反复七、八次,点火山民的手开始发抖,奇qisuu.书现场一片静寂,没有人敢出声,连红绢也觉得不对头了。 “把火石和灯笼扔过来给我。”红绢叫道。 没人回应她。片刻,听到惊惶失措的喊叫声,“鬼呀——!”山民们指她身后,她回头看去,一个黑影趴在第一具尸首上,正啃食尸体的头部……凄凉的月光下,可以隐约看到红色的长舌正在舔食红白相间的脑浆。恶心的感觉涌上咽喉,红绢急忙抽出长靴中的刃首,喝道:“什么东西如此放肆?” 黑影闻声起身,此物高约一丈,人身狗面,巨齿獠牙,手为利爪,浑身长满半尺长的黑色鬃毛。它对红绢说了一句话,“滚开。”声音沙哑如车轮辗过沙子一般难听,红绢除了听杀母火狐狸唐百华说过话以外,再没听过其它妖怪说过人话,此时乍听来只觉寒毛直竖。山民们则发一声喊,哄然散去。暮色中,只剩下红绢一人与妖怪对峙。 “你为什么不走?”妖怪用长舌舔着嘴巴和爪子上沾染的鲜血和脑浆,邪邪地盯着红绢。 “我不走,应该你走。”红绢握刃首的手在颤抖,会讲人话的妖怪一定很强,她不会法术,败局已定,但她不能一走了之,弃今世父母于不顾,哪怕他们已经死了,也不能让这只龌龊的妖怪任意污辱糟蹋他们的尸体。 “不自量力的人类,不走就做我的食物吧。” “呜呜呜”哭声,红绢和妖怪寻声望去,死人堆里几个刚刚苏醒的生还者正奋力坐起来,见此情景,无力逃跑,只有哀哭。 妖怪皱皱狗脸,嘶哑的声音道:“死就死吧,哭哭涕涕,讨厌。”长爪破空向一人抓去,爪未到,带起的爪风已将那人拦腰截断。 红绢顾不上吃惊,趁妖怪分神之际,掷出刃首,妖怪慌忙闪躲,飞向咽喉的刃首只刺到肩头。妖怪发怒了,大吼一声,扑向红绢。 红绢手中无兵器,不敢力敌,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忽听一人高叫:“师妹,接刀。”一柄大刀随后飞来。 红绢接刀,刚才的声音好熟悉,无暇细想,迎上妖怪的利爪,两兵两击,撞出点点火花,怪物的爪子如钢钩一般,坚硬沉重,震得红绢双臂发麻。再击,虎口出血。三击,大刀折为两断。红绢就地打滚,躲开第四击。此刻,她的胳臂已经失去知觉,除了闪展腾挪外,再无还手之力。妖怪踏着死尸和生者的身体扑杀她,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仿佛饿鬼界重现。红绢自思今次万难生还,没想到今世将死得如此之惨,见了阎王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正当她以为必死之际,四周豁然大亮,一团白光笼罩住他们,光线的强度超过了阳光。红绢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光线。而那妖怪还在茫然四顾,似乎已经瞎了。抬头看,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衣服的老道站立空中,手中的拂尘指向妖怪,他旁边一个英俊的青年道士侍立着。 “何方神圣驾临?现出原身来,不要故弄玄虚。”妖怪吼叫道,虽然语气强悍,但是红绢听出它的声音中隐藏着极度的恐惧。 “妖孽,你屠毒生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道挥一挥拂尘,一道紫气射出,穿过妖怪胸膛,在极难听的嚎叫中,妖怪扑地而灭。 红绢第一次见识到法术的威力,不由浑身震颤,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梦颖,看看有没有能救的人。”老道说。 年轻的道士走到红绢跟前,“姑娘,你受伤了吗?” 红绢看着他,白净的面庞,俊秀的容貌,白底色镶蓝边的道袍,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新感觉。梦颖见她不说话,径自捋起她的袖子,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些红色药膏涂在她的皮肤上。红绢惊得瞪大双眼,脸颊立时红了,想撤回手臂,却因没有知觉动不了分毫。片刻,涂过药的地方传来冰凉的感觉,知觉恢复,她慌忙收回双臂。梦颖笑了笑,虽然是不输郑彦的很美的笑容,却与人一种坏坏的感觉。 生者陆续得到救治,共有七位,有强盗也有镖师,焦亮是其中一个。据他讲,他们在此地遭到五伙强盗洗劫,混战一场,过程十分惨烈,所幸镖尚在。劫后余生,无论强盗还是镖师,都不愿再追究前仇。两位道士也将告辞离开。众人问其姓字,老道不讲,只说不求回报。 红绢自被救下,便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忽然跪倒在老道面前,“仙师,请收我为徒。” 老道笑了,“小姑娘,我不是神仙,也不能收你为徒。” “为什么?” 梦颖一旁插言道:“我师父只收男徒弟。” “不能破例吗?” 老道摇摇头。 红绢急了,“仙师,我诚心想学道术,请您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恕我无能为力。我这一门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收过女弟子,况且我已有弟子九十三人,学道要跟随师父数年,与这些男弟子在一起,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红绢不肯放弃,“仙师,我不在乎方不方便,只要能跟从您学道,我什么苦都吃得了,何惧男女大防。今日您不收我为徒,我便长跪不起。” 老道面上不悦,“为人行事,当知不可强人所难,如此不知进退,简直不可理喻。”言毕,飘然而去。 千载难逢的拜师良机就这样擦肩而过,红绢潸然泪下。 焦亮劝道:“师妹,学道又苦又难,有什么可惜的。不用这么伤心吧。” 红绢不理,只是哭。他怎么能够了解她的心情呢。 第一缕阳光照进树林,照到红绢脚边一块白绸汗巾,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红绢拿起它,轻柔洁白的方巾上有一行小字,“九华山太虚观凌绝真人。” 第14章 “这个老道长,他什么意思呀?”焦亮说。 “不是道长的意思。”红绢想起梦颖离去时的微笑,他又帮了她一次。但是从心里讲,她不喜欢他。 红绢没有对焦亮说自己的想法。她变卖了山上的东西,护送焦亮等人至目的地。然后又一次不辞而别。 不久,九华山太虚观门前多了一个长跪不起的年轻女子。然而,凌绝真人并没有被红绢的诚意打动。十天后,她被九华山另一座道观——青竹观收留,那时她已经虚弱得提不出抗议了。 青竹观是女子道观,观主绿玉与凌绝真人很有渊源,两人常常在一起研究道义。绿玉精通医术,但不会降妖。红绢不甘心,常常溜出青竹观,至太虚观窥探,绿玉也不禁止。 偷师只能学得一些皮毛,法术的口诀都是一对一的面传亲授,如何才能得到口诀?红绢左思右想,决定从凌绝真人最心爱的弟子梦颖下手。 一个可爱的清晨,红绢精心修饰一番,以归还物品为由求见梦颖。她前世曾为艺妓,对媚术有一些了解,梦颖只不过是一个心浮气躁的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就有偷香窃玉想法。于是在那个桃花掩日,细柳拂面的季节,他坠入红绢的温柔乡里。 以后发生的事顺理成章,凌绝真人的口诀通过梦颖,一字一句的传到红绢耳中。她依法修炼,法术渐渐有成。同时她与梦颖的私情也传得沸沸扬扬,师姐妹们怕她影响青竹观的清誉,极力劝绿玉赶她出门。绿玉却对此事淡然处之,并不深究。 如此八年下来,红绢在道术上的成就已非同一般,远远超过梦颖等三心二意的亲传弟子。而凌绝真人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转眼又是一个秋天,深夜,红绢练完功,刚刚就寝,朦胧中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齐红绢。”她马上被惊醒了,翻身而起……凌绝真人站在床前。 “你学了我的道术,连头都不给我磕一个吗?” 红绢见他的形象隐隐约约,心知其已死,惊骇之中,急忙展拜。 凌绝真人趋近,只觉紫气侵身,红绢戒心顿起,默念一道口诀,白气自周身激腾而出,将紫气冲散。 “好啊!”凌绝真人捋须,上下打量避出一丈开外的红绢。 “没想到我耗了半世,得到真传的却是你。” 红绢不能分辨他的意图是善是恶,警惕地看着他。 凌绝真人自言自语:“总算这门道术在人间没有失传,见了祖师不会被责骂了。”双目凝视红绢,“只可惜你今世不能得成正果……可惜,可惜。” “我这么努力,为什么不能成正果?”红绢想问。但凌绝真人已渐渐消失。 天亮后,从太虚观传来消息,凌绝真人升天了。 虽在意料之中,红绢心中仍然难过,正午,她着素衣去太虚观拜别凌绝真人。 还没进山门,就看见太虚观内,目之所及一片狼籍,众弟子置真人棺柩不顾,都忙着抢东西。金尊、金器都被抢光,书籍、法器扔了满地。 “红绢,你来得太好了,帮我揣着这个。”梦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一个包袱往她手里塞。 “拿开,别脏了我的手。” “你说什么傻话,师父死了,不弄点儿东西还俗,这么多年,我岂不是白挨了。再说,我跟你日后要生活呀。” “闭嘴!”红绢盛怒,返身欲走。 梦颖拽住她,嬉笑道:“你不要假装了,如今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好了。” 红绢喝道:“我今与你,断袖绝义。”扯下半个袖子,大步流星走出太虚观。 三天后,换了俗家衣服的梦颖来找她。她闭门不见,梦颖直至此时方才悟出她对自己并无情意,失望而去。 太虚观没了凌绝真人,弟子走了多半,香火日衰,青竹观本来仰仗太虚观的资助维持日常用度,因而更加窘迫。群道姑不能安贫乐道,纷纷离去,只剩红绢一人陪伴绿玉。 几年后,绿玉病重,想把医术传给红绢。 红绢不愿学,“生老病死,皆由天定,人力岂能更改。” 绿玉微笑,“你在红尘中泥足深陷,早晚用得着此术。” 红绢还是不愿学,绿玉拿她没办法,留下十八册医术,溘然长逝。 绿玉死后,红绢用烟障将九华山山顶锁住,独自一人安心修道……一百多年过去,正当她醉心于道术清修,法力更上一层楼时,却突然无疾而终。 糊里糊涂的走上黄泉路,她又变成了八岁时的样子。阎罗殿上,英俊的阎王看到她的样子后,暴跳如雷。孟婆被传唤到现场。 “看看你面前这个小女孩儿,你到底给她喝的是什么?” “喝了我的汤还记得前世的人,也是有的。”孟婆面无表情的说。 “那些人不过侥幸记得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却一连三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配方出了问题。” “一派胡言!千万年都用这个配方,别人都正常,独独她有问题?” 孟婆昂首对视阎王,“在她之前,我也不知道眼泪能解除汤的药性。” “眼泪!”红绢和阎王一样吃惊,她一直以为是孟婆偷换了汤,她才记得前世的。 孟婆看着她,蓝宝石似的眼睛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我怎么敢违抗阎王的旨意,那天不过是骗你通通快快喝汤罢了。” “你…原来没有帮我?” 孟婆眼中的笑意泛滥到嘴角,“能帮当然帮了,帮不了也没办法。说心里话,我觉得你傻透了。” 原来孟婆也不明白我,红绢苦笑。 阎王摆摆手,“如此冥顽不灵之人,我不惯与她多话。” 两鬼吏把红绢带出大殿。 “阎王没有吩咐,还灌她喝汤吗?”一鬼吏问同伴,问孟婆,更问自己。 孟婆没有答话。 另外一个鬼吏说:“让她自己选择。” 红绢自然是不喝的,孟婆把汤倒了。 2003年10月15日星期三 正传七世05 第五世照妖镜(公元1402~1852年) 这一世齐红绢出生在农村,父母有十个子女,勉强糊口。她烦透了哥哥姐姐的蛮横和弟弟妹妹的哭闹,不等成年便施了一个障眼法,让所有的人以为她夭折了。一张半新不旧的席子把她的小小的身体一卷,抬到村外的墓地草草掩埋。全过程只有父亲和一个拾荒的流浪汉,父亲很无奈,但并不悲伤,毕竟孩子太多了,少一个就少一份负担,尤其是女孩儿,将来出嫁还得要嫁妆。红绢很想再看一眼母亲,等了七七四十九天,母亲和兄弟姐妹也没有来,她终于寒了心。借土遁之术,她离开了出生地,再也没有回来。 九华山山顶的烟障还在,红绢很高兴,这说明前一世她在道术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第四重天(道术共有九重天)。 距太虚观一百八十步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有妖气。她聚集精神,身体周围升起白色的真气。看太虚观上空,黑色的妖气如烟柱般耸立,中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一缕金色的杀气。有人在跟妖怪搏斗,此人就快落败了。 红绢踏进太虚观正殿的大门时,看见一条黑色的巨蟒缠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巨蟒长约两丈,最细之处也有碗口粗,小孩儿胸部以下已被牢牢缠住,只剩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巨蟒的七寸,阻止蟒蛇的血盆大口咬下来。红绢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般人被这样缠住,恐怕早已骨断筋折,这孩子怎么还有反抗之力?而且以目前的形势,蟒蛇未必吃得了他。 小孩儿看到红绢,不由失望到极点,从子时到现在他与巨蟒已僵持四个时辰,一直巴望着有人来解救,好不容易来人了,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好像还被吓坏了。 “你别傻站着,快去叫人,我快不行了。”他一分神,巨蟒的头离他的咽喉又近了两寸,令人作呕的气味喷在脸上,气得他哇哇大叫。 救人要紧。红绢念动口诀,隔空画了一道符,大喝一声,“破!”一道状似利斧的闪电向巨蟒劈去,从七寸处将它砍为两段。片刻,蛇身“哗啦”一声松脱,慢慢伸直,僵硬。小孩儿惊呆了,良久以后他还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中,保持着仰卧的姿式,双手抓着死蛇头。 红绢扫完地,准备擦洗血迹,看他还躺着不动,奇怪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小孩儿这才回过神来,他揉揉酸痛的臂膀,看着忙里忙外的红绢,“你想在这里住吗?” “当然。” “你没有家吗?” “这里就是我的家。” “可是我来的时候没有人呀。” “这是我前世的家。说了你也不信。” “哦。”小孩儿懵懂的应了一声。 “你家在哪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就住在这座山里,打柴迷路了。” 红绢瞟了他一眼,他衣着华贵,皮肤细腻,与寻常山民的孩子截然不同。他没说实话,不过没关系,她才不管这些闲事呢。 “谢谢你帮我。”小孩儿的声音由兴奋转为低沉。 “你没受伤真是万幸,被蟒精攻击的人一般非死即伤。” “它没有攻击我,是我攻击它。” “什么?!” “我饿了,想吃它。” 红绢此时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抱着死蛇头不放手。 他开始吃了,先抠出蟒蛇的眼睛,再从血窟窿里掏食蛇肉。“啪!”红绢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生吃妖怪,除了郑彦外,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人。 第15章 “我都看过了,这里没什么吃的,这条蟒蛇够咱俩儿吃一个月。”他可爱的小脸儿沾满血污,看上去有点儿可怕。 “我才不要吃。”红绢强忍住恶心。 “有点儿腥,但是很新鲜,蟠龙宴和龙虎斗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红绢无语。外面人声鼎沸,间有马嘶声。小孩儿的脸色立刻煞白。 “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谁怕了。”他咬着下嘴唇倔强的反驳。 一个男声传来,“皇孙是在这里失踪的吗?” 另一个男声回道:“是的,将军。属下亲眼看到皇孙逃进这片浓雾,刚才还听到他的喊叫声。但是我们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仿佛在原地转圈子。” “你是皇孙?”红绢重新打量这个不平凡的孩子。 “我是皇孙,那又怎么样?”他擦着嘴边的血污,镇定的说。 红绢想起在民间听到的传言,明太祖朱元璋死后,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即明惠帝),燕王朱棣不服,起兵篡夺了侄子的天下。惠帝自焚而死,太子流落民间,至今已经十六年了。近日遥传太子病故,这个孩子大概就是太子的遗孤。 “你法术高强,我打不过你。你把我交出去领赏吧。”他轻蔑地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红绢冷笑,“人世间的事于我何干。你愿意出去送死,就出去吧。” 出乎意料的答复,皇孙怔住。 将军的队伍在外面转了一夜,天亮后喧闹声渐渐平息。皇孙放下心,向打坐静修的红绢拱拱手,“多谢!告辞。” “他们并没有走远。” 皇孙止步。 红绢张开眼睛,“你现在出去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皇孙苦笑,“其实我无处可去。天大地大,说是我朱姓的天下,却没有我立足之地。”他转过身,跪下,“请仙女收我为徒。我愿放弃朱姓,踏入仙途。” “我不是仙女,也不收男弟子。你等追兵走了,再逃命去吧。” “您见死不救吗?” “男女授受不亲,学道术要跟随师父多年,孤男寡女在一起多有不便。”这句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她突然想起当年凌绝真人拒绝她的话,如出一辙。 就像她一样,皇孙也没有被男女大防的借口吓退,“我只是个小孩子,您也怕吗?反正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不收我为徒没关系,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红绢没有凌绝真人的心硬,不到半个时辰就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缴械投降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冰晶。”红绢想想也好,他的原名太显眼,日后行走江湖不方便。 冰晶天赋异禀,绝顶聪明,所有符咒过目不忘。红绢喜出望外,师徒如同姐弟般亲爱。红绢偶感风寒,他心急如焚,跑到山下,想将篆刻他姓字的金制龙牌卖了买药,没想到引来官府追杀,最后红绢抱病出手才化险为夷。但皇孙隐匿之所已经暴露无遗,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 相处日子久了,红绢把自己四世的经历讲给他听。她对他当时的表情记忆犹新,因为至今为止他是唯一相信她的人。他眨眨眼睛,“师父,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谁呀?” “郑彦。” 红绢一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祖师爷那样的人?” “成仙虽好,如果太多禁忌,反而不如做恶人痛快。” 过去种种浮现眼前,红绢发现他确实跟郑彦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做恶人并不容易,要经历十世的磨难,每一世都不能善终。” “孩儿不怕。”那一刻红绢有种不祥的预感。 五年后,冰晶的法术小成,可以捉些小妖和鬼魂了。他活泼好动,经常溜下山去除妖。红绢制止了几次,他不听,只好听之任之。 祸事总是在人们放松警惕时降临。那一天,红绢正在静修,忽觉一阵心血来潮,随手卜卦,大凶。她慌忙下山,但为时已晚,冰晶已被朝廷派出的高手杀死。悲痛欲绝中,她大开杀戒,十几名杀手无一生还。 她抱起徒儿的尸体,“孩子呀,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等我赶来救你!” 冰晶的尸体还未凉透,她突然想起古书中记载的追魂咒,从来没有试过,如果得法,说不定他还可以活过来。想到这儿,她咬破舌尖,念动口诀,猛睁双眼,一口鲜血喷出,化成红色的追魂丝,如同数只利箭,向无尽的黑夜激射出去,不多时捕捉到冰晶的灵魂,把他拉了回来。黑白无常随之而来。他们是被拖来的,衣帽歪斜,狼狈不堪。他们的锁链一头拴在冰晶的灵魂上,一头与自己的身体相连,原来锁链是长在肉里的,怨不得被锁住的鬼魂挣脱不开。 “齐红绢,他阳寿已尽,你敢逆天行事吗?”白无常怒发冲冠。 “我不敢。我只想跟我的徒儿说几句话。” 红绢迫近,黑白无常只得解开锁链退后,强势在前鬼神也得自保。“有话快点儿说,耽误了时辰阎王那里不好交待。”他们现在只能用阎王来威胁她了。 红绢伸出手,轻轻触摸冰晶透明的小脸儿,深怕不小心打散这脆弱的灵魂。 冰晶吸吸鼻子,“师父,我怕!”刹那间红绢体会到了心被揉碎的感觉。 “好孩子,不怕。阎王是个很可亲的人。”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阎王什么时候可亲了? 红绢掏出刃首,割破手腕,“这是修道之人的血,喝吧,喝了可以压惊。”盛传修道人的血有奇效,她并不知道究竟有何效用,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她只想表达自己的心情,除此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做点儿什么。 “齐红绢,你不要太过分了。”惊讶之余,黑无常喝道。 “这是我师徒二人的事,又不犯天条,奉劝两位不要多管闲事。”她冰冷的眼神向他们看过来,黑无常闭上了嘴。 冰晶喝了师父的血,血液沉淀后与灵魂融合,使飘忽不定的孤魂有了重量,变成了粉色。他觉得身上暖和些了,但他不知道,红绢也不知道,这些血将改变灵魂的质量,使他提前成为恶人。 “师父,孩儿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请您务必把金牌收下,这是孩儿唯一值钱的东西,您留着做个纪念吧。不要让它跟尸体一起烂掉。” 师徒相对而泣,最后被黑白无常强行分开。冰晶终于被带走了。 红绢将冰晶的尸身埋葬,回到太虚观。她惊恐的发现这里变了样子,放眼四望一片萧索,触手所及冰冷刺骨。为什么这么破败冷清?风吹动院里的红果树树梢,沙沙作响,仿佛在告诉她,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变化。她想起了冰晶,他在的时候多热闹呀,她从来不知道空虚比杂乱更让人受不了。她开始怀念他的顽皮和小小的恶作剧,以前总责骂他打乱了她的心境,惊扰她练功,现在没人这么干了,她却找不着平静的心境了。一个小孩子的离去令她如此伤心,她始料不及。 她不想再过这种生活,起码在她找到平静的心境前她不要这种生活。此后几十年内,她数次下山,陆续收了不少弟子。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成器。渐渐的她心灰意冷,不再收徒弟。五十岁后,她找回了平静,于是遣散所有弟子,将锁住九华山的烟障又加厚了两重,终于使太虚观彻底迷失在重重迷雾中…… 四百年后,只有两个迷路于此的孤女陪伴着她。十六岁的冰清沉稳冷静,十三岁的冰灵活泼好动,她们把红绢当作唯一的亲人,对她十分尊敬,但她们都不是安心学道之人。红绢早想打发她们下山重归人世间的生活,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到她们学到一些本事后才行。两个女孩儿似乎明白师父的意思,每天都会勤奋的练功,怎耐天资有限,收效甚微。 “师父,我看见了。”一天,冰灵蹦蹦跳跳地跑进红绢静修的屋子。 “看见什么了?” “对面山上的松树是树妖,它的头有磨盘那么大,满脸皱纹。”她用双手挤压脸颊,使皮肤发皱,五官聚集在一起,“喏,就是这个样子。” 红绢被徒弟的天真无邪的样子逗笑了,同时也很欣慰,那棵松树已经有260年的树龄了,三个月前它修成了人形,她每天都在观察它,因为它性情温和,所以才没有杀它,。 “好呀,练了七年,你终于修成了阴阳眼。” “师父不要被她骗了。”冰清沉着脸进来,“她根本没有修成阴阳眼。” 冰灵撅起小嘴,“师父,别听师姐的,她忌妒我。她自己笨,跟师父学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所以就诬陷……” “你住嘴。”冰清欺身而上,从师妹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冰灵一见,立刻不敢做声了。 “师父,这个是照妖镜,是我跟师妹早上砍柴时发现的。就是因为有了它,师妹才看见树妖的。” “照妖镜。”红绢想起来了,当年太虚观的镇观之宝就是照妖镜。凌绝真人死后照妖镜便不翼而飞,她本以为是被梦颖等人偷走了,却原来一直藏在九华山上。 不知为何种金属打制而成的照妖镜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它的镜面冲下,背面雕有古朴的花纹和一些古怪的,如同咒符般的文字。翻过来,镜面锈迹斑斑,几乎照不出人影,红绢正在奇怪,一丝光线从窗外射入,照到镜面上,瞬间光华四射,镜面突然变得澄清无比,随后镜中倒映出一个满脸皱纹,形容枯槁的面孔。 “妖怪!” 第16章 红绢大惊失色,这个妖怪已近在咫尺,怎么自己没有发觉呢? “师父,哪儿有妖怪呀?”冰灵战战兢兢地问。冰清迅速拔出桃木剑,四处张望。 “这妖怪想必法力高强,我都没有发觉它,你们要格外小心。” “可是,它在哪里呢?”冰灵都快被这阵势吓哭了。 “看照妖镜里。” 冰灵不敢看,冰清壮着胆子看了一会儿,“师父,没有妖怪呀。” “怎么没有?你看不见吗?那个丑陋的……”她突然停住,手中的照妖镜贴近自己的脸颊,难道说…… 冰清注意到师父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别过脸去。 冰灵凑过来,“哈哈,什么妖怪呀,那是……” “师妹!”冰清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冰灵不干了,“师姐,你喊什么,难道不好笑吗,师父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了。” 这句话如天雷炸响,震得红绢两耳轰鸣,“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居然变得比树妖还难看。”极度混乱中,她做了平生最不可思议和无法挽回的事,砸碎了太虚观世代相传的千古神器——照妖镜。 冰清和冰灵亲眼目睹恩师的疯狂举动,惊恐万状。她们不敢劝,更不敢拦,凭她们的能力也不可能拦得住。照妖镜化为齑粉,红绢也倒下了。她们这才发现师父已经气绝身亡,整条舌头都被咬烂了。 “哦,还好。”灵魂出窍后的红绢看着自己透明的小手,放下心来。 她步出太虚观,置冰清、冰灵两个哭倒在她尸体上的徒弟于不顾,以她们的资质根本不可能承袭太虚观的衣钵,她决定尽快忘掉她们。 凭着记忆,她朝地狱的方向走去,同路的亡灵远远的避着她,生怕被她周身散发出的紫气扫到。进入地狱之门时,红绢看到守门鬼吏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从那一刻起她不再怕这些阴间的执法者。 “前世因为你使用卑劣手段盗学仙术,我促你阳寿。这一世你本来可以好好修道,再等50年,即使不能位列仙班,至少可以寿与天齐,现在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阎王的语气仍然倨傲,但比以前客气多了。 她低低的声音道:“一个老丑婆的样子,有什么可惜的!” 阎王笑了,“人类就是人类,总被表面的东西遮住眼睛。下一世你大概会去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吧。” “我不会。” “还嘴硬。”阎王脸上轻蔑的表情一览无余,人类得到了力量和财富后,就想永远拥有它们,过了这么久他看得太多了。 “我不会。随便你信不信。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得成正果,我现在明白了,都是浪费时间。”她的眼睛越来越深邃,似在回忆往事,“它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阎王皱皱他很有型的银白色的眉毛,“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死心?” “人死可以转世,心死还可以活吗?哀莫大于心死。” “你找不到他的。” “没有找过怎么知道找不到?莫非你知道他在哪里。” 阎王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看见红绢眼神里的期待和唇边一丝微笑,差一点儿着了她的道儿,人类有了几百年的经验还真是危险。 “找不到郑彦,我就去找那只火狐狸。” “何必呢?” “请不要说我母亲已经死了几百年,轮回转世都好几圈了,也别说妖怪吃人是千古不变的自然法则。我绝不原谅它们母女。”她攥紧拳头,眼睛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阎王看着她,叹口气,寰宇之内除了遇到恶人和触怒神仙外,最可怕的就是招惹了这种人吧。 奈何桥上,再见孟婆,她眼中红色的火烧得正炽。孟婆默默递给她一碗汤,她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把汤倒了。“当啷”蓝边磁碗扔在案子上。孟婆面无表情,没吭声,旁边的鬼吏皱皱眉也没吭声。 她靠近栏杆,看看黑洞洞的桥下,跳了下去…… 正传七世06 第六世大家族(公元1852~1981年) 这是一个大家族,人口多达二三百,红绢作为主人第八房小妾的女儿,从出生到八岁,只近距离见过父亲六次。在嘈杂的人声和冷漠的目光中,红绢和母亲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空虚寂寞使母亲爱上了鸭片,过早的走完了短暂的人生之路。葬礼后,红绢失踪了。过了三天,父亲才知道,而此时她已在千里之外。 红绢借土遁来到四川。八百五十七年了,是去见母亲的时候了。 还是那座青山,还是那座山洞,红绢拨着比她还高的茅草,向山洞走去。母亲的坟还在吗?是不是早已被风沙和雨水抹平了。想到她死无全尸的母亲,红绢眼睛模糊了,“娘,孩儿不孝,让您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八百多年,孩儿早该来看您……” 洞口一座大墓引起她的注意,它用汗白玉砌成半球形,占地半亩,黑色长青石制成的墓碑上用楷书篆刻着:“慈母唐百华之墓。” 它还活着!瞬间,愤怒替代悲伤,红绢一掌打断墓碑,破墓而入。拉出紫檀棺材,里面唐百华的骨肉俱已成灰,只有火红色的皮毛尚存。如果当年听从郑彦的话吃了唐百华的肉,将皮毛做成裘皮大衣,它就不会有缅怀母亲的机会。她的心好痛,撕碎了毛皮,不解恨,又放了一把火,将一切焚毁。 红绢在山洞等了七年,不见小狐狸踪影。根据它留下的蛛丝马迹判断,它大约一百年来一回。人类的生命如何能与妖怪相比,寻找郑彦的念头和斩妖除魔的责任感迫使她尽快做出决定。十六岁,她下山了。 漫无目的,除了买干粮和衣服需要与人接触外,她只找荒山野岭走。渴了饮山泉,累了就地休息。 一天正午,红绢正在杂草里午睡。一根细竹竿扫在腿上,她还没出声,拿竹竿的大叫一声,跌坐地上。红绢只好支起疲倦的身子。那人看清楚了,胡撸着胸口说:“吓死我了。你不是死人呀?” 红绢笑了,摇摇头。 “那你没事儿躺在野地里干嘛?” “走累了。” “你一个小姑娘,放着大路不走,走这没路的荒山,脑子没问题吧?”这人管得还挺宽。 “大叔,您呢?” “我怎么跟你比呀,我是粗人。” 红绢看此人骨骼清奇,前额宽广,“大叔,您是有福之人呐。” “这话我爱听。活了三十多年还没人这么说过。”他指指身后的四匹骆驼,每匹都负载着沉重的货物。“我是赶脚的,它们就是我多半个家当。”红绢不明白,既然运载这么多的货物,为什么不走大路?“大路绕远。走一趟大路的工夫能走小路三趟。”这是要钱不要命呀。 “荒山野岭,没有强盗也有鬼怪,一个人走很危险。” 他笑了,“这座山除了茅草连棵树都少见,哪个笨贼在这儿劫道,非饿死他不可。至于鬼,咱平生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红绢正要纠正他错误的观念,他又说:“万一遇到了,也不必怕。遇鬼莫怕,但与之打,打不过,大不了跟它一样。我就怕蛇,一个人毒倒了,没人管,所以拿根竹竿扫着走,打草惊蛇嘛。” 红绢愣了一下,笑了,没再说什么。 二人结伴而行,边走边聊。此人名叫陆石虎,四十年前他祖父带子侄从河北逃难,沿途乞讨到了京城。不久,贫病交加的侄儿去世。父子二人靠打短工艰难度日。陆石虎兄弟两个,长兄早亡,为了支撑一家老小的日常用度,他便干起了运输。 “我就不信,我们家就该祖祖辈辈受穷,非活出一个人样儿来给他们瞧瞧。” 红绢点点头。 他说得兴起,“等我有钱了,在城北盖一所大宅子,多生几个子孙,也成一个大家族的样子。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看。” 红绢又点点头。 走过荒山,就是大路。分手时,红绢想给他画一道平安符,他大大咧咧的不要,只得作罢。 齐红绢斩妖除魔的历程继续,时光流逝,渐渐把这个人忘了。 三十年后,她偶然来到京城,想起陆石虎,便一路打听着往城北来,那里果然有一所大宅。刚想问是否陆府,忽听背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满头大汗跑来。有佣人看见,“二爷回来了。” 少年气喘吁吁进门,话没出口,喉咙发甜,“哇”吐出一大口鲜血。 红绢看他面色潮红,本就防着这招儿,马上托住他的头向后微仰,并将身体放倒取左侧卧位。吐血止住了。 院子里一阵骚乱,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被人们簇拥着赶来,正是陆石虎。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人们把少年抬进屋子。 红绢运起阴阳眼,看到他肺部红肿一片,肺痨。 “咱家的骆驼被逃兵抢走了。”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几匹?”陆石虎问。 “百十匹。爷爷,您快叫人追呀。” 人家有枪,追有什么用。陆石虎好言宽慰一番,让他好好休息。 “令孙的病很重,您要有心里准备。”听完红绢的话,陆石虎长叹一声,“可是他就要成亲了。” 陆家与岳家的婚事,由于陆家二少爷陆风平的病情时好时坏,更因为岳家决不退婚,直到陆风平二十一岁才告完成。岳家大小姐岳贞雪进门,温婉娴淑,娇小可人,夫妻相敬如宾,感情甚笃。红绢看在眼里,心里计算着陆风平大限的日期。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总要棒打鸳鸯? 美好的生活只过了两年,陆风平终于大病不起。 第17章 十个兄弟中,只有大哥陆风扬和三弟陆风继娶了亲。他找来两兄弟。“大哥,老三,我了解她,她是个烈性子,我死后,她绝不肯往前走,你们要是新生了孩子,就给她一个,她一个人太冷清,日子没法过啊。” 三兄弟相对垂泪。陆风继说:“二哥放心,绝不能让你这支血脉断了。” 陆风平进入弥留之际,气息若有若无,岳贞雪握着他的手,啜泣不止。红绢看到无奈的灵魂几次起身,几次躺下,留连不去,痛苦不堪。 再这样下去,亡灵终会变成游魂,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红绢狠狠心,吩咐陆家人将岳贞雪拉开,带到将死之人听不到哭声的地方。灵魂才安静的去了。 风华正茂的孙儿走了,孙媳妇哭得昏天黑地。年愈古稀的陆石虎深受打击,他固执的认为是那百十匹骆驼要了陆风平的命。 “土地,把骆驼卖了换土地,能换多少就换多少,土地不会动,谁也抢不走。” 不出三年,陆家成为京城郊区最大的地主之一。 红绢不关心陆家的产业扩张,她只关注岳贞雪的命运。这个可怜的女子,越来越清瘦了。她跟陆石虎说过几次,将岳贞雪送回岳家,听任她改嫁。陆石虎并不是保守之人,也不忍心扼杀一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但是岳家不同意。岳氏当家人,岳贞雪做私熟先生的大伯修书一封,“岳家乃书香门第,我家的女儿三贞九烈。既然嫁了陆家,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陆家弃妇,岳家无她容身之地。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不久,陆风扬和陆风继的妻子都生了孩子,一男一女。陆风继恪守前言,女儿出生的第二天,他将她抱进二嫂屋里。看着新生儿清秀的小脸儿,岳贞雪丧夫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过了两年,陆石虎去世。红绢也呆得厌了,再一次踏上旅程。 经过外强侵略,改朝换代,军阀割据,中华大地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妖怪吃人算什么,哪比得上战争破坏力大,杀伤力强。红绢惊讶的发现,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荡然无存。这使她这个职业捉妖人显得那么多余,无事可作。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红绢见识了人性最残忍的一面,那群形容猥琐的小个子,当年的倭寇,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没想到他们平淡无奇的面孔下竟然隐藏着恶魔一样的心灵。 南京屠城时红绢不在那里。她无法想象日本士兵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无法想象他们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无法想象八至八十岁的女人被奸杀,更无法想象中国万千青壮年官兵和男子缴械投降干等着被砍头。但在偏僻的河北农村,她看到了。 红绢走进这个村子,死一般的沉静,据说有一队日本兵要打这里过,村民都躲到附近的山里去了。要去北京,这是必经之路,红绢不想绕远,也不想躲。既然村民都跑了,随便找间屋子歇歇脚应该不难。正想时,忽见一个烟囱冒起了青烟。红绢朝那个方向走去,也许那里有和她一样的赶路人。 柴房里,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正在生火。他看见红绢,热情的招呼道:“老姐姐,逃难的吧,进来坐。” 红绢愣了一下,笑了。她现在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叫声老姐姐还嫌年轻了。 “大兄弟,就你一个人在家?” “对。孙男弟女都走了,我只能自己做饭了。” “你为什么不走?” “这是我的房子,我走到哪里去?日本人也是人,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他们。” “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 他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死,我也死在自己的房子里。” “这又何必呢?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您别说了。快吃饭,吃完您快走。我算着日子,日本人今天准来。” 红绢吃了贴饼子,玉米粥。刚放下碗,老汉就催着她走。 “我陪你吧。” “不用。我给您带上点儿吃的,您赶紧走。” 他把红绢送到村外,看她走出一里地远,才回去。 “这人真倔。”红绢走了二里地,在道旁坐下。“这人是个好人,死了太可惜了。” 小村方向尘土飞扬,红绢不由自主站起来,极目远眺。日本人,马队,步兵大约一百来人。他们叽里哇啦说着话,红绢听不清,听清也不懂他们说什么。那个人怎么样了?他还在吗?她往回走。才走出十几步,惨叫声便传来。 红绢飞奔至村口,刺刀迎面扎来,她轻松闪过。到老汉家里,十几个日本兵从里面嬉笑着出来。红绢暗叫不好,冲进屋子。老汉趴在墙上,浑身是血,手指在灰白的墙壁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大兄弟——” 他艰难地回头,“老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快跑。狗日的日本人……”话没说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混蛋!”红绢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周身升腾起紫色的杀气。两把刺向她的刺刀立时折断。 “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你们有没有父母?”红绢吼道。第一次,她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动了杀心。 半个小时后,望着遍地的死尸,她仍然在问:“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死人是没法回答她的。 经此一事,红绢对日本人再无好感。她马上动身去北京,想先把岳贞雪母女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去继续她个人的抗日历程。 北京城内挂满了中日友好共荣圈的标志和彩旗,成群的日本兵列队通过。红绢觉得气闷,这世界有骨气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她想起郑彦,他在的话,会怎么做?大约宁肯烧了北京城,也不给日本人。 路过一个炮楼似的建筑,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穿着黑色警官服,站岗的日本兵向他打了一个立正。他刚要钻进黑色的公务轿车,突然看见红绢。 “齐先生。” 红绢怔住,他竟然是陆风扬。 “齐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到了门口了,进去坐坐吧。” “这是你的家?” “是呀。我们前两年在城里又买了房子,是清朝三品大员的故居。院子挺大,就是…就是不太干净。正要找个法师看看,可巧您来了。” 红绢指指门口的日本兵,“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站岗呀。山本将军指派的。我现在是北京市的警务司长了。” 红绢怒不可遏,“你给日本人办事!他们在外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是……” “齐先生,您小点儿声。”他捂住红绢的嘴,“整个中国都被人家占了,我一个人保持民族气节有什么用?再说日本人对我不错。” 红绢快被气死了。 “岳贞雪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二弟妹给教民讲课去了。” “讲课?” “我二叔现今是一贯道的北京分坛主。二弟妹没事儿干,去做讲师了。” 红绢彻底晕了,陆氏子弟不但做了汉奸,还宣扬邪教。 她沮丧的踏入大门,阴风扑面亦不觉。 入夜,红绢与岳贞雪同榻,二人中间睡着过继来的女儿陆瑞。红绢重提带她们走的事,岳贞雪摇摇头。“青春熬了一大半,现在走了前功尽弃,落人口实。还会害了这个孩子。” 红绢刚想劝她,灯突然灭了。紧接着,鸡犬齐鸣。陆瑞从梦中惊醒,“娘,它又来了!”钻进岳贞雪怀里。 红绢翻身而起,看窗外,磷火乱窜,黑影重重。 “齐先生,要紧吗?”岳贞雪担忧的问。 “不防事。寻常小妖怪。” 红绢推开门,走了出去。怪影和磷火立即消失。她在院中走了一圈,在西墙角一棵孤伶伶的杏树前停下。那上面吊着一个长舌女鬼,清代侍女打扮,紫黑肿胀的面孔扭曲着。 “你为什么不逃?” “嘿嘿嘿,我跑不了。”她的身子随风飘荡。 红绢点点头,吊死鬼不离寸地,不离绳子,也难怪她。 “嘿嘿嘿,别杀我,我不害人。”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嘿嘿嘿,我早晚会魂飞魄散。这里风景好,让我在这里看吧。” “看什么?” “嘿嘿嘿,看人。逼死我的主人削了官职,大清国完了,家败了,园子封了。我等了二十多年,好寂寞。现在好了,又有人可以看了。嘿嘿嘿。” 红绢满腹心事,转身回来。 陆风继迎上她。“齐先生,您还好吗?” 红绢勉强冲他笑了一下。“让田地里的长工夜里来做伴,人气旺了,黄鼠狼,刺猬等小妖怪就不会出来作怪了。西墙角杏树上吊死过丫鬟,重修院墙,把它隔出去就行了。” 第二天,红绢搬出陆家,在南城租了一个小院子,以算卦测风水为生。 十一年,日本战败,解放战争结束,陆氏家族的规模也达到顶盛时期。偏偏这时,陆家抵死拥护的国民党倒台了。往日结交的达官贵人们纷纷逃往台湾和海外。陆氏没有走,大片的土地带不走,卖不掉,把他们牢牢绑在北京城里。 红色政权确立不久,陆风扬和他二叔就被抓走了。陆氏家族的厄运拉开帷幕。 陆风扬行刑那天,陆家紧闭门户。包括红绢在内,所有陆氏尚在北京的亲友都没有去送他。深夜,陆风继带着大哥的长子,拉着平板三轮悄悄出去收尸。一个小时后回来,院里传来陆风继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个从不落泪的豁达汉子哭了。 第18章 半个月后,陆风继的二叔也被处死,罪名反动宗教权威。 陆氏家族已经麻木,人都死了,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吗? “轰隆隆,轰隆隆……”房顶传来奇怪的声音,把惊弓之鸟一样的人们惊醒,他们聚到院子里,夜色中数十只巨大的黄鼠狼排成长队顺序通过,半天方止。红绢听说此事,叹口气,“完了,陆家要败了。” 不久,陆家的大宅子充公。一家老小退回老宅居住。又过了几年,土地改革,田地归为国有。陆氏子孙沦为普通农民,连女人都必须下地干活儿。红绢看着岳贞雪和陆瑞在田间劳作,受人白眼,细嫩的双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由心如刀绞。 “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岳贞雪垂泪,“陆家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如今陆家这样了,我怎能弃之而去。” 红绢急道:“你总为别人想,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齐先生不要再说了。陆家好的时候我能守,败了我也能守。” 望着这个瘦小,单薄的女人,红绢竟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生计所迫,陆瑞长成后嫁给当年长工的儿子。岳贞雪始终跟在女儿身边,为她打理家务,代大三个外孙,还要替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贴补家用。如果只是生存压力,倒也罢了,从1949年到1976年,大大小小的运动没有一次落下陆氏。岳贞雪因为曾经做过几天一贯道讲师,被频频拉出去批斗,改造。二十七年,每一天清晨和傍晚,她都必须拖着三寸金莲的小脚,打扫整条大街。她患上了严重的哮喘,昔日挺拔的脊背弯成了弓形。 红绢只能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了。文革一开始,她的卦摊就被砸烂。世上没有鬼神,也没有救世主,人的命运自己掌握,她这个过时的老家伙早该被消灭掉。于是她明智的“死了”。 1981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儿。岳贞雪却在一个宁静的冬夜安静的走了,睡在她身边的外孙女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出殡那天,陆氏家族所有的人都来了,穿着当时最好的黑色泥子大衣,排成长队,轮流给遗体磕头。现场哭声一片。 红绢去看了岳贞雪最后一眼,她平躺着,弓形的身子恢复成原来挺拔的脊背,面容安详。 同一天,红绢再次踏上黄泉路。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感觉。 阎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让鬼吏带她走了。 几乎没有人像她这样,历经六世,灵魂却始终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儿的样子,阴间所有的官吏都认识她。 孟婆一见她,赶忙把汤碗往后挪,“啊呀,你别浪费我的汤了。快走吧。” 红绢望着好心的孟婆,真想对她说,这次很想喝她的汤。 “别让我们抬你了。你自己跳下去吧。”鬼吏们说。 红绢不情不愿地跳下了奈何桥。 2003年11月28日星期五 正传七世07 第七世柳暗花明(公元1981~2003年) 红绢下了好久决心,才睁开双眼,只见四面白墙,今世的父母呢?她等了一会儿,没人理她。奇怪,刚刚出世的婴儿没人管吗?轻啼两声,来人了,是两个年轻的护士。 “多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漂亮,却被父母扔了。” “不是私生的孩子,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红绢恍然顿悟,苦笑,刚刚想学着爱父母,却成了孤儿!报应啊! 红绢在孤儿院里度过童年,这期间不少人想领养她,都被她回绝了。平静又平淡的生活过了二十二年,大学毕业后,她不能再寄居孤儿院。一个落寞的下午,她收拾起行李,没有贵重物品,所有的东西用一个小小的手提袋就盛下了。她就这么拎着手提袋出了孤儿院的大门,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北京最繁华的cbd商圈,高楼林立,人来人往,身边闪过的不是俊男,就是靓女。红绢心如止水,漠然地看着这个被浓缩的大千世界,金领怎样,白领又怎样,还不都是为衣食奔波劳累,人生,有什么意思? 然而人生在这时突然戏剧性的有了转机,一个人跳进视线,高高大大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颊,阳光般的笑容,红绢如遭雷击,呆在原地,再不能挪动一步。他走过来,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他边走边展看一份文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步履匆匆,擦身而过。感觉到他的气息,久已平静的心,再次泛起波澜,片刻后她回首,泪雨滂沱…… 红绢说到这里,泪已盈眶。在座三妖眼圈泛红。 “主人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果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有良心。”雷啸天过了三分钟才说。 大家吹嘘不已。 正此时,一个人突然从外面跳进来,“嗨,可抓到你们了。” 众妖及红绢都往椅子下面钻去。 左传雄大笑:“都被我看到了,再躲没用了。” 三妖望向张笑一。 张笑一急忙解释,“别骂我,我睡得好好的,是他揪我来的。” 花翎看一眼红绢,那意思,你的法术到底没对恶人起作用。红绢扭转头,假装没看见。 “你们……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干什么?”左传雄终于问出这句话,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他们仍然不知如何回答,所以连红绢在内都傻了。 过了一分钟,啸天清清喉咙,“她向我们……打听你的隐私。” 红绢瞪了他一眼。啸天视若不见。追风和花翎的心放到肚子里。张笑一窃笑起来。左传雄的脸红了。 这招果然灵验,大家没再继续话题,各自散了。 一个小时后,红绢站在卧室窗前,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过去,霓虹灯刚刚熄灭,毫无景致可言,这种时候最能体会出孤独的味道。她想到郑彦暖暖的笑容,千年的寻访,他的音容笑貌始终在她脑海里,未尝忘记片刻,一个人想另一个人太久,非恨即爱,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一千年来,他的笑容支持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一千年哪。 “如果他苏醒,会不会又把我打发走?”红绢被这个假设搞得心神不宁。 “不行,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一道闪电,接着一个炸雷,她立即行动起来。 左传雄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下雨了吗?” 炸雷和闪电又至,他感觉被子在发抖,一个东西蜷缩着,揭开被子,露出红绢一张绯红的小脸儿。 “你怎么到我床上来了?”他想问,还没开口,红绢已经扑进怀里,“怕,我怕。” 她全身都在发抖,左传雄顿觉不忍,展开两臂将她环住,“不怕,有我在呢。”其实抱着这个温软的小东西很舒服。他只消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雷和闪电只绕着他的房子打,外面一个雨点儿也没有。 ----------------------------------------------------------------------------------------------------------------------“你们说,红绢为什么把卧虎从这里扔下海?”花翎问。 三妖已在千里之外,于海边那熟悉的巨岩上摆了一张桌子,正在畅饮,而且都有些醉了。 啸天敲了敲不太灵光的脑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追风摇摇头,“人心本就难测,女人的心就更难懂了。” 三妖再次碰杯,表示赞同。 2003年9月28日星期日 正传第六章垂钓记 “我们去钓鱼吧。”就因为张笑一流着口水说了这句话,当时他正好看见一群拿着鱼竿,提着鲜鱼的人走过,想起了热鱼汤的美味,所以左传雄才想起召集大家享受垂钓的乐趣,所以五根鱼竿花掉了左传雄一个月的工资,虽然看上去他满不在乎,所以他们一行六个,三妖三人,才能够在这座垂钓园白白浪费了一个周六的上午,却一无所获。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张笑一摆弄着鱼钩,自言自语。在来此地之前,他专门去图书大厦查过有关钓鱼的书籍,所有的程序绝无差错,为什么就是钓不上鱼来? “实在钓不到,我们向管理员买几条也行。”左传雄安慰他说。 花翎皱皱眉,“如果那样,何必破费你那么多钱买鱼具。”他狠狠钩上一条蚯蚓,将鱼线远远甩出去,用力过大,溅起来的水花反而吓跑了周围的鱼。 左传雄笑着摇摇头。 “上钩了,上钩了。”啸天处传来喜讯。 众人围上去。 鱼漂下沉,果然有重物。 “好,好小子。”花翎用力拍啸天的肩膀,拍得啸天直咧嘴。 “起竿。”起了三起,没起来,这条白鲢好肥。按说现在应该遛一遛,可他们等了一个上午没有鱼上钩,早已失去耐心。啸天和花翎同时想起使用法术,只需隔空一点,将鱼击昏就大功告成了。可惜没等他们下手,鱼已脱钩而逃。众人纳闷,将鱼竿提起来,取钩一看,鱼钩拉直,变成了“针”。 红绢笑道:“你想学姜太公,直钩钓鱼呀。” 啸天的黑脸发红,像紫茄子。 又有鱼咬钩,是张笑一的。这回是一条黑色的鲤鱼,约有两斤重。有了啸天的教训,张笑一不敢仓促提竿,学着高手的样子遛鱼。只是不得法,他想让鲤鱼往左,人家偏往右,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已经一头大汗。 第19章 幸好鱼儿渐渐离岸近了,他干脆空出一只手来直接拉鱼线,生死攸关之际,鱼儿往后游,跟他玩起了拉锯战。 “再坚持一下。”追风拿起抄子,只差一尺的距离够不着。 成功在望,张笑一将鱼线往怀中使劲一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鱼嘴“啪”的一声被拉裂,鱼唇几乎掉下来,张笑一仿佛看见鲤鱼双眼翻白,直勾勾的盯着他沉下去,吓得“啊呀”一声,连鱼竿都扔了。 众人大笑。 花翎气道:“搞什么搞,老夸自己技术高,原来都是唬人的。” 张笑一苍白着脸,看着鱼眼圆睁的死鲤鱼和鱼竿一道沉下池塘。左传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找管理员捞鱼竿去了。 “唉,真要无功而返了吗?”红绢想。 “这回不能让它跑了。”花翎叫。一条黑鱼咬了他甩在池塘中心的钩,真是没有想到,而且这条鱼很大,足有五六斤。 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肚子饿瘪的几位眼睛都红了。花翎暗暗运用法术在细细的鱼竿上,就不信了,他堂堂一个千年老妖会钓不上一条鱼来。追风开始收拾东西,这条鱼够吃了。 “这条鱼好乖哟,它跟着你的竿走,像自投罗网。”左传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 花翎赶紧把法术收了,想别的办法吧。 黑鱼醒过来,猛翻身,力道极大。花翎生气了,“你还跟我较劲儿不成。”他手上用力,心里想动作快一点,一下把它拽过来就行了。双方的力量都作用在鱼竿和鱼线上,就听“啪啪”两声脆响,竿和线同时断了。花翎手中拿着半截鱼竿,那半截被黑鱼带着游跑了。 左传雄无奈的摇摇头。 张笑一过来搂着花翎的脖子,“没事没事,它带着鱼竿也活不了多久。” “不用你劝我。我会买根新鱼竿还给传雄。” “不用你还。只要你高兴就行。”红绢说。 左传雄点点头。 啸天打圆场,“就是嘛,咱们是找乐子来的。生气就辜负传雄了。” 追风又把鱼竿支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 损失两根鱼竿(张笑一的鱼竿始终没有打捞上来),弄坏一个鱼钩后,大家兴致全无。雷啸天、张笑一、花翎心灰意冷的坐在一旁,齐红绢、左传雄和追风不抱任何希望的盯着另外两根鱼竿。鱼儿来了又走,只吃饵,不吞钩,红绢钩上的饵都被狡猾的小鱼吃光了。 “传雄,听说老钓不上鱼,垂钓园的管理员会让客人撒上一网。”红绢说。一位手拿鱼网的管理员正向他们走来。 “钓到鱼那么重要吗?”左传雄淡淡的说:“其实,这样无为的呆一个上午挺好,什么都不想,安安静静的,也是一种放松。” 啸天用手遮挡阳光,“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太累了?” 风吹过水面,掀起层层波澜,带来水的湿气和鱼的腥味,更带来浓重的杀气。红绢、追风、啸天和花翎立时警觉,三妖同一时间站起来。 “你们怎么了?”左传雄问。 “脚麻,活动活动。”啸天笑着回答他。 花翎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过池塘水面和岸边,聚焦在对面一个戴眼镜的斯文青年身上。他大约三十一二岁,穿一件水洗布风衣,身材修长,短发,长型脸,一字眉,肤色白皙,鼻梁上架一副黑色细边金属眼镜,使清秀的容貌更添文雅。他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十分平静,像一位得道的高僧,摆脱了七情六欲的缠绕,天塌下来都不会着急的样子,就像他手中价值不菲的鱼竿,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没有破绽。”花翎看罢,以传心术通知另外二妖和红绢。 “我们一分获胜的把握都没有。”追风的判断一向准确。 “现在逃来得及吗?”啸天的心沉到谷底。他什么时候来的?早一点儿发现就好了。 “红绢,照顾左传雄……”追风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水面恢复平静,衣角却无风自动,红绢没有答话,她在想,他真的平静吗?如果他真的平静,怎么会发出如此浓重的杀气,以致整个池塘的水面都受到波及。 “嗨,快看,鱼都向一个方向游。”张笑一忽然叫道。 众人注目观瞧,不由惊呆。鱼儿无声的游向一个方向,在眼镜青年的鱼钩下汇集,争相咬钩。这是什么戏法?垂钓园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现场鸭雀无声。 一分钟后,张笑一从地上蹦起来,“我猜到了,一定是鱼饵的问题。我们去管他要些鱼饵。”拉起左传雄就跑。 “别去。”红绢的惊呼他们根本没听到。她只好跟上去。现在还无法分辨出他的杀气针对的是谁? 张笑一先一步到达青年身边,还没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左传雄拦腰扫过,“噗嗵”左传雄跌下池塘。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红绢只看到黑色妖风一闪,不及细想它的出处,一掌劈向专注垂钓的青年。手刀将至头顶,硬生生顿住,青年空着的左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左传雄的右臂。他转过头,平静的看着红绢,没说话,但是红绢分明听到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你想让我把他扔下去,还是拉上来?” 不由自主,红绢曲膝跪倒,“先生救命。” 青年的目光在红绢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点儿吃惊,但什么都没问。转头向手中的人,不由全身一震,差点儿松手,平静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左传雄的脸色因受惊略显苍白,微笑却仍在唇边。“这位先生,以前我们见过面吗?”他说,并真挚的笑着。 “唉——!”青年长叹一声,像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把他拉上来。 红绢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暗自揣摩,他究竟是敌是友? 飞奔而来的啸天、追风和花翎把左传雄抢了过去,青年恢复平静,继续钓他的鱼。 不一会儿,左传雄换了一套干衣服回来,花翎的灰色短袖衬衫,啸天的蓝色运动裤,追风的白色球鞋,搭配起来十分别扭。张笑一想笑,被花翎一眼瞪回去,噎得胸口发闷。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左传雄诚恳的说。 “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谢的。”青年头都不抬。 “话不是这么说。先生不拉我,我绝对爬不上来。我不会游泳。” 青年把头抬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左传雄。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周。” “请问怎么称呼?” “周辰。” “周辰,又是你。”两个管理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他们的谈话。“你有本事去参加国际大赛,别老在我们这儿捣乱。你这样我们没法做生意。” “我马上就走。”周辰一反常态,瞬间变成寻常小市民的腔调,杀气全消。他把钓到的鱼倒进池塘,只留两条草鱼。“这两条我掏钱买。” “你不用给钱了,下回别到我们这儿来就行了。” 左传雄忍不住了,“既然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 “对呀。这样做违反消费者权益法。而且刚才我们的人掉进池塘,你们也没有救生员出来救人,安全措施太差。”张笑一接道。 其他垂钓者也纷纷抗议,只有红绢和三妖默不做声。 “算了,我不在乎。所有的垂钓园都一样。”周辰收拾好东西,一把拉住左传雄的胳臂,“走,我请你吃饭。” “你救我命,我应该请你。” “我做鱼的手艺好。” 二人像一对久违的朋友,并肩走出垂钓园。红绢和三妖只得跟着。 张笑一最后一个出门,管理员送了一大兜鲫鱼堵他的嘴,做生意没有不怕xxx权益法的。张笑一乐了,总算没白来一趟。 周辰的斗室中,经典小户型,建筑面积不足二十平米。三妖四人坐下后,就没剩下什么空间了。 红绢和三妖想破了头,也没琢磨出周辰是什么人,更不知袭击左传雄的妖风来自何方。所幸有惊无险,有的吃的时候就吃吧。 周辰的菜熟了。“尝尝吧,西湖醋鱼,日本生鱼片。” 他看着左传雄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西湖醋鱼,又夹了一片生鱼片进口。“味道如何?” 左传雄咽下嘴里的食物。“挺好吃的。” 2003年12月7日星期日 正传第七章慈母心愿 左传雄闹了一宿的肚子,害得齐红绢也没睡好,站在卫生间门外运气,那个该死的周辰不会下了泻药吧?可是我和啸天他们怎么都没事呀。 吃下三片黄连素,左传雄昏昏睡去。 红绢熬了一锅稀粥,也去睡了。 中午十二点,挂钟敲完最后一响,红绢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左传雄起来找东西吃,迷迷糊糊地说:“粥在锅里,盛一碗微波一下再喝。” “哐当”重物落地声。 红绢心中惨叫一声,我的粥呀! 爬起来去看,粥在锅里好好的,奇怪! “咯吱咯吱”门厅地上怎么这么多碎玻璃?酒香,是香槟。肚子疼还喝酒?不对,是有人进来了。 就在她蹲在地上研究玻璃时,一个身穿栗色西服套裙中年妇女出现在左传雄房间门口。 “小姐,你是谁?” “我……” 她年约四十五、六,面容十分端庄,保养得很好,脸上几乎没有皱纹。 “您……”红绢脑子飞转,“您是传雄的母亲吧?” 中年女人点点头,“你是谁? 第20章 小姑娘。”她上下打量红绢,似乎要把她看透。 红绢有点尴尬,同居这回事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对一个长辈,说左传雄病了来照顾他吧,也没有穿着睡衣照顾病人的道理。 “妈,您回来啦。”左传雄走出房间,亲热地拉住母亲的胳臂,他身子虚,脚步有点儿轻飘,“我还没有跟您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齐红绢。红绢,这就是我妈。” “哦。阿姨好。” “你不舒服,回到床上躺着吧。”母亲轻轻甩掉左传雄的手。 “姑娘,我有话跟你说。”她看着蓬头垢面的红绢,“我不反对同居。但是我家小雄年纪还小,我不想他在这种事上犯错误。姑娘,你到我们家来住,你父母知道吗?” “妈,您怎么这么说话?红绢她是……”他想说红绢是孤儿,又怕触到她的痛处。 “你还不滚回床上去。你忘了你说过先立业后成家,现在刚毕业就弄个女孩儿在家里,太让我失望了。” 左传雄脸发红,“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住在这里,她一个人……” “传雄,别说了。”红绢转身进房间,把她那少得可怜的衣物收拾进自己带来的纸袋里。 “红绢,你要走?”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红绢打算先去花翎那里避避风头。 “阿姨,我先走了。” 左传雄想追出去。 “小雄,你不要妈妈了?”母亲放声大哭。 左传雄吓呆了。 红绢来到花翎住处,啸天也在。 “被赶出来了。怎么会这样?”花翎说,现在人类不是开放了吗?隔壁刘大妈都迎来送往好几个准儿媳妇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传雄的妈妈就这样。”啸天说:“以前朋友们找传雄玩儿都会被他妈妈赶走。” 午夜,左传雄站在立交桥边,倚着桥栏看着下面的车流,灯光闪耀,周辰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终于落单了。 与红绢一样,周辰找了他一千年,每一次转世都在不停地寻找,执着得像个傻子。唯一不同的是红绢找他是为了报恩,周辰是为了报仇。 用什么哪种法术杀他才不置于被普通人看出破绽?三昧真火,还是引天雷……这样的话,就不得不顾忌圣物的威力,毕竟圣物的力量是不会泯灭的,无论它的主人是否觉醒。那么什么方法能封住圣物? “周大哥,你也在这里。” 完了,机会没了,怨不得师父说我成不了正果,我做事太优柔寡断了。“睡不着,遛遛。” “一个人真好。” “什么意思?羡慕起我这个钻石王老五来了。” 左传雄摇摇头,晚风轻拂他的短发,黑亮的眼睛里映着闪闪的星光,“父母的爱有时是一种负担。” “是吗?我想让父母爱我还不行哪。”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都好几千年没有父母疼爱了,不知有多寂寞,恶人就是不通人情。 “我妈妈竟会嫉妒红绢。”左传雄淡淡地说,他现在急需一个人排解心事,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爱听,“妈妈希望我永远守着她,不想我被别的女人抢去。” 周辰一愣,“她是你亲妈妈吗?” 左传雄笑了,“当然,否则她干嘛那么紧张我。” 周辰又一愣,母亲的幸福不就是希望儿子找个好媳妇快快乐乐过日子吗?据他所知,郑彦每次转世都会了母亲一个心愿,那些母亲的心愿不外乎传宗接代,可是这一次这位母亲只想要儿子,那还真是难办了。 正传慈母心愿(中) “我不想让妈妈伤心。”看来兑现诺言更重要,恶人就是恶人。 “那就忘了红绢,回家做个乖孩子。” “可是红绢一个人好可怜。” 周辰看他一眼,没听错吧,恶人会怜悯别人? “她没有你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想你自己吧。”恶人的人生虽然充满传奇色彩,轨迹却只有一条,早早断了情欲,对人对己都有好处。 “我确实有点儿喜欢她。” “可是你爱她还不到与家庭绝裂的程度。” 左传雄惊讶地张大眼睛,“你昨天才认识我,怎么这么了解我?” “我比你大几岁,经历多了,自然有点儿心得。”周辰说,心里想我真的了解你吗? “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红绢。” “你妈妈怎么办?” “我会慢慢劝她,慢慢想办法,她最后会同意的。” “你竟然为红绢做这么大的改变。”周辰大开眼界,郑彦决不会这么做。 “不只是为她,也为我自己,我不想委屈自己,怎么能因为父母不喜欢,就放弃自己的生活态度。你说对吗?” 周辰无话可说。 左传雄抬手叫了一辆车。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你忙去吧,我再遛遛。” taxi绝尘而去。 周辰在左传雄刚才站的地方看了一会儿风景,这个左传雄给他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行事方法与郑彦截然不同,他真的是郑彦的转世吗? 什么味道?周辰正准备往回走,忽然闻到一股妖气,它夹杂在高级香水里,直到香水的气味淡去才露出马脚。刚才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好像是个女人。 左传雄不常打桑塔纳2000,开这种车的女司机都比较有钱吧,喷的香水是法国名牌。出于好奇他透过栅栏看了一眼司机,应该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如果她没有戴白口罩的话。预防禽流感也不至于这样吧? 车子行至立交桥,“先生,关上车窗好吗?我有点儿冷。”十分悦耳的声音。 “哦。好的。”左传雄按动电窗,褐色玻璃将外面的喧哗隔离,霓虹灯显得模糊不清,车内一片沉静。左传雄有点儿郁闷,他很想吹风,但女士的要求不好拒绝,何况她看上去不太舒服。 夜景看不成,左传雄只好打量车内,除了司机和香水外,所有内饰和细节都是粗线条的。驾驶员公商许可证上的照片是个男人。 “你替别人开车?” “嗯。” “夜里出车不害怕吗?” “嗯。” 谈话继续不下去,左传雄觉得无聊。 打电话给花翎,“我快到了。” 头有点儿晕,可能香水的味道太浓了。 过了一会儿,胸口开始发闷。难道晕车了? “师傅,开窗透透气吧。” “一会儿就到了。” 那就忍一会儿吧。又过了几分钟,胸口闷得厉害,头晕恶心,眼睛看东西有点儿转。 “师傅,开窗吧。” 司机没动。 左传雄决定不靠她了,伸手去按电窗按钮,玻璃窗一动不动,锁上了。 碰到迷药抢劫了?出租车司机不会干这种事吧? 他转头看司机,她正死死地盯着他。 片刻后,左传雄失去了知觉…… 正传慈母心愿(下) 车子开到偏僻的西郊。 司机摘了口罩,是个很美的女人。 她打开车门,把左传雄拎到路边的野地里。左传雄的个子超过一米八,体重七十五公斤,她就这么轻巧地拎着,似乎一点儿没感觉到重。 “你再不放下他,我对你不客气了。”戴着黑色细边眼镜的年轻人在五十米外说,语调舒缓平静,不知为什么却给人一种威严冷酷的感觉。 女人的背影抖了一下,无比强大的力量像暮色里的浓雾一样向她推进,既慢且速,已将她团团包围。什么时候被他盯上的?她竟然没有察觉。 “你是谁?”迎着那对褐色的眼睛,她问。 “把他放下。你不配问我的名字?” “哼。”眸子里凶光闪耀,女人纤细的小手轻扬,漫天花雨向周辰迎头罩下来。 “你好大胆,敢跟我动手!” 周辰单手在头顶画了半个圆,白光即起将朵朵黄花震碎,花瓣散落在大地上,在他与女人周围形成一个黄色的圆形花环。 “荀草花。” 女人紧抿嘴唇,放开左传雄,双手并举,黑色妖风骤起,速度比刚才加快了十倍,卷起地上的花瓣又向周辰袭来。 “你还来。” 周辰不慌不忙又画了一个半圆,忽然隐隐看到黄色花瓣中闪着黑色的光芒,“有暗器!”他发现得太晚了,黑色花瓣已割破障碍向他飞来,好像飞刀一样。饶是周辰实战经验丰富,他急转几个圈子,带起的风减弱了飞刀的速度,只划破了衣服,换成别人早被刺成筛子了。周辰惊出一身冷汗,绵里藏针见过,花瓣里带刀闻所未闻。 “妖孽,出手如此歹毒,拿命来。”他口中念念有词,猛睁双目,祭起三昧真火。 花瓣聚合在女人身前形成花墙,两击不中,她知道不是周辰对手,但难舍到手的猎物,只好硬撑。 三昧真火无孔不入,区区花墙哪里抵挡得住,片刻灰飞烟灭。 “自不量力。”周辰继续驱动火焰,“把你打出原形,看你嚣张到几时。” 女人心中叫苦,苍白色的火焰炙烤着她娇嫩的肌肤,疼痛难当。她左冲右突,试图摆脱烈焰的包围,可是直到筋疲力尽也不能阻止火焰在身上肆虐。周辰的控火术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当年郑彦的三昧真火就是跟他学的。此刻他十分震惊,她到底是什么妖怪?竟能经得起三昧真火这么长时间的烧灼! “啊——!”惨叫声中,女人现出原形,鹅黄色的长发半掩,露出一张粉红的侧脸,明眸皓齿,樱唇亮泽,一件宽大的黑纱斗篷裹着纤细苗条的身段。 第21章 这是花仙才有的容貌。 周辰大惊失色,慌忙收了三昧真火,“你到底是仙是妖?” 女人倒在地上,长发遮住面孔,“别过来。” “我帮你治伤。” “不用。” 周辰好奇心大起,“为什么不用?我帮你不是更好吗?” 他走到女人身边,伸出手……女人突然回头,风吹开丝丝长发,那张本该光滑无比的脸满是细细的刀痕。 “啊?!” “怕了吧?哈哈……” 周辰倒退一步,星光下女人的长发飞舞飘散,虽然笑着,却一点儿也不开心,两行清泪顺着布满伤痕的脸颊流下来,三分恐怖,七分凄艳。 “不,我不是怕。” 女人止住笑声,盯着他。 “我只是觉得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女人眼中出现一种柔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 “是他,都是他害的。”她指着左传雄。 “你说的是郑彦吧?” “他不是郑彦的转世吗?” “这倒没错。可是也不能因为前世的事报复今世呀。” “我好意跟他相好,他却毁了我的脸,害我贬为花妖,我偏要杀他。” 周辰哀叹,“天下男子千千万,你干嘛非要诱惑他。诱惑他就是这个下场。” “为什么?” “为什么,你得问他师父。”这师徒二人在情欲上的选择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要杀了他。”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我要亲手杀了他。” “为什么不趁现在?” “我要等他觉醒后,正大光明的杀他。” “你疯了?”等他醒了,岂非更加没有胜算。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怀疑我的能力。” “你到底是谁?”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周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她,“养好你的伤,别再碰他,明白了吗?荀草。” 荀草走了。周辰把战场打扫干净,原来夹在花瓣里的不是刀,是一种黑色的鳞片,十分坚硬,锋利程度比钢刀还强,似龙鳞,又非龙鳞。qi書網-奇书周辰分辨不出是什么生物的鳞片网,统统收起来回去研究。 忙完这些,他抬头看看星空,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不用上班,就更好了。 他瞟瞟地上的左传雄,还在昏睡中。郑彦的转世怎么这么弱? 好事做到底,他提起左传雄,像丢沙包一样扔进车里…… 有我这样的人做仇家,不知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嗨,别睡了,下车了。” 左传雄被推醒,“哦,谢谢!”他迷迷糊糊付了车费,八十六块,这么贵! 他下了车,桑塔纳2000立刻关上车门,飞也似逃走了。 “干嘛开这么急?真是的……”左传雄的头还很晕,“刚才怎么回事?怎么睡着了?”他想起戴口罩的女司机,刚才那个司机也戴着口罩,只是…怎么变成男的了? 2004年2月18日星期三 ------------------------------------------------------------------------------- 一个阿姨的儿子刚上大学就被女孩儿追,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可是阿姨不干了,视女孩儿为大敌,“他才十八岁,她就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不行。”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怒极痛极。 一个哥们儿结婚,他妈妈在婚宴上哭得昏天黑地,把女方母亲都哭愣了。事后一问,“我儿子就这么给人了。” 我们的母亲怎么了?我一直想不明白。爱儿子就让儿子幸福,难道错了吗?为什么把那个将要同儿子共度一生的女孩子视作洪水猛兽?殊不知,你越恨她,她就把你的儿子带得越远。因此,我怀疑我们的母亲是否爱女儿多过爱儿子一些?她们对女婿从不苛求。 孩子是上帝寄存在父母身边的,长大了一定会走,所以父母们一定要调整好心态。而作儿女的应该抓紧一切时间爱父母。因为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的爱就没有多少留给父母的空间了。 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做了夏娃,一个男人要想完整,是不是非要找那个命中注定的女人,就因为只有她才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 出租车司机下迷药,是一个朋友转发的邮件,据说是某人的亲身经历,就发生在年前。小水每每想起这个故事都有点儿毛骨悚然。因此提醒大家夜间打车一定要打开车窗,不管是不是真的,小心总没坏处。 正传第八章金牌之争(上) 左传雄气喘吁吁爬了三层楼,敲开花翎家的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花翎先自一惊,一把将他拉进来,自己却窜向黑洞洞的楼道,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尽头。 “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妈没跟来。”左传雄叫道。 “你身上好香。”红绢盯着他说。 “是吗?”衣服上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 花翎转回来,紧紧锁上门。 “什么都没有。” “我等我妈睡着了才出来。” “你二十分钟前就该到了。”追风说。 “是呀。我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可能她绕路了。说起来真是一件怪事……” 听完左传雄的经历,大家默默无语。 “我知道你们不会信啦。” “你说你见到周辰了?”啸天说。 “是呀。这也有问题?” 张笑一接道:“我看你真是碰上打劫的了。” “那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你运气好呀,正好警察盯那女劫匪的梢,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你,把女劫匪抓了,又开车把你送到目的地。” “既然这样,蒙面干什么?他们不要我作证词吗?” 张笑一没词了。 “也许涉及保密问题,怕告诉你泄密。”啸天说。 只能这么解释了。 花翎、追风、啸天与红绢八目相交,这妖气与上次垂钓园里袭击左传雄的妖风同属一人,他到底是谁?左传雄明明被他迷倒了,他为什么没杀他?如果司机不只一个,那后来的男司机是谁?周辰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怎么哪儿都有他? 当夜,左传雄在花翎的房间睡了,迷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红绢占了张笑一的房间,张笑一只好睡客厅。花翎、追风和啸天守了一夜,主人遇袭,他们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一早,左传雄的母亲打来电话,她很生气,儿子竟敢夜不归宿,要不是她忙着赶飞机到广州谈生意,非杀到这里教训他不可。 “马上跟齐红绢分手。”她言之凿凿地说:“好好学英语,准备移民。” 挂了电话,左传雄有些茫然。 “我给你添麻烦了。”红绢说,低低的声音。 左传雄摇摇头,“你跟我回去吗?” 红绢没说话。 “搬出来住吧。”张笑一说。 左传雄看着红绢,她面呈难色。 “好,你替我找房子。”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在大家的帮助下,左传雄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就在他家的小区里,只隔两栋楼。红绢心里明白,他还是放不下他母亲。 一连几天,平安无事。红绢在新家里睡得十分踏实,因为她知道啸天他们三个每夜都在附近值班,不用担心左传雄的安全。 只是这一夜非比寻常。 红绢整整一天都觉得心惊肉跳,回家后找出金钱卜卦,大吉。吉从何来?附近。难道左传雄今天就觉醒了?就是那样也不是她的喜事呀。 哪怕再准的卦也不可能给出一个清晰的事件,既然是吉,就不用紧张了。今晚花翎值班,她早早钻进被窝,那家伙眼尖,可保无忧。 夜半,一阵妖风潜入屋子,气势之猛把左传雄都惊醒了。 红绢飞快起身。 “什么声音?”左传雄问。 “没什么。窗子没关好,我去关上它。” 她走出卧室,觅着浓郁的妖气来到书房,室内传出阵阵器皿碎裂的声音。她迅速闪进去,锁上门。 打开灯,眼前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 一只长愈十米的巨雕趴在地上,书桌书架等家具被压得粉碎,地板和墙壁上溅满鲜血,花白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花翎,发生什么事了?” 巨雕艰难地回头看她,企图站起来,却重新倒下,胸前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身体因剧痛瑟瑟发抖。 “恶人要杀我。”他有气无力的说。 “不是吧。传雄在睡觉。” “不是他,是另一个。” 左传雄听到动静,来到红绢门前。“红绢,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有事吗?” “我没事。你早些休息吧。” 伤口一阵剧痛,花翎连连发抖,羽毛上沾染的鲜血溅到门上,轻微的撞击声把要离去的左传雄吸引回来。红绢惊恐的看到一缕血腥味从门缝飘了出去。 左传雄马上感觉到了。“红绢,你还好吧?”他拍门。 “我很好。” “你出来,我想看看你。” 红绢打量房间,满墙都溅满了血迹,原形毕露的花翎半躺在地上。这副情景怎么开门? “你怎么不说话?我进来了。”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左传雄的追问。 花翎寒毛直竖,“他来了!” 红绢感到强大的力量渗进这套房子。 第22章 正传金牌之争(中) “谁呀?”左传雄打开门。一个英俊的青年站在门外。 他看到左传雄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住在这里?” 这是什么话?左传雄奇怪,“是呀。你找谁?” 青年看着这个高他半头,身材魁梧的男子。“我敲错门了。对不起。”掉头就走。 “莫名其妙。”左传雄关上门。 他又到书房门前,伸手向门把手。门内红绢和花翎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 不知为什么?只是一种预感,打开门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而且不是他想看到的。左传雄犹豫一下,把手收回来。 “红绢,早些睡吧。” 他走开了。 花翎和红绢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左传雄在客厅里看到变回人形的花翎。 “你什么时候来的?” 红绢说:“昨晚。你睡着了。他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上咱们这儿来了。” “哦。怨不得脸色不好。” “我要上班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假。” 红绢推说昨晚加班,今天倒休睡觉。左传雄自己走了。 花翎望向窗外。“他还在外面。”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想起啸天和追风,“他不走,我们怎么办?” “我去向他问个清楚。” “你不能去。他不是左传雄。他很危险。” 社区内的石子路上。 “你还没找到要找的人?” “你别装成这样好吗?好像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似的。” 这个人脑子一定有毛病,左传雄不想再多话,绕开他。 “你不吃,我就吃了。” “你说什么?”左传雄回身。 “你别生气。当我没说。我这就走。”他逃也似的跑了。 “神经病!” 红绢和花翎分明看到卧虎刚才现出了红光。 “我想你和追风、啸天,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城市好。”红绢回味着那英俊男子周身盘旋着的一圈金色的光,像金沙一样。 花翎立刻给啸天和追风打电话,现在不能再用法术了,敌人会追踪法术上的妖气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放下电话,花翎松了口气,至少啸天他们安全了。 “他又回来了。”红绢沉声道。 花翎脸上毫无血色。 “我出去击退他,否则他绝不会放过你。” “你有把握吗?”花翎与红绢虽无大矛盾,但一向不合,现在她肯为他出头,令他十分感动。 “放心。别忘了我是太虚观的传人。”红绢眼中精光聚闪,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对手,你抽个空赶紧逃,我不是妖怪,他不会为难我。”她省去了“吃”这个字,花翎脆弱的神经已经经不起这个字的折磨。 红绢突然出现在英俊男子面前。他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当发现只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时,他笑了。 两秒种,红绢脑中一阵错乱,这个人龙眉凤目,笑容那么亲切,怎么也不应该是敌人。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她冷冷的说。 “我办完事就走。” “那个妖怪是我的,你休想动他。” 他吃了一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原来你也是……”他轻笑,“抱歉。” 没有多余的话,他匆匆走了。 红绢卸去杀气,这人神经不正常吧。胸口感到灼热,她解开第一颗钮扣,脖子上金色的龙牌变成了红色,把皮肤都烫红了。这块龙牌她戴了几百年,沾染了不少灵气和日月精华,今天突显异像,变成了圣物。那么他突然退去,是把她当成恶人了。她觉得好笑,每一个恶人都有一件圣物,自己不是恶人,却与两件圣物有缘。冰晶呀,你知道吗?你的遗物救了一只妖怪。你若活着,大概会气得哇哇大叫吧。她的眼睛黯淡下去,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喝了孟婆汤的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师父吗? 转天傍晚,红绢走出公司,左传雄今天加班不能来接她,看今晚夜色不错,坐公共汽车回去吧。 恰在此时,大厦一角转出一个人,阴魂不散呀。 红绢壮壮胆子,尽量凶巴巴地说:“你还不死心。那只妖怪是我们的食物。” “我今天不为食物的事。我只想问你,圣物是你的吗?”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她颈部。 “什么圣物?”红绢不禁抓紧领口。 “别想骗我。圣物就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什么圣物,但在我身上的东西,当然是我的。” “你不是恶人,它对你没作用,把它给我吧。” 红绢退了两步,他识破了她。 “算我求你。我的力量总是不能收发自如,我需要它。”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不能因为你需要,就抢别人的东西。恶人也不能不讲道理。” “我感受到它的存在。”红绢的胸口开始灼热起来。“它也感受到了我的力量,我们相互呼唤,就像久违的朋友,或者我们本来就是一体,分开太久,终于见面了,渴望结合在一起。”念经似的语调将他带入冥想,眼眸变成血红色,金沙从身体外围升腾而起,慢慢形成螺旋状的旋风…… “不要。停下来。”红绢大叫,胸口的灼热感愈发强烈了。 “把圣物给我。”他冷冷地说。金沙般的力量旋转不止。 “你休想!” 旋风在加剧,变成了龙卷风。吊着金牌的金链开始发烫。戴了它几百年,它居然背叛我?红绢心烦意乱。她在心中默念口诀,跺一下脚,消失得无影无踪。 “土遁术。你休想逃。” 二十分钟后,红绢在四十里外的郊区露头。喘息间,身后五十米处的土地轰然而动,金沙龙卷风包裹着的青年从泥土中升起来。 红绢惊惶失措,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水塘。 三十分钟后,她水淋淋的从市内一个护城河里爬上来。以往使用水遁,只需手指沾几滴清水,这次却搞得如此狼狈。 金牌仍然烫得惊人,发出的热气迅速烤干了她的衣服。 红绢发现护城河的水位在急剧下降,金色的光茫映得河水闪闪发光。她不及细看,发足狂奔。“他能看透我的法术。”这个事实令她无心恋战。 正传金牌之争(下) 金沙风暴紧紧相随,不知不觉竟跑到左传雄工作的大厦前。 红绢刹住步子。“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难道我想求助于左传雄。”可是左传雄还没有觉醒,来了只能白白送死。 太虚观没有专门杀恶人的招术。那种人太不常见了。若用武术和摔跤肉搏,还需突破金沙狂风。古书上记载的阴毒阵法——天雷阵,浮现脑海。据说天神都惧怕三分,不知用在恶人身上会怎样?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他找死,她也没有办法。 紫色杀气瞬间笼罩住她全身。 “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他的头发迎风飘扬,脸色白得吓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红绢。“圣物给我。”呓语般的声音掺杂着迷茫的执着。 “疯了,你这个疯子。” “你是学道之人,应该知道顺应天意。圣物与我有缘,它是我的。” “你想要它,除非我死。” “何必这样?我不想杀人。” 红绢咬破食指,边念那个古老的口诀,边在地上画了一个八卦,他看到本应立刻风干的血液赫然发出红光,像潺潺流水的小溪一样流动起来,顺时针循环不止。 “你现在退下还来得及。” 他没说话。以前他从不会非要某件东西不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感觉到圣物的气息,他就变得如此偏执,仿佛不得到它,就不能活。恶人的顾忌本就不多,现在强烈的占有欲击碎了他仅有的一点儿道德心。 他跨出一步,金沙顿时被旋转不停的血光八卦收去。 “好厉害的阵法。”他心里想,脚步不停。 红绢开始念口诀的第二段。 “既然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刷”红光暴涨,直射夜空,余光扫在他身上,外衣烧焦。 “啊!好痛!”他想后退,却发现身子根本动不了。 天际远远传来隐隐雷声,天雷已收到召唤,红绢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第三段口诀只好继续念下去。 引下天雷会怎么样?他不得不想这个问题。肉体倒也罢了,关键是如何在天雷强击下保住魂魄,虽然他是恶人,没有圣物护身一样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红绢心里也很矛盾,杀了他算不算草菅人命?她想起地狱里的刑具。 后悔已经没用了,血光八卦强烈震动,天雷蓄势待发。 “你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 他紧咬嘴唇,一声不吭。好倔强的性格!红绢凝神看他,他的衣服碎得不成样子,一缕一缕的丝织物挂在身上,几乎不能遮体。于是她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无数条细细的红丝线缠绕在他赤裸的肌肉上。 “这是什么?”红绢睁大眼睛。 那不是红丝线,它更像毛细血管,血液还在流动。 “追魂丝。” 震惊中她慌忙收势,血光八卦反转,天雷降下劈向相反的方向,轰然巨响劈开紫气白气两层屏障,将她击飞百米外。 “好疼呀!”他觉得全身骨架似被拆散,疼痛难忍。 这是什么法术,怎么没有听说过?他缓过气,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血光八卦消失,地上只剩一个直径十米的大洞,冒着滚滚黑烟。 第23章 红绢毫无生息的躺在冰冷的水泥方砖地上,领子烧没了。他顺利摘下金牌。 这块金牌,一面雕龙,一面是用小篆写成的两行字,好奇怪,他不懂书法,却看懂了这画一样的文字:“大明天子皇孙朱xx,xx年xx月xx日xx时生。” 他的眼睛从金牌转到地上的女孩儿,她的衣角还燃着火苗,面孔被熏得漆黑…… 天雷巨响惊动了附近的人们。一个人跑过来,抱起红绢,替她拍打衣服,扑灭火苗。 “红绢,你怎么了?” 左传雄看到近前呆若木鸡的青年。“又是你。你对她做什么了?” “你叫她什么?”他答非所问。 左传雄顾不上理他,红绢的呼吸没了,他忙不迭地给她做人工呼吸。 “红绢,你醒醒。别吓我!” 远远的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 青年目光涣散,身体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最后终于站立不稳,“咕咚”跪倒在红绢面前。 红绢在医院里醒来已是第三天了。左传雄抓着她的手,欣喜若狂。 “我没有死。”她纳闷。 “这家医院神了。你都没呼吸了,他们居然把你救活了。等你出院,我要送一面锦旗给他们,就写‘悬壶济世’如何?” 为什么不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之类?为什么要用那个古老的词汇? “喝口汤吧?”张笑一打断她的思路,“是周大哥熬的,还热着呢。” 左传雄拿过保温瓶,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浓浓的鱼汤香气中混杂着草药的味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呢?” “谁呀?”左传雄这么说,目光却投向门外。那个失魂落魄的青年已经跪了两天,不管别人说什么,劝也好,骂也好,他就是不起来。 红绢艰难地坐起来,他身上的戾气全消,满面泪痕,透过这副神情,依稀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让他进来。” “他是疯子,万一……再说他偷你的东西也还回来了。”左传雄拿出金牌。“看他怪可怜的,饶了他吧。” 红绢再也控制不住,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可是…他没偷东西,金牌本来就是他的。” 左传雄和张笑一异口同声:“原来你认识他?!” “我和他在孤儿院认识的,金牌是他留给我的纪念。”红绢实在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编故事骗人。 “你知道他是谁?”当病房里只有红绢和冰晶两个人的时候,红绢说。 “郑彦。” “不对。他是左传雄,他今世只有这一个名字。” ---------------------------------------------------------------------------------------------------------------------- “师父,真的要我跟妖怪做朋友?” 红绢已经解释得没法再解释了。 “恶人跟妖怪做朋友会笑死人的。” “我不但要你跟他们做朋友,还要你保护他们。如果有一天左传雄苏醒了,你要拦住他不杀他们。” “恶人吃妖怪天经地义,您见过跟火腿跳舞的人吗?” “没变成火腿时,人还可以跟猪作朋友。” 冰晶举起双手,“我投降。” 2004年2月21日星期六 正传第九章嗜血圣物 第九章嗜血圣物 红绢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准备出院。冰晶几乎寸步不离,三妖不敢露面。 出院这天左传雄叫了出租车,直接开进住院处。 一路上,冰晶都在为师父把他打发到副驾驶座生气,就算前世是恩人,左传雄什么都不记得了,师父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富康车出了积水潭医院,七拐八拐开至阜成门大桥。此桥十分宽阔,路面平整,桥两头耸立着几栋巍峨的大厦,晴天时碧空万里,大厦顶端白云缭绕,路况和景致足以使每个开车人得到一种视觉享受。心情一好,速度必然加快,桥上没有设置红绿灯,过往车辆呼啸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阜成门地区属旧城区,人口密集,大桥上每天过往的行人很多,超速行驶的车辆与悠闲慢步的行人形成了强烈反差,出口处险象环生。 “出口拐弯时慢一点儿。”左传雄提醒司机,住在这一带这种事见得多了。 富康稍稍放慢速度,后面一辆红色的小车“嗖”的窜到前面。 司机小声骂了一句。 左传雄有点儿不安,在中国这个特定的大环境下被超车似乎是一种耻辱。 “啊!”红绢低叫一声。 左传雄向前看去,红色小车拐弯时刚好迎面遇到几个行人,他们被吓了一跳,慌忙躲闪。人类面对危险时通常十分灵活,人们跳跃着退回去,样子有些滑稽。红色小车司机早就料到会这样,在这种车速的车子前面晃,除非不要命了,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减速。 就当他以为可以顺利通过时,一瓶红星牌二锅头掉在他前面的路面上,“啪”瓶子摔碎,尖锐的玻璃碴撒了一地。 紧急刹车声同时响起。 跟随其后的富康只好停下来。 “真面。”冰晶小声说,这司机一定是个新手。 行驶中的车辆遇到碎玻璃直接轧过去多半不会有事,刹车就一定有事,果然红色小车的车胎被扎破了。 “你成心呀你!”气急败坏司机窜出车外。 二锅头的主人,一个染着红棕色头发的年轻人冷冷回应道:“赔我酒。” “放屁,先赔我车胎。” “凭什么,我又没叫你轧玻璃。” “你!”话是不错,可是以普通人的心理,这个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踩刹车。 “他故意找碴。”红绢想。她没有看到全过程,只是这么觉得,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太正常的兴奋。 冰晶一声不吭,整个过程他尽收眼底,此刻正等着看一出好戏。 司机举起了拳头,红发青年笑了。 “别打,有话好好说。”左传雄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抓住司机的腕子。 红发青年眼中满是怨恨和失望,这年头还有人爱管闲事。 他不耐烦地瞥一眼左传雄,眼睛立刻定住。 “怎么是你?!”他捉住左传雄的胳臂,紧紧攥住,“我不想做英雄。你把我变回去。你听见没有?郑……唔……” 冰晶一拳擂在他腹部。 有这样劝架的吗? 他捂着肚子,弓着背,却不放开左传雄。 于是冰晶又在他脸上补了一拳。这回他松手了,倒退十几步才站稳。 “你干嘛打我?”他怒吼,眼睛有些泛红,胸口溢出红色光晕。 红绢心中一沉,“又来一个。”只是他的光茫为什么这么妖异? 正传第九章嗜血圣物 “我高兴,你不是找碴打架吗?放马过来吧。” 两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冰晶一招黑虎掏心,接下来双风贯耳,再下来猴子偷桃……反正都是要命的招数,红发青年也不弱,他虽然没有像样的武功,但是应付自如,显然是打架打出来的高手。两人尽情挥泄过盛的精力,这一战后城里的妖怪都搬到郊区去了,有些妖怪连夜逃出了北京城。 短短一分钟内,两人身上不知被对方打中多少拳,有圣物护身他们不会受伤,但场面着实惊人,拳头和身体接触发出的“砰砰”声响成一片。围观群众纷纷退到二十米外继续观看拳击比赛。 红色小车司机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暗自庆幸没有跟红发青年动手。他对着瘪了的车胎叹口气,自认倒霉地把车推向路边,换上备用车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红绢付了车费,来到左传雄身边。 左传雄喊停喊得口干舌燥,“你快叫冰晶住手,这样下去会受伤的。” “没事儿,就当是饭后运动。”红绢温柔地笑着。 冰晶的眼睛杀红了,他把不准吃妖怪的不满和对左传雄的忌妒都发泄在红色青年身上,口中小声念叨着:“笑话,和妖怪做朋友,让我怎么见人……”对方嘴里也在嘟囔着什么,用读唇术拼出来就是:“讨厌的人类!”为什么这么说?这家伙不是人吗? 斗志和杀气激发了圣物的威力,红色的气息和金色的风暴慢慢现出原形,两人的身形裹在其中开始模糊起来。“糟糕,再这样下去就被大家发现了。”红绢想。 “够了。不要再打了。”左传雄加入战圈。 一道白光切中红、金两种力量,将它们化解为无形。左传雄的双手分别抓住二人的胳臂把他们分开。 震惊如狂风般驱散战斗情绪,冰晶和红发青年望着左传雄呆住了。 “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别打了。” 用吃饭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百试不爽,也算中国特色之一吧。 红发青年点点头。 “我不饿,我吃过饭了。哎哟!”冰晶头上挨了一记。 红绢叱道:“再吃一顿不行呀。” “你叫红刺。好奇怪的名字!”冰晶嘴里叼着吸管说。 “弱智。”红刺一边往嘴里塞金银小馒头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红刺不就是古代人对红宝石的别称吗。它还可以叫做照殿红或巴拉斯。” “知道你还奇怪?” “人为什么要用宝石作名字?” 第24章 “不行呀?还有用太阳、月亮作名字的,你管得着吗?” “你住在哪里?”红绢看到金色狂沙在冰晶头上盘旋,忙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 红刺的表情有点儿异样,“我刚来,没地方住。”这句话他是看着左传雄说的。 骗人,这家伙一口标准的京片子,在本地一定有家。冰晶的拳头攥出汗来。 随后他听到左传雄悦耳的男中音,“先到我家住吧。正好有一间空房。” “那是我的房间了。”冰晶尖声抗议。 “哦,对不起,我忘了。那样的话,你们合住一间行不行?” ---------------------------------------------------------------------------------------------------------------------- “东西拿出来看看吧。”关上房门后,冰晶向红刺伸出手。 “什么东西?” “装什么糊涂,我跟师父费了半天眼睛都看不出你胸前戴的是什么。” 红刺想了想,解开衣服。 “嗨,拿下来就行了,脱什么衣服呀?我不喜欢看裸男。” “它在我身体里,怎么拿出来?” 他胸前心口的位置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红色胎记。 “不是吧,恶人也有天生的。” “长点儿脑子吧你。” 冰晶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为什么这样?” “等郑彦醒了你问他。” “他不会醒的,师父不让。”冰晶神色沉重,那个强大的人一直是他崇拜的偶像,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无福感受他的实力,遗憾呀! “他不醒过来,我怎么办?” “他醒不醒关你什么事?” “我不想做英雄——!” 冰晶捂住耳朵,“吵死了!” ---------------------------------------------------------------------------------------------------------------------- 午夜十二点,红刺突然坐起来,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放光。他下了床,轻手轻脚来到大门口。 “深更半夜你去哪儿?”冰晶在背后发问,冷冷的语调像天外来音一样。 “问我,你呢?”那双红宝石般妖异的眼睛穿过两人之间的黑暗,邪邪地盯着他。 冰晶打个寒战,“没见过帅哥呀!”他也穿好了外衣。“我饿了。都是你。” 红刺阴险的笑,两个圣物在一起,互相影响是不可避免的。 “不跟着我就行。” “费话,现在除了郊区哪儿还有妖怪?” “往东十公里还有三个。” “你不能碰他们。”冰晶眼中寒光闪闪。 “我知道,红绢跟我说了。几只家畜,没什么好吃的。” 说到吃,肚子“咕咕”直叫。 “要走快一点儿,我可不会等你。” “谁要你等。” 两人一前一后刚要出门。 “你们要去哪里?” “你也醒了吗?”红刺笑着回头。 左传雄站在黑暗中。 “我觉得有点儿……” “饿了就吃水果吧。冰箱里有。”红绢开了灯,冰箱里只有水果,那两个家伙一顿晚饭吃掉了他们所有的余粮。 水果不是左传雄现在需要的,他强烈地想吃肉。 “这会儿还有饭馆开门吗?” “我们不去饭馆,我们去打兔子。”冰晶急忙说。 “夜里打兔子?” “现在是狩猎的最佳时间。” “让他们去吧,我们去找饭馆。”红绢想把左传雄拉进房间。 一直沉默的红刺此刻忽然说:“多带一个人也是带。传雄,你也去吧。”他眨眨眼睛,嘴角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可恶!”红绢的牙咬得“咯咯”响。 2004年2月25日星期三 正传第十章狩猎记(上) 在冷清的街头站了十分钟,红刺失去耐心,他瞪着冰晶和红绢。 “打不到车,干脆你们回去吧。” “也好。”红绢拉着左传雄准备往回走。“冰晶,走啊。” “我…我想跟他去。” 红绢皱一下眉,不便说破,“好,弄脏衣服就不要回来了。” 左传雄一步三回头,“好像有车来了。” 三人定睛向夜幕笼罩的尽头望去,一辆绿色的夏利出租车轻飘飘地开来。为什么没有马达发动的声音? 红刺招手,夏利一震,犹豫片刻停下来。 红刺钻进副驾驶座,“去延庆。”接着用低得只有蚊子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给老子变出个人样来,否则要你好看。” 另外三个人挤进后排座,居然很舒适,只不过车厢里充斥着一股焦糊味。 左传雄摇下玻璃窗,有了上次的经历他变得谨慎多了。 “关上窗子吧,夜风很冷。”这回提出异议的是冰晶。 坐在他们中间的红绢一言不发地将车窗摇上去,一丝缝隙都没有。 红刺回看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 左传雄刚想问,忽然看到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不由失声道:“超速了。” “哪有超速呀。”冰晶说。 左传雄再看窗外,景物清晰,连树叶的形状都一清二楚。 “也许刚才走眼了。” 红绢在冰晶掌心划下四个字,“幻术不错。” 冰晶没有盲目自得,他看看左传雄,向师父使个眼色。再厉害的幻术也有被看破的时候,左传雄一直盯着窗外,他虽然没有苏醒,但实力不容小觑,长时间看下去,难保看出破绽。 “传雄,咱们没有猎枪,怎么打猎?” 左传雄转过头,“是呀,怎么没想到这个?” “你们打猎用猎枪?”红刺冷冷地说,语气中讥笑成分超标。 “不用猎枪,难道用弩箭?”左传雄说。 “这个主意不错。” “哪里去找这些东西?” 红绢想起了碎云箭和断虹弓。 “我带了猎枪了。”冰晶突然说,从怀里拿出一支短小的双筒猎枪。 “真有你的。”红刺咬牙道。 左传雄接过来看,“我没用过猎枪,不会太难吧?” 冰晶无奈地笑,“一会儿就学会了。” 车开到目的地只用了二十分钟,左传雄的心全在猎枪上,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红刺挥挥手,车开走了。 “你放他走了?!”红绢质问。 渐渐远去的出租车回复原样,没有玻璃,没有车胎,烧得只剩车架子的轮廓除了焦黑外根本看不出其它颜色,司机的样子就像一块焦炭,握方向盘的是两段干枯的臂骨。 “怎么了?回去的时候天就亮了。” “他可能是恶鬼,会害人。” “可能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红绢肺都气炸了,“你不负责任!” “那又怎么样?” “你们吵什么呢?”左传雄问。 红刺眼中含笑,等着红绢作解释。 “他…他竟然没给车钱。” “哈哈”红刺笑出声来,这女孩儿太聪明了。 红绢白了他一眼,恨不得撕碎他的脸。 “没给钱,那还真是不太好。”左传雄不由歉疚,如果自己坐在前面就好了。 “麻烦!下次把钱施舍给要饭的。” 没记下车号也只能这样了。只不过红刺会送钱给乞丐吗? 几声犬吠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此处方圆十里内没有人家哪里来的狗?红刺的神经立刻绑紧,如箭一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有狗的地方一定有兔子”。冰晶这样解释道。 “狗是和人一起来的吧?那边好像有人声。” 红绢和冰晶向左传雄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听到一缕沉沉的低吟声。 冰晶冲了出去。 左传雄正要跟去,被红绢一把拉住。“冰晶一个人就够了。” “那人可能受伤了,我去帮冰晶忙。” “不行。这里好黑,我一个人害怕。” “叫你呆在家里,你偏不听。”这句话在左传雄嘴里打了两个圈,没有说出口,看着红绢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叹口气,“好吧。我留下陪你。” 正传第十章狩猎记(下) 左传雄把红绢揽进怀里,眼睛向两边眺望,红刺和冰晶都已消失在夜色中,犬吠和沉吟细不可闻。观察地形,两边是与地面呈直角的峭壁,中间一条盘山公路,山风打着旋吹过,在山谷间形成同鸣,发出火车鸣笛般的声音。他把红绢抱得紧了紧,只觉山风擦脸而过,衣服都被打透了。 “我们往前走走吧,兴许能找到一块开阔地,生一堆火暖暖身子。” 红绢点点头。 二人相拥走了三千米,终于到达一块开阔地。这里是不久前开垦出来的荒地。左传雄怕冰晶和红刺找不到他们,不敢再走。 他把外衣脱下来给红绢披着,自己在附近捡些枯枝,准备生一堆篝火。 红绢寻思着怎么才能打到一只兔子,折腾半宿她也饿了,可是放眼望去荒山野地,哪儿有半个兔子的踪影。 “汪汪汪”红绢的心“咯噔”一下,红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擒住它? 随后她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猪,狸力,它不是红刺追捕的东西。 第25章 左传雄跑过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想仔细看看这只会说外语的“猪”。 小猪冷冷地看着他们,绿色的眼睛眨着诡异的光,“汪汪汪”,它用左前蹄刨地,左传雄看到它的蹄子与众不同,五趾分开,顶端长有尖利的指甲。变异猪?他想。 红绢运气在手,手掌边缘寒光闪闪已成手刀,只等狸力靠近便可将它力毙掌下。 狸力看看她,再看看左传雄,调整了方向。 左传雄不由自主拿起猎枪。 狸力扑上来,左传雄来不及放弹药,情急之下举枪横扫,狸力像棒球一样被击出去,飞到半空……红绢趁势补了一刀,正中头颅,它掉下来时已身首异处。 左传雄对着狸力的尸体发了一会愣,看看自己的双手,“不会吧,我把它的头打飞了。” 红绢松口气,“一只小猪而已,你干嘛使那么大劲儿。” “它刚才好吓人。” “估计是疯猪。” “疯猪!” “咱们快挖个坑把它埋了,别让人发现又拿去吃了,中国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左传雄笑了,“应该是中国人什么都敢吃吧?” 这一带穷山恶水,生活想必不富裕,为了当地人民的健康,左传雄开始挖坑。 红刺和冰晶找到他们时,狸力已被放进坑里,准备填土。 “你们打到的,不错。”红刺由衷称赞道,拍拍左传雄的肩膀。 “一头小疯猪,很好对付,我们正要把它埋了。” “什么?太浪费了吧!” “既然你们不吃,就给我吧。”冰晶抢先一步抓起无头的狸力。 “嗨,我先看到的。” “你又没说要吃。” “见面分一半,否则谁也别想要。”红刺揪住狸力一只腿。 “够了,这是病猪,谁也不能吃。”红绢夺下狸力,扔进坑里。 在冰晶目瞪口呆,红刺捶胸顿足中,红绢放火把狸力烧化,然后左传雄把它的骨灰埋了。 “气死我了!”红刺的眼睛红光迸现,不断用牙齿撕扯着手中的猎物。那是一只小老虎样的动物,长着一条牛尾巴,还在徒劳的挣扎。 红绢暗暗点头,连彘他都能活捉,这种实力当真惊人。 而冰晶脚下的猎物是一只长臂猿,血红的脸色,鬼一样的长相,红眼睛,长尾巴,更怪的是它有四只耳朵,每边一对,并列长着。长右,这地方妖怪的品种还挺多。 “你们猎到的是什么东西?野生动物吗?”左传雄好奇地伸手去摸长右。 红绢慌忙拉开他,“这里没有兔子,还冷得要命,我们该走了。” “可是……”他看着长右和彘,咽一下口水,它们的血看起来好鲜啊。 “你想吃吗?”红刺试探地问。 “我……”红绢拽他的衣角,“我今天不吃了。改日吧。” 红刺和冰晶看着血淋淋的猎物,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这样的场面吧,可是左传雄的反应……他还有多长时间就苏醒了? 红绢拉着不情愿的左传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出这片荒地就有人家了。” 远处似有灯光。 走出四公里,冰晶和红刺才一路打着饱嗝追上他们。 左传雄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个不停,他后悔没吃猎物,不太高兴。 “一会儿到老乡家里,肯定有东西吃,农家饭很香,好久没吃过了。”红绢给他打气。 村子就在不远处,和他们隔了一块坟地。 凌晨时分经过坟地据说犯忌讳,红绢脚步慢下来,不要再碰上什么事才好。 另外三个不怕鬼的热血青年大踏步迈进坟地。 “有人了。”左传雄兴奋地说。在这里遇到村里人,好过天不亮就去敲人家的门。 红绢沉着脸暗暗运气至手掌,陪着左传雄向一片虚无走过去。 冰晶想都不想就跟上他们。 只有红刺停下来,冷眼旁观。 [注解] 狸力: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见则其县多土功。 彘: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是食人。 长右:其状如禺而四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2004年3月1日星期一 正传第十一章鬼打墙 那是个年轻人,满脸书卷气,大约十八、九岁,一身蓝布衣服,粗粗的质的很像工作服,脚上是一双绿色胶鞋。他对左传雄三人能径直走到他面前感到吃惊。 “小伙子,你是村里人吗?”左传雄问。 他没回答,无神的眼睛盯着左传雄胸口,卧虎发出柔柔的白光。 “问你话哪!”冰晶吼道。 他侧头瞪视,乱发下的眼睛黑洞洞的,冰晶立刻体会到如芒在背的感觉。 “对不起,我朋友太着急了。请问,你是这个村的居民吗?” 他像是有趣地打量左传雄,点点头。 “我们能不能到你家里借宿,或者哪家房子宽敞……” “要到村子就白天去。”他声音很怪,不是嗓音不好听,而是仿佛很长时间没说过话,忽然开口有些生涩。 “为什么?我们可以付他们房钱。”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们在夜里不敢开门。” “为什么?” “别在黑夜进入村子。”他留下一个阴森的笑容,慢慢走入浓雾中。 山区的雾重,一会儿他就不见了。 左传雄有些犹豫,照他所说,这个村子里的人不太友好。可是……还是试试吧,也不能在风里守着坟地呆到天亮呀。 继续往前走,却像是在转圈子,怎么也走不出坟地。先前的若干条小路只剩下一条,两边除了水沟就是坟头。 “我们走了多久了?”左传雄喘着气问。 “半个小时。”冰晶答。 “按说早该走到村子了。” “我们迷路了。”红绢说。 “只有一条路也会迷路?”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我们一辈子都别想走到村子。”冰晶说。 “为什么?” “你真是太没创意了,老问为什么。我们碰到鬼打墙了。” “什么意思?” 红绢拼命向冰晶打眼色。 “鬼打墙……可能是一种自然现象,有人认为是地心引力或地磁造成的,也有人认为是时空交错,也就是说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唉,总这样骗他不知得骗到什么时候? 左传雄听得迷糊,“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等到天亮。”冰晶说完,找块地方坐下,其实他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把戏,现在就可以走出去,但是他不能,因为红绢不愿意。 身为太虚观唯一的传人,岂会被区区鬼打墙迷惑,红绢迟迟不动作无非是想让左传雄远离危险,只要不碰触奇怪的事物他就不可能被唤醒。 “红刺不见了!”左传雄叫道。 “放心,他根本就没进来。”那个狡猾的家伙,红绢想。 左传雄向来时的方向望,雾茫茫一片,看不到红刺的身影。 “他安全吗?” “绝对安全。”冰晶想还不如刚才留下跟他在一起呢。 左传雄四面看看,紧锁眉头,“我们明明跟在那个小伙子后面……如果只有一条路,为什么看不到他?如果他走出去了,没道理我们不行。除非这是幻象,有人把所有的路变成了一条,这样我们才可能在一个地方转圈。” 惊愕凝固在红绢和冰晶脸上。 “你们干嘛那种表情?我说的对不对?” “太…精辟了!”冰晶道。 “我们还等什么?走吧。” “怎么走?” “眼睛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不是路的地方也许就是通途。” 左传雄向旁边一条水沟踏去…… “慢!现在不是路的地方也许原来就不是路,也许那是真的水沟?”红绢担忧地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 脚踩进水沟没有溅起水花,果然是幻象,左传雄大胆地举步向前,带着红绢和冰晶走出坟地。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 三人回身,迷雾已经散去,他们看见红刺在两百多米远的坟地外拍手。 “你快顺我们走的路过来。”左传雄喊。 红发上下微摇,他在点头。 左传雄满心欢喜等他过来,可是当他走入坟地,突起的浓雾便将他吞没了。 “红刺——!”左传雄要冲进去救他。 “别去,他有办法走出来。”红绢制止他。“你现在进去也找不到他,只会再次被困住。” “可是……” “村子就在前面,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冰晶大步向村庄走去。 暮色笼罩下的村子死气沉沉,他们敲遍所有的门,喊破了嗓子,就是没人开门,甚至没有一个人应声。 坐在昏黄的路灯下,左传雄又饿又累。 “他没骗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 “我们不该到这里来。”红绢喃喃地说。 “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村子?” 冰晶眺望远方,“最近的距此地五里远。” “算了,在这里坐到天亮吧。要不,我们去找红刺?他为什么现在还没赶上来?”想到这儿,左传雄再也坐不住,拔腿向村口跑。 “求求你,别杀我!” 谁的声音? “红刺!” 两个人在坟地入口处,一跪一站,没有红刺,站着的是先前那个蓝衣小伙子,他面前的灰土地上跪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对左传雄等人视而不见。 第26章 “你饶了我吧。我以后逢年过节,清明寒衣都给你上供烧纸,给你,给你全家迁坟竖碑,来生我给你们做牛做马都行。”老人说,他显然非常害怕,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 小伙子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我家里还有九十岁的老母亲,我侄儿已经被你害了,我还得照顾他留下的孤儿……” 小伙子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伸出手,修长纤细粘满褐色血迹和泥土的手箍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嘎然而止。 “住手,不要——” 左传雄扑上去,将要触到他们,眼前红影一闪,被一人拦下。 “红刺?你走出来了。为什么拦我?” “呵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老人两眼翻白顺着小伙子的手倒下。“呵呵”他还在笑。 左传雄愤怒得全身发抖,“凶手!” “呵呵。” “我们都可以作证,你逃不脱法律的制裁。” “法律。”他转脸向左传雄,褐色的污血缓缓从额头流下,他的面目越发狰狞,“法律是干什么的?” “维护正义。”左传雄忘了害怕,昂然道。 “呵呵,正义,二十三户,男女老少六十七口人一夜之间被杀,算不算正义?” “哪儿有这种事?” “呵呵,那个村子每一家都参与了那场屠杀,你去问问他们,什么是正义?” “杀了那么多人,还能逍遥法外?” “当然,那是个杀人合法的年代。” “一派胡言。” 小伙子不反驳,继续说:“二十三户集体被杀,二十三户一夜绝户,只有一个孩子因为当时在大学里读书逃过一劫。村里人不甘心,写信给学校,说他家里出了事让他回来一趟。那时各地都不太平,学校不放他走,他念家心切,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悲愤不已,“毒打进行了四个小时,一直到深夜,他们看他没气了,便推举一对叔侄连夜把尸体埋了。于是这对叔侄把他抬到村外的坟地,天寒地冻,他们挖不动六十七人的大坟,就准备在旁边挖个浅坑应付了事。正挖时,那个孩子活了过来,他求他们放了他,反正现场没别的人,他会远走他乡,绝不再回来,他会记着他们的好处,来生为他们当牛做马……可是,丧心病狂的叔侄俩儿合计一会儿还是要杀了他,他们往他嘴里堵了泥土,把他活埋了。二十三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大家安心了。” “咳咳”他咳嗽几声,吐出几个泥块。 “你……莫非就是……” “不错。我就是那个孩子。” “世上真有鬼魂?!” 他笑了,“你不该怀疑这个吧?” 左传雄愣了一下,心中涌起怪怪的感觉,他的语气仿佛我早该知道这些,可是我偏偏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 “即使这样,你也不应该害人!”红绢朗声道。 他踢踢脚边的死尸,“我只杀他们叔侄,别人……哼哼。” “你也吓得他们够了,放手吧。”冰晶说。 “遇到你们,不放手也不行。还好,今天我把自己的仇报了。” 冰晶从怀里取出几张黄纸,“你的坟在哪里?” 他跺跺脚,“我站的地方就是。” “只有你一个冤魂?” “如果再多几个,这个村子就不存在了。” 冰晶开始做超度亡魂的法事,口中念念有词。 左传雄张张口,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小伙子说。 “我想问,什么理由可以杀二十三户?” “所谓的派别和阶级。”红刺插言,“我了解过,被屠杀的农户都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 “地主富农,土改后他们跟普通农民不是一样了吗?” “所以我才说是所谓的派别和阶级。” “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左传雄不明白,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不可能了解那种愚昧与狂热。 小伙子的形体开始模糊,“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变成了冤魂?” 他惨然一笑,“因为我是书呆子,书读得多了就以为能看到正义,可是等了三十多年也没看到。”他脸上显出迷惘,“那些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吧,世上有正义吗?” 黎明的曙光出现在东方,流离在人间的冤魂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四个人都很累了,但是望着徐徐升起的炊烟,谁也不想再踏进那个村子。 “我们走吧,到大路上打个顺风车,这回我一定付钱。” “费话,你拉我们来的,当然得送我们回去。都是你安排好的,你早就认识那个冤魂。”冰晶恶狠狠地说。 红刺耸耸肩,满不在乎。“让你们见识见识人类的凶残,怎么样?好看吧。” “喂,你别一口一个人类,人类就算不好,也轮不到你说呀。你不是人吗?你变个苍蝇我瞧瞧。” 左传雄默然不语,村民一早就会发现坟地里的尸体吧,他们会怎么做?把真相继续隐瞒下去,一定是这样的。其实凶案发生了三十多年,早已过了法律的追诉期,而且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而且二十三户无一人生还,不会有现实的诉讼和惩罚。那么,他们顾虑什么呢?每天走过二十三户,六十八人的乱坟岗,他们就没有愧疚? 愚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不能真心悔过,何谈宽恕? 2004年3月4日星期四 正传第十二章长城决(上) 红刺领众人搭顺风车回到市区,被司机敲榨去二百元,气得脸都白了。 “该死的人类,攒钱给自己买烧纸呀!” “你留点儿口德吧。”红绢蹙着眉。 “什么叫不是营业时间,你们是不是饭馆?”冰晶在路边饭馆里大喊大叫。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整,早餐时间已过,午餐时间未到,各家饭馆都在打扫庭堂,准备一个半小时后迎接客人。 “老板,有钱谁不愿挣,几位来的实在不巧,我们做菜的材料还没洗,米也没淘。”带着广东腔的伙计说。 “你们想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左传雄不愿再等了。 “麦当劳。”大家异口同声。 巨无霸下肚,身上不冷了,今天是星期天,天气不错,大家不想窝在家里打发掉这个难得的休息日,于是一宿没睡觉的人们又打起了精神。 “我有几个朋友你们还没见过……” 冰晶和红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别跟上断头台似的。”红绢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好啊,我最喜欢结识新朋友了。” “我要走了。” “红刺。”冰晶按住他肩膀,低声道:“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左传雄有些失望,“你们不想认识我的朋友?” “哪有啊,我们高兴得很。”冰晶大声说,用力拍红刺的肩膀。 也好。红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红绢隐隐觉得不好。 半个小时后,张笑一和三妖来到麦当劳餐厅。这是红刺与三妖的第一次会面。红刺仿佛菜市上挑猪肉的目光令他们胆寒。 冰晶逐一与他们握手,追风和啸天之前对他仅有耳闻,见他满脸堆笑,又念他是红绢的徒弟,总算面上过得去。 到了花翎这里,冰晶冲他眨眨眼睛,忽然展开双臂将他抱住,吓得花翎七魂去了六魄,耳后的寒毛“刷”立起来。他不知该回应他,还是推开他,冰晶的话传入耳中,“我不杀你,也不跟你做朋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然后他放开花翎,笑着回顾吃惊的众人,“我喜欢这个人。” 红刺差点儿摔倒。 “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长城吧。”出馊主意的一定是张笑一。 大家心里不愿意,可又提不出新提议,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春季的长城,晴空万里,人头涌动,浩浩殇殇,令人不由自主对这伟大的建筑史诗生出敬意,与其赞叹设计师卓越的智慧,不如钦佩建造者超强的毅力。长城,无论来过多少次,都会被一种气势和精神震撼,它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古代军事设施奇迹的范畴。 攀登的过程中欣赏美景,沟通感情,是每个游人的心愿,只有冰晶和红刺不包括在内。他们从踏上长城第一块砖起开始赛跑,迅速跑过第一个烽火台,在一片惊叫和鼓掌声中,窜到第二个烽火台…… “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张笑一抹着额头上的热汗感叹。 “唉——!”红绢摇摇头,果然不能指望他们短时间内与妖怪做朋友。 “红绢,我们能不能快一点儿?”左传雄跃跃欲试。 红绢一边瞟着满脸通红的张笑一,一边笑着摇头。 “你要去找冰晶他们就去吧,我们会照顾红绢和张笑一。”追风说。 红绢瞪他一眼。她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左传雄和那两个人在一起会受到他们的影响,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我还是留下吧。”左传雄不想令红绢不高兴。 队伍缓慢行进。 第一个烽火台最热闹,体质欠佳的人到了这里就不再往前走了,他们会照几张相,买点儿纪念品,完成任务后休息一会儿就下山了。 “同学们,静一静!”带队的老师叫道。 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围在她身边,青一色的小黄帽,青一色的红色校服。 “老师就带你们走到这里,下面自由活动,想继续爬长城的同学要注意时间,我们下午三点在长城脚下集合,爬不动的同学跟老师下山,到车里休息。 第27章 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孩子们分成两半,一半随老师下山,一半继续向上爬。 “你还爬吗?”红绢问坐在地上的张笑一。 “爬。”他咬着牙说:“怎么也不能输给毛孩子。” 左传雄笑了。 大家继续向上。 啸天到红绢身边,装作搀扶她,“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红绢猛回头向后望,没有特别之处,可是明明感到一种压力的威胁…… “花翎!” “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种感觉不见了。”追风说。 红绢有种不祥的预感,“能在我们面前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这个人不简单。” “要不要把他们叫回来?”花翎问。 左传雄已经与张笑一走出一段距离,发现他们没动,正向他们招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 左传雄前面是那群坚持爬长城的小学生,兴致勃勃的他们体力却很有限,背着沉重的书包,里面装着家长准备的各种零食,恐怕一个星期都吃不完,幸福的负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有些不怕脏的男孩子已经手脚并用了。 “哇——!”一个小女孩儿倒下,哭起来。 “叽里哇啦。”她身后一个健壮的男孩儿迈过她小小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向上爬。 小女孩儿哭得很伤心。她的同学都在前面,没人知道她摔倒了。 “别哭了。”左传雄弯下腰,“小姑娘,勇敢点儿,摔倒也没什么了不起,起来继续走。” 她被风吹得红红的小脸儿满是泪痕,“不是我自己摔倒的,是他推我……” “什么?!”左传雄向前看,那个男孩儿没有穿校服,他不是她的同学。 “他为什么推你?” “不知道。可能他嫌我挡了他的路。” “小小年纪,欺负女孩子。”左传雄有点儿生气,可是犯不着跟小孩子治气。 他抱起小女孩儿,“别哭了,我抱你爬长城,看哪个还敢推你。” 他扔下刚刚赶到身边,不明所以的张笑一,大步向前追赶小女孩儿的同学。 不久,他就追上了他们。 放下小女孩儿,她好像见着亲人一样,把自己的遭遇倾诉给同学们,说完又委屈得哭了。她那帮同学大部分是男生,个个义愤填膺。 那作恶的男孩儿到面前时,他们摆下阵势拦住他的去路。 “向小慧道歉,要不别想走。” 男孩儿瞪起螃蟹眼,“叽里哇啦。” 左传雄和孩子们都愣了,原来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了不起呀。”带头的男同学说,声音明显带着颤音。 日本孩子不说话,一拳打来。没料到他突然出手,带头的男同学差点儿被打倒。只要一动手,孩子们之间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了,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几番拉扯,实力高低一望可知,中国新一代独生子女,营养虽然充足,但是娇惯有余,体力明显不如日本孩子,左传雄思考着什么时候把他们拉开最合适。 “啪啪”一根细棍打在中国孩子身上。 “哎哟!”孩子抱住头疼得大叫。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手拿拐棍不断打下来。 左传雄气急,抓住拐杖,“孩子打架,大人掺合什么?” “巴嘎,巴嘎呀路!” “他妈的,日本鬼子!” 左传雄愕然回头,红刺和冰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汗水沾湿的头发软软的贴在脸上,气色还好,只不知谁赢了比赛? 正传第十二章长城决(中) “传雄你歇会儿,把他让给我吧。”红刺抢拐杖。 出于安全考虑,左传雄不敢给他,干脆把日本老头儿放了。 “你怎么把他放了?”红刺不满。 “唿啦”二十来人把他们围住。仔细看,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一支黄色小旗子“某某旅行社”。碰上日本旅游团了。 “叽里哇啦……”他们对左传雄等人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导游小姐千辛万苦挤进来,先鞠了一圈躬,点了半天头,然后挺直腰板对左传雄三个大人,几个小学生说:“他们说你们不懂礼貌,不尊重老人。” tmd日本人上中国找尊重来了。 “小姐,你中文说得真好!”红刺冷笑着说。 导游小姐愣了一下,脸微红,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愧,“这位先生,我是中国人。”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国籍。” 导游小姐的脸又白了,“先生,请不要无礼取闹。他们是日本客人。” “他们打我们中国孩子,我们出于自卫拦一下,原来是无礼取闹?”冰晶板着英俊的脸。 “他们应该懂得谦让外国人。” “人渣。”红刺鄙视地说。 左传雄心中一动,这个词形容年轻貌美的导游小姐是有些过份,但是谁能找个更恰当的词出来? “你们…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她叽里哇啦的添油加醋的把他们的“无礼”翻译给在场的日本人,仿佛这些异国旅客是她的娘家人。 红刺抱着肩,就等着看怎么付出代价了。 翻译完了,日本人都瞪圆了眼睛,包围圈收紧。 冰晶挽胳臂,捋袖子,准备开打。 左传雄望向身旁瑟缩的孩子们,心有不忍,“让他们离开,我们怎么样都行。” 恰在此时那个日本孩子大叫一声扑向中国孩子。左传雄无奈,将他拉开。 导火索点燃,日本老头儿挥舞着拐棍又至,左传雄顺手一带,老头儿止不住前冲之势,随着拐棍被抡出去,直奔城墙外。 众人失声惊叫。 红绢飞速向这边赶来,再不管张笑一跟不跟得上。 老头儿没有掉下长城,左传雄在他飞出去时抓住了拐棍另一端,现在他悬空吊在那里。 “叽里哇啦!”一队日本人蜂拥而上。拳头还没碰到左传雄的衣服就被冰晶打回去,那种超人般的力量不是他们能承受的,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骨碌碌滚下台阶。 这一边,左传雄心烦意乱,只想尽快把老头儿拉上来,他似乎听见日本外相对外宣称:“中方无故挑起事端,影响两国友谊……”吊在悬崖边上的老头儿不知道左传雄的想法,他吓得脸色铁青,嘴却不闲着,左传雄不用懂日语,也知道他在骂自己,不由气往上撞,不知该不该把他拉上来。 “把他扔下去。”红刺贴近他。 “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能杀人呀! 红刺的手搭在他手上,慢慢施加压力。 “叽里哇啦。”看不出危险的老头儿骂得正响,其中夹杂着“支那”两个字。左传雄拉他上来的心气儿去了一大半。 “把他扔下去。”红刺在耳边低声呓语,眼睛不易觉察地变成火红色,直看进左传雄心里,挑动他内心深处的怒火。一点火光出现在左传雄眸子中,他的手慢慢松开……红刺满意地笑了。 “啊——!”带着一声惨叫日本老头儿掉下长城,下面是万丈深渊。 惨叫把左传雄喊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下面,苍松翠柏密密层层,老头儿像一只破口袋飘忽下落,在树枝上弹了几下,彻底不见了。天啊!我杀人了! 红绢停下脚步,如左传雄一样呆立,怎么办?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况且说出去也没人信,人毕竟是左传雄扔下去的,她心爱的人成了杀人犯。 逃脱,不是问题,问题是逃走后怎么生活?偌大的中国一个杀人犯怎么继续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只剩一条路了。 他如果此刻醒来,那也不是多么痛苦的事,郑彦闯下的祸不可谓不多,还不是过得舒舒服服。郑彦从来不知内疚为何物。 可是他没有觉醒,他的心至今还是普通人,敏感脆弱,如何帮助一个普通人克服杀人的心理负担?红绢头痛不已。 天突然暗了,风云变色,红绢纷乱的心绪被一股邪恶的强大力量激动着,又来了。她回过神,眼睛寻找自己人的方位,三妖及两个恶人已经将左传雄围在当中。 毫无预警,狂风袭来,飞沙走石,对面看不到人影,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红绢等人被刮得东倒西歪,周围惨叫声不绝于耳。 “咔咔”什么东西裂开了,“哗啦”这是土石倒塌的声音,接着便有物体滑落悬崖,莫非长城倒了? “传雄——你在哪里?”情急中红绢大喊,喉咙震得生疼,可是声音却小得可怜,它被风刮散,无法激起任何回音。 “传雄。”她使个千斤坠稳住身形,运起法术,一层白色屏障将她保护起来,屏障内风平浪静。 红绢张开阴阳眼,向风起云涌处看去…… 正传第十二章长城决(下) 突破狂风、迷雾、烟障,一个小小的人影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轮椅,说它巨大是相对于坐在上面的人而言,其实仔细看它跟医院里常见的那种轮椅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的主人就不同了,万千人群中你可以一眼把她挑出来,她太特别了,看上去只有八九岁,一身褐色衣服,这种颜色对小姑娘来说显得太老气,亦衬托出肤色的苍白,仿佛白血病人一样毫无血色,深褐色的披肩卷发卷得非常古怪,像被火燎过一样干枯焦脆遮住上半张脸,令人无法看到眉目,似乎整张脸只有两片褐色的嘴唇。她静静地坐着,惨白无肉的小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加重着病态的效果,周围的空间死气沉沉。 “终于看到我了?”她嘴唇微动,不着力的发声方法,传到红绢耳中却十分清晰。 第28章 “你是谁?”红绢全身戒备。 “哼。连你都不认得我了?”她周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波及到城墙,墙体开裂,几个靠在墙边的人滚下山崖,惨叫被风沙吞没。 那是神的力量。红绢见过的神不多,她马上想到一个神……但立刻摇摇头,不可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没错,我就是她。”女孩儿用枯瘦的小手撩起发帘,希腊冷美人般的容貌重见天日,只不过褐色纤眉下不再是那双深褐色偶尔闪过一丝淡淡忧愁的眸子,而是只有蓝白色眼白没有瞳仁眼睛。 看到她,红绢就像白天见了鬼一样,“你怎会在这里?” “真没趣,都不问我一声好。”女修罗有点儿失望。 “你是来抓我的吗?”红绢只想尽快开溜。 “我哪儿有那个闲心。我是来看长城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来中国只为看长城?”红绢才不信她没有其它企图。 “是呀。长城不是世界奇迹之一吗?”她翻着蓝白色的眼睛。 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红绢不想再理她。 风沙已住,天空一片阴霾。长城上下已成炼狱。第一、第二烽火台之间的城墙全部倒塌,路面上的砖块块掀起,残缺不全,满脸灰土血迹的人们或躺或卧,生死不知。呻吟不断从长城下传来,俯瞰悬崖千丈之下密密麻麻全是血肉模糊的肢体…… 红绢看得一阵反胃,午饭全吐了。 “传雄!”她在残垣断壁上疯跑,把幸存者看个遍,不见左传雄等人的身影。 轮椅摇过来,“愚蠢,连找人都不会。” 红绢气急败坏,“都是你,你把他害死了!” “他死了,你跟我走,是个好主意。”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红绢身上一阵发冷,一步步向悬崖退,“我就是死,也不跟你走。” 女修罗笑得更开心了,“好,你有种。还不快跳。”她真想看看红绢现在的样子,慷慨赴死时的表情一定可爱死了。 齐红绢,你以为死了就能摆脱我,你忘了我是冥界公主,鬼魂是没有自主权的,死后的事就由不得你了。 “师父!” 红绢转头。 从第二个烽火台上跳下一个人,是冰晶,他向她跑来。 冰晶没死,左传雄一定不会死。 “师父,你没事,太好了。”冰晶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 “传雄跟我们在一起,我们都很好。” 此时相见,颇有些再世为人的感觉。 “你们怎么躲开袭击的?” “是花翎,他带我们飞到第二个烽火台。” “原来这样。”红绢终于安心了,眼角余光扫到消消离去的轮椅,“你别走!” 女修罗回身,“我帮了你,你反而恩将仇报。” “她是谁?”感觉到威胁,金沙卷风显形。 红绢示意冰晶禁声,“死这么多人,怎么解释?”长城倒塌,死伤无数,对外界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而对另一个世界这桩血案的罪责也要着落到某个人的身上。 “这个世界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数不胜数,我相信中国政府处理此类事件的能力。”换言之,不用她和红绢操心。 “那么……” “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残疾儿童承担这么重的刑罚。”不等她说完,女修罗就用可怜巴巴的语调打断她。 红绢的心凉了一半,果然还是逃不了干系。 “我会怎样?” “减寿五十年。” “什么!” “死亡五十人,每人一年,刑罚已经很轻了。” “死了五十个人?”冰晶插言,眼睛横扫长城内外,倒地不起的岂止几百几千。 红绢摆摆手,死亡数字由女修罗口中说出来绝对不会有错,那些人不过晕过去而已。 她暗自在心中盘算,每次转世寿命都不短,减寿后好好保养,或许可以支持着陪左传雄走过一生,比起丧生此地的人不知幸福多少倍,五十年换五十条性命,虽然不是自己本意,总还值得。 “我对你很好吧。”蓝白的眼睛眨了眨。 红绢看着她,口气缓和下来,“你的眼睛怎么瞎的?” 女修罗的嘴抿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了。 “哇——!”儿童的哭声。 左传雄抱着小慧,带着五个小学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孩子们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大哭。 女修罗身边的气场改变,气流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们为什么没死?”作为坠崖命案的目击者和知情人,他们本该在五十个亡灵之中。为什么他们没有死,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敏感的孩子们纷纷抓住左传雄的衣角,惊恐地看着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 “杀了他们,否则减寿就没用了。”红绢接到女修罗的命令,她很清楚只要有证人活着,左传雄就不可能过平静的生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可是她怎么能对几个小学生下毒手,就算是最邪恶的罪犯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何况她是修道之人。 “你不做,我做。”死亡的气息化成六条触手,绕过左传雄伸向孩子们。 红绢适实按住纤细瘦弱的小手。 “放了他们。五十年,说定了。” 女修罗无神的眼睛在她身上探索想看透她,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没有瞳仁的眼睛也不可能看穿活人的心。 “你确定?” 红绢点头,“绝不反悔。” “死亡人数四十四。”笑容迁动褐色樱唇,“明天你会听到新闻播报,长城地区发生七级强烈地震,在此地旅游的一队日本游客及导游全部失踪,有关部门正在全力搜救。哈哈。” 红绢皱眉,“杀人有趣吗?” “你问他们。”女修罗指向左传雄和红刺。 红绢的头又开始疼。 “我杀了人。我会去自首。”左传雄黯然道。 “傻瓜!”红刺说。 “大哥哥,他们是被地震震下去的,包括那个日本老头儿。”被左传雄解救的男孩子说,眼睛里闪着慧黯的光。 “这……” “我也看到是地震。”小慧抱着左传雄的脖子,认真地说。 “我们也是。”另外四个人小学生大声说。 “小孩儿不该说谎。” “他们没说谎。”冰晶插话,“你正要把老日本鬼子拉上来,地震了,他在那里乱晃,你没抓稳,他就掉下去了。” “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红刺说,“我想帮忙,可是震得太厉害,结果帮了倒忙。” “就是这样。”啸天、花翎、追风附和。 三人成虎,左传雄几乎要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从山下跑来张笑一,他刚刚从土人堆里爬出来,像出土文物一样浑身直掉渣。“地震好可怕!还好我在后面,没这里震得厉害。谁叫你们跑那么快,差点儿没命吧。” 大家嘻嘻哈哈,化解了左传雄心中最后一片阴影。下山吧,搜救队快来了。 长城脚下逃难似的人们纷纷踏上返程列车。 女修罗找到她今世的父母,一对美籍希腊人。 “哈迪斯夫妇也转世了?” 若琳(女修罗今世的名字)轻蔑地瞥瞥眼睛。该死!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能习惯,我没有视力,什么也看不见。 “别胡说。冒犯神祗会遭天遣。” “这是中国。”言外之意,你们希腊的神不能到别的国家撒野吧。 “下次你转世到西方,我不想再放你了。” 寒气从脚底升起。 若琳笑了,“有空儿来探望我吧,在东方总觉得不舒服。” 她的父母接过轮椅,用一件宽大的米色羊绒斗篷将她裹起来。然后稳稳地推着她离去。 红绢望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若琳的父母对女儿真好,竟象侍奉神一样卑微谦恭。 2004年3月10日星期三 正传第十三章绑架(上) “滚出去!” 深夜,齐红绢不由分说把睡得迷糊糊的冰晶和红刺拖到门外。 “不准再回来!” 被施了哑咒的两个青年还没弄清状况,门已经绝情的关上了。 “那不是他们的错。” 红绢蹑手蹑脚走过客厅,忽然听见沙发那边传来这句话。 “传雄……” “不要再替我掩饰了,那个日本人是我杀的。”黑暗中他抬起头。“别担心,我还没有傻到去自首。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后悔?” 无言的,红绢抱住他的头。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杀戮的快感。好像要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是无法更改的吗?红绢瞥见卧虎,闪着泛绿的白色莹光,慢慢黯淡。只要远离他们两个,就没事了。 “我想出去走走。” 红绢去拿衣服。 “你能不能不跟来?我想一个人。” 这样好吗?虽然顾虑,她还是微笑点头。 他出去了。 今天是谁值班?好像自从两个恶人来了,啸天他们就再没出现过。不过不用担心,那两个人应该没走远。 等等,才不要靠他们! 隐身跟上去,他不会发现的。 昏黄柔和的灯光映着斑驳的鹅卵石,社区的石子路上空无一人。 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突出其来的窒息感,七世的所有记忆纷至沓来,仿佛又回到八岁时的样子,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荒野中绝望…… 传雄——!是谁在我眼皮底下掳走了他? 第29章 ---------------------------------------------------------------------------------------------------------------------- “你们想干什么?再不放开我,我要报警了。” 车内另外四个人一起回头,四张啼笑皆非的脸。 “别理他,王。”开车的瘦小青年说。 副驾驶座上拥有金色发丝火焰发梢的年轻人转过头去,这种烈火熔炼黄金的发色是怎么染出来的? 王?是姓氏吗?语气不太像呀。 黑社会不是叫大哥或老板什么的吗?难道是某个不知名国家的皇族?可是皇族绑架普通人干什么? 难道他们想盗取人体器官?看上去那个王跟我的体型差不多。 “又想耍花招?”红发美女皱眉,“这若有所思的眼神真讨厌。” “忍耐一下吧。他是王的猎物。”黑衣男伴轻拍她肩膀。 奇怪,哪里不对劲。记得那时蹲下来系鞋带,一辆奔驰突然接近,无声地停在身边,然后就是这两个人不由分说把我拖上车。那时就觉得奇怪了。原来他们这么相像,将近二米的身高,发达的肌肉,而且都只有一只臂膀。男左女右。 这辆车也很奇怪,进来后就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你们是谁?想把我带去哪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严重违法行为。” “嗬嗬,别逗我们笑了。拙劣的演技。绑你的是牛皮筋,可松可紧,挣断它是不可能的。还是省着气力应付下面的事吧。”瘦小青年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尖刻。 “我得罪过你们吗?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独臂男女一齐说。 “可是我不认识你们呀。” “胡说!”瘦小青年暴喝,左传雄只觉两耳轰鸣,难以相信那么小的身体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他从开始就不对。”被称作“王”的俊美青年说:“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嘶拉!”红发美女撕开左传雄的衬衣。 “你…你想干什么?”脸不知不觉红了。 “不会认错,他确实戴着卧虎。” 原来她不是想—— “难道他失忆了?” “失忆,怎么可能?佩戴圣物的人死后,灵魂会附在圣物上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哪里会失忆?”他突然刹车,冷汗涔涔而下,“王,在这里动手吧。他绝不会失忆,他在拖延时间。” 正传第十三章绑架(中) “你太多虑了,钦原。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人类。” “可是……” “开车吧。最后的情景我想让炎曦也看到。” “炎曦陛下还在天庭。” “今晚就回来了。” “王想让炎曦陛下杀他?” “到时再说吧。” 无声的车子又启动了。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炎曦是谁?左传雄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只有一点是清楚的,他惹上麻烦了,很大的麻烦。 车上行。是错觉吗?忽上忽下的感觉好像滑翔机…… “哐当!”身体撞击地面的疼痛使他找回意识。低头看,粗糙的木制地板。 “该死的!居然睡着了。”女人的声音。 左传雄茫然举目,目光接触到钦原锥子一样的眼神被刺得浑身不舒服。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从没被人如此瞪视过的他有些心虚。 “郑彦,到现在你还装糊涂?”钦原揪着左传雄的领子喝斥。 他个子小小的,胳膊还满粗的。无视眼前晃动的拳头,左传雄笑了。剑眉拉弯,红唇上翘,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微开,那是郑彦招牌式的微笑,纯洁真挚到极至。 钦原变了脸色,见了鬼一样,“嗖啪”把左传雄甩出去老远。然后如扔了烫手的山芋,反复检查自己的双手及全身。 左传雄被摔得七荤八素,顾不得叫疼,连忙解释:“你们真的找错人了。我不叫郑彦。” 黑衣男子一脚踏住他,“你今世不叫郑彦。” “照你这样说,还有前世和来世?” “当然。” 微笑变成大笑,“难道你们为了前世的怨仇找我报复?太可笑了!哪儿有什么前世?我可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长城上发生的事怎么解释?”红发美女冷冷地说:“别告诉我你没看见那个西方神祗。她跟死神很有渊源。” 惊愕和沉思将下一个完美笑容吞噬,左传雄脸色刷白。 “所有的人都因你而死。” “怎么会?” “他们不死,你就得进监狱。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是普通人。” “她为什么这么做?我又没让她帮我。”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去问你的女朋友。不过,你恐怕见不到她了。” 一记重拳打在左传雄脸上,势头强劲得将他整个抛出几十米,女人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咸咸的液体从嘴角流出,第一次他受伤了。 “郑彦也会流血!”她比左传雄还惊讶。 “有没有怎么样?”黑衣男子抓过她的手仔细查看。 “没事。他真的变成普通人了。好弱。” “赤鸟嫂子,打架的事还是交给男人吧。”钦原尖啸,瘦小的身子飞掠而起,眨眼间已至左传雄头顶。 “你是人类吗?”左传雄发现不对了。 在上空盘旋的钦原邪邪地冷笑,猛然下落…… “啊——!”双手双脚一阵刺痛,身子动不了,转头去看,四个乌黑的大铁钉穿透掌心脚心将他的四肢钉在地上。 “为什么这样对我?”剧痛驱散恐惧,他愤怒的大叫。 马上,他从钦原眼中看到恐慌。 “王,有反应了。” 金色的火焰从昏暗室内的一角迅速逼近。拥有金色发丝火焰发梢的俊美青年立于面前,美丽的金色眼睛里燃着同发梢一样颜色的火焰,除了仇恨,还带有深深的痛苦。他从上到下俯视左传雄,没错,卧虎在闪光,圣物苏醒了。 “松开他。我要跟他战斗。” “王,他诡计多端,万一…还是等炎曦陛下回来……”赤鸟吞吞吐吐地说。 “青鸟,放开他。” 黑衣男子踌躇不前。 “王,让我把他的眼睛扎瞎。”钦原提议。 “混账!你想跟他一样使用诡计打胜吗?”青年阴着脸,厉声道。 众人噤声。 “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上次若不是我大意了,他伤不了我。何况他现在没有那把剑。” 手足多了四个窟窿,左传雄勉强坐起来,怎么也不敢往起站,拳头更是无法握紧。这个样子如何战斗?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懂战斗。 “站起来。你既是郑彦的转世,就应该料到有这么一天。打赢了,你大可杀了我。输了,休想活命。” 左传雄扬起头,直视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的睫毛是少见的金色。 “起来跟我打。”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许我得罪过你。也许你认错了人。但如果可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你就杀了我吧。” 在场的人都愣了。 正传第十三章绑架(下) “你说什么?我杀了你也没关系?”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左传雄微笑着点头。 青年迷惑了。 三分钟静寂,浓重的呼吸声充斥压抑的空间。 “骗人。”青年突然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柔软的金色羽毛,明明是纤弱轻薄的东西,却因边缘太薄闪出刀锋般的寒光。 左传雄眯起眼睛,仍然淡淡的微笑,神情自然得像等待情人亲吻的痴情少年。 金色的羽毛抖了一下,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下来—— “砰!” 青年踉跄后退。一缕闪着金光的血从他额头流下。 “王——!” 花白头发的瘦高青年神色凛然的站在左传雄身前,刺刀般锐利的目光分尸似的刻划四人的脸。 “你们是谁?” “你既属禽类,竟敢向王挥拳?”钦原反问。 花翎吃了一惊。 “当年你尚为雏鹰,我不与你计较,现在你有一千年的道行了,怎么还不晓事?” 花翎的脸色越发凝重,“我知道你是谁了。” “把郑彦交出来。向王请罪。” 花翎低头看左传雄,半边脸青紫,双手双脚血流不止,微微抽搐。 “谁伤了他?”抬起头,冰封的眼睛里冷火在烧。 “是我,你敢怎样?” 花翎衣袖摆动,钦原被狂风掀起十米高,狠狠摔在地上。 “花翎,你干什么?”青鸟吼道。 花翎看一眼金发青年,只有一眼。“我父母双亡快要饿死时,王在哪里?同类在哪里?郑彦是我的主人。只有他收留我,养大我,教我飞。所以我要先对得起他。哪怕是王也不行。对不起!” “恶人养大的鸟果然与众不同。”赤鸟说。 “恶人养大的狗和马也不白给。”调侃的语调响起。 左传雄身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黝黑健壮,一个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水亮。 “下面的事交给我们。”啸天说。 花翎点一下头,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跟王动手。 “不用谦让了,你们都得死。”比翼鸟红了眼,一齐冲过来。 “有没搞错,两儿打一个?我不打女人。” 第30章 啸天架开青鸟的拳,却被赤鸟击中。 追风加入战事。 钦原也来帮忙。 啸天和追风始终不能对赤鸟痛下杀手,钦原的加入令他们手忙脚乱。他身上带尖的东西都是毒刺。 “禽兽也这么麻烦。”头领上方掉下冷冰冰的一句。 “时代不同了。”另一个声音笑道。 房梁上斜靠两个人,面色一红一白。红棕头发青年的眼睛闪着妖异的红光。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啸天一分心,又被赤鸟狠揍两拳。 “我谁也不帮。等你们两败俱伤正好开饭。哼,伙食不错。” 花翎皱眉,忽道:“冰晶,你师父知道怎么说?” “袖手旁观的又不只我一个。”冰晶懒洋洋的回敬。 “花翎不方便跟他们动手。”左传雄缓过神来说:“你们帮帮啸天和追风吧。” “你在求我吗?”红刺瞳孔收缩,表情古怪。 冰晶不禁侧目。他什么意思? “我求你,求你们,阻止他们,别让他们再打了。” “我照办,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 不会上当吧?冰晶想。“传雄,你不再考虑一下吗?万一他狮子大开……” 红刺捂住他的嘴,盯着左传雄,“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你答应……” 毒刺划破追风的手臂,他的左手不能动了。 “不管什么我都答应。没时间了。” 红刺从屋顶掠下,直取钦原。毒刺向他刺来,他看也不看,毒刺刺入肩头,他的牙也咬住了钦原的脖子,“嘶啦”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惊骇远远超过疼痛,钦原连反抗都忘了。这是什么打法,完全不要命的。 “这么瘦怎么下饭。下酒还不错。” 两人一起倒下。 “红刺,你还好吧?”冰晶担忧地看着满身血迹的他。 红刺边嚼口中的肉边说:“放心,那是他的血。” “贪吃的家伙。味道怎样?” “没一点儿鸟味儿。真难吃。” 钦原昏过去了。 “冰晶,我不能打了。这家伙的毒刺厉害。” “看我的。” 啸天、追风和比翼鸟的战斗正酣,斜刺里冰晶突施扫膛腿,角度刁得出乎意料,比翼鸟双双跌倒。 膝盖顶住赤鸟咽喉,冰晶冷笑,“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女人。” 青鸟立时全身无力。啸天和追风乱拳下去,把他打得满口喷血。 “住手。” 众人回顾。金发青年手中抱着钦原。 红刺躺在地上苦笑。 花翎无力的垂下头。 “卑鄙!”熊熊烈火点燃金色的眼睛,烧至全身,周围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他发怒了。 “我们把比翼鸟还给你,今天到此为止怎么样?”审时度势的本事冰晶不比任何人差。 “本来这是我和郑彦之间的事。现在不得不连累其他人。”他自言自语:“炎曦,我不等你了。” 燥热的空气流动,四周被金色的光芒笼罩,他身后显现出一只巨鸟的幻影,如意冠,精金喙,轻柔光滑的侧羽,三根长长的火焰花翎尾羽展开飘动。那是凤凰。 金风在众人耳边呼啸,无所不在地撩动他们的衣角和发梢。能制造出如此肃杀之风的人随时可以杀死我们。冰晶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难看。 修长的手臂抬起来,指间夹着一支轻柔纤细的羽毛。 “慢着。这是我们二人的恩怨,不关他们的事。” 金色的眼睛停在他身上。 “我说过你可以杀了我。你还要我说几遍。” 金色波光闪动。他真是郑彦吗?说话的时候这么真诚,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杀气,让人提不起情绪杀他。 左传雄艰难地站起来。“你要战斗的话,我奉陪。” “你那样子行吗?” “关乎生死不行也得行。放了我的朋友,我的命给你。” “要死死在一起。”啸天说。 花翎和追风点头。 “喂,那是你们的选择,别把我算上。”红刺插话。 啸天瞪他。 “动手吧。受伤的人需要马上治疗。” 金色的羽毛举起来,停住,是否要落下去? 沙一样细的土突然从天而降,粉尘织成黑纱般轻薄的幕帘,迷了大家的眼睛。 “土遁。”女人清亮的嗓声滑过耳边。 一愣神的工夫,左传雄等人都消失不见了。 要追吗?他看看青鸟和钦原,那个人说的对,受伤的人需要治疗。 ---------------------------------------------------------------------------------------------------------------------- “我回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传遍树屋。 他迎上去,拥抱她。 “还是窝里舒服。”女孩儿粉红的脸儿埋在他怀里,红发中的金色光点跳动,像夹杂着金粉的火焰,朦胧晨曦一样不可琢磨。 “呀!你好脏哦。浑身是土。”女孩儿尖叫着把他推开。 他不好意思地掸落金发上的灰尘。 “死金轮,你在干什么?把窝里弄这么脏?” 他脸上兴奋的红光黯淡下来,“我们刚刚抓了郑彦,却被他逃掉了。” “青鸟和钦原都受了伤。好可怜!连衣服都破掉了。没关系,我帮你们做新的。” “谢炎曦陛下关心。”比翼鸟和钦原说。 “小意思。” “炎曦,对不起!” 她像没听到他说话,跑到树屋尽头的库房里选衣料。 “剩下的不多了。你要给我买新的。” “嗯。好。” “你知道吗?西王母见到我作的观礼朝服好高兴,千层石榴裙更是爱得不得了。说起来天庭跟一千年前没什么两样,他们的衣服还真过时。受不了。”忘了介绍,凤凰是众神的服装设计师。 “没有你帮他们,能挨过一千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想一千年来只有几套老式样的衣服,郁闷死了。 “就是说呀。我也很佩服自己。服装设计师是不可或缺的职位。”她怀里抱着一匹亮粉色丝绸得意的笑。 “对了。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了吧。我又做了一套新的给你。”说完,嫌金轮脱得慢,帮他脱。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 “洗不干净就扔了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衣服。” “郑彦吗?我从来没恨过他。” “为什么?他让你我这么痛苦,等了一千年才能……”脸一红,“你为什么不恨他?” 炎曦明媚的笑着,“一千年才能成大,时间真的很长。后来几百年我都快急死了。” “一千年的时光,他就是死一千次也弥补不了我们的损失。” “别这样说,我还有点儿感谢他呢。他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金轮彻底糊涂了。 “火凤是不死鸟,金凤却不是。每次转世我都辛苦地找爱人,有时要花上百年,现在不用了,你不会死了,我们一起生生死死都不分开。一千年美好时光换来永恒相恋,很值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那出生时你为什么哭?” “傻瓜,那是因为高兴呀。” 高兴也会掉泪? ---------------------------------------------------------------------------------------------------------------------- “我还是要找郑彦。一剑之仇必须有个了结。”金轮躺在床上仰望星空。 炎曦神色一凛,现在是关乎雄性名誉的事了。 “我劝你立刻把他杀了,趁他还没拿到那柄可怕的剑。”她以烈日般严酷的语调说。 2004年5月20日星期四 正传第十四章文物 “红绢,难道你也是?”被齐红绢抱在怀里在地下急驰,左传雄迷惑地问。 “我是什么?” 眼神朦胧,涣散,眼皮坠了铅块般沉重,慢慢合上,血一滴滴溅落,随风飘散,衬着那分外苍白的脸颊。红绢的心攥紧,泪珠断线洒落,会死吗?钦原的针有毒,追风中了一下左手就不能动了,他一个普通人,她不要再想下去。 谁的医术最高?周辰。他总是怪怪的,那么可疑。说不定他也是郑彦的仇家。 “你在红尘中泥足深陷,早晚用得着此术。”这是谁的声音在心间回荡?绿玉师傅!她留给我十八册医术,还从来没有用过。 把左传雄安顿好,红绢火速返回家中,翻箱倒柜找出绿玉的医书,这才发现她对药理的了解十分浅薄,而且解毒药方里必需的两种草药已经绝种了。 怎么办?她一时没了头绪。 万般无奈之下,她抱着医术敲响了周辰家的门。 “先生救命!” 面对泪人一样的女孩儿,周辰拒绝的话最终没有出口。 周辰披星戴月在河边野地里找了一个多钟头,终于找到两味可以替代的草药。 汤药煎了两煎,一半服用,一半洗伤口。 周辰给左传雄把脉,仔细察看伤口,不由苦笑,“被你这丫头害惨了。他中毒不深,不用吃药。” “那他为什么不醒?” 第31章 “失血过多。” “呵呵。”红刺冷笑。 其余的人怒目相向。 红刺视若不见。 “怎么补血?”十只眼睛投向周辰。 “真是被你们打败了,多吃点儿鸡鸭鱼肉就行了。” 红绢脸一红,恢复往日的平静,“麻烦您了。”淡淡的语调,这就送客了。 周辰也不在意,“好说好说,下次得付出诊费啊。” “还有下次?!方我们呀。真不会说话。”冰晶小声嘟囔。 “他为什么还不醒?”红绢轻抚左传雄的额头。 “真怀疑他是不是郑彦的转世。”红刺冷冷地说。 “哼。如果他不是,你还会在这里吗?”花翎用比他更冷的口气说。 红刺无语。 “凤凰那样子不像善罢甘休的,他要是再来……”冰晶欲言又止。凤凰再来,谁能顶得住他? 红绢眉头微皱。 啸天道:“我们自顾且不暇,如何照顾他?” “我知道了。”红绢咬紧嘴唇,“我会让他醒过来。”人要是连命都没有了,其它从何谈起。无论如何要保住性命。 天亮了。 张笑一起床洗脸。忽然看见客厅坐了这许多人,大吃一惊。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花翎说:“你睡得跟猪一样,当然听不到。” 张笑一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呀。” 糊涂虫,花翎想。 “这么早起上哪儿去?” “出差。赶火车。” “出差?你找到工作了?” “是呀。昨天面试的那家报社要我了。第一天上班就让我去外地采访。” “不错嘛。才来就委以重任。”唉,可怜人呀! “就是就是,所以不能误了时间。” 看着他跑进跑出的涮牙,洗脸,换衣服,收拾东西。所有的人都在想,做个普通人可能挺好的。 临出门,啸天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采访什么主题?” “会唱歌的剑。” “什么?!”六人齐齐大叫。把张笑一喊愣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把能发出声音的剑吗。我想一定是有人听错了,结果以讹传讹,谣言四起。” “你要去的是不是浙江?”红绢急问。 “咦,你怎么知道?坏了,时间来不及了。” 张笑一跳着逃走了。 “我们也去浙江吧。”半晌,红绢道。 正传第十四章文物(2) 快起程时,左传雄醒了,红绢决定坐飞机。 “我们去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当被簇拥着抬上出租车,左传雄不解地问。 啸天含笑道:“那地方目标太大。” “他们还会来吗?” 啸天点点头。 “我们是去逃命?” “你不是要跟他决斗吗?我们去给你找件兵器,如果找不到,就只能逃命了。希望那时还来得及逃。”红刺道。 左传雄神色黯然,“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 “是兄弟就别这么说。”冰晶喃喃道。 乘飞机到上海,再换乘长途车,古香古色的郑氏镇渐渐映入眼帘。齐红绢、啸天、追风、花翎四个顿时愣了,这青色屋顶,白色墙壁,水气沾湿的青石路面变化不大,奇qisuu.书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保存完好,梁、柱、门、窗上的木雕和石雕工艺精湛,只不过完全是清代民居的样式。 三妖一人望向左传雄,他正看着路边小贩叫卖的杭白菊、丝棉被等特产发呆。这些东西,这种景致一千年前是没有的。 下了车,大家茫然四顾,就连啸天都找不到路了。 “外乡人,住店吗?”一个身着旧式蓝色粗衣,腰系搭裢,头戴毡帽,形象酷似阿q的年青人招呼。 “会唱歌的剑在哪里?”啸天用当地话反问。 对方笑道:“原来是老乡。你问郑老爷子府上吗?一直向前,两百米后往右,再走十分钟就是。” 众人搀扶着左传雄一路走来。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坐在两扇油漆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前。 要说报社对张笑一的重视还真不是盖的,数码相机、录音笔、话筒、笔记本一应俱全,这项采访任务也堪称重任——人家根本不接受采访。张笑一用了无数办法,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威胁利诱都上了,愣是没将两扇朱红大门动摇半分。现在他是真没辙了。 众人还没开口。 张笑一就带着哭腔喊冤,把门里人的无情,主编的黑心,自己的可怜描述得淋漓尽致。 左传雄抬头望郑氏老宅,两人高的围墙,砖石部分剥落,但仍很坚固,攀爬十分困难。朱红色的大门,狮子头纹样的黄铜门环,一尺高的朱红门槛,门两旁各立一个半米来高的汗白玉小石狮子,雕工精细,气势威武。这样的人家,想必祖上曾经辉煌过,怎会不知礼呢? 他走上台阶,手指刚要接触门环,张笑一说:“你那样不行,要像我这样。”说罢扯着嗓子,“开门啦——!” “嚎丧哪!”清脆尖刻的声音立刻传来。 众人莞尔。 张笑一耸耸肩,“就是这样。” “常闻以礼相待,你懂什么意思吗?”左传雄笑着说。 轻扣门环,“当当当。” 如此温柔轻微的声音根本不能与张笑一大喊大叫产生的音量相比。可是门内却有了动静,“分司洗马无人问,辞客殷勤辍棹歌……” 左传雄还没弄清状况,就听张笑一叫道:“唱歌了唱歌了。” 跟着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苍藓满庭行径小,高梧临槛雨声多。春愁尽付千杯酒,乡思遥闻一曲歌。且共胜游消永日,西冈风物近如何?” 好象江南民歌。红绢想。 歌声方停,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持两扇门板站在门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眼前人,“谁这么讨人嫌,在人家耳边鸣钟,震得人家耳朵好痛。” 众人纳闷,却不知郑彦原是郑氏先祖,刚刚扣门其实是在扣问郑氏子孙的心灵,哪有不让先祖回家的后人,因此郑氏当家派孙女前来应门。 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她看清左传雄的面孔立刻愣住,足足三十秒钟一动不动。 正传第十四章文物(3) 左传雄虽然心里纳闷,但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听说这里有一把会唱歌的剑?” 小姑娘皱一下眉头,张笑一以为她又要说“没有没有,哪儿有什么会唱歌的剑。”但意料中的事没有发生,她看着左传雄,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可以看看吗?” 她想了想,松开左手门板敞开一条路。 左传雄微笑着道谢。红绢搀扶着他进门。 张笑一正要跟上,却被小姑娘一把推出去,“你不行。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别人都不能进来。” 门“砰”的一声关上。 上好门栓,小姑娘紧跑几步追上左传雄。她没有上前带路,而是乖巧地在他身后偏右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 郑氏老宅格局未变,大部分房屋仍然保持着宋代建筑的风貌,但因修葺不善,立柱上的金漆已经剥落,房顶的琉璃瓦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门轴疏松,门板变形,一切都显示出没落的色彩。 红绢慢下来,辨认方向,她虽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毕竟年代久远,况且这所深宅大院没人领着极易迷路。 “我爷爷在侧院正房。”小姑娘怯怯生生地说。 “我走快一点儿。”左传雄笑着说。 “小妹妹,你……”红绢想说你能不能带一下路。 左传雄已拉起她向前走,这里好熟悉,像梦里来过似的。 三人踏着满地的枯枝败叶,在层层叠叠的幽深庭院中穿行,大约七八分钟后来到侧院。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背着双手,站在房门洞开的正房中,含笑点头。 “您是郑老爷子?”左传雄赶上几步问。 “快别这么说,折煞小老儿了。” “我们这么晚还来打扰您,真是抱歉。”此时差不多下午四点。 “不晚。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不顾左传雄二人的错愕,老人转身步入内堂,不一会儿,捧出一个沉重的鹿皮囊。 “东西都在这里,请查看。” 左传雄解开鹿皮囊,陆续取出一把长剑,一把短剑,一张硬弓,一篓箭,一捆绳子,几瓶药丸、药粉、药水,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不知作何功用,从来没见过的小东西。 “这个就是会唱歌的剑?”左传雄从所有物件里挑出那柄长剑,乌黑的剑鞘少有花纹,朴素中透着诡异,表面布满麻麻点点的小坑,里面嵌有纯度极高的黄金,挥动起来金星乱窜,如夜空中的银河。 “不错。这正是乌钢剑。”红绢说。 老人点点头。 “它会唱歌?”左传雄半信半疑拔出剑,巴掌宽的剑身,乌黑黝亮,双侧血槽,冷森森,寒冰冰,吹发可断。 左剑雄仔细摸索一阵,还剑入鞘,“剑是好剑,就是有股邪气。” 注意到郑家祖孙尴尬的表情,才知无意中言谈失礼,他忙说:“对不起!我不该妄加评论您家贵重物品。” “不妨事。其实我也有同感。只不过碍于先祖遗物,作后人的不敢评说。” “这么贵重的东西,请您收好。”左传雄将鹿皮囊奉还。 老人不接,“这已经是你的了。” 第32章 “啊?!玩笑开大了。老人家,这是您家的传家宝,我怎么可以……” 老人摇摇手,制止他说下去。 “我们郑家除先祖郑彦外再无习武之人……”左传雄听到“郑彦”二字立刻屏息倾听。 “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没有半点用处,近来反倒成了祸患。一个月前不知何故乌钢剑突然自鸣,唱起歌来,就是刚刚你们听到的那首歌,每到日暮时分它就会唱那首歌,只唱这一首歌。”老人的目光投向门外萧索的庭院,声音沉重起来,“如你所见,郑氏不再是名门旺族,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破败得不成样子,我们就像这些老房子一样,经不起一点儿风雨。” “那个…把剑卖了兴许能缓解窘境。”左传雄支吾着说。 老人正色,“好歹是先祖遗物,我郑氏子孙还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片刻,众人无语。 左传雄坐卧不宁,不知如何脱身。 “把东西带走吧。”沉默中的老人突然开言。 “不行。我不能。”左传雄惶恐不安地站起身。 老人笑了,“不瞒你说,我懂得一点儿卜卦之术,这些东西在你身边,比在我家里好,所以你拿去吧。” 正传第十四章文物(完) 连对方姓名都不问就将传家宝外送,这事太过离奇,左传雄无论如何不敢接受。 那祖孙二人十分固执,把鹿皮囊塞进他怀里就往屋外推。红绢原想不到这样顺利,心中暗喜,因此并不十分推辞。 四人推推搡搡到大门口,打开朱红大门,红绢不等郑氏祖孙推,拉着左传雄跳将出来,门就势关闭。 郑老爷子在门内朗声道:“贵客珍重!从今以后,先祖之物任你处置。” 左传雄心情复杂至极,不知怎办才好。 这边三妖三人等得着慌,见他们平安出来,还拿了梦寐以求的宝物,都很高兴。 张笑一举起相机把乌钢剑正正反反照了个够。 “太好了。报道有了。” 红刺沉着脸劈手夺走相机。 “你干什么?不准搞破坏!” 红刺哪管他抗议,把摄有左传雄及众人的图片全删了。 张笑一心知不是红刺对手,哭丧着脸说:“你恶意破坏我的报道,真不够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有一张乌钢剑的照片就够了,我们不想抛头露面。” 他环视众人,“东西到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他们似有难言之隐。”左传雄对着朱红大门喃喃自语。 郑氏老宅内。郑老爷子展开一个发黄的卷轴,画上一个青年弯弓搭箭,座下红马,容貌赫然就是左传雄。此画缘自画中人的结发妻子,丈夫死后,她便禁止子孙习武,但丈夫所用之处却供在郑氏宗祠上千年。 “也许,它们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没时间多愁善感,等文物局的人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红刺催道。 “文物局?”红绢不解。 冰晶说:“我们刚才听当地人说,自从乌钢剑唱歌当地文物局就多次造访郑家,劝说他们将古剑等物捐献给国家,并威胁私藏文物有罪,出卖更要定罪。” “这是什么道理?”左传雄怒道:“明明是人家先祖的遗物。” “谁让它会唱歌,影响太大了。” 想起郑老爷子的话——“我们就像这些老房子一样,经不起一点儿风雨。”原来老人指的是这件事,左传雄心里一阵绞痛,“我把剑拿走了,他们必不肯善罢甘休,郑家怎么办?” “你还不明白吗?剑被文物局拿走了,郑家子孙更加愧对先祖。”红绢叹道:“所以他们把剑送给你,连姓名都不问,这样先祖的遗物就真正安全了。” “不行。我不要这样。开门,快开门。”左传雄连连扣击门环。 门里立刻传出小女孩儿的哭声,“别敲了。痛死了。爷爷不让开门。求求你,快走吧。别让东西落到坏人手里。” 左传雄心乱如麻。 “嚯”的一声,突然剑光暴涨,耀人二目,三妖急避,光芒直取左传雄,没入他后背,他应光而倒。 众人被突出其来的变故吓出一身冷汗,急看左传雄,除了昏迷不醒,没有大碍,料想乌钢剑虽凶,还不至于伤害故主。 众人抬了左传雄匆匆离去,至杭州某宾馆落脚。 过了两天,左传雄仍未醒,但各项生命体征正常。 三妖出去打听消息。此时郑家早已被查封,郑老爷子被公安局带走审讯,罪名倒卖文物。 郑氏虽然没落,毕竟当地大姓,郑老爷子更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百姓不服,最后经多方力量斡旋,公安机关以证据不足撤消此案。不幸的是郑老爷子气恼不过,出狱不久便去世了。郑氏终未逃过一劫。 2004年6月10日星期四 一两年前,电视台播出一个新闻,某家祖坟(应该是宋代以前的古墓)被当地文物局以保护文物为名私自挖开,有价值的随葬物品拿走,尸骨棺木抛弃,现场狼藉。此案最后如何结果我不知道,好像也没有后续。如此令人悲愤的事情并不少见。我只想说无论一件东西有多么珍贵,它都是前辈传下来的,是人家的私有败产,说不好听的,要毁要卖都是人家的事。就因为这件东西到了一定的年头就被定为文物,后人便失去了处理自家物品的权力,是否太不近人情了。常记清代法律,“偷坟掘墓斩立决。”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 郑家的事情完了,左传雄才醒过来。他显然无法接受现实,不过几天时间,便已阴阳两隔,郑老爷子哀伤的神情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难道我只能给他人带来厄运?”他的意志越发消沉。以他现在的状态,不用凤凰动手先已输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事。乌钢剑自出了郑家大门就没动静了,表面上看只是一把利剑而已。啸天等还记得当年主人和剑魂交谈时的情景,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重新对话?大家束手无策,恐怕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 众人逗留杭州,不知下一步怎么走? 过了几天,左传雄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他找了一块细麻布擦拭乌钢剑,这是红绢给他的任务,增进人与剑的交流。 白色的细麻方巾抚过剑身,两样都是凉凉的东西,色彩反差却很强烈,多么简陋寒碜的黑钢,太不注意细节了,这就是我的剑?他不喜欢这把剑,第一印象就不好。每个男人都想要一把剑,左传雄梦想中的长剑应该是白白亮亮的,打磨得很光滑,剑柄饰有欧式花纹,剑鞘上镶嵌几颗名贵的宝石……总而言之是一把华贵的宝剑。 “这可是应你要求铸的剑。”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重重撞击心口后,在心底位置爆炸。 乌钢剑震动,左传雄拿不住,“当啷”掉在地上。 “谁?谁在说话?”这间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说过只要是好剑,图案不重要。现在变卦了?”那声音如影随形,却只在心间回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不出来,我要喊人了。” “喊谁?齐红绢、红刺,还是雷啸天?外面那些人和妖怪你最相信哪个?” 左传雄脸上变了色。 “你要是信得过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记起了一些东西?为什么伪装中毒?” 像被抽了线的木偶,左传雄全身无力,瘫坐沙发里。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想法?” “我可以直接跟你的心灵交流。至于我是谁,你早晚会想起来的。” “我是不是很笨?”左传雄有气无力地问。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说:“我不知道。以前人们都说郑彦聪明绝顶。” “如果郑彦遇到我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你真没想象力。” “呵呵。我生前就不是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变成这样。” “外面那些人哪个值得信任?” “郑彦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他总是自己判断。” “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儿建议?” 声音沉默一会儿,“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了。” 唉——被他打败了。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我是谁了?” “我在想怎么杀死一把剑。”他的笑容有点儿邪。 “开…开玩笑。” “哈哈哈。”什么鬼魂神灵,也不可怕嘛。 乌钢剑发出“呜呜”的声音抗议。他笑得更响了。 “传雄,你怎么了?是不是闷出病来了?”红绢推门进来。刚才他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后来又开始狂笑,怪吓人的。 “没有啊。”他把乌钢剑捡起来,“我对着这把剑照镜子,结果映出来的影都变了形,像哈哈镜一样。你看,是不是很可笑?” “嗯。这把剑打磨得是不怎么样。”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如果不是帝王所用,或是史册上有记载的名剑,造工精细的也不过万把元一柄。这把剑制作粗糙,年代又浅,若不是它会唱歌,谁会把它放在眼里。 “红绢,这把剑是真品吗?我们会不会被骗了?” “肯定是真品,不会错的,我见……”怎么有种被试探的感觉,她把目光移到左传雄脸上,“你为什么觉得它不是真品?” 左传雄一脸真诚的茫然,“因为它到了这里就没再唱过歌。其实我们都没有亲眼见它唱过歌对不对?”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2) “嗯,可是……” 大门一声巨响,房门倒塌。 第33章 左传雄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刚站起来,就觉领口一紧,登时坐在地上,向后看,红绢一手拿着鹿皮囊,一手提着他的后脖领,神色严肃地说:“别管他们,拿着你的剑跟我走。” 左传雄从言把乌钢剑抱在怀里。 红绢提着他穿墙而过,来到走廊上。 说是走,左传雄完全是被她拖着的。 打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中间夹着几声闷哼。 “有人受伤了。” “别出声。” 红绢大步流星向前赶。 “砰”刚才他们穿过的那面墙破了个洞,夹杂金粉的赤红火焰露头。左传雄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是什么,忽然眼前一黑。 疾驰,在黑暗中——这种感觉与被凤凰捉去的那个晚上一样。是土遁吧,在神话书里看到过。 “红绢,你是学道之人吗?” “嗯。” 学道的人应该是好人吧。他沉思着。 时间一分分流逝,不知飞奔了多久,左传雄的身子有些麻木僵硬,感觉红绢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提他的领子的手冰冷苍白。他极力扭动脖项,还是看不到她的脸,沉寂的空间里只听见浓重的喘息声。 “你累了,歇歇吧。” 她摇头。这个动作把几滴汗水带到他脸上。一瞬间,他有种向她倾诉的冲动,她这样为他,他没有道理再向她隐瞒什么。 “红绢,我……” “他们来了!” “什么?” 耳中隐隐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紧接着,一点红光出现在后面,渐渐明亮起来。 红绢提一口气,跃上地面。 四周一片漆黑,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已经是深夜了。 左传雄坐在潮湿的土地上,嗅着草木湿润的空气,原来这里是一片密林呀。 “你快走。我截住他。”红绢说,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焦急的情绪直接从语气里反映出来。 “我不走。我怎能抛下你们一个人逃?”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留下来只能白白送死。” “可他们是为我来的,你们出了事,我如何自处?” 片刻沉寂,空间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不在,我至少可以逃走,你在只能拖后腿。” “什么?!”这句话有够伤他的自尊心,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脱身后就去找你。” “我知道了。” 地面突然发红发热。 “快走!” 他背起鹿皮囊,提着乌钢剑走向密林深处。 红绢站起身,严阵以待。 红光映红大地,脚下的土地发黑枯焦,红金发色的美女出现在面前,柳眉高挑,红唇紧闭,红发中的金色光点狂暴地跳动,像夹杂着金粉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红绢运起阴阳眼,立刻看到她身后飘动的火羽,难怪她的气势如此强大,原来是不死鸟——火凤。 炎曦同样注视着红绢,这女孩儿的样子倒也平凡,遇事的反应却很灵敏果断,尤其是她刚才奔跑的速度,如果不是禽类一定追不上她。 “郑彦在哪里?” 红绢横眉冷对,一语不发。 “我不想跟你动手。请你让开。”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不管你是谁,请你走开,别再找左传雄麻烦。” 炎曦凝视她,“你很喜欢他?” “不关你事。” 炎曦轻笑,“其实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们虽然站在不同的立场,可是内心都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平安无事。” 她说出这番话,红绢略感惊讶,但随后冷哼一声,“说得好听。传雄现在根本不是你丈夫的对手。” “我劝不了金轮,这一千年他承受的痛苦太多了。而这一切都是郑彦造成的。”炎曦低声诉说着,心下暗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人类女孩儿说起这些,可能是太久都没有倾诉的对象了。 “你们的故事我听过,那是个误会,即使要报仇也应该找乌钢剑才对。”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你们只要把乌钢剑交给我就行了。我会帮你们摆平所有的事情。” 红绢微微犹豫,这个条件相当诱人。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3)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炎曦轻蹙红眉,“你要尽快决定。我虽然在这里,但是自有别人去追他。” 红绢想起为乌钢剑赔上性命的郑老爷子,郑氏守护了一千年的东西这样白白交出去,别说左传雄不答应,就是自己也不忍心,罢了,是福是祸由他去吧。 “我想好了。我们不能把乌钢剑交给你。” 炎曦眼中寒光闪动,“愚蠢。” 红绢周气紫色气雾升腾,“凤凰纵然是百鸟之王,究竟并非人类,这些人类的感情你不会懂的。” “既然如此,我要尽力截杀他。” 炎曦背后火凤幻影双翅扇动,炽热的火焰迎面扑来。红绢急将双手掩面,火舌将紫色真气冲淡大半,她踉跄后退两步。 “你不是我对手,何必勉强。” 火光把红绢的脸颊映得通红,汗珠刚刚流出即被热浪蒸发,喉咙干燥得几乎冒火,好厉害,长此下去连血液都会被烤干。 “当年女丑被十日炙杀,我虽没有亲见,想来就似你这般形状。” “费话少说,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红绢叱道,运起护体真气,全身立刻被白色云雾笼罩。 一丝忧伤的神情从炎曦红日般耀眼的面庞上掠过,“我不想杀你,不想再结冤仇。” 她反复不定的情绪令红绢迷惑,不知道该不该痛下杀手。 “百鸟听命。” 黑暗中亮起千百双眼睛,冰峰一样的目光冷冷地戳在身上,穿心冰寒,红绢心往下沉,什么时候被包围的?它们是否看到左传雄离去的方向? “给我困住她。不管花多大代价。”炎曦指着红绢,面无表情地下令。 羽翼遮天蔽日,像铁锅一样扣下来,红绢似被扔回黑暗,周围漆黑一团。 “这是什么招术?放我出去。” 鸟儿们不管她如何喊叫,继续一层一层覆盖,叠加,羽翼下密不透风,声音也被厚厚的绒羽吸去。 红绢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运紫色杀气于周身,乱砍乱劈,只觉羽毛纷飞,鲜血横溅,片刻杀了百余只,然而死鸟坠落只成脚下障碍,新鸟毫不畏惧,陆续飞来补上,怎么杀也杀不完。 红绢心下着忙,拼命砍杀,焦躁中感觉四周温度下降,她绝望地意识到炎曦正在离开。 ---------------------------------------------------------------------------------------------------------------------- 左传雄不熟悉这片密林,而且没有火光,以人类的目力也不可能在没有路的丛林中飞奔,所以即使走得非常努力,也走不了多远。 炎曦在一公里处追上他。这时他已经停下来,一边跺着鞋底两寸厚的泥,一边懊悔丢下红绢一个人逃走。 “你是那个……你把红绢怎样了?她在哪里?” 他看到我,首先考虑的竟是她的安危。炎曦对左传雄的印象不错。 “别担心,她还活着。” 左传雄心稍安,重新打量她,“你是凤凰一伙的?” 她想点头,又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太文雅,只笑了笑。 “你要杀我吗?”他无法把面前美丽骄傲的女孩儿与杀人犯画等号。 “我不杀你,只要你把乌钢剑给我。” 他不禁握紧乌钢剑,“你想把它怎样?” “这样一把逆天邪剑,当然毁掉才安心。” “不行。这把剑是故人所托,我不能背信弃义。” “故人?”称子孙是故人倒不算用错名词,“你把自己的剑给我,不能说是背信弃义吧。” 他愣了一下,皱皱眉头,把剑贴胸抱在怀里,“想要这把剑,除非我死。” “唉——”她长叹一声,“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固执?” 烈焰燃烧,她的眼睛变成火红色,迫人的气势逼得他步步后退。 他拔腿狂奔。 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还能往哪里逃,前面是悬崖。”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4) 他险些跌倒,莫非地狱无门自来投,八个方向自己偏偏选择了一条死路。 他脚步不停,就算死路也比坐以待毙强。 炎曦没有骗他,五十米外树木稀少,正是悬崖绝壁。他走至崖边,俯视黑洞洞的谷底,怪兽巨口一样幽深可怖,萧瑟的山风吹拂他零乱的发丝,汗湿的衣角,凄凉的感觉犹如海浪一波波袭来。 “乌钢剑给我。”炎曦没有感情的语声响起,仿佛敲响的丧钟。 他回视美丽的催命鬼,惨然一笑,“我说过,想要这把剑,除非我死。” “死到临头,还不觉悟。那好,你去死吧。” 烈焰腾飞,半空染红,一道刀状火焰直刺他前胸。 他不等火刀近身,纵身跃下悬崖。 炎曦本意不想他死,不由自主收去火刀,伸手抓他衣衫,谁知乌钢剑突然出鞘,扫向她手腕,她惊叫一声,慌忙起飞,距纤纤指尖一厘米处乌钢剑呼啸掠过,堪堪避开剑锋。她悬在空中,呆呆看着几缕被剑气割断的染金红发随风飘荡,惊出一身冷汗。 “可惜。”一击不中,都怪自己剑术不精,如果是郑彦就不会失手,他苍白的俊脸带着苦笑,沉入黑暗深谷的巨盆大口。 第34章 好半天,炎曦才回过神来。她在幽谷上方转了一圈,有些庆幸,不愧是郑彦的转世,临死还能反扑。 “这么深,应该摔死了。虽然不是我期望的结果,但是毕竟结束了。希望下一次轮回转世你忘了一切,不要来找我们麻烦。” 危机感突然袭上心头,她急转头,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站在悬崖边上,红宝石般妖异的眼睛在黑暗中烁烁放光。 “你是红刺?”她不敢确定,他和她所知道的红刺似乎不是一个人。 “郑彦呢?你杀了他?”他阴沉地说。 她没说话,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找了他一千年,眼看就要成功了,你敢破坏,我不会放过你。”他恶狠狠地说。 不安的感觉更重了,那是面对强敌才有的感觉。 什么事要找一个人一千年? “你也跟他有仇?” “放屁!他是我的恩人。” 炎曦决定不再与这个粗鲁的人说话。 “烈焰焚天。”火凤展翅,熊熊烈火直冲云宵,向他席卷而来。 红刺寒着一张脸,避也不避,竟向火焰中心——她的方向凌空走来。 他不畏火,炎曦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深入火圈,玻璃般虚幻的光彩环绕着他,仿佛熔岩中煅烧的红宝石,迷幻的红艳色彩由浅至深分六种层次折射,形成湖水镜面一样清澈的光芒。 这是什么妖术?他真的是人类吗?炎曦心中的慌乱无法用言语形容。 “火焰刀。”一把造型怪异的红柄薄刃刀出现在她手中,此人高深莫测,只有召唤出上古火凤兵器——火焰刀方可御敌。 红刺一拳袭来,她横刀去架,“当。”火焰刀砍在他胳膊上溅出一蓬火星,毫发无损。她大惊失色。 红刺冷笑,“女人的武功是花拳绣腿,兵器也这样不顶事……” 火曦大怒,火焰刀上下翻飞,瞬间攻出一百零八刀,红刺嘲弄的话无暇出口,忙于应付。连续不断的猛砍终于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血印。 炎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不是无懈可击的。看来你还没有完全与魔物结合。” 红刺变了脸色,一连击出二百一十六拳,拳头带起的风声轰然如雷,炎曦接了一半,体力不支,跳出圈子,飞上半空。 红刺飞不了那么高,悍然道:“打不了就跑,算什么英雄好汉。” 炎曦心里明白,斗下去最多是平手,此人体质诡异,来路不明,他一直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到底是何居心?他既然脱困来到这里,负责拦截的金轮他们……想到这里无心恋战。 “我又不是雄的,做什么英雄好汉?”化成一只大鸟——四根尾羽的火红凤凰,拍拍翅膀飞走了。 红刺破口大骂,只恨没有肋生双翼,炎曦充耳不闻,片刻无踪。 红刺见她飞远了,再骂无益,低头看脚下深谷,心绪万分复杂。 “郑彦,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此时,谷底。 左传雄从短暂眩晕中清醒过来,头昏昏的,他只记得下降过程中卧虎发出强光,然后下坠的速度减慢,最后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落在一块大岩石上。 “我还活着吗?”就着萤火虫微弱的光,他看看自己的身体,没事,一点儿伤痕都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死,太不可思议了。 她一定以为我死了。暂时安全了。 不过,红绢他们也一定以为我死了,如果他们为我报仇……不好,我得走出去见他们。 他站起来,准备跳下岩石,“轰——”伴着发自身体内的巨响,眼前一片亮白,周围的景象扭曲变形,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惊愕地发现景物在波动中变了样……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5) 山崖之上。 啸天、花翎、追风、冰晶、红绢赶到,个个汗流浃背,衣冠不整,红绢脸上身上沾满血迹和鸟毛最是不堪。 “红刺,原来你这么厉害,为什么瞒着我们?”冰晶大声质问。 红刺避开他们灼灼的目光,“没时间说这些,传雄在下面。” “什么?!”众人惊道。 不见左传雄,红绢已在担心,听了这句话,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红刺面色冷峻,“可能已经死了,不过还是下去看看吧。” 三妖二话不说,跃下山崖。 红刺随后跟上。 冰晶看一眼失魂落魄的红绢,“师父,你在上面等着,我一定把他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说不下去,“放心。交给我们。”说完,追随红刺的踪迹,也跳下去了。 冷冽的山风吹动树梢,叶片抖动的声音分外令人心惊,红绢捂住嘴,不让哭声发出来,眼泪涔涔而下。这么高,怎么可能生还? “唉——!多情自古空余恨。” “谁?!”红绢张开泪眼,心想此时对头来了更好,一死百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面前,是个黑黑壮壮的青年,蓝色麻布条束发,青衣青裤,腰系灰色粗麻大带。什么年代还古装打扮,而且服饰这般眼熟,那是宋代打铁人的服装。 “你是剑魂?” 青年含笑默认,很健康朴实的笑容。 红绢的心好痛,“你来告别吗?他…他真的死了?” “谁说他死了?” “他没死?!” “他是恶人,哪儿那么容易死?” 红绢惊喜非常,“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剑魂微笑,“我没看错。你是个好姑娘。” 红绢微微脸红,“那么,你带我去见他好吗?” “我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你打算试吗?” “真的?太好了!”红绢高兴地说,忽然想到一事,“你是他的剑魂,他醒了你便要受他节制。你…为什么帮他?” “自由吗?人人都想要,我也是,但是一千年的孤独也太长了。你应该会理解吧?我用了一千年才修成这个虚幻的影像,只是为了让他回来。因为我发过誓不让他以外的人看到我,除了他不跟任何人说话。” “那我……?” “你是例外。跟我来吧。时辰快到了。我带你去找他。他就在焚香谷谷底。” “这里是焚香谷?” “是呀。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剑魂的笑容很神秘。 ---------------------------------------------------------------------------------------------------------------------- 进入深谷,啸天、花翎、追风便开始心神不宁。 “你们有没有听到琴声?”走在前面的啸天突然问。 “嗯。一进到谷底就听到了。”花翎和追风回答。 “什么琴声?这会儿还有工夫聊音乐?”冰晶说。 “他们说的对,是古琴的声音,我也听到了。”红刺说。 冰晶凝神听,果然有一缕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琴声在身边环绕,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奇怪,在焚香谷听到琴声。”红刺淡淡地说。 “焚香谷!”大家发出的喊叫几乎把他的耳朵震聋。 “那不是当年郑彦丧命的地方吗?”冰晶抓着他的衣服激动地问。 “不错。就是这里。” “唔。”花翎忽然蹲下,抖作一团。 “怎么了?”追风单腿跪在他身边。 “我不舒服。”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变成了金青色。 “啊!”追风急忙按低他的头,用身体遮住他的脸。 “他怎么了?”冰晶纳闷。 “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看着花翎乱颤的花白头发,红刺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冰晶,我们先走。妖怪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我们一会儿就跟上。”啸天说。 红刺点点头。 等他们走远了。 “你到底行不行,花翎?” 花翎的面孔扭曲变形,神态痛苦得说不出话。 “这琴声有魔力,它会把我们打出原形。”追风的脸烧得通红,喘着粗气说。 “要不我们退出谷去?” “不,我要亲眼看到主人平安无事。”追风坚决地表示。 花翎挣扎着站直身体,走不数步,背后一阵刺痛,巨大的花白色翅膀撑破衣服从肩胛处长出来……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6) 暗黑的深谷有萤火虫的黄光和野兽绿莹莹的眼睛点亮隐约可以看见周围景物的轮廓,红绢在剑魂的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心里渴望马上见到左传雄,又害怕见到他。照剑魂所说,今天他就会苏醒。一个问题摆在面前,避无可避,那就是:怎么面对他?从来没有想过,左传雄和郑彦是两种性格,一个单纯温柔,体贴真实,一个刚强机智,冷酷决然,苏醒后的他会倾向哪一种?她不否认郑彦亦正亦邪,难以琢磨的神秘气质令她着迷,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左传雄身上找他的影子。郑彦复活,她的思念就能成真。她应该高兴,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为什么现在眼前都是左传雄的音容笑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在涓涓暖流里漫游,温馨浪漫,少有激情却很充实。想到这儿,对左传雄的不舍之情超过了对郑彦的思念。 幻境,远处一片波澜水光,粼粼明净的波光包裹着一个人…… “传雄——” “别喊他。” 第35章 剑魂制止她前行,“不要打扰他。” “那是什么?” “记忆。这里是郑彦丧命的地方,残存着他最后的记忆。他正在被记忆唤醒。” 红绢心中翻起波浪,郑彦复活,左传雄还能存在吗?复活的郑彦会怎样对她?怎样对他往昔的朋友? “啊!”左传雄惊叫一声,眼中光芒大作,瞳孔变得水晶一样透明。红绢不由浑身战栗。 脚下怎么有个人? 左传雄想跳开,身子却动不了。 好多血,挪不开步子,左传雄只能眼看着虚幻透明的血色液体漫过脚面。 这是他的血吗?流这么多血还活得了吗? 左传雄慢慢移动目光至他脸上,立刻倒吸一口冷气,他…正在看着自己。清冷的眼波从半闭的双目流出,摄人心神的气魄随之袭来。 “你是谁?”左传雄问,声音在虚幻的空间里回荡。 他看着左传雄,没说话,身上的武生长衣在烈烈山风的吹动下“呼呼”作响似乎就是回答。左传雄注意到这件衣服虽然破烂不堪,沾满血迹,质的和做工却十分考究。 “你到底是谁?” 他的身体好软,平展在岩石上,与坚硬的石头紧密接触,正常人不会这样躺着,除非骨骼尽碎。那么他是从上面坠落下来的。左传雄不禁握紧胸前的卧虎。好可怜!如果不是这样,他宽肩细腰,胸阔腿长的身材该是多么潇洒飘逸,玉树临风。怜悯之心一动,害怕的感觉就淡了,左传雄仔细端详他,黑亮的头发上系着锦绣飘带,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是他真的好俊,皮肤白皙,剑眉高挑,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然而最美的还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发怒时寒光逼人,微笑时朦朦胧胧,仿佛玄色深潭,深不可测。 怎么这么眼熟呢?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 雪白脖项上的一道红印吸引住左传雄的眼睛,这里应该有个护身符的,不见了,是下坠时丢掉了吗?左传雄抓卧虎的手又紧了紧。 他还在看我……不对,他是在看我吗? 手中感觉异样,卧虎发出晶莹剔透的荧光。 悦耳的男声响起来:“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千年后定会再见……” 谁的声音?是他吗?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动呀。 “你们休想杀死我,我的灵魂是不灭的,它将附在卧虎上,依靠圣物的力量吸取天地精华等待时机出现,一旦有了合适的身体就能复活。”那双眼睛忽然发亮,他在笑,“可惜,你们不会知道这些,只有佩戴卧虎的我的转世才能开启这段记忆。” 原来他是郑彦,我…真的是他的转世。 “你,”他继续说,嘴唇不动,那是意念化成的声音,“不管你是谁,你要为我,为我们报仇,敌人来自三界,他们无处不在,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看透你,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命运。” “敌人是谁?他们究竟是谁?”左传雄大声问。 他不再理会,灿若星辰的眼睛慢慢闭上,长长的睫毛遮住最后一点儿清冷眼波,幻境变淡,和水光一起消失。 左传雄虚脱一样全身湿透,茫然发愣。 “完了吗?”红绢问剑魂。 没有回答,剑魂不知何时离开了。 红绢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头,后面站着惊呆了的冰晶和红刺。 “你们都看到了?” 冰晶板着脸孔指指天空,漫天冷火正缓缓降下。 今天是太上老君清扫香炉的日子。 “刷”空中一只大鸟掠过,追逐着火焰,是花翎,他怎么现出原形来了?不等红绢想明白,一红一黑两道光影交叉奔向前去,连追风和啸天也…… 红刺皱皱眉,琴声越来越响了。 冷火徐徐降下清烟弥漫,苍鹰展翅,骏马奔腾的景象蔚为壮观,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左传雄站在郑彦送命的岩石上,被眼前的情景激动着,千年往事一幕幕撞入眼帘…… “天哪!我不要!”他惊慌地闭上眼睛,不行,景象直接撞入心中,“啊——!”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灵冲击,他颓然倒地。 缩成一团的身形剧烈颤抖,那是怎样的痛苦,没有人知道。大家只能悄然无声地等着,在这冷香飘荡,焰火纷飞的美丽夜晚,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传第十五章大梦初醒(完) 时间并不长,他睁开眼睛,马、鹰、犬叼着冷火急切地望着他,像奉献仙桃的梅花鹿,遗憾的是他直到冷火成为灰烬也没有接受。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他幽怨地看着他们,转头……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迎风抛出一道凄美的半圆,如断线珍珠般散落,他转身而去,离开焚香谷。恶人…哭了…… “他又没有吃。”啸天沮丧地说。 四十九年一遇的,竟然浪费了。 红绢同情地看着三妖,“你们消耗了很多体力,不如在这里修养一下。” “主人刚刚找回记忆,也不知实力恢复几成?独自一人太危险了。”追风说。 “他还有我们。”红刺说:“今晚是妖怪的节日,你们安心享受吧。” 三妖还要反对,冰晶气道:“看到你们这样他会高兴吗?再罗嗦吃了你们。” 三妖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下去。 “师父,再不追人就没影了。” “出发。”红绢马上动身。 “红绢,你也不要吃吗?”啸天喊住她。 “长生有用吗?” 啸天愣住。 ---------------------------------------------------------------------------------------------------------------------- 这才几分钟,他跑到哪里去了? “有妖气。”冰晶拉住红绢和红刺。 “费话。这个时候焚香谷肯定聚满妖怪。” 红绢先一步冲出去,她感到他就在前面。 “今晚居然有人类进入这里。” “喂,小子,别忙走啊,我们正饿着哪。” 看见了,几个妖怪拦住了他。其中一个正对着他,粗粗长长的身体足足高出他一半,怪眼翻白,满脸横肉,青铜色的鳞片泛着绿光。 “好漂亮的皮肤。”他伸手摸他的鳞片。 红绢三个吓得差点儿栽倒,妖怪的巨掌就在他头顶悬着,只要轻轻落下就能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啊!铜蛇——”惊叫从其他几个妖怪口中传出。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我正要拿他给咱们作点心……唔,好疼!”铜蛇伸手一摸,满手鲜血,肚子上破了一个寸长的口子。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人类青年往嘴里送了一个鸽蛋大小的东西,绿色的,马上两片花瓣鲜红的嘴唇染上些许碧绿。怎么有种诡异的感觉。 “你在吃什么?” 他饶有兴致地舔着修长手指上的红色,神情愉悦得像吃糖果的小孩子,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片闪着乌光的东西,形状酷似鱼鳞,边缘十分锋利。 铜蛇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刚才那一下轻轻的触摸,他竟然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蛇胆。 “有点儿苦,但是很补。谢谢你了。”他抬起清冽的目光,轻轻笑着。 铜蛇在他的笑容里倒下。 “谁再来?”他笑着望向妖怪们。 惊呼一片,他们像见了鬼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琴声更响了。 “好吵!”他怨毒地向天际瞪了一眼,“谁让你多管闲事。” 琴声嘎然而止。 “传雄,还是……大哥哥?” 他转过身,表情温和,但是与往常的感觉不同。 “不是不要你跟着我吗?” 果然是这样,左传雄不在了。红绢的喉咙被泪水哽住。 “郑彦,你答应我的事,现在可以办了。” 他定定地看了红刺一会儿,“你长大了,血玉。我答应过你什么事?” “把我变回普通人。” “为什么?现在不是很好吗?” “一点儿都不好。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你答应过我做一件事,不管什么事都行,你想自食其言吗?” 他微笑,“我是答应过你一件事,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等哪天我高兴了,我会帮你恢复原来样子,这之前你要先帮我。我救了你的命,你欠我的。” “你什么时候高兴?” “谁知道呢。” “郑彦,你耍我!” 他开心地笑了,“随你怎么想。” 红刺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冰晶冷眼旁观,心想,这就是我的偶像? “主人——”刚刚化成人形的啸天赶到,双手捧着一朵忽明忽暗的火焰。 “主人,趁没有熄灭,快点儿吃了吧。” 他收去笑容,冷冷地说:“谁要吃那脏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啸天反应不过来,当场怔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消失不见。 ---------------------------------------------------------------------------------------------------------------------- 凌晨时分,周辰在立交桥上看到左传雄,像那次一样他倚着桥栏看下面的车流,灯光闪耀映着黑亮的眼睛,很迷人。 第36章 又这么大意,背后都是空门,周辰想。走至他背后。次次麻烦我提醒你,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都这么近了还没察觉,你跟郑彦差太远了。 不如现在杀了你吧。你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在严酷的环境里生存。 周辰举起手掌,一招力劈华山就要落下…… 不行。我这样做有违道义。你虽然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想起往事,眉头不由紧锁。你也太狠了,我都那样儿了,你还不放过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真想剖出来看看。 周辰的手放下又举起,举起又放下,几番反复,犹豫不决。 唉——算了,等你醒过来我再和你算帐。 他的手搭上左传雄肩膀,“嗨,又出什么事了?” 身体突然前倾,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右手,把他摔倒,跟着大手掐住他的脖子,他被压在地上,一切在闪电速度下完成,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我是周辰。” “你少跟我来这套。别说你没了胡子,就是没了头发和眉毛,我也认得你。” “你醒过来了?”吃惊之余,周辰正色,“放手,我们二人见面,不该兵戎相见吧。” 一抹冷笑出现在左传雄脸上,周辰惊恐的发现,虽然他还是短发,现代服装,但是郑彦的影子正在他身上复活。 “我问你,你在我背后站了十分钟,想干什么?” 周辰的脖子几乎被拧断,心中的惊骇更是无以附加。 “我在保护你。” “这鬼话你骗谁?” 周辰的脸色因为窒息发白。刚才他势必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杀气。 “不错,我是想杀你。但我想在你觉醒后再杀你。” 左传雄冷哼一声,“就是现在吗?” “我不会在背后袭击你。”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 “你难道不念旧情?” “你想杀我,我还念旧情?” “现在不是宋朝,杀人要偿命。” “现在也不是周朝,丢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放心,我会做得干干净净。” “你……”周辰只觉左传雄铁钳般的手越收越紧,眼前一片白,随后陷入黑暗之中。 两个小时后,周辰醒过来,立交桥上只剩下他一人。他揉揉肿疼的脖子,真是一场噩梦。 2004年7月14日星期三 正传近十一万字,我终于成功地将左传雄唤醒了。这一章写得很辛苦,我尽量减慢叙事速度,不知大家能不能看明白。本章我基本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了,只剩一个:为什么卧虎在一千年前不能保护他?以后的章节会说明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正传进行到一半了,请大家耐心看下去。:) 正传第十六章何为幸福 苏醒后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最想见的人是谁? 失去了左传雄的踪影,红绢六神无主。 三妖待恢复常态,分头去找。 红刺沉默良久,黯然独自离开,不知所往。 冰晶守着师父,看她水样嫩滑的小脸儿一时绯红,一时惨白,冷汗慢慢濡湿鬓发。 他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左传雄的话虽然绝情寡义,却在情理之中,恶人的人生轨迹只有一条——杀或被杀,所有恶人都免不了死于非命,聪明如郑彦也逃脱不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恶人身边并不安全,所以还是早早断了情欲的好,以免连累他人。而且谁见过战士冲锋陷阵还拖妻带子的? 怎样才能把这番话委婉的告知师父?他思索再三方才干巴巴的开口,谁知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师父,既然放不下那人,何苦限制自己。” 他懊恼地敲了一下头,又是恶人那只要眼前心里通快,便不计后果如何的思想作祟。 红绢眼中放光,激动的情绪平复许多。 “是了。只要我喜欢他,我就可以待在他身边。根本不需要管他心里怎么想。” “天哪——!”冰晶只想大叫:“我不是这么想的。” 红绢向他转头一笑,“谢谢你!我想一个人去找他。你可以自由活动。” 她拈起一小撮土迎风一扬,整个人随之不见。 “师父——”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在意左传雄?我一个人到哪里去呢?他茫然四望,赫然发现黑暗中无数闪闪发光的绿幽幽的眼睛正在以他为中心,从四面八方逼近。无论如何,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凌晨两点,齐红绢在一条不常走的偏僻小路上看到左传雄。他依然背对着她,白色针织衬衫的背影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虚幻神秘,同时又是熟悉温暖的,红绢有种拥抱这个背影的冲动。 她向他跑过去,在将要碰触到那熟悉背影的时候停住了。地上躺满死尸一样的人,大约有七、八个。不远处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儿满脸泪痕,抱着双肩瑟瑟发抖。英雄救美,事实再清楚不过了。 红绢稳稳心弦,正要向女孩儿走过去,左传雄却先她一步上前。 他走得太近了,几乎贴上她。没有任何安慰或者责备的话,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女孩儿抖得更厉害了,红绢猜她被他古怪的行为吓坏了。 他比她高出一头,只能低头看她,由于是背对着的,红绢无法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只看到她的头越垂越低。突然,他用手托起她好看的下巴,驾轻就熟地吻上她的双唇。 “啊!”红绢的惊讶绝不比女孩儿少。 她看到女孩儿在挣扎,用她纤弱的双手推他的胸膛,他扳住她的肩,把她更紧地压在胸口,无力无谓的反抗立刻失去作用。 侵犯和调情,他从未有过的举动。 “啊!”红绢发出第二声惊叫,然后她捂住嘴巴,极力控制内心的震惊。 他的动作没有因此迟疑,反而挑衅似的加倍恣意蹂躏女孩儿小巧的红唇。 “唔!”充满霸气的亲吻,吮吸双唇的感觉,胸部接连不断的挤压,很快令呼吸不畅,女孩儿不由喘息起来,紧闭的牙关随之打开,趁此机会柔软的舌头攻陷了她的嘴巴,她彻底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任他为所欲为。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无辜的女孩儿?为什么伤害我?红绢伤心的泪水沾湿颤抖的双唇。你明明知道我非常在意你,明明知道我就在你身后,还这样……你是故意的。为什么? 她本来以为他对她会比旁人不同,没想到…… 那时他流下作为普通人的最后一滴眼泪,左传雄应该在那时就不存在了吧。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着他们?直跟到卧室里。 他没有赶她,或许他觉得没有必要。 眼神迷离,神智不清的女孩儿被放倒在床上,他脱去白色针织衬衫,用绝对赤裸的胸膛压住她。 “你真美!”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足以让红绢骄傲的堡垒崩溃。 她真的很美,身材高挑匀称,肌肤质感细腻得如同水透润玉,散发着绸缎独有的光泽,丝般黑色长发洒在雪白的床单上,充满野性诱惑,一双烟水朦胧的大眼睛半睁半闭,樱桃红艳的小嘴儿一张一合,多么引人暇想的女孩儿,她的美足以比拟天使。 左传雄也似看呆了,修长的手指开始抚摸女孩儿的敏感部位,挑逗她最原始的情欲。 红绢看到这里只觉全身热血都涌向头部。在她看来,此举断非英雄所为,应该立即喝止。她打定主意,只要女孩儿出声抗议,马上施以缓手。 短短几分钟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她等的嘶声呼救没有来,欢愉的哼唱倒充斥了整个听觉空间。颠鸾倒凤的二人无视旁观者的心情,尽情挥洒着狂热的激情。 红绢面红耳赤,哭着奔出门外。 正传第十六章何为幸福 “红绢,怎么了?”心如乱麻的她撞在一个人身上。 抬头看,是啸天。 “幸亏天没亮,否则你跑这么快普通人会生疑的。” 她不说话,只是哭。 认识她这么久,啸天没见过她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 天空中一个巨大的影子落下,化成花白发色的精明青年。 “啸天,主人果然到家了。红绢,你也在……”短暂分别后的重逢喜悦在看到满面泪痕的瞬间消失无踪。 过了一会儿,追风也到了。三妖围着哭成泪人的少女束手无策。 “他…他变心了…跟陌生女孩儿乱来……” “不会吧。”郑彦不会在女人问题上犯错,左传雄干脆没有这个胆子。 “这是真的。”正是因为不明白原因才更伤心。 “我们去看看。”啸天严肃地说。 花翎展起双翼,闪电掠空而去。他不允许任何玷污主人清白的事情存在。 少顷,红绢他们再看到他时,他腰杆笔直地站在卧室门外,双眼睁得鹅蛋也似,近乎痴呆了。 “花翎……”红绢小心地唤着他。 他慢慢侧过头,嘴角不自觉地抖动,“她是…少夫人。” 徐妙音吗?红绢觉得天空突然澄清无比,心上撕裂般的疼痛转成空洞洞的麻木。那位以二十六岁的青春年华固守郑氏百年基业而载入郑氏家史的夫人,在郑氏清冷肃穆的深宅大院里寡居六十三年,这期间她抚育遗孤,对抗豪强,以贞洁无双的品行照耀后世。郑氏子孙对这位女性先祖的景仰远远超过他们那骁勇乖僻的祖先郑彦。 现在她回来了,是要与前世的夫君再续前缘吗?红绢知道啸天他们在看着自己,她得马上拿个主意,用尽所有力气她挤出一个微笑,“太好了,小别胜新婚,不,是久别了,应该祝贺他们。 第37章 我们去做一桌好菜,再准备些鲜花、蜡烛。” “红绢,你没事吧?”追风担忧地问。 “我,没事。” “你确定?”啸天说。 “我确定。我当然确定。”她用力点点头,不小心甩出两滴眼泪。 花翎三个慌忙别过头去。 红绢捂着嘴跑进厨房。 关上门,她哭了好一会儿。等心情平静些了,天已蒙蒙亮,她洗洗脸,提起篮子,准备赶早市买菜。 开了门,啸天、花翎、追风都在。 “我去吧。你休息会儿。”啸天伸出手。 “我没事。还是我去吧。你不会选材料。” “我陪你。”追风拿去菜篮。 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脆弱的微笑。 将近中午左传雄起床时,客厅已摆好一桌饭菜。他有些意外,旋即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四个人。 “又是你们。” 红绢笑着绕过他,迎向脸儿红红的女孩儿。 “我们是左传雄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请随便吃点东西。希望你不要觉得不方便。” “哪里,是我打扰了你们,我跟他也是刚认识。”说到这里脸儿更红了。 “小音,别理他们。我们走。” “饭都做好了。你们都饿了,不是吗?吃一点儿再走吧。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红绢说着把小音按在椅子上,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左传雄只好坐下来。 “很好吃。”小音笑着称赞。 左传雄寒着脸,一动不动。 “传雄,你也吃一点儿吧。”红绢夹起一块熘鱼片递到他嘴边。 左传雄抬起头,正好迎上她波光闪动盈盈欲滴的泪眼,心不由一软,张口咬下半块鱼片。 “怎么样?味道好吧。”小音抢着问。 “一点儿也不好,太咸了。我们出去吃。”他推开椅子,扯着小音站起来。 小音忙不迭向大家低头道歉,左传雄却看也不看他们,拉起她就走。 泪水从红绢眼中溢出来,“太咸了?”她把半块鱼片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真是的,怎么做咸了?” “红绢,别这样。根本就不咸。这不是你的错。”啸天低声劝道。 红绢哭出来,她何尝不知道不咸,她只想守在他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就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可是连这一点要求他都不允许。 正传第十六章何为幸福 冰晶静静听完事情的经过,马上起身为红绢收拾行李。 红绢红肿着眼睛,微微惊讶,“做什么?” “我们离开这里。” “不。”又一串泪珠儿滚下来。 “这里不再需要师父了。师父已经报过恩了。” “不…你不明白……”后面的话淹没在低泣中。 “一千年的寻访,三番五次救他性命,师父对郑彦可谓仁至义尽。今后,师父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何尝不想放下心中的负担,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享受最平凡的人生,这数世之中,哪怕只有一世也好呀。我早就厌倦了,一千年,无论报仇还是报恩都已够了。”这么说着,泪不觉干了。 “师父能这样想当然最好。要过普通人的生活,现在正是机会。” 红绢缓缓摇头,“有了一千年的经验,我已无法去爱年轻人,我的心已经老了,就像一个耆耆老妪。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找到少女情怀,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 冰晶明白了,郑彦作为假想情人在齐红绢心里深植一千年,他的地位没人能够取代。 可是要郑彦接受这份感情实比登天还难。冰晶陷入沉思。 “他们回来了。”红绢忽然说。 凭窗下望,那两个人果然回来了。一前一后,不很亲热的样子。本来他们就不熟嘛。 “他们吵架了。”红绢说。 “是吗?”冰晶重新向下望,左传雄仍然一副冷漠的样子,后面的女孩儿则一脸淡淡的忧愁。他究竟想让多少女人为他伤心? 将近楼门口,小音叫住左传雄,跟他说了句什么,左传雄点一下头,独自上楼,小音慢步走至花坛边坐下,望着一簇簇鲜花发愣。 红绢决定下去看看。 “为什么不上去休息?下午一两点钟的太阳最毒,会晒坏皮肤。” 小音茫然转头,红绢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让我嫁给他。”她说,语气清淡得如同清水。 “……那不是很好吗?” 她轻笑,“你不觉得太快了?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一天。” “如果互有好感就不突然。” 她仍在笑,只是笑容里带有一丝苦涩,“可是他没说爱我呀。” 红绢无言以对。 “他爱我吗?”她自言自语。 “也许他是爱你的。”红绢的喉咙发干。 “也许……爱情也能假设?” 红绢发现她不像外表那样天真单纯。这并不奇怪,能担起郑氏巨大家业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思想简单的人。 电话铃声响起。 她心不在焉地接听。 红绢低了头躲开几步,话筒里激昂的男声却仍然传了过来。 “小音,我出差回来了。刚下飞机。事先没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不在家。昨晚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哈哈,见面再说,饶不了你。老地方等你。有礼物,慢了送别人喽。” “哦。”她含糊地答道。 电话挂了。 她呆坐不语。 “有朋友约你?”红绢小心地问。 她牵强地笑笑,“是呀。我不上去了,你跟传雄说一声吧。” “哼,好。那…什么时候回来?” 她愣了一下,“可能会晚一点儿。” “好的。我让传雄等你。” 她向红绢微低一低头,唇角淡淡的笑在转身的瞬间消逝。 ---------------------------------------------------------------------------------------------------------------------- 似乎不太情愿,左传雄依红绢所言在客厅坐等小音。 时钟敲过十点整,门铃终于响了。 他拉开门,小音在门外望着他笑。 “我……” 带磁性的唇早堵住她的嘴,有力的臂膀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卧室…… ---------------------------------------------------------------------------------------------------------------------- 清早,红绢买菜回来,看见小音又坐在花坛边,肩上背着包。 红绢走近她,“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没有抬头,看着碧绿草叶尖角上的露水。 “红绢,你喜欢传雄吧?” 红绢呆住,爱情这回事,女人的直觉最敏感。 “今后,传雄就交给你了。” 错愕在红绢脸上泛滥。 “有点儿可笑。我和他才认识一天多。”她真的在笑,“可是,我就是觉得有责任这么说。” 红绢的思想几乎不能转动了。 “我已经正式提出跟传雄分手。” “可…这是为什么?” “我原不该来的。特别是昨晚不该再来。” 红绢放下菜篮,蹲下来把手放在她膝盖上。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传雄只是普通朋友,他是爱你的。” “不。他不爱我。”她决然地说:“我早就知道了。昨晚不过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当我遇到他,还以为自己是童话中的灰姑娘,遇到了梦中的王子。可是,我感觉不到他的爱情。当他抱着我时,他爱的是我吗?他甚至没有要求我爱他。除了我的身体,他什么都没有要求过。他不爱我。认清这个事实我花了不少时间。” “也许他有点害羞。你知道,男人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要自欺欺人了。”她苦笑,“我也很不甘心呢。为什么他不爱我?我不美吗?从小到大,我都是圈子里最爱欢迎的女孩儿。” 除了将前世的过往抖出来,红绢没法再劝她了。 “在传雄之前我有过一个男朋友,就是打电话那个,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青梅竹马。我曾经拒绝他,可是他始终没有离开我。他跟传雄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的爱平平淡淡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昨天我和他见面,他没有变,我才发现我也没有变。这次会面让我突然意识到,那种关系才是我要的。” “可是你喜欢传雄,不是吗?” 她的眼角明显湿润了,语气却更加坚定,“女人可以被激情打动,但生活才是目的,最终都要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英雄。” 红绢看着她圣洁如天使的笑脸,泪水不由潸然而下。 左传雄不知何时走到面前,手里托着一条断掉的细细的18k金链。 “小音,给你。” 她含笑接过来,“谢谢!” 红绢突然记起那晚救人现场好象有一条这样的链子。 小音把细链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还好没有丢。” “本来想接好后给你。”左传雄微笑。 小音望着他笑。 第38章 “以后走夜路要小心。最好他能陪着你。” “我知道了。”小音不住点头,眼里已有泪花 一对前世的夫妻潇洒地挥挥手。小音踏着轻快的步子,笑着走远。 “她就这么走了。”红绢伤感地说。 “否则还要怎样。” “不行。她怎么能这样?我拖她回来。” “站住。” “她是你的妻子。” “前世的妻子。” “她走了,你怎么办?” “我怎样与你无关。也与她无关。她有选择生活的权力。我前世没有剥夺她的权力,今世也不会。” “可是……” “我相信她,选择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只要适合就是幸福。为什么要阻拦她奔向幸福呢?”他顿了顿,“什么时候你想走,也可以像她那样。” “我不会离开你。” “我希望你会。” 泪水在红绢眼中打旋。 他皱皱眉,不再看她。 “我找妈妈有事。今晚不回来。你别再做那么多菜。” 原来他遇见徐妙音时是在去见母亲的路上。 2004年8月4日星期三 正传第十七章往事 左传雄去见他母亲,我为什么心惊肉跳? 红绢在家中坐立不安,决定跟去看看。 用穿墙术隐身进入左家,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房间格局十分熟悉。 从客厅方向传来母亲的惊叫:“你说什么?” 低沉压抑的感觉将夏日傍晚略显燥热的空气涤荡一空,隐隐透出黄昏的冷漠。 左传雄端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从容不迫地说:“把您的愿望告诉我吧,我可以帮您达成任何心愿。” 面色苍白的母亲望向神色慌张的父亲,两个人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平白无故说这个干什么?”父亲问。 左传雄淡淡一笑,“每次转世我都会给母亲一个愿望,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听到这句话,情绪激动的母亲突然跳起来,一把抱定他的头,“小雄,你是不是又中邪了?” “妈妈,这才是真正的我呀。”他在母亲怀中清晰地说。 母亲松开手,惊恐地看着他。 “我以前中过邪吗?” 母亲点点头,忽又狠命地摇头。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红绢想。 左传雄眼中滑过疑虑,但看到母亲躲避他的目光,便将追问的话咽了回去。算了,何苦为难母亲,办正事要紧。 “妈妈,愿望的事您可以再考虑几天。但不要太久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母亲按住将起身的他,“你要去哪里?” 他温柔地微笑,“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母亲紧咬下唇,似乎下了决心,“你不要走。我的愿望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真的?” 母亲郑重地点点头,“但是,你不准反悔。” 左传雄被母亲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好。我相信你。你在这里陪爸爸坐一会儿,我拿了东西就回来。” “好的,妈妈。”他爽快地答应。 母亲抓起小手袋,慌慌张张出门。父亲望着门口发愣,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见这情形,红绢心中犯疑,不由跟上母亲。 母亲心不在焉地开车到京郊农村左传雄外祖父家,此时两位老人都已去世,长子当家。母亲见了长兄不禁流下泪来,“哥,小雄又犯病了。当年那药还在吗?” 大舅不敢怠慢,急急拿了铁锹到院中枣树下,挖了一米多深,抱出个陶土罐来。 “妹子,都在这儿了。二十多年没动过,封印还好好的,估计药还剩不少。” 母亲不顾泥土肮脏,匆忙抱了罐子上车。 及至罐子摆到左传雄面前,上面的泥土有些还是潮湿的。 “这是什么?”左传雄疑惑地问。 “药。” 父亲突然拦住母亲,“等等,你真的想好了,让孩子喝这个?” 母亲点头。 父亲拉母亲到卧室,关上门。 红绢附耳倾听。 “你忘了道士说过,那东西成年人喝了会怎样,你忘了当年孩子差点儿送了命。要不是祖传的护身符显灵,你早就没有儿子了。”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失去他?他现在戴着护身符应该会没事吧,就算有什么不好,我们可以养他一辈子。” “话虽如此,真要有什么……岂不是把孩子一生坑了?” “不这么做,就一定有好结果吗?” 父亲默然无语。 “不过是把当年的事再做一遍,说不定我们的运气还像当年一样好。” 红绢听得头皮发麻,顾不得还在隐身,急忙跑到左传雄身边。 “偷听可不好。”左传雄不等她开口,慢悠悠地说。 “你知道我在这里!那就最好,咱们快走。你父母要逼你吃不好的东西。” 左传雄捧起陶土罐,“我知道。”这东西有种不一样的灵气。 近旁的红绢也感觉到了,“我有不详的感觉。我们快点儿走吧。” 卧室的门开了。 “你别作声。”左传雄用意念传音。 正传第十七章往事(下) “开始吧。”母亲低着头说,不敢注视儿子的眼睛。 父亲用清水浸湿罐子上呈十字交叉的两道封印,慢慢揭下来放在一旁,左传雄看到封印上依稀画着符咒,因为埋在土里太久,黄裱纸已成土色。 母亲用一把小锤子敲开泥封,罐子里居然是一个青铜古瓶。 母亲万分小心地将它取出来,原来是个一尺来高的青铜螭龙方壶,粗颈,大腹,兽耳衔环,突起的盖子上盘着吐信青蛇。两道醒目的朱砂封印交叉横贯青蛇背部,仿佛要将它劈为四半。 母亲犹豫片刻,双手颤巍巍捧起铜壶,“小雄,还要替妈妈完成心愿吗?” “当然。” “妈妈的心愿就是你喝了里面的药。” 左传雄把铜壶接过去,再不接过来,妈妈就拿不住了。 “小雄,你想好。这不是一般的药,你真的要喝吗?” 手指拈住青蛇,邪气立刻从盖子边缘渗透出来,刺骨的冰冷,左传雄不由停下。 “怎么了?”母亲紧张地问。 左传雄还给母亲一个微笑,手指轻轻一提,朱砂封印如尘埃般弹落,盖子揭开,浓重的汤药味传出来。 “孟婆汤!不能喝。”红绢现身大叫。 母亲变了脸色,“你是从哪里来的?是药,明明是药。是补药。”她大声反驳。 “撒谎!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母亲!” 父亲在发抖。 真的是孟婆汤吗?左传雄看着铜壶中浑浊的褐色液体,阴间的东西怎么跑到阳间来了?那个世界的食物到了这里应该灰飞烟灭吧。 “传雄,活着的人喝了孟婆汤会丧失记忆和思维,变成行尸走肉。” “不是,不是。”母亲还在否认,声音却越来越小。 左传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母亲,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不管是什么,我喝就是。” 红绢惊呆了。 左传雄将铜壶贴近嘴唇,微闭双目,扬起头,“咕嘟咕嘟……”这汤好冷,其凉震齿,我小时候也喝过吧? 左传雄将壶中汤药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微笑着望向父母。 “有没有不舒服?”母亲焦急地问。 他摇摇头。 “药力还没挥发出来。”母亲抚摸他的脸颊,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别怕,变成白痴,我来照顾你。我们母子从头开始,你永远不会离开妈妈了。” 宁愿儿子变成白痴也不放弃他?母爱原来可以如此强烈。红绢心里百感交集。可是母亲这样做,孩子能接受吗? 一刻钟过去,左传雄安然无恙。 他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眨眨黑亮如星的眼睛,温柔地笑着说:“妈妈,您交待的事我做完了。” 母亲惊惶失措,抓着父亲的衣襟嘶声叫道:“为什么他没有变?” 父亲哪里知道答案,也失了神。 “骗人,都是骗人的。这药成年人喝了根本不管用。” “孟婆汤是谁给你们的?”红绢忍不住问。 “一个道士。”父亲茫然地回答。 二十二年前,左传雄出生,生而能言。传统观念认为记得前世的婴儿是不祥的。年轻的父亲暗地里求医问药,终不得法。过了没多久,左传雄外祖父家来了一位道士,自称有治这种病的良药。于是母亲拿到这壶汤。在喂婴儿前,她想尝一口,道士说:“不能喝。成人喝了马上变成白痴。”吓得她六神无主。可是看到婴儿孤疑的目光,听到小嘴儿里不断吐出杀戮的字眼儿,她只能狠心把药灌了下去。通常这种情况民间会灌婴儿粪水、马尿之类,汤药总比那些秽物安全。汤药灌了一半,婴儿就不开口了。道士将铜壶封印,嘱咐家人好生保存,以便来日取用。然后他飘然离去,再也没有出现。道士走后,婴儿大病一场,全身骨胳软得像碎掉一样,连续十几天昏睡不醒。眼看婴儿气息奄奄性命不保,祖父拿出世代相传的护身符,全当宽慰母亲。没想到戴了护身符后,婴儿的情况一天好似一天,半年后俨然一个健康的孩子。 “心愿既已完成,我也该走了。”左传雄起身告辞,“爸爸妈妈,多加珍重。” 没有留连,没有整理行装,他轻轻松松跨出家门的一瞬间,母亲哭倒,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第39章 天,完全黑了。 从他的背影看不出心情。 “要不要跟你妈妈说清楚?孟婆汤对佩戴圣物的人没有作用。” “我没有解释的义务。” “你妈妈毫不知情,这个愿望对她不公平。” “你是说再给她一次机会?”他的语气十分冷酷,“可是愿望只能有一个。” 红绢僵在那里,好半天缓过气来,“我们回去吧,你还没有吃东西。” “我一肚子孟婆汤,什么也吃不下。” 红绢不觉莞尔,“孟婆汤对你没作用,喝几口做做样子就行了。为什么都喝掉?那种东西,谁知会不会喝坏肚子。” 左传雄轻笑一下,“那只铜壶不是凡间之物,上面附有主人的灵气,但是年代毕竟久远,灵气很弱,而且大部分渗入汤里,只有全部喝下用全身去感觉才能分辨。” 红绢大吃一惊,“原来这么复杂。” 左传雄微笑着望向远方。是谁杀了我?我根本不知道。我只能从蛛丝马迹里寻找线索。 2004年8月10日星期二 正传第十八章火烧二郎庙 月黑风高,正是放火天。 左传雄提着半桶汽油,爬上西安市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包。 夜晚虽然凉爽,但他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半个小时内,踏断几十条荆棘,踩塌数百棵野草,裤角沾满褐色泥点,他的忍耐到了限度。 “土地,还有多远?” “就快到了。”三尺来长,外罩长袍,形容枯干,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儿陪着笑说。 “你敢骗我,我把你当何首乌泡酒喝。” 土地吓得一屁股坐倒,“别,郑大爷,小神怎敢骗您。” “我姓左。” “是是是,左大爷,小老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时改不过来,还望恕罪。” 左传雄把土地提起来站稳,刚到他大腿那么高。 “不知玉帝当初怎么想的,让你们这些小人国看守一方土地。” 提到玉帝,土地眼圈发红,鼻头酸楚,“小老儿一千年没见到玉帝了,不知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他老人家?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的主人,左传雄忍俊不禁,“玉帝可比你年轻多了。凭你官微职卑也想见他?” 土地翻翻滴溜乱转的小豆眼儿,“我是没见过玉帝,可景仰之情总是有的。” “少来。不想挨打就走快点儿。” “大爷,说真的,您不会把我们那位大神怎么样吧?” 左传雄眼中寒光暴闪。 土地向前紧跑十几步,逃到危险距离外,总算没有被他的视线扫中。 “你担心他?”左传雄冷冷地问。 土地苦笑点头,“一千年没有玉帝御旨,我们这些小神全靠二郎真君庇护勉强度日。要不是二郎神作主,我等不知要被鬼狐妖怪怎样欺凌,恐怕早已挂印而去了。” “照你这么说,杨戬是好人?”左传雄笑道。 “真乃天大的好人也。” “哈哈哈…这样的好人我得快点儿见到才好。头前带路。” 土地高声应了,头前带路,心中沉甸甸的,为什么他在笑的时候眼神仍然冰冰的?他到底找二郎神有什么事?会把二郎神怎么样?为什么过了一千年我还是看不透他? 再怎么拖延,山路是有头的。 小小的庙宇在风中微微颤抖。墙皮剥落,碧瓦褪色,大门歪斜,殿顶枯草有半米长,中间还破了一个大洞,两只掉毛乌鸦站在残破的飞檐上凄凉嘶哑地叫着:“哇哇哇。” 左传雄横看竖看,总算认出掉角没边倾斜四十五度眼看就要掉下来的大匾上的字:二郎神庙。没错,这残桓断壁就是他的家。 土地在虚掩的大门边躬身施礼,高声颂道:“西安土地拜见二郎真君。” “唉——!”一声叹息传入耳鼓,土地肃然起敬,“左大爷,真凑巧,大神在家。左大爷……” 左传雄目似寒星,突然拔剑,踢开虚掩的大门,两步抢入大殿,土落如雪粉,呛得土地不住咳嗽。 殿中除供桌和一尊泥像再无他物。 “出来!”左传雄厉声喝道。 “郑大爷——” “是左啦。” 土地膝行抱住左传雄脚踝,“大爷,有话好好说。” 左传雄眼中寒芒大作,“你让那缩头乌龟出来,我自跟他好好说。” 正传第十八章火烧二郎庙 “一千年了,该来的终于来了。”有人叹了一口气。 左传雄的衣角被一股寒气吹动,寻声望去却是那尊泥像。 “怎么,你的原身不在这里?” “我正在西北平乱,难以分身。”泥像继续说,嘴巴不动,神色凄苦疲惫。 左传雄冷笑,“你自作自受。” “是呀,那时我如果不杀你,你还可以帮我。我实在太累了!” 左传雄斜瞟结满蛛网的大殿,“神州大地只剩下这一座庙了吗?香火也不旺。” “近百年来,人们的信仰发生了巨变,能剩下这座庙已经不错了。”二郎神想起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声中倒塌焚毁的几十座庙宇。 “他们比恶人还可怕?” “不是。恶人没有信仰也可以生存,普通人就不行,虽然他们初时的疯狂有排山倒海之势,他们摧毁了神像,也摧毁了自己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人会失去目标,变得更加麻木愚昧,到头来只剩空壳,还是要把信仰捡回来。” “人们捡回来的信仰中不包括二郎神君?”嘲讽的微笑挂在左传雄脸上,那是带有几分可憎的美丽。 神像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是神与人的私生子,一向为天庭所不屑。神不尊,则人不敬。” “一千年,你的骄傲减弱很多呢。” “一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左传雄环视四周,“这点儿香火钱不够你在众神中摆阔吧。” 觉出他语气不对,二郎神急忙说:“留下这座庙,看在啸天的面上。他毕竟是哮天犬下界与凡间母狗所生。他帮了你很多。” 左传雄仰天大笑,“你让我为了一条狗放过杀身仇人。别忘了当年你千方百计想杀了他,害得我家珠珠绝食而亡,哮天犬为了救儿子发誓永不回人间,你才放了手。此事,啸天还不知道,你猜他会感谢你吗?” “没有这座庙,我就不能在人间停留,而天庭实非我之居所。” “那关我什么事?” 空气在剑拔弩张中凝结。 “有本事你出来,现出真身跟我大战一场,赢了你自可以保住这座庙。” “何必如此相逼?” “那么你呢?你不但在一千年前杀了我,还在一千年后用孟婆汤封住我的灵魂,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 二郎神苦笑,“你不藏匿那件东西,我会杀你吗?” 左传雄脸色大变,“费话。” “郑彦,哦,不,左传雄,我一千年前就想问你,你这样逐神捉妖有乐趣吗?” 左传雄微微沉思。 “唉,算了,你烧吧。” 泥像闭上眼睛,二郎神走了。 左传雄在黑暗中沉默着,小豆丁土地悄声溜出大殿,找到汽油桶,艰难地拖着这个庞然大物往山下走。 “土地。”左传雄轻声唤道,声音就在耳边。 土地立时扭了腰,回头,左传雄仍然背对着他站在大殿里。 “大…爷,有…何…吩咐?” “把汽油拿过来。” “大爷,二郎神真的是好人呀!”土地都快哭出来了。 左传雄转过头,“我是坏人吗?” 土地慌忙摇头。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土地把汽油桶往身后藏。 左传雄笑了。土地只觉双手震颤,油桶活了一样飞起来,飞到大殿上方,盖子自己开启,桶口朝下,将汽油全数倒在屋顶上。土地再也站立不住,坐倒在地。 左传雄走出大殿,施个引火咒,二郎神庙顿时火光冲天…… “但愿我跟他的恩怨就此了结。”左传雄在心里说。 “红刺,你出来吧。” 正传第十八章火烧二郎庙(完) 从矮树高草的阴影里缓缓站起一个人,高大的身材,红棕色的头发。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躲在这里?”红刺面无表情地问。 左传雄迎着他笑,“你想瞒我还得再修炼一千年。” 红刺扬起红宝石般妖异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决定帮你,你也要记得事成之后还我一个普通人的身体。” 左传雄哈哈大笑,“真搞不懂你,长生有什么不好?” “你没有长生过,自然不知长生的痛苦。试想你身边的人都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再多辛苦没有人心疼,再多财富没有人分享……” 左传雄不耐烦地打断他,“当日你若随我走,哪儿有这许多感慨。” 红刺心中酸楚,奈何眼中已无泪可流,“当日我若随你去了,父亲和村人必然当我已死,那样父亲不会杀我,我也不会连累父母亲了。” 左传雄待要劝他,忽然脸色一变,“往事不必追忆,我且问你,你为什么引他们来?” “引谁?”红刺抬起头,目光立刻定住。 从他水红色的瞳孔反光里,左传雄看到三根金色的火焰花翎尾羽。 “郑彦,你居然没死?”炎曦的声音从左边响起。 一旁土地见此情景,吓得“哎哟”一声,钻入土中逃了。 左传雄笑着转身,面向金轮,他们已被这君臣五人包围。 第40章 “上次侥幸逃过一死,以为可以蒙过你们,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看来天命使然,人力不可逆转,我只希望不要殃及他人,你们放了红刺,我这条命随你们拿去。” 金轮走近,拿住他肩膀。他甘心承受,没有反抗。不对,金轮心中预警,什么地方不对?他的眼睛眯起来,在掩饰什么?这不是那天充满真诚的眼睛,而是如同惨淡夜空里冷星一般惨酷的眼睛。 金轮方觉不妥,一首乌光斜刺里闪到,他急忙后跳,冷不防被左传雄扣住脉门扯回来,乌钢剑架在他脖子上。 “不要伤他!”炎曦惊叫。 左传雄冷笑,“你们一再挑衅哪天是头,不如一了百了。” 炎曦垂泪,“一千年前你杀了我,今天又要杀我夫君,我夫妻与你何冤何仇,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有没有搞错,一千年前杀你的是我。”乌钢剑突然发声。 在场众人惊恐不已。 “逆天邪剑竟然成了精。”比翼鸟互相询问。 金轮变色道:“郑彦,有种放我与你堂堂正正一战,诡计伤人算什么好汉。” 左传雄大笑不止,“命在我手上还敢嘴硬。照你所说,什么才是堂堂正正的战斗?你可以剥离肌肉,斩断骨头,但若切去大脑,还能战斗吗?面对面的打斗中,不用脑子想,还成什么招术?智慧就是力量。所谓诡计不过是愚人束缚智者的技俩罢了。” 金轮哑口无言。 红刺冷冷道:“放你有如放虎归山。落在恶人手里还想生还,简直痴心妄想。” 炎曦掩面痛哭。 钦原急道:“我王有神职,倘有闪失,玉帝怪罪下来,恐你等吃罪不起。” 左传雄冷笑,“有神职的是火凤吧。” 炎曦听到此处,把心一横,“你若杀我夫君,我便自尽。” “哼。威胁我吗?”话虽如此,细细打量她,火凤真乃有情有义之神鸟,当年他杀她本是失手误杀,对她始终有些怜悯。 “你眉间隐有仙气,是怎么回事?” 钦原抢着回答:“炎曦陛下刚从天庭述职回来,自然带有众神仙气。” 左传雄吃了一惊,“火凤,你真的去过天庭了。” 炎曦揉着泪眼,点点头,目光仍然在金轮身上。 左传雄闻言沉思,“怎么可能?” 炎曦道:“是有点儿奇怪。南天门紧锁,我在外面叫了很久,没人理。没奈何,我飞上云宵,直到九重天,绕墙而飞,终于看到天盖与天墙之间有一尺长的间隙,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天墙变矮了?” “我也这么想。” 左传雄默想片刻,不能确信,“火凤,你陪我到天庭走一走。” 炎曦眼望金轮,“去天庭不难,先放了我夫君。” 左传雄会心一笑,“你们起誓永远不来烦我,我就放人。” 炎曦大喜。 钦原、比翼鸟欢喜道:“起誓不难。但起过誓,你要放人才行。” 左传雄哼了一声,“你当我像你们一样。” 钦原等想记当年玉帝作保百鸟不再寻仇之事,脸上不免发热。 当下,炎曦、钦原、比翼鸟都起了誓。金轮在爱妻和臣子的一再恳求劝说下,也起了誓。 左传雄放了金轮,商议与炎曦上天庭之事。 大家画好路线,准备上路,金轮始终不发一言。 左传雄笑道:“我知道你不服,哪天我们按你的方式打一场,也好领教金光剑的厉害。” 金轮终于笑了。 2004年8月20日星期五 正传第十九章信仰之墙 沿着既定路线,火凤引左传雄遥往天庭而来,来者依次为:火凤炎曦,金凤金轮,钦原,比翼鸟,左传雄,红刺。 空中时时飘来灰蒙蒙的烟雾,熏得众人头晕眼花,喉咙疼痛。 炎曦高喊:“避开毒雾,飞高些!”话音未落,她与金轮直入云宵。 其余的人跟上,来到烟雾上方,空气方才清新些。 钦原、比翼鸟和红刺被呛得咳嗽不止。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红刺喘息着问。 “不知道。上次来的时候就这样。”她和金轮飞得快,吸入的毒烟少,因此没事。 “化学污染。”左传雄说。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几个粗粗大大的烟囱,滚滚黑烟随风涌至。 “快跑啊!”钦原大叫一声窜入更高空。 红刺恨道:“这死鸟一点儿不管别人。” 左传雄淡淡一笑,知道他飞行类法术不精,全靠驾云御风,似这等风轻云淡之时,实在难求速度和高度。 眼看红刺就要被黑烟吞没,左传雄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冲天而起,速度绝不比双凤慢。把钦原和比翼鸟看得愣了。 “不行就说不行,不要勉强。”左传雄清朗的声音从上降到耳朵里,说不出的清爽,这一刻的感觉就像一千年前。 “大哥哥。”这个词含在红刺嘴里,翻转良久,没有叫出口。 远处金光万道,红霞半天,紫色仙雾间缠绕着瑞彩千条,那笼罩其中的金銮宝殿想必雄伟巍峨,极之奢华,只不过天门未开遮住视线,不能得见真容。 “南天门。”红刺默念靛蓝牌匾上的金色篆字,心想世间都道神仙好,原来做神仙真有这般好处。 即至南天门下,方觉人之渺小,碧色琉璃制成的大门高耸入云,两边四根朱红擎天巨柱,四十个壮汉将将能够合围,柱上盘绕赤须绿龙,时而吞云吐雾,活着一般威武。赤金门环悬在头顶两米高处,闪金红光嘲弄似的洒在脸上,晃得睁不开眼。红刺心中的敬畏之情更重了。但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果然矮了很多。”左传雄说,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炎曦猜不透他的思想,犹豫着问:“就到这里,还是……”没有神职,也未蒙玉帝召见,擅入天门窥视天庭,万一被撞破,此罪谁担得起。 “我们不进去,只在周围看看。”左传雄微笑着说。 炎曦心道还好,转忧为喜。 金轮还不放心,追问:“千里迢迢飞到这里就为了在外面看看?” 左传雄笑而不答,沿天墙缓步而行。 众人惆怅地跟在后面,不明其意。 天墙光洁如白玉,似透非透,刚好遮住里面的景物,左传雄绕墙走不多远,忽然发现一面墙内透出红光和缕缕白色雾状仙气,不由驻足,脸色微变。 “有什么问题吗?”金轮讶异地问。 左传雄轻轻摇摇头,脸色却没有好转,脚步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红刺见他盯着那面墙,墙里似有红光闪耀,心中觉得奇怪,便用手去触摸。 “不要……”左传雄恍然大叫。 然而晚了一步,红刺的右手被吸入墙壁中。 “快拉住他!”左传雄急道。 金轮、炎曦急忙拽住红刺左臂。钦原、比翼鸟合抱住他的腰身。 红刺脸色发白,神色掩饰不住地慌张,“有人抓住我的手往里面拉。为什么会这样?” 左传雄沉着脸,“那人一直在墙后窥测,伺机而动。其实他想抓的人是我。” “哈哈哈。”一串冷笑从墙的那一边传来。红刺觉得施加在左手上的拉力更大了。 正文第十九章信仰之墙 洪钟一样的声音响彻云宵,“郑彦,钥匙还来。” 炎曦等人齐齐望向左传雄。 “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那声音被噎得顿了顿,“不交钥匙也罢。先把天门打开。” 左传雄冷哼一声,“又不是我锁的,我凭什么管闲事。” “哇呀呀……”里面的人暴跳如雷,怒吼不止,直震得功力最弱的钦原口喷鲜血,回拉之力稍减一分,红刺整个右臂没入天墙。 “你就不顾惜同伙?”洪钟又一次敲响。 左传雄笑了,“没想到自命清高的南天王也能做出胁持人质的事,我们真是大开眼界。” 难道是守护南方瞻部洲的南方增长天王?红刺想起寺庙里高二丈四尺,身穿青色甲胄,蟹青面色,须发如铜线,执秘授青云剑的南天王塑像,不由脸色凝重,他掌管的黑风,内藏万千戈矛,人若被此风吹到,四肢皆成齑粉。 真的是南天王吗?金轮和炎曦也被吓得面无血色。 左传雄接着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封号——‘增长’意为传令众生,增长善根,护持佛法。可是今天一见,增长天王不过如此,欺凌弱小,趁其不备,用卑鄙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凡人没什么两样。” 里面半晌无言。红刺感到右手传来阵阵悸动,看来南天王愤羞难当,情绪十分激动。 左传雄瞅准机会,突然加入拔河的队伍,奋力一拉,打破平衡,竟将红刺的右臂拉出天墙,猝然间南天王的左手也被拉了出来,果然是蟹青肤色骨节粗大的巨掌。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礼青,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 南天王咬牙切齿的声音道:“郑彦,你又用诡计诓我,我不放手,你把我怎样?”说完,用力扭红刺的手,红刺汗如雨下,右手变形,眼看就要被他扭断。 左传雄见无法掰开南天王的大手,忽然对红刺说:“你怕疼吗?” 红刺板着脸,“不怕。” “你这只手反正是废了,不如我把它砍下来,同时砍下来那只,我们两个把它吃了。你吃过神仙的肉吗?” 炎曦等人吓得哑口无言,这是什么解决方案? 第41章 红刺仍然一个表情,“没有。” 南天王手上钢针一样的黑色毫毛“刷”的一下立起来。 左传雄掣出乌钢剑,向红刺微笑道:“你把眼睛闭上,咬紧牙关,这样疼得轻些。” 红刺从言闭上眼睛,似已认命,“砍吧。” 那只手却在这句话后缩了回去。 左传雄连声道:“可惜,可惜。” 红刺揉着右臂发呆,上面鲜红的指印吓人的凸起来。 炎曦惊魂未定,“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左传雄摇摇头。 钦原坐在一块棉花软云上擦嘴角的血迹,深深懊悔刚才为什么不袖手旁观让南天王把这两个恶人捉去。 南天门内放声狂笑。 左传雄恼怒地皱皱眉,“这厮敢是被气疯了么?” 南天王悍然搭言:“郑彦,我知道你奇怪天墙为什么变矮变薄?说来变成现在这样,还是拜你所赐。” “可笑,自己筑不好墙倒怪别人。” 南天王朗声大笑,“你道这墙何物所筑?” 左传雄脸上没了笑意,“难道天墙不是神仙筑的?” “当然不是。神仙会筑起围墙禁锢自己吗?天墙乃人之信仰所化。” 左传雄不觉失神惊呆。 “人对神的信仰虔诚,墙体越高越厚;人对神不敬,墙体变矮变薄。如今,中华大地几乎弃决神仙,此墙崩塌之日不远矣。彼时众神涌出南天门,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天神临日,天崩地裂,寰宇不保,生灵涂炭,深知众神威力的炎曦全身颤栗,幸好有金轮扶住才没跌倒。 左传雄静默片刻,轻叹:“你们就那么恨我。” 南天王反问:“你为什么那么做?” 左传雄苦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转身而去。 背后传来南天王的虎喝,“你既已现身,黄金力士必寻你索取钥匙。” 左传雄笑笑摆手作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2004年9月1日星期三 本章写到一半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我把这个题材写砸了。在“正传”还剩十一章结束时才发现实在是太晚了。本来是要仿《都市妖奇谈》的都市神怪小说,结果画鬼容易,画犬难,竟没有写好,现代剧情展不开,只好缩减缩减再缩减,反之古代题材——“前传”的份额越占越大,终于与“正传”平分秋色,变成前因后果似的怪文。天哪,我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呜呜呜~~~~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一金一黑两柄剑上下翻飞,犹如两条蛟龙缠斗,刹那间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不知攻出多少剑,震碎浮云千朵,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直射下来,烤得黄土起烟。 剑的主人在山坡上观战。金轮手掐剑决隔空操纵金光剑,累得满头大汗,左传雄一脸悠闲喝着雪碧坐在绿荫下纳凉。 “冰晶,再来块冰。” 看斗剑看得入迷的冰晶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 红绢皱着眉从便携式车载小冰箱里拿出冰桶,用雪亮的不锈钢短钳夹起两块冒着白气的方块冰投入他手中的玻璃杯,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随着冰块的动力晃了两晃。 “谢谢!”他淡淡地微笑,啜一口冰凉的雪碧,十分惬意。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 “决斗的不是我,我为什么担心?” “可是乌钢剑不单是一把剑,他还是你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才该多给他点儿信心,他可不是一般的剑。” 他始终在笑,最近他越来越爱笑了,他的笑容就像镜中花水里月,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企及,仿佛比天边还远,好强的距离感。 “不过纯以剑论,他赢不了金光剑。” 红绢从恍惚中清醒,“什么?” 没有人把一句戏语当真,不管它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乌钢剑此时突然变了招术,自上而下以剑背击打金光剑,这是狼牙棒的招式。 左传雄哑然失笑,小陶变聪明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大吃一惊,乌钢剑乃重剑,份量沉重尺寸长大,充作狼牙棒也无不可。金光剑宽仅两指,厚不及三分,几乎被它打折。 “够了,我输了。”金轮回望左传雄。 “你输不输跟我没关系,赢的是剑魂。” 两剑各自还剑入鞘。 金轮犹自发愣。 左传雄起身拍拍他肩膀,“我来告诉你吧,你的剑再厉害也是死物,我的剑是有灵魂的,死的怎么能打得过活的。” “可是我一直运用法术在剑上,而你什么也没做。” “我不需要做,剑魂全凭自己的意志战斗,金光剑却要听命于你的意志,这任人操纵的器具怎么可能赢得了发于自身的灵剑。” 金轮冷笑,“那么,弃剑不用如何?” 言未毕,闪电出手,金色羽毛划向左传雄咽喉。 一抹邪邪的笑意滑过左传雄漂亮的脸庞,平地拔起三丈来高,金羽只划破胸前的衣衫。 “动手前为什么不先打招呼?”冰晶怨道。 金轮哼了一声,身化金翅巨凤,掠向下落中的左传雄。 “刚刚与我决斗的不是你,我们重新来过。” 左传雄朗声大笑,“你有金爪金羽助威,我空手,这一战我吃亏了。” “你不亏,与乌钢剑一战我耗费了大量法力,跟你刚好对等。” 左传雄避开金轮利如刀锋的羽翼,飞降下来对着炎曦的面孔,“我这件衣服被你丈夫弄坏了,你负责赔一件好了。” 炎曦展颜笑道:“看你有没有福气穿我做的衣服。” “哈哈,我当你答应了。”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金爪从后袭来,左传雄反身迎上一拳,击在左边金爪中央,轰然巨响后,金轮震得横飞一里地之外,爪心剧痛。 他刚欲检查有无骨折,就见左传雄闪电驰来,拳已变掌,双斩他两足。他暗叫一声:来得好。运气于右翅,只待左传雄近前,一翅将他扇飞,然后赶上去补上两爪一喙,料他也躲不过。 看看左传雄将至,铁掌突然化掌为指,一道黑气直扑面门,罩定金轮头颅,刹时间喑哑之声充斥于耳,金轮闻听此声,眼神散乱,心中大叫不好,又见黑气中金睛闪耀,细看数十只野猫劈面抓来,金轮慌忙斜飞,堪堪避过。 左传雄如影随形,转眼已经面对面,他的眼神邪邪的,双瞳内两道白光突然喷将出来,直取金轮天灵盖,金轮只觉头顶酥麻,魂魄在窍中突突乱跳,当下唬得七魂去了六魄。这两招虽然神似形不似,金轮却看得出一个取自崇黑虎,一个取自郑伦,二人俱是封神榜上的名将。 “你师父是封神榜上的哪一位?”金轮好不容易控制住魂魄外飘,问道。 左传雄眼中寒光闪闪,“不要瞎猜。” 金轮怆然后退,惊疑满腹,“难道你的师父有好几个?” “你话太多了。” “难道,他把封神榜众将的绝招改良,全部交给了你?” “错,改的是我。我无师自通。” “鬼话连篇。”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 “什么话?” “学习是回忆的过程。” 二人在松树尖上停步。 金轮调养气息。左传雄耐心静等。 “你…其实也不那么卑鄙。” 左传雄嘴角微翘,“我们现在对阵,你最好当我是卑鄙小人。” “我实在是不懂你。” “休息好了,开始喽。” 他脚下用力,松树像过电一样抖了抖,松针直竖如箭在弦上,对准金轮方向激射。 金轮慌忙用右翅掩面,左翅猛挥,松针打偏,却不防左传雄以漫天松针遮形,食指中指直刺金轮双目。 此刻金轮别无他法,只得仰面降落地上。 谁知左传雄俯冲下来,手里恰好握了一把松针,翻手一扬直刺金轮双目。松针轻贱,但灌入左传雄法力就同钢针一样,金轮那双让美人心折的金色眼睛如果被松针刺到,会怎样?可是金轮又怎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就地一滚,掀起地上的尘沙石块与松针相击,化解了险情。 左传雄落于金轮身侧,扬拳便打,时间仓促,距离又近,金轮来不及运用法术,翅膀伸展不开反成累赘,只好用一对金爪与左传雄两腿两手搏杀,优势尽失。 金羽耀眼,人影飘忽,尘土飞扬,众人全都看不清楚,只听到拳掌相击,金爪裂风。 炎曦和红绢直惊出一身冷汗,无奈帮不上忙。 斗了两个小时,战局依然固我,炎曦快要崩溃了,红绢却只望这一战能够继续进行下去,永远不要停止,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人类体质的左传雄就越不利,他不想看到左传雄受伤,更不想看到他死。 可是世间之事,除了死亡,又有哪个可以永恒,所以这一战最后还是结束了。 尘埃落定,金光收敛,人影停驻,众人赫然看到——金轮回复人形,只有右爪不变,它正好抵着左传雄胸口,而左传雄的左手则锁住他的咽喉, “就算有圣物护身,奈何距离太近,我一爪下去就能把你的心脏掏出来。” “断气前我仍然有余力拧断你的脖子。”左传雄冷冷地说。 炎曦急道:“说好点到为止,怎么弄得以命相搏?说起来你们之间只是误会,根本没有深仇大恨。” 金轮辩道:“他出招狠毒,全是两败俱伤的招式,我不这样怎么制住他。” 左传雄终于笑了,“你先用金羽划破我衣服,现在又在上面戳了几个窟窿。 第42章 你说怎么办?” “我赔你。”炎曦忙道。 “在哪里?我看不到。”左传雄戏道。 金轮大怒,“你找死?!”利爪向前一推,肌肤见血。 众人大惊失色。红刺和冰晶怒吼一声冲上来。 “别慌。”左传雄笑,“我还没死呢。” 他转头对吓得面如土色的炎曦笑笑,“我真心向你求一件衣服,不是故意戏耍你。” 那对金色的瞳孔杀气减弱,金爪恢复成修长的手指。 左传雄眼里寒光一闪,扣他喉咙的手突然收紧,“不过你再伤我,我就杀了你。” 金轮呼吸困难,恨得咬牙切齿。 左传雄却在这时松开手,退到十米之外。左胸五个浅浅的小坑泊泊流血,染红半个胸膛,红绢忙不迭为他包扎伤口。 “你全身而退,我受了伤,你消气了吗?”他清朗地说,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金轮的脖子很疼,但怎么也提不起怒气来杀他,郁结心胸千年的怨恨荡然无存。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喏,这就是你的衣服了。”炎曦于露天烧烤席间捧出一件金闪闪的衣服。 左传雄赶紧接过来,“谢谢!”然后笑着对金轮,“劳你请我吃饭,又占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金轮讶然,“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再好的裁缝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一件手工精细的衣服。不才在下尚有自知之明,不敢指望火凤陛下预先为我度身做衣服。”他向炎曦眨眨亮亮的黑眼睛,“只怕做寿衣还差不多。” 炎曦冷笑,这家伙倒明白我咒他。 金轮听出他话中另一层深意,动容道:“你不会死的。” 左传雄将杯中残酒饮尽,“你说了又不算。” “炎曦这件衣服本是为我朝圣所制,用黄金含量不同的三种金线拧成一股线勾连而成,柔韧度极强,堪称世间最轻便的战甲,能抵御神兵之外的任何兵器,还能减轻法术对身体的伤害。” “真有这般神奇!”左传雄把衣服抖开,原来是件金线缕空的套头衫,触手感觉轻轻薄薄,可无论怎样磨搓都不会变形。 “这件衣服做成后金轮都没有上过身,便宜你了。”炎曦不无惋惜地说。 左传雄笑道:“哪天我用不着了,一定还给你。” “不用了。”金轮断然道:“我们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再要回来。你不穿就毁了吧。” “但是我们只授权你一个人穿,不准你转送他人。”炎曦补充。 “一件衣服规矩还真多。” “知足吧,能穿到我做的衣服,人类中你是第二个。” 左传雄好奇心顿起,“第一个是谁?” “玉帝。那时候他还是个书生。” 炎曦的思绪飘到遥远的从前,如果有闲,左传雄倒真想听听那段故事。 “这顿饭吃完,我们就要走了。”金轮把大家拉回现实。 “这句话你说过两遍了。”红刺忍不住插言,“大敌当前,临阵脱逃,还扮成好朋友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们。”炎曦有点儿生气。 冰晶冷笑,“你们走好了,谁也没怪你们。” 比翼鸟和钦原开始吹胡子瞪眼。 左传雄对眼前的紧张气氛视若无睹,悠然喝酒吃肉。 “连你也认为我们是去逃命?”金轮道。 “这是人与神之间的战争,本来就与你们无关。” “你果然这么想。” “南天门破门之日尚早,我们刚刚冰释前嫌,不如趁着风平浪静欢聚几日。” “我去求西天佛祖,化解这场恩仇。”金轮急着说出简短的解释,观察左传雄脸上的表情变化,怎么可以这样平静,眼角的笑意都没有转淡。 “不能束手待毙。”金轮补充道,左传雄仍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金轮觉得自己只剩下叹息了。 “西天佛祖的麻烦事也不少。”佛教的发源地天竺,如今绝非佛教一统天下。说起来,佛祖的老巢都不安宁。 “但是佛祖并没有放弃南方瞻部洲,据可靠消息,一千年前为防中土大乱,佛祖特遣银光侍者协助掌管阴间地府。” “听说那个新阎王长得有型有款。”左传雄眼睛瞟着冰晶和红绢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曾经真正轮回转世,见过那位代理阎王。 红绢和冰晶都吃了一惊,原来有着一头漂亮银发的英俊阎王来自西方,与佛祖渊源颇深。 “话仅至此,我们此去西天参见佛祖,也需不少时日,此刻便要告辞了。” 金轮与炎曦起身。 “钦原、比翼鸟,你们不用随行,留在这里帮忙。” “不用。”左传雄道:“他们几个离不开你,还是随你去吧。” 金轮见他眼中的神情坚决,不再有异议。 炎曦嘱咐红绢,“我们走后,你们一切要小心。无论如何要等到我们回来。” 红绢犹豫着点点头。 左传雄笑道:“天上一日,地下千年。能等我们一定等。” 众人黯然。 “我听属下说,二郎神正在西北平乱。”将要离去的金轮忽然回头说,金色的眼睛闪光。 “我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左传雄嘴角微扬,满不在乎。 “我觉得这里面有你的责任。”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金轮君臣五个渐渐飞远,莫名的众人心中有种失落的感觉。 “现在不用担心他们突然冒出来要我命了。”左传雄轻描淡写地挥散了满天愁云。 “金凤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红绢小心地提议。 冰晶猛然醒悟金轮的意思,“我们现在帮了二郎神,说不定他能在玉帝面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将功补过,逃过一劫。” “别想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杨戬,他做事向来一板一眼,公私分明。” “你是想如果他死在乱军之中,将来就少了一个劲敌?”冰晶的声音透出鄙夷,他心目中的英雄不该这样自私狭隘。 左传雄不为所动,“如果我不这么想,我就是个傻瓜。现在,我们回家去吧。” ---------------------------------------------------------------------------------------------------------------------- 深秋午夜,月冷如水,左传雄和红刺披星戴月穿行在新疆南部的喀喇昆仑山脉,终年积雪、峰峦起伏的幽深古林中。 临行前,左传雄说:“穿上你最厚的衣服。” 红刺不会把这句话当作玩笑,可是仓促间只找到一套运动型绒衣,本以为够了,谁知西北这么冷,五脏六腑被凛冽的寒风清洗了一遍后,qi書網-奇书再厚的衣服也似挂在树枝上的柳萦,挡不住风寒。 左传雄比他好不了多少,仅穿了一件牛仔外衣,虽然他贴身套了金丝战甲,但那毕竟是金属制成的,红刺怀疑它会变成粘住左传雄皮肤的冰冷的蜘蛛丝。 雪花不合时宜的飘了下来,万里冰封的世界寂寮无声…… “该死的,这群王八蛋在哪里?” 他终于气得骂人了,红刺想。 “咳咳…”空气中有烟味,“附近有人。”红刺几乎雪盲的眼睛燃起火光。 测定方向后,两人向黑烟起处飞奔。 约四公里,两个小帐篷出现在视野里。尚未熄灭的火堆边竖立着冰凿和雪橇,遇到登山队了。 左传雄微笑,“总是有人自找罪受。” “你也是一样的。”红刺的语气比雪花还冷。 左传雄笑得更好看了。 “劳驾,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从帐篷里探出来,等看清面前二人的装束,先吓了一跳。 “快进来!穿这么少不要命了。”那人把他俩儿拉进帐篷。 帐篷里还有两个人,看他们穿成这样,急忙爬出睡袋,手忙脚乱地往他们身上披衣服和被子。先前那人把另一个帐篷里的人叫醒,很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披着登山服,捧着电暖手炉和保温杯进来。于是他们的手不再冷了,还喝到热气腾腾的浓咖啡。左传雄想:这些人脑子不好使,心肠倒不坏。 女青年用羊毛毡子裹住红刺颤抖的双脚,隔着帐篷里迷朦的水气问:“你们是山民吗?” 左传雄笑了,有他们这样的山民吗? 头发、睫毛上的薄雪化去,登山队员们终于看出他们不是当地人,顿生疑窦。 “我们也是来登山的,晚上出来解手遇到风雪,迷路了。” 那几人松了一口气,好心地埋怨他们,“多险哪。深山老林里可不能乱走,幸亏遇上我们,否则就危险了。” “是呀是呀。”左传雄用肩膀碰一下红刺,两人不住点头称谢。 没有多余的睡袋,一旦在这种天气下睡着必死无疑。众人围坐在一起,以茶代酒,谈天说地,互相打气,抵御睡魔,只盼熬过长夜,到天明再做打算。 风雪越来越大,吹打着帐篷,声音甚是吓人,小小的帐篷仿佛飘荡在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孤独无依。 渐渐地大家昏昏欲睡,强打精神,忽然左传雄胸口微动,卧虎示警,旁边的红刺也有感应,两人立刻交换眼神,细听帐外动静,风声鹤戾,间中夹杂着脚步声和物体在地上拖拉的声响。 第43章 “我好像听到同伴呼叫。”左传雄说着,准备出去。 “我们怎么没听到?”他们拦住他。那些细小的声音变化,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普通人根本听不出来。 “你听错了吧。那是风声。”名叫雪枫的女登山队员说。 “我还是出去看看才放心。” 一边红刺趁左传雄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悄悄移向帐篷另一侧,随时准备揭帐而出。 “砰砰砰”有人敲击帐顶。 左传雄的脸色沉下来,来得好快。 雪枫喜道:“外面有人,恐怕真是你们的同伴来了。” 左传雄感觉到外面侵人的冷气,“嘘!别出声。” 红刺同时踢灭电灯。 “你们干什么?”雪枫的丈夫晴天叫道。 “噗!”一双青灰色的手穿破帐篷,左传雄毫不迟疑一掌切在手腕上,“咔嚓”骨折的声音,手的主人吃痛,悲嚎一声双臂上扬,小小的帐篷马上被掀翻,众人暴露在冰天雪地中。 月亮不见,星光被乌云遮住,然而洁净的白雪仍然反射出足够的光线,众人清楚地看到一个脸色青灰的冰人直挺挺站在面前。 “雪人!”雪枫惊恐地大叫。 “他不是雪人。”左传雄更正:“他是在此地遇难的登山队员。你看他身上还穿着登山服。” 众人注目细看,冰人身上破破烂烂,撕破的地方飞出棉絮,脚上穿的则是带钉的远距离重装登山鞋。 雪枫眼睛尖,突然叫道:“他的眼睛呢?” “死后被雪狼或者狐狸吃掉了。”左传雄淡淡地说。 “啊——!”五位登山队员四散奔逃。 左传雄看着冰人白肉外翻的空眼窝摇摇头,他没有眼睛,只凭温度和声音辨别方位,只要敛息不动就没事了,可惜他们胆子太小了。唉!胆子这么小还敢来阴气这么重的地方登山,服了你们。 很快,登山队员们又跑回来了。四周都是冰人一样的怪物,四肢不全,有的只剩下半个脑袋,拖拉着生锈的冰镐和登山杖,缓慢地围拢来。 “是不是到了生化危机现场了?”左传雄苦笑。 “怎么办?怎么办?”雪枫躲在晴天怀里哭喊着。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没办法了。”左传雄转脸向红刺。 红刺也是一脸无奈的苦笑。 左传雄手掌向下,口中念念有词,玲珑剔透,晶莹玉致的小宝塔破土而出,片刻长到一米来高。 红刺暗暗吃惊,“玲珑宝塔。” 左传雄手按塔尖,“跟李天王的不一样哟,他那尊宝塔可大可小,大可盛天,小可做盆景,我这个仿制品却只能长到这么高,功能也少得可怜,不过超度亡灵没问题。” 摄魂塔陀螺一样旋转,光华万道,冰人一个个倒下,虚幻的灵魂尖叫着被宝塔吸进去,大约二十分钟才完全吸净亡魂。宝塔停止转动,烁烁闪光,塔中鬼哭狼嚎,喊声凄厉。 雪枫、晴天等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地上枯骨成堆,衣服和背包的碎片处处可见。 红刺引火把枯骨焚化,移土掩埋。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晴天仗着胆子问。 左传雄掌中托着玲珑小宝塔,高仅十几厘米,灵透的光芒一闪一闪的,每闪一下就传出一声尖叫。 左传雄向他们微笑,很美。“他们说不想杀你们,只想借你们的身体完成登上高峰的心愿。这些傻瓜!” 喀喇昆仑山脉总共有19座山超过7260米,山峰陡峭,是登山爱好者最向往征服的地带,它也被称为“凶险的山”,因为己有许多人在攀登它的过程中丧生于此。 雪枫低泣,其余队员脸色凝重,与那些冰人相比他们是幸运的。 左传雄把宝塔收回鹿皮囊。“离开这里吧。天下就要大乱了,最后的时光应该跟家人在一起。” ---------------------------------------------------------------------------------------------------------------------- 与登山队分手,左传雄和红刺翻过一座山峰,忽听后面有人高声喝喊:“左传雄,你口不对心,出尔反尔。”回头看,冰晶和红绢赫然赶来。 不多时,到了面前。冰晶笑道:“平乱这么过瘾的事怎么少得了我们。” 他们显然做足准备,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红绢手里拎着一个大皮箱,急急从里面拿出两件棉衣,一件递给红刺,一件给左传雄裹上。 树影下左传雄的面容十分冷峻。 “茫茫雪原,怎么找到我们的?”红刺问。 “我们看到玲珑塔的光……” 左传雄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冰晶自觉没趣,赶上他,“我们是来帮忙的,你什么态度?” 左传雄瞟他一眼,低低的声音:“你想害死你师父?”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冰晶立刻愣住。 “既然来了,就跟着走吧。” “你心里还关心师父对不对?” 左传雄的目光冷到冰点,“放屁!婆婆妈妈,你是不是男人?” 冰晶赶忙跑到后面去了。 左传雄气结于胸,猛见地上投下巨大的鸟影,苍鹰滑翔掠过头顶。 左传雄怒不可遏,“姓朱的,你还通知了谁?” “与我无关。你那三个妖怪宠物一直蹑踪跟着你。” 天,这些家伙都疯了吧。 红刺低语:“双拳难敌四手,多一个人帮忙就多一分希望。” 左传雄哼了一声。 三妖显形。 “主人。” “不敢当。你们杀了刘大、刘二,替郑彦报了杀身之仇,主仆之间的情义就算两清了。” 啸天急道:“主人对我们恩重如山,粉身不足以相报。” “你们早已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再跟你们扯上关系。”他看着他们,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感情,“我是恶人,你们是妖怪,我不会因为你们帮我,就放过你们。说不定哪天我一时兴起,就把你们杀了吃了。你们现在帮我,其实是自掘坟墓。” 啸天泪眼婆娑,“我不后悔。” 花翎和追风一起点头,都道不后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追风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蒙上一层雨雾,滴下水来。“主人又为什么来救二郎神呢?” 左传雄远远走开去。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昆仑山,喜欢收藏玉器的人都知道那里盛产和田玉,这种玉体如凝脂,温润光洁,其中的羊脂白玉尤其珍贵,举世无双。在环境保护者眼里,昆仑山脉是山羊、羚羊、狼、褐熊以及稀有动物雪豹的家园。 然而极少有人记得,昆仑在上古时期是天帝下界居住的唯一离宫,众神射杀百兽的猎场便设立于此,司天帝百服的凤凰曾在这里裁云制衣。如今,为天帝驻守离宫的虎身九尾人面虎爪的陆吾神早已不在,据说自然神与人神大战之前他便失去了下落,不知所踪。 昆仑无主几千年,囚禁百兽的园囿变成万物滋生的乐园,究竟有多少野兽在这里修炼成妖,没人敢于猜测,玉帝恐怕都不知道。是以无知的人们上昆仑偷猎,有妖怪猎手之称的恶人却不敢轻易靠近此山。 花翎展翅在周边山尖盘旋一周,忽见东边天空一个小黑点渐渐飞近,“钦原去而复返,不知何故。” 少时,钦原到了,落地化成人形。 “郑彦慢走。” 众人止步,看他做何举动。 “我王知道你们深入昆仑界,特派我提醒郑彦,昆仑妖兽虽多,但大部分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只有一兽名叫土蝼,至今已有两千年道行,需要提防。另外,昆仑西北千里之外的玉山原为西王母所居,西王母成仙登天后,向日从其隶使的怪兽狡便争王争霸。狡与土蝼不和,此次大乱就是由他们引起的。还有,附近阴山也有一只妖兽,叫做天狗,他品行不坏,常想立功赎罪,可以加以利用。” 左传雄笑了,“天狗,就是那只妄想吞月的上古怪兽吗?” 钦原也笑了,“正是。” “我知道了。代我多谢你家大王!还有,多谢你!” 钦原有些不自然,“你有没有什么话问我?” “没有。你回去吧。”左传雄要送客了。 钦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吞吞吐吐地说:“以前我未归服王时,与土蝼做过朋友。” “我知道,昆仑也是你的家嘛。”左传雄用善解人意的眼睛望着他,“我的意思的是,你不必为了牵就我或者是你的王,出卖自己的朋友。” 钦原急得跺脚,“土蝼不是我的朋友,他阴险狡诈,食人无厌,我不屑与他为伍。” 左传雄禁不住又笑了,“我也曾被你冠以‘诡计多端’的雅号,不知与土蝼相比,谁更强一些?” 钦原仰头望他,“若论聪明才智,他不如你,若论拢络人心,你不如他。”冰晶在背后轻咳,左传雄脸色发白。钦原继续说:“他并不是强大的妖怪,却能够占据昆仑独霸一方。我离开时,他已经招募了孟极、狍鸮等难缠的妖怪助他,现在想必越发了得。” “这家伙倒很有王者之风。”左传雄眼中泛起清冽的波光,好个玩弄权术的妖怪,只这一点就足够讨厌。 红刺问:“你可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 第44章 钦原指前方,“翻过两个山头,雪谷中就是。” 众人遥遥看去,约有半天路程。 “本当随你们平乱,可是王那边……” 左传雄不等他说完,“你去吧。” 钦原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向来时的方向去了。 冰晶不满,“为什么放他走?”谁都明白,金轮遣他来,是有心让他协助平乱。 “好不容易出个重情义的妖怪,成全他吧。”红绢道。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众人行至第二座山峰时,正在当午,然而乌云遮日,天光昏黄,俯看雪谷雾气氤氲,愁云惨淡,谷内事物混沌难辨,好像一只张大的口袋,请君入瓮。 众人心中迟疑。 红刺说:“敌暗我明,冒然下去恐怕中了圈套,需要商议出一个对策才行。” 众人点头赞同,刚要坐下来商讨,突然谷中一阵异响,乌鸦鸦冲上来一群飞鸟,数量多不可数,蝗虫一样稠密,领头两只怪鸟发一声喊,群鸟一齐摇动尖喙向众人身上戳来。 众人见此阵势,立时慌了手脚。冰晶头一个立足不稳,“骨碌碌”滚下山谷。 红绢惊叫,急着跳下去营救,被左传雄扯住胳臂,“你不能去。” 旁边啸天化作一阵黑风飞掠下去。 山峰上一番混战。 花翎鹰击长空,与两只怪鸟中头上长角的黑雕缠斗。 另一只怪鸟由红刺双掌敌住。 追风挡在左传雄前面,往来跳跃迎击其它飞鸟。 左传雄苦笑,才进妖界,就遇见飞鸟战机,真好运气。 冰晶滚到半途,被啸天截住,还好只是皮肉擦伤。 他捂着发痛的头部,“晕死我了。” 啸天惦记着左传雄等人,“你要是没事,我们就赶紧上去帮忙。” 冰晶摇摇晃晃站起身,“量这些鸟儿也不能把他们怎样,我们既然下来了,不如先到谷底探探虚实。” 啸天想想也是。 两人施展隐身术,悄悄摸进谷去。 不多会儿,左传雄、红绢、追风已杀了上百只飞鸟。群鸟攻击之势渐缓。 左传雄见花翎一时斗不下蛊雕,从鹿皮囊里掏出断虹弓、碎云箭。 与红刺战得正酣的罗罗百忙之中忽然看到左传雄认扣添弦,箭尖对准蛊雕,大怒,挥翅急攻左传雄。左传雄急避,翅膀扫空,劲风掀起衣角,闪闪金光显露出来。 罗罗一见此光,尖啸一声,群鸟与蛊雕闻声惶恐万端,弃了对手,“唿啦啦”飞上高空,也不回谷,径向南飞,一时间逃得干干净净,只留无数鸟尸在峰上。 追风惊魂甫定,气喘如牛,“他们为什么走了?” 花翎降落,翅膀带伤,他不梳理羽毛,只是盯着左传雄看,“金丝战甲。” 原来烈风吹开棉衣,露出里面的金丝战甲,罗罗以为凤凰来到,惧百鸟之王威仪,急忙率众规避。 左传雄笑笑,凤凰名不虚传,一件衣服就把百鸟吓退了。 “冰晶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红绢担心地说。妖怪的先头部队就如此厉害,冰晶他们凶多吉少。 “你放心,他们还活着。”左传雄说:“我一直听谷底的动静,没有嘈杂之声,所以他们一定没死,也没有被擒。” “但愿如此。”红绢心中忧愁与希望各半,冰晶,你千万不能出事,否则你因为师涉险,为师于心何安。 “我们也下去吧。”左传雄说。 “要不要隐身?”红刺问。 “不用。我们大摇大摆地下去。”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往下走了约两公里,不见半个人影,更无妖怪拦路,只是迷雾沉沉,灰气重重,十米以外看不清东西。旋风夹着雪花卷过山谷,花翎听声辨位,谷底快到了。 “你们听,什么声音?”红绢突然屏气说。 众人驻足,凝神倾听四周动静,风打树冠“沙沙”声中,间或有一两声婴啼。 “有小孩儿在附近。”红绢叫道。 跟着大家看到不远处荆棘丛中的襁褓,碎花蓝布面分外显眼。 “哪来的小孩儿?”红刺轻声自语。 红绢毕竟是女人,母性天生,“好可怜,被父母遗弃在这里。”说着,用手中短刀斩断荆棘,过去抱孩子。 “我们现在没时间管他。”左传雄冷冷的声音像冰块一样打在红绢心上,她的动作都停住,她想大声质问: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可是开不了口。 追风忍不住说:“放任他在这里不管,他会死的。” “他父母把他扔在雪谷,本意就是要他死。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花翎说:“我把他送出去,找个人家先养着,然后回来找你们。” 左传雄面无表情,“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众人愕然回首,灰雾茫茫,来时的道路隐没其中。 “有人在雪谷布下结界,退路早就被截断了。我们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带上这个孩子。” “如果我们能逃出去,他就能出去。”红绢喃喃道,下定决心一定要带走这个孩子。 “我们没有东西喂他。” “我自己想办法。”她又开始砍那些荆棘。 襁褓越来越近了,可以看到孩子的侧脸,非常白净,耳朵的形状像小元宝,红绢不觉现出微笑,应该是个漂亮的孩子。 “你真想要他?”左传雄说,声音隐隐有些焦躁。 “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她手上不停,马上就到他身边了。 “既然这样,我替你抱他。” 红绢还没反应过来,左传雄已先她一步跃入荆棘丛中,一把将襁褓抓在手里。 “他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受伤?”红绢兴奋地问。 左传雄含笑看着怀中的婴儿,并不答话。 “你不会抱,给我吧。”红绢踏着荆棘伸出手。 左传雄却闪到一旁。 婴儿哭起来,声音急促得像要断气。 红绢不由变色,“快给我,你弄疼他了。” 左传雄又躲远一点儿,“他是男孩子,还是我抱比较好。” 什么嘛?他只是个孩子! 襁褓震动,孩子在挣扎。 红绢急了,难道为了不被拖累,他想杀死无辜的婴儿。 左传雄左躲右闪,红绢连他的衣角都碰不着,反而距离越拉越大。 婴儿哭得很凶,只能用凄厉来形容。同时挣扎得也很厉害,连襁褓都踢破了。 左传雄把手按在他头顶,红刺看到这个古怪的动作,眼睛顿时睁大,那是泥丸宫的位置。 红刺劈手拦住红绢,“别闹了,有古怪。” 左传雄只是看着他们笑。红绢发现,他额头上泌出细密的汗珠。 襁褓松动,慢慢滑落,红绢第一眼看见的是左传雄胸前棉衣上的大洞,棉絮飘飘散落,露出金丝战甲,然后是一双小手拼命撕扯金丝战甲,指甲与金属磨擦,发出恐怖的“嚓嚓”声。最后,襁褓彻底掉下来,“婴儿”的背部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原来是一只顶着人头的小羊羔。 众人瞠目结舌的当口,左传雄将他掷在地上,“我把你泥丸宫封了,别想耍花样。” 那怪物落地哀嚎一声,想必摔疼了,两臂上举“哇哇”怪叫。 左传雄把脸一沉,“叫什么?再叫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怪物立刻把手臂放下,呲着虎牙,低声咆哮,他的眼睛却是长在腋下的。 “狍鸮!”红绢轻声惊呼。 狍鸮,羊身人面的吃人妖怪,手似人手,牙齿像发怒的老虎一样露在唇外,最明显的标志是眼睛长在腋下。 “说。前面还有多少埋伏?”左传雄厉声问。 狍鸮紧合双臂,缄口不言。 左传雄冷笑,“想做烈士?我一定成全你。” 狍鸮依然不动。 左传雄也不再问,一掌劈在他头顶,打得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其余人等都在想:用得着这么狠吗?不过一只羊羔。 谁知转眼间,狍鸮的尸体突然胀大,最后竟至公牛大小。如果不是左传雄识破他,擒他还真得费一番工夫。 左传雄脱掉破碎的棉衣。 红绢只得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错怪了你。把我的棉衣给你。” “不用。你的衣服尺码太小,我穿不了。” 红绢尴尬地退到一旁。 左传雄从鹿皮囊取出鱼肠剑,把狍鸮提起来,割开口鼻处的毛皮,红刺上前帮忙,把整张皮剥下来。左传雄用白雪简单擦拭一下皮毛上的血迹,就披在身上。 “有没有人饿了?”失去毛皮的狍鸮,肉质看上去相当不错。 红刺和花翎点头。 “点火会暴露目标,生吃吧。” 红刺、花翎就地大嚼。红绢远远躲开。追风从近旁挖了一些草根,采了几枝嫩茎,送到她面前。她皱眉不吃。 “天寒地冻,不吃东西怎么行。”左传雄近前说。 红绢冲口而出,“你肯关心我了吗?”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吃吧,别管我,我不饿。” “我也不饿。”他将一件拇指粗细的东西递给她,“给你。” 她接过来,是人参。 “鹿皮囊里找到的,可惜只有一根。” “千年野山参,你留着吧,死人吃了都能复活,给我充饥太可惜了。” 他叹口气,“死人吃什么都没用。但愿我们能活着出去,快吃吧,别浪费东西。”说完踏雪走开。 红绢心中涌起暖流,野山参咬在嘴里,土腥味里掺杂着微微的一丝甘甜。 第45章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满地灰黄的落叶,大部分腐烂了,与水气合在一起,古怪的气味虽不至于把人呛死,却足以令人心情烦乱。红刺最恨踩在上面的感觉,“噗哧噗哧”的,仿佛每一步都会陷下去。 “敌人在这里设伏,我们怎么办?”他终于忍不住把担忧说出来。 左传雄望望灰蒙蒙的天空,日落前看不到太阳了。 怪风斜向刮起,沿途卷起败叶和雪花,凝成一条雪鞭,迎着众人扫来,大家不得不眯起眼睛,屏住呼吸…硬挨…… “小心。闪开!”左传雄突然推倒最前面的红刺,然后一个扫膛腿绊倒红绢、花翎和追风,雪鞭呼哮着从头顶扫过,“啪”打断一棵碗口粗的杉树,众人大惊失色,没有喘息的时间,雪鞭绕了个圈子又扫回来,气势更胜刚才。 这回众人留了意,或躲或闪,四下分散,雪鞭又扫空了。对方倒也聪明,见两击不中,便隐匿不发,雪鞭如一道白色水气那般消失在空气里。 红刺喘着粗气问:“他是什么妖怪?” 左传雄的眼睛扫过地上灰黄的树叶,本来就排列无序的落叶除了更加杂乱外,根本无迹可循。敌人还在这里,第六感告诉他,说不定就坐在面前的落叶上,嘲弄地看着他们。 “别靠近树木。”他提醒道:“都到我身边来。” 其余的人方举步,劲风平地而起,败叶地毯一样向左传雄卷过来…… “不要被他迷惑,到我这边来。” 迟疑间,红刺、花翎驻步,追风、红绢脚步不停,追风腿快,眨眼已到左传雄右手,红绢跑到半路,被左传雄抢上前一把抓过来,也脱了险。 “嗐——!”红绢听到左传雄微微叹息,随后她看见红刺和花翎头朝下吊在高大的杉树上,败叶地毯的卷动停止。 突袭只几秒钟,双方形势大大改观。 “出来吧,我们谈谈。”左传雄大声说。 山谷中传来笑声,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我不跟你谈。” 左传雄冷笑,“胆小鬼,藏头露尾,暗箭伤人。” “呵呵,你说什么都行,只要我把你们都抓住,藏头露尾又怎样?” 红刺想笑,如果不是绳索绑得太紧,他真的会笑出声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是恶人的原则吗。 红刺没想到,左传雄也笑了,“蹩脚的伪装也想抓我,痴人说梦。”说完,他取出一个银白色的香袋,桔红色的花纹,黄色丝绦束口,很漂亮。 他将香袋袋口冲上拿着,回顾追风,又看看树上吊着的花翎,“护住心脉。” 白光耀眼,一蓬银针自香袋射出,像节日里满天的苍白焰火,银针遇到空气变成千万柄寸长短剑,攻击的范围迅速扩大,向众人身上罩下来。 “啊——!”红绢不由骇然惊叫。 “别怕,伤不了你。”左传雄搂着她的肩膀说。 果然,短剑就像异形焰火,没碰到身体就消失了。红绢惊魂稍定,身边的追风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他怎么了?” 左传雄没有正面回答,“你要是心疼他,就帮他挡着焰火。” 红绢犹豫一下,扑在追风身上。 树叉上的花翎已经疼昏过去。 大地震动,残枝败叶不规则地翻卷,半晌,震动停止,一只浑身浴血的花脑袋白豹出现在人们面前。 左传雄俯下身,嘴角挂着调皮的笑容,“我发明的逐妖囊,感觉如何?” “你好狠,竟不惜伤害自己人。” “若非如此,怎么抓得到你,孟极。” 孟极瞪着他,眼睛都红了。 “他们在哪里?告诉我,我给你灵药止痛。” “呵呵。”孟极竟然笑了,“留给你的妖怪朋友吧,我这样子活不了了。” 左传雄微皱一下眉,“你怕啸天识破你,所以放他们离开。”啸天是犬,嗅觉灵敏,再精奇的伪装也骗不了他。 “那只狗精吗?呵呵,我放他们离开这里,是为了让他们死得更惨。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死了,连尸首都不会剩下。呵呵……”孟极头一歪,死了。 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左传雄的脸色发白。“你放心,你也不会有尸首。” 正传第二十章妖兽争霸 医好花翎和追风,左传雄一个人把孟极吃了,他吃得很快,很仔细,很恐怖,半个小时后孟极就只剩一副骨架和一条尾巴了。那身应该很漂亮的皮毛本就被逐妖囊内的逐妖幻剑刺得不成样子,现在则被扯得稀烂,一块块散落地上,与落叶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左传雄擦去嘴角的血迹,收起充作雪鞭的尾巴,然后放了一把火,把骨架彻底焚毁。 “我们走吧。” 吓呆了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走不多远,一兽拦路。看样子像水牛,头却是白色的,额头中央只有一只大眼睛,鹅蛋大小,不时摆动的尾巴似倒长的毒蛇,“咝咝”吐信。蜚,红刺想,出场的妖怪越来越难缠。 “能走到这里的人类,一千年来只有你们三个。”蜚喷着死亡的气息说。 “哦,好荣幸。”左传雄轻松地笑着,“这么说,你没见到他们?” 红绢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他们是谁?没见过。” 左传雄笑得更甜了,摸摸肚子,“看来我吃得太多了。” 蜚铁青了一张脸,大吼一声,呕出一口黑气。红刺迅速在大家身前结起结界,虚幻的水红色玻璃镜面把黑气隔在外面。 “躲起来有用吗?”蜚狰狞地说,继续吐出黑气,阴气逼人,气流舞动落叶,叶片触到黑气立刻变成枯干紫黑的标本。 黑气浸袭下,结界岌岌可危。伴着“咔咔”两声轻响,水红镜面开裂…… “快走,我坚持不住了。” “往哪儿走?”左传雄的追问把大家拉回残酷的现实,退路被封,除了向前哪里还有另一条路。 “哗啦”结界彻底坍塌。 就在结界坍塌的一瞬间,左传雄深吸一口气,“呼”劲风吹出,黑气一扫而光。 蜚愣了一会儿,“好厉害的肺活量。” 左传雄抚胸笑,“还好还好。” “哼。”蜚晃晃身形,周身都散发出浓黑的毒气,“有本事接着呼气,看你能挺到几时?” 左传雄的笑声比冰还冷,“我没时间陪你玩儿。” “我来。”背后的乌钢剑突然出鞘,回旋飞刀一样在蜚的脖项上转了一圈,那个会喷毒气大脑袋就掉了下来。 乌钢剑回鞘。红刺有些不悦,早知道这样简单,设结界干什么,浪费精力。 左传雄把蜚可怖的头收进鹿皮囊。红绢不明白,留着它干什么? 稍事休整,刚要出发。树下草堁败叶丛中忽然冒出一个灰色的小脑袋,可能是野兔,众人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只有左传雄飞身掠过去,一脚踩下去,野兔发出“吱吱”两声惨叫,扁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它根本就不是野兔,而是一只硕大的老鼠。 “那恶心的东西,你杀他干嘛?”红刺皱着鼻子说,而且还是用脚踩死的,也不怕弄脏鞋。 左传雄不理他,拎着尾巴把大老鼠扔进鹿皮囊。这之后,红绢有好一会儿都不敢靠近他。 ---------------------------------------------------------------------------------------------------------------------- 终于到达谷底。奇怪的是,偌大的山谷谷底居然没有守卫。 很快,他们就发现,人家根本没时间理他们。 山谷方圆十公里,正中有两个小山包遥相而对,相距三千多米,两方面的妖怪分别占据一个山包,设一高台,台下白狼、白虎、雪狐等珍稀怪兽不一而足,正在互相叫骂。 红刺低声对左传雄说:“咱们走到中间去,用逐妖囊下场幻剑雨,一下就杀死他们,既痛快又省事。” “天真。逐妖囊重复使用要等七天后,再说逐妖囊也对付不了这么多妖怪。” 红刺泄了气。 西面高台一阵骚动,一只长着四根犄角的巨羊,用两条腿站起来。 “土蝼。”红绢说,虽然以前见过这种妖怪,但是现在这只也太大了。 两只白虎推着带轮子的木椅上台,东面高台也骚动起来,这把酷似轮椅的木椅上赫然端坐着杨戬。 “狡大哥,你说我请到神仙作主,就服我。我现在把二郎神请来了,你还不俯首称臣。”土蝼洋洋得意地说。 对面的狡暴吼一声,两只牛角乱晃,犬头上的豹纹愈发深刻鲜艳,狰狞可怖。 “土蝼兄弟,你弄个假神仙回来,想骗谁?” 左传雄等人已经摸到东面高台下,杨戬的样子依稀可见,他低着头,脸色灰败,一言不发,形如木雕。 “会不会是假的?”红绢说。 左传雄冷笑一声。 红刺道:“是真的二郎神。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狡——!”土蝼大声说:“休要妖言惑众。亵渎神仙,你不怕五雷轰顶吗?” 这句话只换来狡一阵暴笑,“神仙,这一千年咱们连神仙毛都没见过一根,你拿什么证明他是二郎神?” 土蝼转向杨戬,“请上仙说句公道话。” 杨戬低首不动。 “小畜这样对上仙,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只要上仙助我完成霸业,我一定让上仙重获自由之身。” 第46章 杨戬仍然不理。 “上仙前来平叛,无非为减少生灵涂炭,我若成为霸主,绝不枉杀一人一兽,一切全凭上仙作主。” 杨戬就像没听见一样。 土蝼不甘心,苦苦劝说。 “哈哈哈”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大笑,众妖四下寻找,声音之源却是一个年轻的人类,身上披着奇怪的带血羊皮。(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些有见识的妖怪吃了一惊,那不是狍鸮的皮吗。 左传雄笑指土蝼,“就凭你想称王称霸?简直笑掉我的大牙。你想做世界霸主也得等我们这些猎人死光了吧?” 土蝼气冲斗牛,“你是谁?谁放你进来的?蜚和孟极呢?” “你找他们,给你。”左传雄手一抬,掼上来一个沉甸甸圆滚滚的东西,土蝼不敢用手接,闪身躲开,那东西落地后摔了个粉碎,黑气腾空而起,马上毒死十几个妖怪,台上一片大乱。 土蝼慌了神,他已看出那是蜚的头颅。 左传雄趁此时挥动孟极的尾巴,雪鞭无情地扫向措手不及的众妖,伤亡惨重。 红刺等人及待上高台抢杨戬,忽见敌方后阵大乱,金沙盘旋,黑风阵阵,两个人影迅捷无比的登上高台,抬起木椅。 “冰晶,啸天。”红绢大喜。 只见啸天腰上拴着一只赤足白头的猴子,大家不明所以。 冰晶喊一声:“跟我走。”与啸天跳下高台,抬着杨戬向西飞奔。 众人只得跟着跑。 左传雄望望西边远处的竹林,心道:“这两个笨蛋!” [注解] 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罗罗:鸟,是食人。 狍鸮: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孟极: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是善伏,其鸣自呼。 蜚: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土蝼:其状如羊而四角,是食人。 狡: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 2004年11月2日星期二 正传第二十一章恩将仇报 向西跑了五里地,后面喊杀声虽然响彻谷底,但是始终有一段距离,并不十分紧迫。看看将至竹林,大家索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你们怎么平安到达谷底的?”红绢迫不及待地问。 啸天把腰上的猴子解下来,往大家面前一放,“多亏了他。” 大家定睛细看,这只猴子十分长大,将近一米五六的样子,没长尾巴,那应该叫做猿更合适,两只红色大脚,褐色皮毛,只有头部是白色的。 “原来是朱厌。”大家眼力都不差,马上叫出此妖的名字。 朱厌瑟缩着向后躲,被三个恶人围观的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别说身临其境了。 “啸天追上我不久,我们就碰到他,这家伙刚从阴山天狗那边回来,我们把他逮住,他就带我们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绕到土蝼阵营后面。本来我们想偷偷救了二郎神,再会合你们,没想到你们直接走到两队妖怪中间去了。哇,好大胆子!” “你们运气真好!”红刺由衷感叹。 左传雄微微一笑,一把揪过朱厌,“你去阴山干什么?” 朱厌吓得瞳孔放大,颤抖的双唇一时发不出声音。 左传雄邪邪地笑了,“你去挑拔天狗来趟浑水?” 朱厌忙忙点头。 “你们这个种族就是喜欢看别人打打杀杀,狗改不了吃屎。” 一席话说得朱厌脸皮发红。 “天狗怎么说?” “他…他是自命清高的妖怪,不肯来。” 左传雄拍拍朱厌的脸,“他不是自命清高,是明哲保身。” 朱厌看看杨戬,“他…他还说,等事情结束了,要接二郎神去阴山压惊。” 左传雄回看杨戬,这位上仙满脸羞愧气恼,“你面子还挺大。” 杨戬大声道:“郑彦,马上放了我。” 左传雄摇摇头,“你记性真差,我们是敌非友,我干嘛要放你?你不是会九转玄功,七十二变吗?不会变个苍蝇飞出来。” 杨戬脸色煞白,目露凶光,一改当日二郎神庙中的忧伤神情,“你明知神仙到了昆仑境内就会神力大减,而我又疲劳过度,被孟极所算,神力所剩无几,九转玄功使不出来,还故意气我?” “当然啰,这时候气你,你打不着我嘛。” 杨戬气得嘴唇都快咬破了。 红绢拉拉左传雄的衣袖,无论如何跟神仙斗嘴可不是好玩儿的。 左传雄吭了一声,“我们上路吧。绕着竹林走。” “为什么?”大家心里虽然都这么想,却只有冰晶一个人问出口。 左传雄当没听到。 绕路要多走两倍的路。 天色渐渐暗了,雪谷内冷风刺骨,漆黑一片,行路相当艰难。妖怪们没有燃起火把,他们都有夜视能力,用不着,所以左传雄等人也不能点火把。 “见鬼!为什么这里不能用法术,五行遁术全无用处。”冰晶跌倒后捶打地面。 “这里有结界呀,笨蛋。”红刺说。 “没想到这些妖怪这么厉害。”红绢有些颓然。 妖怪阵营一阵大乱。 “他们内哄了!”冰晶兴奋地说。 如果那样就好了,红绢想。 土蝼的声音传来,“狡,二郎神就这么逃回天庭,我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不如暂停争斗,先把二郎神抓回来,谁做霸主以后再议。” 狡哄亮的嗓音接道:“正有此意。” 红刺咬牙道:“合攻又怎样?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左传雄轻笑,“乱我军心。这帮妖怪果然了得。” 不同种族联合起来抵抗外敌,这种事在妖怪的历史上十分罕见。 众人正在烦心。 左传雄突然跳到一块大石头上,高声向妖怪阵营喝喊:“丑八怪你们听着,狡和土蝼说的都不对,天下乃人人之天下,二郎神只有一个,谁得到了他,谁就是世界霸主。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你们不会傻到放弃吧?” 妖怪阵营里又一阵大乱。 土蝼和狡嘶叫着:“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左传雄朗声大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郎神说了,土蝼和狡深为可恶,谁帮他杀了这两只妖畜,就奉谁为世界霸主。” 妖怪阵营里更乱了,局势一时无法控制。 左传雄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趁乱赶紧走。” 杨戬低声道:“我何时说过那种话?你疯了吗?” 左传雄一掌拍碎座椅,绑绳松开。“解救行动到此为止。你跟着我们逃也好,不跟也好,自己做主。” 杨戬坐在地上想了想,站起身,举步向竹林方向。 “别走那边。”左传雄冷冷的声音飘过来。 “为什么?”不单杨戬,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问。 左传雄瞟瞟朱厌,“你告诉他们。” 朱厌茫然地看着他。 左传雄笑了,“原来你都不知道。土蝼还真是个人才。” “郑彦,你别耍花样。究竟为什么不能走竹林?” 左传雄挑衅似地看着他,“不为什么。你想走你走好了。”转身大步向前,不再理他。 正传第二十一章恩将仇报 众人也不好劝他,都随左传雄走。 杨戬在原地低头默想片刻,也跟上来。 摸黑赶路加上路不好走,唯一能够造成的结果就是时间过得飞快,体力消耗巨大,却走不了多远。大家留意听着后面的响动,慢慢的嘈杂声又变回原来的一致口号:“抓住他们。”土蝼和狡稳定了局势。 这一行的人和妖中,除了啸天,就左传雄和杨戬的夜视能力最强,因此啸天在最前面探路,他们二个一前一后走在他后面,其余人等再顺着他们踩出来的路走。 走路用不着太多思想,杨戬的神力在不知不觉中恢复着,脑中电闪雷鸣般回放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位正神,居然跟人类、妖怪搅在一起,不知天庭的神仙们怎么议论他,耳中仿佛回响着那些刺耳的流言和笑声。 “我太过虑了吗?”杨戬在心中问,“我武艺高强,本领出众,众神无出其右,他们何曾笑过我?”马上,玉帝轻蔑的眼神映入脑海,“玉帝不止一次要我注意言行,而且他从来不让我叫他舅父。众神其实是看不起我的。” 他抬头注视左传雄的背影,“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被他缠着?若不是他偷仙种,哮天犬也不会发誓不离开天庭,也就不会和众神一起锁在天庭。如果哮天犬在,孟极就不可能在我心神俱疲的时候偷袭成功,我也不会凭白受这些侮辱。都是他的错!” 眼神没有物理温度,左传雄感觉不到杨戬忽而炎炎似火,忽而冷若冰霜的目光,现在他背后是个很大的空门,一刀砍下去,一了百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可是三尖两刃刀现在土蝼那里,杨戬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对空拳。不过没关系,他曾经空手撕裂过人和猛兽,左传雄是郑彦的传世又怎么样,他毕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类的身体就没有他杨戬打不死的。慢慢运气到双手,他决定双掌齐出把左传雄打个骨断筋折。 左传雄依然没有察觉,杨戬心中暗叹,你怎么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仇人? 雾色迷朦,其余众人忙于看着脚下的路,都没有防备他突然动手,双掌无声地拍出…… “啪——!” 第47章 响声清脆得令众人驻步。 杨戬扑倒在左传雄脚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倒下的不是他? 当杨戬看到身后的周臣,他的惊骇胜过疼痛。“师叔——?!” 周辰寒着脸冷淡地看着他,手里提着一根画满符印、造型古怪的木棍。 “打神鞭!”一股甜腥的液体喷出口外,杨戬连日来鞍马劳顿,这一鞭其实并不太重,可还是将他打得吐血。 周辰的嘴角抽动一下,但是仍然没有说话。 左传雄来到杨戬面前曲膝蹲下,“奇怪打神鞭只打封神榜上众神,为什么打得了你?告诉你吧,当年是打不了,我加了一道符印就打得了了。” 杨戬忍气咬牙。 左传雄笑道:“不过你够厉害的,挨了打神鞭居然没昏过去。” 杨戬狠狠瞪他,“你也厉害,差点儿死了还笑得出来。” 左传雄耸耸肩,“不笑还哭不成?” 红绢等人的脸全白了,他当时真的没有设防。 周臣收起打神鞭,沉痛怜悯的目光看着杨戬。 杨戬勉强支起头,“师叔,您为什么帮他?难道您忘了他对您做过什么?” “你呢?你们这些神,这些同门师侄又是怎么对我的?” “您的事我帮不上忙。” “我有叫你帮忙吗?我做孤魂野鬼做了几千年,只有这个小滑头陪我说了几句话。” 左传雄笑笑,拍拍红刺的肩膀示意大家撤。 “你去哪里?”周臣问。 “走啊。不走看你们窝里斗?” 萧瑟的夜风中,一行人与周臣叔侄拉开距离。 “周辰是姜尚?”冰晶发出轻声惊叫。 “怎么,你没看出来吗?”红刺接道。 正传第二十一章恩将仇报(3) 红绢回看周臣和杨戬,有些担忧地说:“不知他们谈些什么?” 花翎刀锋一样的目光闪了闪,“我们不该救他。” 大家把目光投向左传雄,征求他的意见,他却躺在草垫子上闭目养神,双手交叉叠在头下作枕头,十分泰然恬静,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约有十几分钟的样子,周臣架着杨戬向他们走来。 以真实身份相见,周臣踌躇着不知怎样开场。 左传雄这时睁开眼睛,“把他交给追风和花翎照顾吧,让长辈操劳我们于心何忍。” 这边发话,那边马上来接收,周臣犹豫片刻,谅有自己在,他们不能把杨戬怎样,便由得追风、花翎把杨戬从身边带走。 队伍继续进发,只不过啸天身后跟着的人换成了左传雄和周臣,两人并排走着。 “你干嘛帮我?”左传雄淡淡地问。 “上次你不杀我,我救你一次,我们两不亏欠。” 左传雄苦笑,“我还以为你想明白了。” 周辰愣了愣,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我想明白什么?” “今后你愿意让我叫你太公,还是周大哥?”左传雄答非所问。 “嗯……还是叫我周辰好些。”他现在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太公。 “你干嘛不换个名字?周辰,周朝的臣子。我拜托你,这都2004年了,还想着你的周朝,谁像你这么愚?” “生不逢时,现在的人就是太不念旧了。”周辰叹道。 他的叹息换来左传雄一阵狂笑,“我看你不是不想活着,而是不想活在当代。可惜呀,周朝完蛋好几千年了。” 周辰的脸色突然煞白,声音不觉有些颤抖,“难道你当年灭我鬼形,是为了把我打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 “可是我没想到你更喜欢做鬼魂,真是多此一举。” 周辰留步,看着左传雄潇潇洒洒地笑着走去,忽然猛醒——几千年前,自己寿终正寝,一点灵魂行至昆仑却不得升天成仙,因恨成怨,灵魂被执念禁锢,白白错过了轮回转世的机会,只得以鬼形流落人间,孤苦飘零。后来遇见能看破阴阳的郑彦,偶尔闲谈,聊慰虚怀,遂将平生所学尽付于他。不曾想,数年后郑彦恩将仇报,竟然弑师,破了自己的鬼形。失去鬼形,灵魂飘飘荡荡,无处可依,恰好一户人家生产,便投了去,从此借人形而生,至今历有十世。现在想来,郑彦并非忘恩负义,那时自己虽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然而每每自怜自哀,全落于那孩子眼中,为了让我脱离苦海,他巧妙设计,终于扯断了束缚灵魂的执念,将灵魂解脱出来,我才得以再生。啊呀,我受了他天大的好处,却视他为敌,更蹉跎了一千年的光阴,当真误人误己。 “彦儿——我……” 左传雄回头笑,“终于想明白了。不过,你既然要做周辰,就不该叫我彦儿。” 周辰还没接口,他已回过身去。 “所谓大恩不言谢,废话都省了吧。你们这些人我早受够了。” 周辰噎住。 正传第二十一章恩将仇报(4) “饿死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抓几个妖怪做干粮。”冰晶发完牢骚,打掉追风递给他的草根,“我宁愿做饿死鬼,也不做素食者。” 红刺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朱厌,啸天只好把他挡在身后,“他不能吃,出了雪谷还得靠他带路。” “出不了雪谷呢?” “放心,一定出得去。”左传雄道:“我们回去走竹林。” 冰晶闻言气道:“说不走竹林的是你,说走的也是你,到底有没有危险?” “有。哪里没有危险?你走不走?”左传雄对视他发怒的眼睛。 红绢又在拉冰晶衣角,他强把胸中一口恶气忍住。 左传雄扫视众人,“你们走得太慢了,天亮前出不去,就别想出去了,所以只能走竹林。” 他从鹿皮囊中摸出一个东西,“我这儿还有点儿吃的,分给大家补充体力,吃了马上赶路。”说着,撕了一块下来,先给红绢,“吃吧。” 红绢犹豫着把手里那个细细长长的东西送到嘴边,她着实饿了,一口咬下去,那东西在嘴巴里“咯吱”作响,像嚼脆骨。她觉得奇怪,把剩下的一小截放在眼前看,断口粗,尾端尖,表面覆着一层绒毛,不是人参,人参只有一根,早就吃完了。这是……老鼠尾巴,而且是那只被踩扁的大老鼠。“唔……”好恶心。 “很难吃吗?”左传雄冷漠地问,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若吐出来,他一定嫌我娇气,碍手碍脚,况且荒原雪谷哪来食物充饥。”被这些念头一吓,喉头不由“咕噜”一声,老鼠尾巴连骨带肉滚下肚去。 “慢慢吃。喏,还有一点儿。” 到了这个时候,红绢也顾不得害怕和恶心了,像吞药一样把剩下的尾巴吃了。 天色昏暗,众人看不清红绢吃的东西,但见她吃得这么艰难,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花翎和啸天分到两只后腿,他们丝毫没有觉得不舒服,第一时间把连着皮毛的肉扔进嘴里,骨头都不吐。红刺和冰晶分到两只前腿,也只是稍稍犹豫一下就吃掉了。分给周辰、追风的是两段身子,虽然没有血淋淋,老鼠死去多时,血液已经凝固,但是内脏零零碎碎,拖拖拉拉一团,感觉很怪。周臣几次欲吐,都强忍住,怎么说他也是长辈,不能让小辈们看扁了,闭着眼睛往下咽。追风也一样,勉强着吃了。 到了杨戬这儿,只剩一个头。他不接。 左传雄笑道:“怕我害你,还是嫌脏不敢吃?” 杨戬不说话,他虽然重伤,但神的目力就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将肮脏的老鼠头看得分分明明。死老鼠呲着两颗长长的大门牙,圆溜溜的小眼睛凸着……别提有多难看了。 左传雄托着老鼠头在他眼前晃,“不吃别后悔。” 他干脆把头别过去。 左传雄冷笑几声,当着他的面把老鼠头嚼碎吃下肚去,两人近在咫尺,他的目光躲避不及,直被恶心得狂呕酸水,带累着又吐了几口鲜血。 一丝微笑浮现左传雄嘴角,杨戬的眼角余光瞥见,心猛的一冷。 正传第二十一章恩将仇报(全) “土蝼真好雅兴,居然栽了这么多湘妃竹。”烟云浩渺的竹林边,冰晶感叹。 红绢想起“斑竹一枝千滴泪”的诗句,情不自禁靠近翠绿青竹,暗淡光线下果然看到斑斑驳驳指甲大小的嫣红泪点,触景伤情,几乎落泪,不防一片竹叶悄悄立起,划破了手指。 “好疼!”那感觉像被极薄的纸划伤,伤口很深,表面上看却只是一条血线。 “师父,怎么这么不小心?”冰晶心疼地责备。 其余人等眼中流露出不屑,似在说:“真笨!” 只有左传雄微微叹了口气,从肩上卸下狍鸮的皮,把红绢严严实实裹起来。 “我不冷!” “我知道。” 不由分说,红绢被裹成棕子,只露一双大眼睛。 做完这些,左传雄镇定一下心神,低声传令:“我们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停下,否则后果自负。” 冲入竹林,众人才发现红绢刚才受伤并不是她不小心,那些细窄的竹叶简直就是无处不在的刀片,毫不留情地抓紧一切机会切割他们的皮肤。 “怎么会这样?它们主动攻击我们。”啸天边跑边喊。 “不要停。”左传雄沉声道,语气坚决严肃。 一行人跌跌撞撞往前跑,半个小时后大家在竹林外会合,除红绢没有新伤,杨戬依靠金甲护身受伤较少外,其他人全部衣衫褴缕,遍体鳞伤。 众人顾不得形象,抓起地上的雪,冷敷伤口镇痛。 第48章 “你带的好路!”冰晶撕心裂肺地大喊。 左传雄浑身浴血,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用舌头舔着胳膊上的伤口,笑道:“你还不是一直要走这条路。”他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狍鸮的皮又给了红绢,所以伤得最重。 冰晶恨也不是,怜也不是,“你还笑,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哭能止痛吗?” 冰晶什么也不说了。 “愚蠢的人类。”杨戬冷冷地说。 左传雄望着他,目光清洌如水,“是呀,我该把你的金甲剥下来穿上。” “哼。”杨戬冷笑,“你现在伤得不比我轻,有把握赢我吗?” 左传雄报以相同温度的冷笑,“你中了剧毒,马上就要晕倒了,到时莫说金甲,就是你项上的人头,我一样伸手可得。” 杨戬吃了一惊,“我何时中了剧毒?”忽觉手上剧痛,急看时,被竹叶伤到的地方又黑又紫。惊慌中,他忙用口吸毒。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干。现在你的毒中得更深了。” 话音未落,杨戬面青唇紫,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郑彦,这是怎么回事?”周辰喝道。 “看后面。”左传雄懒懒地指竹林,“看清楚,这不是湘妃竹,而是桂竹。” “桂竹——!”周辰吓得面如土色。就着破晓的晨光,他终于看清了竹子上的花斑,哪里是泪痕,分明是殷红的桂花花瓣。 “知道土蝼为什么不在东面设防?因为有这片竹林。” 耳边听得妖怪们的喊杀声,停在竹林另一边。 “我不是没有别的吃的给大家,我只是没有其它解毒药,幸亏那只耳鼠够大。” 冷汗从周辰额角滑下来,“你设计好了害杨戬。” 左传雄笑,“我又没喂他毒药,是他自己不识好人心,到口的解药不吃,怨得谁来?” 周辰看看一动不动的杨戬,心似被撕痛,“你为什么这么做?” “唉!我也没法子,他不中毒,捆仙绳捆不住他呀。” [注解] 朱厌: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见则大兵。 耳鼠: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犭皋】犬,以其尾飞,食之不【月采】,又可以御百毒。 湘妃竹:又名泪竹,斑竹。是我国一种稀有珍贵的竹子。斑竹的外皮,有逼真的泪痕和指痕,呈棕黑色或紫晕色。传为舜帝南巡,死于苍梧,娥皇、女英二妃寻觅未着,泪洒竹上,即成斑竹。 桂竹:又东南五十里,曰云山,无草木。有桂竹,甚毒,伤人必死。 2004年12月3日星期五 正传第二十二章悠悠成仙梦 “他死了。”此话一出,吓了大家一跳。等看清楚是啸天在说话,才知道死了的是那只大猴子——朱厌。他也没吃耳鼠,此刻直挺挺躺在地上,全身乌黑。没人带路了!大家沮丧的对着朱厌的尸体默哀。 “那东西没法吃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想冻僵吗?”左传雄穿回金丝战甲和狍鸮皮,略带嘲笑地说,语气冷得几乎能冻结。 “我们只是在哀叹一顿美餐的浪费。”红刺重重叹口气,腹内空空的。 冰晶无力地摇摇头,“皮都烂了。” “算了,我们有圣物护身,冻不死。”红刺安慰他。 “妖怪们问题也不大。”冰晶说的没错,虽然受了伤,啸天、追风、花翎的皮毛还不至于挡不了寒。 掰着头指数数人头儿,三个恶人,三只妖怪,两名道士,一尊神仙,红绢衣衫完好,最倒霉的就剩周辰了。 “谁让他隐瞒身份,骗我们那么久,让他受受罪也好。”冰晶和红刺交换眼神,眼里写的都是这一句。 周辰坐在昏迷不醒的杨戬身边,怎么办?他这个光杆司令能找谁商量。 左传雄走过来,“别怪我没提醒你,只有穿上他的金甲,你才能没事。” 周辰缓缓摇头。 “别太固执,神不会死,但你会死。”然后,千古不良青年大声招呼道:“大家都过来帮太公更衣。” 众人拾柴火焰高,周辰再大的能耐也使不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他们扒下杨戬的金甲,给他穿戴整齐。 “有点儿肥。”左传雄仔细端详一阵评价。 “是吗?”冰晶绕着周辰转了一圈,“我看还行呀。有的穿就不错了。” 红刺窃笑。 周辰一个劲儿皱眉。 金色的绳子从头缠到脚,杨戬就像端午节的粽子。“缠得紧一点儿不冷。”左传雄这样解释。周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听到妖怪们四下包抄的喊叫声,渐渐地连身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于是一干人朝着阴山的方向狂奔。 天狗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怪?啸天后悔没有跟朱厌问明白。当然,他也不知道通往阴山的道路上有很多陷阱。亏得下落的过程中,左传雄扔了一颗明珠弹,否则他们就变成筛子了。不过,明珠弹的后遗症是坑更深了,法力恢复前,他们谁也出不去。 “完了。捉了一辈子雁,这回让雁啄了眼。”红刺坐阱观天,带着微笑说。 这家伙,死性不改!冰晶恶狠狠地看着他,“别想我们给你陪葬,坑也许是天狗挖的呢。” 忧虑的阴霾只在红刺眼中停留了几秒,随即烟消云散,“怎么知道谁先找到我们。” “那倒是。”冰晶咬着牙说。 左传雄在不大的空地上找好位置,“睡吧,别浪费精力了。”躺平后,向红刺侧转头,清冽的眼光从半垂的眼底泄露出来,“被妖怪分吃的死法,你很想吗?” 红刺倒吸口冷气,脸色有点儿发白。 左传雄闭上了眼睛。世事就是这样,目的纵然重要,达到目的的方式也不能太讨厌。 睡觉可以补充体力,可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坑里,睡着还需要相当水平的定力,所以除了左传雄,其他人都只是闭目养神。周辰默默地在身下掐杨戬的大腿,虽然他也不知道叫醒这位神仙能做什么。遗憾的是杨戬没有醒来。 不知何时风停了,雪花不再飘,阳光慢慢扫到暴露的坑洞,照得白森森的刺刀丛亮亮的刺眼。脚步声突然响起来。 众人惊起。 “喂。有人吗?”清晰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好像不是土蝼他们。众人互相看看,没有应声。 “脚印是在这里消失的没错?”那声音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他人的意见。 果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会不会死了?” “啊?!”第一个声音显然受了惊吓,“我们快走,坑不是我们挖的,不关我们事。” “这样不好吧。”第三个声音出现,比前两个有底气,似乎还有些威严,“想办法下去看看,说不定有幸存者。” 第四个声音犹犹豫豫地开腔,“有机关怎么办?” “我有主意了。”第一个声音凑过来,“我们往下面扔石头,有声音就有人。” “王八蛋,什么馊主意。”底下众人在心里骂道。 “救命啊——!”啸天及时呼救掩盖冰晶和红刺的恶毒咒骂。 一条粗麻绳从洞口垂下来…… 正传第二十二章悠悠成仙梦 “太巧了吧?”左传雄说。 “我先上去看看。”红刺伸手抓绳子。 “还是我去吧。”冰晶抢先把绳子抓在手里。 “你……”红刺要发作。 冰晶瞪起眼睛,“怎样?”这二人总要借机打架。 “你们两个都留下。啸天去。”左传雄说完,夺下绳子递与啸天。 二人只得作罢。 冰晶念叨着:“我不是怕你。”退到红绢身边。 摇摇晃晃的啸天攀着麻绳爬上陷阱,两双大手把他接上地面。闪目观瞧,果然是四个人,身穿羊皮袄,头戴毡帽,其中一人用发黄的厚围巾半遮着脸。 “兄弟,伤着没?”蓄着落腮胡的大汉问。 啸天连连摇头,眼睛盯着蒙面人。 “下面还有几个人?有没有受伤的?”最年轻的黑小伙儿问。 “八个。除了一个昏迷外,其他人都没事。” 瘦瘦白白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欧式扁酒壶,“喝一口暖暖身子。” 在对方热情的目光下,啸天犹豫着接过十公分高的锡制酒壶,那上面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喝吧,是二锅头。”蒙面人忽然说,那正是第三个威严的声音。 一口烈酒下喉,火辣辣的热度熏红了脸,烧皱了眉,舒眉间看到冰晶从洞口冒头。 “好啊你,不救我们上来,在这里偷酒喝。” 啸天赶忙把酒壶扔给他,避免了进一步的纠缠。 红刺、花翎、追风、红绢陆续上来,陷阱里只剩下周辰、杨戬和左传雄。 杨戬还是没醒,令周辰大伤脑筋。 “你先上。” 左传雄没动,“你不怕我上去搞鬼,丢下你们不管?” “那怎么办?” “你先。” 周辰眉毛一拧。 “我答应你,你离开这段时间,我绝不为难他。”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周辰权衡再三,与其把杨戬扔给上面那些不善之辈,倒不如由一个宿敌暂管妥当。 到了地面,周辰才想起杨戬还被绑着,这样子被普通人看到实在不像话,太超自然了。他暗暗念动口诀,打算在杨戬上来时施法变化。 杨戬上来了。周辰等人顿时大吃一惊,发型变了不说,眉心的第三眼也不见了,金黄色的绳子变成睡袋,只露一双紧闭的眼睛在外面。 第49章 “想得真周到。”众人心里都这么想。 “这位兄弟怎么了?”蒙面人来到杨戬身边。 “没关系,他只是晕倒了。”啸天急忙说。 “我帮他看看,这种环境里长时间昏迷有生命危险。”他说着,要解睡袋。 “这位大哥先帮我看看伤势吧。”刚刚从陷阱里出来的左传雄大声说,裸露皮肤上褐红色的条条伤痕确实触目惊心。 粗略检查过伤痕,蒙面人平静地说:“没有伤到筋骨,而且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左传雄缠住他不放,“大哥们身边带药了吗?” “出来的仓促,没有什么特效药。” 左传雄笑了,“既然这样就不劳大哥费心看我们兄弟了,我们之中有医生,喏,戴眼镜的就是。” 周辰勉强笑着打招呼。 蒙面的脸看不出一丝表情,“也好。赶回村里卫生所,让专业医生诊治吧。” “我们有急事要赶去阴山……” “再急的事也不能不救人。” 左传雄只能笑笑,“好吧。我们跟你们回村,打扰了。” 正传第二十二章悠悠成仙梦 “你们…马戏班?”黑小伙儿巴雅尔在把周辰看得心里发毛后,好奇地问,他穿金甲的样子很可疑。 周辰的脸登时红了,他的难友们忍不住发出轻笑。 “对。我们就是草台班子。”左传雄微笑着接过话头。 “当真?!”巴雅尔眼睛发亮,“露一手看看。” “没问题。”左传雄答应得爽快。 落腮胡布日固德和瘦白青年依仁台也围拢来。 “那就变一堆篝火。太冷了!” 红绢等人也奋起来,挪动着因运动而暖和了一些的身子靠近他们。如果引火咒管用,就说明法术恢复了,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左传雄合上眼帘慢慢念动口诀,念到最后一个字,猛睁眼往地上一指,“变。” 二十几双眼睛盯着看,半分钟过去,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天冷!手冻僵了,不灵了,一会儿再变。”左传雄笑着安慰一干失望的大小孩儿。 “哦。”巴雅尔脸上带着少许不干心。布日固德、依仁台眼睛里滑过一丝轻蔑的不信任。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都装作不在意。 左传雄似不经意的瞥一眼巴特尔——那个始终蒙着面被巴雅尔等人称作村长的人,正别过头去,神情依然淡淡的。 “你们村长的性格有点儿怪。”追风对布日固德说。 对方马上立起眼睛,一副你找揍的架势。 啸天赶紧解释,“他的意思是你们村长不爱说话。” “他这两天受了风寒。”布日固德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了,分明将他们视作搬弄是非,不学无术的骗子。 啸天和追风在后面一叠声地道歉。弄得紧跟其后的依仁台十分不好意思,“要不是病了,村长平时可爱跟我们说笑了。在我们村子里,村长有绝对的权威,人人都钦佩他。” “巴特尔,英雄,蒙古人最敬佩英雄。”红绢喃喃道。 “姑娘,你懂蒙古话?”依仁台惊奇地说。 红绢点点头。 快要走远的布日固德回身,缠着左传雄的巴雅尔也把目光移到红绢身上。 “难得。汉化政策执行这么久,大多数蒙古人都不会说蒙古话了。姑娘,你从哪里学的蒙古话?” “我…很久了。”红绢回忆起自己亲手接生的小红马,它驮着她到中原找郑彦,她却为了生存把它卖了。 “你们还骑马吗?” “骑。”巴雅尔抢着说:“现在马不如以前多了,如果没有这么多冰,我们就把它们骑来了。好在路不远,我们沿途察看有没有猎物落入陷阱,天黑前就能赶回去。” “路不远。”红绢极目远眺,层峦叠障,哪里有村落的影子,天黑前怎么可能赶得回去? 巴雅尔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实在回不去,村长就唤来野马带我们回去。” “野马?” “没错。高头大马,跑得飞一样快,跟蒙古马不一样。” “巴雅尔。”依仁台向他打眼色。 巴雅尔连忙闭了嘴。 入夜时分,仍然不见村落的影子。不理会巴雅尔期待的眼神,巴特尔没有唤来跑得飞一样快的高头大马。大家开始认命的架火堆,无奈木材太湿,点不着。四个蒙古人把有限的干粮给众人一分,勉强不饿肚子。趁着天没有黑透,大家裹着衣服无言地聚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 “为什么不甩开他们走人?”红刺与左传雄交换眼神。 左传雄报以一笑。 “我们会连累他们。我感觉土蝼他们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吊着。” 左传雄眨一下眼睛,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怎么想的?” “睡吧。我们不会到村子的。” 什么?他的眼神明明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红刺望向天穹,乌云又遮住了月亮。身处严寒,后有追兵,今晚绝不能睡……可是身体觉得好疲乏,眼皮好沉,红绢闭上眼睛,啸天、追风、花翎、冰晶都睡着了,周辰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红刺恢复意识时,天光已大亮,他立刻觉得不爽。 杨戬不见了,巴特尔也不见了。 一脚踹醒冰晶,作用力同时震醒了啸天和花翎。 按捺不住怒气,这四位揪住剩下的三个蒙古人,“怎么回事?你们村长哪儿去了?” 布日固德昏昏然似醒未醒,“怎么了?你们抓住我干什么?” 红刺一个直拳,把他的脸打肿一片,他马上清醒,操着蒙古话骂起来。 吵嚷声惊醒所有的人,除了左传雄。 “传雄,醒醒,出事了,二郎神不见了。”红绢摇他,凭他怎么摇,他只是不动。 周辰心疑,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啪”变成一段半米长的圆木。 “障眼法!他法术恢复了。” “什么时候恢复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冰晶说。 “这么说,他追他去了。”红刺道。 “我们快去。”红绢跃起。 “到哪里去?我的法术还没恢复。”红刺沉声道。 冰晶试了试,也没恢复。其他人也一样。 大家的目光落在周辰身上。 “我虽然有点儿法力,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想他也没有。”周辰说。 “怎么办?”红绢失声,几乎要落泪。 “别慌。他既然敢一个人去,定然识破了他的行藏。” “可是……?” “没关系,只要有那件法宝,凭他什么妖怪也休想逃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在红绢的保护下,三个蒙古人终于可以不挨打了,青肿着脸大声问。 红刺沉着脸一字一字地说:“你们的村长巴特尔是妖怪。” 正传第二十二章悠悠成仙梦 气力不足,自觉醒后少有的感觉,空腹中灌满冷风,肺部胀大,呕吐感强烈,左传雄知道造成这些错觉的原因是他太累了,身体到了极限。不能再等了。可恶! 不情愿地,他停下来,把冻得发木的手伸进背后的鹿皮囊,抽出一条不起眼的锁链,单手抡将起来,一串复杂的咒语缓慢坚定的从干紫的双唇吐露出来,寒风过后了无痕,锁链却慢慢变直,链头对准前方,蓄势待发,“去吧。”手一松,仿佛脱手的丈八蛇矛,快如闪电,瞬间无影无踪。 “啊——!”短促的骇然惊叫在下一秒响起,听声音就在前方一公里处。 左传雄深吸几口气,勉力走去。 “我小看了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唔。”左传雄在距巴特尔两米远的地方一屁股坐倒,“你真能跑。” “看样子,你的法术没有完全恢复。”他仍然蒙着面,被锁链反剪双臂坐着。 左传雄笑了,一笑氧气需求量增加,胸口又痛又闷,不由咳嗽起来。 巴特尔等他咳得好些了,才问:“你怎么会有缚妖索?女娲娘娘的宝物怎会到你手上?” “到底是天狗,眼力不错。只不过,这条不是女娲的缚妖索,是我的。” 巴特尔眼中闪出迷惑。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现在没心情讲。” 沉默,直到发现无法揣测这年轻人的心思,“怎么识破我的?”他自认伪装得不错,毕竟他附身巴特尔的身体已经二十年了,从他还是个小孩子开始,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曾看出破绽。 “你的确是了不得的妖怪,从你身上我根本感受不到妖气。”左传雄淡淡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蒙着脸呢?” 他感到面上一凉,围巾已到左传雄手中。一张皙白的尖削俊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没有躲闪避让,他反而扬头甩开被围巾带乱的黑发,左边鬓角一道古朴的褐色藤蔓样花纹显露出来。 “原来是为掩盖漂亮的纹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看着左传雄把围巾扔进冷风中,他无动于衷地说。 “你的村子离这里多远?”左传雄不答反问。 他愣住。 “昆仑是在新疆境内吧?” 他的脸色变得雪一样白。 左传雄大笑,“你不该找几个蒙古人做掩护,更不该徒步走过来。”一天时间,横跨两省,人类怎么可能办到。 巴特尔在笑声中微微点头,“你要把我怎样?” 轮到左传雄沉默了,这上古妖兽自落网到现在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他究竟在想什么? 第50章 “我活了几千年?自己都不记得了。吃了我,也许能延年益寿。” 居然不怕死,麻烦的妖怪。他在死穴在哪里? “我想借一件东西。” “除了天马,借什么都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要那匹妖马?” 他对视他,这还不明白吗?没有坐骑,他们走不出昆仑。 “没商量了?” 他绝然地摇头,天马是他的朋友,他决不能出卖它,尤其是这么危险的人类。 “很好。”左传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所有与温柔沾边儿的东西全部一扫而光。 “咝啦”巴特尔的前襟被扯破,他不禁动容,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他先前对他们的仁慈和恩德换来的竟是这样的报答。褐色藤蔓样花纹的颜色深了一重。 撕烂外衣,眼中散发着野兽一样光茫的年轻人忽然站起来,拉着他身上缚妖索,像拖死狗那样拖到杨戬身边。法术时效已过,天神已经恢复成金绳缠身的样子。一手一个,左传雄向来时的方面大步走去。 “我先把你带到营地去,跟你的伙伴汇合,再送你去村子,剥光衣服,打出原形示众。哈哈,让本地的妖怪和人类都开开眼界。” 好毒!巴特尔脸上的褐色藤蔓样花纹又深了一重,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看到杨戬的惨状,他意识到这个无法无天的人类什么都做得出来。 “既然能延年益寿,可不能一下子吃光了,回头把心、肝、肺什么的生取出来,和着人参、枸杞泡酒喝。你那狗头也得留着,挂在我家墙壁上做装饰。” 齿间带血,他恨声道:“我借。” “哈哈哈。”左传雄把他放下,“早合作多好,省得受苦。” 巴特尔眼底充血,“你答应我,不能伤害它。” “你跟我谈条件?” “你不答应,我就自爆身体与你同归于尽。” “你说真的?”他的样子不像说谎,哪个妖怪没有一招杀手锏,以便临死反扑,如果不是怕有这一遭,左传雄在营地就下手了。 “我答应你。它把我们送到地方,我就放它走。” 巴特尔看着他的眼睛,姑且信他一次,“一言为定。放了我。” 左传雄呵呵一笑,收了缚妖索。没什么可担心的,被缚妖索认准的妖怪就算逃到天边,也会被抓住。 两声唿哨,黑首白马出现在地平线上,四蹄翻飞,脚踏水雾,乌金鬃毛映日闪光,左传雄眯起眼睛,这就是当年被玉帝贬下凡间的御马?为了找他,他几乎踏遍了中华大地。 天马停在面前,舔巴特尔的手。片刻,抬起头,警惕地看着左传雄。 “别怕。他答应不会伤害你。”巴特尔以平缓的语速在天马耳边说:“把他们送出昆仑,你就回来。” 天马信赖地点点头。忽然瞥见地上的杨戬,嘶鸣着向后退。巴特尔叹口气,“看来,我还得跟你们走一趟。” ---------------------------------------------------------------------------------------------------------------------- 直接无视同伴眼中的疑问,也不理会他人的责难,巴特尔坦坦然然走到周臣跟前,单腿曲膝,“师叔,小侄有礼。” 慌得周臣乱了分寸,“你…你是哪个的门下?” “小侄的师祖是通天教主,师父为谁,师叔就不必问了吧。” 周臣默然,巴特尔翩翩而去,留下淡淡的惆怅。几千年前那场人、神、妖之间的混战,截教几乎全军覆没,当时自己是胜利者,拿着封神的权力,完全一副施与者的傲然姿态,全然忘了“本是同根生”的道理。巴特尔这一拜,使周辰突然明白,天下根本没有真正的对错,妖也未必没有情意。 一棵高大的桦树被砍倒做成雪橇,巴特尔驾天马,载着昆仑的闯入者,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慧星,回到他们的家——北京。 “为什么劫持杨戬?”离别时,左传雄忍不住问。 “拿他跟玉帝换月亮。” 唉——!还以为过了几千年,他多出息了,没想到恶习不改。 巴特尔骑着天马去了。左传雄眼前久久留有他跨马驰骋天空的样子,虽然嗜好不良,毕竟是一个潇洒的妖怪。 “月亮是个圣洁的地方吗?”周辰突然在身边说。 “不知道。没去过。” “他去过。所以他觉得只有那样的地方才是神仙的居所,只有月亮。” 居所!仿佛揭开笼罩在湖面上的轻纱,左传雄心中的疑问豁然开朗。他要月亮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可惜他没有成为神仙。”周辰陷入沉思,当初三位教主共立封神榜时,明明晓谕天下,不参与战事的弟子日后能修成正果,为什么天狗没有成仙? “为什么非要成仙?”左传雄打断他的思路,“为什么妖就不能占据一方洁净之地?” 周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左传雄在问过最后的一个问题后也不再说话。此时昼夜交替,浅蓝天空中的月亮净白如抛光的银盘。左传雄想,刚才自己说话的语气多么像当年那个人,当时他问:“人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糟了,那三个蒙古人!”冰晶突然说。 “他们应该没事吧?他跟他们生活了那么久,应该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红绢这么说着,脸色已经变了。 回去救他们?刹时间,所有的人都锁起眉头,收回远眺的目光,一个个钻进水泥建筑。太晚了。为了生存,这是迫不得已的杀戮。 [注解] 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天马:其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其鸣自【讠交】。 2005年1月27日星期四 正传第二十三章南天守将之访 “我们回来了。”花翎边打开防盗门,边大声向屋里喊。 里面一片黑。 “笑一,快煮方便面,我们饿死了。”他摸索着壁灯的开关。 仍无人答音。 这家伙。门外放着他的自行车,他明明在家,好啊,故意装睡逃避劳动。 “啪。”那一向被他诟病反应迟钝的白磨沙玻璃灯球亮了,金光灿烂,不对,怎么是金色的?问号还没画全,脖子已被一双巨钳般的大手掐住。 “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头部,他花白的头发都差点儿变红了。那人身量极高,他双脚离了地。 “轰轰”啸天和追风两记重拳击在那人腹部,石头一样坚硬,竟然没有一丝回力。两妖看着红肿的拳头发了不到两秒钟愣,回过神来追风接着打,啸天则变了狗脸用三寸长的两排利齿撕咬那人的手臂,很快金色的衣袖扯烂,露出钢筋铁骨的粗壮手臂。 偷袭的人嚎嚎乱叫,眼睛瞪得鹅蛋大小,一张方方正正不算难看,甚至挺帅气的脸因眼睛越来越不合比例,变得有些狰狞,可是他就是不放手。 红绢在最后面,个子又最小,被前面一众帅哥挡着,只听着闹得厉害,却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放了他。我才是你找的人。”左传雄拨开他前面的周臣,与黄金塔一样的大汉对峙。 “砰”花翎掉在地上。 “拿命来。”黄金大汉向左传雄挥舞着骇人的青筋暴露的双臂扑过来,左传雄轻轻巧巧地避开,反而带了他一个趔趄,衣架被他推倒了。 一闪一躲间,两人进了客厅。 “他是谁?他要干什么?他为什么攻击传雄?”红绢问出一连串问题,冰晶和红刺摇摇头,啸天、追风、花翎呲牙裂嘴,只有周臣皱着一字眉默想。 “好像是黄金力士。”三十秒钟后他说。 “啊?!南天王说的莫非就是他?”红刺说。 “南天门的守将,他…转世了。”红绢喃喃地说。 “我的命对你有什么用?” “我要杀了你。”始终碰不到左传雄的衣角,昔日威风凛凛地天将气喘如牛,脚步踉跄。 “没大脑的东西,你又受了谁的蛊惑?” “把钥匙还给我。”他睁着血红的眼睛大吼。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块破铜烂铁,一千年前我不是说了嘛,不在我这里。” “骗——人——”三级地震的震撼力伴随隆隆火车的吼声掀翻了屋内所有的陈设品,花翎哀怨地目睹他心爱的歼10与地面亲密接触,摔得粉身碎骨。 “别太过份啊。”乌钢剑横在左传雄胸前,看来他不准备再躲了。 “逆天剑。”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警告你,别再过来了。” “钥匙还我。”他着魔一般大睁着眼睛抓过来,完全不顾自己的双手就要被乌钢剑斩断。 这种视死如归,或者舍生忘死的气势惊憾了左传雄,不由得撤剑。“哗啦”身后的多宝阁碎碎平安了。 “不忍心杀他,你跟他是朋友?”冰晶不满地说:“房子可是租来的。考虑一下笑一的心情吧。” 说到笑一,他人在哪里? 红绢飞快地在屋里打了个转,然后失望地看着左传雄,“没有。” 左传雄立时变了脸色,“你把他怎么样了?” “谁呀?”黄金力士望着他发了一秒钟的愣,“我来的时候屋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停战。先找到他再说。”左传雄将乌钢剑回鞘。 “好……”黄金力士大嘴张得圆圆,“好个屁。” 第51章 左传雄又一次避过巨掌,“你都答应了,说话不算数。” “我没有。”他拨楞着大脑袋顽强地抵赖,“我一句话没说完哪。你别想再用所谓的正道正义骗我,我不上当了。” 残酷的冷笑掠过左传雄一边嘴角,“聪明多了。” 不祥的感觉立刻箍住黄金力士的心,近乎哀求地低吼:“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天上天下上百个黄金力士,驻守天门的也有四个,为什么你偏偏吃定我?” “你搞清楚,是你找我,不是我找你,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是这样。” 黄金力士流露出古怪的表情,“总是你有理。如果我是北天守将,你会给我下毒吗?” “你今天没中毒,撒马过来吧。动作快点儿。” 黄金力士没动,神情沮丧,“我不中毒也打不过你。怪只怪我一时糊涂,把南天钥匙带到凡间,被你窥到机会。” “费话那么多。到底打不打?” 地板山响,出乎任何人意料,黄金塔轰然倒塌,跪在左传雄面前,“还给我,黄金钥匙,还给我。” 左传雄甩甩头发,最近他都没有理发,浓密的黑发垂至肩膀,参差不齐的发帘有点儿遮眼,“黄金的钥匙是吧?回头给你铸一把。” 黄金力士“嚯”地站起来,扳住他双肩,“钥匙真的不在你手里?” 他无奈地笑,“为什么我说实话的时候没人信我?” 大眼睛里充满迷惑,仿佛迷途的羔羊。 “天墙就要破了,钥匙没用了。像你当年预言的,天下就要大乱了。我这里不安全,你自己找个地方享两天清福吧。” 他似未听清听懂,或者已经不在乎天下安危,悠悠地问:“钥匙还在吗?它还存在这个世界上吗?” “问那么清楚有用吗?反正它不在你手里。我劝你就这么算了吧。做人类有什么不好?” 黄金力士像泄了气的皮球,完了,什么都完了,他有不好的预感,“你说得轻巧,哪能这么算了。” “看开点儿吧。给玉帝看大门的不入流的神仙有什么好当的?” “少说风凉话。”他突然出拳打在左传雄脸上,他确实聪明了,直接挥拳比掐脖子的动作难度系小多了。 左传雄被打得横飞出去,身子撞在非承重墙上,砸出一条裂缝。 众人骇然失声。 惊叫声中,左传雄懒洋洋地爬起来,一边脸眼看着肿起来,却还笑得出来。笑容令席卷而来的铁拳稍稍减速,利用对手片刻的犹豫,他抓住了拳头,把它抡起来扔了出去……“哐当——”60*60的地砖碎了十几块。 黄金力士闷哼一声,抖落满身的碎石,就地一滚,又扑过来。 左传雄招势不变,又碎了十几块砖。 如此反复七八遍,左传雄烦了,“你有完没完?我朋友失踪了,我要去找他。你想挨摔麻烦你预约时间,咱们柔道场见。” 黄金力士勉强由平躺改为坐姿,颓然低语:“杀了我。” “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没有钥匙我活不下去。” 左传雄满脸不解。 “咝啦”他扯破金色衬衫前胸,露出坦荡荡一身坚实的肌肉,比健美的肌肉更让人吃惊的,心口的位置是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到幽蓝的火光正在煎烤巨大的心脏。 众人惊呆了。 “丢失南天之匙,我严重失职,玉帝罚我,如果找不回钥匙,我每天都要受地狱之火烧灼,纵然轮回转世也不能解脱。” 左传雄雪白的牙齿间挤出两个字,“变态。” 好可怜!红绢捂住嘴巴。 周辰缓缓摇头。 黄金力士抬起沉重的头,“无论如何,请你把钥匙的下落告诉我。” 左传雄走到他跟前,迎着那双真诚的眼睛,“你想知道它的下落?” 他眼中发出喜悦的光彩,“你终于肯告诉我了?!它在哪里?” 乌光急闪。 “啊?!你……” “噗——”心口处就像火山口,喷发出炎浆一样滚烫的鲜血。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欠你。如果那样的话,就欠多一点儿吧。”左传雄垂剑致哀,“你脆弱得撑不起一点儿重量,还是让我来承担吧。”他轻轻叹口气,你要接受惩罚,我也一样。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想不到结局会如此。 左传雄轻挥一下手,黄金力士大睁的眼睛合上眼帘,“我听说惩罚到了阴间,痛苦会小些,你最好在那里多待些日子。免得又要劳我动手。” “你杀了人。”冰晶说。 “在租住的公寓里。”红绢道。 左传雄冷冰冰地回视他们,“我还能做普通人吗。” “这里不能住了,我们赶紧离开。说不定警察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啸天找了个背袋,让花翎和追风帮着挑一些重要的东西装进去。 左传雄还剑入鞘,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周辰道。 “我要把景言找回来。” “景言……张笑一前世的名字叫景言?” 他没有回答,出了门。 红刺不由高叫:“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水气。” 众人抬头,真的,屋子里一直飘荡着碧蓝色的水气,难怪雾沼沼的。 2005年4月1日星期五 正传第二十四章无爱亦无忧 午夜的垂钓园,静谧清冷,但并不美,此刻更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是左传雄和周辰相遇的地方,也是他被荀草妖偷袭打下池塘的地方。走在后面的周辰忽然意识到张笑一绑架事件中可能有荀草妖参与,那可怜前任仙子凄美的笑容“唿”的闪过脑海。 被水气濡湿的清风吹过水面,水面上立刻留下风的足迹——朵朵黄色小花,一个美字还没说出口,风夹杂着黄花和水雾迎面袭来…… “啊!小心!”周辰惊叫。 “雕虫小技。”贝齿轻轻开合,白色球状屏障启动,瞬间隔开花雨,将众人柔和的包裹起来。 “绑架我朋友的就是你?”左传雄望着池塘对面冷冷地说。 一身黑纱连面孔都遮起来的人一声不吭,风掀起纱衣的衣角,无声地飘动。 果然有她的份,周辰别过头去。 “他在哪里?”左传雄继续向前走。 “他没事。”黑纱人简短地回答。 左传雄笑,“我说的不是张笑一。”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池塘边,似不经意的,从手心里滚出一个圆圆亮亮的东西,“噗嗵”掉进水里。 “轰隆”爆炸击起三层楼高的水花。 “哎哟~~~”有人哼了一声,然后一条藏蓝色的大尾巴冒出水面,甩了甩又沉下去了。 左传雄看着水面冷笑,“好啊,长能耐了,还不出来?” 撒鱼食的一样,一把金色粉末扬洒下去,半个池塘被一片闪耀的金光映亮,与美景相反,池水竟然“咕噜咕噜”迅速冒泡沸腾起来。 冰晶睁大眼睛,“这…这是……?” “从你的金沙卷风衍生出来的法术道具,回头教给你。” “哦。”难以掩饰的喜悦飞上冰晶眉头。 “哗啦哗啦哗啦……”划水的声音,藏蓝色大怪鱼逃命似的游向对岸,十分不文雅地爬了上去。 “好久不见,大仙清减了。”清朗尖刻的话语伴着轻笑随风送去对岸,被嘲笑的怪物立刻变成紫茄子。 等着他发作,一场好戏马上要开场了。 怪物运了一会儿气,身子鼓胀成一个球,像一条放大数倍的河豚,连左传雄都觉得有趣了,不知他学了什么新法术。 “啊~~~~~~!”噪声过后,青烟滚滚,许久散去,空留一把粗重的嗓音,“荀草,这里交给你了。郑彦,后会有期。” 什么东西?!气得众人一齐顿足。 唉!周辰暗叹,龙族呀,不成器。他望一眼对岸,刚才黑纱人的身子晃了一下,可以想象黑纱背后的脸色该有多么苍白。 “把人质交出来,我们放你走。”他踏前一步,朗声说。 背后众人锁起眉头,谁批准你擅做主张的? 黑纱晃动,冰露敲银盘一样清美冷艳的声音响起,“让郑彦过来,我只跟他一个人说。” 她居然不领情,周辰心急,而此时劝她显然不是时候。 水面上的黄花聚拢成形,铺成一座花桥。左传雄推开僵立不动的周辰,泰然登桥。 红绢按捺不住担心,“传雄——!” 黑纱人微侧头,指头上的一朵小黄花,暗器一般射出,目标正是她。 “啪。”黄花在距红绢一米处崩溃,支离破碎的花瓣慢慢飘落。 “你…你竟然为了她……”银牙咬碎的黑纱人全身颤抖,“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她突然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手按在他脖子上。 “你找死。”乌光急闪,逆天剑不知何时握在左传雄手中,他向前一跃,跃到黑纱人面前,双臂一挥黑纱罩定的头颅就离开了主人的脖项,咕噜噜滚到草丛边。 左传雄托住下落的张笑一,昏沉沉的他似在熟睡,除了脖子上五个淡红色的指印,没有其它伤痕。 “呜呜……”啜泣声,来自落地的人头。 左传雄好奇地用剑尖挑开遮面黑纱,浴血美人头呈现眼前。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这是什么话?左传雄纳闷,漂亮的剑眉微皱,与砍下来的人头聊一些暧昧的话,绝不是一种浪漫的体验。 “你究竟是谁?” 第52章 “你…你已经忘记我了吗?”她用尽最后一分法力,努力展现最后的美丽,鹅黄色长发衬托着粉红的秀脸,明眸皓齿,樱唇亮泽。 有点儿眼熟,左传雄注视着这张脸,当目光扫到发鬓上沾染着血污的黄花时,记忆中银铃般的笑声穿越千年时光重现耳边——“我选了你做我的临时夫君,你不高兴吗……我身为花仙,哪里配不上你……” “荀草仙。” 她眼睛发亮,“你想起来了,你还记得我。” 他淡然一笑,她绝望地发现他的笑容如千年前一样冷酷绝决,“你还真有一套,居然可以修补得这么美。” 她花容失色。 “我记得当时你逼我逼得好紧,还让我中了迷情香,我只好……”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凄厉地哭喊,拼命转动头颅想把脸藏起来,可是做不到,她已经没有手,也没有了身体。 “那可是很锋利的暗器,来自龙族的鳞片,它的主人就是刚才跟你在一起的家伙——(音:霸夏)。” “啊~~~~!”黑色妖气席卷岸边几十朵仅剩的黄花,绝世容颜海市蜃楼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细的疤痕。法力消失后,荀草的药效也过期了,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昔日的花仙彻底崩溃,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伤痛有多深,只见她剧烈地甩动长发,把孤独的头颅带起来一次又一次摔向尘埃。 此情此景谁也没有料到,全都不知所措。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左传雄也愣住了。 周辰不忍心,冲过来抱住几乎摔得面目全非的头颅。 “她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逼她?” “我有吗?” 周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荀草妖,你别担心,花木体质不被火烧是不会死的。我把你埋进肥沃的土地,你就能生根发芽,等到来年又可以开花结果。只可惜几千年的修行没了,那也没关系,只要不死就能重新来过。” 怀中的头颅不再挣扎,她闭目不言,犹若已死。 左传雄抱起张笑一,“那就麻烦你,找块地方安顿她。” 你就这么走了?这句话到了周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左传雄轻松跃过水面。 “等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她有话对你说。”周辰叫住正在离去的左传雄。 伤痕累累,却仍然美丽的头颅转过来看着他,“那时,如果我是人,你会不会爱我?” “你是人吗?” 瞬间,周辰有揍他的冲动。 “假设我是人。” “恶人只看现实和结果,从来不假设。” “假设那时你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不是妖也不是仙,你会不会爱我?”麻烦的妖怪,左传雄想,与此同时他看到周辰愤怒的眼睛,那家伙真爱管闲事。 “我不会爱你。” 令人窒息的停顿,“为什么?” “爱与不爱,都有一种不确定的因素,你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早就失去了神秘感。” “原来是这样。” “其实你也不必难过,试问我若是个普通人,你会爱我吗?” “我……”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2005年6月22日星期三 比较短一些,大家忍耐些吧,以后的后传都是这样小的篇幅,不,比这更小,也就1000多字。 正传第二十五章舐犊情深 “啸天他们在哪里?还有杨戬?”从垂钓园出来,左传雄突然问。 “是哦,他们好象没跟来。”冰晶说。 “不对。”红刺转转眼珠,“调虎离山……”话未完,人已腾空而去。 红绢苍白着脸看着左传雄,“已经这么久了,恐怕……” “低估他们了。”左传雄把目光从昏睡的张笑一身上挪开,看到她担心的神色,淡然一笑,“其实我留着他也没用,谁也救不了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冰晶追问。 “不过他还能派上大用场,如果不失去的话。” 冰晶不等他说完,“我去帮忙。”土遁去了。 左传雄和齐红绢到达时小区已经被警方封锁,其实就是不封他们也无法再进去原来的房子,整栋大楼整个小区已经成为一座废墟,可见当时的鏖战有多么激烈。 “我们走。” “往哪里走?” 左传雄腾出一只手,指潮湿的地面,金色的箭头闪了闪,是冰晶留下的标记。 在附近昨天还富丽堂皇,现在已濒临崩塌的五星级宾馆的地下停车库里他们看到遍体鳞伤、不知死活的追风和神情恍忽的啸天,红刺和冰晶困惑焦躁地走来走去。 红绢惊叫一声,跑过去检查追风的伤势。 “花翎呢?”左传雄把张笑一放下,问红刺。 “不知道。可能追敌人去了。” 红绢一连劲儿地问啸天,“谁袭击了你们?” 啸天脸色苍白,颤抖着,时而滑过心痛和迷茫的表情,显然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左传雄看了摇摇头,“别问他了。” “那家伙…他…他……神经病!”啸天突然语无伦次地说。 红刺立刻追问:“他是谁?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什么。皮肤很黑,眼睛也很黑,很像很像……” “很像什么?”冰晶急得抓住他的肩膀。 “很像……”他抬起头,汗水濡湿了额前的发丝,脸上满是泪,“很像我。” 红绢注意到左传雄黯然转身望向另一个方向。 “你没吃错药吧?”冰晶恼怒地说。居然有人揽祸上身。 “别逼他了。”左传雄沉沉的声音说。 红刺冷然道:“为什么?他背叛你,你都不惩罚他?” “为什么说他背叛传雄?”红绢为啸天不平。 “他一点儿伤都没有。”冰晶替红刺回答。 红绢默然,是的,追风流血流得都快死了,啸天身上却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红刺揪住啸天的脖领,“说。谁劫走了杨戬?” 啸天抽泣着,无力为自己辩驳。 “我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妖怪。” “住手。”左传雄喝道。 “没了杨戬不是很麻烦的事吗?”冰晶不解地问。 “那不是他的错。” 啸天将泪眼望向他。 “莫非你知道劫走杨戬的是谁?”红刺思索片刻说。 左传雄点头。 啸天的眼睛睁大了。 左传雄冲他笑笑,“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啸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千年了,我保守着这个秘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见到他,没想到他为了杨戬打破了自己的诺言。忠心耿耿,是个好榜样,不过你千万不要学他。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哮天犬。” “什么?!”红刺、冰晶、红绢失声道。 “一千年前,我利用你母亲引诱哮天犬,偷了他的仙种,生下了你。杨戬非常生气,想杀了你。为了让你生存下去,你母亲绝食死了,哮天犬发誓永远不离开天庭,永远不认你,杨戬这才答应不再追究。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两父子到底还是遇上了。” “父亲…怨不得他一直不还手。”啸天抱着头,痛苦地回忆刚才的战斗。 他一出现就把追风打倒,强大的力量根本不容他们三个反抗,浓烈的黑色雾气阻断了他们求救的讯息,很快花翎也受了伤。自己把追风、花翎挡在身后,挟持着杨戬,惊恐地看着他逼近。后来,自己克服恐惧冲上去,完全是拼命的架势,撕咬加拳打脚踢,鲜血飞溅,拳头都打疼了,可是他却躲都不躲,直到自己打累了,筋疲力尽,那一刹那,看到他微笑的黑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薄薄的嘴角翘着,血从额头冒出来缓缓顺着有型的脸庞流下来,与黑色的衣服混在一起。震颤于那平静的表情,他们两个互相望着,他的脸孔慢慢肿起来,而他的拳头越来越重,再也挥不起来……忽然他显出惊慌的表情,然后一股强大的水流冲过来,把一切都淹没了。水退去后,只剩下他们三个。花翎留下一句,“我追他们去。”振翅高飞。他很想跟去帮忙,可是却动不了,一点儿也动不了。 “既然他是哮天犬的儿子,我们拿他的命和哮天犬交换杨戬不就行了。”冰晶说出他的主意。 红绢不由得瞪他一眼。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左传雄看着啸天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痛,这是郑彦对宠物的怜惜,还是左传雄对幼年伙伴的友情,他分不出来。 “追风的伤怎么样了?” “上了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啸天,你走吧,带追风离开这里。” 红刺和冰晶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有毛病?” 正这时,花翎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冰晶马上调整了视线,“他们在哪里落脚?” 花翎低下头,“他们发现我跟踪就把我打伤了……” “一群废物。”红刺恨道。 红绢红着眼圈,“回来就好。” 花翎感激地看她一眼,把目光转向左传雄。对方深沉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你为什么背叛我?” 所有的人都愣了。 “为什么还要回来?” 花翎的脸色一片死灰。 冰晶揉揉鼻子,“我说,他虽然没什么用,也不好这样说他吧。” “咕咚”花翎跪倒,双肩抖动,“主人,我……”他痛苦地扬起头,深深的自责埋藏在金青色的眼睛里,“杀了我吧。” 第53章 “花翎,你真的……?”红绢难以置信地轻呼。 “怎么搞的,你们这些妖怪?”冰晶叫道。 啸天突然忆起被袭击时,花翎眼中的犹豫,那个时候花翎没有尽全力,不过即使尽了全力结果也是一样吧。 暂时抛下自己的事情,他挣扎着爬到花翎身边,“为什么?” 花翎把眼一闭,“杀了我。” “为什么?”红绢重复,他有权利解释,也有义务解释。 他晃动花白色的头发,“别问了。” 左传雄静静走近他,红绢慌忙张手拦阻,“别。听听他说什么。” 左传雄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他。” “哮天犬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对于主人的问话,花翎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说:“就在大家去找张笑一的时候。我本来是跟着一起去的,半路上被拦住了。” “你回来帮着他放走了杨戬?” 他点头。 “他用什么威胁你?” 他沉默。 “你有牵挂,是什么?在你心里有人比我这个主人还重要?” “不。不是这样。” “你结婚了?还有孩子?” 花翎张口结舌,紧绷绷的身体一下子松软下来。 妖怪的牵挂原本就跟人类没有分别,啸天终于明白那时荡漾在花翎眼中的犹豫是怎么回事了,他张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花翎慢慢捧起一个水晶球,里面存有一张映像,比800万像素的数码相片还要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子护着四只幼鹰。 花翎眼角滴泪,“他拿这个水晶球给我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起,主人!我知道妖怪不能有孩子,可是……都是我的错。” “她也是鹰吗?”红绢完全被四只小鹰迷住了,一心想知道他们的血统是否纯正。 “是白雕。有了孩子后,我让她躲在深山里,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查到了。” “放心吧。哮天犬不会伤害他们。”左传雄重新打量三个昔日心爱的伙伴,那样的深情的眼神仿佛想把他们深深印在脑海里,“妖怪不能有牵挂。你们都走吧,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你们了。” 2005年6月29日星期三 正传第二十六章战书 在左传雄的言语威胁下,他说:"再不走我反悔了。"跟着红刺和冰晶舔舔嘴唇,咽了好几下口水。 啸天泪流满面,但还是拖着花翎、肩上扛着追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等这件事情平静了,还可以回来,他想。 "老实说,有他们在,能帮不少忙。"冰晶等三妖走得没影儿了才说。这个评价相当高。 红刺更关注眼前的事,"我们现在干什么?" 左传雄眯起眼睛,"刚把他气走,就去找,有点儿不太好。" "难道是周辰?" ---------------------------------------------------------------------------------------------------------------------- 不找不知道,周辰搬家了。 大家寻着蛛丝马迹,从城里找到房山,终于在一个有着溪水、松林和小型瀑布的所在寻觅到踪迹。 周辰看到他们脸色立时变了,"怎么找到我的?" "拜托,我们都是有法术的人呀。"左传雄顽皮地说:"而且一千年来太公的居住品味都没换呢。" 周辰脸皮微红,只因这几个青年绕着圈子参观他的草庐,不时伸手触摸,发出啧啧称赞。 "把树改成房子,好创意。"冰晶走进屋内,一手攀树叉(房梁)一手拍柱子(树干),"什么时候也给我造一间?" "痴人说梦,"红刺啐道:"这种树可是比紫檀还希罕的东西。" 周辰冷笑,"紫檀怎么能与它相比。"冷不防被红绢拽住衣袖,"告诉我,哪里找到的树种,我也要。" 周辰马上黑了一张脸,"你当那么好找么?"早就知道不能让他们看见。 "安静。"左传雄笑吟吟从屋后转过来,"把主人惹恼了可不得了。会被踢出去哟。" 周辰暗暗咬牙,"你前后左右都看过了,我没有藏匿杨戬。" "干嘛?咱们这么深的交情,你乔迁新居我还不应该来祝贺祝贺。" "不敢劳你大驾。" 左传雄索性找张凳子(其实是突出的树根雕的)坐下,"我们既然来了,就请主人倒杯茶吧,这用整棵帝屋树做的房子,我还真没住过。" 周辰无力地垂下脑袋,要不是房子刚刚造好,帝屋的防御功能还未与主人的防御系法术相契合,这些讨厌的年轻人就不可能登堂入室,只怕在三里之外就被消灭了。 "只有水,没有茶。" "只要不是洗过脚、洗过脸、洗过手、洗过米、洗过菜……的水就行。" 周辰放下锄头,先到溪边洗手,然后再用木桶打水。 左传雄看着他湿漉漉的手,"荀草种下去了?" "你还惦记她?" 左传雄只得笑笑。 "喝冰的,喝热的?" "正常的就好。"周辰这里没有煤气也没有电,法术冰镇或烧开就算了。 "好淡。" "水还能怎样?" "哮天犬真的没找到过你?"他扬起黑亮的眼睛看着周辰。 "没有。"周辰连眼皮都没抬。 "除了你,他还能找谁求助?" "我怎么知道?" "杨戬中了很深的毒。" "又不是只有我才有解毒草。" "哮天犬伤得很重,他应该没有力量逃回天庭。" "哐当"水桶重重放在桌子上,溅了一桌子水。 周辰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问题自己解决。我不站在任何一边。" 左传雄"噗"的笑了,"要的就是这句话。" 会不会又中奸计了?周辰放下水桶向外走,边走边在脑海里重复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左传雄清朗的声音追出来,"不过,如果有他们的消息,麻烦你即时告诉我。你应该知道他是人间和天界和平的重要法码。你得帮我,因为你毕竟是人类。" 周辰没回头,独自到瀑布边吹风,左传雄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他甚至没听到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丢了几粒清心醒脑的中药丸。 "师叔--"天将暮的时候,一个声音飘飘传来,开始他以为是山谷送来的回音,直到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他才惊得蓦然回首。 阴影里,红蓝相间的短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炽热篝火一样的热度燃烧着整个空间,曾经那么熟悉的气息和声音慢慢走近,"师叔,我回来了。" ---------------------------------------------------------------------------------------------------------------------- 连周辰都放弃城市逃到山里,还用帝屋造房子做防御,看来塌天大祸不远了,左传雄默默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大祸临头?逃走,还是坚守?只凭这几个人守肯定守不住。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怀里一阵异动,张笑一醒过来,正试图挣脱怀抱站起来。 "传雄,你干嘛抱着我?我…我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你睡得很香。"冰晶替左传雄回答。 张笑一敲敲不太灵光的脑袋,眼前金星乱晃,"原来是做梦,太好了。我还以为被绑架了。黄兴海……?嗐。如果是梦,他应该在家里睡觉,我又瞎操心了。" "黄兴海。这个名字听花翎说过……对了,他偷了卧虎。" 张笑一根本没听明白人家的话,听见卧虎就马上口快接道:"他是借过卧虎,就是研究研究。" 左传雄和红刺对视一眼,无论如何这个人不能留。 红刺立刻抽身去了。 "咦? 第54章 怎么不是在家里?"红绢一个直拳"砰",他又昏过去了。 "他暂时不能在外面跑。"租住的房子里死了人,整个小区夷为平地,几分钟后好朋友就会莫名被杀,他现在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这且不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追杀。 "我们也不能带着他。"冰晶说。 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三人同时想到。 ---------------------------------------------------------------------------------------------------------------------- 周辰以水代酒,与来客轻啜慢饮,聊到一个地方不觉微笑,"难为哮天犬,竟然带着杨戬去了印度。" 红蓝发色的青年低沉地应道:"的确难得。" "那么深的毒只有印度才有解毒的草药吧。"周辰想到哮天犬的良苦用心,感叹道。 想起哮天犬的忠诚,青年通红的脸膛泛起青灰,"郑彦是怎么样的人?" 周辰全身一震,木质的杯子停在半空,"我早该猜到你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我以为你修行了这么久,定力应该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没想到还和当年一样。" 青年低下头,曾经他以为找到了内心那片永恒的平静,可是那天当哮天犬满身伤痕与血污一头栽倒在他面前,那片平静就不存在了。 "我本不想趟混水。"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突然显现出一种强烈的情绪,到后来他几乎是吼叫着说出下面的话,"看他们不顺眼,杀了就行了,为什么要折磨他们?"在他看来虐待俘虏就是对战败者的巨大侮辱,不可原谅。 "他还是个孩子。况且,你小时候也嘲弄过手下败将。"出于忠厚天性,周辰为郑彦分辩着。 青年又吼起来,"他嘲弄的是神仙。" "原来是这样。"周辰神色黯然,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神仙是不可以被人类和其他生灵嘲弄的。 "这个麻烦师叔拿给郑彦。"青年随手递过一封书简。 周辰看到鲜红的封皮上两个大大的黑字--"战书",没有去接。 "我说过,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 青年的手和战书僵住。 "既然这样就直接给我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突兀地说。 周辰匆忙起身,脸色已然变了,"你怎么又来了?" 左传雄径直走进屋里,"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我刚好来找你帮忙。" "什么事?"周辰眼角瞥见青年剑拔弩张的神情,语气有些不自然。 "也没什么大事。借你家房子寄存一件东西。"说着,他把张笑一放坐在周辰的椅子上。 "你要寄存的是个人?" "对呀。人不能称为东西吗?"说完,不等周辰回答,转脸向青年笑道:"你好啊?三太子。怎么有空儿回中国老家玩儿呀?" "哼。"被戳破行藏的李哪吒将大眼睛一瞪,"啪",战书扔在桌上,"给你的。"大踏步走了,竟然不屑与他多说一句话。 "他是哪吒?"冰晶半天张着大嘴说不出话,印象中其实就是动画片《哪吒闹海》里的哪吒是个小孩子呀。 "我终于明白《封神演义》记载的‘身高六尺‘是什么概念了?"红绢说。动画与神话还是有区别的呀,就算他只有七岁,可是以身高和体魄来看,他不是孩子,而是神人。 "天界我不了解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他在唐朝末期就到天竺去修行了。"左传雄在记忆里搜寻哪吒这个名字,可用的资源实在不多。 "你们为什么偏偏去而复返?莫非天意如此。"周辰这么叹息着,又到瀑布边去了。 见大家都很沮丧,冰晶心中不服,"管他是谁?他要为杨戬出头,我们就打爆他的头。" 左传雄苦笑,"不知者无畏。" 冰晶火了,"莫非你怕乾坤圈、风火轮?" 他摆摆手,"那些东西算什么。" 听他这样说,冰晶心里也有些慌了,"难道没有胜他的法子?" 红刺找到他们的时候,冰晶还在缠着左传雄要解决方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去探探那家伙的虚实。"红刺弄明白后,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且马上就要动身。 "你走之前先跟红绢道个别吧。"左传雄突然说。 红刺顿住身形,诧异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冰晶大声问。 "红绢今天,不,一会儿就要离开我们了。" 红绢吃惊地张大眼睛。 冰晶看看她又看看左传雄,"你不能赶她走。" "为什么?" "因为她那么爱你。" "荀草妖也爱我。" "那不一样。" 红刺别过头去,"你们决定吧。我先走了。" "啊?红刺你不够哥们儿,不帮红绢说话。" 红刺反常的没有反驳,他的身影闪了几闪,消失了。 "投票决定师父的去留,投票最公平。" "师父,咱们两个人,他一个,输的肯定是他。" "唉--!"左传雄长叹一声,"朱冰晶,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作为恶人,我们杀生太多,血债太多,死也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无辜的人?" 冰晶愣住。 "你现在还要投票吗?" 红绢哭出声来,"我也要做恶人。" "你根本就不想做,否则你早就是了。" "为什么只有恶人才能留下?我明明可以帮你们的。" "我不需要你为我涉险,尤其是这场没把握的战争。" "我不走!"她哭得像个泪人。 左传雄狠狠心,"这里没人希望你留下,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谁说没人希望她留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说,余音隆隆,回荡在肺腑之间。 左传雄脸色微变,"为什么?"只因这声音来自心灵深处,是剑魂发出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才为你留住她,第三次转世她喝了孟婆汤,几乎忘掉你了,我支持着破碎的灵魂千里迢迢赶去把护身符改成乌钢剑的模样,她才记得你。" "你…多管闲事。" "我就是觉得她适合你?她对你很好呀。她是个好女孩儿。" "够了。" "她让我想起蝶儿。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一个梦,一定要成全一个姻缘。我希望就是你们俩个。" 左传雄的头突然很疼,"即使这样,也不能作无谓的牺牲。"在恶人的头脑里,爱情和生命,总是生命重一些。 [注解] 帝屋:叶状如椒,反伤赤实,可以御凶。 2005年7月5日星期二 正传第二十七章真相 他们什么都不明白,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决斗,它不仅仅存在于我与哪吒之间,它还是人类与神仙的争斗,是一场开始了就没法回头,停不下来,也无法打赢的战争。 一千年前我把众天神封锁在天庭,只是想阻止他们战争,保护人类,我是不是做错了?人类统治世界一千年,无非偷来的时间,现在天墙指日可破,已经失去耐心愤怒到极点的神祗们是把这个世界收回去自己管理,还是继续交给人类?多半他们会全歼人类,自己统治世界吧。如果我没有沉睡一千年,教人类法术,武装他们,或许还有机会,现在不可能了。就这样放弃?不甘心呀。景言若然活着,必定无法接受,他一定会阻止这种事发生。他会怎么做,我也想得出来,其实只有一个方法。问题是:我能否做到他那样? 第55章 左传雄抛下红绢他们,一个人来到那个昔日的不毛之地,如今荒草遍地的南山坡,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这里是前世他亲手搭建起来的祭坛。一千年前,郑氏为什么那么繁荣昌盛?郑彦为什么总能在“胡作非为”后逍遥法外?天庭不是听不到妖魔鬼怪惨烈地哀嚎,也不是上古时期的血缘背景使得天界格外垂青郑氏,而是长期不间断地活食祭祀和供品进献。这块被血染成红色的土地下埋葬着数以万计的牲畜和难以计数的奇珍异宝。 忽一道劲风射在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击起一阵红烟,琴声随之而起,仿佛逼着人听一样。左传雄寒着脸不理,依然前行。几道劲风接连落在身旁的红土地上,尘烟呛鼻,浓度几乎湮没他的身影。 “够了,我不是你的牵线木偶。”他猛抬头,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橙色锐箭很快消失在厚重的乌云里。 另一头九天云宵紫微天宫。橙箭破空而至,射穿了古朴的棕褐色烫金花纹古琴,惯性带着古琴落地,狠狠摔在玉石丹墀上,琴弦全部震断。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姬伯邑考额头见汗,束发紫金冠微颤,紫色锦缎“万”字滚边游龙袍波浪般悸动,半晌无言。 人间界。左传雄持弓而立,凝神直视紫微星,心中想,古今最美的男人和天神,他一定气疯了。 果然,厉声如狂风呼啸而来。 “逆徒,你竟然拿我送你的断虹弓碎云箭一再攻击我。” 烈风中鬓发纷飞,衣袂飘飘,左传雄迎风冷笑,这笑容与往常不同,它如纸般苍白,刀锋一样犀利,纵然隔着九重天,紫微大帝仍然能够感到他眼中决裂的神情,师徒之情像一幅单薄的画,随着笑声瞬间撕裂了。 “我没有师父。” 轮不到你说这句话,紫微大帝眉峰紧锁。 可是左传雄没有给他反驳的时间和机会,接着说:“如果你曾经当我是唯一的徒弟,为什么当初见死不救?” 紫微大帝语塞。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但是我没想到你把我送给别人杀,你看着我走进别人设的陷阱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快乐么?” 紫微大帝无语。 “当我骨骼尽碎,躺在焚香谷谷底冰冷的岩石上等着血液流光的时候,你笑了么?你可知道,我那时想了很多,其中一段是有关你的,我在想你被妲己千刀万剐时是不是也这样疼?呵呵。就在那时我终于知道你有多么恨我,也许从第一天相识起你就在恨我了,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徒弟。” 不是这样的!紫微大帝紧咬双唇,直到樱桃红的唇瓣咬得发白,他知道,反驳也没有用,他的爱徒不会信。虽然那时他不能救他,至少可以减轻他所受的痛苦。而且他确实从中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感,只这一点就有违伦理纲常。 左传雄收回凝视天空的目光,继续向祭坛攀爬。紫微大帝的琴弦已断,他突然觉得如此无力,有些事情无法逆转。 清俊的眼中似有流光波动,他喃喃低语:“彦儿,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还不逃?难道非玉石俱焚才甘心?” 寂寥的南山坡,野风习习,不多时蒙蒙细雨从天而降。左传雄将鹿皮囊从肩上卸下,仰望天空,铅灰色的浓云,正午时分却像黄昏一样阴暗。 一瓶烈酒浇在鱼肠剑上,沾酒的利刃发出不一样的寒光,左传雄割破了双手的手腕,两股殷红的血流滴溅在曾经为祭案的土地上。 “遥祝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仙寿永享,请受下民血祭,显圣解惑。” 须臾,浓雾翻滚,一道闪电霹雳撕开乌云,只是不见人影。左传雄正在心疑玉帝不愿相见,忽听有声音道:“郑彦,唤朕何事?” 左传雄心中略喜,笑道:“陛下一向可好?自那日一别,千年未见,下民十分想念陛下。” “哼。你想朕作甚?” “自然是想沐浴您的光辉。” “休要花言巧语。你闯下弥天大祸,不知如何收场,因此不惜用自己的血祭祀,企图让朕为你脱罪?” 左传雄淡然一笑,“陛下都知道了,我就不用再说了。” “钥匙拿来。” “什么钥匙?” 气氛骤然不对了,狂风大作。 左传雄只好无奈地说:“不是我不给,是现在给陛下也没有用了。” “此话怎讲?” “我担心陛下您控制不了局面,毕竟他们关得太久了。” “哼。只要舍得你一条命,或者还可以一挽狂澜。”玉帝的冷笑刺心般冰冷。 左传雄看着手腕流淌不止的鲜血,笑了,“如果能够,哪怕只是暂缓恐怖时刻的来临,我愿意将自己奉为神的祭品。” 此话一出,玉帝愕然,他怎么了?他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郑彦。 玉帝感叹未完,就听左传雄又说:“不过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陛下忘了,您曾经答应过我,不与我为敌。就算我不交出钥匙,您也奈何不了我。” “你——!” “怎么?您又要食言?神仙放屁是不是没味儿的?” “郑彦——!”狂风刮得细砂乱飞,草皮翻起。 左传雄皱眉,“不用吼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他扬起鲜血淋漓的手腕,血滴无声地下落,祭祀不结束血就不会止住,“该生气的又不是您。前世我怎么死的?能封印圣物的人只有您,不是吗?” “你…听谁说的?” 左传雄苦笑,“谁敢泄露天机,就算我的前世也不敢留下这段记忆,因为纵然留下也会被抹去。我只知道在坠崖前我就失去了读心术和兽语的能力,甚至判断力都减弱了,区区两个凡人就把我骗了。但是这些都不能说明圣物失去了作用。如果不是火凤逼我交出乌钢剑,我又一次坠入焚香谷,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卧虎曾被封印。”他清洌的目光无畏地仰视天空,“佩带圣物可以使人坠崖不死,全身而退,为什么第一次不行?除非有人在圣物上做了手脚。能够不借助物力穿越九重天施法,胆敢陷玉帝于不义的除了他本尊还有谁?” “你果然聪明。” “陛下这么做的原因我大概能够了解,只是陛下为人太不爽快,做了便做了,又没人指责陛下,遮遮掩掩干什么?” 玉帝冷笑,“朕何必遮掩,何需遮掩。” 左传雄淡淡地笑,“是啊,如果陛下想遮掩,就算我血流尽,也不会现身说法。” “你明白就好。” 左传雄眯起眼睛,“陛下不杀我是因为上次亏了我不忍心么?” 玉帝沉吟片刻,“朕何曾想杀你,是你一再逼朕。” 左传雄笑起来,“慢着,怎么好像我欠了陛下的,分明是陛下失信于我,欠我一条人命。” “好大胆的凡人,竟敢跟朕讨价还价。” “不敢。我只是不愿相信身为人神之主的陛下如此怨恨人类。”此话无异于提醒玉帝,别忘了你也曾是人。 “可是天庭里许多神仙以前并不是人类。”玉帝的语气仍然沉稳,但是心中已有些怒了,这句话暗示左传雄,那些前身为妖魔的神仙不会对人类留情。 “两样东西我最终会给您一样,另一样只当抵了一条人命,我也不求万世永安,只要尽陛下之力撑得几时算几时。”他认准玉帝控制不了天破后的局面,人神之战在所难免。 玉帝也知众神禁锢太久,早已蠢蠢欲动,不服管教,只不过此情被一个凡人看透让他十分不悦。 “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不为什么。”血液大量流失,令左传雄脸色很差,越发厌恶奴颜婢膝地恳求他,顶撞道:“南天之匙在何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陛下现在能取走的无非是我的性命。陛下要是怕脏了手,不如再次封印卧虎,助哪吒杀了我。” “你当朕不敢么?” “那要问陛下的心了。只要陛下对曾经的同类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该答应我的条件。”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能担保拯救人类于水火么?” “不能。只不过多了一个机会。陛下莫非怕我临阵脱逃,两样东西都落不着?” “凭你逃到哪里,朕会找不到么?” “陛下答应我了?” 没有回答。劲风忽烈,砂石扑面,本来流血流得极度虚弱的左传雄不由双腿酸软,身子一倾倒在尘埃中,失去了知觉。 狂风刮得南山坡片草不剩,风止后云开雾散,左传雄手腕处的伤口也不再流血了。天神之灵回归天庭,祭祀结束了。 2005年8月13日星期六 从下一章开始,《恶人》要开始收尾了。第二十九章的时候大家会看到本书最伤感的情节,可能也是最感人的情节。大家跟着看了这么久,虽然我写东西没有章法(全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正传说不通了前传就加一章补漏,不知不觉也写了这么多字),可是大家应该有一些感触了,也就是说也许可以猜到下面要写什么?请问大家,有没有心得或者脉络了?能猜出结局吗?试试吧。以下若干个答案,正确的就在其中,告诉我你选了哪个?(奸笑~~~你们肯定猜不中。) 1、大团圆结局,红绢终于跟左传雄相爱了,可是为了保护和成全他们其他人都死了。 2、红绢为保护左传雄而死,左传雄收拾行囊一个人继续杀妖除魔的历程。 3、红绢得不到左传雄的爱情,终于眼睁睁看着三个恶人走了。 4、左传雄不愿意连累众人,独自走掉。 第56章 5、红绢受重伤而死,左传雄为她殉情,恶人团队人丁廖落。 6、所有人都死了,天神息怒不再降灾祸给人间。 7、左传雄被师父紫微大帝藏匿起来,准备下一阶段天破时再出现拯救世界。 8、卧虎再次被玉帝封印,左传雄被哪吒杀死,并被永远锁在地狱的最底层以偿过失,天地恢复平静,最后只有红绢毅然以死相陪,实现她对爱的誓言。 正传第二十八章有关背叛 "红月。"傍晚,红绢凝望着绛色夜空中的铅红圆月发呆。为什么月亮是红色的?她本来闲极无事望天,却看到这幅景象。慢慢搜寻一千年人生经历,怎么也找不到红月的掌故? "师父,"冰晶在她旁边不安地走来走去。 红绢终于把目光从红月收回来。 "传雄和红刺差不多该回来了。" "明白了。他怕他们看到我,不肯现身。"红绢点头,"我出去走走。" 多么可悲的命运!被深爱的人嫌弃!独自步行在树林中,她除了自怜自哀,什么权利都没有。 "齐红绢。" 有人叫自己,没道理呀,她根本没什么朋友。 正犹疑间,忽见一架轮椅向自己滑过来,她急忙闪身躲开。 "你来干什么?" "带你走啊。"女修罗若琳眨着蓝白色眼白没有瞳仁的眼睛甜甜地笑。 "谁要跟你走?"红绢厌恶地挪开身子,尽可能离她远一点儿。 "我不知道你们的神仙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中国的天空红得不正常,我想天就快破了。所以我来带你走。" 红绢想起红月,难道这个奇异的天象预示着灾难? "你怎么知道天红了?"她分明是个瞎子。 "我是神仙。我不用看,凭感觉就知道了。" "天要破了,我去告诉传雄。" "你到哪里去?这种时候,连你自己死不死都是个问题,还有空儿管别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传雄啊。" "我不管,你是我的。" "你回希腊吧,我没时间陪你玩儿。"红绢想马上去通知左传雄他们。 "你……好,你走吧。"她阴沉地冷笑,"本来我有个主意解决你们目前的困境,现在没人听,就不用费口舌了。" "什么主意?"红绢不由走近她。 阴风突起,一只枯干的小手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向红绢抓来,可惜她抓空了,红绢为防万一,一直保持安全距离,没有眼睛就是不方便。 虽然如此,红绢仍吓出一头冷汗,当下不敢逗留,向来路飞奔。若琳随后追赶。 红绢逃到帝屋树附近,若琳被迫止步,她眼睛虽瞎,看不到前面正从泥土里涌出翻起的粗大树根,可是轮椅的震动足以令她心惊,如果再靠近,轮椅就会四分五裂。事已至此,她纵然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走了。 此时,红刺刺探哪吒虚实回来,见到冰晶。 "传雄呢?" "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左传雄到了,面容憔悴,脸色苍白。 "哪吒怎么样?"他不理会二人惊讶的目光,问。 红刺犹豫着说:"他的实力很惊人。" "如何惊人?" 红刺向瀑布看一眼,轻咳一声,左传雄和冰晶都知他怕周辰听见,就都靠近来。 红刺清清喉咙,"哪吒有几个绝招,就是……"他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出其不意,闪电出手制住左传雄和冰晶。 两人软软地倒在地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全无反抗之力。红刺不敢怠慢,马上肩扛、臂夹,将他们带出帝屋树的防御范围。 在树林深处,红刺将他们放下。 "你这个叛徒!混蛋!"他无视冰晶用眼神抛出的咒骂,冷冷留下一句:"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取你们的狗命。"径自而去。 红绢在暗处,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她捂住嘴,屏息静立。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不是红刺对手。 约过了十几分钟,红刺走远。她才跑出来查看左传雄二人的情况。 看到她,左传雄吃了一惊,但他无法开口,只好用眼神传递信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快走,离开这里。 "我不走,我要救你们。"她在他们身上左拍右拍,但不知红刺用的哪种法术,所有办法都无济于事,他们像生了根的植物一样固定在原地无法移动。 恐惧与慌乱紧箍着她的心,无助的泪珠止不住滚落下来。 "你走吧。"抬头就是左传雄这样的眼神。 "不!"她猛烈地摇头,泪珠飞溅。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你放心!我怎么都要保你周全。" 带着盈盈泪光,她轻轻吻上左传雄的嘴唇,真好,他躲不开。唇的温度温热柔软,这种感觉好舒服。 "她想干什么?"左传雄虽在热吻的馨香中闭上双眼,心里却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两唇分开,红绢含笑站起,"我去拖住他们。如果上天有眼,天不绝人,你就会在这段时间里恢复,你不要去找我,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天不遂人愿,你也不用怕,还有我在那边等你。" 她的背影匆匆淹没在前方树影之中,无法动弹的两个人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红绢走出将近五里地远,这片树林的景物都差不多,所以很容易选择地点。她用法术拉倒一棵腐朽的老树,取半截树干变作左传雄的模样,她自己变成冰晶,依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脸上,她的心出奇的平静…… 时间流淌,红刺说的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冰晶分外忧虑不安,为什么听不见任何动静,师父在哪里?正焦急时,忽见左传雄跳起来,脚跟落地的一瞬,身形微晃,在黑夜中一闪消失。 "你……"怎么?我能说话了。 ---------------------------------------------------------------------------------------------------------------------- 红刺引哪吒进入树林。 "为什么选在树林?" "这里人少。" 红刺斜瞟哪吒,他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看来并不相信自己。 "大仙要是不想亲自动手,就在原地稍等,我取他们人头来。" 哪吒笑了,"别生气。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擒住他们,立了大功。等我对郑彦用刑拿到南天之匙,打开南天门,劝说玉帝息了雷霆之怒,众神各安其职,免除人类浩劫,人间界还由人类管理。到时,你就是扭转乾坤的英雄。你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 红刺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哪吒不由诧异,"莫非你不在乎虚名,想要其它赏赐?" "大仙不用担心,我开始就说过,我那点儿要求对您来讲不在话下。"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在树林中穿行。 "真想知道什么使你抛弃了朋友?"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哦?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 毫无思想准备,红刺突然看到红绢变化的冰晶,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两倍。 同时红绢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法力强大的神仙从来不用眼睛辨识敌人。 红刺愣神之间,哪吒已经跃过他踏进假陷阱的幻像中。 "你是谁?"他出手拿住红绢臂膀,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她竟动弹不得。 "好大胆子,敢骗我。红刺,这是怎么回事?" 冷不丁背后红刺突然偷袭,千斤重拳击在后心,"噗"一口鲜血从哪吒口中喷出。原来红刺看到出现变故,料知计划不能如期进行,因此横下心来趁其不备痛下杀手。 哪吒杀场经验丰富,遭了暗算并不慌张,反而运气于胸,转身冲红刺大吼一声。 "不好,金刚狮子吼!"(别说我学周星驰,这个创意绝对在《功夫》之前。说我学他,我绝对不承认!!!)急速赶来的左传雄惊呼,但终究相差一线救之不及。 第57章 红刺只觉爆炸般的气浪直扑面门,将他震出几十米开外,震飞那一刻他飞起一脚踢在哪吒擒红绢的左手上,指头松开,恢复自由的红绢被左传雄抱走护于身后,但是她仍然受到金刚狮子吼的一些波及,口吐鲜血。 "你这人反反复复到底什么心意?"哪吒拭去嘴角鲜血,逼视倒地不起的红刺,怒眼暴睁如同铜铃。 红刺趴在地上,面如白纸,满口鲜血,他的肋骨全碎了,再也爬不起来。 "郑彦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帮他。" "为了郑彦你赔上性命,值得吗?" "你和杨戬有情义,难道我没有。" 哪吒一时失神,想起封神大战时血染沙场的一众好友,受伤的背心愈发疼痛难忍,再也无心替谁报复,急借土遁去了。幸亏他去得快,否则重伤之下他怎么打得过毫发无损的冰晶和诡计多端的左传雄,搞不好命都丢在这里。 "好了,这次他受了打击,凭他那么高傲,以后绝不会再找你麻烦。你可以安心对付杨戬了。"红刺笑着对左传雄说,他一笑就吐血,却还是忍不住笑。 冰晶撕破衣服想给他止血,心疼地埋怨道:"你省些力气吧。" "别管我。我好久没吐血吐得这么畅快了。" "你要是早点儿把计划告诉我们,我们提前准备,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怕你装不像,而他…他了解我,他心里知道我是假装的。" "可是计划既然有变,你就不该冒险。"左传雄插口道。 红刺洒脱地笑,"那正是我所愿呀。" 左传雄眼中露出悲悯之情,"你要知道,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现在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我把这个世界完整地交给你们,它要是在你们手上出了事,我可就不管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眼神涣散,气息奄奄。 左传雄不无沉痛地看着他,直到他在冰晶臂弯里吐尽最后一口血。 "都怪我,我破坏了整个计划,害了红刺。" 左传雄抚慰埋在怀里的小脑袋,"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早就看出红刺的意志,没有及时告诉你。" "我真愚蠢,自以为法术高强,其实我谁也救不了。" "不,你救了一件东西,你救了你的感情。" 她迷惑,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他准备给她最后的安慰。不过那样也很好。 左传雄在心里苦笑,傻丫头,你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红刺!师父!"冰晶六神无主地左看右看。 左传雄微皱眉,将红绢横抱起来,"我带你师父疗伤,你看头顶那颗发红的星,你向它指的方向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冰晶想都没想,奔红星指引的方向而去。 半个小时后,左传雄敲开"姜尚草庐"--周臣帝屋树的门。 "医好她,我的命给你。" ---------------------------------------------------------------------------------------------------------------------- 黄昏后的河北乡村,本应是家家户户聚在饭桌前吃晚饭聊家常的时候,现在却因一个提前降生的婴儿惊动了半个村子。邻近人家的女人都来帮忙,窄小的大门人来人往出出进进好不热闹。 冰晶来到门前,抬头看,红星下方就是这个小院。他没有心情细想,直接穿堂入室,混乱中主人家和村里人都没有发现他这个外人。 在一间瓦房的土坑上,他一眼看见襁褓中的新生儿。脸色红红的小婴儿瞪着大眼睛正在那里吹猪。他注意到婴儿的眼睛时而泛起一片妖红。 "哈哈哈!"他不觉大笑。 婴儿看见他,眼睛冒火,呀呀地大声喊叫。 冰晶一路笑着回来,腰几乎直不起来。 "红刺转世了。他为什么没有变成普通人?" "红宝石的魔力渗入灵魂,圣物已经融合,有些人注定是英雄。世上最强大的灵魂,仅次于神的。那家伙真让人嫉妒。" "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郑彦默认。 "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觉得让他恨我,毕竟还有希望。" 他竟然可以这样为别人着想,冰晶忽然觉得喉头发涩。 "你怎么看出红刺没有背叛我们?" "只是一种感觉,血玉成为红刺前不是坏人,所以红刺也应该不是坏人。" "凭感觉判断事务不像你的风格。" 他淡淡地笑,"事实上我也不确定,只好赌一赌运气。赌博,很兴奋的感觉。" 冰晶在想,我们几个人的生死可以赌,人类的命运如果也可以赌一赌运气就好了。 "师父,好吗?"终于,他还是要问这句话,明知前景不乐观。 "周臣正在为她诊治。" "他的医术行吗?" 他没有作声。 "如果他不行呢?我们还能找谁?" 他垂下眼睛,闭口不言。 "你没有办法对吗?" "吱呀。"木板门从里面推开,周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里。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不用眼睛看也知道他们的期待。 "她今天死不了。"他终于开口。 冰晶眼中射出灿烂的光茫。 "谢谢!"左传雄的声音依然平静,只不过呼吸有点儿急促。 "你的命我不要,因为明天她必死无疑。" "什么?!"冰晶不觉失声:"你这叫什么医术?" "知道了。谢谢你!"从左传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 "她不能挪动了,你们住在我这儿吧。"周臣说完,径直去往瀑布边,今晚他打算在那里过夜。 "我们去看看她。"左传雄对情绪激动的冰晶说,率先跨进门槛。 正在走远的周臣无意中听到他的脚步声,步伐竟没有一丝慌乱,他暗暗摇头,"郑彦,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2005年9月13日星期二 正传第二十九章最后一天 红绢还在昏迷中。 张笑一看到他们,“你们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我被绑架了吗?”要是绑架他可没有钱呀。 “别吵!”冰晶一把推开他,他现在可没心情照顾他。 张笑一委屈得想哭。 “别这样,我们两个出去坐一会儿。”左传雄伸出友谊之手。 张笑一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跟他走出去。 望着瀑布的方向,两人坐在暴露的树根上。 “等过了明天,你就自由了,可以离开这里,过想过生活。”左传雄的笑容总是那么令人安心。 “过了明天就没事了?” “对。”他决定隐瞒真相。 “那你们呢?也会没事吗?红绢好像……” “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 “哦。” 左传雄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心中感慨不已:对不起,那不是你应该担当的责任,我不会再让你重复前世的命运。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吗?”张笑一犹豫着问。 “只要有缘就会。” “你待人真好。”他搓着手,心中充满矛盾,“可是我一开始却讨厌你。” 左传雄没料到他这么说,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你看,你生在北京,家境殷实,长得也比我好。你有花翎、啸天、追风这些朋友,他们千方百计让你高兴。你还有红绢,那么温柔美丽的女朋友。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和你相比有天壤之别。我应该恨你吧。如果你不是你,换成另一个人,我会嫉妒得发疯。可是你为人这么好,就是让人恨不起来,连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他说着流下眼泪,“我知道以后不会见到你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讨厌在别人面前哭,像女人似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羡慕我。” 张笑一抹着眼泪跑掉了。 “他怎么了?”冰晶从屋里出来,“你怎么把他说哭了?” 第58章 “他说羡慕我。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让他羡慕。”左传雄说。 冰晶一点儿没听明白,随口说:“我们现在走麦城,的确没什么可羡慕的。” “以前就值得羡慕吗?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到底是什么,看客或过客?”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在朦胧夜色中笑,那种看不懂的笑容。 “你师父怎么样?” 冰晶摇头,眼睛红了。 喉咙一阵恶心,左传雄禁不住咳了几声。 “金刚狮子吼也伤了你?”周辰突然出现在面前。 他捂着嘴,没有回答,指缝间有丝丝鲜血溢出。 周辰掩饰不住焦急的心情,猛然扯下他的外衣,一片金光,金丝战甲露出来。周辰见多识广,不被金子的光茫诱惑,他敏锐的目光透过金丝密线织就的薄甲一眼看到背部的乌紫,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你用背部替她接了致命一击。如果不是金丝战甲和卧虎保护,你的心早碎了。即使如此,不马上治疗的话也会很麻烦。” 冰晶的脸色也变了,“你受伤为什么不说?” 他穿回外衣,“偷看不算还上来扒人衣服,医生的怪癖。” 他没有求周辰疗伤,反而想躲开他。 “我警告你,由得它这么下去,伤势会更严重,弄不好会……”周辰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我现在死了吗?”他回头轻轻一笑,眩目的凄美惊得周辰忘了后面要说的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疗伤有什么要紧,此刻的心痛早就超过了肉体。 ---------------------------------------------------------------------------------------------------------------------- 周辰翻遍了所有的医术,试遍了所有的草药,都没有明显作用,最后用了绿玉医术上的药方才勉强能够延长她一天的生命。 “绿玉的十八册医术只是为了让我多活一天?(上次左传雄的伤势大半是装出来的,没有真正用到医书救命。)”昏迷中,红绢轻笑,“够了,这是我和他的一天,能风平浪静,无忧无虑,无事闲散的和他呆上一天,够了。” 快点儿醒过来! 黎明时候,她终于醒了。第一眼就看到左传雄坐在床边,真好,她想。赶紧闭上眼帘,他双眉紧锁,在想什么呢? 左传雄想的是:“命运,只有一天时间,我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舒服一点儿?”的确需要考虑,“这小丫头为什么还不醒?” 红绢在想:“我一醒他就溜走了,不要打扰他。” 就这样,他们近在咫尺,却没有言语交流和肢体接触。无言无语,静思冥想中,时间像手中的流沙,竹篮里的清水,流逝…… 天什么时候黑了?他警觉,印象中从来没有这么慌过。 她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装下去。 “轰——”巨响从天上传来。 她被震得耳膜剧痛,忍不住捂住耳朵,“什么这么响?” 一双温暖的臂膀把她搂进怀里,“没事。” 听声音,好像是众神在撞南天门。 巨响继续。 帝屋在晃。 他施法术支起彩虹屏障,帝屋不再晃动。 “是他们。”她猛然醒悟,“快把彩虹屏障除去,他们会发现你。” “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一愕,马上释然,“是的,没关系了。我马上就死了,我死后,你就可以没有负担的逃掉。太好了!” “你们别进来!”冰晶突然冲进屋里,护在他们身前,冲门口激动地大吼。 牛头、马面拿着枷锁飘至门外。 红绢本能地往左传雄怀里躲。 “冰晶,让他们进来。”左传雄说。 “你疯了,他们进来,师父就没命了。” 一抹冷笑出现在左传雄唇边,“你不知道,他们是上好的补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当真?”冰晶马上变拳为爪,做捕捉状。 “哪儿有…这种事?”马面嗑嗑绊绊地说。 “抓住他们。”左传雄喝道。 冰晶方待上前,牛头、马面发一声喊,撒腿跑得没影儿了。 冰晶半信半疑,“他们能入药?” “不能。” “呵呵。”到现在他还能搞笑,冰晶笑到一半,看左传雄半点笑容都没有,也止住笑。 左传雄托起红绢的脸,她的身体一直不自觉的颤抖,“不要怕。有我在。” 红绢鼻子一酸,“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他温柔地看着她,“等打发走他们再说。”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难听的沙哑嗓音同时响起:“齐红绢,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不上路?” 黑白无常凶神恶煞,虚张声势地摇晃手中的锁链,阴风阵阵。 “他们能入药吗?”冰晶问。 黑无常吼一声:“小子,想什么呢?我们鬼吏又无形骸,入什么药!” 失败了,冰晶瞥一眼左传雄。 左传雄又一声冷笑,“两位当然不能入药。前者吓走牛头马面,就是想请两位现身。听说地狱里酷吏甚多,两位为最,我想杀了两位必能扬名,顺便震摄群鬼,红绢在那边的日子也好过一点儿。” 黑白无常听得心中忐忑,在门前徘徊不敢擅入。 见他们不走,左传雄有些生气,双眉倒竖,大喝:“冰晶,你还等什么,动手。” 黑白无常早看好退路,飘然远遁。 冰晶笑道:“他们都吓跑了。” 左传雄明白现状不能长久,下一次恐怕阎王会亲自索魂,要早做决定了。 红绢心知免不了阴阳两隔,再不发问就没有机会了。 “我转世后,最多十年,一定来找你。你会等我吗?”她握着他的手问。 他看着她,不知怎么回答。 红绢急得落泪,“我知道十年很长,可是你是恶人,不会死,也不会老,十年对你来说不是很长,对不对?只要等我十年,十年就好。” “她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连个承诺都不给她?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冰晶为红绢不平,愤怒地大喊大叫。 “闭嘴。” 他说闭嘴,冰晶就真的闭嘴了,不单嘴闭上了,全身一动都不能动。 “对不起。我想借你一件东西。” ---------------------------------------------------------------------------------------------------------------------- 天色大亮的时候,银发的地狱审判者驾到。 “阎王大人。”只有左传雄向他打招呼。 阎王没有留意现场反常的气氛,威严地斥责道:“郑彦,你吓走牛头马面,逼退黑白无常,想造反吗?” “不敢。” “最好不敢。齐红绢,随我走。” 红绢望着他,不动。 “你敢违抗天命。” “不是。”她看看左传雄,“我不能走啊。” 阎王眼中寒光一闪,微晃身形至床前,拉起她的手,只一扯就将她的灵魂扯出窍外。 冰晶瞳孔收缩。 左传雄脸色凝重,却不悲哀。 婷婷少女的透明灵魂悬在空气中,阎王惊呆了。 “传雄,我长大了。”红绢叫道,掺杂悲与喜的泪水不觉流下。 左传雄笑道:“我看到了。很漂亮。” “同我走。”阎王静了一会儿,对红绢说。 她不动,反向后退。 她的手,灵魂虚幻的手还在左传雄手中。 阎王大怒,“说是不违抗天命,为什么不放手?” 左传雄笑,“我不放手,你不会用力扯?” 阎王冷哼一声,拖了红绢就走。红绢没有他力气大,挪动一步。 眉头微蹙,一缕鲜血从左传雄嘴角淌下,阎王愣了一下,再扯红绢,大量的鲜血从左传雄嘴里涌出来,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眉却舒展开来。阎王呆了,这不是假装的,虽然他仍然微笑着。 红绢哭出来,“传雄,你放开我吧。” 阎王诧异地向他们连接的两手看去,他的手拉着红绢的手,相连的两只手上缠绕着红色的细丝,像毛细血管一样流动着鲜红的血液——追魂丝!他用追魂丝把自己和红绢绑在一起。 “你疯了!” 左传雄缓过一口气,现在他说话十分吃力,“别人不知道你的力量,我知道,你统管六道轮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寰宇之内真正的大神。” “你为什么这么做?” 凄美的笑容浮现在他失去血色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嘲。“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她寿数已尽。” 他点点头,“我定然留不住她。就请你把我一起带走吧。” 他的灵魂已出窍半分,重影的笑容使阎王迷惑不已。 他额上的虚汗越来越多,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我说大人,你不知道灵魂将离未离肉体时最疼吗?还不快动手。” 阎王不觉动容,“你当真要这么做?” 他满脸是汗,几乎脱力,眼睛勉强睁开一半,声音断断续续,“我晕过去就不能随你走了,你想我变成厉鬼祸乱人间吗?” 第59章 阎王咬咬牙,将他的灵魂拖出窍外。 乌丝搀起,缎带结束,白色锦绣长衣,这个灵魂的装束与现代人完全不同,高贵佻达的丰采也迥异于左传雄,冰晶没见过郑彦原来的模样,恍惚间只以为他们是两个人。 “哦。好了。”在众多惊异的目光注视下,郑彦摸着胸口喘息着,一边望向红绢,“你还好吧?” 这句话一下子使红绢泪流满面,“你这样为我,不值得。” 他笑,“你那样为我,值不值得?” 阎王松手,红绢扑进他怀里,再也发不出一言。 他解除束缚冰晶的法术。后者仆伏地上,泣不成声。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哭什么?”卧虎还悬在他胸口,荧光映透无色的灵魂。 他把卧虎从脖子上扯下来,“拿去。” “这是你的,我不能……” 他的手开始模糊,卧虎穿透掌心落下,“现在不是我的了。留着吧。” 冰晶已完全不能自己,“不…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如此依赖他。 他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最后一个劝告,不要让人看透你。” 耀眼的白光淹没了神与幽魂的身影,片刻后,现实的空间里只剩下冰晶一个人悲泣。 有些东西,如果你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也不会知道失去后的空虑和悲哀,友情就是其中之一。 ---------------------------------------------------------------------------------------------------------------------- 一点点小水滴从蓝丝绒一样美丽的星空坠落,沉浸在自己悲伤世界的冰晶没有余力注意这些。 九天云宵紫微天宫,姬伯邑考手抚玉案,全身颤抖,水晶般折射着月光的泪珠洒落,撞碎在玉石栏杆上,碎片在玉石上留下斑斑水印,一些泪的碎片被浓云带走,化成人间界的一阵小雨。 “彦儿,女人是红颜祸水,你要远离她们。”这是当年他嘱咐幼年郑彦的话。 “可是娘要两个孙儿,彦儿早晚要娶亲。”天籁般的童音犹然在耳。 他好想抚摸他乌黑发亮、柔软如丝的头发,“无爱亦无忧,懂吗?” 他转转黑亮的眸子,点一下头。 “你要记住呀。” “呜呜呜……”谁的哭声。 冰晶惊醒过来,难道还有敌人在旁。 “敌人会为郑彦哭吗?”那声音说,他不但看穿了冰晶的心,居然还反驳他。 声音显形,模模糊糊冰晶看出他是个黑壮的青年,穿着古时候的粗布衣服,腰系灰色粗麻大带,蓝色麻布条束发。 “剑魂!”冰晶听红绢提过他。 剑魂站在左传雄尸体旁,满脸泪水,脚下湿了一大片,而且范围还在继续扩大,小小的水花不时溅起涟漪,那是落了一地的泪。冰晶大吃一惊,qi書網-奇书他不是无形的吗? “我要帮他,没想到害了他。”剑魂自说自话:“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朋友!冰晶心里一阵绞痛。 “他不在了。你跟我走吗?” “不。”他决然地摇头,“我只有一个主人。我要追寻他的灵魂。” “怎么追?” 他望天,冰晶顺着他的眼神看,两颗明亮的星在头顶熠熠生辉。 “那是他们吗?” 无人回应,转头去看,剑魂和乌钢剑都不见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冰晶懊恼地捶打自己的头。 不对。左传雄死后灵魂是郑彦,郑彦怎么会送死?什么地方有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到底是什么,看客或过客?”这是左传雄说过的最难懂的话。 “阴谋。郑彦你不想做看客,所以重新投生,再活一次。” 两道红光从天而落,投到城西南,他跳起来,追上去。 “郑彦,你休想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看客也好,过客也好,我要你跟我一起做。” 2005年9月16日星期五 正传第三十章归宿 七年后。 门头沟山区一个农户的小院儿里,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正在柿子树下竹制躺椅里悠闲地翻看新版《太上感应篇》。 冰晶小心翼翼推开半掩的大门,“请问,这里是辛慕尧家吗?” 男孩儿扬起黑亮如星的大眼睛,甜甜一笑,“我父亲不在。” “找你也行。”冰晶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心儿突突乱跳,好不容易从怀中口袋里拿出卧虎,“这个给你。” 小孩儿走过来,略看一眼冰晶手中的东西,“这不是我们家的。” 冰晶的心就快跳出胸膛,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是你的。不信拿去仔细看。” 小孩儿迟疑片刻,伸出手,指尖触到卧虎,一种奇异温暖的感觉幽幽传来。冰晶眯起眼睛,隐约看见卧虎放出荧光,心中不觉大叫:拿走啊,它是你的。 关键时刻,一只小手突然出现从上方打落卧虎,奇异的感觉消失了。 花朵样的小姑娘通红着脸,她是急跑过来的,“承祧,忘了你妈的话了?不准拿陌生人东西!”说完,瞪冰晶一眼,拉着小男孩儿跑了。 冰晶愣了半晌,那小姑娘的容貌和眼神好像师父呀。是了,夫妻是七世的缘分,他欠红绢的,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无法控制,他毕竟欠了她,他以一死还了她七世的情,从此互不相欠。所以他坦然喝下孟婆汤,忘了前世所有的记忆。红绢不喝,或者喝也不管用了,她还要他留在她身边。 想得越明白,就越困惑。郑彦不恢复记忆,红刺杳无音信,没有人陪自己作恶人,这孤独的旅程还有什么意思?要不要也加入他们呢? ---------------------------------------------------------------------------------------------------------------------- 七年前幽冥府的情景。 阎王口中念念有词,忽睁眼用手一指,追魂丝松落,掉在地上依就一缕血线,迅速被贪婪的冥府黑烟寒砖吸噬。 郑彦默然注视阎王。 “何必如此?”红绢喊道。 “红线月老牵的才算数。你们不可违背天意。” “哼。这世间有多少事是天意决定的?”郑彦冷笑,心道天意也没料到你能做上阎王吧。 阎王查知此意,暴喝道:“你已抛却恶人身份,到了地府就是孤魂。” “什么?”红绢转眼看郑彦,他刚才单独跟阎王密谈良久,想必用恶人身份做了一场交易。只是不知交易了什么? “威胁我?”戏谑的微笑挂在唇边,他虚无飘渺的灵魂散发出独特的迷人气质,连阎王都看得愣了。 短暂的空白。 “算了,我们走。”毕竟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说,拉着不明就里的红绢走出大殿。 “你用恶人身份换了什么?” 他拉着她急走,地狱寒冷的空气吹得她长长的发丝一起向后飘扬,“别问了。” “告诉我吧,我很担心。” 身子突然被扯向前,眼前一片灰,他们不知怎么已经身处在一个鬼影也无的窄巷里,随后她被郑彦胸对胸顶靠在一面墙上。 “啊!唔。”磁性的双唇堵住了她的嘴巴。 怎么会这样?从灵魂出窍时起,他就陌生得紧,现在被零距离吻着才觉得有点儿亲切,左传雄的影子似乎还在。 他在解她的衣带。 “不…不行。”她本能地害怕,要是被人看到,不,被鬼看到,多难堪呀。 “乖,别浪费时间。” 对呀,喝了孟婆汤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念及此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终于解开她的包装,任由宽大的衣裙敞开披着,两个赤裸的灵魂紧紧拥在一起。激情中红绢想起徐妙音情动时的喘息声,此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上的欢愉,不由得把郑彦抱得更紧。 好事多磨,鬼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在巷口:“郑彦,齐红绢,到时候了,快起身,跟我们走。” “怎么办?” “别理他们。” 鬼吏们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们出来,又叫:“郑彦、齐红绢,再不动身,想痛死你们今世的母亲吗?” 连累母亲难产,郑彦再胡闹也不会欠下这种债,红绢亦有同感。 “真可惜!”他说。 两人整理好衣衫,携手而出。 奈何桥上。 郑彦端着孟婆汤刚要喝,忽然停下笑着对齐红绢说:“今天我们喝了孟婆汤,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下一世你还会选择我吗?” 她刚要答。他已一骨脑把孟婆汤喝下,人随之向后仰倒,两个鬼吏抬起他走向桥边…… 阎王解开追魂丝,这一别真就咫尺天涯,她盯着他恬静俊美的睡容,一时情急牵了他的衣角,被拖带着坠下奈河桥……好像在那时丢了汤碗,所以又没有喝。 2005年9月14日星期三 ---全剧终--- 前传火焰子 “珠珠生了吗?”说话的是个孩子,只有十岁,明眸皓齿,粉白面颊,额头上垂下的发帘漆黑发亮,形如刀切,一块锦绣方巾挽住发髻,小小年纪,已有几分风流倜傥。 第60章 “没呢,少爷。”侍女小桃回答。她浅浅的笑着,郑家这位公子的长相十里八乡找不到第二个,聪慧绝伦更是古今少有,镇上的人说他还通晓阴阳之术,她和其他下人都不信,他还是孩子,一个特别漂亮的孩子,虽然有时显得心事很重。 “好好看着它,生了告诉我。” 说他是个孩子吧,母狗生小狗至于这么紧张吗? “少爷准备在哪里休息?” 天色不早了,郑家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房间,不问清楚的话,上哪儿找他去。 “书房。” “还好发芽了。”郑公子从窗台上拿下一个小小的花盆,白玛瑙制成的花盆半透明的,光华可爱,价值自不必说,但它还不及盆中的天山泥土珍贵,更不及褐色香泥中的小苗了。它只有三片叶子,通体碧绿,晶莹剔透,娇嫩欲滴,发出翡翠般朦胧诱人的光彩。 他把花盆放在花梨木圆桌上。 杨戬从天界下来选在深夜,不想惊动凡人。他的目的明确:神不知(实在丢不起那个人)鬼不觉的杀死怀有哮天犬仙种的母狗就走。他没想到这座宅院如此深,瞄着灯光下来,却是书房。更糟的是书房没有关门。 一个俊秀无比的小男孩儿慌忙迎出来,倒身下拜。“小人不知上仙驾到,请上仙恕罪。” 杨戬想不理,但一来怕这孩子叫起来招来更多的人,二来也需要一个人带路。 “这家的母狗在哪里?” “上仙问哪只呀?” 杨戬一愣,忘了问哮天犬那只母狗的名字了。 “就是怀有身孕那个。” 小孩儿想了一会儿,“如今正是狗儿闹春的时候,要生小狗的有好几只……” 杨戬的头有点儿疼。 “都找出来。” “上仙请书房坐,小人让下人一一找来。” 也好,金甲天神怎好满院乱走,“我在这里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上仙放心。” 杨戬在花梨木圆桌边坐下,立刻被桌上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吸引,不由自主拿起来,细细赏玩。心里想,此物本应天上有,几时流落到人间。 “这盆花是底下钱庄从千里之外找来的,刚刚才发了芽。小人和家人都看不出它是什么花草,不知上仙能否赐教。” 杨戬轻触叶片,此株灵气袭人,“这叫…玉疏子,是一种仙草。” “原来如此。不知有何功用?” “此为仙物,问之无益。你乃凡人,私养仙草罪该……” 不等他想出罪名扣在人家头上,郑家公子已经吓得跪倒在地,“既是仙物,小人绝不敢留,求上仙带去吧。” 杨戬笑了,小孩子就是好骗,待我带上天庭,让太上老君看看,兴许能换一颗仙丹。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小桃伸进半个脸来,“少爷,珠……” “我有客人。”郑公子适时打断她。 小桃看到杨戬,惊讶的张大嘴。 “别管那些闲事了,给客人上茶。” 小桃应了一声,阖上门。 “我从不喝人间的茶。”杨戬这话说得太绝,他的生父原是凡人,母亲是玉皇大帝的妹子,直到立了大功成为神仙,他才被允许登上天庭。由于出身不体面,他在天庭的朋友很少,郁闷时便下界到他的二郎庙里呆上几日。“不食人间烟火”这句话形容他非但不合适,简直可笑。 “既是没喝过,才要尝一尝。茶是今早采来的,采茶的是十三四岁的处女,用我家冷藏了三年的冰雪煎制,味道清冽香甜,当不会辱没了上仙的唇。” 不多时,小桃上茶来,眼睛斜瞟杨戬,神的光辉就是跟人不一样,二郎神算得上神中的美男子,不多看几眼太可惜了。 “我这里不用伺候,下去吧。” 小桃悻悻而出,暗恨自己是个下人,听任小孩子摆布。 郑公子从杨戬赏玩的香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杨戬皱起眉头,那么可爱的一株仙草怎么舍得折它。 “此叶就茶吃最好不过。”郑公子查知此意笑着说。 他把晶莹碧绿的叶子放进杨戬茶碗里,盖上碗盖。 杨戬端起茶碗,翠玉制的器皿传热慢,温温的感觉十分适手。他看一眼侍立一旁的小孩儿,“你不放一片叶子尝尝。” 郑公子甜甜地笑了,“上仙不是要带走这盆仙株吗?它总共才几片叶子,都摘光了,不是太难看了。” 杨戬点点头,此话在理。他喝了一口茶,香气逼人,又喝了一口,好茶,第三口还没入口,忽然感到从舌尖到五脏一阵灼烧般的疼痛。“啊!有毒。” 茶碗倾落,郑公子灵巧的闪开,地上溅茶之处,青砖起烟,生生烧出十几个窟窿。 杨戬的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急忙运功自疗。 “别费劲儿了。” 杨戬愕然抬头,接触到郑公子冷冰冰的眼神。 “我要是你,就呆着不动。” “是你下毒?” 郑公子坐到他对面,弓起右手食指轻弹小草剩下的叶片。 “若平常的毒药,也不敢让上仙尝试。这是火焰子,又叫断肠草,毒性最烈,上古神农氏便着了此道儿。我做过试验,人吃了最毒的毒药还可以走七步,吃了火焰子一步也走不了。据说当年神农氏左手拿着它,右手拿着解毒草,可就是来不及吃,刚入喉就不行了。” 深更半夜,一个金盔金甲的天神从天而降,哪怕这个神再威武再英俊,正常人也得吓得惊惶失措,何况一个孩子。杨戬捂着肚子,疼得呲牙咧嘴,这个孩子非但不怕,而且礼数周全,落落大方,足以证明他不是平常人,自己一开始便大意了,这个失误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可是,他只是个孩子呀,谁会对孩子起疑心。这个孩子镇静自若,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下了毒,胆量之大,心肠之狠,手段之老道,都令人叹为观止。 “你以为这样能杀得了我吗?我可是神。” “自然杀不了。我本来就不想杀你。”他眨眨大眼睛,杨戬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只要我家狗儿母子平安就够了。” “为了一条狗,你竟敢杀神。” “神怎样?陪我玩儿吗?冲我摇尾巴吗?神有什么用?” 总不能让杨戬冲他摇尾巴吧,在孩子心里狗确实比神份量重。 杨戬疼得在地上翻滚,眼睁睁看着他从书桌上一个镏金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捆金色的绳子。 “这是我照着姜太公遗稿做的捆神绳,商周大战中你见过真品,给个评价吧。” “你…你想干什么?” “上仙这个样子,我怎么敢让您出去,不如在我家小住。” 郑公子的力量远超杨戬的想象,哪管他挣扎,很快五花大绑捆个结结实实。 “上仙稍坐片刻,我去看看我家母狗小狗,一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郑公子蹦蹦跳跳跑到东南角一个隐避的厢房,他现在的举止还勉强像个孩子。小桃正在给母狗喂水,丝绵垫得厚厚的狗窝里只有一只小狗,浑身黑缎子似的毛发还没有干透。 “珠珠,你立了大功,引下了仙种。”郑公子兴奋的说。母狗吃力的舔舔小主人的手。 “轰——”巨响震得整座郑氏老宅晃了两晃。 家丁跑进来,“少爷,不好了,书房房顶破了一个大洞。” 郑公子走到院中,书房上空灰尘瓦砾飞飞扬扬,巨大的光柱直冲上天。他看罢多时,仰天大笑,“二郎神就是二郎神,郑彦佩服。杨戬,死不了就来找我,我等着你。” 前传河神娶亲 “浅草才能没马蹄”的季节,郑氏重金从蒙古购得汗血宝马马驹一匹。很少在白天出门的郑公子,心也痒了。 枣红色的小马驮着郑彦一路奔驰,主人毫无禁忌,马儿左突右冲,外人看来只是红白相间的光束一闪而过,撞出村子。所幸损失不大,仆人们会解决的。 至郊外,山润水长一片嫩绿,柳条抽枝和桃花盛开发出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浓得化不开。郑彦马过之处,带动翠绿的柳叶,粉红的花瓣漫天纷飞,整个过程就像突然展开一幅绝美的画卷,将甜甜的香味传到远方。 没打铁掌的蹄子被毛茸茸的小草刺得麻酥酥的,马驹加快奔跑的速度,试图以此解痒。突然,一条波涛翻滚的大河挡住去路,郑彦急拉缰绳止住马儿前冲的势头,细缰在小红马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紫痕,惊吓过度,它竟没有感到疼。 郑彦下马,“桥呢?” 靠近河岸,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郑彦凝神向水下看去,目光穿过浑浊的碧色河水,被淹没的桥柱上空空荡荡,原来他出来了。 “少爷,您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能过桥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搬来木墩子。 “你是谁?”这个时候来河边,不要命了。 “我是村长。您不记得了,去年在府上……” 越来越多的村民聚到河边,都跟村长一样红光满面。 “什么事这么高兴?” “河神娶亲,好兆头!” 他?河神?郑彦觉得好笑。好吧,就算他是河神。郑彦看着兴奋的人们,心念忽然一转,“莫非河神娶的是村里的姑娘?” “正是。新娘子不乐意,我推了她一把。”村长争着说。 郑彦仔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是你女儿?” “不是。” 郑彦笑了。“你看过河神入洞房吗?” “没有。” “我也是。不如你陪我下去看看。” 不等村长反应过来,郑彦揪住他后脖领扔下河,波涛汹涌,瞬间不见踪影。 第61章 惊叫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来,然后人们看见郑公子也跳了下去。 下沉二十余丈,郑彦双脚落地。村长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趴在河底的淤泥里,手里抓着些许水草和泥沙。郑彦踢踢他。“死了。没用的东西。”留你这样的人在,早晚把村里的人都喂了鱼。 “现在,那只霸夏(音)在哪里?” 水蓝色琉璃搭建的水宫里,狮面卷鬃人身鱼尾的霸夏不断往巨盆大口里灌着女儿红,金爵里的佳酿鲜红似血。白玉桌上没有菜,只有他的新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昏过去了网。红妆和脂粉在河水的浸泡下褪色,红色的水雾呛得霸夏咳了几声。劣质货,这帮笨蛋,让他们香汤沐浴,他们偏要化妆。 霸夏伸出长满鳞片的手,轻松的撕破了嫁衣。裸露的感觉使新娘苏醒。她大叫一声,翻下白玉桌,蜷缩地上。 霸夏狞笑,“知道为什么不淹死你?挣扎的食物才有趣。” 面容惨白的新娘拼命摇头。 “喊呀,喊吧,我喜欢。” 泪水苦涩的滑下她的脸庞,喊有什么用?谁会怜惜她这个孤女,若有人怜惜绝不会把她送给河神做新娘。 “怎么?不喊。让我慢慢撕碎你,看你喊不喊。” 霸夏一步步走过来。一切似乎无法更改。 “吃人便说吃人,娶什么亲?”清亮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霸夏惊惶回头,一个武生打扮的少年立在那里,抱着双肩。半透明的河水模糊了他光鲜的衣着,减弱了惊人的美貌,却付予他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将潇洒的气质挥洒得淋漓尽致。 “被你识破了。怎么样?”霸夏看出他只是个人,没放在心上。 郑彦甜甜的笑了。“我就说嘛,仙凡路殊,您怎么看得上粗鄙的村姑。” 霸夏用尾巴击打着水花,不自觉的印证他的话。 “大仙能否放过这位姑娘,我负责带一双胖胖的童男童女换她。她太瘦了,一定不好吃。”郑彦边说边走过来。 “我凭什么信你?”霸夏盯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他能直抵水宫,必非常人。 “这个村在我家管辖之内,大仙体察小人难处,搞出人命来官府那边不好交待。”郑彦手中多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鹅卵大小。“这是我家祖传的夜明珠,给大仙做抵压。” 好大的一颗夜明珠,比父王王冠上那颗还大,霸夏情不自禁接过来。郑彦退下。 “好烫!”霸夏纳闷,在人家手里明明好好的……珠子由白至红,在他手中蹦了两蹦,转了三圈,“砰”的一声爆炸了。 水宫震荡不止,椅倒桌倾,琉璃瓦掉了一地。霸夏震得目眩耳鸣,若不是他鳞片够厚,早就被炸烂了。郑彦抓住他头上黄色的鬃毛,拳头毫不留情的打在狮脸上,任他鳞甲再厚,终抵不过郑彦拳头硬,直打得鼻歪嘴斜,满脸是血。 不知过了多久,郑彦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差不多了,霸夏的身体像烂泥一样,软绵绵的。郑彦随便把他扔到一旁。 “哇!”吓坏了的女孩儿这才哭出声来。 “没事了。别哭了。”郑彦脱下外衣递给她。 “我没有脸面……活不成了。” 一个女孩子做过河神的新娘,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毕竟说不清。 温柔的微笑浮现在郑彦唇边。“我娶你。” 女孩儿吃惊地睁大双眼,没有听错吧,郑家大少爷许诺娶她。 “我说到做到。” 女孩儿喜极而泣。女人真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 “徐妙音。” “好美的名字。” 徐妙音腼腆的笑了,苍白的脸颊现出红晕。郑彦发现她原来长得很美。 郑彦一手搂着徐妙音,一手提着奄奄一息的霸夏上岸。在人们惊惧疑惑的目光中,把徐妙音扶上马,再抖抖霸夏身上的水,河神怎么甩得干,干脆抡起来就地摔昏。回去放在炭火上烤烤就好了。 此时,河水已恢复平静,村长的尸体浮上水面。 “重新选一个村长吧。”郑彦丢下这句话,带着徐妙音,拖着霸夏施施然去了。 霸夏醒来,最先看到的是两把菜刀在眼前晃,他大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还没站稳就摔倒了。一根金色的绳子从头到脚将他缠成纺缍状,只能直挺挺的躺着。周围充满新鲜果蔬的味道,这是一个宽敞的厨房。 “少爷,他醒了。”拿菜刀系围裙的人喊道。 “你管他醒不醒,先烧一片肉给我吃,我饿死了。”郑彦面带怒容,走进来。他刚刚沐浴完毕,穿着一件宽大的丝织长衣,质感有如他吹弹得破的肌肤,乌黑亮泽的头发还湿着,披肩垂下,额前几缕碎发微卷,衬托出一张羊指白玉般的脸,脸上恰到好处的镶嵌着一对秀眉,一个坚挺的鼻子,一双星星般的眼睛,和两片艳若春花粉红润泽的唇瓣。 霸夏看得呆了,这就是擒住他的人吗? “少爷,没法下手。他鳞太硬,磨坏好几把刀了。” 郑彦看罢多时。“啸天,拿鱼肠剑来。” 外面响起几声狗叫,片刻,一条黑狗窜进来,嘴里叼着一把不起眼的刃首。郑彦取之在手,卸去剑鞘,寒光耀眼,冷气逼人。他轻轻一划,霸夏只觉痛彻肺腑,一块五斤多的肉落下。再看刃首,滴血未沾,锃亮如初。 “就这块吧。照西湖醋鱼的方法做。” “小子,你胆大包天!”霸夏咬牙道。 郑彦笑了,“大仙都落到这份田地了,还能耀武扬威,郑彦钦佩之至。” “我是神,你一介凡人,竟敢杀神吃肉,你……” “有话明天再说吧。我累了。”郑彦伸伸懒腰,出门去了。 吼叫声震天动地。 转天正午,霸夏喊乏了。拿菜刀的陪着郑彦又来了。郑彦换上了白色的书生装,十指不沾春水,一副骗人的弱不禁风的样子。 “少爷,今天吃哪儿的肉?” 郑彦看一眼霸夏,吃了一惊,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伤痕,昨天掉肉的地方也长平复了。“原来你有自愈的能力。” 霸夏沙哑着嗓子冷笑,“龙族是天生的神。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郑彦闻言大笑,“太好了。可以吃个长远了。”霸夏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此后郑彦每天来吃一块肉,变换着不同的菜系,霸夏痛不欲生。 第七天夜里,风雨大作。霸夏从昏睡中醒来,看见郑彦蹲在身前,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霸夏不由浑身一阵抽搐。 “你要杀便杀,要吃便吃。不要这样看我。” 郑彦沉思半晌。 “天下有比你的鳞片更硬的东西吗?” “鱼肠剑。”霸夏近来深受其苦,“以前从没有兵器像它那样伤过我。” “但是我不能把它化了,天下毕竟只有一把鱼肠剑。” 郑彦张开手,手心里有一个蓝花小磁瓶。 “我想要你的鳞片。” “怎么要?”霸夏预感不好,但又无计可逃。 郑彦拔掉磁瓶的塞子,刺鼻的气味立刻飘出来。 “那是什么?” “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药水。”郑彦手一扬,瓶内的药水均匀的洒在霸夏身上,迅速腾起缕缕青烟。 “啊——!”剧痛使霸夏整个弹起来,带着捆仙绳上下翻滚,地上的青砖被砸得石屑乱飞,鳞片脱落如万千飞刀一样四面激射,深深插进墙壁里,郑彦急转几个圈子,化解了及身的飞鳞。 “郑彦出来。”洪钟一样的声音震撼着人们的耳膜。霸夏流下泪水,父王终于来救他了。随后在闪电的照耀下,他惊讶的发现郑彦也很兴奋。 南海龙王现出原身,一条靛蓝色的巨龙,盘旋在郑氏大宅上空。郑家所有的人都躲了起来。 “郑彦,郑彦出来。” 南海龙王叫了半天,郑彦才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走出来,单手提着霸夏。 “老龙王驾到,有失远迎。” “郑彦,乖乖把我儿子放了,束手待毙,否则杀你全家。” 郑彦笑容不减。“是当年恐吓哪吒的话吧?不够刺激,还有吗?” 南海龙王摆摆尾巴,暴雨倾盆而下,迅速填平无数沟壑。“不想让整个浙江的百姓为你陪葬,就束手就擒。” 郑彦眼中寒光一闪,“您说梦话吧,您想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没天条了?” 南海龙王语塞。 “郑彦不才,别人不敢说,您这个儿子给我陪葬是跑不了的。”他贴近霸夏的脸,用白珍珠一样漂亮的牙齿撕下一条肉。霸夏惨叫连连。 “郑彦,你——”南海龙王心疼得几乎晕过去。 带着腥热的鲜血,郑彦咽下霸夏的肉。嗯,还是生吃味道好,像生鱼片。 “他是神,你不能杀他。”南海龙王老泪纵横。他现在终于明白郑彦比孙悟空可怕,那猴子至少吃素。 “您好好拿东西来换,我也不是不能把这块肉转让,反正我也快吃腻了。” “你看中了南海龙宫什么宝贝?” “在老龙王眼里它算不上宝贝,不过是一块破石头。” 南海龙王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难道是和氏璧?” 郑彦冷笑,“和氏璧还在做玉玺。它只是玉玺上掉下来的碴子。” 南海龙王哼了一声,“你干嘛不干脆要玉玺。” “玉玺镶金,染了俗气。” “好个识货的孩子。” 一块晶莹的玉石碎块从天而降,郑彦接住。 第62章 “你拿了东西,快快放了我的儿子。” 郑彦看着手中的和氏璧,随手把霸夏抛上天空。南海龙王把儿子安顿在云头上。回看郑彦,不由愣住。那块玉石发着柔和的光,边缘处迸裂,形成一个卧着的老虎。圣物!他放在口中焐了它几百年,始终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想到此时现出原形。可恨! 南海龙王长哮一声,口中霹雳大作,向郑彦劈下来。 就当他自认为可将郑彦立毙之际,玉虎猛地发出白色强光,在郑彦周身形成球形屏障,生生将霹雳挡了回去。 郑彦在光球里笑道,“老龙王,反悔来不及了。哈哈哈……” 狂笑声中,南海龙王终于晕了过去。 艳阳高照,郑公子躲在阴凉的书房赏玩玉虎。 满头珠翠的郑夫人进来。 “彦儿,你真要娶那个不堪的女孩儿?”所谓不堪是指徐妙音身份低微,声名狼藉。 “是呀。娘。我答应人家了。您要两个孙儿,我给您。”郑彦抬起头,淡淡的笑着,“谁生不一样?” 十五岁,郑彦成亲了。 [注解](音:霸夏):龙第六子,其面如狮,卷发披鬃,性喜水,常被雕成桥柱上的兽形。 2003年11月20日星期四 前传杀师 “少爷,少夫人生了,又是一位小少爷。”小桃满脸喜气,闯进郑彦书房。 紫檀雕花桌案后,斜倚案,手托腮,半闭双目,不知在看什么书的后生侧过脸,摄人心神的气魄随之袭来。小桃倒退一步,脸“刷”的一下红了。这是怎么了?看着他长大的,还被他诱惑了。怨不得宅子里年轻的丫鬟都不敢看他。 郑彦站起身形,高约六尺,宽肩细腰,胸阔腿长,身穿白色丝绸金线绣团花武生长衣,腰系巴掌宽的嵌玉锦带,袖口缠金丝护腕,外罩金线镶边的白色绫罗大氅。这身装束在阴暗处尚且幽幽闪亮,更不要说站在阳光下了。再看他容貌,面色润白似玉,毫无瑕疵,发如墨染,上系锦绣飘带,两道剑眉尤如漆画,鼻如吊胆,唇若涂朱,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发怒时寒光逼人,微笑时朦朦胧胧,仿佛玄色深潭,深不可测。 小桃再退一步,垂下头,虽然她已是三十来岁的少妇,再看下去也会把持不住。 郑彦淡淡一笑,从她身旁经过,清新的气息带动她腮边几根凌乱的发丝,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一阵意乱情迷。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他走错了方向。 “少爷,卧房在这边。” 郑彦回头一笑,“我知道。”继续走他的路。 小桃愣住。累累繁花下,那个金光点点的背影已经出了大门。 初秋,青山碧色无边。郑彦无心游玩,径直来到山顶。 悬崖峭壁边,有一处开阔地。郑彦停下,仰望青天,云如丝絮,连绵不绝,几只苍鹰穿梭其中,说不出的悠闲惬意。 “噔”琴弦拨动的声音。 郑彦收回思绪。“师父,您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他说:“为人父的感觉如何?” “没感觉。他们借我的身体来到世上,为郑氏传宗接代,仅此而已。” 那声音停顿片刻。“你母亲的心愿是否达成了?” “已经达成。所以徒儿要走了。” 声音沉默一会儿。“走吧,走吧。” 郑彦准备走了。 “恶人果然名不虚传。” 郑彦停下,风吹动一尺长的束发飘带。 “我教了你十五年,你对我一点儿留恋之情都没有。”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徒儿亲热不起来。”一抹微笑从郑彦嘴角扬起。他抬头看天,几只苍鹰在头顶上方盘旋。顺着它们盘旋的方向,他看到三只雪白的小兔在草丛中追逐嬉戏,时而并行,时而排成一队,时而变线分赴三方。 “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师父没别的吩咐,徒儿走了。”郑彦面带笑容轻轻巧巧说出这句话,似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告别,今天分开,明天还会见面一样。 任何期待轰轰烈烈分别情景的人,都不愿看到对方这样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那个声音也有些生气了。 “我看了你十世,也没有看透你。郑彦,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师父只要没看错人,看不看透又有什么关系?” 声音笑了,笑声掺杂着无奈和一丝苦涩。郑彦的眼睛慢慢深邃。 “师父……” “别忙走,我有事让你做。”声音提高八度。教了十五年的徒弟将他视如敝履,急欲弃之而后快,谁碰上这种事都得火大。 “师父请说。”郑彦眼中荡漾着笑意。 “帮我折磨那些天神,杀不了他们就让他们不得安宁。” 郑彦仍然笑着。“徒儿做不到。” “啪”凌空掉下一张弓一篓箭。郑彦将它们拾起来,弓是藏蓝色的,箭分七彩,不知是何种金属制成,份量很重。 “断虹弓,碎云箭,有了它们玉帝的宝座你也射得中。” 笑意飞上郑彦的眼角眉梢。“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被他事不关己的语气激怒,声音变得凄厉起来。“你不做我就缠着你,让你生不如死。” 郑彦的眼睛盯着小白兔,它们在做一种高难度的叠加动作。 “师父当知,徒儿从来不怕诅咒。” “我没在吓唬你。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奇怪了。” 此时三只小白兔刚好排成一列。 “我知道。”郑彦说。他弯弓搭箭,快如闪电,碎云箭呼啸而出,将三只小白兔串在一起。“吱吱吱”箭身发出的红光将小兔烧成灰烬。 “你…你原来早已知道。” 郑彦冷笑。“周文王长子,姬伯邑考。徒儿若连师父名讳都不知道,岂非不孝。” 虚空中现出一个人影,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紫色锦缎“万”字滚边游龙袍,腰系玉带,脚蹬金靴,直发披肩,肤如凝脂,眉若春山,目似朗星,挺秀的玉鼻下,一张樱桃般润红的小口微合,虽怒而含情,虽悲而含笑。 郑彦看得胸中气血翻涌,伯邑考不愧为寰宇内最美的男人,妩媚之处尤胜女子,怨不得九尾狐狸精都为之心折,得不到宁毁之。 “师父已贵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何必对旧事耿耿于怀。” “至诚至孝,至仁至义,舍我其谁。文王得了盛名,武王得了天下,我得到了什么?” “师父成全了他们。” 伯邑考惨然一笑,“这话拿来骗天下人还可以,却骗不了自己。” 可是不骗自己又能怎样?事实已经铸成,万难更改。 “师父莫非后悔了?” “没有!”伯邑考怒目圆睁,“我堂堂文王世子,岂可诌媚于妖狐。” “往事重来,师父仍要拒绝妲己?” “自然。” “那师父还执着什么?” “我恨当初不听父王之言前往殷都;我恨死得太惨,只存三块碎肉于世,不成人形;我恨死后封神还要屈居人下。” 郑彦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师父要和众神为敌?” “不是我,是你。你是恶人,现在又有圣物护身,可以不入六道轮回,不会魂飞魄散。他们拿你没办法。” “师父不怕他们知道您背后主使?” “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大不了陪你一起死,下界投胎做恶人。” 郑彦冷笑。“师父是神,死不了。徒儿更不愿自己找死。” 伯邑考眼中射出寒光。“这么说,你不会替我办事?” “徒儿只做想做的事,师父这件事徒儿不想做。” 伯邑考冷哼一声,“我早该想到,说服恶人卖命,比说服江河改道还难。” 伯邑考手中多了一张古琴,烫金的琴身发出古朴的棕褐色光泽。 “郑彦,我的本领中你只有一样没学会——抚琴。以前我怪你不用心,现在我要谢你,你若会抚琴,我此刻便杀不了你。” 郑彦的脸色变了。 “师徒一场,为师抚一曲作别,送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上西天。” “噔”琴声乍起。郑彦心口大痛,拉开断虹弓,连发数支碎云箭,射向古琴和伯邑考。碎云箭穿身而过,伯邑考毫发无损。 “郑彦,你面前的为师只是幻影,你射不中。乖乖领死吧。” 伯邑考轻拨琴弦,大珠小珠落玉盘。郑彦心窝头颅疼痛难当,弓箭脱手。一直飞翔在头顶上的苍鹰尽数折羽,跌下山崖。 “为师的追魂曲如何?”伯邑考冷冷的说。 郑彦站立不稳,翻然倒地。 伯邑考毫不留情,肃杀琴音声声追命,郑彦只觉天旋地转,全身经脉尽断,眼前渐渐模糊。 “师父,徒儿不孝。您杀徒儿是应该的。徒儿不怪您。”一缕鲜血自他失去血色的唇边淌下,不断痉挛的四肢舒展开来,他闭上了漂亮的眼睛。 一曲终了,郑彦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伯邑考抬起泪雨沾湿的脸颊。 “彦儿,为师本不想杀你。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不能听为师一次?”五百年凝望,十五年师徒之情,一朝全毁。伯邑考失了神。 一个时辰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姬伯邑考失魂落魄的回转天庭。 又半个时辰后,郑彦的“尸体”突然坐起来,抹去嘴角的“血”。 “这玫瑰樱桃汁的味道不错。” 九天云宵紫微宫中的俊神看在眼里,目光发直,“好孩子,连为师都被你骗了。 第63章 好…好呀。”过了一会儿,痛苦和麻木的感觉消失,伯邑考直恨得银牙咬碎。“郑彦,我要杀了你!”今夜的紫微星特别亮。 郑彦拍净身上的泥土,看看天时,“不早了,还得赶下一场呢。” ----------------------------------------------------------------------------------------------------------------------碧水湖边,瀑布脚下,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端坐青石之上,直钩垂钓,镜面一样平静的湖水孤伶伶的倒映着一根鱼竿。 “太公还这样执着吗?”郑彦朗声道。 老头儿一动不动。“总有明主的。” 郑彦靠着他在青石上坐下。“当世已无明主,即使有也看不到无形的良臣。” 鱼竿剧烈抖动一下,马上归为平静。 “伯邑考走了?”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刚刚驾归天庭。” 姜尚吃了一惊,转头审视这个琢磨不透的青年。 “你怎么做到的?” “我杀了他在人间的宿主。” 姜尚点点头,好办法。 “你赶走他,又来赶我?” 郑彦凝视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太公有地方去吗?” 鱼竿又抖了一下,水面上的涟漪散去后,面前姜尚的影像开始模糊。 “两千年了,我过得很平静。你为什么要扰乱我的平静?” “封神之战已经过去两千年了吗?” 影像又模糊一重。 “我在这里钓鱼,又没有妨碍你。” “太公没有妨碍任何人,除了我,没有人看得到您。” 影像越发模糊不清。 “我马上走,行不行?” 一颗彗星滑过黄昏的天际,郑彦叫道:“快看,扫帚星,是姜夫人吧。” 姜尚的影子像被铁锤击中,出现裂痕。 “罢了。劫数难逃。流浪了两千年,终究躲不过。” 影子慢慢分崩离析。 “啪”鱼竿掉进水中。 “郑彦,我留下的遗稿,你要替我传与后世。”影子散去,声音围着郑彦绕了一周也散去了。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青石上泛黄的竹简。 郑彦伸出手,还没有碰到,竹简就随风化成片片碎屑,被风带到湖面上,沾水融化了。两千年前的东西没有姜太公的精神力护佑,如何能够保全。 郑彦叹一口气,“太公,郑彦对不住您,没有保住您的遗稿。” 他坐在青石上发了一会儿愁,忽然笑道:“什么遗稿?你又没有死,不会自己教徒弟。”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太公,早晚有一天,你会为此感谢我。” ----------------------------------------------------------------------------------------------------------------------这天深夜,在山崖上枯枝搭建的鹰巢中,郑彦找到一只雏鹰。“你的家人都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你花翎,好不好?” 2003年12月9日星期二 前传不了情 九月初九重阳节正是南方饮酒赏菊的时节,据说这个习俗始于东晋陶渊明。每逢这时,城镇里便有赏菊会举行,烧菊茶、摊煎饼、贩卖各色小吃的,纷纷云集于此,吃客看客络绎不绝,文人雅士流连不去,待到宾客走时,东道主会采菊相送。一年中气候适宜,景色迷人的盛会莫过于此,就连春节的庙会也不能与之相比。 郑彦行至杭州,禁不住菊花美景的诱惑,也来赴会。竹篱圈成场地的赏菊会里,黄菊掩日,观者摩肩接踵。郑彦怀里揣着花翎,它还很小,不太会飞,追风和啸天跟在身后。追风的眼睛已经被千奇百艳的菊花耀花了,走起路来脚下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啸天的鼻子对花粉过敏,连连打喷嚏,样子逗得郑彦哈哈大笑。拖着这两个麻烦的家伙,他只能往人少的地方走。还好他不是那种厌恶寂寞的人,在五彩缤纷、芳香四溢的满园菊花中独自穿行,眼中充斥着争奇斗艳、含苞欲放的菊花,耳中倾听着文人墨客吟诗作赋,鼻腔肺腑呼吸着沁人心脾的异香,心早已醉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所在,郑彦微微警觉,纵然他刻意找寻清静,此地人数众多,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去处。正疑惑间,但觉阴风扑面…… “陈兄,来否?郭兄,我在这里。钱兄,小弟等候多时了……”不远处支了一张桌子,四把藤椅,一个身着宝蓝色丝绸长衣的青年公子一边埋头温酒煮茶,一边招呼着。 零零散散的过往人等置若罔闻,无人驻步。 闻到淡淡的梅子酒香,郑彦笑着走过去。 “这位仁兄请了。” 那位公子抬头,一脸的惊愕之色。他大约二十一、二岁,生得十分俊俏,然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你是谁?”他问。 郑彦忍不住笑了,迷人的黑色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红唇轻启,银牙微露,配之洁白如玉、光滑无比的俊脸,如墨渲染的黑发,一身素缎武生剑袖,在艳而不妖的君子菊丛下,格外显得清新飘逸,气度不凡。 那公子见凭空来了这样一位妙人,不由惊呆了。 郑彦笑道:“怎么?仁兄当街招呼人喝酒,小弟来了,仁兄又不欢迎了?莫非……仁兄嫌弃小弟是外乡人,不配与仁兄饮酒?” “岂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仁兄请。” “请。” 郑彦大大方方坐下,好似和煦的春风吹过,露天坐席变得暖融融的。 “汪汪汪”啸天狂吠,好像故意打乱如此和谐的气氛。 公子面上变色,声音颤抖,“你这条狗好怕人。” 郑彦笑道:“无妨。啸天,闪一边去。” 啸天不再吱声,退到追风身旁。 郑彦一点不客气,先伸手把公子刚刚烫好的酒倒了一杯给自己,白瓷制成的长颈酒壶倒出的淡黄色液体在同样白瓷质地小酒杯里慢慢散发着淡淡的温和的略带酸味的香气。 “小弟先干为敬。”郑彦一仰脖,把酒喝了,然后微笑着外倾酒杯,以示杯中已空。 公子也笑了,为他斟满酒,大约看出他比自己年纪小,便道:“贤弟真乃爽快之人。” “爽快不敢当。人生若不自己想开些,谁人又能帮他呢?” 公子垂首苦笑,“看来愚兄是庸人自扰了。” 郑彦把第二杯酒喝干。 公子放一盏菊花茶在他面前,“酒虽好,但莫要喝得太猛了,伤身子。” “仁兄的梅子酒酿得可称一绝,小弟忘形了。” “不妨事,这里有三坛梅子酒,足够贤弟一醉。”他才发出会心一笑,忽然又愁云满面,幽幽的说:“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在这里会友人,今年他们却怎地不来……可知‘人一走,茶就凉’是不假的。” 郑彦笑道:“仁兄又自寻烦恼了,他们不来,小弟才能与仁兄相识,他们若来了,小弟哪有位子可坐。” 公子闻言朗声笑道:“贤弟真会说笑,就是他们来了,也不会让贤弟站着,愚兄的位子让给你。” 郑彦端起酒杯,“仁兄这份情,小弟领了。”一饮而尽。 公子看着他,点点头。“没想到我薛凌飞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交到朋友,上天待我实在不薄。” “既是酒逢知已,今日就当不醉无归。” 二人开怀畅饮,话渐渐多起来。 “贤弟可曾娶亲?” “仁兄问此何来?莫非要替小弟说媒?” “非也。世上最恼人的事莫过于情,我已深受其苦,怎会劝别人再涉水火。” “世上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夫妻亦然,一切皆因缘起缘灭。” “愚兄终不敌贤弟洒脱。”他顿了一顿,“愚兄的哀愁全因未亡人起。” “嫂夫人并非寻常人可比,仁兄不必多虑。” “正是如此,才令人放心不下。” 他看着郑彦,张张嘴,欲言又止。 郑彦也不急,耐心等着。 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终于狠下心来,说道:“愚兄想将未亡人托付贤弟。” 郑彦笑了,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但毕竟与薛凌飞相识不到半个时辰,不把他当朋友不就得了。 “也好。”郑彦一口答应下来,比托事之人还要爽快。 “如此说来,我终于可以安心的走了。” 薛凌飞说完起身,甩甩衣袖,竟是真的要走了。 郑彦道:“仁兄还没交待,嫂夫人有何凭记可供小弟辨认?” 薛凌飞沉吟半晌,抬头看着郑彦,沉沉的声音道:“她始终不肯离我半步。” 郑彦注意到他空洞的眸子里闪出泪光。 风,起来,群花点头,花瓣飞散,落英缤纷中,郑彦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这顿酒我什么时候才能还你?” 从赏菊会出来,郑彦找到杭州城内最大的客店住下。 不一会儿,郑家设在杭州的分店管事登门拜会少东家。 郑彦随口问道:“这里可有姓薛的世家在办丧事吗?” 管事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少爷从何得知?正是本城的名门大户薛家在办丧事。薛家三少爷薛凌飞前天没了。” 第64章 “这就对了。你去准备一份厚礼,我明天要去拜他。” 管事的虽然对郑家少爷性格乖僻,行为古怪,早有耳闻,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少爷,薛家去不得。” 郑彦不以为然,“如何去不得?不就是闹鬼吗?” ---------------------------------------------------------------------------------------------------------------------- 第二天正午,郑彦提着礼盒走进薛家大院。往里看,庭院深深,一片素缟。 早有人报告主人家。一位青年公子迎出来,抱拳拱手道:“薛家何幸,敢劳郑公子亲来吊孝。” 郑彦抱拳回礼,“小弟与凌飞兄交好,闻兄不幸仙逝,怎能不来送他。” 青年公子一愣,“我家三弟从未出过杭州,不知公子在哪里与他相识?” 郑彦笑了,“我怕说了兄长不信。” 青年公子正疑惑间,一个高挽发髻的美貌少妇匆匆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大哥做事太过罗嗦,这么久客人都没有领进来。” 薛家大公子薛锦飞面露难色,“二妹为何总是性子这么急?总要留给人家说话的工夫。” 薛二小姐薛芳飞瞪起杏核眼,“里面不能说话吗?酒席已经摆好,客人这时候来恐怕已经饿了。” 薛锦飞正色,“二妹,太失礼了。” 薛芳飞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薛锦飞叹一口气,向郑彦赔礼,“公子千万莫怪我这妹子,丧事办了四天了,竟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前来吊孝,她是恨得发慌了,绝非针对公子。” 郑彦淡淡一笑,“既是知近的好友,就不在意俗礼。兄长莫要自责才好。” 灵堂设在薛凌飞生前的书房。薛锦飞带郑彦穿过正院,到了花园,书房位于花园南墙。 郑彦边走边打量整个花园,大而杂乱,有些茅草长约一人多高,将原来的花草树木都遮住了。显然,这座花园荒废很久了。回想薛凌飞当日情形,怎么看都是一个文雅讲究的书生,却为何将书房选在这样荒凉的所在? 灵堂没有什么特别。郑彦简单拜拜灵牌,过过仪式而已,他知道死者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薛凌飞的罪也不是几个纸钱赎得了的。 以下便是酒席,薛家老父老母和长子薛锦飞在陪,只不见薛芳飞的踪影。 吃饭不是目的,郑彦寒暄几句,直奔主题,“凌飞兄风华正茂,不知得了什么急症?” 薛老爷低首不语。老夫人呜咽起来。郑彦皱皱眉,这样如何问得出真相? 薛锦飞却道:“公子在外面没有耳闻吗?” 郑彦听管事的说过,传闻薛家三少爷被妖精所迷,杭州城里飞短流长,流言版本多达数十种。他懒得逐一求证。 “小弟初来乍到,实是不知。” “既然如此……”薛锦飞的声音越来越小,以郑彦的耳力都听不到了。 帘子忽然一掀,薛芳飞进来。“我小弟是被妖怪害死的。” “二妹休得乱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薛家的脸面早已丢尽。还有什么说不得?与其让他在外面听人乱说,不如我们自己告诉他。”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总要先找到法师把妖怪除了,才好向外人说。” 薛芳飞怔住,她一向觉得大哥懦弱,遇事拿不定主意,却不知他早有打算。 “薛家的声誉,我比你更在意,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将妖怪铲除,如何能向父老乡亲谢罪?又如何能够击退外面的流言飞语?” 郑彦重新审视薛锦飞,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薛家四口抱头痛哭。郑彦在一旁看着,笑出声来。 以稳重平和著称的薛锦飞眼睛红了,“我家横遭惨祸,公子身为三弟故人,不同情也就罢了,何故讪笑?如此非君子所为,就请公子即刻出府,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郑彦笑容不改,“兄长放着现成的法师不用,岂不可笑?” “法师在哪里?”薛芳飞道。 “小弟便是。” 薛老夫人急掩郑彦之口,“小公子莫要玩了,那妖怪厉害得紧。” “伯母莫怕,如此小妖,郑彦还没放在眼里。” 薛家四人皆不信。郑彦将赏菊会上与薛凌飞饮酒聊天的事说了。 薛芳飞不解,“三弟这是何意?他从未娶亲,哪里来的妻子?” 郑彦含笑不语。 “莫非他说的是妖怪?” 郑彦笑道:“姐姐真的不笨。” “没来由的,三弟活着时,我们一再劝他除妖,他都舍不得,为什么现在……”话未说完,珠泪滚滚而下。薛锦飞更是饮泣不已。 郑彦等他们哭累了,才说:“事不宜迟,今晚便是了结之时。” ---------------------------------------------------------------------------------------------------------------------- 芳草萋萋,月冷风高,薛凌飞墓前。 时近三更,嘤嘤哭声由远而近,妖风过处,一个白衣女子立于墓侧。月光下,女子修长的影子拉得很长,实事上她本来身材就很高,约丈余。 薛芳飞埋伏在兄长和郑彦中间,见此情景不由发抖。薛锦飞感觉到妹妹的异样,心里又埋怨又心疼。他的眼睛望向郑彦,他一直不能完全相信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果真能够降住妖怪,洗刷薛家的耻辱吗? 郑彦在此时站了起来,迎着白衣女子,一尺长的束发飘带随风飘扬。 白衣女子放下掩面的衣袖,露出淡红色的一张脸,眉目倒还可看,但并非绝色。她有些怨毒的盯着郑彦那张美如满月般的脸,一言不发。 “鸡都死了,黄鼠狼就不必哭了。”红似花瓣的双唇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女子面无表情,“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是情?” 郑彦大笑,“妖怪足比禽兽,你或许连禽兽都不如,还谈什么情?” 女子眼中射出寒光,打在郑彦身上,吃了一惊,“佩戴圣物,桀骜不驯,你是恶人?” 郑彦并不回答,“跟你的情告别吧,你以后再也用不到它了。” 女子苦笑,她自知不免,已将生死致之度外。 “没有薛郎,生也了无意趣。只是,能否让我再见他一面。” “你杀了他,为何还要见他?” 女子怒目圆睁,黑色的长发瞬间转红,扬扬洒洒,喝道:“我何曾杀他?拦他还不及。” 此话证实了郑彦的想法,薛凌飞自己寻了短见,薛家为了顾全脸面说了慌。 郑彦想到薛凌飞进退两难的心境。“到底他还是因你而死。” “我只问你,我能不能再见他一面?”自薛凌飞死后,她夜夜徘徊于坟前,最大的期望就是与他的鬼魂重逢。 郑彦不无惋惜的摇摇头,“不可能了。按阴间律法,薛凌飞罪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后退一步,全身颤抖,喃喃自语:“杀人的是我,吃人的也是我,为什么罚他?” 薛芳飞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正是如此。你逼死我三弟,又害他下地狱,你还我三弟来。” 女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仰天大叫一声,现出原形,身子一丈来高,手似树根弯曲着,长着尖尖的黑指甲,最可怕的是一张脸,变成一朵花,花心可动,花蕊为牙,吐着长长的红色舌头,瓮声瓮气的说:“我去阴间找他,一定要见他一面。好歹让阎王放了他,拿我抵命。” “你别妄想了,妖怪进不了阴间,纵然进去了,薛凌飞也不会随你来,他已经放弃你了。” 她瞪着郑彦,低吼着:“我不信。” 郑彦冷笑,“你这个低级的妖怪没脑子吗?如果不是他委托我除掉你,我怎么可能找到你。” 响彻云霄的哀嚎和怒吼震颤着人们的耳膜,她愤怒的扑向薛凌飞的坟墓,尘土飞扬。郑彦及时祭起三昧真火,苍白的火焰将她包围起来,刹那间烧成灰烬。 良久,薛家兄妹惊魂未定。 “她死了吗?”薛锦飞问。 郑彦点点头。他想起薛凌飞最后的眼神,可以确定,薛凌飞仍然爱着她。他之所以不告诉她,是因为他并不赞同人与妖之间的感情,所以他让她死了心,他对这个选择不后悔。 “她究竟是什么妖怪?”薛芳飞问。 “花妖。” “何种花草?尽数毁去,以免再害人。” 郑彦想了想,“她叫嘉荣。” 薛家花园里架起一口巨大的铁锅,沸油翻滚,一丈来高的赤色花草片刻即被炸焦。薛芳飞还不放心,用冷水加生石灰又煮了一遍才罢手。 “这么难看的花草,三弟为何如此迷恋?”薛锦飞大惑不解。这也是郑彦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郑彦在花园里绕了一周,看遍园内所有花草,突然被一丛不起眼的小草吸引,它的茎是方形的,开着黄色的小花,结着红色的果实。 他连根拔下一棵小草,拿在手里仔细辨认,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笑道:“原来如此。” [注解] 嘉荣:生而秀,其高丈余,赤叶赤华,华而不实。其名曰嘉荣,服之者不霆。 第65章 荀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木,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2003年12月30日星期二 前传花仙劫 “神州西北,丹水之侧多白玉,白玉丛中有雪洞,相传盛产玉膏,是黄帝最爱吃的。”这是多年前姜太公说的一个故事,郑彦凭着记忆按图索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雪洞。 雪洞高约三丈,云雾缭绕,冷气袭人,饶是追风来自塞北,啸天本为仙种都承受不了如此的寒冷,在风中不住打战,花翎干脆躲在郑彦怀中缩成了一团。 郑彦想了想,将裘皮外套脱下来,披在追风背上,又取下白狐围脖系在啸天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白貂毛领棉袍。 “走吧。到了这里不吃玉膏,冻死都没人同情。”他轻松的笑着,似乎没有感觉到寒冷。 于是啸天和追风抖擞精神,义无反顾的跟着主人走进深不见底的雪洞。 雪洞之中,冰雪堆积,如同仙境般纯净圣洁,美得令人窒息。美景当前,郑彦却不敢停。十几次,追风和啸天驻步,都被郑彦一巴掌打醒。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做停留,他们一行就会被冻成冰雕。 走了十几里地,忽见不远处热气沸腾,大量的玉膏如喷泉一样从源头奔腾而出,沸沸扬扬,白色的蒸汽直冲洞顶,在洞顶上凝固成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玉柱。 走近些,地上已经形成一个方圆数亩的玉盆,满盛玉膏,几乎溢出来。玉膏呈淡绿色,半透明的,很像马奶葡萄做成的果冻,看上去非常诱人。 郑彦没有容器可盛玉膏,只用双手掬一捧来吃,看上去热气腾腾的玉膏其实冰凉清爽,入口即化,香甜无比。奇怪的是玉膏滑入肚腹之中,渐渐转热,化成无穷的热量传遍周身,将寒气逼出体外。 郑彦大喜,用手指沾了一点儿玉膏,喂给怀中探头探脑的花翎。它吃了玉膏后,大睁双眼,抖抖羽毛,展翅而飞。 郑彦大笑,对着刚学会飞翔的雏鹰叫道:“不要飞得太高,小心撞到洞顶。” 话音未落,花翎的头已与洞顶玉柱亲密接触,碰了一个小包。它受了惊,急扇翅膀,飞回郑彦身边,一头钻进主人怀里,再也不出来了。 郑彦笑着回头招呼旁边不明所以的追风和啸天,“此物千载难逢,最是珍贵,快来吃吧。” 主仆四个把玉膏吃个饱。遗憾的是此物出了玉盆后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变硬,成为晶莹剔透的瑾和瑜,无法继续食用。怨不得玉膏只存在于传说中,连姜太公都没有亲眼见过。 热量在身体里乱撞,虽然十分受用,但是弄得湿热不堪,郑彦敞开衣领,微露胸膛,仰面躺倒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双美目注视着他。能窥探他这么久,她绝非人类。卧虎没有示警,此女非妖。 郑彦侧身,仍然保持卧姿,一只手托住头,黑色星辰般的眼睛直视那双美目。 “仙子打算何时现身?离在下近一些,可以看得更清楚。”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一个绝色美女出现在两丈开外的玉岩上,鹅黄色的长发挽成双髻,云鬓蓬松,秀脸粉红,弯眉凤目,樱桃般的小嘴儿鲜红亮泽,七彩霞衣轻裹纤细苗条的身材,娇媚可人,飞燕转世亦不能比。 郑彦皱皱黑亮的眉毛,一点儿没有起身施礼的想法。他不喜欢被窥视,哪怕对方天香国色也一样。 “仙子以美人容颜见长,不知现在扮作何人?” 荀草仙子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你眼前的我是真身。” 郑彦点点头,荀草的功用是美容,世人只记得荀草的本领,便以为荀草仙的美是后天做出来的。看来神仙也会被盛名所累。 “郑彦,本仙与你是初次相见,你怎么认出我的?” “仙子鞋子上的花案暴露了身份。” 荀草仙低头看鞋,绿色丝绢制成的绣花鞋上绣的正是黄花赤实的荀草。 “恶人的眼睛果真犀利。” 郑彦眯起眼睛,微笑着,“仙子窥探在下许久,不知有何赐教?” 荀草仙的目光落在郑彦胸前几近半透明的肌肤上。“我找你算账!” 郑彦吃了一惊,笑道:“郑彦敢说从未招惹过仙子,仙子为何突然降罪?” 荀草仙噘起小嘴,“那天你来过花园后,薛家人便将荀草与嘉荣一并铲除。可怜我那些无辜的子民被牵连至死。” “既然如此,仙子应该找薛家人报复。” “谁叫你多事。如果不是你,薛家人怎会识得荀草。” “仙子这么说,完全不讲道理么?” “神仙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郑彦笑,“这倒也是。” 女人,无论她是何种形态,人、鬼、妖、仙,都是最难缠的。郑彦需要格外冷静的头脑去应付现在的场面,可是偏偏此刻他的头晕晕的。从丹田涌出的热度急剧上升,烧得他的脸儿变成粉红色,有一种想要撕破衣服的冲动。 “不好,是迷情香。”郑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迷情香无毒,气味很淡,雪洞中玉膏的香气过重,遮盖了迷情香的味道,以至郑彦中招。 欲火焚身,花翎不明白为什么栖身之地突然变成火窟,急急从郑彦怀中飞出,和追风、啸天一起懵懂的看着主人用冰雪将自己埋起来。 荀草仙飘然降落在郑彦身边,她的眼睛有些意乱情迷,郑彦明白了,迷情香对神仙也有作用。当她企图非礼他的胸膛时,他避开了。 “‘仙凡殊途’,请仙子放尊重些。”无论如何,她是仙,应该比人更有定力。 谁知荀草仙说:“你刚才所食玉膏能改变体质,我跟你共度春宵也不算屈尊。” 郑彦眼中燃起怒火,“迷情香是你放的?” “正是。我选了你做我的临时夫君,你不高兴吗?” 郑彦不说话,只狠狠的瞪着她。 “我每次提升功力,都需要纯阳之气。恶人阳气最重,我的子民因你而死,就罚你贡献一点儿阳气。你放心,马上就会恢复,不会有什么损失。以前我也试过,不过那些人都不如你生得这般迷人。” “你休想在我身上得逞。” 荀草仙舒展腰肢,七彩霞衣薄如蝉翼,玲珑的身材若隐若现。 “我身为花仙,哪里配不上你?”她伸出玉手想摸郑彦的脸,郑彦闪开,动作已不如刚才敏捷。 “连人类圣人都知道‘食色性也’,你身为恶人,为何这般迂腐?” “仙子如此作为,还谈什么圣人。” 他一面说,一面努力将欲火下压。 荀草仙笑,“你不要用力压住它,压得越久,反弹之力越大,到时找不到放泄的出口,欲火反噬,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郑彦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睛里只有荀草仙诱人的女体,手不由自主伸向她纤细苗条的腰身,只是一次,放荡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荀草仙闭上眼睛,等待着电光火石的一瞬。可惜这一刻没有如愿到来,郑彦的手收回去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郑彦正脚步踉跄的往洞口方向走。 “可恶!为什么他的意志力这么强?” 她没耐心等了,迷情香发作起来,会损失功力。她追上郑彦,酥胸半露,合身向他扑去。 她把郑彦扑倒在地,嫩白的小手抚上郑彦胸口,好热好温暖的感觉,男人的肌肤竟然可以这样光滑。 清醒的意识飞速流失,郑彦已经无力推开她。忍无可忍中,黑色花朵从郑彦手中绽放,片片花瓣散开,飞向她面门,距离太近,待她看清那不是花瓣而是刀片一样锋利的龙鳞时,已经躲闪不及,剧痛中她失去知觉,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血似红梅,染得白雪眩目般的美。 郑彦半躺在地上,心里要杀她,身体却完全不听他的话,手上使不得半分力,想再发一片龙鳞割断她的喉咙也不能。 “唉!算你命不该绝。”他轻拍一下地面,与马、鹰、犬一起消失。 ---------------------------------------------------------------------------------------------------------------------- 千里之外,郑彦突然出现在郑氏大宅中。 “少爷,您何时回来的?”小桃正带着他的长子在卧房外玩,见了他,惊问。 郑彦躲避着她询问的目光,抑制着将她剥光的冲动,沉声问:“少夫人在房里吗?” “在。夫人也在。少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样子就像醉了。 她上去扶他,“小少爷,你也来帮忙扶你爹爹呀。” “闪开!”郑彦粗暴的推开她,年仅五岁的孩子被吓哭了。 哭声引来郑夫人和徐妙音,郑彦不理母亲,在众目睽睽下横抱起徐妙音进了卧房。此举吓得奶娘和下人们纷纷躲避。 郑彦也不关门,将徐妙音放到床上,不顾她的哀求,解下罗裙。 郑夫人在门外看了,变色道:“彦儿,你乃久读圣贤书之人,难道不知‘非礼勿为’的道理吗?” 郑彦头也不回,“娘不会‘非礼勿视’吗?” 郑夫人怒不可遏,进房抱了幼孙忿忿而出,离开时红着脸带上了门。 严冬,卧房里满室春色。 起先,徐妙音还有意压制内心的情感,到后来在郑彦的爱抚下,她忘情的呻吟着,完全不顾忌外人能否听得到。 第66章 经过一天一夜的缠绵,郑彦体内的迷情香消散,理智和意识恢复。他清楚的记得所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 徐妙音伏在他胸口,“少爷,你上次突然离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刚才你……”两朵红云浮上脸颊,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哼唱,“可知少爷心里还是疼我的。” 郑彦的眉头皱起来。 徐妙音紧紧抱住他,“少爷不要再走了。两个孩儿不能没有父亲。妙音也离不开你。” 郑彦起身,“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第二天,徐妙音在桌上发现一封休书,言明如若不能守节,任凭改嫁。再寻郑彦时,早已不见踪影。 徐妙音始终没有另嫁他人,郑彦也再没有回来过。 2004年1月3日星期六 前传红刺(上) 云南边陲的山沟里夜色正沉,几户人家却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微风中摇曳着,使沉闷的空气染上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路上要小心。全村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哪。”父亲叮嘱。 “哦。”睡得迷迷糊糊的血玉看着父亲把一个小小的手绣吊线荷包挂在他胸前,紧贴心口塞进衣服。 “他爹,孩子这么小,他行吗?”母亲担忧地说,温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孔、头发、前胸和脊背,好像抚摸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磁器。 父亲长叹一声,“没办法呀,田租就要交了。”他费力地挪动瘸腿,如果不是为了采到上等的红宝石,他就不会冒险到缅甸的深山沟壑中,也不会摔伤了右腿。 母亲落泪了,地里产的粮食根本不够交田租,何况还有杂税和身丁钱,为了生存丈夫不得不每年随村里人去地势万分险恶的缅甸开采被称为“鸽血”的红宝石,然后去赶五百里外每年一度的宝石集市将原石贱卖给珠宝商人。今年,他们唯一的儿子血玉十五岁了,该说亲事了,为此丈夫才会深入缅甸山区开采更昂贵的原石,结果原石采到了,他却摔下了山崖。说来邪门,他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却没有死,人们都说红宝石救了他,那是一块有魔力的宝石。可是他的腿毕竟断了,同去的村里人卖了自己采的原石为他治伤,他们说他采的宝石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便宜卖了太可惜,一定得卖个好价钱。现在这块红宝石不但关系着他们一家的命运,也关系着全村人的命运,把它妥善地卖掉为整个村子交田租,万万不能出差错。 “没事的,谁会注意一个孩子,而且还有大宝他们几个跟着。”父亲安慰母亲。 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与血玉一家有亲缘关系,他们四个是亲兄弟,是村里最勇敢最强壮的男人。由他们陪同血玉去宝石集市,母亲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天亮前,血玉和大宝等人出发了。 云南多山,更多河流湖泊,构成了山岭纵横,水系交织,河谷渊深,湖泊星罗棋布的独特地貌,天然的淡水湖像颗颗明珠一样点缀在群山峻岭之中,显得格外瑰丽晶莹。 血玉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他记着父母的嘱咐,虽然有时也会被秀丽壮观的景色吸引,但是绝不贪玩耽误行程,他心里想,外面再好也是外面,不属于他,只有家才是最真实的,他巴望着早一点儿完成任务平平安安地回家去。母亲说做好这件事,他就能成为村里人心中的英雄。英雄是什么?他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他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娶妻生子是他最大的人生目标,他喜欢在夕阳下看老牛吃草,喜欢下雨时欣赏被雨点砸得麻麻点点的水面,总之他不识字却懂得无为长乐的道理。 集市到了。血玉很兴奋,清瘦黝黑的小脸发红,只要把原石卖了就可以回家了。但不一会儿担心就把喜悦冲淡了,他从来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集市一个偏僻的角落,他脖子上取下绣花荷包,这荷包是母亲亲手绣的,绿色的底色,上面绣了两只五彩斑斓的孔雀,十分精致,家里穷得买不起丝线和金线,可是母亲的手工实在太好了,竟把粗线拈细绣出了这么漂亮的图案。想到母亲,血玉的鼻子有点儿酸。 “兄弟,东西拿出来吧。”大宝顶着刺眼的阳光说。 血玉从荷包里倒出原石,捧在手心里,大宝兄弟睁大眼睛,他们没有近距离看过它,只知道它是红色的原石,有鸡蛋大小,现在它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竟然是暗淡无光的紫红色,这说明它不是很纯的红宝石。大宝兄弟很失望,在心里劝慰自己中土不产红宝石,而它又号称天下第一宝石,即使有杂质,也应该比较珍贵。 血玉不知道他们的心事,仍然宝贝地捧着原石,它救过父亲的命,他和村里人一样深信这一点。在他手中,不起眼的原石缓慢地贪婪地吸吮金色的光线,它的色泽渐渐转淡…… 一个时辰过去,问津者寥寥无几,大宝兄弟不断仰头看天时,哀声叹气,如果今天卖不出宝石,连日来的辛苦跋涉就白费了,还得搭上路费,最要紧的是全村的田租,交不上田租的下场是什么他们很清楚,官家会收走他们的土地,失去土地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当时没有把自家的原石卖出去就好了,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这块红宝石丑陋不堪。 在阳光酷热的炙烤下,血玉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他孤单无助地看着面前匆匆走过的人们,为什么没有人来看看这块红宝石?它这么美,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它? 他的喉咙发干,眼睛很痛。“大宝哥,有水吗?我渴。”他几乎呜咽地说。 “忍着点儿吧,水要用钱买的。”大宝不耐烦地说。 血玉没有说话,一滴泪掉在地上。 “快看,这是什么光?”忽然有人叫道。 血玉张开泪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手中的原石正发出水一般清澈的光芒。 人们将血玉围住,都被这由深至浅的红色光茫震住了,那块红宝石此刻已变成浅红色,清澈透明,光彩夺目。 “多少银子?我要了。”一个中年商人说。 血玉正要感激他,忽觉手中一沉,是两根金条。一个年青人随后叫道:“是我的。我都给钱了。” “什么你给钱了?你那点儿钱够吗?”一个胖胖的商人喊道。 一时间商人们纷纷出价,金银珠宝塞向血玉,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场面越来越混乱,更多的商人参与进这场竞价,有些人等不及,伸手抢原石,大宝兄弟赶紧阻拦,血玉吓得脸色苍白,用尽全身力气将原石护在心口。 人墙向他压下来,他被压倒在地,感觉身体被压扁,骨节作响,痛疼令他几乎昏过去。难道要被压死吗?他心里十分害怕,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他用力挣扎,却似蚂蚁撼树,人墙纹丝不动。他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连呼吸都困难,快要死了,他绝望地想,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前传红刺(下) 血玉惊骇得不知所措,胸口堵得生疼,口中鲜血狂喷。 但是这次没有得到郑彦的同情,他异常严厉逼迫他,“快说!”坚毅的目光下没有后退的余地。 血玉觉得胸口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肋骨快被压断,淤血全部冲至头部,大片大片的血雾从口中喷出,将头顶一方天空染红,痛不欲生中,他大叫:“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放了我吧!”放声大哭。 郑彦浑身浴血,听到他的话,笑了。 血玉俯倒在地,掩面痛哭,他突然发现活着比死去更痛苦,他为这种新生悲伤不已。 郑彦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安慰,却没有安慰的话。 人群渐渐围拢来,他们为这千古不遇的奇景惊讶。郑彦对他们视而不见,更不屑回答他们的问话。 “哭累了就站起来。我们去找东西吃。”郑彦淡淡地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血玉被他拉起来,颤抖的手摸向心口,除了衣服上有一个破洞外,那里已经基本平复,只留下一块鸡蛋大小的红斑。 他望向郑彦,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大哥哥的衣服上沾满污血,这么好的衣服被弄脏了,真可惜,最糟糕的是自己没有钱赔他。 郑彦不知道血玉的心事,他生长于豪门,无法真正体会民间疾苦。他领着血玉,随便找了一家客店住进去。 血玉在他的安排下香汤沐浴,进澡盆时他极力挣扎,还以为店小二要把他煮了,等平静了才发觉大木桶里温暖舒适,竟不愿出来,洗了一个时辰方了。他换上郑彦的衣服,淡蓝色的丝质长衣,轻薄的感觉如若无物。 来到前庭,郑彦在桌边等他。他发髻上裹了一块金线勾边的方巾,外罩浅绿丝缎长袍,脚蹬银白锦绣短靴,面如敷粉,晶莹嫩白,烈日余辉在面庞上形成一层圣洁的光晕。 血玉看愣了,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那样? “衣服合适吗?”这鬼地方连卖衣服的都没有,只好让他穿自己的了。 “有点儿大。” 郑彦微笑,“过几天就不大了。” “哦。”血玉含含糊糊地答,大哥哥比他高两头,身材魁梧,恐怕自己成年后也长不了那么高。 “店里没什么好菜,将就点儿吧。”郑彦客气地说,虽然也猜到这孩子没吃过酒宴。 血玉看着满桌的烤羊腿,烧牛心,熘肉片……口水禁不住往下流,当下不顾吃相,他也不懂用餐礼仪,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他吃掉了整桌饭菜,连自己都被吓坏了,他的食量和食欲何时变得这么大? 第67章 郑彦只是含笑看着,正常,他想。 “宝石没了。你跟我走吧。”郑彦等他吃饱喝足后说。 血玉想起此行的任务,嘴里发苦,“我要回家。”家毕竟是家,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他也得回家。双亲在等他。 “普通人的生活已经不适合你。” “我想回家。”血玉哽咽着说,很怕郑彦强迫他,命是他救的,就该听从他的命令,可是他太想家,太想自己慈爱的父母亲,经历了死亡的洗礼,他迫切地想回家看看,把这些痛苦离奇的遭遇告诉他们,然后在他们心疼的泪水里找到心的归宿。 这个时候,不能期待他懂得郑彦话中的含义。 郑彦本想跟他挑明事实,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还是算了,说了他也不明白,让他自己体验吧。 “我这里有点儿银子,估计够你回家的用度。” “我不能要,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怎么能再要你的银子。” 郑彦笑了,眼中繁星闪闪,“以后你可以帮我。等你父母去世之后再来找我吧。” 血玉不敢应,他恨自己的狭隘,只顾着自己的私欲,只是父母亲还年轻,他们会活很长很长时间,大约在子女眼中父母都是不死的,不是不会死,是不能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日后要娶妻生子,成立自己的家庭,有家就不能陪大哥哥浪迹天崖,否则怎算好丈夫,好父亲。 郑彦读懂了他的顾虑,没有再说什么,他睿智的眼睛依稀看到血玉的未来不会一帆风顺,英雄的生活又何曾顺利过,有得必有失,有些人注定做英雄,逃也逃不掉。 郑彦走后,血玉找到大宝兄弟,结伴回家。 一路上,默默无语,血玉只道他的本家兄弟在为临阵脱逃的行为内疚,自己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他不会安慰别人,只好闷头走路。这样一来,他发觉身体有点儿不一样,以前走十几里就气喘喘吁吁,现在昼夜不停的跋涉也不会累。快点儿回去和父母团聚,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他放开步子越走越快,直到大宝兄弟在后面叫苦不迭地喊他,才停下来歇一会儿。 离村子越来越近了,血玉总感到背后有几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他,他回过头,接触到大宝他们视线,眼神那么怪异,他们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血玉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中。 “娘!”他一头扑进母亲怀中,“我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听了血玉断断续续的叙述,聚在他家破屋里迎接英雄的村人们黯然散去。 母亲抱着血玉,哭得像个泪人。 父亲始终低着头抽旱烟,目光僵滞。打听到红刺嵌在儿子心口的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 天擦黑时,血玉家已迎来送往十几拨人,不是借钱粮,就是催债。母亲流着泪把他们送走,为了给丈夫治病他们欠了太多的人情和债务,原石没了,大家的希望也没了,今年的田租拿什么交,村里人怎么活下去?没有人知道。 父亲还在闷头抽旱烟。 血玉无声地抽泣,原石被大哥哥拿来救了我的命,难道错了吗? 吃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晚饭,母亲牵着血玉的手爬上小阁楼,这是他的房间,粗竹子搭成的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旧被褥。 “路上这么辛苦,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别为家里的事担心,有爹娘哪。” 母亲为他脱下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才下去。 血玉沉入梦乡,露出甜甜的笑容,不管怎么说,终于到家了。 山区的深夜,万籁俱寂,血玉睡得正香,忽觉身上一沉,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心口。他猛睁双眼,昏暗中一个人持刀骑在身上,是父亲,父亲的眼神和大宝兄弟一样怪异。 “爹!” “孩子,别怪爹。红刺在你心里。如果不能取出换钱,就不能交上田租,村里百十口人就活不下去。” “爹,您要杀我吗?”血玉挣扎,但是动不了,手脚已被麻绳捆住。 血玉双目垂泪,心中十分害怕。 亲生父亲的刀刺入胸肌,好痛!君要臣死臣不死,此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此为不孝,他不敢躲,忘了躲,也躲不开,只由着热泪奔流灼伤脸,灼伤心。“爹……”他喃喃地叫着,看到父亲的泪滚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要杀死儿子吗?父亲为什么哭?自己的性命在父亲眼里是什么?他这个生命唯一的延续居然比不上村里人一年的田租。他怎么也不明白。那种感觉与上次挖心不同,不是屈辱,而是彻骨的悲痛。刀尖刺中心脏,血还未出,刀的温度很低,寒冰一样,好冷! 刀刺不进去了,血玉猜它碰到了红刺,刀锋旋转,力图剜出瑰宝。冷汗从血玉脸颊上滑下来。 “孩子他爹,你疯了!” 母亲突然冲进来。她夺下丈夫的刀,把他掀翻在地,割断绳子。 “孩子,他们要杀你。快跑!” 血玉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产血染红了衣服和她佩戴的古玉,因此孩子取名血玉。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怎么能轻易死掉。 血玉逃出家门。 “不要让他跑了。抓住他!”父亲嘶声叫道:“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停下。” 村里家家燃起灯火,脚步声嘈杂,村人们都擎着火把追赶血玉。 血玉没命地跑,向着村外稠密的森林。 “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可是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意义是什么? 狂奔了七天七夜,从黑夜到白天,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也不知跑了多远,出来时穿的单衣已经剐得丝丝缕缕,手脚上都是粘糊糊的泥土。 他在小溪边停下,喝足了水,再掬一捧洗漱,水流由浊至清,映出他的脸,方面大耳,红棕色的头发。 “这是谁?”血玉吓了一跳。 等他明白水中倒映的是他本人后,再看手脚,俨然成人。人可以在几天之内长大吗?骇人听闻。他在溪边坐了一天也没想明白。 第二个问题:不能回家,怎么生存? 头几天,血玉以吃野山菌和野果子为生。后来捕些小鸟小兔之类,原始森林里,野兽没见过人类,很容易到手。遇到老虎、金钱豹等猛兽,他就跑。后来他发现,它们很怕他,比他跑得还快,于是他就追它们。一次把一头公金钱豹追得没法了,跟他搏斗,他轻易就把它打死了。那以后,他开始捕猎猛兽。 这片森林住有妖怪,他常常见到他们,起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很害怕,看多了就习惯了。有时遇到了,向他们打招呼,结果通常是对方落荒而逃,他一头雾水。 如此两年过后,他又想家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原谅父亲。而父母也该消气了,当年的田租不知拿什么交的。现在他会打猎,兽皮可以换钱,交租应该没有问题。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他照顾。于是他打理行装,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他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森林里的妖怪们都松了一口气。 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就在眼前,他不敢贸然在白天进去。 傍晚时分,他敲开自己家的门。门缓缓打开时,他的心“咚咚”乱跳,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认出他。 “你是谁?”一个少妇在门里问,惊疑地望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围着兽皮裙的青年。 他一时语塞,仔细看,那少妇好像大宝的媳妇。 “请问大嫂,这家的主人在哪里?”他尽量控制语调,怕她听出他的声音。 少妇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有认出这个本家兄弟。他现在的样子与当初判若两人。 “客人,你是谁?从哪里来?跟那家人有什么关系?” “我叫…红刺,从很远的地方来,跟他们有点儿交情。”血玉支吾道。 “那家人害人不浅。说原石能卖大钱,骗了我们的钱财,到头来被他们的儿子偷跑了。那年村里好多人家活不下去,大家一核计,把他们赶走,田地和房子分了。就这样还有不少背井离乡的人。这两年,我们过得艰难呀。” 血玉忍住伤心的泪水,“有没有人知道,那对夫妻去哪儿了?” “没信义的人,要饭都要不到。听说在外乡饿死了。” 惊闻噩耗,血玉几乎站立不住。 “客人,你不舒服吗?进来歇歇吧,我们村的人都很好客,何必认准那家人。对了,客人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们是我的父母。” 血玉哭着跑开,剩下少妇在原地发愣。 悲痛中,茫然不辨归途,血玉竟向城市跑去。 在那里他碰到几个捉妖的道士,从他们那里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他离开他们,继续自己孤独的旅程。 什么时候我的时间到了,往路边一倒,没有人知道,死了也干净。 可是他是不死的。人生的旅程对他格外垂青,它太长太长,足足有一千年之久。 “我不想做英雄,把我变回去,郑彦,只有你能帮我,你在哪里?”看穿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心的自私险恶,他只想一死了之。 [注解]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丑居山之山。 2004年3月22日星期一 前传红刺(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墙下暗无天日,臭汗熏人,血玉疼痛难忍加之气血不畅陷入半昏迷状态,不知这种痛苦还要持续多久,此刻只求速死。 昏昏沉沉中听到喊叫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血玉心中燃起求生的愿望,一定是大宝哥他们来救自己了。 第68章 一丝光线透进来,接着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天光大亮,重见天日后的少年喜不自胜,不顾浑身酸痛翻身而起。 他看到一个女人,灰色麻衣,披着枯黄稀疏的长发,用右手遮着面孔,那只手的皮肤是深褐色的,干枯得没有一丝水份,仿佛在骨架上包了一层老树皮,顶端长着紫红色的指甲,约有两寸长。 “血玉兄弟,快跑啊。”三宝的声音。 血玉寻声望去,四个本家哥哥在百步之外向他招手,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那些想买原石的商人。关键时刻,他们抛弃了他。 女人从长袖里伸出左手,一样的褐色皮肤,一样的干枯如柴,血玉呆立不动,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红——刺——”她慢慢吐出两个字,似乎用了很大力气。 血玉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红刺不就是红宝石吗,她想要他的红宝石。 “不。”他想起父亲的话,红宝石是全村人的希望,“我不能给你。”他把原石更紧地护在心口,拔腿欲奔。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能跑起来,谁也追不上他。 可是女人的速度更快,她没容他起跑,枯如干柴的左手一下就穿透了他的胸膛。剧痛使他不能发声,但意识十分清醒,原石被夺去了,还有一样东西也被夺去了,低头看,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恐怖地往外奔血,他的心不见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倒在地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血玉被杀于闹市。 手中沉甸甸的震动令女人奇怪,她移开遮面的右手,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血玉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脸,皱皱巴巴的褐色老皮,黑洞洞的眼睛,露着白骨的鼻子,她没有眉毛,嘴只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缝。她居然在笑。 年轻、滚烫的心脏在她手中跳动,散发着余热和活力,她一口咬下去,鲜血顺着嘴角滑下。血玉屈辱地闭上眼睛,完了,自己的心就这么让一具丑陋的干尸吃了。“咯吱咯吱”半颗心被嚼碎咽下,太好吃了,剩下半颗心女人直接吞进肚去。 女人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去,如果那也能被称作笑容的话。 恐怖残忍的场景使人们久久不敢围拢过来,血玉躺在血泊里,血似喷泉一样奔流,他知道等血流干了,他的生命就结束了。睁开眼睛,阳光仍然猛烈刺眼,他却不敢合上眼帘,死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啊。 这个集市可容纳千人,看到这出惨剧的至少八百,他们在远处小声地议论,有同情,也有庆幸。大宝兄弟在干什么?血玉想喊他们过来,他要给父母留句话,让父母知道他尽力了,可是胸部的血倒流,喉咙被血堵住,出不了声。爹,娘,我想你们,我想回家……他啜泣着。 “小兄弟,谁伤了你?”急切地呼叫和一阵剧烈的晃动把将要睡去的血玉唤醒,伤口嘶啦啦地疼。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半跪在他身边,面如冠玉,唇若花瓣,白色剑袖丝衣,天神一样漂亮。 血玉张张口,呕出大量血块,却没发出一个字。 “好了,我知道了。”他禁止血玉再说话,迅速取出一张画有古怪字符的纸条,烧成灰,用净水调和,灌进血玉口中。血奇迹般止住。这就是当年姜子牙赠与比干的无心符,可保护挖心者五脏不受损,止血延命。 “你要挺住,我去去就来。” 郑彦言罢上马,朝苍鹰盘旋的方向飞驰而去。 血玉想叫他不要去,无奈发不出声。他就这么走了,血玉很失望,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怕,他懒得跟他说话,他是个有钱人,怎会陪一个穷孩子,他突然有点儿恨他,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郑彦追上女丑时,她正在与花翎和啸天搏斗,灰色麻衣被利爪尖牙撕烂,骷髅般的身材越发令人恶心。 郑彦一声呼哨,鹰犬退后。花翎从空中落下,啸天喘着粗气,它们为了拦截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女丑本是一个妙龄少妇,因红杏出墙,被弃海外孤岛,后被十个太阳当作戏弄的对象,炙烤而死。她的尸体因吸收了过多的阳光,变成妖怪。此妖在阳光下烤为干尸,不像其他妖怪那样怕光,而且凭借太阳的力量,妖力非凡。 “抢东西就罢了,为什么杀人?”郑彦厉声喝道。 女丑翻翻怪眼,用沙哑的嗓音说:“多管闲事。” “你把那孩子的心和红刺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郑彦并非大发善心,网开一面,实在是无心符时限短,拖延不得。 “心已经吃掉了,怎么还你!” 郑彦大怒,一掌击去,他很少与如此丑陋肮脏的妖怪近身肉搏,但现在没办法,如果用法术杀她,人心娇嫩脆弱必会受损,若要智取,又需时间,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拿到心,否则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女丑笑嘻嘻用手隔挡,对她来讲,郑彦不啻于另一顿美餐,他不但心可食,全身都是极好的补品。 “咔嚓”她的手臂折断了,那一双雪白的肉掌比金砖还硬,比利刃还快,不到一个回合,她的四肢尽被他削去。太轻敌了,她想,若非轻敌他要杀她也需在十招之后,那样她就能逃得性命。世上没有后悔药,郑彦扣住她咽喉,生裂其胸,黑褐色的五脏流出来,中间有半颗鲜红的心脏。 郑彦把她的尸体扔给啸天和花翎,虽然脏,但是也是妖,吃吧,别浪费。 他跃上马背,带着红刺和半颗心飞奔而回。 血玉依然孤伶伶躺在那里,看见郑彦,他笑了。 郑彦把半颗心放进他胸腔,无心符时限已到,血液涌动,半颗心微弱地跳动,半死不活,血从缺失的一边奔流而出。郑彦眉头紧锁,人心有拳头大小,现在缺了一半,能不流血吗。 血玉面如淡金,凝视着郑彦,他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发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他陪他,他已经很高兴了。 郑彦发觉他在看他,心中一紧,从怀里掏出红刺,这块宝石有神奇的魔力,与卧虎契合,他本不想还他,可是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再贵重的珍宝也不过是个物件,哪有生命珍贵。 看到原石,血玉眼睛发亮,它没有丢,被找回来了,如果可以动,他真想大笑大跳一场。 郑彦把红刺塞进心的缺口,血玉大睁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郑彦用右手压住伤口,血从指间溢出,他闭目默念一串咒语,猛地睁开双目,盯着血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跟我说,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 前传红刺 云南边陲的山沟里夜色正沉,几户人家却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微风中摇曳着,使沉闷的空气染上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路上要小心。全村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哪。”父亲叮嘱。 “哦。”睡得迷迷糊糊的血玉看着父亲把一个小小的手绣吊线荷包挂在他胸前,紧贴心口塞进衣服。 “他爹,孩子这么小,他行吗?”母亲担忧地说,温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孔、头发、前胸和脊背,好像抚摸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磁器。 父亲长叹一声,“没办法呀,田租就要交了。”他费力地挪动瘸腿,如果不是为了采到上等的红宝石,他就不会冒险到缅甸的深山沟壑中,也不会摔伤了右腿。 母亲落泪了,地里产的粮食根本不够交田租,何况还有杂税和身丁钱,为了生存丈夫不得不每年随村里人去地势万分险恶的缅甸开采被称为“鸽血”的红宝石,然后去赶五百里外每年一度的宝石集市将原石贱卖给珠宝商人。今年,他们唯一的儿子血玉十五岁了,该说亲事了,为此丈夫才会深入缅甸山区开采更昂贵的原石,结果原石采到了,他却摔下了山崖。说来邪门,他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却没有死,人们都说红宝石救了他,那是一块有魔力的宝石。可是他的腿毕竟断了,同去的村里人卖了自己采的原石为他治伤,他们说他采的宝石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便宜卖了太可惜,一定得卖个好价钱。现在这块红宝石不但关系着他们一家的命运,也关系着全村人的命运,把它妥善地卖掉为整个村子交田租,万万不能出差错。 “没事的,谁会注意一个孩子,而且还有大宝他们几个跟着。”父亲安慰母亲。 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与血玉一家有亲缘关系,他们四个是亲兄弟,是村里最勇敢最强壮的男人。由他们陪同血玉去宝石集市,母亲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天亮前,血玉和大宝等人出发了。 云南多山,更多河流湖泊,构成了山岭纵横,水系交织,河谷渊深,湖泊星罗棋布的独特地貌,天然的淡水湖像颗颗明珠一样点缀在群山峻岭之中,显得格外瑰丽晶莹。 血玉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他记着父母的嘱咐,虽然有时也会被秀丽壮观的景色吸引,但是绝不贪玩耽误行程,他心里想,外面再好也是外面,不属于他,只有家才是最真实的,他巴望着早一点儿完成任务平平安安地回家去。母亲说做好这件事,他就能成为村里人心中的英雄。英雄是什么?他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他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娶妻生子是他最大的人生目标,他喜欢在夕阳下看老牛吃草,喜欢下雨时欣赏被雨点砸得麻麻点点的水面,总之他不识字却懂得无为长乐的道理。 集市到了。血玉很兴奋,清瘦黝黑的小脸发红,只要把原石卖了就可以回家了。但不一会儿担心就把喜悦冲淡了,他从来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69章 在集市一个偏僻的角落,他从脖子上取下绣花荷包,这荷包是母亲亲手绣的,绿色的底色,上面绣了两只五彩斑斓的孔雀,十分精致,家里穷得买不起丝线和金线,可是母亲的手工实在太好了,竟把粗线拈细绣出了这么漂亮的图案。想到母亲,血玉的鼻子有点儿酸。 “兄弟,东西拿出来吧。”大宝顶着刺眼的阳光说。 血玉从荷包里倒出原石,捧在手心里,大宝兄弟睁大眼睛,他们没有近距离看过它,只知道它是红色的原石,有鸡蛋大小,现在它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竟然是暗淡无光的紫红色,这说明它不是很纯的红宝石。大宝兄弟很失望,在心里劝慰自己中土不产红宝石,而它又号称天下第一宝石,即使有杂质,也应该比较珍贵。 血玉不知道他们的心事,仍然宝贝地捧着原石,它救过父亲的命,他和村里人一样深信这一点。在他手中,不起眼的原石缓慢地贪婪地吸吮金色的光线,它的色泽渐渐转淡…… 一个时辰过去,问津者寥寥无几,大宝兄弟不断仰头看天时,哀声叹气,如果今天卖不出宝石,连日来的辛苦跋涉就白费了,还得搭上路费,最要紧的是全村的田租,交不上田租的下场是什么他们很清楚,官家会收走他们的土地,失去土地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当时没有把自家的原石卖出去就好了,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这块红宝石丑陋不堪。 在阳光酷热的炙烤下,血玉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他孤单无助地看着面前匆匆走过的人们,为什么没有人来看看这块红宝石?它这么美,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它? 他的喉咙发干,眼睛很痛。“大宝哥,有水吗?我渴。”他几乎呜咽地说。 “忍着点儿吧,水要用钱买的。”大宝不耐烦地说。 血玉没有说话,一滴泪掉在地上。 “快看,这是什么光?”忽然有人叫道。 血玉张开泪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手中的原石正发出水一般清澈的光芒。 人们将血玉围住,都被这由深至浅的红色光茫震住了,那块红宝石此刻已变成浅红色,清澈透明,光彩夺目。 “多少银子?我要了。”一个中年商人说。 血玉正要感激他,忽觉手中一沉,是两根金条。一个年青人随后叫道:“是我的。我都给钱了。” “什么你给钱了?你那点儿钱够吗?”一个胖胖的商人喊道。 一时间商人们纷纷出价,金银珠宝塞向血玉,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场面越来越混乱,更多的商人参与进这场竞价,有些人等不及,伸手抢原石,大宝兄弟赶紧阻拦,血玉吓得脸色苍白,用尽全身力气将原石护在心口。 人墙向他压下来,他被压倒在地,感觉身体被压扁,骨节作响,痛疼令他几乎昏过去。难道要被压死吗?他心里十分害怕,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他用力挣扎,却似蚂蚁撼树,人墙纹丝不动。他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连呼吸都困难,快要死了,他绝望地想,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墙下暗无天日,臭汗熏人,血玉疼痛难忍加之气血不畅陷入半昏迷状态,不知这种痛苦还要持续多久,此刻只求速死。 昏昏沉沉中听到喊叫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血玉心中燃起求生的愿望,一定是大宝哥他们来救自己了。一丝光线透进来,接着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天光大亮,重见天日后的少年喜不自胜,不顾浑身酸痛翻身而起。 他看到一个女人,灰色麻衣,披着枯黄稀疏的长发,用右手遮着面孔,那只手的皮肤是深褐色的,干枯得没有一丝水份,仿佛在骨架上包了一层老树皮,顶端长着紫红色的指甲,约有两寸长。 “血玉兄弟,快跑啊。”三宝的声音。 血玉寻声望去,四个本家哥哥在百步之外向他招手,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那些想买原石的商人。关键时刻,他们抛弃了他。 女人从长袖里伸出左手,一样的褐色皮肤,一样的干枯如柴,血玉呆立不动,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红——刺——”她慢慢吐出两个字,似乎用了很大力气。 血玉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红刺不就是红宝石吗,她想要他的红宝石。 “不。”他想起父亲的话,红宝石是全村人的希望,“我不能给你。”他把原石更紧地护在心口,拔腿欲奔。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能跑起来,谁也追不上他。 可是女人的速度更快,她没容他起跑,枯如干柴的左手一下就穿透了他的胸膛。剧痛使他不能发声,但意识十分清醒,原石被夺去了,还有一样东西也被夺去了,低头看,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恐怖地往外奔血,他的心不见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倒在地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血玉被杀于闹市。 手中沉甸甸的震动令女人奇怪,她移开遮面的右手,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血玉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脸,皱皱巴巴的褐色老皮,黑洞洞的眼睛,露着白骨的鼻子,她没有眉毛,嘴只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缝。她居然在笑。 年轻、滚烫的心脏在她手中跳动,散发着余热和活力,她一口咬下去,鲜血顺着嘴角滑下。血玉屈辱地闭上眼睛,完了,自己的心就这么让一具丑陋的干尸吃了。“咯吱咯吱”半颗心被嚼碎咽下,太好吃了,剩下半颗心女人直接吞进肚去。 女人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去,如果那也能被称作笑容的话。 恐怖残忍的场景使人们久久不敢围拢过来,血玉躺在血泊里,血似喷泉一样奔流,他知道等血流干了,他的生命就结束了。睁开眼睛,阳光仍然猛烈刺眼,他却不敢合上眼帘,死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啊。 这个集市可容纳千人,看到这出惨剧的至少八百,他们在远处小声地议论,有同情,也有庆幸。大宝兄弟在干什么?血玉想喊他们过来,他要给父母留句话,让父母知道他尽力了,可是胸部的血倒流,喉咙被血堵住,出不了声。爹,娘,我想你们,我想回家……他啜泣着。 “小兄弟,谁伤了你?”急切地呼叫和一阵剧烈的晃动把将要睡去的血玉唤醒,伤口嘶啦啦地疼。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半跪在他身边,面如冠玉,唇若花瓣,白色剑袖丝衣,天神一样漂亮。 血玉张张口,呕出大量血块,却没发出一个字。 “好了,我知道了。”他禁止血玉再说话,迅速取出一张画有古怪字符的纸条,烧成灰,用净水调和,灌进血玉口中。血奇迹般止住。这就是当年姜子牙赠与比干的无心符,可保护挖心者五脏不受损,止血延命。 “你要挺住,我去去就来。” 郑彦言罢上马,朝苍鹰盘旋的方向飞驰而去。 血玉想叫他不要去,无奈发不出声。他就这么走了,血玉很失望,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怕,他懒得跟他说话,他是个有钱人,怎会陪一个穷孩子,他突然有点儿恨他,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郑彦追上女丑时,她正在与花翎和啸天搏斗,灰色麻衣被利爪尖牙撕烂,骷髅般的身材越发令人恶心。 郑彦一声呼哨,鹰犬退后。花翎从空中落下,啸天喘着粗气,它们为了拦截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女丑本是一个妙龄少妇,因红杏出墙,被弃海外孤岛,后被十个太阳当作戏弄的对象,炙烤而死。她的尸体因吸收了过多的阳光,变成妖怪。此妖在阳光下烤为干尸,不像其他妖怪那样怕光,而且凭借太阳的力量,妖力非凡。 “抢东西就罢了,为什么杀人?”郑彦厉声喝道。 女丑翻翻怪眼,用沙哑的嗓音说:“多管闲事。” “你把那孩子的心和红刺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郑彦并非大发善心,网开一面,实在是无心符时限短,拖延不得。 “心已经吃掉了,怎么还你!” 郑彦大怒,一掌击去,他很少与如此丑陋肮脏的妖怪近身肉搏,但现在没办法,如果用法术杀她,人心娇嫩脆弱必会受损,若要智取,又需时间,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拿到心,否则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女丑笑嘻嘻用手隔挡,对她来讲,郑彦不啻于另一顿美餐,他不但心可食,全身都是极好的补品。 “咔嚓”她的手臂折断了,那一双雪白的肉掌比金砖还硬,比利刃还快,不到一个回合,她的四肢尽被他削去。太轻敌了,她想,若非轻敌他要杀她也需在十招之后,那样她就能逃得性命。世上没有后悔药,郑彦扣住她咽喉,生裂其胸,黑褐色的五脏流出来,中间有半颗鲜红的心脏。 郑彦把她的尸体扔给啸天和花翎,虽然脏,但是也是妖,吃吧,别浪费。 他跃上马背,带着红刺和半颗心飞奔而回。 血玉依然孤伶伶躺在那里,看见郑彦,他笑了。 郑彦把半颗心放进他胸腔,无心符时限已到,血液涌动,半颗心微弱地跳动,半死不活,血从缺失的一边奔流而出。郑彦眉头紧锁,人心有拳头大小,现在缺了一半,能不流血吗。 血玉面如淡金,凝视着郑彦,他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发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他陪他,他已经很高兴了。 郑彦发觉他在看他,心中一紧,从怀里掏出红刺,这块宝石有神奇的魔力,与卧虎契合,他本不想还他,可是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再贵重的珍宝也不过是个物件,哪有生命珍贵。 看到原石,血玉眼睛发亮,它没有丢,被找回来了,如果可以动,他真想大笑大跳一场。 第70章 郑彦把红刺塞进心的缺口,血玉大睁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郑彦用右手压住伤口,血从指间溢出,他闭目默念一串咒语,猛地睁开双目,盯着血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跟我说,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 血玉惊骇得不知所措,胸口堵得生疼,口中鲜血狂喷。 但是这次没有得到郑彦的同情,他异常严厉逼迫他,“快说!”坚毅的目光下没有后退的余地。 血玉觉得胸口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肋骨快被压断,淤血全部冲至头部,大片大片的血雾从口中喷出,将头顶一方天空染红,痛不欲生中,他大叫:“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放了我吧!”放声大哭。 郑彦浑身浴血,听到他的话,笑了。 血玉俯倒在地,掩面痛哭,他突然发现活着比死去更痛苦,他为这种新生悲伤不已。 郑彦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安慰,却没有安慰的话。 人群渐渐围拢来,他们为这千古不遇的奇景惊讶。郑彦对他们视而不见,更不屑回答他们的问话。 “哭累了就站起来。我们去找东西吃。”郑彦淡淡地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血玉被他拉起来,颤抖的手摸向心口,除了衣服上有一个破洞外,那里已经基本平复,只留下一块鸡蛋大小的红斑。 他望向郑彦,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大哥哥的衣服上沾满污血,这么好的衣服被弄脏了,真可惜,最糟糕的是自己没有钱赔他。 郑彦不知道血玉的心事,他生长于豪门,无法真正体会民间疾苦。他领着血玉,随便找了一家客店住进去。 血玉在他的安排下香汤沐浴,进澡盆时他极力挣扎,还以为店小二要把他煮了,等平静了才发觉大木桶里温暖舒适,竟不愿出来,洗了一个时辰方了。他换上郑彦的衣服,淡蓝色的丝质长衣,轻薄的感觉如若无物。 来到前庭,郑彦在桌边等他。他发髻上裹了一块金线勾边的方巾,外罩浅绿丝缎长袍,脚蹬银白锦绣短靴,面如敷粉,晶莹嫩白,烈日余辉在面庞上形成一层圣洁的光晕。 血玉看愣了,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那样? “衣服合适吗?”这鬼地方连卖衣服的都没有,只好让他穿自己的了。 “有点儿大。” 郑彦微笑,“过几天就不大了。” “哦。”血玉含含糊糊地答,大哥哥比他高两头,身材魁梧,恐怕自己成年后也长不了那么高。 “店里没什么好菜,将就点儿吧。”郑彦客气地说,虽然也猜到这孩子没吃过酒宴。 血玉看着满桌的烤羊腿,烧牛心,熘肉片……口水禁不住往下流,当下不顾吃相,他也不懂用餐礼仪,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他吃掉了整桌饭菜,连自己都被吓坏了,他的食量和食欲何时变得这么大?郑彦只是含笑看着,正常,他想。 “宝石没了。你跟我走吧。”郑彦等他吃饱喝足后说。 血玉想起此行的任务,嘴里发苦,“我要回家。”家毕竟是家,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他也得回家。双亲在等他。 “普通人的生活已经不适合你。” “我想回家。”血玉哽咽着说,很怕郑彦强迫他,命是他救的,就该听从他的命令,可是他太想家,太想自己慈爱的父母亲,经历了死亡的洗礼,他迫切地想回家看看,把这些痛苦离奇的遭遇告诉他们,然后在他们心疼的泪水里找到心的归宿。 这个时候,不能期待他懂得郑彦话中的含义。 郑彦本想跟他挑明事实,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还是算了,说了他也不明白,让他自己体验吧。 “我这里有点儿银子,估计够你回家的用度。” “我不能要,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怎么能再要你的银子。” 郑彦笑了,眼中繁星闪闪,“以后你可以帮我。等你父母去世之后再来找我吧。” 血玉不敢应,他恨自己的狭隘,只顾着自己的私欲,只是父母亲还年轻,他们会活很长很长时间,大约在子女眼中父母都是不死的,不是不会死,是不能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日后要娶妻生子,成立自己的家庭,有家就不能陪大哥哥浪迹天崖,否则怎算好丈夫,好父亲。 郑彦读懂了他的顾虑,没有再说什么,他睿智的眼睛依稀看到血玉的未来不会一帆风顺,英雄的生活又何曾顺利过,有得必有失,有些人注定做英雄,逃也逃不掉。 郑彦走后,血玉找到大宝兄弟,结伴回家。 一路上,默默无语,血玉只道他的本家兄弟在为临阵脱逃的行为内疚,自己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他不会安慰别人,只好闷头走路。这样一来,他发觉身体有点儿不一样,以前走十几里就气喘喘吁吁,现在昼夜不停的跋涉也不会累。快点儿回去和父母团聚,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他放开步子越走越快,直到大宝兄弟在后面叫苦不迭地喊他,才停下来歇一会儿。 离村子越来越近了,血玉总感到背后有几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他,他回过头,接触到大宝他们视线,眼神那么怪异,他们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血玉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中。 “娘!”他一头扑进母亲怀中,“我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听了血玉断断续续的叙述,聚在他家破屋里迎接英雄的村人们黯然散去。 母亲抱着血玉,哭得像个泪人。 父亲始终低着头抽旱烟,目光僵滞。打听到红刺嵌在儿子心口的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 天擦黑时,血玉家已迎来送往十几拨人,不是借钱粮,就是催债。母亲流着泪把他们送走,为了给丈夫治病他们欠了太多的人情和债务,原石没了,大家的希望也没了,今年的田租拿什么交,村里人怎么活下去?没有人知道。 父亲还在闷头抽旱烟。 血玉无声地抽泣,原石被大哥哥拿来救了我的命,难道错了吗? 吃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晚饭,母亲牵着血玉的手爬上小阁楼,这是他的房间,粗竹子搭成的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旧被褥。 “路上这么辛苦,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别为家里的事担心,有爹娘哪。” 母亲为他脱下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才下去。 血玉沉入梦乡,露出甜甜的笑容,不管怎么说,终于到家了。 山区的深夜,万籁俱寂,血玉睡得正香,忽觉身上一沉,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心口。他猛睁双眼,昏暗中一个人持刀骑在身上,是父亲,父亲的眼神和大宝兄弟一样怪异。 “爹!” “孩子,别怪爹。红刺在你心里。如果不能取出换钱,就不能交上田租,村里百十口人就活不下去。” “爹,您要杀我吗?”血玉挣扎,但是动不了,手脚已被麻绳捆住。 血玉双目垂泪,心中十分害怕。 亲生父亲的刀刺入胸肌,好痛!君要臣死臣不死,此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此为不孝,他不敢躲,忘了躲,也躲不开,只由着热泪奔流灼伤脸,灼伤心。“爹……”他喃喃地叫着,看到父亲的泪滚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要杀死儿子吗?父亲为什么哭?自己的性命在父亲眼里是什么?他这个生命唯一的延续居然比不上村里人一年的田租。他怎么也不明白。那种感觉与上次挖心不同,不是屈辱,而是彻骨的悲痛。刀尖刺中心脏,血还未出,刀的温度很低,寒冰一样,好冷! 刀刺不进去了,血玉猜它碰到了红刺,刀锋旋转,力图剜出瑰宝。冷汗从血玉脸颊上滑下来。 “孩子他爹,你疯了!” 母亲突然冲进来。她夺下丈夫的刀,把他掀翻在地,割断绳子。 “孩子,他们要杀你。快跑!” 血玉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产血染红了衣服和她佩戴的古玉,因此孩子取名血玉。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怎么能轻易死掉。 血玉逃出家门。 “不要让他跑了。抓住他!”父亲嘶声叫道:“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停下。” 村里家家燃起灯火,脚步声嘈杂,村人们都擎着火把追赶血玉。 血玉没命地跑,向着村外稠密的森林。 “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可是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意义是什么? 狂奔了七天七夜,从黑夜到白天,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也不知跑了多远,出来时穿的单衣已经剐得丝丝缕缕,手脚上都是粘糊糊的泥土。 他在小溪边停下,喝足了水,再掬一捧洗漱,水流由浊至清,映出他的脸,方面大耳,红棕色的头发。 “这是谁?”血玉吓了一跳。 等他明白水中倒映的是他本人后,再看手脚,俨然成人。人可以在几天之内长大吗?骇人听闻。他在溪边坐了一天也没想明白。 第二个问题:不能回家,怎么生存? 头几天,血玉以吃野山菌和野果子为生。后来捕些小鸟小兔之类,原始森林里,野兽没见过人类,很容易到手。遇到老虎、金钱豹等猛兽,他就跑。后来他发现,它们很怕他,比他跑得还快,于是他就追它们。一次把一头公金钱豹追得没法了,跟他搏斗,他轻易就把它打死了。那以后,他开始捕猎猛兽。 这片森林住有妖怪,他常常见到他们,起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很害怕,看多了就习惯了。有时遇到了,向他们打招呼,结果通常是对方落荒而逃,他一头雾水。 如此两年过后,他又想家了。 第71章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原谅父亲。而父母也该消气了,当年的田租不知拿什么交的。现在他会打猎,兽皮可以换钱,交租应该没有问题。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他照顾。于是他打理行装,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他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森林里的妖怪们都松了一口气。 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就在眼前,他不敢贸然在白天进去。 傍晚时分,他敲开自己家的门。门缓缓打开时,他的心“咚咚”乱跳,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认出他。 “你是谁?”一个少妇在门里问,惊疑地望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围着兽皮裙的青年。 他一时语塞,仔细看,那少妇好像大宝的媳妇。 “请问大嫂,这家的主人在哪里?”他尽量控制语调,怕她听出他的声音。 少妇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有认出这个本家兄弟。他现在的样子与当初判若两人。 “客人,你是谁?从哪里来?跟那家人有什么关系?” “我叫…红刺,从很远的地方来,跟他们有点儿交情。”血玉支吾道。 “那家人害人不浅。说原石能卖大钱,骗了我们的钱财,到头来被他们的儿子偷跑了。那年村里好多人家活不下去,大家一核计,把他们赶走,田地和房子分了。就这样还有不少背井离乡的人。这两年,我们过得艰难呀。” 血玉忍住伤心的泪水,“有没有人知道,那对夫妻去哪儿了?” “没信义的人,要饭都要不到。听说在外乡饿死了。” 惊闻噩耗,血玉几乎站立不住。 “客人,你不舒服吗?进来歇歇吧,我们村的人都很好客,何必认准那家人。对了,客人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们是我的父母。” 血玉哭着跑开,剩下少妇在原地发愣。 悲痛中,茫然不辨归途,血玉竟向城市跑去。 在那里他碰到几个捉妖的道士,从他们那里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他离开他们,继续自己孤独的旅程。 什么时候我的时间到了,往路边一倒,没有人知道,死了也干净。 可是他是不死的。人生的旅程对他格外垂青,它太长太长,足足有一千年之久。 “我不想做英雄,把我变回去,郑彦,只有你能帮我,你在哪里?”看穿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心的自私险恶,他只想一死了之。 [注解]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丑居山之山。 2004年3月22日星期一 前传剑魂(上) 柳条抽丝,春花吐蕊,江南小镇格外优美淡雅,人们换上新装走亲防友,店铺粉刷墙壁,彩画楼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有一个地方春神不曾到过,她在那里绕了个圈子,把它扔给无边的浓烟和黑暗,那是小陶的打铁铺,这间朝北的低矮房屋,连阳光都舍弃了它,终年黑烟弥漫,热火朝天,店主和伙计只有一个人。小陶的童年就在敲敲打打中度过,他家历代打铁为生,十六岁时父亲去世,他接下了铺子,那以后敲击铁片的单调声响便是他整个生活,如今已经三年了。 小陶抹一把汗水,外面是什么样子?好久没有看到春天的阳光了。为什么人家的青春可以在美景下挥霍,而我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煎熬?想归想,日子还得过下去。虽然镇上只有一家铁铺,但是活儿都很小,挣不了几个钱,几天不干活儿就有饿肚子的危险。 小陶机械地敲打石砧上火红的热铁,牛老爹的锄头现在还看不出形状。 人影挡住了有限的光线,又有生意上门了。 “要打什么?铁锹还是镰刀?”小陶忙着手里的活计,习惯地问。 “麻烦先生铸一口剑。” 小陶的锤子停了一下,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仍未抬头,“我只会打农具,不会铸剑。” “这样的话,我只好住下来等先生学会铸剑。” 小陶全身一震,抬头观看。对面是位武生公子,镶金飘带束发,乌丝赛墨,面如羊脂白玉,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秀目星光闪耀,鼻似玉柱,唇若涂朱,白色丝缎长衣,金线勾边护腕,腰系巴掌宽的镶金腰带,左肩苍鹰,右手黑犬,背后枣红骏马。好漂亮的外乡人,小镇地处偏僻山区,这等人物为何突然至此? “本镇虽属中土,但远离战场,不是要塞,且民风纯朴,自古以来不事刀兵,请客人另寻高明。” “他的后人居然不会铸剑,传出去谁信?” 小陶面上阵红阵白,恐惧与羞辱齐袭心头,“你认错人了。”他尽量生硬地说。 公子低眉浅笑,笑颜清秀脱俗,并无半点儿嘲弄之意。“先生反驳得太早了。我还没有说先生是哪个的后人。” 小陶瞠目结舌,对方那双寒星般的眼睛仿佛看到他心里,“明天我再和先生讨论铸剑之事。今天我要找个店房住下。这个小镇好像只有一家客店,凑合吧。”他将一袋黑色鳞片一袋铁矿石放在被烟熏得发黑发亮的条案上,飘然离去。 上等的材料,小陶仔细看这两袋东西,激动得双手发抖,如他所言,他从来没有铸过剑,但作为欧冶子的后人鉴赏力当然不会差。当年欧冶子爱女莫邪焚身铸剑之事一出,世间便盛行以铸剑师灵魂作剑魂以利刀兵。欧冶子的子孙急忙逃离越国,隐姓埋名,自此不复言铸剑。闻名于世的神奇铸剑工艺只以文字形式累世嫡传,此外“守住灵魂”四字祖训也成为后人铭记于心的箴言。 他是为剑魂而来?还是只为铸一口剑。小陶越想越觉可疑。父亲临终前不放心的眼神似乎昭示了一种命运,每每他从梦中惊醒,眼前就仿佛悬挂着父亲的眼睛。守住灵魂。死后让灵魂升入天国,能够得以轮回转世,这是父亲对儿子最大的希望。现在要不要立刻逃走? “小陶,发什么愣?”熟悉的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唤回他的注意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灿烂明媚的笑容照亮小陶头顶一方天空。 “蝶儿…” 垂髫少女伸出嫩白的小手,掌心里是一个香气四溢的白皮包子,“刚出锅的肉包,给你垫垫肚子。” 小陶颤巍巍接过包子,脸已经红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想得真周到。” “因为小陶是天下对我最好的人,我怎能不照顾小陶呢。”春花般粉红的圆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令人不敢直视。“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小陶轻轻咬了一口,肉香满齿,油水丰富,香甜可口。“好吃,好吃极了!” “只要小陶喜欢就好。到时辰了,我要去给梧桐浇水了。”蝶儿提着竹篮,彩蝶一样迈着轻盈的步子跑掉了。 小陶吃完肉包,幸福的感觉从胃里一直暖到全身,蝶儿是他从小倾慕的女孩儿,欢乐的唯一源泉。只需蝶儿一个微笑,他就可以快乐一天。而她似乎对他也有点儿意思。 “傻小子,我的锄头怎样了?”躬背的老人在铺子前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几乎看到了全过程。 “哦,牛老爹,就好了。”小陶卖力地敲击铁片,可是几经闲事打断,铁片已经冷却,敲打不出形状。 “看来我半个时辰后才能干活儿。”牛老爹无奈地说。 “对不起。” “小陶,干活儿就要干好,分心可不行。” “是。” 老人突然俯耳言道:“你是忠厚的好孩子,别怪老爹不提醒你,蝶儿不是理想的女人。” “为什么?” “傻小子,你看看周围。” 小陶四面望望,巷子里飘荡着淡淡的肉香,每个路过的年青后生都在吃包子。 “痴情蒙住了你的眼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但小陶不愿正视现实。“不。蝶儿对我跟他们不一样。” “是吗?也许我老了,眼花了。” 小陶沮丧得全身无力,蝶儿多情他不是没有感觉,她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是一副小孩儿心性,喜欢跟不同的男孩儿玩儿,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并不钟情于任何一人。后生们在背后咒她是浪蝶,并非全无道理。 “好好干活儿,不要自寻烦恼。”牛老爹佝偻着身子,摇着头走了。 有时你不去找烦恼,烦恼却会来找你。 傍晚,店铺打烊。小陶打了二两烧酒,像往常一样坐在镇上的小石桥上遥看蝶儿家的屋顶,那些梧桐长得真快,才八、九年的工夫已经俨然参天大树。蝶儿珍视它们如同珍视自己的眼睛,现在她大约在为它们施肥吧。 “无聊吗?喝闷酒。”清新的气息停在身旁。 小陶瞥见来人的衣角,金线勾边,想起白天的武生公子。 公子坐下来,递过一个油纸包。小陶打开来,是切成片的酱牛肉。他犹豫片刻,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 公子在薄薄的暮色中笑了,“你不怕我了?” “不得我同意,你拿不走我的灵魂,我怕什么?” “火药味好浓。我只求你铸剑,又没说要你的灵魂。” “天下铸剑师成百上千,为什么偏找我这个人没有铸过剑的人?” “因为只有欧冶子的后人才能铸出逆天之剑。” 就着逐渐明亮的月光,小陶看到公子眼中的坚毅。 “逆天之剑,欧冶子也只铸出一口。” “是不是这个?”公子手一翻,现出一把刃首。冷冷的月光映在雪亮的剑身上,古朴的花纹曲折婉转,凹凸不平,尤如鱼肠。 第72章 “鱼肠剑!”小陶跳起来。 鱼肠剑,天下诸多名剑中最小巧的一口剑,如短刃或匕首。它的剑身细长柔韧,能够沿鱼口插入,在鱼的胃肠中曲折弯转,而抽出时则恢复原形,钢韧无比,熠熠生光。此剑因“专诸刺王僚”名扬于世。据说当时王僚已经怀有戒备之心,穿了三重铁甲,而精巧的鱼肠剑竟然锋利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经它一刺,不但贯穿了三层铁甲,而且将王僚透胸断骨,直达后背。世间另有传闻,鱼肠剑生而不祥,剑成时,善于相剑的薛烛曾为它看相,薛烛相剑的本领尤如通灵一般,他感受到剑中蕴藏杀机,因此做出了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的判断。换言之,这口剑生就逆理悖序,是用来弑君杀父的。 小陶看罢多时,心跳加速,“你既已有了鱼肠剑,为什么还要铸剑?” “这么小的东西有什么用?连秦始皇都杀不死。” “秦始皇命不该绝,逆天剑也无能为力。”小陶忍不住为先祖的名剑辩驳。 公子又笑,“近身肉搏鱼肠剑威力无比,但实战中强敌如何肯让你近身,我需要长剑。” “鱼肠剑已经逆理不通,你为何…你想干什么?” “你放心。刺杀人间皇帝不是我的目的。你不要问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除非你做我的剑魂,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他的语气慢条斯理,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极其威严,不容置疑。 话已至此,小陶怕他杀人灭口,不敢再加推辞。 “可是…我不会铸剑。” “你可以学。我相信你会为我铸出逆天长剑。”他突然起身,抱拳拱手,“在下郑彦,先谢过先生。”话毕深施一礼,束发飘带几乎及地。 小陶哪曾受过如此礼遇,当下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受了这一礼,心里总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前传剑魂(中) 铸剑不比打铁,小陶需要重起炉灶,他几乎一贫如洗,郑彦慷慨地预支出一笔钱。新灶由砖石砌成,十分坚固,小陶安步就班地安好墩砧,架好风箱,摆上磨刀石,像模像样的开始铸剑了。他翻出欧冶子的铸剑之书,上面的灰尘足有一寸厚,祖先遗著竟然被后辈如此保存,郑彦觉得好笑,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 小陶庄重地翻开书页,愣住,半晌一语不发。郑彦见他目光呆滞,黑脸憋得通红,心下已有几分明了。 “你不会不识字吧?” 小陶怨恨地瞪他一眼,“我好歹也上过三年私塾,只是没学过古字罢了。”这本书连父亲都没有读过,他不认得古字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你不怕我偷学铸剑工艺,我可以给你做翻译。” “你认识古字?” 郑彦点点头。岂止古字,一切字画符咒他无所不通。 小陶想了想,把书扔给他。“你念给我听,要一口气念完,不准琢磨。” 好个滑头的家伙,郑彦笑了,明白小陶欺他不懂铸剑,仓促之中不可能领略要旨。可是小陶不知道郑彦的本领之一是过目不忘,别说念一遍,就是看一眼,都会铭记于心。 “铸剑宝典,所谓铸剑,诚心为本,熔炉炽焰,投之铜铁锡,以极寒之天水淬火,取最坚之石磨砺……” 宝典不长,郑彦朗朗上口,只用一柱香的时间就念完了。他将书交还小陶,沉思不语。照宝典所言,铸剑除材料、火候之外,还需天水和磨石相助,什么才是极寒之天水,最坚之磨石呢? 金刚钻,一定是了。记得邯郸分店刚到了一批货,现在借土遁过去也许来得及。磨石解决了,天水哪里找? 这边小陶冥想片刻,道:“镇上有一口古井,名叫寒露井,井水奇凉,没人敢饮用,取来铸剑正好。” 虽然知道对方急于摆脱自己,但是看到他对铸剑这么上心,郑彦很欣慰。 “就这样吧,磨石包在我身上,你负责取井水。” 郑彦立刻动身,邯郸路远,土遁也需两天时间才能赶到。 小陶也不怠慢,马上拿起扁担去挑水。 和煦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温热的感觉好舒服。真不想回去了。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他就看到一片乌云慢慢向太阳移动,可恶,运道真差。 阳光一被遮掩,阴冷潮湿的空气便将周围笼罩,寒露井边更冷,雾沼沼的看不真切。 “呜呜呜”哭声。 小陶觉得身上发冷,平日这里没人来,不免有些阴森。 “谁在那里?”他壮着胆子问。 哭声停止,小陶走近些,依稀看到一个妙龄少女汲水。 少女发现他,丢下水桶欲逃。但他已经认出她的身形。 “蝶儿。” 少女蓦然回首,幽怨的大眼睛满含泪水。 “你到这里干什么?这水不能喝。” 蝶儿泪汪汪地看着他,晶莹的泪水几乎溢出眼眶。 “我知道。我不喝,用来浇树。” “是梧桐吧。难怪。”梧桐号称仙树,种植的方法果然特殊。 “你为什么哭?”他发现她的异样。 “我哪有。”她用力抹眼睛,泪珠却滚滚而下,她忽然咧开殷红的小嘴“哇”的哭出来。 这下小陶傻眼了,手足无措,只顾替她擦眼泪,那双手沾满煤灰的手很快把蝶儿弄成小花脸。 蝶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尽情挥洒泪水,痛苦中极需依靠便不嫌脏。 “梧桐开花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这是好事呀。是头一次开花吧?” “可是,他没来。” “谁呀?” “凤凰。” 小陶笑了,“傻丫头,你还当真栽下梧桐树想引凤凰来,那是传说。” 蝶儿认真地摇头,“不是传说。真的有凤凰,他来过。” 原来蝶儿七岁时,一夜被耀眼金光惊醒,一只凤凰从天而降停落在屋顶上。凤凰化成英俊的男子,在院子里洒下几颗种子。第二天看时,地里发出几根小苗。长大了就是梧桐。 “我一直以为梧桐花开,凤凰会来。现在却为何不来?” 对着满脸情愁的蝶儿,小陶不禁对那只未曾谋面的神鸟生出几分妒忌。 “放心。他会来的。今年不来,还有明年。你这么用心培植他的梧桐,他一定会来看。” 蝶儿破涕为笑,“我也这样想。他播的种子,怎会不来看呢。” 她用手帕擦净泪痕和污垢,“小陶,谢谢你!今天的事不要对别人讲,好吗?” 小陶急忙赌咒发誓,蝶儿嫣然一笑,提着小水桶,哼着歌谣欢欢喜喜地走了。 小陶挑回寒露井水,存放在大缸中。蝶儿的事让他心烦意乱,当下不等郑彦回来便开始铸剑的头几道工续。 熔炉烧得炽热,铁矿首先被投进去,接下来是铜和锡,两天后几种矿石成为液状,再放进霸夏的鳞片,继续熔炼。过了三天,起炉,将熔液注入钢槽,剑坯制成。这时,郑彦带回金刚石。 “放在一边。”小陶工作时相当专注,话很少。 郑彦并不介意,放下东西就帮他拉动风箱。 烧红的剑坯用铁钳夹住从炉里抽出,放在墩砧上锤打,稍有模样便浇上一瓢井水,冷却后看看哪里有瑕疵,再送进炉里烧红,抽出,锤打,浸水……这个工续看似简单,却是所有工续中最繁重枯燥的一项。分厘偏差即成废剑。小陶平生第一次铸剑,精益求精,怎样都不满意,锤锤打打,过了十几日。 “停停吧。”郑彦拍他肩膀。 “吵什么?你还要不要剑?”小陶吼道,猛然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十分可怖。 蝶儿站在门口。 郑彦耸耸肩,“她找你。” 小陶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到蝶儿身边。 “有事吗?” “他来了。” 谁来了?望着她患得患失的表情,小陶的心七上八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真的来了?” 蝶儿轻笑一下,淡淡的,似有几缕闲愁。 “你好像很累,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步向街口。小陶只好追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寒露井边。 “他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是很高兴。”她的样子像高兴吗? “他欺负你?” 她摇头,“他欺负我也比现在好些。”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他根本不理我。” 此话大出小陶意外。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我有心事只能跟你说。凤凰连一眼都不看我。不管我打扮得多漂亮,他都不看我,就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小陶心里发酸,喉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能帮我问问他的意思就好了。” 小陶不明白。 蝶儿噘着红红的小嘴巴,“你不愿意?” “你想让我帮你问?” “我没有兄弟,朋友也不多……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只能……你不愿意就算了。”她咬着下唇,眼圈红红的。 “我一定帮你。你等我几天,我想想怎么开口。” 蝶儿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对我最好了。” 小陶只能苦笑。 回到店里,郑彦在等他。 “你脸色好差,今天休息吧。” 小陶一言不发,从火炉里夹出通红的剑坯扔在墩砧上,然后举起锤子拼命敲打,火星四溅。郑彦冷眼看着。小陶挥舞着铁锤,汗流浃背,双手因过力而颤抖,良久后才停下。“咝”剑坯扔进水缸,这次淬火与以往不同,一道金光“嚯”的闪现出来。 第73章 郑彦和小陶都被这光茫惊呆。郑彦捞出剑坯,随意向屋角的石墩砍去,剑过石碎,好刚劲,不由欣喜若狂。 “剑铸成,你给我什么好处?”小陶突然问。 郑彦的眼睛从剑上移开,有些奇怪,此前小陶从未提过报酬。 “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以后生活。” “钱有什么用?我若肯恢复原姓做铸剑师,还愁钱吗?” 郑彦看了他一会儿,“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还没想好。你能办成吗?” “得看什么事?如果你想做玉皇大帝,我就无能为力。” “没有那么困难。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 郑彦心思微转,“我可不想惹麻烦。还是给你钱吧。” 小陶慌了,“我不要钱。” “那我省了。” 小陶脸色一变,“信不信我不为你铸剑。” 郑彦大笑,“差一点儿就完成了。这是你第一口剑,你为它付出这么多心血,舍得放弃?” 小陶呆住,铸剑师的血液奔流在身上,抑制不住的创作欲望,不能以本名生活,以后也许不会再有铸剑的机会。他看着郑彦,剑铸好不给他,难道他不会抢,他这样的人想得到什么东西,会得不到吗?如此说来,自己一分要挟他的机会都没有。除非……不!他被刚刚升起的念头吓得全身发抖。 “他到底怎么了?”郑彦想。 前传剑魂(下) 以后的日子小陶埋头磨砺宝剑,终日不发一语。 当月十五清晨,蝶儿又来了。 她在店铺前站了一会儿,殷切地看着小陶。小陶凝神注视她片刻,点点头。她含笑走了。短暂的会面没有只言片语。郑彦莫明其妙地看着这一幕,隐约感到了什么。 入夜前,剑磨好了。这是一口重剑,乌黑的剑身,双侧血槽,沉甸甸的,剑鞘以同等材料制成,少有花纹,朴素中透着诡异,映着火光看去,表面布满麻麻点点的小坑,里面嵌有纯度极高的黄金,挥动起来金星乱窜,如夜空中的银河。 “我不懂绘画,做不出漂亮花饰。” “只要是好剑,图案并不重要。” “来,我再帮你打磨一下剑鞘。” 郑彦将剑递还。 小陶突然拔剑,如乌龙出海,寒风吹动二人衣角,凛冽的剑风剑气扫断郑彦几根发丝,他不由脸上变色,倒退数步。 小陶横剑在手,爱怜地抚摸长剑,“虽然逆天,但是万万不可叫做逆天剑,以免人神共愤。我看此剑通体乌黑,质地含钢,不如叫乌钢剑。” “也好。”郑彦盯着剑,勉强笑道。 小陶面无表情,“我的报酬?” 郑彦马上将一包金子放在桌上。 “拿走你的钱。我不为钱铸剑。” “还想让我为你办事?”郑彦想笑一下缓和气氛,但笑不出来,小陶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势。 “说吧。” “去找凤凰,告诉他,蝶儿喜欢他。” 郑彦愣住,聪明的他看不出这里面的联系。 两颗晶亮的泪珠从小陶黑黑的脸上滑落,“只有这一件事。只要你肯做,我就答应做你的剑魂。” 郑彦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 大颗的泪从小陶眼眶涌出,“我说不出口。我怎么能亲手把心爱的女孩儿交给别人。” “你为什么答应她做这件事?”这女孩儿明知小陶爱她,还这样为难他,简直是个魔鬼。 “她不爱凤凰,会爱我吗?” 郑彦无话可说,镇上最受欢迎的女孩儿的确不可能选择一个穷酸的打铁匠。 “我只求蝶儿幸福,但是我不能活着看到别人占有她。”那天蝶儿表露出对凤凰的爱意,就已经判了他的死刑。 “天下可爱的女孩儿很多。” “可是蝶儿只有一个。在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九天玄女下凡也比不上她。你明不明白?” 郑彦不明白,没有爱过的人怎么能懂爱人的心。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清醒的认识到人与兽的区别。 “这件事我做不了。凤凰不会接受她。” “为什么?”小陶从没想过这一节。 “你心中的可人在别人眼中也许不值一提,凤凰不是人,不可能选择异类为伴。趁早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拿着这些金子好好过日子。”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蝶儿?蝶儿对他那么好,把他丢下的种子养成大树。” “那有什么用?” “你罗嗦够了没有?你为什么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抓我做剑魂?” 郑彦不语,默认。 “凤凰喜不喜欢蝶儿是他的事,你只需跟他说一声。这件事难办吗?你轻轻巧巧就可以得到绝世好剑和战无不胜的剑魂,还虚伪的推托什么?” “我怕你后悔。我要的是逆天剑,不是疯魔剑。” “我不后悔,活着对我毫无意义。” “一人女人,值得吗?” 小陶混乱的头脑已经无法去想值不值得,他只想毁灭自己,只有更残酷地对待自己才能暂缓心灵的痛楚。 他划破手掌,将铸造者的血涂抹在剑刃上,一头冲进熔炉。 郑彦惊叫一声,扑过去施救。 小陶在熔炉里撕心裂肺地诅咒道:“郑彦,你敢救我,我恨你一世。” 郑彦收回手,现在拉他出来也是残废,蝶儿更加不会喜欢他,与其如此,倒不如…… 烈焰中小陶的身体变形,脸孔扭曲,郑彦别转头,心儿微微颤动,第一次为普通人感动。 华光闪耀,一声巨响,乌钢剑从火里窜出,郑彦惊愕地看着这一奇景,小陶的灵魂发出五彩光芒,柔和的包裹缠绕着长剑,慢慢溶入剑中。乌钢剑炼成了。 午夜,郑彦来到蝶儿家门前。 “怎么是你?小陶呢?” 郑彦只能向她微笑,这种笑容有安稳人心的作用,“小陶走不开,把你的事托付给我了。” “小陶真是的。”蝶儿嘟起小嘴巴,转瞬又高兴起来,郑彦的端庄举止比小陶不知强多少倍,由他出马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只不过心里仍有点儿气小陶不守约。 “小陶真的不来了?” “我同你一起去跟小陶是一样的。” 金光突然普照大地,蝶儿家的院子如同白昼。 “他来了。”蝶儿脸上放光,拉着郑彦跑进院子。 一只五彩金凤立在最高的梧桐树冠上梳理羽毛,如意冠,精金喙,轻柔光滑的侧羽,三根长长的火焰花翎尾羽,集百鸟之美于一身,光彩夺目。 在蝶儿充满希望的目光下,郑彦鼓起勇气向梧桐走去。 凤凰在这时变化成束金冠、披羽衣的美少年,专注地凝望天际,高昂的仙乐从他口中飘出,如环山流淌的甘泉一样缠绕在梧桐树冠间,悠扬地飘向长空。 郑彦的心沉下去,他听出那是呼唤雌鸟的奏鸣曲——凤求凰。 “驻步,凡人。”金凤发现了他。 “神鸟,请听我说一句话。” 凤目轻扬,他的睫毛是金色的,“趁我心情好,说吧。” 郑彦深吸一口气,看一眼蝶儿,“这个女孩儿倾慕你。” 凤目眨了一下,十分震惊。 “你可不可以让她陪伴在你的身边,或者……” “一句话说完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他。“凡人,不要提无理的要求。” “可是,我必须知道你的心意。” 金凤轻蔑地看一眼蝶儿,她激动地连连发抖,“在我眼里她不如一只鸡。” 果然。郑彦轻抚手中长剑,很静,若非亲耳听到,小陶绝不相信有人不喜欢蝶儿。 郑彦不敢看蝶儿,那片金色美唇发出的声音那样决绝,她怎么受得了? 蝶儿哭出来,“为什么?” 没人回答她。 “我好傻。”她踉踉跄跄地奔向大门。 “你到哪里去?”郑彦喊住她。 “我要去找那个人,他虽然不美,也没有钱,但他永远不会这样对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我走多远,他都会在原地等我。” “别去。”郑彦躲避着她问讯的目光,“小陶已经死了。” “你骗我!”蝶儿的大眼睛失了神,“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死。不会!” 她哭喊着奔出家门。 金凤无视下面发生的事,骄傲地扬着头,唱起《凤求凰》。 乌钢剑发出“呜呜”声。 郑彦心领神会,应该去看看蝶儿,她需要安慰。 “来人啊!救命啊!”小镇突然传出不和谐的尖叫。 “蝶儿投水啦!” 郑彦箭一般飞出去。 他从冷冷的春水中把她抱上来,她的身体在他臂弯里慢慢僵硬,乌钢剑轰鸣,他摇摇头,“没用了,她死了。” 郑彦回到梧桐树下,那是由于剑魂的引导,他看到一只四根尾羽的火凤依偎在金凤身边,他找到了妻子,多么温馨幸福的场面,郑彦的心犹豫了。 剑在悲鸣,狂噪不安的震动几乎令郑彦抓不住剑柄。 长剑自行出鞘,剑光惊醒了甜蜜的恋人。 “她死了。”郑彦低低的声音说。 金凤盯着他,“是我的错吗?” “如果你委婉一些,她就不会死。” “愚蠢的人才会为死亡烦恼。人可以转世。”火凤插言。 “小陶不可以。”郑彦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他的灵魂封在剑里,永远不能轮回转世。”想起为爱焚身的小陶,绝望投河的蝶儿,郑彦胸中的怒火升腾不熄。 第74章 金凤将火凤揽到身后。 “想报仇就过来吧。” 郑彦犹豫不决,不愿与百鸟之王为敌,何况拒绝别人爱自己并不是错。 乌钢剑按捺不住,拖着郑彦向前,内心处他听见小陶在怒吼:“杀了他!” 金凤扬翅,旋风即起,金光耀眼,郑彦睁不开眼睛,长剑随剑魂意志而动,向金凤砍去。这一下结结实实,震得金羽乱飞,血光乍现。 “逆天剑。”火凤惊叫。 金凤受创,从树端跌落。 初试锋芒,惊心动魄,郑彦一面感叹剑之锋锐,一面企盼双凤快逃。 “小陶,他已经被你伤了,放手吧。” “杀了他!” “蝶儿又不是他杀的。” “杀了他!” 剑魂狂暴不清,郑彦无法控制剑之走向,只得勉力延缓前冲之势,乌钢剑闪着凶光直戳金凤心口…… “噗”关键时刻,火凤挡在金凤身前,长剑刺入她身躯。 “你错了。她并非为我丈夫而死。” 火凤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她钟爱的丈夫怀里死去。 金凤长声悲鸣,冲天而起。 “她说什么?蝶儿不是为金凤死的?”剑魂悸动。 “她是为小陶死的。”郑彦哀伤地看着地上的血迹。 “我害死了她?!” 谁知道呢? 金凤抱着妻子在空中盘旋,火凤的尸体燃起火苗,长空于是洒下点点金泪与火雨,梧桐烧着了,房子起火了,整个小镇陷入火海。 天明时,金凤与爱妻一起化为灰烬。小镇的人死伤无算。 郑彦坐在烧断的石桥上,望着一片破败的景象,感慨良多。 “一对凤凰死了。小镇毁了。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不说话?好啦。我没有埋怨你。凤凰是神鸟,也有生死,早死晚死都一样,况且他们夫妇在一起也不孤单。蝶儿死了可以转世,下一世她一定可以找到幸福。你放心吧。” “我呢?”剑魂突然发问。 “什么?” “他们有的找到了归宿,有的可以重来,我怎么办?” “唉——我就知道你会后悔。” 有一句话郑彦没有问出口,“既然生命这么可贵,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打算?” [注解] 凤凰:其状如鸡,五采而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2004年4月8日星期四 前传百鸟夜袭(上) 郑彦喜欢走夜路,尤其是这种云层很厚,暗无星光的夜晚。他也喜欢白天,从家里出来游历就是想把自己曝露在阳光下,很多美景白天欣赏才有趣。但白天适合欣赏,也止于欣赏。若想溶入景色中,就只能等黑夜来临。那时不是为了欣赏,而是为了参与。不想置身事外,就黑夜里来,白天始终不是最佳的狩猎时间。 “走夜路怎么不打灯?”剑魂抱怨。 “打灯还走夜路干什么?” 什么逻辑? “什么?!你连气息都隐藏起来了!” 本来靠着卧虎微弱的光还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现在一片黑暗了。 “剑还怕黑?” “我还没有习惯这个身体。不过,你的宠物怕了。” “鸟类在夜间视力不清。” 花翎一直停在郑彦肩头,支楞着羽毛。不正常。以往这个时候它都在打瞌睡。 啸天也不正常。他从进入这个森林起就左闻右闻的。 有事要发生。 什么事呢? “还是追风悠闲呀。” 它正在啃食美味的雏菊。 “奇怪,这个森林为什么这么静?连小动物也不见一只。我都饿了。” 饥饿情况下走路容易倦,休息一下吧。 “呜呜”啸天咬他衣角,不让他停。 “你不累吗?前面有一棵大树,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追风嘶鸣一声,毛皮皆竖。 “怎么了?”郑彦感觉到它在发抖。 “汪汪。”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他才开始学兽语,还听不懂它们的话。 不安的感觉越发重了。 “我觉得不对头。” “还用你觉得。作为剑魂你的感觉太迟钝了。” “他们不愿让你走到树那边。” 花翎在肩头上跳,翅膀扇动,打疼了郑彦的脸。 “安静些。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吗?” “不该吧。这里这么黑。” “嘘——别说话。” 声音细不可闻,郑彦却听得清清楚楚。 “它们在上面。树上。”剑魂直接与郑彦的心交谈。 “好像有很多只,我看不到它们。”心跳深重起来。 “你不觉得这里太黑了吗?就是没有月亮和星星也不应该这么暗的。郑彦,我们被包围了,就像在瓮中。” “可恶!” “别冲动,我们悄悄退出森林。它们好像也看不见我们。” “太便宜它们了。” 突然一道光芒向树顶划去,照亮了整棵大树。 “沙沙”树叶应光而动。 郑彦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棵枯死的古树,树叶早已掉光,但每一段枯枝都被压得弯弯的,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东西代替了树叶,是鸟,满树都是鸟,密密匝匝数不胜数,它们的翅膀张开连在一起像一把巨大的黑伞,以枯树为中心将多半个森林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线。现在它们因为突然见光产生骚动,身体互相磨擦发出风吹树叶一般的声音。 郑彦顾不得捡夜明珠,掉头就跑。 “被发现了。”一只青色的大鸟说,它肢体粗壮,仅有一只左翅。 “追。”紧挨在它身边只有右翅的赤色大鸟应道。 两鸟一同振动翅膀,肩并肩向郑彦俯冲下来。 群鸟紧跟其后。 “那是什么鸟?我从来没见过。” “比翼鸟,仅次于凤凰。” “它们为什么追你?” “我杀了凤凰。” “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 “不管谁杀的,它们不会放过我们,凤凰是百鸟之王,它们要报仇。” “我连累了你。” “费话别说了。快逃吧。晚了就成筛子了。” 小陶险些摔倒,如果他有脚的话。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原来是这样的。 “郑彦,拔剑!我帮你杀了它们。” “这么多怎么杀得完?别耽误时间,快逃。” 大树下。 瞿如用第三只爪子抓起夜明珠,咧着大嘴笑道:“他丢了这个宝贝。真好看。归我了。咦,有点儿热。” “别碰它,笨蛋!”一只小鸟从旁飞过,蜜蜂一样的黄黑花纹,喙尖如针。 瞿如翻翻怪眼,“钦原,你说什么?” “晚了。”钦原疾飞,快如闪电。 “什么晚了?” “轰——!”巨响震天,夜明珠爆裂,瞿如化成飞灰如烟而逝,大树四分五裂,尚未飞走飞远的鸟儿都受到波及,伤亡惨重。 “郑彦,你好狠。今天不杀你,我誓不为鸟。”钦原加快飞行速度。 前传百鸟夜袭(下) 郑彦已在两里地之外,只要隐入黑暗中鸟儿就看不到了,避难所近在不远处,只差几步之遥,可是还是被赶上了。 比翼鸟首当其冲,眼见的尖嘴就要戳到身上。 郑彦突然回首,大喝道:“就是现在。去吧。” 手一挥,数十只红了眼的野猫从四面八方扑来,登时抓得比翼鸟满脸花。羽毛纷飞,群鸟纷纷落地,扑打着防御猫儿们的攻击。 “这招引猫咒如何?小时候我常用它捉耗子玩儿。” “亏你想得出来。”剑魂在笑。 “郑彦,这种卑鄙的招术你也敢用!”钦原怒火中烧。 “那又怎么样?能打败对手就是好招。”郑彦理直气壮。 “都闪开。”钦原尖叫一声,冲入猫群。如蜜蜂采蜜,飞快地穿梭于猫群中,针尖大小的喙在猫儿身上刺开一个个小孔。如被毒针刺中,群猫倒地,惨叫声由大至小,直至无声。 带着翅膀扇动的“嗡嗡”声,钦原飞向郑彦。 郑彦举起一块巨石扔过去,钦原不退反进,将巨石穿了一个孔,透石而过。 郑彦不见了。 该死,那家伙趁自己凿孔之际躲进黑暗中。 趁着黑夜在森林里布下罗网截杀郑彦,这项计划至此全盘落空。钦原懊恼得直想撞头。 鸟儿没有夜视能力,它们在明,郑彦在暗,形势大大不利。若等天亮后追击,郑彦不知逃到何方去了。 “三足乌为什么还不到?”比翼鸟互相打理着羽毛说。 “西王母用膳毕,我到。”虎皮鹦鹉重复三足乌交待的话。 “天都这般时候了。”钦原焦急地打转。 “神职不可怠慢。等吧。”比翼鸟之青鸟说。 密林深处,郑彦等屏住呼吸。 “尖嘴鸟儿厉害,怎么办?”剑魂使用心语。 “三足乌来了才难办呢。” “快想办法呀。” “我先睡一觉再说。” “郑彦!你还真睡着了。” 远方出现一缕曙光,朝霞映红半边天,红彤彤的太阳像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摇晃晃地升起来……不对,那是西方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不,火球越来越近,周围的空气炎热起来,已经可以听到树叶烤焦的声音。 第75章 “三足乌!”群鸟欢呼。 “来了呀。”郑彦睁开眼睛。 剑魂怜悯地看着他,这一仗没有胜的希望。 “你又喝醉了。”比翼鸟怨道。 三足乌在火球里打着酒嗝,醉眼朦胧地说:“不耽误事儿不就得了。人呢?” “藏到林子里去了。”钦原为它指明方向。 “小意思。”三足乌轻摇羽翼,郑彦藏身处即成一片火海。 不消片刻,烧焦的空地上便显出灰头土脸的一众逃兵。 “快跑呀!”郑彦继续向黑暗处潜逃。 三足乌奋起直追,火舌点燃棵棵草木,沿途如同白昼。 怎么回事?为什么追不上?才隔了一会儿,郑彦就跑得这么快了? 在森林里兜了好几圈,与郑彦相距也就百步远,但就是追不上。 “三足乌,你快点儿飞行不行?”钦原不满地说。 “想快你在前面飞。”三足乌没好气地说。敢怀疑我的飞行速度! 钦原闭嘴。 又跑了一圈。郑彦突然马失前蹄,太累了,犬、鹰、马和主人滚在一起。 “终于不行了。你们怎么可能比得了神鸟的耐力。”三足乌狂笑,火翼舞动。 “郑彦,这种火乌钢剑经得住吗?”剑魂担忧地问。 回应他的是白光一片。 “什么?!郑彦身体四周出现白色光球,把火焰挡住!”三足乌大惊。 钦原围着光球飞了一周,无懈可击。 “这是什么东西?” “圣物的力量。”比翼鸟答。 “现在怎么办?”三足乌有点儿着急,天明时还得侍候西王母的早膳。 “它们会放弃吗?”剑魂问。 郑彦摇摇头,兽类的执着比人还要强。 群鸟围成圈,各抒己见,讨论解决方法,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郑彦吵得受不了,“你们有完没完?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钦原从鸟群中探头,恶狠狠地说:“别吵。” 到底谁吵? “就这样吧。”群鸟终于达成协议。 钦原飞将起来,尖喙直戳光球…… “胆子不小,你不怕死呀?”郑彦在光球里笑着说。 尖喙触到光圈,钦原将要震飞,三足乌突然接上顶住钦原,比翼鸟双飞再顶住三足乌,以此类推,群鸟一个顶一个呈燕翅排开。郑彦笑不出来了,它们想集全体之力于一点刺破光球。 “你们累不累?” 大家的嘴都占着,没鸟回答他。 郑彦看向钦原,“光球一旦刺破,圣物的力量释放出来,头一个死的就是你呦。” 钦原盯着他,毫不动摇。 “固执的家伙。” 光球在强力啄击下逐渐变形。屏障即将破裂。 嘴角牵动,郑彦居然在笑,“笨鸟,看看你们啄的是什么?” 无数双眼睛投向啄击处,白光转淡,却是一条细线。不等它们想明白,线断了。光球破裂,光芒大作,强风迎面袭来,感觉像戳破了气囊,群鸟眼前发白,一时无法视物,待视觉恢复,已在网中。 郑彦含笑在网外看着它们,“没想到吧。你们设下罗网抓我,却被我的网中网抓到。你们以为我真的突不破包围圈?为了布这张大网,我在森林里绕了六圈。” 群鸟在网中挣扎,网极韧,挣不破。 郑彦抚掌笑道:“好极,好极,此网由独特资料制成,越挣越紧。待会儿你们互相挤成肉饼,倒省了我杀生的一道工续。” “卑鄙无耻!”比翼鸟之青鸟大叫。 郑彦冷哼一声,闪电出手抓住比翼鸟之赤鸟脖项。 “让我猜猜,你是雌鸟对吧?” “你想干什么?”青鸟颤声道。 “你再敢口出不逊,我就先吃了它。” 青鸟担心雌鸟安危,立刻禁声。比翼鸟生来雌雄相伴,夫妻情义最重,一损俱损,一亡俱亡。 三足乌偷偷驱动火焰,网不破,反将周围一些没有法力的鸟儿烧焦。 郑彦隔空一点,一瓢凉水浇了三足乌一个透心凉。 “快放了我,我有神职。” “不管你有什么事,你都得在这儿呆着。” 郑彦将一只水晶罩扣在它身上,三足乌身上的水马上凝成冰, “在这个水晶罩里我用千年冰雪做了气罩,你撑不破的。” 三足乌抱着肩在水晶罩里打寒战,“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有时喜欢吃生的,你都烤熟了多没意思。” 钦原怒发冲冠,“郑彦,我……” “你话太多了。” 金光乍现,钦原眼一花,一个漂亮的纯金戒指套住尖嘴。 “喜欢这件首饰吗?你戴上它可漂亮多了。” 钦原奋力摇头,意图甩掉禁锢。 郑彦默念口诀,戒指越收越紧。 钦原连开口都不能了。 郑彦张开五指把它抓在手里。 “不杀我誓不为鸟是不是?我还真舍不得杀你。现在你连自杀都不行。这辈子你就做鸟吧。”话毕,又把钦原扔进网中。 东方发白,真的太阳出来了。 “我们都饿了,先从谁开始呢?” 郑彦扫视网中群鸟。 个个后退。 “野鸭子,看上去挺肥。就是你吧。” 他一把将野鸭揪出网。群鸟吓得乱飞乱跳,大网又变小一些。 郑彦视若无睹,刀光闪动,将野鸭乱刃分尸,剁成寸长肉块。 “花翎,肉分好了,快来吃饭。” 花翎寒毛倒竖,战战兢兢飞过来…… 郑彦又杀了斑鸠喂啸天,自己吃了雪雁。 酒足饭饱后,他用血淋淋的羽毛垫了张床,在群鸟惊恐不安的目光中睡着了。 [注解] 比翼鸟: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 瞿如:其状如【交鸟】而白首,三足、人面,其鸣自号也。 钦原:其状如蜂,大如鸳鸯,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2004年4月18日星期日 前传恶人协定(上) 一天没听见鸟儿的歌唱了。在人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天庭就太不正常了。 彩女报告宫娥,宫娥报告侍者,侍者报告镇殿将军……层层上传的过程中难免走漏消息,神仙们也不是聋子,渐渐都知道了。 要不要告诉玉帝? 谁去说?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谁也不想为此打扰玉帝的清静。好不容易他才熄了雷霆之怒。 他为什么发怒? 想不起来了。 他好像总在发怒。 不说也不行。万一那些百灵鸟、珍珠白、绿八哥玩疯了走个十天半月的,玉帝发觉,怪罪起来谁也担不起。 恐慌蔓延—— 紧张的气氛传染,原本不在意的玉帝终于不自在起来。 “我座前的金丝雀哪儿去了?” 短暂的空白。 镇殿将军硬着头皮来到金阶下。 “启禀陛下,金丝雀告假,可能…可能下界去了。” “什么?!”深琥珀色的眼睛睁开了,“为什么不早禀报?” 镇殿将军满头冷汗,“他…他只是告假,我不知道他会……” “蠢才,你这种人怎么能做天神?” “陛下饶命!” “我不要你性命,我要剥夺你的神格。” 冷酷的声音在凌霄宝殿里回响…… 众神有的莫然,有的失色。 镇殿将军像抽掉空气的皮球,瘫软下来。 没有人求情,因为神旨已经生效。 两位神殿侍者把曾经的镇殿将军架出去。 “百鸟聚集是为了凤凰吧。擅离职守,我饶不了他们。” “可是也要等他们有命回来才行?” “你说什么,千里眼?” 千里眼垂下铜铃般的金色眼睛,避免与玉帝对视。 “属下看到他们被郑彦抓了起来。” “杀死凤凰的小子。”玉帝饮下金盅里的琼浆,“他有趣的很。不过,他怎么能够一下子擒获百鸟?” “他布下大网,引百鸟上钩。”千里眼一本正经的说,嘴角却掩饰不住露出笑容。 “百鸟算计郑彦,反被郑彦所算。这场战事一定很好看。” “陛下明鉴。” “谁去把他们放出来?” “据属下观察,那张网水火不侵,刀兵不破,恐怕雷神的霹雳也不管用。而且属下怀疑,强力破网会玉石俱焚。” “就是说除了郑彦自己谁也解不开那张网。” “陛下圣明。” “谁去作说客比较好?那小子好像不识劝的。” “陛下,杀了郑彦网就能破也未可知。”有着波涛一样声音的南海龙王说。 “南海龙王,你们四海龙王因司其职特准不必天天上朝,今日你匆匆赶来不是为了公报私仇吧?” 南海龙王浑身颤抖,“陛下说到这里,小臣实在不敢,只是上次郑彦渎神之事陛下还未圣裁。” “请陛下圣裁!”众神呼应。 玉帝冷笑,“你们为什么都想郑彦死?” “陛下,郑彦冒犯神祗最大恶极。”太白金星出班,朗声道。 “我不觉得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众神哗然。 玉帝的冰冷的目光注视南海龙王,“令郎所为我早有耳闻,几番派人暗示你父子,你们置若罔闻,也不加以收敛。我本想削去霸夏的仙籍,谁知半路杀出个郑彦打乱计划。那郑彦可说帮了你们的大忙。” 天威难测。众神都料不到玉帝说出这番话来。 “没想到他的方法不但有趣而且有效,几十斤肉霸夏就改邪归正了,难得。” 第76章 南海龙王支持不住靛蓝色的大脑袋,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玉帝摆摆手,南海龙王扑伏而退。 “杀郑彦的理由,还有没有人补充?” 无人开言。 琥珀色的眼睛瞟向杨戬,他握紧拳头,双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内心正在激烈的交战。 蠢材,看不住自己的狗,还死要面子。我怎么会有这种外甥? “怎么?没有补充吗?”也许只有那件事算得上大逆不道……可是受害人却怎么也不肯说出来,紫色云雾中熟悉的身影在玉帝脑中一闪而没,所谓民不举官不究,算了。 “百鸟不辨真相,私自为凤凰复仇,落得自投罗网的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让他们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前传恶人协定(中) 这样吗?如此恶徒,任由他放纵。 “没有别的事,就……” 散朝吧三个字还未出口,彩妆宫娥闯入大殿。她竟不惧怕玉帝的威仪。 “启禀陛下,西王母不见了三足乌,大发雷霆。” 众神失色。 就当他们担心会不会突然跑进一个虎齿豹尾嗓门特大的蓬发妖兽时,一个端庄无比、秀颜绝世的丽人出现在眼前。 “陛下……”燕语轻声,波光半含,遍嵌珠宝的黄金凤冠霞帔也难夺其仪态万千。 玉帝立刻受不了了。 “何事劳爱卿亲自驾临?” “陛下想必知道三足乌不见了。” “是。我正要派人去找。请爱卿回去静候佳音。” 什么?位及至尊的天庭第一大神,总管三界十方的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居然惧内!这也难怪,若没有这位元配夫人协助,玉帝不可能打败自然神成为天地的主宰。 “那就好。”西王母微露笑颜,“如果三足乌不回来,蟠桃和不死药我就拿去送人喽。” 像来时一样,她突然消失。 她说到做到,从不管别人怎么想。 尽快把三足乌找回来。 谁适合对付郑彦? 杨戬回避他的眼神。打一次交道就怕了,有勇无谋的家伙果然不适合谈判。 “好吧。我也很久没有下界了。哈哈。” 众神黯然。不过是个嚣张的凡人,何用玉帝亲自出马? 这些蠢材只会误事,玉帝想。 天上一天,地上三天。郑彦吃了三天鸟了。 伤脑筋,味道差不多,还越来越瘦。 “喂,你们要努力吃食啊。” “不!”百鸟把头晃得像波浪鼓。 “哼。随你们吧。你们愿意做饿死鬼也行。柴鸡应该越瘦越好吃吧。” “才…才不是。”柴鸡慌忙后退。 “试过才知道。” 修长的五指伸向柴鸡…… “有人来了。”剑魂突然开口。 “是偷鸟的吗?” 白衣书生轻摇折扇,出现在视野中。 “天很热吗?” “此人高深莫测。” 郑彦但笑不语。 “兄台,此处是何所在?” 他的眼睛是深琥珀色的。从烧成灰烬的丛林走到这里衣服还能一尘不染。 “抱歉,我也不知道。” “好一张大网。”他轻触罗网,“好韧。” “这么多鸟,有上万只吧?”百鸟指品种多,并不是一百只鸟呦。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笨鸟?” 他合上纸扇。 “请教兄台,此网何物制成?” 郑彦轻咳一声,“原料太复杂,一言难尽。” 狡猾的家伙。 “没关系。我刚好有空,兄台可以慢慢讲给我知。” “啪”折扇打开,轻摇。 该死的穷酸。 “好啊,不嫌麻烦的话再做一张也行。” “那么,需要多少种材料?” “九千九百九十九,每一种都要亲手去采才行。” 讨厌的狡黠目光。果真如此,不用神力就不可能一天完成。 “仁兄确定要做吗?” “我说过要做吗?兄台只把配方告诉我就行了。” “好吧。”出乎意料,郑彦同意了。 “一切顺利。”南海龙王道。 “很好的开始。”太白金星补充。 “一点儿也不好。”杨戬阴沉着脸,“郑彦发觉了。” 一个十岁就敢对神用毒的孩子,长大后会更厉害吧。十年了,他成长得更健壮漂亮了。可是那美丽外表下隐藏的阴恶用心,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 前传恶人协定(下) “覆盆子两钱,龙舌兰三钱,含羞草三钱,金银花二两……毒蜘蛛丝百斤,蚕丝百斤,雪水半斤,无根水两担,玉露二两,水银三斤……千叠岩百斤,花岗岩五十斤,钟乳石百斤,硫磺三斤,硝石四斤,玉石两斤……赤金百斤,白银百斤,黄铜百斤,铁矿百斤,锡矿百斤……” 听得众神都愣了。太上老君也未必记得住这么多草药和矿物。 没了,加上一句,“最后一项工续是我发明的咒语,念错一个字就前功尽弃。” “是吗?”说了这么多材料都是障眼法,咒语才是重点。 “可是这个咒语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兄台,你只问制作此网的材料,是吧?” “好像是的。”可恶! “以兄台之聪明,当可以轻而易举编出比我高明许多的咒语。我就不献丑了。” 白白浪费大半天时间听他胡扯,解开大网还是不得要领。 “兄台不忙赶路,和我一起用餐如何?” 情不自禁,他望向大网。 “兄台想吃百鸟宴,没问题。” “唔…我不饿。” “客气什么。我看这只呆头雁就不错。” 大雁向后躲,郑彦笑着,眼波却似初冬的湖水将冻未冻冰冷刺骨,伸手一探抓住大雁的脖子,从网里揪出来。 “兄台想吃全熟的,还是半熟的?”郑彦捋袖子。 “不忙不忙,咱们再说会儿话。” “说得口干舌燥。”郑彦用空出来的手灌一口酒,“有酒无菜,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刚好有鸟,放着不吃太可惜了。” “兄台,我正在吃斋。” “怎不早说。” 郑彦把大雁塞回大网。它扭着肥胖硕大的臀部钻进鸟群深处。 他眼中第一次出现笑意。 “我看兄台是知书达理之人,因此有个不情之请。” 狐狸要露出来了。 “请讲。” “我日行一善,今天还没行善事。” 郑彦心道,你跟我待了一天,不作恶就罢了,还行什么善? “哦。那怎么办呢?” “我想……”他斜瞟大网。 “兄台想放生?” “还望兄台成全。” “不是我驳兄台面子,这些呆鸟是来为他们主子报仇的,这回放了他们,他们还会找我麻烦。” “不会。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如果哪个再敢寻仇,生死由命。” “干嘛这么费事?我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把它们吃光岂不省心。” “你杀了他们,他们的后代必然放不过你,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兄台说的也是。只不过,白白放了他们,我心有不甘。” “放生的主意是我出的,自然要赔偿你。你开个价吧。” “永远不要与我为敌。”郑彦淡淡说出这句话,未经丝毫犹豫和考虑一般。 “什么?”郑彦看出我的真面目了?不会吧。我把仙气隐藏得这么好。 他干笑两声,“这算什么要求?太轻了。” “珍珠财宝才轻,君不闻一诺千金。” “我富可敌国,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兄台不诚心就算了。”眼光瞥向大网,“我真的饿了。” “不要逼我!”声音透出森严,震怒激起的戾气犹如狂风,吹得郑彦衣袂飘飘。 “主动权在你手里。我怎敢逼你。”郑彦微笑,“你不会想杀我吧?” 折扇连摇,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凌乱。 “奉劝一句,就是杀了我,也解不开这张网。” “你——!”折扇被他扭断。 “多好的一把扇子,可惜。” “你何时看出我不是常人?” 郑彦心道:能穿破我设的结界走到如此荒芜的所在,在灰烬里坐了大半天还能白衣胜雪,想不怀疑你的身份都难。 “阁下已经失去耐心了?” “你猜出我是谁了?” “没有。”郑彦扬起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作为凡人我不敢妄自揣测神祗,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你就像天空一样浩瀚无穷,而我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砂砾。我永远不要与你为敌,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琥珀色眼睛中的怒气缓和下来。 “刚刚的对话,我已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救这些鸟儿。” “你不与天庭为敌,天庭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郑彦启齿笑,“这算是承诺吗?” “要点别的吧。总觉得你的愿望是一句废话。” “除了这句话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好吧。我们立下君子协定。” “我不是君子。” “哈哈。那就恶人协定。我永远不与你为敌。” “唉——!”天空传下一声叹息,那是众神集体的作品。 玉帝觉得有点儿不妥。莫非上了郑彦的当了。 “多谢陛下成全!”郑彦翻身跪倒施礼。 玉帝吃了一惊,“你究竟怎么认出我的?” 第77章 “除了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哪个能有此等气度,况且您的眼睛美极了。” 原来如此。 “百鸟你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放了。” “慢着。你忘了我保证过他们不再找你麻烦。” 玉帝走至大网下。 “百鸟听着。凤凰浴火重生,现已投生西方世界,千年后必能重返东方,尔等宜安守职责,不可寻衅滋事,以免自取其辱。” 百鸟交头接耳,盛传火凤乃不死鸟,有重生的能力,原来确有其事。 郑彦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敢保证百鸟不来寻仇。 “此事到此为止。三足乌,金丝雀等神鸟私自下凡,另有处罚。听明白了就去吧。” 郑彦收去大网,百鸟展翅,争先恐后,碰碰撞撞,飞向天空。 地上只剩下水晶罩里的三足乌,戴了紧嘴箍的钦原和一向义气为重的比翼鸟。 玉帝手指轻弹,“啪”水晶罩应声而碎。 三足乌抖抖僵硬的翅膀,脸儿冻得铁青,“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呵欠——!” 玉帝面无表情,“先回去侍候西王母膳食,回头再跟你算账。” 三足乌垂头丧气地飞走了。 郑彦取下钦原尖喙上的戒指。 他怒目相向。 郑彦笑道:“小家伙,不服气再来打过。” 钦原没敢吭声,与比翼鸟一起向玉帝深施一礼,轻舒羽翼向西飞去。这两个原凶,谅他们一片忠心,就免了他们的罪吧。 “大功告成。终于可以离开这片森林了。” 玉帝回首,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刚才完全可以要求我封你为神。现在后悔吗?” “不。我不想作神?” “为什么?” “永久的生命,永久的麻烦。” “什么?” “那也许是永久的痛苦和无奈。我看到杨戬时就了解了。人不该想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玉帝的眼神突然变得冰一样冷,“我也曾经是人类。” 郑彦以同样的眼神看回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他做人的原则,“您现在不是了。您现在从身体到内心都已是神。” “杨戬……” “他内心还保有人类的东西,神的身体,人的心灵,半人半神的状态令他痛苦万分。” 这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郑彦。杨戬闭上眼睛。可恶,被看穿的感觉真难受!我一定要杀了他! “如果刚才我要您不做神仙,在人间陪我……” 玉帝的脸色变了,如果那时他真的要这个愿望,神不能无信,岂非自己放弃神籍。太危险了。 “所以说,我的要求不过分,至少是您能做到的事。” 玉帝回归天庭。 郑彦收拾行装,忽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想哭就哭吧。” 乌钢剑轰鸣—— ---------------------------------------------------------------------------------------------------------------------- 坐在白金宝座上的玉帝心里仍在想着郑彦。这次下界的感觉很奇怪,既无得胜归来的喜悦,也无吃了败仗的恼怒,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 众神敢怒不敢言,俱都沉默不语。 玉帝皱皱眉,“我不与他为敌,不等于你们也不与他为敌。私人恩怨我向来不屑去管。” [注解] 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历及五残。 2004年5月8日星期六 外传花妖01 杭州薛氏后花园,几千年前曾为神农氏花圃,后被人遗忘。历经几十位主人,没有一个爱花之人。数百年来无人看管,园中知名美艳的花草或被旁人移走,或枯萎而死,如今除了野花野草,只剩下异草两株:荀草和嘉荣。它们因不美,而幸存,在长年累月的修炼中幻化为人形,成为花妖。 一百年前,二妖同赴天庭,参加王母主持的花仙大选。此会千年一度,每种花草只能参加一次。结果,嘉荣落选,荀草因有美容功效勉强封为花仙末位。自此,每年花开时节荀草仙都要上天向百花仙子诉职。 妖与仙差一个等级,嘉荣自惭形秽,两个相依为命的姐妹渐渐殊远了。 没了成仙的指望,嘉荣无心修炼,整日留连在杂草丛生的园子里,望着大宅内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渐生恨意。人类修炼成仙不需千年,他们不用经历成妖这个阶段,而且人类成仙也无美丑之限。六道轮回中,只有人道可以分辨善业恶业,积累善业,得成正果。不公平,人类与世间万物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一切恩怨情仇来自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薛家的小厮宜和勾引丫鬟柳如进园偷情。二人肆无忌惮疯狂打乱了嘉荣的清静,恼怒中她很自然的把不能静心吸取月华归咎于他们的淫行,对人类的憎恨在此时达到了一个高潮。以前只吞吃过往鸟兽,人是什么味道还没尝过,想到这里,她的肚子有点儿饿了。 她慢慢向他们走过去,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人类在遇到袭击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抗,万一他们叫起来怎么办?她没有经验。过分的担忧使她现出原形,身子有一丈来高,手似树根弯曲着,长着尖尖的黑指甲,最可怕的一张脸,是一朵花,花心可动,花蕊为牙,吐着长长的红色舌头。 她这副样子走到宜和与柳如交欢的杂草丛,仰面躺在地上的柳如一眼望见,立刻吓得昏死过去。宜和因为背对着她,一时没有发觉,直到她树根似的手拍疼了他的肩膀,他才回过头。 “啊!”这是他说的最后一个字,嘉荣的长指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尸体软软的倒下,嘉荣俯身看去,柳如心胆俱裂,已经死了。 她摇摇头,“人类还不如兔子,临死连蹬腿都不会。” 她拖着两具死尸走进杂草深处。人这玩意儿虽然不中用,味道还是不错的,嘉荣身量高,体形大,两具尸首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她吃光了,白骨让杂草盖住,不留一点儿痕迹。 后半夜,她一件一件整理着死者的遗物,每一件东西都是那么新奇。人类呀,没有衣服和鞋子,连门都不敢出,石头会刺伤他们的脚,阳光会晒坏他们的皮肤。从柳如的衣服里掉出一个红色的小漆盒,里面的东西闻起来香香的,是胭脂。怨不得那女人的嘴唇那么红,吃起来有点儿甜。 “红红的嘴唇看上去满好看的。”她转念一想,“人可以化妆,妖为什么不可以?” 想罢,她变回人形,将胭脂涂在嘴唇上。 “啊?!”清晨,她从一滴露水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怎么像吃了血耗子一样? 她懊恼的把红漆盒扔了。 “人类的东西妖怪用不来,还是这样吧。”她轻轻拔下一根荀草,学着荀草姐姐的样子,小心的撕成两段,一半服食,一半碾成泥,和着晨间最洁净的露水调成黄绿色的浆状物,涂在脸上,仿佛施了魔法一样,她淡红色的脸像附上一层透明的薄膜,变得白皙粉嫩,眉目亦清秀许多,平谈无奇的容貌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看着水池中倒映出来的美丽容颜,她想:“当年若如此上天庭,也许是另外一个结果。” 外传花妖02 “噗嗵”花园西北角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嗓音响起来,“池边那是谁?快来扶我一把。” 嘉荣愕然回身,一个面色煞白的公子靠坐在墙角,衣衫不整,满身酒气。她认得,是薛家三少爷薛凌飞。这薛凌飞是杭州城内有名的风流才子。他昨晚喝得烂醉,在好友陈华封家里留宿。薛家家教极严,因怕父母骂,他不等酒醒一早赶回,不敢走门,从后花园跳墙进来,想潜回自己房里,谁知落地时扭伤了脚。 嘉荣愣在那里,第一次被人类看到她的面目,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薛凌飞看出水池边的红衣少女不是自家下人,十分意外,醉眼朦胧中,分不出高矮,嘉荣美化过的容貌,妖不同于凡人的举止和芳华,一刹那令他惊为天人。 “姑娘是何方仙子降临我家?”他忘了伤痛,起身整理好衣衫,躬身施礼。 嘉荣心中刚刚升起的杀气被他的礼貌冲散,自有生之日起,她从来没有被任何生物如此顶礼膜拜过,这就是神仙的待遇吗? 薛凌飞拖着伤脚走过来,将将走近时,被乱石绊了一下,摔倒在嘉荣面前。这下他看到了嘉荣赤裸的双脚,怎么这么大呀,像双条小船一样。他揉揉眼睛,再看时,却是一对娇巧可爱的小脚。他笑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不假,只喝了几杯就醉成这个样子,把个美娇娘看成母夜叉了。 他就势连磕几个头。“得罪得罪。” 嘉荣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薛凌飞仰头看她,当真绝色佳人,世所罕见,敬慕怜爱之情由然而生。 “仙子没有穿鞋,不冷吗?” 嘉荣摇摇头。 “啊呀!你的脚流血了!”薛凌飞惊叫道。 嘉荣低下头,豆瓣一样的脚趾头上赫然沾有几块血渍,那是宜和的血。 薛凌飞双眸含泪,竟比自己受了伤还难过。他掏出一块淡蓝色绢帕,仔细的将嘉荣的脚包起来,又脱下自己的靴子,为她穿上。 第78章 嘉荣任由他做这些事,完全不知所措。 看着自己的“杰作”,薛凌飞歉然道:“男人的鞋子又大又蠢,仙子千万将就些,别再弄伤玉脚。等我进房拿了姐姐的绣花鞋再给仙子换下来。”说完,他光着袜底急匆匆走了。 嘉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这个人好奇怪!” 薛凌飞取了绣花鞋回来,后花园已无嘉荣身影。他怅然若失。“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仙子不肯等我?” 晨风吹送,荒草轻摇,嘉荣的心竟有些不忍。 薛凌飞将绣花鞋平平整整的放在水池边的石头上,暗自向天祝祷:“仙子不嫌弃,就穿上此鞋,万万不要再赤脚了。” 外传花妖03 碰上仙女,在偌大的杭州城里也是一件新鲜事,薛凌飞不厌其烦的向亲朋好友们宣扬嘉荣的美貌和风姿,可就是没人信他。仙女下凡怎么也得选个环境好点儿的地方,薛家破败的花园实在令人难以恭维。为此,薛凌飞险些成为人们的笑柄。 读书人骨子里的固执促使薛凌飞做出决定,他把位于花园南墙的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重新修葺改成书房,连铺盖都搬过去住了下来。仙子还会再来的,他坚信这一点。 这段时间里,嘉荣并没闲着,人肉的美味令她回味无穷,但是很少有人在夜里进入花园,她只能走出去觅食,薛家的下人不时莫明失踪。那时,逃奴案时有发生,所以没有人太注意此事。 薛凌飞搬来花园住,无意中限制了嘉荣的自由。她曾想除去他,看上去他白白嫩嫩的应该比较好吃。那天晚上,她本来打定主意吃他了,蹑手蹑脚来到窗边窥探,却看见他在焚香祈祷,口中念念有词,细听时全是祝愿仙子福寿安康之词,最后他还尽诉相思之苦。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喜滋滋的,脸儿有点儿发烧。那以后她不再想吃他了。 薛凌飞在书房一住三个月,家人见他当真的,只好听之任之。友人们也开始习惯到此地拜访他。好友中以陈华封、郭天尧、钱凤罗最为投契,与薛凌飞并称杭州四大才子,他们偏偏最不理解他的行为。 一日,三位知交前来饮酒做诗,从正午喝到三更,已醺醺然。 陈华封突然道:“天已这般时候,凌飞的心上人不知到了没有?” 薛凌飞脸上发红,“陈兄哪里话来?” 钱凤罗抚掌笑道:“正是,我等都未曾见过仙女,凌飞何时替我等引见一下才好?” “小弟并非不愿,只是仙子哪里是想见就见得到的。” 郭天尧一口酒喷了出来,“你被他们骗了,他们耍你的。” 薛凌飞正色,“仙子怎可拿来开玩笑,诸位再要这样,我要恼了。” 三人笑得不行。 陈华封道:“那天你醉眼昏花一定看错了,你这花园荒山一样,哪个仙子会降落在这里?” “各人机缘不同,怎知我家花园无仙?” 钱凤罗道:“依我看你家花园出不了仙女,出个妖怪还差不多。” 三人一阵哄笑。也就是仗着酒劲儿,平时他们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凌飞却是真生气了,他掀翻了桌子,将三人赶出门。 三人从未见过他发脾气,酒一下子醒了大半,无奈话已出口,只好等明天他气消了再来赔罪。主意打定,三人散了,各自回家。 萧瑟夜风吹动一人多高的茅草,茅草深处一双冰冷的眸子穿过层层黑夜盯着他们。 郭天尧住得最近,转过一条街就到,所以他没带随从。 他一个人在青石铺就的小街上走着,小风拂面,酒气上涌,他停下来,干呕了一阵,觉得好些了,继续往前走。 杭州水气重,路被雾水打湿,青石泛光,青惨惨的路面上映出长长的影子,郭天尧想,以此景为题该做什么诗呢?他打着腹稿,边走边默默吟诵……忽然发现路面上多了一条人影。这条影子颀长无比,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前面无人,来人必在后方,什么人才有如此长大的身量?为什么没有脚步声? 郭天尧的酒全醒了,一种人类本能的来自异类的恐惧紧紧箍住他。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马上放开脚步逃跑,(这是古人对付危险的一种方法,大家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借鉴。因为我们一生中遇到的大部分袭击来自正面,敌人在与我们面对面的时候往往不需要准备太久。而当敌人企图从背后袭击我们时几乎都要经历一个心理过程,我们过激的反应是缩短这个过程的导火线。当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背对着你的敌人。)他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以原来的速度走着。那个影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短短的一段路,只有一百多步,竟像走过了一生那么长,郭天尧的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里面的小衣已经湿透了,路口越来越近……只剩一步之遥,郭天尧突然加速,动若脱兔,跃过拐角,撞进自家家门。 “救命呀!” 不消片刻,郭家灯火辉煌。 嘉荣隐在阴影中,“算你聪明。”如果她事先知道郭家的地址,郭天尧就不可能逃得性命。 现在她还有时间追上陈华封和钱凤罗。 外传花妖04 陈华封的叔父在朝中做官,因而陈氏家族颇有财势,即使平常出门也要坐轿。此刻他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昏昏欲睡。 刺骨的阴风从后掩来…… 陈华封觉得身上寒冷,轿中刚好有一件披风,他摸索着盖在身上。 这时,轿子突然前倾,陈华封猝不及防,像雪球一样滚摔出来。 “混蛋,连轿子都抬不好!”陈华封破口大骂。 刀光一闪,“公子小心!”前面两个轿夫抽刀在手,只听“当”金属碰撞的声音,白刃架住一只五爪铁钩样的东西。 陈华封立时清醒。一个月前陈家大宅曾遭刺客袭击,估计是陈华封的叔父得罪了某位达官贵人,彼派人来寻机报复,因此陈家加大防范措施,尤其是陈华封的随从,全部换成了一等一的好手。若非如此,陈华封一早已经死了。 现在他跌坐在倾倒的轿子旁,轿子后面的两根轿杆上翘,直指夜空,上面挂着后面两名轿夫,他们高举着双臂,大睁着眼睛,显然是突然遇袭猝死的。在临死的一刹那,他们举起轿子,将主人倒了出来,躲过了利爪穿胸的命运。 陈华封不是无情的富家子弟,这两人因救他丧命,他十分心痛,但此刻不是哭的时候。他已看清与前面两个轿夫缠斗在一起的是一个身高丈余的怪物,披着及地的红发,黑铁钩般的手指似树根一样弯曲着,面目是一朵恐怖的花,尖碎的白牙外拖着红色的舌头。 怪物力大无比,两个轿夫抵挡不住,齐声大叫:“公子快跑!” 陈华封如梦初醒,撒腿狂奔,一声惨叫自背后传来,又一名轿夫惨遭毒手。 陈华封心乱如麻,生死关头弃伙伴于不顾,断非君子所为,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又能怎样?他边跑边呼救,已至杭州最繁华的街道,时值深夜,哪有半个人在。就是道边的几户住家燃起灯火,见此情景也不敢出门相救。 不知不觉,陈华封跑到一个雄伟的建筑物前…… 杭州府衙,汇集千名捕快衙役,即使夜间也有至少二百位高手护院。陈华封出身官宦之家,对本地官府的事情自然十分熟悉。他跌跌撞撞爬上府衙高高的台阶,急拍门环。 过了一会儿,府衙里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人深更半夜叫门?有冤明天再诉。” 陈华封又气又怕,叫道:“我是陈家公子,快开门!” 里面的人冷笑一声,“冒充本城名门旺族,敢是讨打吗?” “我当真是陈华封。” “滚开,滚开,你这样的大爷我见多了。” 第一次领略到普遍百姓的无奈,陈华封气得浑身颤抖,往后看,怪物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向他急速掠过来。不用问,最后一个轿夫也死了。 没有时间再与门内之人纠缠,陈华封一眼瞥见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府衙内有无真心为民做事之人就看此一举,他抓起尺八长的鼓棰狠狠擂下去。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传开来。 嘉荣突闻鼓声,脚步顿了顿,但见陈华封就在不远处,且只有一个人,如此良机若然失去,今晚便没有机会杀他了,想到这儿,她加快了步子。 陈华封侧着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手中擂着鼓,鼓声淹没了府衙里的声音,他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不会出来?什么时候出来?他们出来时,他是否还活着?他仿佛看见自己肠穿肚烂倒毙街头。 “噗”鸣冤鼓被擂破了,陈华封的精神支柱也倒了,对着嘉荣伸出的利爪,他闭上眼睛,他尽力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门,恰在此时开了。几把钢刀接住利爪,府衙里撞出十几个捕快和衙役把嘉荣围起来。 陈华封毕竟是个书生,经过这番体力与精神的折腾,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昏过去了。 有人叫道:“他真的是陈公子。” 这还了得,又从府衙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陈华封抬进去了。 “真可惜。到嘴的肉居然飞了。”嘉荣知道今天晚上在陈华封这里是讨不着便宜了,得想办法赶紧脱身。 “抓住她!”有人喊。 嘉荣寻声望去,那人迅速闭了嘴。再看其他人,都寒着脸不做声。没人说话,没人动手,太静了吧。 世人都传说妖魔鬼怪,说得活灵活现,没几个真见过,此时见了,不害怕才怪。 第79章 是以围住嘉荣的捕快和衙役虽众,却没人敢打头阵。 僵持片刻,嘉荣窥破了他们的心事,她发出一声吼叫,扬起爪子扑向其中一个脸色格外苍白的衙役。那人大叫一声,扔了兵器,抱头鼠窜。包围圈有了缺口,嘉荣飞掠而出。 此举大出人们意料之外,他们愣了一下,才发一声喊,追过去。嘉荣脚程快,追不上,他们也没真追,离得老远,扔几把飞刀了事,到头来,嘉荣只左臂受了一处轻伤。 外传花妖05 经此一役,暗夜中的杭州城无法再保持平静,家家开门启户,奔走相告。杭州知府也被惊动,马上调集本城精锐官兵巡城搜索,务必斩妖除魔。 一时间,五百官兵在府衙前聚齐整队,火把照亮夜空,场面甚为壮观。 距此地二里外的城西北,钱凤罗在马上回首,城中心方向灯火通明。 “发生什么事了?” 马僮催促道:“少爷,别管闲事了,再晚老爷和夫人会骂的。” 钱凤罗方待前行,忽见道路中间立着一个女子,红衣黑发,面色潮红,虽无上等姿色,却也楚楚动人。只是夜静更深,她拦住自己的去路却是为何? 钱凤罗还未开言,马僮已朗声喝道:“你这女子好不要脸,当我家少爷是何人!”他把女子当作娼妓了。 嘉荣并不答话,忽然出击,纤手已成利爪,向钱凤罗当胸抓来。她两次背后偷袭都告失败,这次她选择正面袭击。 钱凤罗初见嘉荣便觉此女不俗,绝非娼妓,一直防她出手,见状翻身下马,躲过一击。他幼年好武,曾拜名师学剑,后因迷恋诗画,转而学文,否则他一定是个剑客。遗憾的是嘉荣知道他会武,才把他放到最后一个收拾。 钱凤罗脚一落地,即拔出腰间佩剑。利爪又至,他举剑相迎,爪与剑相交竟然撞出火花,钱凤罗只觉手发麻,剑差点儿撒手。 嘉荣两爪没抓到他,大吼一声,双手齐伸向他扑来。钱凤罗不敢硬接,闪身于侧,起剑削她左臂,嘉荣只有蛮力,没有功夫,加之左臂已伤,躲闪不及,这一下正砍在她手臂上,再添一处新伤。 钱凤罗一招得手,并不轻松,因他看到嘉荣虽然受伤,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嘉荣怒极,反身再攻。钱凤罗不敢怠慢,长剑连挥,又划中她右腿。 马僮看到他家少爷如此神勇,占了上风,深受鼓舞,大叫道:“少爷真棒,杀了她!” 钱凤罗听了此话,心下反而担忧起来。常人如果受了她那样的伤,恐怕早已倒地不起,她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她到底是谁? 这时,嘉荣突然改变了形象,红衣红发,尖齿红舌,高约一丈二三,俨然庞然大物。 马僮大叫一声:“鬼呀!”双眼翻白,没了声息。 钱凤罗大惊失色,心叫:“吾命休矣。” 嘉荣树根一样粗大的手爪破空而至,钱凤罗只能闪。 嘉荣颀长的一双手臂跟着他的身形舞动,越来越快,慢慢竟像风车一样转动不止。钱凤罗以人类的身驱如此奔跑,渐渐力不从心,他狠狠心,力贯于臂,挥剑劈向嘉荣的爪子,如能废她一臂,死也值了。只听“当啷”一声,长剑震飞,钱凤罗的右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嘉荣的右臂只是挫伤出一条两寸长的口子,并未砍断。钱凤罗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你二十二岁时会遇到劫难……”繁星眨眼,钱凤罗想,被他说中了。 嘉荣走过来,抚着右臂的伤口。 钱凤罗慌忙摸遍全身,是找利器护身吗? 嘉荣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停,她怕他的剑法。可是钱凤罗只找到一只香袋,握紧了它。香袋是银白色的,桔红色的花纹,很漂亮,是定情之物吧。嘉荣想笑,人类呀,死前还在寻找精神寄托。 嘉荣错了,错在她不知道钱凤罗没有情人,错在她只知道钱凤罗武艺高强,不知道他还学过法术。 只不过钱凤罗的法术没有他的剑术高强,甚至不足以自保。 嘉荣与钱凤罗的距离很近了。嘉荣的爪子伸过来,他没有躲,一蓬银针自香袋射出。嘉荣的武器——她的手,已经伸出来了,收之不及,她惊惧的发现银针遇到空气,变成了数柄寸长短剑,像节日里的焰火,攻击的范围迅速扩大,将她的全身罩住。 就要被刺成筛子之际,妖的灵动性显现出来,她将身子后仰,平着向后飞去。短剑多数落空,如焰火一样一闪而没,但仍有十几柄刺入她双腿。“啊——!”她从半空中摔下来,疼得撕心裂肺。 趁这当口,钱凤罗拾起自己的剑。多年前,因为生意关系,他和父亲离开杭州拜访浙江最大的钱庄老板。在老板古香古色的深宅里,钱凤罗见到那个有着星辰一般眼睛的孩子,他很古怪,但他的话,钱凤罗却不得不信。 他只看了钱凤罗一眼,就把钱凤罗短短一生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就像他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一样。他预言钱凤罗今年有灾,就给了他这个香袋——逐妖囊,并授以口诀。逐妖囊就像一个发动暗器的匣子,钱凤罗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屑暗箭伤人,但是他非常相信那个孩子,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嘉荣的腿疼得厉害,可还没有丧失意识。她感到钱凤罗的杀气逼近,腾空而起,腿不能走,她还可以飞,飞会耗费大量灵力,现在却也顾不得了。 外传花妖06 钱凤罗颤巍巍捡起剑,晃醒马僮。 “你马上回去报信,我追妖怪去了。”说完跨上马,往嘉荣逃走的方向拍马而去。 马僮愣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大叫:“少爷回来,那妖怪厉害,恐怕……” 钱凤罗的马已经转过街口,听不到了。 马僮张开大嘴哇哇大哭,想去追少爷,无奈腿脚酸软,只好回家报信。 钱凤罗如何不知自己并非妖怪对手,况且逐妖囊重复使用的时间间隔长达七天之久,现今他去捉妖实在半点把握都没有。但是他不能不去,此妖力大无穷,极富灵性,这次负伤只因她大意轻敌,下次她必然小心,逐妖囊也未必伤得了她了。所以现在是杀她的最好机会。 嘉荣顶风低空飞行,“这讨厌的风也跟我作对!”她不会御风术,腿上的伤火烧火燎般的疼,因此飞不高。 她沿着来时的路飞了约一里地,忽见前面火光一片,喊杀声不绝于耳,正诧异时已有眼尖的人看到她,一阵梆子响,雕翎箭如雨般射来。 “不好!”她心中慌乱,身子一沉从半空掉下来,却正好躲过了箭雨。 “嗷——”她大吼一声,倒地的同时利爪挥出,爪风撕裂空气,将第一排官兵扫倒。所幸她重伤之下用力不足,倒下的人并无大碍。 “妖怪,休得伤人!”钱凤罗马到,一剑劈下。 嘉荣的腿吃不得力,不敢硬接,强吸一口气,身子向斜上方掠起,跃过人群向前飞去。 钱凤罗一剑落空,急欲追击,无奈前路被一大队步兵拥堵,一时抽不得身。 嘉荣得到这片刻喘息,如一缕红烟般飘进薛家后花园。 大队人马将薛宅团团围住,郭天尧及其家人和陈华封的家人也到了。 薛氏在杭州的影响颇大,也是有名的氏族之一,大家不敢造次,何况薛凌飞是钱凤罗、郭天尧、陈华封的至交。 领队的将军林越吩咐兵丁叫门。 薛家的大门马上开了一条缝,城里这么大动静,除了酒醉的薛凌飞,其他人都醒了。 林越马上拱手,“烦劳通禀尊府主人一声,林越有急事讨扰府上。” 开门的下人应了一声,往里面报信儿去了。 不多时薛家大公子薛锦飞出来,一身绿绸长衣,腰系黄色丝绦,十分白皙俊俏。 林越见了,匆忙下马。 薛锦飞不急不缓,淡淡的说:“不知林将军深夜率大队至此,有何贵干?” 薛锦飞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这也难怪,薛氏的名气杭州城内谁人不知,现在被军队围住,传出去颜面大损。 林越是个直爽的汉子,见状深施一礼,“薛大公子莫怪,末将受知府之托捉拿伤人的妖怪,惊扰了府上,心下十分不安。” “妖怪?!” “正是。今夜郭、陈、钱三位公子先后遇袭,那妖怪杀了陈公子的四名随从,现在已经逃进贵府后花园中。” “不会吧。”薛锦飞望向人群中的郭天尧和钱凤罗。 郭、钱二人点点头。 曾经在府衙前与嘉荣对阵的几名捕快,七嘴八舌,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当时的情形。薛锦飞听到这里不由也慌了手脚。 “即是如此,我让家眷回避一下,诸位稍等片刻,便可进府捉妖。” “多谢大公子!” 薛锦飞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儿,薛宅所有角落亮起火把,薛锦飞腰悬佩剑,肃然道:“随我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薛府,直奔后花园。 幽静的花园黑暗一片,风摇草动,魅影重重,人们的心不由自主悬起来。钱凤罗一个箭步,率先迈进花园。薛锦飞身为主人,不甘落后,也大跨步踏进。林越被二人抢了先,心中不舒服,急忙跟上。其余人等陆续进来。 现在大家又犯了难了。进是进来了,怎么搜呢?就是武艺最高的钱凤罗,没有逐妖囊的保护也不敢贸然走到茅草中间去。唉——!薛家的花园为什么这么乱呀?如果稍微整齐一些,清爽一些,一目了然一些多好。 薛锦飞的脸红了,“我进去搜。” 第80章 “大哥慢着。”钱凤罗拦住他,“还是想个万全之策吧。” 外传花妖07 “不如用火攻。”林越提议。 薛锦飞有些为难。 “我看放箭最好。”郭天尧道。 这个方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林越号令弓箭手上前列队。 正此时,忽听一人大喊:“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回头,方见书房房门大敞,薛凌飞一脸怒容站在门口。 “三弟,林将军他们是来帮咱们捉妖的。” 薛凌飞看见钱凤罗和郭天尧,“大哥你被他们骗了,他们哪里是来捉妖,分明是要惊扰我的仙子。” 薛家三公子行为荒唐果然名不虚传,人群中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薛锦飞脸上挂不住,低声叱责道:“三弟你又喝醉了吧?到了这般时候,你还玩。” 钱凤罗也道:“凌飞,城里死了四人,陈兄昏迷不醒,现在那妖怪逃进你家后花园,不是玩儿的。” 薛凌飞怔了一下,“我不信。” 钱凤罗指指身后众人,“红衣女妖跃墙进入这里,至少有五百人亲眼得见,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薛凌飞沉吟半晌,上前夺过大哥的佩剑,宝剑出鞘。 “虽然如此也无须放箭,我自己亲自搜来。”说完便向茅草丛走去。 “凌飞你不要冲动,女妖十分厉害,你一介书生……” “钱兄何时变得这般罗嗦。”薛凌飞不耐烦的打断钱凤罗的话,“我倒要问问林将军,如若搜不出妖怪来,却怎么说?” 林越脸色微变,“如若搜不出来,改日林某登门谢罪。” 薛锦飞闻言忙道:“林将军言重了,为民除害乃我薛氏满门份内之事。” 薛凌飞哼了一声,“也不要林将军谢罪,以后莫要再犯就好。” 众人拦不住他,薛凌飞径自向草丛深处走去。 钱凤罗叹口气,跟上去与他同行。 林越留薛锦飞和郭天尧在外面,自己带了一百多人也跟上来。 他们在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中转来转去,几乎查看了花园所有的角落,靴子上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半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林越满脸羞愧,钱凤罗和郭天尧默默无语。 众人告辞。 薛家兄弟在园中站了一会儿,薛锦飞对弟弟好言相慰,薛凌飞一直沉着脸,到后来甩了一下袖子,回书房去了。 嘈杂的人声终于平息。 薛凌飞在书房外间闷头喝酒,十分恼怒钱凤罗和郭天尧,等明天见了他们,定要叫他们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心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听到里间传来的异响,薛凌飞脑中灵光乍现,顿觉气氛不对,此时屋里已经满溢血腥之气网,盖过了酒香。 薛凌飞抓起桌上的宝剑,掀帘进入里间。眼前呈现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一个红衣女子面容惨白,倒卧地上…… 外面人声鼎沸,围得如铁桶一样,这女子怎么进入书房的?聪明的薛凌飞没法细想,因为他认出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赤脚仙女,她的腿正鲜血淋漓。 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奔上前,“仙子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嘉荣想说自己不是仙子,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和焦急,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将否认的话咽了下去。 “我…从天上…下来,不小心…摔到了。” “神仙也会受伤?!” 嘉荣点点头。 “那神仙可不可以用药?” 嘉荣又点头。 “我去请医生来。” “不要!”重新将官兵和钱凤罗引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薛凌飞有些疑惑。 “我不想见旁人。” “可是你受伤了。” “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伤,你拿跌打酒和金创药来就行。” “可是……” “我在这里养伤,你不许对别人讲。否则我马上就走。” “不要走。我不说就是。” 外传花妖08 第二天薛凌飞没有来兴师问罪,钱凤罗很意外,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音讯,钱凤罗有点儿坐不住了,着下人去打听,得知薛府全部事宜由薛锦飞处理,林越已经上门赔过罪,薛家没有为难他。意料中事,只不过薛凌飞一直没有露面很反常,照理薛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不会坐视不理。乱思胡想时,郭天尧陪着陈华封来了。 见面第一句话,郭天尧就问:“凌飞有消息吗?” 钱凤罗苦笑一声,“你家离他家最近,倒来问我。” 陈华封大病初愈,还有些虚弱,喘息着说:“他都没有探望过我,我又没有得罪他。大约你们闹府惹恼了他,他迁怒于我了。” 郭天尧不悦,“到底咱们是从他府上归来才遇袭的,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也不来问问,这样不懂事的朋友不要也罢。” 陈华封叹一口气,“话不是这么说的,毕竟是咱们先犯了他的忌。”顿了一顿,又说:“近来我一直在想,不会真有仙女吧,咱们言语冲撞了她,她派了妖怪来惩罚咱们。” 此话虽不中亦不远矣。钱凤罗心念一动。 郭天尧仔细看看陈华封的脸,“你真的清醒了吗?怎么净说些胡话?” “我瞎猜也不行啊?” 钱凤罗低头默想,薛凌飞为人向来黑白分明,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唐突迁扯到旁人,不去探望陈华封只怕另有原因,也许被什么事阻住了。 “凤罗,不如你们先给他赔个罪吧?都是朋友,不好总这么拖着。”陈华封说。 “我不去。”郭天尧道。 陈华封求救似的望着钱凤罗。 钱凤罗笑了,“正好我这里有本书要还他。” 他叫来书僮,写了一封道歉的短信,附上那本书。 书僮去了。 三人吃茶等着。 不一会儿书僮回来了。 “信送到了?”钱凤罗问,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往返于钱薛两家。 “送到了。我在街上遇到了薛公子。” “他说了什么?” “他说那本书不用急着还,还说那晚的事他不计较,让少爷不要放在心上。” 郭天尧与陈华封面面相觑,他既然不怪罪他们,为什么不露面? “蠢东西,你不会请他到府上来。” “我请了。他很忙,不肯来。” 忙什么呢?书生除了读书外还有什么事可忙? “少爷,我觉得薛公子可能要做生意,开药店,他买了很多治跌打损伤的药。” 钱凤罗的心又是一动,并且开始心神不宁,哪天过府去看看才好。 逐妖囊的威力不同一般,纵是花木体质的嘉荣也不能短时间康复,各种金创药用了个遍,功效不大,伤口堪堪不流血而已。 嘉荣心知其由,并不强求。薛凌飞却急得茶饭不思,四处寻找灵丹妙药。妖虽无情,却也被感动了。嘉荣对他渐渐不再设防,当然是有底限的,起码不能让他看见她的真面目。 “我想吃肉。”嘉荣抵不过新鲜血肉的诱惑,对薛凌飞说。 “仙子可以吃荤吗?”他印象中神仙是食素的。 “佛尚可以酒肉穿肠过,神仙为什么不可以?” 薛凌飞笑了,“我马上去准备。说不定吃了荤菜后伤可以好得快些。” 四个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上来,嘉荣呆呆发愣,跟她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 薛凌飞夹起一块白斩鸡,递到她嘴边。 “凡间菜品差,让仙子见笑了。尝尝吧。” 她咬了一口,半酸半甜,如同嚼花,什么味道都没有,难以下咽,只好吐出来。 薛凌飞皱皱眉,果然不合仙子胃口,这可是杭州最有名的厨师做的。 “要不要再尝尝蜜汁兔丝?” “不用了。” 薛凌飞的沮丧明显的写在脸上。 “你们的菜我吃不惯,不如,你拿活鸡活兔给我吧。”她不敢要活人,那一定会吓坏他。 “仙子要亲自下厨吗?” 嘉荣语塞,“我自有办法。你拿来给我就是。” 薛凌飞在集市上逛了一个时辰,不是嫌这只鸡品相不好,就是嫌那只鸭羽毛肮脏,凭这样的东西哪配入仙子之口? 天无绝人之路,每到犯难的时候,薛凌飞总会想起姐姐。对了,姐姐从小喜欢养小动物,现在家中还有她的宠物园,里面的鸡鸭个个肥肥嫩嫩,好多下人打它们的主意,因怕小姐怪罪不敢下手。说实话,姐姐当真满吓人的。 为了仙子的伤势,薛凌飞豁出去了。 “啊——!我的小鸡小兔少了二十八只!”薛芳飞一归宁便尖叫起来。 这位薛家的二小姐,容貌秀丽,是杭州有名的美人之一,脾气火暴也是数一数二的。 “说,是谁干的?”她揪住躲闪不及的宠物园管事。 “是…是三公子拿去了,说替小姐您养几天。” “原来是他。”这家里除了薛凌飞没人敢惹她,谁让他是她最喜欢的弟弟。被他拿去了,一般不会有好事。 薛芳飞气势汹汹冲进位于花园的书房。 “薛凌飞,你给我出来!你把我的小鸡小兔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拿去给那帮狐朋狗友下酒了?” 外间无人。 “躲也没有用,这次我饶不了你。” 她揭帘而入。 红木床前幔帐低垂,床下赫然摆着一双绣花鞋。 薛芳飞这下吃惊不小,“这小子该不会是……” 外传花妖09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轻举妄动,事关薛家近百年的清誉。 第81章 她在床前站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终于下定决心。 猛然掀开幔帐,脑中所想的惊叫和慌乱并没有发生,床上锦被虽乱,但空空如也,她松了口气,抹一下额头,粉面上都是冷汗。 再看绣花鞋的图案和款式,分明是自己几个月前丢失的那双新鞋,遍找不见,却是三弟拿去了。这孩子拿女人鞋子干什么?看鞋底,已经被人穿过了。好你个小畜生,果然背着父母有了私情。她性如烈火,当下拿着绣花鞋向母亲告状去了。 候薛芳飞走远了,嘉荣才现出身来。方才薛芳飞来得太急,她不及躲闪,急中生智,便隐身倒贴在房顶上避开了这一劫。 薛凌飞一进府门便被母亲叫去后堂。 老夫人劈面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吓得薛凌飞扑地跪倒。 “你干得好事……”老夫人话未说完掩面而泣。 薛凌飞不知何事,慌道:“娘,孩儿哪里惹您生气了?” 一双绣花鞋扔到他面前,薛芳飞叱道:“你自己看。” 薛凌飞登时呆了。仙子被她们发现了?不会的,仙子神通广大,不会轻易被她们看到。就算被发现了,也不应该这般模样呀! “你究意勾引了哪家的姑娘?又或者迷上娼妓辱没了薛家的家声?即便如此,你自己不顾脸面,为何拿我的东西送人,让我如何有脸见人?”薛芳飞厉声道。 一番话说得薛凌飞一阵眩晕一阵欢喜,无论如何只要仙子没有被发现就好。 “姐姐,我没有做辱没家声之事。” “事实俱在,你还嘴硬。娘,看来不用家法是不行了。” “姐姐饶命,我真的没做丑事。” 薛芳飞杏眼圆睁,“你倒说说看,是谁穿了我的绣花鞋?” 薛凌飞回答不出。 老夫人道:“取家法来。” 跟着薛凌飞的书僮容正在门外听到这里,慌忙跑去前面找薛锦飞。 一条藤鞭在薛芳飞手中掂着,薛凌飞的脸色一片死灰。 “姐姐,你错怪我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仙子的事说出来。 “二妹!”救兵到了。薛锦飞夺下薛芳飞手中的藤鞭。 薛芳飞瞪着兄长,“大哥你来得正好。你这个长兄怎么当的?三弟做了丑事,你管不管?” “三弟做什么丑事了?” 薛芳飞口快,把事情说了一遍。完了补充一句,“你说,他该不该打?” 薛锦飞听愣了。 “大哥,我是冤枉的。” 薛芳飞插着腰,“你只要告诉我谁穿了我的绣花鞋,让她站到我面前来,我就承认你是冤枉的。” 容正说:“小姐,三少爷说的是实话,他没有跟姑娘私会过。” “你敢帮你主子说谎!” 薛凌飞脑中灵光一现,指着容正说:“是他,是他穿了你的绣花鞋。” 这下大家都愣了。 “我那天醉了,看他脚小,觉得好玩,就拿了姐姐的鞋让他穿了。” 容正呆呆听着,没有辩解,他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说谎? 众人犹未深信,取鞋与容正穿。容正只有十二岁,长得纤细瘦小,这双鞋他果然穿得。 满天乌云散去。薛凌飞拿出家中最小孩子的法宝,大哭大闹,众人连哄带劝忙得一塌糊涂,连解释偷拿小鸡小兔的事都免了。 薛凌飞回到书房,身心俱疲。他刚刚许了容正一些好处,叫容正保守秘密。现在他要打起精神来伺候他的仙子。 仙子不在屋里。 今夜荀草仙子故地重游。她此时的身份来这个荒避的花园有些不大适合,受封花仙后她已将根系移走,种子撒遍神州大地,若不是这里还有她一些子孙,她早就不回这个初生地了。 嘉荣立于她身后。“姐姐叫我来,有话要说吗?” 荀草仙回头,鹅黄色长发挽成的双髻映月闪光,秀脸粉红,美目流盼,樱桃小嘴儿鲜红亮泽。“妹妹,你终于肯化妆了。” 嘉荣脸儿微红,“谢姐姐指点。” “你受伤了?” “些许小伤不妨事。” 荀草仙自长袖内取出一颗丹药,“这是百花仙子恩赐的仙丹,吃了它伤就好了。” 嘉荣将丹药吞服下去,只觉香气满腹,腿上的刺痛顿失,心中大喜。“多谢姐姐赠药!” 荀草仙看着她,淡淡一笑,“你我姐妹,客气什么。我看你体质与以往大异,不会是吃了人吧?” 嘉荣闻言骇得面容失色,“姐姐,你不会杀我吧?” 外传花妖10 吃人的妖怪向被天庭不容,任何神仙杀之均可得到嘉奖,甚至晋升仙级。 妖怪之间少有情谊,荀草成仙时日短,妖性尚存,机会诱人难保她不起杀心。嘉荣自知敌她不过,逃更无益,花草属低等生物,只要铲除根系万无幸理。 嘉荣跪倒,“姐姐要杀尽管动手,我绝不还手。”她口里这么说,长袖中已暗暗现出利爪,只要荀草仙出手,便做临死反扑,纵然不能杀她,也要抓破她的脸,让她做不成神仙。 杀意在荀草仙眼中忽起忽灭,成仙前她与嘉荣实力相当,嘉荣枝干粗壮根基犹胜于她,二人从未交过手,也不知嘉荣力量几何。她深知嘉荣不会束手待毙,唯恐打斗起来伤及自己娇嫩的花枝,思索半晌打消了杀妖的念头。 “妹妹多虑了。我说过你我是姐妹,我怎会杀你。只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长此以往下去难免走漏风声,别的神仙未必有我这般好说话。” “姐姐教训的是,小妹今后一定小心从事。”言外之意还是要吃人。 荀草仙并不多劝,目光落在嘉荣腿上,心道你躲得过神仙,这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草丛被人拨动,一个关切的男声低唤:“仙子,你在哪里?” 嘉荣皱起眉来。 荀草仙看在眼里,心中明了,笑道:“以往我劝你的事你都不屑做,如今却一一做了。” 嘉荣低头不语。 “采阴补阳乃修炼之道,不用不好意思。姐姐只劝你一句,你是妖怪他是人,万勿牵扯真情进去,记住人类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话毕,荀草仙去了。 嘉荣细品她话中含义,犹豫不决,薛凌飞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想不理,可身不由己竟应了一声。 “仙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姐姐没惊吓到你吧?” 看着薛凌飞俊美的脸,嘉荣心中一动,荀草呀荀草,你自己行为不端却来管我的闲事,就因为你是仙吗?哼,我偏不信你的话。 “以后不要叫我仙子。” “那我称呼仙子什么呢?” “你叫我艳艳吧。” 艳艳是杭州名妓的名字,嘉荣近年听得多了,随手拿来用。 “这是仙子的芳名吗?” “权且这么叫,哪儿来许多费话。” “哦……仙子,不,艳艳的腿好些了吗?”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刚才的话是否说得太重了? “已经没事了。” “那…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是呀,伤已经好了,没有必要再躲藏了。 薛凌飞眼中依依不舍的神情外露,嘉荣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 “我…还没有完全好。” 薛凌飞立刻欢欢喜喜的伸手扶住她,“外面风大,回去休息吧。” 嘉荣躺在床上,薛凌飞将锦被盖在她身上,拉上幔帐,将一壶香茶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做完这些事,他才慢慢走开。这些日子他一直这样,照顾完嘉荣后,到外间看一会书,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 嘉荣睡不着,隔着帐子凝望他,他什么都会为她做,那么采阴补阳之术也可以吧。这么想着,脸儿有点儿发烧…… 燃起迷情香,任骚动感周身游走,脑中则回想着其它妖怪的做法。外间的薛凌飞醒了,今夜为什么如此闷热?一阵阵幽香自里屋传来,象无形的勾魂手,他不知如何走到床前的,拉开幔帐,嘉荣一双朦胧的眼睛正看着他…… 从狂乱中苏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晨,薛凌飞浑身酸软无力。 “少爷,要梳洗吗?”容正在门外喊。 薛凌飞侧侧头,看到身边熟睡的仙子,雪白诱人的身子一丝不挂。 “啊!” “少爷,怎么了?” “别进来。” 薛凌飞在脑中找寻昨晚的记忆,若说他没想过一亲芳泽那是假的,但是玷污仙子的清白实在是想都不敢想。他往日行事虽然荒唐,可是从没做过眠花宿柳之事,此时当真万分悔恨。 嘉荣惊醒,薛凌飞的脸色阵红阵白,莫非他嫌弃自己? 嘉荣玉腕一振,衣服已经穿好,起身下床。 薛凌飞急忙扯住她的袖子,“艳艳,你到哪里去?” 嘉荣不说话。 薛凌飞在床上磕头如捣蒜,“我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你杀了我吧,只是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我杀你做甚?” 薛凌飞神色黯然,“我污辱了你,虽死不足以赎罪。” “你我相好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何谈赎罪?” 薛凌飞扬起头,难以置信,“这么说,你不怪我?” 嘉荣摇摇头,人类真是奇怪。 薛凌飞喜不自胜,“小人得仙子垂青,不知哪世修来的福份,粉身碎骨难以报答仙子的恩情。” 嘉荣微蹙眉头,又是仙子。在他心中仙子究竟占多大份量?他喜欢的是自己,还是神仙这个名头? 自此后,薛凌飞与嘉荣夜夜春宵,如鱼得水,好得如胶似漆。 第82章 嘉荣的脸色越来越红润,采阴补阳之术功效显著,比吃人还管用。 外传花妖11 不出数日,薛凌飞身体开始不适,白嫩的皮肤发黄,消瘦了许多。家里人天天见面倒不觉得。 钱凤罗心中记挂往事,约齐陈华封、郭天尧来到薛家。相隔两个月后四人终于见面了。 薛凌飞的样子吓了他们一跳。 钱凤罗一把扣住他脉门,脉象微弱,“凌飞,最近可遇到奇怪的事?” “没有啊。” “你气色灰败,印堂隐有黑气,这是凶兆啊。” “钱兄莫要吓我。”他最近确实不舒服。 “照现在的情形下去,至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薛凌飞几乎要哭出来,“真的没有呀。” 找不到致病之源,钱凤罗也没有办法。 “钱兄救我。” 钱凤罗想起赠他逐妖囊之人,“我即刻捎信去问问他,也许有救。” 将死之人哪儿还有吟诗作赋的闲情,陈华封和郭天尧也为好友焦心,急急告辞去找续命的良方。 薛凌飞回到书房,心绪烦乱。 “薛郎回来了。”嘉荣一身艳妆出现在面前。 薛凌飞只觉眼前一亮,倒身下拜,“仙子救命!” 嘉荣连忙拉起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要折阳寿。” 嘉荣不悦,“何人妖言惑众?” “钱兄学过法术,绝非妖言。” “又是他。此人为何如此多事,危言耸听。” 薛凌飞取菱花镜照自己容貌,面黄肌瘦,“艳艳,钱兄的话是对的。我最近总觉得身上不爽,恐怕命不久已。” 嘉荣仔细看他,形神几乎涣散,也吓了一跳,暗想莫非采阴补阳出了问题。 “我不怕死。只是我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头,我实在舍不得你。难道这是我的宿命?” 嘉荣心里又喜又怒,“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嘉荣只与薛凌飞享受鱼水之欢,不再用他练功,病自然不药而愈。 钱凤罗再见薛凌飞,他已恢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只不过眉宇之间依然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妖气。钱凤罗联想到几个月前的夜袭和近日越来越多的失踪人口,心中的疑问更重了。 没有与任何人商量,钱凤罗夜晚独自埋伏在薛家后花园外。时正秋末,夜晚清冷如水,钱凤罗衣衫单薄,冷气浸入肌肤,打了两个寒战后,阵阵袭来的睡意一扫而光。已近三更,府内嘈杂的声音平息,万籁俱寂,钱凤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力,也许一切只是巧合。 红衣魁影恰在此时从院内掠出,犹如一朵红云,只闪了两闪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钱凤罗大吃一惊,认出那正是当日拦路的红衣女子,几个月不见她竟然变得这般厉害了,他手心里全是冷汗。 爱屋及乌,嘉荣自与薛凌飞感情日深,便不再捕食薛家的下人。每天深夜,她等薛凌飞睡熟才悄悄溜出去,她行事非常小心,往往到几十里以外觅食,吃饱后擦干净嘴巴再回来。薛凌飞对此毫无察觉。 今夜她像往常一样五更时分赶回,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想照惯例亲一下薛凌飞的俊脸。 “艳艳,是你吗?” 薛凌飞竟没有睡,披着外衣坐在床上。 “你醒了。” “你去了哪里?” “我……”嘉荣脑子急转,“天机不可泄漏。” 薛凌飞并不深问,“幸亏你不在,大哥他们刚刚来过。” “这么晚了,他们有什么事?” “他们说府里有妖怪。” “什么?!他们胡说。” “是钱兄看到的。他说那妖怪正是当日夜袭他们三个的红衣女妖,如今她的妖力更强了,杭州城内已无人能够制服她。” 嘉荣看看自己的红色衣服,往阴影里站了站。 薛凌飞凝望着她,“他们还说城中失踪的人是被她吃掉的。我本来想把你的事告诉他们,但怕他们不信,对你不尊重,而且那妖怪厉害,我怕你受伤。” 嘉荣明白了,原来他想让她去捉妖。 “艳艳,你帮我们想一想,有没有哪位神仙法力高强,又有空的,请他为我们降妖伏魔。” 嘉荣听到这里,心中凄苦,就算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该找神仙杀她呀。她一时委屈气恼,心想不如将实情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我请不来神仙。我…我不是仙子。” 薛凌飞睁大眼睛,“你不是仙子?!”他颤抖的手抓住她的小手,眼中却没有失望之情,“你真的不是仙子?” 嘉荣摇摇头,“我真希望我是。”话未说完,神色已黯然,眼泪几乎掉下来。 薛凌飞却笑了,“你不是仙子,真是太好了。” 嘉荣愣住。 “快告诉我,你是哪里的人?你家在哪里?你父母是谁?我要向他们求亲。” “你……” “艳艳,嫁给我做娘子好吗?” 外传花妖12 “啊?!”嘉荣始料不及,后面要说的话都忘了。 薛凌飞一再追问。嘉荣避而不答。荀仙草的话如阴影一般萦绕胸中,神仙与凡人的感情尚不被祝福,何况她一个吃人的小妖。 薛凌飞有些急了,“莫非你不愿意?”不愿意嫁给他,为什么要委身于他?种种疑问涌现脑海,他第一次对她的来历产生了怀疑。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这种时候,叫她如何向他解释。 “我不管你的出身多么低微,我会跟父母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为妻。” 嘉荣摇摇头,一串泪珠掉落,“我的身世……你父母不会接受,别人也不会接受。” “难道你是那种女人?”薛凌飞指的是风尘女子,如果她是风尘中人,事情就复杂了。以薛氏的身份地位,绝不可能允许他娶一个妓女为妻。热情犹如狂风下的云朵,转瞬间消失。 嘉荣不知他心里所想,默默不语。薛凌飞绝望了,在他看来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想个办法出来。” 嘉荣点点头。她心里明白什么办法也不能解决她的问题,但是她不能再摇头,她不想让他伤心。 薛凌飞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妖怪的事早被他丢到脑后。 天光大亮,薛凌飞想到一条妙计,翻身而起。他要替艳艳赎身,然后找一个好人家认她作女儿,这样她就可以恢复清白之身正大光明的与他成亲了。 薛凌飞把这条计策告诉嘉荣,她反对,态度坚决得令他吃惊。 “我不是娼妓,我不要跟其他人扯上关系。” 薛凌飞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那你是谁?” “我是艳艳。” “艳艳又是谁?” 嘉荣又不说话了。 钱凤罗来访,结束了他们之间艰难的谈话。 薛凌飞容色惨淡的来到大厅。 钱凤罗与薛锦飞相谈正欢,见了薛凌飞好生感动,还以为他为了除妖的事弄得眼圈发黑。 钱凤罗向薛氏兄弟出示一把雕功精湛的匕首,“这是郑公子捎来的,叫做幽冥剑,可杀妖怪于无形。” 薛锦飞接过来看,青铜打制的匕首重且厚,只有半尺长,怎么看都不像有神力的法器。“凤罗,你确定它能杀妖?” “一定可以。”钱凤罗的口气不容置疑,“凌飞,你带着它。” “我?!”心不在焉的薛凌飞被这句话震醒,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他一个书生,又不会法术和武艺,让他除妖不是送死吗? “前番你被不明鬼怪所缠,我怀疑是女妖作怪,你带着它可以防身。” “哦。”薛凌飞把幽冥剑拿在手里,心里有几分惶恐几分感激。 “小心不要被幽冥剑伤了,它能召来阴间的鬼吏,人若被刺中会引来杀身之祸。” 薛凌飞差点儿把幽冥剑扔了。“钱兄,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 钱凤罗苦着脸,“我也没有办法,郑公子信里这么写的。你用帕子把剑刃包起来就没事了。” 钱凤罗走后,薛凌飞把幽冥剑正正反反包了七、八层,揣在怀里。妖怪的事到一段落,该去游说艳艳了。 书房里没有人,嘉荣躲出去了。薛凌飞长吁短叹,如果她不想嫁给他,那就像现在这样过吧,他不想再逼她了。 一整天,嘉荣的心情都不好,至夜多吃了几个人泄愤。回到薛宅,她犹豫不决,她知道她和薛凌飞的感情不会有好下场,最明智的做法是丢下他不理,可是她偏偏舍不得他,思念毒蛇一样缠绕着她,不得解脱。 将近黎明时分,嘉荣从窗棂偷看书房内景况,兄见薛凌飞独坐桌边,摇曳不停的烛光映着他满面的泪痕,说不出的伤感。 嘉荣心中大痛,推门进去,“我回来了。” 薛凌飞从椅子上弹起来,“艳艳,你终于回来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嘉荣只觉心口被重物狠狠敲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向后倒去。 “艳艳,你怎么了?” 本能的嘉荣把他推开,透视的双眼穿过衣服看到他怀中的短剑。 “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呀。” 薛凌飞无辜的表情使她清醒过来,“没事。你怀里的东西弄疼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说它?”薛凌飞掏出幽冥剑,随手丢在一旁。“别管它是什么,我不要了,谁让它弄疼了你。” 第83章 他再次把她抱进怀里。嘉荣的目光越过他肩头,盯着那个小小的布包,惊魂未定。 外传花妖13 “你嘴角怎会有血?”薛凌飞惊问。 “啊!”嘉荣急忙用衣袖掩住嘴巴,今天心情乱,定是没有擦净,“我刚才被吓到,咬破了嘴唇。” 薛凌飞立刻紧张起来,“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嘉荣狠狠心,在衣袖的遮挡下咬破红唇。 薛凌飞心疼不已,“这么严重,我帮你上药。”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注意到前后两种血的颜色不同,一种是干透的褐色血渍,一种是新鲜的纯红热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嘉荣每夜外出终于被薛凌飞发现。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以为她外面还有相好的人。所有的爱情都是自私的,这与身份地位,受教育的程度无关。宋朝没有保护隐私权的说法,薛凌飞想知道心爱之人的行踪无可厚非。何况这个女人神秘莫测,实在值得怀疑。薛凌飞决定跟踪她。 夜半,薛凌飞假睡,忽觉床一轻,睁眼看时嘉荣已至门口。薛凌飞见她衣衫齐整,心中泛酸。嘉荣至门口,回眸一望,薛凌飞急忙闭上眼睛。门帘一动,她到外屋去了。 薛凌飞不敢动,等她出门后才好跟上去看个究竟。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心下奇怪,又等了一会儿,外屋仍然鸭雀无声,他起身至外间,门窗关得好好的,就寝前他亲自上的门栓丝毫未动。她是如何出去的?刹那间只觉得屋子里静得可怕。他战战兢兢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嘉荣清晨回来,依然未启门户,薛凌飞直到她的吻落在脸上才知道她回来了。此时他十分清醒,刻意留心屋内气氛,便闻到一缕淡淡的血腥味,来自她口中。 到了这个时候,薛凌飞再糊涂也明白了,她不是人类。以往种种可疑之处浮现脑海,丢失的家奴,钱凤罗三人遇袭,自己莫名生病,城内失踪的人口,她嘴角的血丝……串联在一起,她就是红衣女妖,这些案子都是她做的。 天哪!我爱上了妖怪!薛凌飞听到心破碎的声音,痛的感觉贯穿全身。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薛凌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满脑子都是斩妖除魔的念头,被欺骗的感觉和对自己的痛恨在心中积蓄着,多到几乎爆炸。他想到找大哥或者钱凤罗商量,但又觉得难以启齿,踌躇半天没有成行。也罢,只有亲手杀了她才能洗刷他的耻辱。 夜降临,嘉荣又出去了。薛凌飞翻身而起,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不知被他丢去何处的幽冥剑。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在墙角找到了它。打开包裹,幽冥剑接触到室内的妖气幽幽闪亮,比之白天的情形大不相同,薛凌飞把它藏在褥子下。现在就等嘉荣回来了。 黎明时分,一个吻如约而至,薛凌飞的心弦绑紧。床沉了一下,一只玉臂搂住他的腰,“薛郎,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嘉荣将脸儿靠在他背上,合上双目,睡着了。 薛凌飞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这个表白来得太不是时候,打乱了他的计划,唤醒了他们之间深沉的爱恋。幽冥剑就在手边,他的手触到它,又缩回来。 “起来回答我。”被不可知的力量操纵,薛凌飞晃醒嘉荣,激动地问:“你为什么戏弄我?” 嘉荣睁开朦胧的睡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谁了。” 嘉荣眼中寒光一闪,睡意全消。 “你都知道了?” “是你袭击了钱兄他们,是你吃掉了失踪的人,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嘉荣默认。 “你为什么不也吃了我?为什么玩弄我的感情?” “我不吃你,我喜欢你。” 薛凌飞愣住,便有千言万语也问不出来。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不知看了多长时间,总之双方眼中的杀气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依恋。 良久后,薛凌飞喃喃地说:“钱兄他们是我的朋友。” “好,我饶了他们就是。” “你能不能也饶了其他人,他们跟你无怨无仇。” “我喜欢的人只有你,我对你一个人好就行了吧。” “你若真心对我好,就不要再吃人。” 嘉荣眨眨眼睛,心知不答应他,便永无宁日。 “我试试吧。” 外传花妖14 薛凌飞对嘉荣的话并不全信,钱凤罗说过妖怪吃人会上瘾,他只能用笨招儿,全天候看着嘉荣,特别是在晚上,几乎寸步不离。 十天,城内失踪案为零,这是薛凌飞付出睡眠的代价换来的。 钱凤罗觉得奇怪,短暂平静后面很可能是更大的骚乱,略通法术使他比旁人更加具有责任感,于是他又一次造访薛家。 薛凌飞疲惫的神情格外引起钱凤罗注意,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那是长期缺乏睡眠所致。 “凌飞还在为女妖的事烦心?” “非也。女妖久未出来伤人,也许早已离开本城。小弟是因夜夜研读诗书,以致困顿。” “看来倒是我等荒废了功课。”钱凤罗笑道,凝神看他眉间,那道妖气并未散去。 “幽冥剑你还带在身上吗?” 薛凌飞一惊,脸上微微变色。 “妖怪走了,幽冥剑自然没用了。小弟不曾带在身上。”顿了一顿,“钱兄若要带走,我即刻让人去取。” “不了。现今景况不明,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妙。我看你还是随身携带吧。” 薛凌飞皱皱眉,这不经意的表情被钱凤罗看在眼里,他定有事情瞒着我。 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薛凌飞送钱凤罗出门。 “凡事小心保重。”钱凤罗说。 “钱兄,要是那女妖不再吃人,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钱凤罗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思索片刻方说:“不能。” “为什么?”薛凌飞的心“咚咚”乱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她不吃人,我们也不能任由她长成大妖怪,何况她欠下累累血债,不杀她不足以平民愤。” 薛凌飞的脸色煞白,“我明白了。” 这天晚上,嘉荣趁薛凌飞打瞌睡的工夫溜了出去。待他觉察,已无处寻她踪迹。望着茫茫黑夜,他觉得自己好无力。 命案传来,薛凌飞已没有感觉,他醉了,酩酊大醉,直睡了三天方醒。 醒来后头痛,心更痛,只好喝酒麻痹自己,嘉荣不在身边,大概没脸见他。 连日来薛凌飞宿醉不醒,嘉荣知道他怪她不守信,她没有伶牙俐齿,不会巧言辩驳,只能躲着他,胸中愁闷都发泄在无辜的受害者身上,简直是虐杀。 受害者的残肢洒满半条街,凶案一夜之间传遍全城,杭州府衙成为众夭之的。 此案首发与薛氏有关,谣言四起。迫于压力,杭州知府命林越第二次搜查薛家后花园,结果在乱草中发现大量的白骨和骷髅。官兵们立刻把花园控制起来。 薛锦飞摇醒薛凌飞,“三弟,花园里真有妖怪。我已把父母亲和家眷移去前庭安顿,你也快快跟我走吧。” “终于事发了吗?我早知道会这样。”薛凌飞迷迷糊糊地说。 “三弟,你说什么?” “你们不放过她,她也放不过你们,我夹在中间好难受。”话毕又晕睡过去。 一股冷气从薛锦飞头顶凉到脚底,他呆若木鸡。 听闻娘家有事,薛芳飞慌忙赶回。数百官兵已进驻后庭和花园。薛芳飞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几乎吓哭了。 管家把薛芳飞引至一间密室门口,“大少爷吩咐,二小姐回来先到这里歇息。”说完匆匆走了。 薛芳飞纳闷,家里人怎么变得这样神秘?狐疑间,听得密室有动静,她推门而入,父母兄弟竟然都在屋内。 “大哥你搞什么鬼?”她发现父母亲和薛锦飞都望着床上沉睡的薛凌飞发呆,“三弟怎么了?” 薛锦飞抬起头,“等他醒了,你问他吧。” “孽障。”薛氏老夫妇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不知道,只怕薛氏百年清誉就要毁在他手上。” “莫非外间传言都是真的?”薛芳飞的心在颤抖,脸色因愤怒变得通红,屋内刚好有一盆清水,她端起来泼在薛凌飞脸上。 冷水激醒了他,薛芳飞揪住他前襟,“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薛凌飞举目看到双亲和兄姐,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双目垂泪,“我罪无可恕!” 薛凌飞把前因后果全盘托出,听得一家人心惊不已。 “三弟,你好糊涂啊。她是妖怪,你怎么可以喜欢她?”薛锦飞道。 “我心不由己。” 薛芳飞咬牙道:“好个心不由己,幽冥剑现在哪里?” “尚在书房中。” 薛芳飞取来幽冥剑,丢在薛凌飞脚下,“你去杀了女妖,我便认你这个弟弟,如若不然休再叫我姐姐。” 薛母道:“保全薛氏名声只此一途。” 薛父道:“为民除害才是我家好子弟。你若提不来女妖的头,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薛锦飞见父母和妹妹把薛凌飞逼到这份上,心中不忍,“爹娘说得有理,只是三弟体弱力乏,实非女妖对手,依我所见不如找钱凤罗帮忙。” “自家的事委托旁人,岂非更加丢人。”薛芳飞道。 薛父薛母不语,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怎忍心令他送命。 薛凌飞心知钱凤罗也非艳艳对手,自己惹下的祸事,当由自己解决,怎能连累旁人。 第84章 他拾起幽冥剑,似乎心意已决。 外传花妖15(完) 至夜,薛凌飞在家人逼迫的目光下来到户外,此刻的心情实难用言语形容。通往花园的路被封死,书房去不了了,他折转回来慢慢在庭前踱步。都是被艳艳害的,她害得他众叛亲离,连在自己家里安枕而眠都不行。 满月当空,思绪百结,最适合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缓缓滑过眼前,悠悠绕绕,甜蜜温馨,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飘逸,那含情脉脉,眼波流转的风采,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爱她那么深,纵使被她骗了无数次,也没有半点恨她。爱是一种感觉,感觉没有错,相爱的人也不会错。他突然不再后悔这段感情,只是爱一个人是不是要顾及别人的感觉呢?想不通,只好继续想,渐渐他忘了隔窗监视的至亲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嘉荣在看见薛凌飞的同时,也看见门后偷窥之人,她没有贸然出去见情郎,先潜入房中打昏了薛锦飞等人。 “薛郎,你在等我吗?” 薛凌飞清醒过来,“你怎么还敢出现,这里危险,快走。” “你没有生我气,还在为我着想。”嘉荣很是感动。 薛凌飞往对面屋子看,自己对艳艳不能忘情,父母兄姐不知会怎么想? “他们都昏过去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为此伤了亲人,他更不用活了。 “我没杀他们,他们都活着。” 薛凌飞冲入房间,逐一查看,他们果然没死。 “你为什么不信我?”嘉荣的声音透着伤心。 “我还能相信你吗?”薛凌飞的语气更显忧伤。 二人都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嘉荣道:“要怎么样你才能信我?”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这是薛凌飞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 嘉荣想了想,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但是没有人烟的地方也太…… 突然她听到外面有人声,闪电出手,惨叫和门窗破碎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被她掐住喉咙拽进来。 “容正!不要杀他!” “三少爷救命!”容正年纪幼小,府上出了大事,他睡不着,听到这边有动静,特来看看主人有什么需要,不想遭此大难。 嘉荣看着容正在手中挣扎,没有半点怜悯之情,少年纤细稚嫩的样子刺激着她的食欲,“薛郎,路途遥远,吃饱了才好上路。”也许在她看来,薛凌飞愿意同她浪迹天涯就是接受了她的饮食习惯。她轻轻巧巧的扭断了容正的脖子。 同一时间,幽冥剑刺中嘉荣。 “薛郎,你……”嘉荣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凌飞,他手持短剑,剑身没入她肩头寸许。 “啊——!”嘉荣手一挥,薛凌飞连人带剑扔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嘉荣松开容正的尸身,捂住肩头伤口,血如泉涌染红了半边衣裙,灼烧般的痛楚令她全身发抖。 剑伤再痛也及不上心痛,嘉荣怒不可遏,一步步逼近,“我对你一片痴情,你竟然这样对我!” 看到她这样,薛凌飞心痛不已,他方才一时激愤,幽冥剑刺中她时他已后悔,入肉一寸就停住了。此时他只求速死。 “你滥杀无辜,人人得以诛之。” 嘉荣怒极,头发根根转红,无风自舞,一把抓住他,化成利爪的手抵在他胸口上,“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薛凌飞心中凄苦,闭上眼睛,“你杀吧。” 嘉荣的爪子举起来,薛凌飞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皎洁的月光从窗子探进头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异常凄美,嘉荣的爪子举起来又放下,实在下不去手。 薛锦飞兄妹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妖怪,休伤我三弟!”情急中,兄妹二人齐声道。 嘉荣回头,血红色的眼眸,兄妹俩立时禁声。 薛凌飞睁开眼睛,嘉荣的爪子正欲伸向他兄长。 “不要!”他手中还握着幽冥剑,嘉荣的注意力在薛锦飞身上,此刻刺她心口是最佳良机,可是他却眼睁睁让这个机会溜走了。 嘉荣身形一晃,飘到薛锦飞身边,抓住他,薛凌飞的心顿时凉透了。 嘉荣挑衅似的扭薛锦飞的胳臂,薛凌飞知道她要在他面前虐杀他哥哥报复他。他对她彻底绝望了。 握紧幽冥剑,薛凌飞将它刺进胸膛。 “薛郎——!”嘉荣放了薛锦飞,扑过来。 幽冥剑全部插入薛凌飞胸口,只剩剑柄在外,嘉荣急用手拔,剑柄闪出红光将她的手弹开,手掌已被炙焦。 “薛郎,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杀我哥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薛凌飞的眼睛已经失神。 “我不杀他,我谁也不杀了,我跟你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嘉荣泣不成声,薛凌飞却再也听不到了。 “薛郎,我跟你走,可是我到哪里找你啊?” 2004年2月12日星期四 ================================================================== 《外传》之《花妖》终于写完了,谢谢大家耗费这么长时间看一个已知结局的故事!22300多字,每个工作日更新1500字,连载了30天,不容易呀!这个故事十年前就想好了,一直没有写出来,放弃实在可惜,就放在这部书里了。人物的名字和大部分情节改动很大,只有结尾没有变。有人说这个故事没有宣扬正义,主角甚至是反面人物,我承认有点儿怪,我就是不改,你能把我怎么样? 手札没有写作大纲的作品 20几天没有更新,以致本书最忠实的读者,我最好的朋友,一再要求小水给读者一个交待。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那3个星期小水隔三差五的发高烧,除了卧床休息外,什么也干不了。 但是没更新就是没更新,再多再有理的原因也不能改变结果,而且今后小水并不能排除许久不更新的情况再次发生。:)不要骂我! 大不了我保证,只要小水一息尚存,一定会把《恶人》写完。虽然这个作品没有写作大纲,具备所有成为“太监”的特点。 没有大纲也有好处。本来“前传”是插在“正传”里的,我的同事说又现在又古代的看不懂,又有读者说“看不出恶人恶在哪里”,于是小水就把古代部分抽出来做了“前传”,结果“前传”比“正传”还受欢迎。这是小水始料不及的。因为小水在“正传”上花的工夫比“前传”多得多。 小水知道有些人只看“前传”不看“正传”,小水的好几个朋友都如此。但是要提醒大家一句:“前传”是因,“正传”是果。在第六章中,“前传”已经和“正传”重合,也就是说如果偏废任何一章都可能看不懂全文。 不知什么原因,估计更新太慢是之一,《恶人》自去年6月开篇,点击率成绩并不好,但是比起以住小水写的东东(特指长篇小说),读者除了亲朋就是好友,最多不过20人来说,仍然令人兴奋。 可能由于关注的人少,所以现在骂小水的人还不多。小水珍惜所有的评论,说好的也罢,说不好的也罢,小水都会看。小水给起点中文网上所有写给《恶人》的评论都评了精华。量小水之能力,结大家之欢心嘛。 本着“剧情发展在情理之中,情节设计在意料之外”的宗旨,小水会继续努力,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后的章节会更加有趣。 写在“龙的天空”点击率首次破万之际。 手札《恶人》的含义 这个小说的名字一直被人非议曲解,说的人多了连小水我都怀疑是不是当时脑筋锈逗了起错了名字,或许叫“孟婆汤”更好吧。 本书里的恶人不是坏人,也不是良民,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英雄。这是一种有特异能力的人,能将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至,意志力也比常人强。 特别指出:本书作者不迷信超能力,只相信潜力。以前看新闻说,一位八十岁的老奶奶在森林里遇到老虎,结果她在三分钟内爬上一棵几十米高的大树,此前她连路都走不好。另据一条真实的新闻,大概是在南京,漂亮mm遭到抢劫,临危不惧,抡起小书包一顿好揍,把歹徒打得皮开肉绽,连声呼救,直到警察来了才解围(也不知道谁抢谁?)。小水相信人的力量能对事态发展产生作用,扭转局势。 今年年初,“龙的天空”给《恶人》做了评论,天地良心,我一个月后才无意中看到,大概是版主写的吧,评论得很精辟嘢,当然最后砸上一棒子是免不了的。小水看得心惊肉跳,可是,版主大人,你搞错了呀,我这个小说不是写妖怪的,是写人的,人和妖相处得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要写的是英雄,一个英雄需要作多大的牺牲才能成为英雄,而成为英雄后真的幸福吗?如果让你选择做幸福的普通人,还是一个孤独的英雄,你选哪一样?小水非常伟大的往英雄的路上走了一步,可是因为自身条件不佳,又退了回来。人要怎么活着才幸福?这是个问题。 另外,这个小说还试图说明一件事,没什么可怕的。危险就在眼前,怕有什么用?除去力量原因不说,两军相逢勇者胜,何况人家都欺侮到跟前了,你退了,他就放过你吗?各大文学网站妖气甚重,好像人类没有妖怪活不了,妖怪不给我们机会,我们就得沦为笼中的猴子。 第85章 同志们,到底现在这个世界谁是主宰?妖怪,还是人?破坏环境,笑话!野兽就不破坏环境?大象的破坏力有目共睹。就是没人破坏,自然还会自己破坏呢?地震,洪风……比起气候来,人类的力量就是小儿科,更甭提天外星体来袭了。 我们怕天体袭击吗?不怕,怕也没用。恐龙都灭绝了,何况我们。所以遇鬼莫怕,但与之打,打不过了大不了变成鬼,和他一样,接着打,就不信打不过他。连无形的鬼怪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人生短短数十年,有来生也好,六道轮回阅尽世间百态(这里面好像也包括畜生界),尝遍苦辣酸甜,没有来世也好,痛痛快快的过这一生,死了也不后悔,看穿了,看透了,走自己的路,我只要不错,别人的话就当耳旁风吧。只是不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快乐的原则,无论做人做鬼,又有什么关系。 手札主人公名字的来历 在激烈的反驳版主书评后,竟然得到了某位版主的厚爱,上了推荐榜,在短时间内突破十万次点击率,小水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在龙空上发评论难,难于上青天,小水在反复试了十次后,终于放弃了努力,我不是齐红绢,没有那么大的毅力。所以我只能在此承认我对人类破坏力的错误认识,感谢cacscd兄的教诲,不过我看人类现在还缺乏毁灭地球的勇气,否则我们死一百次一千次都有了。 爬爬书库刚把《恶人》收入书库,就扔上了新作推荐,小水非常意外,这之前也没人通知我。可是各位在本书后留言的老大,不喜欢本书不要紧,是不是也该给个理由先。 当加精成为体力活儿。在起点中文网我尤其体会到了这一点。每周给的加精指标终于不够用了,诸位的狂轰烂炸让我目不暇接,但真正的精华就少得可怜。我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被加了精华的帖子删掉,特别是被我一时糊涂置顶的三张万金油,被二云三英笑话好些日子了,它们为什么还在那里?精华帖就不能删吗?天哪,这就是我信守诺言的惩罚?! 我还是没有大纲,最好没有,这样才能把故事写长。以往长篇小说只要一过10万字(这个数字差不多是长篇和中篇的分水岭),我就要忙着结尾了。现在这篇超过了历史的极限。至于故事要怎么继续下去?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信吗?我短浅的目光只能看到除结尾外的一两章远。可怕吧?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进一步发挥想象力,把脑子里的梦里的东西变成文字。正传第十二章长城决后,左传雄就快苏醒了,但在此之前我要在前传补两章《红刺》和《剑魂》,外传也要补一篇《女修罗》。就当是大战前夕的准备工作吧。 想的出来不一定写得出来,我得承认我写得不好,一大半的意境描写不出来。所以我不介意其他作者采用这些情节,大家看着能用就用吧,别让它们在我手里烂掉。 最后必须要说到主人公名字的来历了。我有一个朋友姓左,漂亮mm也,她知道我正在写一部现实主义的短篇小说集,里面会用到百家姓里的所有姓氏,就很怕把左姓写成坏人,要求我派个好角色给姓左的。我哪儿有谱做保证呀,所以就给她这个主人公作补偿了。至于传雄,那是因为听周传雄的歌听多了,最初几章是在《黄昏》的乐曲中完成的,一听到这首歌就会浮想联翩,愁肠百结,灵感也随之涌动。当时怎么也想不出好名字来,干脆用了周大哥的名字。也不错,郑彦就是传说中的英雄嘛。 另外,《外传》的设定是多个不同的故事,绝不只《花妖》一篇,可是现在连载本书的网站都将《花妖》做得太大了,能不能麻烦各位版主把它合成一篇。多谢了! 手札算是后记的一篇东西:郑彦是谁? 《恶人》到此算是写完了,基本上可以说这个小说不成功,虽然被几家网站推荐,还在一本小杂志上发表了一章赚了点儿稿费,虽然我把小说的结局写得那么那么那么的精彩(只是我的设想罢了!),但是大家给予的肯定评价仍然是创意多过文笔,到后来连情节设计都有些牵强,我想我可能太想赶紧写完它了。有人安慰我,毕竟创造了一个亦正亦邪,聪明狡猾,幽默偏激,同时又不失可爱的人物。我接受这个安慰,没白折腾一场就好。 郑彦这个人物造型取自《不怕鬼的故事》(印象中的书名),我记性不好,有知道的帮我回忆回忆,我当时很小,上小学吧,有一本小人书,qi書網-奇书里面都是一段段的小故事,其中一个讲一个武生公子和仆人骑马出去办事,这个人有个特点,特别喜欢打猎,不管猎到什么都吃,哪怕昆虫也照吃不误。那天他在林子里遇到妖怪,射了几箭,妖怪掉在地上,变成一块肉,这块肉到处长满眼睛,寒光闪闪。他一见十分高兴,立刻找地方借宿,把肉切了一块,借主人家的火做熟,边吃边大赞美味。第二天上路时,他切了一半肉给主人当房费,另一半自己带上当干粮。就是这么一个很短的故事,他是郑彦的原型,有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来自哪本书? 有人说郑彦的名字很男性化,男人气特浓,大家搞错了,这个名字改良自《绵绣良缘》里三嫂正艳(音译)的名字,绝对女性化的。 而大家普遍不太喜欢的左传雄,原型是我老公,那是一类单纯的好好先生。不喜欢不要紧,我喜欢就好了。:)只是请大家不要再说他坏话了。 好多人感叹:要是有人像齐红绢那样爱我,该有多好!跟大家一样,这本书里作者最喜欢的人物就是她。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