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裁天》 楔子 五鬼拍门 “老五,我昨晚到底做什么了,你倒是和我说一下呀。” “已经和你说过了,没什么。” “老四,你说!再不说老子可要翻脸了!” “你说别看老五年轻力壮的,你就是要欺欺他,向他借的银子一个子儿都不会还的。” “就这?老五,三哥我酒后胡言,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等这票买卖成了,一定还你。对了老四,那老大、老二为什么还给我脸色看?” “你自己问去。” “问过了,他们都不睬我。都说这白练山是龙潭虎穴,我看也没怎么样啊,进山这么久了,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树就是石头!” “三哥,你看前面那块大石头是不是有点眼熟?” “是啊,听瀑布声就在附近,应该快到了吧?” “到你个鬼啊!我们已经是第四次路过这里了!” “啊?二哥,二哥,你慢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二,停一停吧,别再闯下去了。” “是,大哥。我已经试过九宫八卦阵、七星北斗阵、六丁六甲阵,可还是行不通。” “老二,你看,其他地方都略有不同,唯有这块巨石四次都碰上了,我怀疑这里面有些名堂。” “大哥言之有理,杨战四肢断了三肢,看来只有靠这阵法来阻隔外敌。” “喂,老四,我昨晚到底还说了什么?” “三哥你真想听?可别后悔了。” “不后悔。”“你说二哥就是个江湖骗子,懂个屁的奇门八卦,咱们燕山五鬼的名号就应该改成燕山四鬼!” “二哥,二哥,我,我是酒醉吐真言,呸呸,酒后乱性,看来杨家还是有一套的,认路就全靠您了!” “我原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实在想不出法子了。” “老二,别和那杀胚计较,大老远跑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是啊,二哥,别听三哥胡说,就算没了那一万两赏银,光是那些武功密笈就能让我们称霸一方了。” “我是真没法子了,要不让谁爬上这块巨石看看。” “老三,你去。” “老大,我的轻功又不行,再说这块石头十几丈高,上大下小像根蘑菇似的,怎么上啊。” “我抛个钩子上去,三哥你臂力好,慢慢爬上去吧。” “老四,你咋不自己上?” “老大说的你都不听?” “听!那你先说说看,我昨晚有没有说老大的坏话?” “没有。” “谢天谢地!” “不过你做了。” “做什么了?” “老大好不容易抢来的妞,你借着酒劲先上了!” “什么?!老大,不好意思,抢先了一次,让你排第二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老大可没轮到,你也没得逞,那个女子反抗了一下,把你脸抓破了,被你一巴掌拍死了!” “啊?怪不得今天脸上这么疼,还不见了那妞,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保证第一个冲进去,把杨征的婆娘抓来孝敬你。” “杨征可是武功天下第一啊……” “老四,什么意思?他不是早死了吗?不对,天下第一的老婆武功肯定也不弱,大哥,要不,要不咱们一起上吧。” “听说他老婆不会武功。” “老四,你寻我开心呢!” “老三,你那底上不上?老四,别和他罗嗦了,甩钩!” “大哥,要是我爬到一半,上面有人把绳子割断怎么办?” “谁大半夜的爬这么高?再说如果上面有人,那他怎么上去?怎么下来?” “我们不正准备爬吗?万一是高手呢?” “上不上?” “上!” “老大,我如果掉下来,你可要托我一把,我这轻功实在不行啊。” “行了,快上吧。” “上就上!” “老二、老四、老五,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如果老三出事,我们赶快撤,命没了,银子和武功又有什么用。” “好!” “老大,你们在下面说什么呢?啊!有人割绳!救我……” 白练山瀑布隆隆水声之下有人问道:“将军,这次怎么说?放还是杀?” “燕山五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想当鬼就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懂了。” “天快亮了,收拾干净点,舟儿也快来了……” 第一章 来了个道士 大齐天禧四十年,南直隶江陵府将军县将军村,白练山脚下一大片徽派宅院依山而建,白墙黛瓦,延绵数里,隐隐透出不凡气势。院落外围是一大片稻田,被群山所围,足有数千亩之广,这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江陵府实属罕见。一条小河自山间流过稻田,曲折蜿蜒,由近及远隐没于群山之外。上百间小宅错落散布于数千亩稻田间,亦是一般的黑白分明。 正值盛夏时节,晌午一场暴雨骤停,阡陌坑洼,烈日驱散浮云,蝉鸣响徹寂空,正是农人午休时分,田间道上,不见人影。忽然小河边成片柳树下传来儿童聒噪之声:”兔崽子,有种给本少爷出来!” 只见一名八九岁模样,上着对襟绸褂,下穿雪白棉布短裤的儿童,双手插在肉嘟嘟的腰上,气喘吁吁地吼着,身边还有一名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女孩和两个稍小一些的孩童,穿着模样均似富家子弟,正一边围着一名五六岁着粗布衣裳的小孩,一边四处张望。 不远处,一骑黑马自河边小道一路的嗒的嗒小跑而来,马上是一名青衣道人,约莫四十余岁样子,背剑悬壶,远看颇具风采,但近了一瞧,小眼无光,圆脸微胖,一身道袍满是泥浆油污,隐隐一股酒味。快至几名孩童所在,道士放缓速度,缓步绕过,走出几丈,复又下马,牵马回到几名小孩身边。只见他挤出一丝笑颜,问道:“小童儿,请问谁知道将军府杨战家住何处?“ 几名小孩面面相觑,唯有刚才那吼叫的富家子弟似乎见过一番世面,也不惧生人,说道:“知道是知道,不过他们家实在有点远,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而且路难走,除非……” 道人倒也机灵,掏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说:“小兄弟烦请指一下路。“ 那小孩笑着接过银子,说道:“现在说不清怎么走,我乘你的马,带你一段再帮你指路”,回头对几个小孩子说:“放了那个乡巴佬,下次再收拾兔崽子。” 那道士正要抱小孩上马,忽然柳树间传来一声稚嫩话语:“柳大少爷,不劳您大驾了,本少爷来带路吧”。 那被围在中间的粗布少年,呵呵笑道:“少爷,原来你躲在树上啊,我还以为你伏在稻田里呢。“ 说话间一名六七岁的小孩从七八尺高的树枝上一跃而下,向前踉跄几步后还是扑倒在路上,引起其他几名富家子弟一阵哄笑。本想得瑟一番的少年也不气恼,拍拍细麻短褂上的泥浆,自嘲道:“下过雨,这地也太滑了。” 已坐到马上的柳少爷显然是这几名富家子弟的首领,恨恨地说:“贺齐舟,现在本少爷要做好心人,回头再抓你回去,看老先生不赏你尺子!” 树上跳下的小孩白了一眼柳少爷,眯着一双小眼,转过来对那道士说:“我是杨家的小孩,知道近路,骑马不消一刻时间,如果你要让那姓柳的带路,记得须让他带到,见到杨叔再放他下马。” 柳少爷比那少年高了至少半头,一听那话,右腿高高一摆,悻悻从马上跳下,对道士说,“你也定要让他带到家门,这兔崽子只是想骑马,如果他骗你,千万不要放过他。” 说完就准备离去。那杨家少爷倒也胆大,上前一手抓住道士油乎乎的衣袖,一手摊向柳家少爷:“无功不受禄,老先生没教过你吗?” 柳少爷一愣,随手把碎银甩在地上,说道:“穷鬼,本少爷会在乎钱?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杨家少年嘻嘻一笑,弯腰拾起银子,然后起身伸直双手,说,大仙,抱我上马。“那道士有些愕然,心想此处孩子怎地都好似心机重重,不禁有些失笑,且看看到底谁真谁假,一把将自称杨家的少年抱上马。 那小孩一坐在马上,禁不住嘴角偷偷上翘,心想骑马赚钱还能搭顺风马,圣人云:不亦乐乎。坐稳后,右手斜斜一指:“向右一直走,绕过那一长排院子,上山。” 柳树下柳姓少年狠狠踢了一下被围在中间小童的屁股:“林川,快滚回去,先生说明天去私塾别忘交学资!” 叫林川的小孩也不吭声,向着田间一处房屋走去,心中嘀咕着:“柳胖子,别得意,父亲不让我惹事,否则有你好看,不过少爷早晚会收拾你!” 那道士骑在马上看着坐在身前的小孩,心想,这小孩最多也就六七岁年纪,但抱他上马时明显感到双臂紧实、骨骼匀称,特别是从树上一跃而下,居然懂得借力卸力之道,似乎是难得一见的练武之才,又见他肌肤白里透红、眼虽小但清澈有神,咧嘴笑时,一口牙齿洁白整齐,长大应该会像自己这般丰神俊朗吧,霎时居然动了收徒的念想,不过听了后面几句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只见小孩转过头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说道:“酒仙大人,是不是还得给我一角银子啊?” “为何?小孩子不可太贪心” “那柳胖子根本不认得杨战,算你脏衣服道士运气好,这里就算大人也没几人知道杨叔住哪,如果你听了胖子的话,只是乖乖地送他到柳家附近然后不知被指向何处,如果我不出来,您说是不是那银子你是白丢了,还白白浪费了不知多少时光,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但你指个路也应该不值那一角银子呀,况且老道还帮你解了围。另外我怎么知道他在骗人还是小家伙你在骗人呢,你好像也不姓杨呀?” “小眼睛道人,你是不是有点傻呀,如果他不是怕我揭穿他在骗人、不是看到你背着剑,能吐出银子?再给一角银子,马上就到。” “小子唉,银子不会给,找不到人,你就不怕我把你拐了去卖个好价钱,嘻嘻。” “小气鬼道人,绕过前面的院子、上坡,走右边的小路进山。您看,我都冒着被拐走的危险了,您就不能再给一角银子?” 那道士实在无语,居然还有比我无赖的家伙?又掏出一角碎银,递过去说,“快快领路,说好不消一刻的。” “好嘞,沿小溪而上,前面岔口别走平直的石径,走左侧泥径,听到瀑布声了吗?就往反方向走,老油条仙人,看到竹林就到了。” “小家伙,你是不是叫喝稀粥啊?老道哪里油条了?” “我叫贺齐舟,洪福齐天的齐,逆水行舟的舟,看你衣服,哪里都是油,我娘说,身上要带条帕子,脏手不能往衣服上擦。老油条仙人,我都告诉你名字了,您叫啥名字?” “陆宝根”,老道答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好四下无人。 七曲八折,到处是巨大的石块,山间行了约莫两里地,两人一马到了一片密林环抱的竹林,再无路径可寻,隆隆水声就在耳边但就是听不清从哪里传来。 “到了,宝根仙人,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通报一下,记着,千万别跟来,这里跟丢了会迷路,杨叔一般不见客,如果报了假名就更见不到了!”,只见那贺齐舟一下马就往竹林里窜,边跑边喊,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老道士吼了一声,“小子,你会不会是骗我?” “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过,我是小孩————————也讲信用”最后四字,都快听不见了,明显已跑出了很远。 白练山以山上白练得名,山不高,约百丈,此山为徽山余脉,山后一山连着一山,山间泉水汇至此处,至白练山山腰处倾泄而下,终年不绝,今日暴雨初歇,瀑布气势更盛,山脚下一方水潭约有半亩大小,水汽笼罩,不知深浅。水潭与南面密林之间辟有一处平地,筑有四五间茅屋,屋外半人高的竹篱,圈了一个小院,几畦菜地里种了一些蔬菜与药草。 外间的茅屋是厨房,贺齐舟正用木瓢从水缸里舀了水大喝了几口,然后向竹帘相隔的里屋问到:“杨叔,有个骑马的道士,脏不啦几地,比我摔泥地里还脏,自称陆宝根,说来找您的,我带他到竹林外了,要不要叫他进来?” “你妈不是不让你带外人到这里吗?是不是又要找打啊?咳咳…是坏人怎么办?”屋里杨叔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我觉得那道士是好人。” “你懂个屁啊!”顿了一顿,屋内人影像是抬头往边上看了看,又问:“道士怎么个好法?” “最近雨多,地上都是水塘,河边小路上骑马的人好多都往稻田里走,都踩出小路了,但那道士还是情愿走水塘;另外有人的地方,他是骑马缓行,应该是怕溅到别人,看他那双小眼精,挺精明的,所以应该是好人,不是傻子!另外,我要了两角银子带路费,下次我去偷偷买酒给您喝,你别让我还回去哦。” “噗!”像是谁喷了一口茶,然后传来两个人的哈哈笑声,只见竹帘掀起,那道士不知怎么已经在屋内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叔走了出来。 “咦,老油条倒是挺有本事,能跟上我,还跑到了我前面,马呢?”贺齐舟也不脸红,讪讪问道。 “不得无礼!这位陆道长是我朋友,本领很高,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想学就快点拜,不想学就滚一边去!”轮椅上的正是杨战,将近四十的年纪,却已脸颊内凹,眼眶深陷,双腿齐膝而断,右手也只剩上臂一小截,仅有左手完好,说话间自带一股威势。 贺齐舟好像有点犹豫,怯生生地望向道士,“宝根大仙,能不能露一手啊?” 陆宝根也不说话,微一抬手,只见贺齐舟的小裤兜一颤,两角银子就拈到了道士手里。 “叭”贺齐舟立马跪向道士,又叭叭叭磕了三个响头。道士见此子行事果觉,不禁有些欢喜,拈了拈颌下稀疏短须,老有所慰:“徒儿起来吧。” 贺齐舟并未起身,举起一手,眼圈微红,说道,“师父,能不能先把银子还我?”心想,以后先把这手学了,这两年也真是他娘地穷惨了。 第二章 将军村 中华前朝大梁崩乱至今,天下已历二百余年乱世,军阀豪强各霸一方,北部草原蛮族相继崛起,深入中原腹地参与瓜分中国,大大小小的国家数不胜数,连年混战使百姓生灵涂炭,人口凋弊,史称后梁离乱。直至六十年前,天下形成了南北对峙局面,大齐国姜姓皇帝文治武功一统华夏;北方赫连氏雄起,强力统一各胡人部落,在北方按中原制度建立大周国,两国仍是战争不断,大齐勉强守了一个均势。 此地原为徽山县白练村,当时杨家出了一员战将随姜太祖征战,取得军功,获封宁远将军,并在家乡取得百亩封地,二十年前,齐周大战,杨氏三兄弟先后从军,战功卓著,皇恩浩荡,三兄弟先后拜将,二兄杨征更是短短十年间扶摇直上,从一名普通校尉,直至统率三军,获封正二品辅国将军,授冠军候,封地万顷,徽山县一半土地尽归杨家。从此,此地便一直唤作将军县,将军村。但杨家亦付出惨痛代价,大哥杨伐最先战死,三弟杨战在一场大战中被断三肢,身中剧毒,二哥杨征亦在五年前伤重而亡。这贺齐舟便是杨征最后一战从边城带回的义子,据说是齐军战将的遗孤。 好景不长,杨家盛极而衰,杨征死后三年,朝廷中先是暴出杨征杨战兄弟曾被周国军队俘虏的丑闻;继而有人怀疑杨征与他原来的部下也就是齐国最大的叛徒何青山藕断丝连、暗通音信;本来杨征最后一次出关遇刺身亡被皇帝封赏,最后也被挖出真相,原来是私自领兵去搭救旧部,害得齐国损兵折将。朝中群情汹汹,皇帝震怒,杨征的一应封赏全部褫夺,不过念及杨征已死,且杨家世代忠良,就不再株连家族。 巧的是,将军村在十年前又出了一位名臣,名叫柳晋安,现已官至副左都御史,深得朕宠,封赏不断,杨家被褫夺的田地、房产尽数归了柳家。这白练山脚下的一大片官宅,右边一半为杨家,左边一半为柳家,各有几十进的院落。好在柳家念及杨家气运犹存而杨家也惧柳家官声日隆,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两家青壮男丁多在外当官求学,族内多为妇孺,两家也乐得将子弟聚在一起上私孰、习武艺。随着柳家越来越强盛,而杨家越来越式微,一起上学的小孩,自然也有了高低尊卑之分,而杨家为免受杨征一案牵连,更是在两年前将贺齐舟母子迁出族谱。大人们尚顾及颜面,可童言无忌,加上贺齐舟生性顽劣,在私塾内备受柳家子弟白眼。 两年前,杨家重分家产,因老大杨伐家三子二女,人丁兴旺,分得七成田地房产;老太爷保留两成;老三杨战分得山脚下最右边一套二进的小宅和百亩农田;老二家本已无田产名分,杨老太爷念及孤儿寡母可怜,拨出祖产百亩田地及田间小屋一栋以供生计,并允许小齐舟以杨家名义进私塾学习。那杨战最是崇敬二哥,被救回后,性格乖戾,与大哥家的小辈亦是相看两厌,动辄就破口大骂,不愿居住祖宅,宁愿带着一名军中相伴的随从,居住在山中草屋。但杨战与齐舟母子却较为亲近,将自己的两进宅院和田产,赠予他们。齐舟母亲贺莲亦是识礼之人,主动担下了照顾三叔的衣食起居。 这山中草屋其实也大有讲究,因草屋内藏有杨氏兄弟二人摘抄、整理的大量武学典籍,再加上杨氏兄弟结仇无数,为保护典籍及受伤极重的杨战,故草屋入口由杨征亲自排布全真阵法,以八卦为基,暗合极高明的阴阳五行阵法,除了少数掌握窍门的杨家子弟,普通高手根本无迹可寻,但自然难不倒身为全真长老的陆宝根。也无怪乎小齐舟心中认定他是理所当然的高手,果断拜师。 小齐舟在四岁以前那叫是众星拱月,呼风唤雨,不光在族内被高高捧起,生辰之日州府官员都会踩破家门,连总督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会趁着杨征回乡省亲时过来送礼、拜访,对聪慧、白净的小齐舟更是赞颂不已,恨不得都与其结成儿女亲家。可惜一夜之后,往来的贵宾都去了柳家,成群的奴仆皆都散尽。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但贺莲母亲却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她是和齐舟一起被杨征带回家的,据说是边城在军中照顾杨征的侍女,两人日久生情,杨征性情豪迈,在军中就办了婚事,贺莲也未为杨征留下一儿半女,只将齐舟视为己出。杨家分家后,贺莲变卖了一些金银细软,连同一半田地都分给了原来家中的一应奴仆,将老太爷赏的田间小屋及十来亩稻田赠予了管家林岩,自己一个仆从也不留,雇人耕种剩下的百亩田地,自己操持家务、照顾小叔。 那林岩对杨征可谓忠心不二,随贺莲到了将军村后,娶了当地女子为妻,生下儿子林川,仍将自己一家视作杨家待卫、仆从,自己妻儿如对贺莲母子稍有不敬就会呵斥打骂。林川也以齐舟书僮身份到私塾念书。 瀑布边,茅屋内,四人围坐在一张矮几边上,杨战与宝根道人分坐南北,东边是一名年近六旬的老者,身材高大,须发灰白相间,灰袍执一把蒲扇,面相柔善,名为黄荃。西边是贺齐舟的母亲贺莲,粗布衣裳,一根简易的木簪固定粗略挽起的秀发,身材稍显瘦小,面相清秀、眼角皱纹渐起,一双大眼睛透着一丝坚毅。小齐舟跑去把贺莲叫来后就自己去做每天必做的功课——瀑布下打坐。 “三叔,我还是不太放心舟儿习武,在这里或许还能安享一生平安。”贺莲似乎有一些哽噎。 “二嫂,你也知道齐舟的志向,他绝非池中之物,好男儿总要有所担当的”,杨战又看向道人,说道:“陆兄,那小子的状况真的这么糟吗?” “你看得没错,来时我探查了一下小齐舟的体质,十二正经异常强健,可惜奇经八脉过于粗壮,二十岁以前都难通一脉!好在这两年你天天让他在瀑布下打坐调息,骨肉心肺之强健远超常人,待冲脉时能忍常人之不忍。” 陆道人又说道:“杨老弟,我看你虽然伤势已趋稳定,但余毒很难解清,切忌不可动怒、饮酒!” “那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杨战冷冷哼了一声:“你这两年有没有点收获?” “从北到南绕了一大圈,知道的基本上都给宰了,姜家那几个家伙虽可疑,一来一直没找到实证、二来动静会太大,所以也不敢妄动,线索都断了,真他娘憋屈!”陆宝根又说道:“我之后可能会很忙,掌教师兄走了,观里好像闹得一沓糊涂,这里我最多待上十天,教会齐舟吐纳心法,如果有时间再教一套拳,再不回去,全真教真要被那两派的王八蛋卖掉了!” “真人辛苦了,舟儿能得您垂青也是他的造化,我们杨家也不知道拿什么报答您。”贺莲说道。 “是啊,老夫瞧仙长内伤颇重,不如在此间多盘桓几日,一来调理伤势、二来可以多教教小少爷”,黄姓老者说道。 陆宝根豁然一笑,“无妨,似杨家这等英雄气概,贫道之举实在不值一提。黄先生真是好眼力,不愧为“西齐医圣”之号,我待个十日左右估计这点小伤也能好个大半了,先行谢过黄前辈了。” “真人,小女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但说无妨” “小齐舟隐隐有他义父的脾性,小小年纪就想着投军报国,还学着讲义气,他的身世在学有大成之前还请真人不要挑明。” “嗯,夫人说得极是,小家伙也是个可怜之人,老夫所学定当倾囊相授,天理昭昭,我们师徒定会为杨家正名昭雪。”陆宝根用力拍了拍竹椅扶手,猥琐的脸上却是一脸正气,继尔又问道:“夫人,小齐舟好像已经上了私孰,如今识字如何?” 贺莲道:“舟儿倒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三岁起就开始教他识字,三字经、千字文早已熟透,所以私塾那里也学不到什么,就三天两头逃课,一直想跟黄老先生骑马去山中采药打猎,也不知被我骂了几回。” “嗯,那孩子倒真是聪慧,老夫已开始教他经史典籍,不过他吵着要学兵法韬略,只好哄他如果学不好经史就不教兵法、不带去采药,他倒也识相,现在七岁多点,总有私塾四五年的水准了吧,那柳家长房兄妹二人倒也出彩,但虽长了周儿一两岁,应该还是不及舟儿的学识。”黄荃颇为得意,捻须说道。 “如此甚好,杨将军,我知你家抄录的武学典籍无数,可以让他先看起来了,以后脉象通了,学起来事半功倍!” 正说话间,只穿一条小裤衩的贺齐舟,撞开木门,浑身湿漉漉地冲了进来嚷道:“三叔,今天水特别大,不过我还是往里面挪了一尺,离最中间一丈都不到了!而且只被冲下去一次!” 第三章 学艺 道人转头望向窗外瀑布,雨后瀑布如一条巨龙自二十丈高的山腰处一气冲入山下深潭,瀑布宽约十余丈,呈弧形向内凹向山体,两头水势较小,越至中间,水势愈隆,水潭靠近瀑布一侧天然形成一道弧形长堤,半隐于瀑布之内,应是经年冲蚀所成,想那齐舟坐于长堤之上,承受跌水的冲击、溅射,心中叹到,看那小孩油嘴滑舌,居然有如此之毅力,就算是一般的成人恐怕也难以在那堤上待上一盏茶时间,不禁喜从中来,嚷道,“杨夫人,您看今晚能否讨点酒喝啊”。 “正是正是,小齐舟,快快去买酒,记得不要那淡出鸟来的老米酒,村口酒家的竹叶青最好不过了。”杨战混浊的双眼马上湛出了精光。 小齐舟抬头看了看贺莲,贺莲无奈摇了摇头,掏出二两银子,对齐舟说道,“去买一坛吧,记得把以前偷偷赊的酒钱也还上,不过小叔您最多只能喝二两哦。” 此后不过短短七日,小齐舟不仅学会了号称内家功法至宝的“全真重阳吐息法”,一套全真教入门掌法的招式也均已记熟,令宝根道人更刮目相看的是,小齐舟并非死记硬背,每每都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在陆宝根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心性极佳,加上喜欢小齐舟的聪慧,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傅,我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别看柳胖子比我高半头,家里还请了大师傅,可打架却打不赢我,但杨叔老说我不适合练功,说什么脉象不对,这是为何啊?” “练武功法有内外之分,俗话说外练经骨皮,内练一口气,你的体质是经强脉强,适合练外家功夫,极难练成内家高手” “经强脉强还不行?” “人体内存十二正经,分别为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络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连通五脏六腑,正经强者,先天体质强健;另有奇经八脉,分别为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别道奇行”,故称“奇经”……” “这些老黄教过,说重点!” “兔崽子,别插嘴,咦,他们为什么叫你兔崽子?” “属兔的,老头,别打岔,接着说!” “有这么年轻的老头?此奇经八脉连通周身穴位,若能打通脉络,则体内真气运转畅通,正经亦可愈练愈强。故脉愈强则愈粗滞难通,练内家功法脉细者为佳,本道长所学全真功法就是正统的内家功法。练武资质分三类九等,第一类为细脉者,第二类为中脉者,第三类为粗脉者,每类均分为强经、中经、弱经三等,细脉强经者可谓凤毛麟角,可内外兼修,为练武奇材”。 “老头,你是哪一类,我呢?“ “老道士当然是细脉强经,天才中的天才,你么,是粗脉强经,其实只适合练外家功法,傻小子一个。” “那你为何还要教我内功吐息?” “蠢货,外家功夫到了极至也就是铜皮铁骨,内家只需通六脉就可真气护体,轻易胜之,柳家小孩资质不错,一旦通了两脉你就很难赢了。你脉虽粗,只要勤耕不辍总有打通之日。” “那真气又是什么完意?” “人一呼一吸之间,空气进肺腑经血脉,周转取其精气,呼出浊气,然寻常人等,精气不存,举手投足之间就已消耗,而习内家功法,将吸入体内之气加以提炼,部分仍用于气血运行,部分存于丹田气海。真气就象那银子,只有存多了、一直存,才能随便花,大胆花。但使用真气的前提是得打通奇脉,内家武功唯有通脉之后方能习之。教你的那套重阳吐息法是道门正宗、本门绝学,只要一得空,你就要勤加练习,瀑下打坐时练习更佳,这就好比是在存银子;纳入的真气亦像涓涓细流,练功时,一边存一边要去冲淘你那粗得像牛筋的经脉,记住,滴水可穿石。” 陆宝根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世人只知道粗脉者是废物,但细脉者不是永远细脉,练到一定程度奇脉也会越来越强健,也唯有练强了内脉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很多练到四脉五脉的人也经不起重击,经脉一断,武功全废,你小子,打死了估计都不会断脉。还有,那套三清掌法一共二十四式,是山门祖师所创,攻守兼备,决窍在于身、心、眼、手、腿配合协调,无需通脉亦可练习,常练不仅可强身健体,如能烂熟于心,化有招为无招,更能御敌三尺、空手夺刃。” “你那抢银子的手法啥时教我?” “嘻嘻,御真气于体外,如臂使指,不是这么好学的,你先一脉一脉通了再说吧。”陆宝根其实心中有些遗憾,这御气功夫至少要通六脉才能开始练,大成可是要打通任督二脉后才能做到的,小子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啊,因不想打击他士气,不想和他明说。 十日之期眨眼就到了,陆宝根喜欢小齐舟的聪慧勤奋,小齐舟也喜欢陆宝根的宽厚豁达,临别之期居然依依不舍,小齐舟更是清泪盈眶,惹得老道士也是一阵心酸,陆宝根答应待处理好教中事务,一有空就再过来教小齐舟。 那陆道士道法精湛,容颜不老,虽已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看上去才四十出头,其实他在全真教中辈份极高,为上代全真掌教在世的唯一师弟,和杨征均师从号称“谪仙”的青阳真人,青阳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收了杨征这个俗家弟子之后就云游天下,不问世事。大弟子道号元通,宽仁于世,执掌天下第一道教三十年,不久之前以耄耋之龄升天;二弟子陆宝根道号元宝,嫉恶如仇,全心辅佐三师弟杨征治理江湖、决胜疆场。 因齐国道教信众无数,全真教亦遍布天下,掌教突然离世,教内各派蠢蠢欲动,朝廷亦有意染指道门,元宝真人因此要急着赶回教中处理教务。好在黄荃医术实在了得,经过十日的医治调养,内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第四章 收债 不知不觉十年一晃而过,由于北周双雄争霸,无暇南顾,齐国倒是迎来了难得的太平盛世。又是一年盛夏,连日的暴雨似乎没个尽头,好在将军村地势较高,水稻的长势还算可以,但收成肯定就不如往年了。这一日,林川刚从私塾散学回家就见门前围着十来个壮汉,一进门才知是柳家喊人来收债了。 说起林家的债务还与齐国十年前的新政有关,本来只按人丁收税,现在摊丁入亩,按每家的田亩数量交税,按人丁计算的劳役也折算成银两交税,林家的十几亩地经过几十年的耕作,地力几近枯竭,收成大不如昔,加上粮贱银贵,官府又要收各种火耗、杂捐,年景好时一半的收成都要交税,像这种鬼天气,一年的劳作都要白辛苦了。 林家又要为独子支付私塾学费,林川的父亲生性耿直,知道主人家也过得艰辛,不愿再去麻烦齐舟母子,故这几年陆续向柳家二公子开的钱庄借了上百两银子,还卖给柳家几亩地偿债。像林岩这样的人家日子还算好的,将军村一大半的农户都不堪重税,不得不卖掉田产而去做佃农,靠劳力勉强糊口,而田地多数是落入了柳家之手。林家还欠柳家钱庄近三十两白银,本来是要到年底才到期,不知为何柳家就遣人来要债了。 为首一人手持折扇,一袭长袍,虽长得有点贼眉鼠眼,但还算斯文,其他的十来人大多光着膀子,个个五大三粗。只听那持扇之人细声说道:“林岩,虽说约定时日未到,但借契亦有明文,钱庄如觉得借债者无法还债,有权只收一半的利钱提前收回借款。” “放屁,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没听人说过这个规矩?你们都走吧,到时我连本带利一文钱都不会少的。”这是柳家最近第三次上门了,林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林岩,你再想想,你那几亩地,今年的稻子就算全卖了,也卖不到二十两银子,你还是还不上钱。再说明年呢?后年呢?日子总是要过的,柳老爷放话出来了,只要你把那六亩水田加上那两间破房子都卖给柳家,每亩地的价格可以加到三十两,另外年底的税也不用你来交。我们知道你身手不错,如果你愿意,柳家还可以雇你作护院,每月五两纹银,总好过这田家汉子。” “别废话了,老子什么都不卖” “林岩,你也知道这里的稻田都已是薄田,一亩地最多只能卖二十两,你那间破房子再出你五十两,柳家可是给足面子了,你莫要再不知足……” “滚滚滚……” “嘿嘿,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大家都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群大汉不由分说都准备闯进屋去,更有一人直接一脚踹飞了木门。 “谁敢!”林岩父子两人几乎同时大喝,林川更是推了一把踹门大汉的肩膀,一跨步拦在其身前。那林川今年已是十六,七尺身高不逊父亲,但与那大汉仍是差了半头。那大汉有些气急,一掌就向林川脸上拍下。林川恼他踢坏大门,也不躲闪,右脚朝天一蹬,后发先至,踹在那大汉的胸口,只见那大汉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两步,头前脚后,面孔朝下,直直地被踢趴在林川脚下,其他人见状正欲群起而殴,有两个更是偷偷抽也匕首,不过为首书生模样那人一收折扇,恨恨地说了句:“扶起黑皮,走人。”只是不知为何,转身嘴角却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岩看了看儿子,有些得意又有些焦虑地说道:“以后能不出手就别出手,有爹在。” 林川的母亲急急从内屋跑出,只是抱着儿子,看了眼林岩也不敢说话。“妈,别担心,我们又不犯法,打架他们也不禁打,等会你们先吃饭吧,我去杨叔那里练功,顺便找少爷玩。” 林川赶到草庐那里时已近黄昏,多日来难得一见的斜阳刺破无边的云层,如万柄光剑直直射在白练山如虹的瀑布之上,磅礴的水花裹着一层光幕,如晶石一般四下飞溅,深潭之上一道彩虹煜煜生辉。只见瀑布中央一个浅浅的身影正在快速沿光滑的山壁向上攀爬,离瀑布顶端只余五六丈距离。“嗖——”,一声轻响划破水幕,自潭边急速向瀑布上的身影飞去,原来是潭边坐在轮椅上的杨战向那身影用力掷出了一枚鹅卵石。 杨战在黄荃和齐舟母子照料下,尽管余毒旧伤已无法痊愈,但身体状况仍是好了不少,况且他本来就是武道高手,这一掷竟是外裹真气、劲力十足,眼看就要击中那身影的后背,却见那身影背后似长眼一般,一扭腰,鹅卵石从其肋旁射入瀑布,”噗”地一声,激起一朵水花。 杨战一击不成,又“嗖、嗖、嗖”连环掷出三枚石子,一枚仍是打背部,另两枚各在其旁边一尺,将闪避之处封死,后掷的石子一下子加速,三枚石子竟然同时抵达那道身影。那身影在闪躲的时候也不停下攀爬的脚步,听到石子将近,也不管身侧的石子,只是腾出一只手来,用力向后拍在那枚中间的石子上,借势向上一窜,到达瀑顶,然后任由水流将其冲向二十丈下的水潭,堪堪到水面之时,只见他一个团身翻转,然后绷直脚尖,直直插入水底。 须臾后,一名健硕男子,跃出水面,走至轮椅旁边,怪叫道:“三叔,你要取我小命啊!”然后摊开一只发红微肿的手掌给轮椅上的杨战看:“你这次到底使了几分真气?是不是还想再看我多摔昏一次啊?” 说话者正是现年十七岁的贺齐舟,光着膀子的齐舟身材修长,较之林川约莫还高了一寸,肌肤白晰,浓眉小眼薄唇,牙齿还是那么地洁白整齐,大口呼吸之间,一身健硕的肌肉若隐若现,虽不如何俊美,倒也是耐看的面相,浑身上下透着勃勃英气,不过微圆的小脸仍显得稚气未脱。 一屁股坐地上的齐舟更是显得无赖,细声说道:“三叔,您看,我手也受伤了,今天挨打的功夫能不能暂停一次?” “不行,你那身皮可是比山上的野猪都要厚上几分,还好意思说。现在就练,练好去找老黄涂药推拿,林川,你先去练剑吧。”杨战从来也不是个讲情面的人。 所谓“挨打的功夫”就是杨战坐在轮椅上,贺齐舟站在其身前一块直径三尺的石板上,杨战持一根三尺长的竹杆进攻,贺齐舟站在石板上闪转腾挪,上下格挡,这也是陆宝根当初交待下来的练功法门。想那陆宝根除了偶有书信往来,已有六七年未曾来过。 自从十年前离开后,之后三年陆宝根又陆续来了几次,根据齐舟的练功情况调整了一些吐纳法门,贺齐舟的那套掌法已经练得无可指摘,但由于一直未曾通脉,很多稍微高深一点的功法都没法练,所谓武功密籍就是招式加上内功心法,因为发力、出招都要结合真气流转,木头一根的贺齐舟就只能练挨打和躲闪了,当然如果能想办法突破杨战的进攻,发起反击,只要触碰到杨战,甚至摸到那架轮椅,就能提前结束挨打,虽然这种事情很少发生,但聪明顽强的贺齐舟也曾做到过好几次。 陆宝根本身就教务缠身,加上也实在没什么东西需要他亲自去教,就准备等齐舟差不多二十岁时再来看看。如果齐舟那时能通个一脉两脉,再开始传授功夫也不迟。不过他每次来都会挑一些茅屋内的功法书籍让齐舟先学起来,自己再加以讲解。这些书籍与京师国子监武备馆的藏书同出一脉,但这里的藏书很多都有杨征兄弟的批注和修订,对一些花哨的招式去繁就简,有些深奥的内容会深刻剖析,因此就算贺齐舟不会用,但也能理解,加上陆宝根和杨战的指点,十年功夫,小齐舟差不多看完了大半的藏书。 杨战更是会用书中的招式,用三尺竹杆来摸拟,随着小齐舟的成长,不断加快出招速度和力度,今日杨战更是用上了七分气力,半柱香的时间,就已出手三百余招,有剑刺、刀劈、棍扫、指点……,只见那贺齐舟上窜下跳,好不狼狈,实在躲不掉就用岩石一般的双臂格档,更有几次碰上躲无可躲的刀剑招式,居然用三指去捏剑刃,用双指去弹刀身。不过身子被竹杆击中的啪啪声仍不时响起,贺齐舟根本就不敢跳出石块,因为只要一出圈,就要重新来过,这是杨战雷打不动的规矩。好在“挨打”也就一柱香的时间,结束后,贺齐舟一下子瘫倒在大石板上,再也不愿动弹一下。 “今天被剑刺中要害两次,手脚各被砍断一次、夺刃有两次没捏准,至少会被削去三根手指,小子,你今天可不怎么样啊?就这样还想进武备馆?痴人做梦!”杨战不紧不慢地说道。 “三叔,不带你这么耍赖的,说好不超过五百招,今天至少得有六百招了吧?还有五十招我都没见过,你还这么用力,你当我神仙啊?我都散架了。我不能进武备馆?你看那“木头”和“山羊”哪次能打过我啊?” “木头”就是林川,当年林岩是杨征的亲兵,功夫都是杨征教的,而比齐舟小一岁的林川,则一大半的功夫是贺齐舟教的。林川是细脉中筋的练武胚子,只是不够聪明,私塾的学业也一直不上不下,去年和齐舟一起考秀才,齐舟轻轻松松就得了乡试第四,惊得一直把他当作顽童的老夫子目瞪口呆,而林川则名落孙山了。不过在武道上,林川九岁就开了阳跷脉,去年更是打通了第三脉阴维脉,体内真气充盈、流转无碍。齐舟学来的典籍正好去教林川演练。 一同向贺齐舟“学武”的还有“山羊”,“山羊”本名杨山,是齐舟大伯的嫡孙,比贺齐舟只小了两岁,但也要叫齐舟一声小叔。杨家老太爷已多年不管家事,现在主要是杨山的父亲杨峙在当家,杨峙子女较多,小杨山从小和一些兄弟姐妹跟着家中请的护院学武,与杨家其他子弟不同,最得宠的杨山没有轻视齐舟的贫寒与无赖,也不惧杨战的暴躁,反而从小就喜欢腻在齐舟身后当跟屁虫,直到有一日杨战发现小杨山居然是强筋细脉的天才,大喜之下就叫他跟着林川一起向齐舟讨教,自己也会抽空指点一二。 杨山十二岁就通了三脉,因为只要通了四脉就算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了,但修习内功有几道坎,而通四脉是最大的一道,因通四脉者大多年轻浮躁,最忌操之过急,稍有不慎就会伤及筋脉,影响之后的修行,所以需要明师辅导、护持。因此两年前,杨峙花重金将杨山送入府城,拜在全真名宿元澈真人门下。那元澈为南直隶全真分教教尊,是全真派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本已不再收徒,但见杨山根骨奇佳,杨峙又为教门贡献良多,就答应收杨山为关门弟子,待打通四脉后,走武举致仕之路,杨山也确实不孚众望,十五岁时就打通了四脉,目标就是在今年秋季的武举大校中进入国子监武备馆,据说在武察司最近公布的武举榜上已经排进了前三十,成了省内名符其实的少年天才,这令一脉不通的贺齐舟无比羡慕,因为贺齐舟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通过武举进入国子监再从国子监进入军界。 第五章 齐周一战 说起国子监武备馆那就不能不提起杨征了。当初雄才武略的太祖帝一统中原后仅四年就驾崩了,为了让备受太祖青睐的嫡长孙姜琮继承大宝,太祖传位给了貌似平庸的二皇子,削去了在开国之战中立下奇功的大皇子、六皇子兵权,临走前更是屡生大案,带走了一大批开国武将。 姜琮的父亲在位十四年,崇道尊儒,不事兵戈,兴科举、治水患、修漕运、促农业,国力日盛;姜琮二十二岁继位,定国号元禧,继位时已监国三年,有太祖遗风,一改父亲的无为国策,进一步集权中央,去宰相,裁尚书、中书、门下三省,设内阁总揽六部,重设枢密院掌天下兵马,收缴地方兵权,派督府掌管全国一十六行省。 元禧六年,齐国已一统中原二十六年,仓廪实、兵甲盛,神州只知齐国而不念故国,南方的安南国、西陲土玉浑国也相继称臣纳贡,留在姜琮心中的只有一根尖刺了。那根尖刺就是夹在周国和齐国中间的北燕。当初齐国逐鹿中原,定下了先北后南的策略,将广陵江以北业已腐化的蛮夷政权尽数驱回北方草原,之后南方诸国大多一战既溃,最后只留下东北角仅一省大小的北燕无法征服;而西北党项族赫连氏乘乱崛起,经连年血战,一统草原三千部落,并仿效中原体制,尊佛重儒,普及汉字、推广科举,大力吸纳中原故国胡汉各族,临朝称制,其势更盛齐国。 然而二十几年过去,也是无法征服相隔太行山、燕山的北燕。北燕自古乃百战之地,地处平原,人多田广,建国业已百年,中原大战后,之所以能苟存这二十多年,还要归功于一生胆略无双的北燕第六位皇帝慕容千山。中原乱战时,地处一隅的慕容千山韬光养晦,吸纳了大量兵马、财富,并在大行、燕山隘口大量修筑城墙关防,囤精锐步卒以防北周铁骑,同时不惜财力收买周朝权臣,并互开榷场以示好。向南则布以全部的骑兵主力,打退了齐国多次进攻,但从不骄兵冒进,对齐国只称弟,不称臣,并自称愿为齐国守北疆。齐太祖数次大军压境,慕容千山就威胁要举国降周。因忌惮失去燕山屏障,太祖也只得无功而返。 对中原齐国而言,草原骑兵是数千年来的最大敌人,现在在西北与正北有大山、荒漠、沟壑、长城相阻,且与中原腹地相距遥远,但东北方只要一过燕山,就是一马平川,数日之内就可到达京都洛阳,加上北燕手握十万雄兵,两头摇摆不定,让姜琮如鲠在喉,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暗暗准备兵马。对周国而言,北燕不仅是直通中原的门户,还有良田万倾,人口数百万,一旦草原有什么天灾,北燕十二州就是一个天大的粮仓。 正是在这元禧六年,苦苦支撑的慕容千山驾崩,太子慕容虎继位,争储失利的大皇子慕容鹰,因恐遭弟弟杀害,携驻守阴山的七千亲兵投诚北周。慕容虎大怒,要求出资赎回慕容鹰,北周不予理睬。慕容虎随即派胞弟慕容豹增兵北线山防,同时威胁关闭两国榷场。此举正中周帝赫连大地下怀,一月之内齐集八万骑兵,号称五十万,奔赴燕山,由于有慕容鹰为先导,几天之内,连破两道防线。 慕容虎方知事态严重,招来了真正的猛虎,只得向南齐求援,不曾想却是引狼入室。姜琮哪里肯放过这样的良机,十五日之内,陆续有五万齐骑、二十万步甲渡过黄河北上。北燕南线守将何晟见齐军势大,又得齐帝封燕王的许诺,率两万燕骑临阵倒戈,攻入燕京。慕容虎羞愤自刎,何晟为坐实王位,尽屠慕容王室。正在北线御敌的慕容豹闻讯当即大开国门,率五万燕卒投了赫连氏。由此精锐尽出的齐国周国便直接相对,第一次齐周大战就在燕京城外展开。 燕京城外,齐国一方有已经渡河的齐骑五万,步卒二十万,投诚的燕骑两万,步卒一万,姜琮更是力排众议,亲率御林军马步各五万,准备渡河引为后援,总兵力达到惊人的四十万,准备一战定鼎江山。雄主赫连大地自幼随父亲赫连雄心南征北战,已登基三十余年,这次更是势在必得,亲率三万王帐骑兵羽林卫驰援。 齐军主帅骠骑大将军程天河已年逾花甲,但犹能披甲上马,雄风不减当年,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太祖在位时因忠于当时的太子,且不恋兵权,因此并未遭到清洗,这次被姜琮再次起用,任命为兵马大元帅。而周军则由赫连大地亲自挂帅,遣大将萧挞为先锋,这萧挞武力惊人,所率两万轻骑名为龙卷风,是战力相当于王帐骑兵的周军最精锐部队,萧挞每战必率先冲锋,擅奇袭、突袭,是草原部落闻风丧胆的悍将,当慕容豹打开关门,萧挞率两万亲骑,一天一夜突袭二百里,清晨时分抵达城外,不作休整,直接冲向正在燕京城外扎营的齐军中军。 好在程天河决非徒有虚名,一得知慕容豹投敌就已经开始备战,发现进兵神速的萧骑后临危不乱,当即遣三万骑兵正面迎战,让城内的何晟率两万燕骑从侧翼进攻,自己率三万齐骑掠阵。可惜貌似神武的齐骑已有二十余年未曾大战,战力远不及北燕骑兵,五万联军在两万龙卷风冲击之下,竟然有崩溃之象。程天河当机立断,交待监军太监吴澄领五万步卒入燕京城加强城防,副帅刘锟率剩余十五万人沿城墙结鹿柴、挖壕沟、搭拒马、布弓弩。自己则亲率三万骑兵加入战局,以八万骑对两万骑。 见主帅当先,齐军士气大振,三面受敌的萧挞渐渐不支,不得不边打边退,程天河本不想追击,但姜琮视此战为国战,已下了死令,必得北燕全境,只得冒险进攻。萧挞一退五十余里,死伤惨重,但章法不乱,败退三十里后,赫连大地的后续骑兵陆续赶到,加入战局,齐军顿呈败相。何晟一见不妙,更是马上退出战局,见机再降大周,燕齐联军瞬间就被击溃,数万人马四处逃散,死伤无数。程天河一来想为燕京城防争取时间,二来得此大败亦无颜苟活,率亲兵两千骑死战不退全部战死。北燕境内多为平原,极利马战,赫连一边遣轻骑四处追击,一边集中一万覆甲重骑、五万轻骑直扑燕京城。 其实程天河已有预感,齐军挡不住周骑,唯有清野坚壁、据城死守,待周军粮草不济,自会退军。之所以不是全员进城,是因为燕京城小,如全员进城,为周骑所困,几日功夫就会弹尽粮绝,不战而败。而在城下布防,加上城头的强矢劲弩,周军极难围城。故临走布置实为上策,可惜身为枢密使兼兵部尚书的副帅刘锟自认是皇上心腹,嫉恨本已隐退的程天河官职压过自己一头,不听监军吴澄劝告,执意领五万步卒进军,想在骑兵得胜后抢夺战果,而城外布防亦不果断,阵形松散。 待那五万步卒赶出二十余里,得知前方骑兵战败,不是就地布防,而是急急后撤,阵形大乱,后方追至的周骑不废吹灰之力,轻易就将这五万步卒消灭,仅刘锟等十余骑逃回城内。所幸老太监吴澄曾随太祖征战,还算老道,强令城内兵丁壮士上城墙死守,关闭所有城门,并令城外十万守军拼死结阵拒敌。可怜城外尚未完成布防的十万守军在北周铁甲重骑的冲击下,死伤惨重。直到天黑周骑收兵后,吴澄令五万城内守军出城会同城外残兵连夜布防,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再说这周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拼杀,也已疲惫至极,加上都是骑兵,无法攻城,故当夜就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此后几天也不急于攻城,一边四处追杀溃军,一边就地征集粮草,想待城内守军断粮后不攻自破。周军有一支追杀逃散齐骑的轻骑,约一万人马,一时追得兴起,在燕京城南百里处与姜琮的御林军不期而遇,自以为齐骑羸弱、不堪一击,率先发起进攻,不想那五万皇家骑兵乃齐国最精锐的军队,加上御驾亲征,士气高昂,人人争先,竟是将不可一世的周骑杀得大败而逃。 姜琮知悉前方败绩,又急调国内兵马驰援,一面向燕京城输送兵员粮草,一面在黄河两岸加强布防,但也不敢主动出击。而赫连大地因起兵时未曾想到齐国会用举国之力来战,兵力、粮草准备不足,又恐国内刚刚收复的几大部族联手反叛,时至深秋,也无意再战,故在燕京城下与齐议和。 议和结果是周得北燕幽州以北的云、涿、朔、应、蓟五州,齐得幽、檀等七州,并在幽云两州设榷场互市,北燕亡,自此周齐完全形成对峙之势。这一战,看似齐得了七州土地,但损失约占全国一半的七万骑兵、十五万步卒另有钱粮无数,更惨的是东北方屏障尽失,真正是一场惨败。 姜琮将此战失利之责尽数归咎枢密使刘锟,去功名、处凌迟、夷三族,但对国内仍称此战乃是灭燕大捷,封赏三军,死守燕京城外的校尉杨伐,战后两年被擢升至游击将军。周国虽也损失了三万骑,但未伤元气,尽得南下门户,自此占尽先机。此后十余年,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周骑时时深入齐境劫掠,齐军多不敢应战,只能据城自守,边民苦不堪言。 第六章 齐周二战 姜琮并不甘心失利,十年间大力整治军备,天禧十四年,刚刚出师青阳真人的杨征投身边军,从一名普通士卒开始,凭卓决武艺,经三年军功积累,升至营指挥史,驻守太行山下的檀州。天禧十六年,风云突变,一代枭雄赫连大地突然病逝,北周三王四子夺位,王庭血案连连,朝内动荡不安。姜琮见时机难得,再次御驾亲征,驱十万精骑,四十万步卒,不宣而战。第二次齐周大战爆发。 开战伊始,突然发难的齐军如泰山压顶,势如破竹,一月之内接连收复幽北五州,夺得十七处关隘,仅余位于燕山中部的镇远关久攻不下。镇守此关的正是退防至此的周朝天南大都督老将萧挞。镇远关经萧挞十余年经营,建有内城、外城、瓮城,依山而建的骑墙、边墙箭楼密布,城内粮草水源充足,可谓固若金汤。加上萧挞也不是一味死守,一有机会就出动骑兵奇袭,七日之内齐军抛下万具尸体,仍是不能动摇镇远关分毫。 此后只能困而不打,在齐军足足围困五个月后,拥有重兵的辽王赫连春山承袭哥哥赫连大地大宝,周廷初定。赫连春山力排众议,举全国之力,发马步兵各二十万,自镇远关攻入,齐军不敌,退守燕京、范阳、涿郡等十余座大城,不过这一次周军作了持久战的准备,一城一池均不放过,死守者,破城后屠尽男丁。被北周接连攻破两城后,震动了立足未稳的齐军,有一半的城池都降了北周,而杨战的大哥涿郡守将杨伐因死守不降,就是在城破当日战死的。原北燕境内仅剩城防坚固的燕京城被三十万周军围困四个月后仍在坚守,齐帝姜琮也一直被困城中,河南补给已被周骑完全切断,城中断粮六日,齐帝无奈选择弃城突围。 当日午夜,五百御林军骑兵加上一百多名皇家侍卫与普通士兵互换军服,拥齐帝自西北门出,另有六千骑从另外八个城门各自突围。齐都本位于燕京南方,从西北突围只是无奈之举,周军在城南兵力雄厚,已围歼了几次齐国的援军,姜琮只能选择出奇不意地从西北门出,经太行山,绕道回洛阳。九路突围队伍最终都有人突围成功,可惜的是,萧挞马上判断出齐帝的方向,因为西北突围的队伍虽然人最少,但突围之人身手最佳,且最终有二百余人冲出重重包围,其他几路最多的也只有几十人突出。 萧挞亲率九路轻骑,围追堵截。就在突围当日,燕京城五万守卒、十万百姓降周。且说这姜家尚武,皇家子弟人人习武,姜琮本人亦是高手,再加上有先祖遗风,英气勃发,深得官兵敬仰,二百余人的突围队伍,多为大内高手,人人誓死效忠,一路且战且退,三日不眠不休之后,余十六人逃到位于檀州的太行山脚下,就在进山之前,不幸被二百骑龙卷风包围,更可怕的是这二百骑中居然还藏着三位八脉高手,更有一位密宗护法随行。 正在姜琮慨叹天亡我也之时,有一队百余人的骑兵自山中冲出,与周骑展开搏杀,战力更胜周骑,那二百骑追兵最终仅余十余骑见势不妙,逃回去报信,四位高手悉数死于救兵带队之人手上。不过苦战之后,救援的一百余人也仅剩下三十余骑,护着姜琮退入太行山。 那带队之人正是杨战,自周军进入关内后,在燕京被围期间,原北燕境内的齐军基本被肃清,檀州守军主将未经一战就降周,杨征率营中四百官兵冒死突围,最终逃入太行山中,伺机收拢残兵,攻打小股周军和投降的齐军,杨征的士兵大多跟着他习武,不仅学得一身武艺,更是感染了一身正气,故杨征的队伍战力极强,对上龙卷风亦可占尽上风。在杨征的一路护送下,姜琮辗转千余里,最终回到洛阳。 这赫连春山之能绝不在其兄赫连大地之下,一举攻得北燕全境后,周军继续南下,三百里内无人撄其锋芒,一举将齐军全部赶回黄河南岸,周军主力更是隔黄河与齐都洛阳相望。所幸齐军将国都附近五百里黄河上的船只尽数凿沉,且洛阳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周军一时也无法渡河。只是当时齐都朝野震动,由于姜琮生死未卜,群臣迁都、议和、立新帝之争不绝,更有大批权贵南迁,洛阳一时竟有不攻自破之象。所幸姜琮在杨战护送下及时赶回洛阳,姜琮力主坚守,愿以天子守国门,一日之内连斩十三名绝意迁都和准备南逃的大臣,总算稳定下局势。 赫连春山因暂时无法南下,且新攫取的大片土地和大量人口需要消化、治理,故提出和议。齐国这一战,包括御林军在内的十万骑兵尽没,四十万步卒仅十余万退回河南,再无一战之力,对于周国的议和条件,姜琮无奈几乎全盘接受。 战后在齐境东北,双方以太行山、黄河为国界,齐国岁供白银五十万两,绢丝二十万匹,设榷场,齐帝称弟于周帝。此战过后,姜琮痛定思痛,一边征民夫加固黄河防线,一边广开言路求对敌之策。同时发罪己诏、屠叛将家属、赏有功之臣。杨征因救驾有功,从七品校尉提至五品游骑将军,其兄杨伐因力战而亡,被追授三品忠武将军,封乡侯。 杨伐之所以被破格追封,主要是还皇帝惊叹于杨征的武功,想一力重用杨征。经数日廷议,内阁整理出此战失利原因,共计周之十胜并齐之十败,分别为:周人擅骑射,齐人慢于行;周人强体魄,齐人弱体格;周人尚武艺,齐人重科举;周人善国战,齐人喜私斗;周人多军马,齐人无牧场;周人强者在国家,齐人武者在江湖;周人身经百战,齐人久疏战阵;周人兵将常相随,齐兵临阵组将兵;周人愿吸纳中原之长,齐人鄙夷胡人之风;周人自统一后兵力强盛,齐人自统一后武将凋零。 前朝大梁时期,草原各部尚未开化,无文字,少工匠,部落繁多,各自征战,虽各部对中原时有侵略,但大多不足为患。但大梁末期,外戚、内宦作乱,草莽军阀割据,先后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十个国家。为逐鹿中原,各国争相用重金、土地、人口引援草原上擅骑射之部落,中原汉人越战越弱,而草原胡人则相继崛起,纷纷反客为主,引入中原帝制,在中原建立政权。各胡人政权继续混战,前后二百余年,史称后梁离乱。直至姜氏驱胡人,统一中华,建立齐国。 姜氏为中原望族,建族已历千年,在大梁时期被封于齐地,故定国号为齐。而在中原乱战时,西北草原党项族赫连氏默默崛起,历经大大小小百余场战事,从西至东,征服千余草原部落,建立周国。因赫连氏崇尚千年前中原王朝周朝的强盛,自视为周朝遗民,全力仿效中原体制,定国号为周。 周国重用中原流民;全面推广汉字;建立科举制度。本来北方胡人胜在体魄强健、弓马娴熟,但自后梁离乱时,大量武林人士进入周国,周国天龙教竭力礼遇中原高手,教授大量党项青年武学;再加上中原匠人的涌入,周国冶炼、锻造兵器的能力亦与中原王朝无两。加上境内多铁矿,短短几十年,小小的党项兵甲之盛在草原部落里如鹤立鸡群,一统草原后,气势更是稳稳压过齐国。 齐国姜氏本就是个尚武的大族,位于洛阳的云门派武功卓绝,自古就是姜氏的私家门派,仅教授姜氏子弟,姜氏能在大梁离乱时胜出与此也关系重大。当时齐国境内门派林立,绝学大多不外传,还有不成文的规矩,拜师之后如转投他门,就会被视为欺师灭祖,遭到追杀,以致中原武学竟有凋敝之象,由于乱世日久,这些门派轻视官府武力,只知江湖规矩,而不理朝廷法度,很多门派的金钱来源都不正当,明里是教授武学,暗里是勾结地方官府设青楼、开赌坊、欺行霸市、走私盐铁;更有甚者还会干起打家劫舍、通敌暗杀的勾当;民间有大量江湖人士枉法而朝廷无力缉捕。 当时深得朕宠的杨征建议姜琮效周朝设立武校,开武举,治理江湖,收武士为国所用。姜琮深以为是,故颁国策如下:在国子监下设立武备馆,下辖四所武校,命杨征为国子监右祭酒兼领武备馆;命杨征整治江湖,召集天下高手为武备馆教授,征集天下武学典籍为教材;大开皇家教派云门派门禁,广招天下俊材为国所用;推行禁武令,封禁江湖,在刑部下设武察司,除天下六大门派外所有门派、武馆均须受武察司节制、战时需听从官府调遣。 此令一出,江湖沸腾,当时杨征率先说服师兄,齐国国教全真教掌教元通真人决定大力支持武备馆;云门派亦是全力投入。杨征又携同云门派、华山派五位高手按江湖规矩,转战江湖,稍有名望、规模的江湖门派都受到了六人的挑战,战败的门派必须接受朝廷监督管辖、缴纳税赋、服兵役劳役,当然没有什么门派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输了大多散伙了事。而稍有胜绩或为武备馆贡献良多的门派则可以不受朝廷节制、免税免役,朝廷甚至还按这些门派的功劳岁拨公帑。 天禧十七年,军队少了一名游骑将军,江湖多了六名绝世高手,人称天家六仙。杨征领衔的这六人,每挑战一个门派,对方都可以选择战三场、五场或一场定胜负,一年之内,转战十六省、二百余门派,历七百余场打斗,天家六仙仅负四场,而杨征更是百战百胜,名震天下。 齐境内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在一年内关了一大半,大大小小的武夫因此生计断绝,均转投他路,当时江湖便传出民谣:一流武夫进庙堂;二流武夫进虎堂;三流武夫进刑堂;四流武夫进镖堂;五流武夫入行伍;末流武夫进澡堂。说的就是一流高手被武备馆、大内吸收;二流高手被征召为军官;三流高手大多进了遍布天下的武察司衙门;四流高手则进了镖局或为豪门看家护院;五流的武者则只能从军吃饷;而不入流的武者则被调侃为空有一身气力,却只能当澡堂的搓澡工,当然很多人还是回家种田去了。 在那年治理江湖的过程中,很多确有劣迹的帮派、江洋大盗是真正遭到了灭顶之灾,有数万人被六仙及背后的官府剿灭、缉捕,一些人从此进山为寇;有一些真正的高手、散人不愿受朝廷节制,也会选择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天家六仙到后来渐渐被叫成天家鹰犬、朝廷走狗、姜家六魔等等,而杨征被当成天下第一高手的同时,也被唤作了天下第一魔头。 天禧十八年,江湖治理初步完成,齐境内只余六大门派受皇帝敕封,分别是全真派、云门派、华山派、金陵派、峨眉派、天山派。这六派也是组成武备馆的基石,贡献了大量的武学典籍和教员。云门派在清理江湖的过程中吸收了很多精英,成功越过金陵派,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朝廷在每三年一届的文科科举后,次年举行武举,从天禧二十年首届开始,越来越多的青壮通过武举入仕,以恢复中原、驱逐胡虏为己任的武备馆自此成为每一个青年武者的梦想之地。而贺齐舟从小的愿望,就是进入武备馆,打败北周,完成义父杨征的遗愿。 第七章 命案 贺齐舟练完挨打的功夫后照例去黄荃那里上药推拿了一番,刚才还疼地哭天抢地的齐舟,一会儿就浑身舒泰地去找林川玩了,出门时被黄荃没好气地说了声:身上的皮厚,脸上的皮更厚。其实贺齐舟也隐约知道,每次的挨打加上涂药推拿,让他的体魄愈发强健,有一次去山里打猎,能轻易剖开野猪肚子的豹爪,在他身上也只能抓出淡淡的爪痕。林川见齐舟有空了,就把刚才发生在他家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贺齐舟兴奋地说,下次再有地痞过来,记得叫上他,也让他过过手瘾。 “过几天我在私塾那里的课程也要结束了,我爹说只要你去参加今年的武举,他也同意我陪你一起去,少爷,夫人同意你去了吗?”林川问道。 “唉,老娘还是没松口,不过三叔拗不过我,已经同意把大黄马送我了,你放心吧,我娘最后总会听我的。”齐舟答道。 “那明早还去看柳家姑娘学舞吗?”林川又问。 “算了,自从柳雨婷去京城后,这柳家姑娘怎么生得就一个比一个丑,和大伯家都有一拼了。你想去就自己去看。”齐舟回答。 这柳雨婷是柳晋安长子柳泊舟的次女,是将军村远近闻名的美人,柳晋安十年间在御史任上益发稳固,早在七年前就已官至左都御史,柳泊舟去年升任五品户部郎中,携儿子柳雨村、女儿柳雨婷举家迁往京城;次子柳系舟在北方府衙任六品同知,向林川家贷银的钱庄也是这柳系舟家的产业。柳雨村兄妹便是时常在村里想要欺负齐舟的两个小孩,不过好像也从来没占得什么便宜。 柳家一门富贵,在将军村,不仅请了省内名师作私塾教师,武道方面更是聘了三四名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作为护院供奉,同时教习族中子弟功法武艺,皇室宗人司甚至在圣上授意下派宫中嬷嬷来教柳家少女舞艺及宫中礼仪,柳家十有八九将有女子嫁于皇家,圣恩隆宠可见一斑。自从两年前宫中嬷嬷去了柳家之后,贺齐舟与林川等几个小孩最大的兴趣就是爬到村口那株千年银杏上去偷窥柳家祠堂里的袅袅舞姿,也不知被柳家兄妹骂过几回“小淫贼”了,但自从去年风姿最盛的柳雨婷去了京城,居说和她哥哥都进了武察院学堂,贺齐舟就没什么兴趣再去爬大树了。 “反正明天私塾没课,明早你来这里找我,我们进山打猎去”,贺齐舟说道。 “骑大黄马去吗?这次不能过夜,我妈担心那帮人还会来。”林川说道。 “大黄有点老了,我们两人合乘,怕它吃不消,要不牵着吧,到时让它驼麂子、山鸡。” 大黄是杨战在军中的战马,是在荒原自己套住的野马,故属于他的私产,可以带出军营,老人黄荃经常骑着马进山采药,后来带着齐舟一起采药打猎,再后来黄荃更老了,而齐舟也熟识了药材,练成了弓马,就自己进山或带上林川。自从取得秀才功名后,齐舟就不再去私塾浪费时间了,常常喜欢一个人骑着马在山里转悠。 第二天一早,贺齐舟迟迟没等来林川,就去林川家找人,却发现林川家围了一大群村民,而林川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门口哭泣。一打听才得知,林川闯了大祸,昨天一脚踹死了人,今早县衙来了捕快,将林川父子一同带去县衙。 将军村离县衙并不远,骑马半个时辰,步行两个时辰就能赶到,贺齐舟一听,急忙回家将此事告知母亲,贺莲二话没说,从内屋取出五十两银子,让齐舟赶快骑马到县衙打探情况,如对林家不利,再想办法求求老太爷施以援手。 贺齐舟收好银子,马上一路快奔,向县衙赶去,在离县城不到两里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名骑马官员和四五名衙役带着双手被缚的林川父子正在赶路,队伍最后应该是几名带路的地痞,恰巧那名骑马的官员齐舟也见过,是县里的陈捕头,有事没事就去柳家、杨家拍拍马屁,有两次贺齐舟和柳家小孩闹得凶了,那捕头也充当过几次和事佬。陈捕头一看贺齐舟快马赶到就是一阵头疼,心想这小兔崽子可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陈大哥,什么事劳您大驾了?林岩父子可都是老实人,县里可千万别被歹人给蒙骗了”。贺齐舟一边瞥了一下身后的几个地痞一边凑近陈捕头问道。 “歹你个头啊,”陈捕头看了看身后几个目露凶光正欲发作的壮汉,“昨天柳家遣人上门要债,有个叫黑皮的被一脚踢死了,喏,这后面几个就是今早报案的人证。” “怎么可能啊?你看那小子像个呆子,怎会如此凶残?再说一脚踢死昨天怎就没报官?” “别以为我不知道林岩父子是练家子,我好歹也是武察司挂了号的探子,这次死的是柳家的人,姓林的要倒大霉了!你小子还是滚一边去吧。”陈捕头道。 这武察司就是专门管理江湖武者的机构,名义上由刑部管理,实则为锦衣卫掌控,一般在省内专设武察司衙门,多由武功高强者坐镇,在州府则与刑捕联署,派专员负责,到了县乡一级一般是由捕快明里暗里地兼任探子。武察司无事时就是个清水衙门,一旦出现缉捕武林高手、成群匪盗、北周细作等大事则权力极大,有调用省内驻军、巡按衙门武装的权力,紧急情况甚至可以先斩后奏,故如果捕快挂了武察司探子的名号,那自视自然就高人一等了。 贺齐舟心头一凛,悄悄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暗暗塞到陈捕头手中,轻声说道:“陈大哥,您可是武察司高手,肯定看得出林川有多少斤两,如果不是想故意杀人,他是不可能控制不住轻重的,您说是吗?您再看看那木头,像是个恶人吗?” 收起相当于一月俸禄的银子,陈捕头态度顿时好了许多,打马加快了几步,贺齐舟马上跟上,只听陈捕头轻声说道:“那个地痞叫黑皮,是替柳家钱庄收账的无赖,昨晚和那几个泼皮在县里喝过酒后,今早回家时死在了家门口。因为事涉人命,又和柳家杨家多少有点关系,知县大人已经知会了州府,明天辰时会开堂审案,州府也会有上官来听案。我也知道这两个家伙和你家有点关系,你要么就去请个讼师吧,今夜应该还不会用刑的。” “那就谢过陈捕头了,您知道他们去的是什么酒家喝的酒?我能否向林川问两句话?” “惜春楼,要问赶快问,另外别怪我不提醒你们,柳家和他们林家也没什么仇吧,到时侯能破财消灾可别不舍得,如果套上禁武令里的江湖私斗、为祸乡里可就要再罪加一等了。”陈捕头说道。 “谢了”,齐舟马上下马走到林川身边,问道,“你那一脚不会真狠了命去踢吧?用的什么招式?” “我就用了三分劲,还加了巧劲,用的是朝天炮,踢的左胸肋下,连只兔子都踢不死的。”林川哭丧着脸说道。 “少爷,是柳家讹我们家那块地,说清楚了就没事了,川儿那一脚算是客气的,下次再来人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林岩说道,看上去倒也不怎么慌张。 贺齐舟听了之后稍稍有点放心,但心中还是好奇,柳家几千几万倾田地还在乎林家那几亩地?上次好像听母亲说柳系舟还想买自家那百来亩地,因为那块地和林家的地一样,靠山脚,离三叔比较近,所以虽然出了很高的价钱,还是没卖。当下也没多想,劝了一下林家父子稍安勿躁,就打马加鞭,进县城去了解情况了。 第二日一早,贺齐舟陪着忧心忡忡的林川母亲早早就赶到了县衙,在大门外枯等了一个时辰,快到辰时,钱庄那名书生模样的人还有十来名上次要债的壮汉,及一名讼师打扮的人陪着一名腰缠黑纱头戴白布的中年妇女陆续来到县衙。众人都从边门进入,到了县衙大堂,只等县太爷开堂审案。忽然听得门房大声通报,知府大人驾到,只见穿戴整齐的知县商洛急匆匆命人打开中门,矮胖的身材异常轻灵地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对着门外着从四品官服的知府大人深深一揖,朗声道:“下官商洛参见知府大人。” “商大人免礼了,怎地感觉商大人瘦了,这次弯腰居然都能弯到肚脐以下?时辰快到了,快快进去审案吧。”知府调侃道。江陵知府姓张名路遥,五十余岁,五短身材,三角眼,大蒜鼻,除了比商知县略瘦之外,两人居然有七分相似。江陵府自古就是诗书之乡,民风淳朴,武禁之后更是少有大案。因是几年来将军县的唯一一桩命案,且事涉柳家,商洛不敢怠慢,昨日上午就快马通知州府,州府离将军县须半日马程,张路遥本不需亲自赶来,只因那柳系舟家在江陵府城,他与柳家交好,这次事发突然,柳家管事想请张知府主持公道,一锤定音。 张路遥也是将军村的常客了,平时少不了收柳家的好处,他在知府任上已经五六年了,这把年纪估计也是升迁无望,多数是要在江陵府致仕了,如果和柳家搞不好关系,在江陵官场可是寸步难行的,因此张知府就只带了两名随从,昨天下午出发,晚上在驿站住了一宿,早上急急就赶到了这里。 第八章 庭审 在县衙大堂里,知县商洛临案坐于中堂,知府张路遥坐在长案左侧旁听,书记皂吏位于右侧下方,柳府的一名清客,正是那日持折扇领头要债的书生,也被允许坐在侧后方旁听。商洛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堂内分立两边的十六名衙役齐吼“威—武”,双手被枷的林川一脸愤愤地被推至堂中跪下。随后商洛又召来那名据称是黑皮遗孀的中年妇人及柳家代请的讼师。而林家本也无力聘请讼师,齐舟自荐代之。商洛谄媚地转头看了一下左侧知府大人,张知府点头示意审案。 “堂下人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商洛坐正之后,肃声问道。 “林川,就住在白练村。”林川回答。 “林川,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是那伙人先踢坏了我家大门,我那一脚其实踢得不重,怎么可能……” “我就问你知不知罪,哪来这么多废话?可知有人告你蓄意伤人致死?” 堂下黑皮遗孀钱氏顿时号陶大哭,边哭边向着林川破口大骂,这钱氏约莫四十多岁,虽其貌不扬,肌肤倒也白晰,生得又高又胖,中气十足,这一哭一骂居然滔滔不绝,别人连插嘴的缝隙也找不到。商洛见知府眉头紧皱,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公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可是报案的钱氏?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这哭骂声好似夏日阵雨一般,去得比来的还快,钱氏马上收起哭声,跪下说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妇主持公道啊,我家那个死鬼黑皮,前天还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昨天一早就惨死在家门口了,叫我一个弱女子今后怎么活啊?”说完,眼角瞄了一下站在身旁的讼师,又开始低头抽泣起来。那讼师年届五旬,瘦骨嶙峋,见机插话道:“启禀老爷,在下是江陵府讼师秦凤材,钱氏识字不多,在下受钱氏所托代写状纸,为其申冤。” “是秦先生啊?久仰久仰。请讲一下诉状吧。”商洛朝秦凤材点头微笑,心想,乖乖,这秦凤材可是省里出名的大状,巡按府的常客,一个地痞怎么可能请得动?再加上知府亲临听案,这案子要是不办成铁案,我这知县也就当到头了。 秦讼师说道:“七月初九申时,也就是前天傍晚,钱二毛,绰号黑皮,应柳荫钱庄二掌柜柳林之邀,前往白练村林岩家收取欠银,不曾想双方起了口角,林岩之子,也就是堂上人犯林川,悍然一脚蹬在钱二毛心口,钱二毛当时身受内伤,但不自知,于次日清晨在家门口暴毙,当时随钱二毛同去的九人及堂上的柳林均可作证,望大人明鉴,定要严惩凶手以明法纪、罚没人犯资财以赔偿受害者家属。” “胡说,定是那黑皮自己身患疾病,我轻轻一脚怎么可能踢死人?他怎么没当场就死啊?”林川急着吼道。 “大胆刁民,安敢咆哮公堂?”商洛怒道:“传仵作!” 仵作上堂来说道:“回禀老爷,经查验,死者胸口肋骨向内折裂,看伤口皮肤完整,系因胸口重击、心脉破裂而亡,像极了脚跟蹬踹之伤。” “人犯林川,人证物证俱在,你又自认踢了他一脚,你可认罪?”商洛厉声问道,复又柔声劝道:“你若坦白认罪,赔偿遗属,本官可依律以误杀从轻发落。” “不可能,我自己知道决不可能踢死人,我是被冤枉的。”林川本就是个犟脾气,哪里愿意认罪。“来人,大刑伺候!”见不听劝告,商洛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商大人,此案可疑之处甚多,可否容在下问上几句?”堂上传来一声清稚的声音。 “堂下何人?公堂之上,为何不下跪?”商洛恨其打断自己讲话。 “在下将军村贺齐舟,是本县秀才,依律无须下跪,望大人海涵,本人为疑犯林川辩讼,有几处疑问须得确认。” “此案因债务纠纷斗殴致人身死,事由、证据俱全,你还有何疑问?本官且听你几句。”商洛其实亦知贺齐舟身份,虽瞧不起他为犯官之后,但多少还是有点忌惮杨家。 “请问秦讼师,死者生前与林家可有瓜葛?” “并无听闻有何纠纷”,秦凤材成竹在胸,不急不徐地答道。 “那钱二毛为何要去林家,甚至去破他家门户?” “只因林家积欠柳荫钱庄银两,钱庄屡次索要遭拒,因惧林家父子身手了得,故邀帮手携同前往,以壮声势,岂料双方起了口角,那钱二毛一时失控,不慎踢坏林家大门,而林川自恃武功了得,下脚阴狠,致人身亡,依本朝禁武令,习武者欺压平民罪加一等。”秦凤材眯起双眼,侧身看向贺齐舟,似乎在嘲笑他嘴上无毛。 “林家未曾欠钱二毛一钱银子,而钱二毛居然想破门而入,林川护母、护家心切,出手对歹人略加惩戒,何罪之有?试想一群陌生歹徒想要闯入家门,还不许自卫吗?”齐舟反问。 “前面已经说过了,钱二毛是随同柳荫钱庄的人去的林家。” “柳荫钱庄与林家纵然有借贷纠纷,自可诉至官府,这县衙是白开了吗?带着十数人去要债,柳荫钱庄是要强抢呢还是要拆房啊?”齐舟又道:”那钱二毛踹人门户,挨打是活该,第二日是死在自家门口,又不是死在林家门口,之后任何人都有可能踢他几脚,如何证明是林川所为,商大人,此案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应将林川父子,无罪释放。“ “好一张刁蛮的小嘴”,秦讼师似乎有了点火气:”钱二毛被踢之后,胸口郁闷,旁人以为其受到羞辱心中难过,故当日晚间,带他去了惜春楼喝酒开解,直至次日清晨酒醉,由友人钱虎及吴强向惜春楼借了辆板车,推其回家,不曾想钱二毛早已伤入膏肓,快至家门口时气绝身亡。在此期间钱二毛未曾与他人再有纠葛,从林家到惜春楼,这同行索债之人均可作证;之后惜春楼内陆续有人离开,但楼内老鸨可作证;回家途中钱虎及吴强可作证。再说那林川伤人之后可曾见这十人报复?这足以证明同行要债仅是壮胆而非行凶。而林川踢人的那一脚可是人人都瞧见了的,故钱二毛就是因林川那一踹而亡,还望大人明鉴。“说完,秦讼师捋了捋胡须,嘴角微翘,显轻蔑之色。 齐舟暗自腹诽,你个老狐狸可是滴水不漏啊,齐舟面向商洛说道:“与钱二毛同行之人均为柳家所邀,岂知会不会证词作伪呢?大人,能否容在下去查验一下尸身?” “你个小毛孩懂什么?仵作已验过伤痕无误,何须多此一举,还不如劝劝林川,承认恶行,并对钱二毛家赔偿、赔礼,若钱家能见谅,本官念林川年幼无知、失手伤人,自可从轻发落。”商洛没好气地说道。 “不行,少爷,不是我踢死的,他们几次三番过来,欺人太甚。”林川大声嚷道。“大胆林川,看来不动刑你真以为本官是吃素的了。来人,大刑伺候。”商洛叫道。 堂外早就等好的几名衙役立时带着夹杆夹棍等刑具,哗哗啦抛在林川身旁,声势骇人。 “大人,依齐律,讼辩者可验证,为何不让我看看尸身?堂讼尚未结束,又何以急着用刑?”齐舟诘问。 “商大人,这个案子可要办成铁案,若案犯不服,层层上诉,你我可不好担待啊。”张路遥在商洛身侧轻声提醒。 “大人之言极是”。商洛一边应承心中却想,你个老狐狸,恶人我来当,好处你先得。只得说道:“仵作何在,带他去后堂敛房验尸,小子,小心晚上睡不着觉!秦先生不放心亦可前往,另外把林川父母都传上堂来。” 敛房在县衙西北角落,距县衙大堂也就百步距离,秦凤材显然已看过尸身,但不放心贺齐舟暗做手脚,亦是跟着来到敛房。黑皮的尸体是昨天推来的,尚未收敛,仍放在惜春楼的那辆板车上,上面覆了一块粗麻白布。由于仵作已验尸,故尸体衣衫尽除,尸身也已僵硬。贺齐舟因自幼跟着黄荃学医、打猎,虽未亲手解剖过人体,但黄荃查验病患死因时也多有见识,再加上贺齐舟自小胆大,自不惧这死尸。 贺齐舟盯着心口创伤许久,并探指摸了摸创口断骨,再将尸身翻转查看,站在一旁的秦凤材心中微凛,心想这小子看似油滑,做事倒也一丝不苟,问道:“我说,贺齐舟啊,你以前也曾验过尸身?辩过命案?” “没,我这是大姑娘嫁人,头一遭”,齐舟答道。 “小子不错,如果以后想入这一行,可以到州府找我。另外如果柳家想要私了,不妨可以提高一些要价,老夫可以帮忙一二。”秦凤材悄悄在贺齐舟身后说道,后一句话更是仅有两人能听到。贺齐舟其实早就怀疑柳家应有所图,只是不知所图何事。听这秦讼师之言,心中更是坚信林川乃无辜受陷,当下也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回答道:“还望秦先生秉持公道。”而秦凤材说这句话,一来是惜材,更主要是心中有点不详预感,说不定其一世英名要毁在那小子手上,因此想要诱得齐舟私下和解。 三人回到大堂,林川父母已在大堂之上,因林岩已被证得未曾出手,故不再拘押,此时正与商洛怒目相向,原来林岩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说清楚最多赔点银子就了事了,但见堂上欲对林川用刑,不禁怒火中烧,一身杀气充盈堂内。想那林岩本为大将军亲卫,历大小战事数十场,本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士,虽经这近二十年蛰伏,但盛怒之下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小县令能够压制。只见六七名衙役站于商洛身前,那商洛声音颤抖地说道:“林,林岩,你,你武夫范禁,胆敢造反不成?来,来人,将他拿下!” “谁敢?”林岩爆喝,“狗官,你若判罚不公,老子舍去这条老命,也要告到枢密院,告到京城大内!” 齐舟见状,立即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林岩,说道:“林叔息怒,林川没有杀人,两位大人定会主持公道的,且等案子审完再说。” 林岩见齐舟相劝,不再纠缠,回头低声对齐舟说道:“犬子无用,拖累少爷了”,说完就退至暗暗哭泣的林母旁边。 见林岩退下,如临大敌的衙役也相继归位。齐舟继而说道:“大人,尸体已看过,能否容在下再多问几名人证?” 第九章 质询 商洛见身边柳家清客暗暗摇头,正想否决,但见那林岩仍是怒气冲天,担心事态失控,不得已说道:“如于本案有关,你自可相问。” “请问这位钱庄老板,那死者可是柳家仆役?” “不是。”书生模样的柳家清客答道。那名柳家清客乃是柳系舟远房亲戚,姓柳名林,是钱庄的二掌柜。 “那可是钱庄所雇长工?”齐舟继续问道。 “不是”,柳林回答得也干脆。 “此人既然和柳家无关,是否可以请柳家人回避一下。”齐舟其实是想用激将法,来探知柳家的真正意图。 “当然不行,钱二毛虽非钱庄长工,但亦属钱庄临时短雇之人,此次要债同行十人,有两人乃本庄长工,其余八人均为临工,每人雇银一两,不信可问堂上众人。柳家乃本府首善之家,朝中柳大人更是清誉无双,柳府如连所雇之人的冤屈都无法伸张,如何还能在这江陵府立足?”柳林边说边看向商洛和张路遥,说到朝中柳大人时更是下巴微抬,无比自信。 “你说是要债去了,可有借契?所约何时还钱?利钱多少?” 那柳林从怀中拿出借契晃了一晃,说道:“借银三十两,八分利,利钱二两四钱,约定是明年正月十八连本带利还清,但借契明文,借者可提前还银,钱庄亦可自损利钱,提前收回。” “今年秋粮尚未收割,现在就来收钱,这是什么道理?你就不怕钱庄信誉受损?” “哼,今年这天气能有多少收成,再不收债恐怕就收不到了,小子,这和本案有多少关系?你不要扯远了。”柳林答道。 “那好,你说可以提前还,这是三十三两,你把借契拿来,以后也不用兴师动众了,我们有一事了一事。”齐舟从怀里掏出银两,递了过去。 柳林因刚才说过借者可提前偿债,也不想在此事上再多罗嗦,将借契扔给齐舟,说道:“借契自有底案,也不怕你毁了证据。” 齐舟又转向堂上的那九名地痞,问道:“你们可收到那一银的雇银?” “我只收了七钱。” “定是被那赌鬼黑皮坑了!” “他娘的,老子一文钱都没拿到!” 顿时堂上一片叫声,气得商洛连连拍案,大叫肃静。 待众地痞静了下来,齐舟又问:“你们几人去了惜春楼?可有人听得钱二毛喊胸痛难受的?想好了再答。你们人多,如单独询问口供不一,谁撒谎一问便知,作伪证可要受二十脊杖的,如造成错假冤案,则视同案犯,钱讼师你说对不对?” 秦凤材轻哼了一声,视同默认,众地痞都说去过那惜春楼喝过花酒,但无人听得钱二毛喊疼。 “钱夫人,请问您与钱二毛成亲多久了,这钱二毛可有正当职业?”贺齐舟又问斜坐于林川边上的钱氏。 “大人,贺齐舟所问与本案毫无关系,还望大人莫要再让其纠缠不休。”秦凤材抢在钱氏之前嚷道。 “都是与死者有关的问题,怎就与本案无关了?”齐舟毫不退让。 商洛正要开口,只听张知府淡淡地说道:“听听又何妨,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成亲不过十日,我也不知那死鬼在何处挣钱,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钱氏说完又开始号啕起来。 “大人,在下还想听听惜春楼老鸨的证言。” “哼,也好叫你心服口服,速速传那老鸨上来。”商洛心想,那老鸨明摆着和柳家关系匪浅,自是不怕她来作证。 秦凤材见贺齐舟姿态从容,心中略感不妙,忙向柳林狠狠使了个眼色,柳林心领神会,向两位大人作揖说道:“想那老鸨一时半会还过不来,两位大人,柳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 “请讲,请讲”,商洛忙应承道。 “犯人林川年幼无知,出手不知轻重,但我瞧着也应是急火攻心,失手误伤,他林家服侍杨家多年,或可视为一家,想我柳家在白练村与杨将军府素来和睦,切莫因误会致两家存了芥蒂,钱二毛之死已为不幸,若林川再背大祸亦是大不幸。能否容在下代表钱氏与林家私下谈谈,如给足死者家属足够补偿,也请大人酌情法内开恩,可否?”说完,柳林又看向贺齐舟。 商洛忙道:“如此甚好,林川,你可同意贺齐舟代表你家商谈?” “自然同意”,林岩抢着答道。 “钱氏,你可希望柳先生帮你协商?” “民妇全凭柳先生作主。”那钱氏早已收起了哭声,轻声答道。 “柳先生、贺齐舟,在老鸨来之前,你们就先到隔壁厢堂先私下谈谈吧。”商洛说完便安排衙役带路。 贺齐舟心中冷笑,看看你柳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快步跟着衙役来到厢房。待到衙役退出厢房,关上房门,柳林说道:“贺少爷,你年纪轻轻可能还不知行情,若误伤他人致死,死者若为奴藉,脱罪见谅少说也得千两纹银,而那黑皮为自由之身,没有两千两白银,那林川可是逃不过这牢狱之灾的,轻则杖一百徒五年、倾家荡产,重则流三千里甚至判绞都不是没有可能啊!” “他林家哪有那么多钱,我家也是穷得叮当响,怎么赔啊?”贺齐舟道。 “他家不是还有几亩地吗?你家在山边不是还有百亩田地?折价也超过两千两了,就看你贺家是不是愿意为这忠仆出力了。”柳林一脸狞笑。 “他家可不是仆籍,何来忠仆一说?再说是不是他踢死的,也不能听你们这一面之辞。”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东家祖居白练村,你家那块坡地曾是柳家祖坟,依山傍水,本就是块风水宝地,后几经易手归了杨家,成了不值几文的稻田,虽然后来得圣上恩赐,但那片地还在你家手中,现在我东家为尽孝御史大老爷,准备在白练山脚下大修祖坟,那儿上千亩土地均为柳家所有,就差你们这一百来亩了。可几次要买,你母亲就是不同意,现在林川惹了官司,如果你愿意用地和解,我柳家可在白练村再补你五十亩熟田。” “你的意思是杨家以后就住你家祖坟旁边了?”齐舟一脸不屑。 “小子唉,这儿虽还叫将军县,但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可是柳家的天下。我好心劝你一句,柳家也不想仗势欺人,乘着这么个好机会,舍了那块是非之地,柳家可以再给你家二十亩地,给林家一栋宅子,如何?”柳林的脸有点僵硬,再谈下去自己的好处都要贴进去了。 “这样吧,等我问过惜春楼的人再说如何?”贺齐舟仍是不为所动。 “你再想想清楚,出了这扇门再进来就难了,那小子这辈子也算完了,我可以再加二百两银子。”柳林咬牙切齿说道。 “我相信还会进来的”,齐舟淡淡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开了厢房门就回到县衙大堂。那柳林亦是一脸戾色回到大堂,对着秦凤材摇了摇头。 再过了约莫一柱香时间,衙役领着惜春楼老鸨来到堂上。待那老鸨拜过县令,贺齐舟问道:“这位婶婶,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事关人命,还望如实回答。” “哼!”那老鸨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未施粉黛,一脸肥肉挤出一脸皱纹,一脸皱纹又衬出一脸肥肉,鼻音重重一哼以示回复。昨日凌晨有人刚出妓楼便身亡,这两日又是官府上门又是柳家来人,现在倒好,连个安稳觉都没睡成,一肚子的怨气正是无处发泄。 “您看一下,堂上这九人前天晚间是否到过惜春楼喝过酒?在那一批人里,你可曾听得有人喊受伤、胸痛的?”贺齐舟指着那一伙地痞问老鸨。 “我哪记得清所有面孔,不过那日好些个是去过我们楼里,是柳二爷带来的,还叫了四个小姐过去,一帮穷鬼,居然没人打赏,也不曾听得有人喊受伤。”老鸨看着那伙人,一脸鄙夷。 “他们一共花费多少钱?何人结的账?” “柳二爷说是记在钱庄账上,一共四十两,昨天下午就遣人送来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最后走的是哪几人?” “他们在餐馆折腾了一宿,尽是喝酒吹牛,也不叫个姑娘留宿,听楼里小二说最后走的是三人,快天亮时才离开的,那死鬼黑皮也在里面,当时喝得烂醉,还借了楼里一辆拉菜的板车,到现在还没还,好像那死鬼就是死在车上,那车也不能要了,真是晦气!” “您再瞧瞧这钱氏原可是你楼里的人?” “哟,这不是菊香姐吗?本以为你时来运转,有贵人将你赎身,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不曾想还是撞了这么大个霉运,真是个可怜人哟。”老鸨看着瘫坐地上的钱氏,嘴上虽这么说,可心中却艳羡菊香马上可得到一笔可观的偿银。 “那可是黑皮为菊香赎的身?” “不是那死鬼还有谁?不知他哪来的银子,也是咱菊香昏了头,跟了这个癞子。”妓楼在四十多岁的菊香身上早已榨不出什么油水,赎身银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不过老鸨还是怀疑无亲无属、上顿不接下顿的地痞黑皮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弄不好还是这菊香谋杀亲夫?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哪两位送钱二毛回的家?能否站出来答话?”齐舟向老鸨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又看向那群地痞问道。 身材魁梧高大的吴强和中等身材的钱虎从右侧人群中站了出来。 “可是你俩从惜春楼送黑皮回家的,中途可曾离开过黑皮?”齐舟问道。 “直至家门,一刻也未曾离开,”钱虎答道。 “嗯,也就一里多路,直接推回他家了。”吴强附和。 “是谁发现钱二毛已身亡的?你们真的全都未曾离开?我猜路上总有人憋不住,撒泡尿什么的吧?”齐舟接着问道。 “我们想搬他下车时吴强先发现的,”钱虎答道:“路上倒的确尿过一次,不过那是走到半路时,推车拐到一个小巷里尿的,我们就在板车旁边。” “对对对,钱虎说摒不住了,他娘的还让老子多推了几步路。”吴强确认道。 “回禀大人,该问的我都问完了,钱二毛确系死于踹伤无误,听证人所言,死前亦无接触过其他人……” 齐舟说到一半就被商洛的话打断:“嗯,本案铁证如山,林川恃武伤人致死,若无力赔偿死者家属,本官将依律严判!” “唉——等等,等等,大人,我的话还没说完,至少让我说出真凶吧。” 齐舟这句话一说完,堂内哗然,商洛用力拍了拍惊堂木,森然道:“好,你说,看你再如何狡辩。” “杀人者乃钱虎!”齐舟断言。 第十章 真相 “胡,胡说,你可有证据?”钱虎颤声问道。 “诬陷谋杀可是重罪,贺齐舟,你可要想清楚了。”秦凤材阴笑道。 “对,诬陷杀人可是重罪,知县大人,到时可要明察哦,”齐舟想学秦凤材的阴笑,可惜学不像,倒像是做了一个鬼脸:“大人,且容在下证明给你看。林川,你站起来,当时那一脚是如何踢的,你照那日的力度、方式,来踢我一脚。” “好,”林川轻易挣脱衙役压在肩上的手掌,霍地起身,对着齐舟朝天踹出一脚。 贺齐舟应声前仆倒地,起身后问众地痞及柳林,当日是否如此?众人皆认同,林岩也确认正是如此。 齐舟又问仵作:“仵作先生,请问死者胸口所伤是否乃心口肋骨直直向内折裂?” “不错,伤口外围为圆形,未现尖锐伤痕,应为脚跟硬踹无误。”仵作答道。 “然而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林川那一踢自下而上,如肋骨折断亦应是从下往上斜着向内折断,而非直直地从正上方向内折断!况且,死者左乳下方两寸有一道浅浅淤痕,那处才应该是林川一踹留下的印痕!” “会不会是本来是斜着向上折裂,经一夜活动,又在板车上颠簸,骨裂加重,呈现出这种状态呢?”秦凤材一愣之后,马上辩了一句。 齐舟都被气笑了,道:“秦大状果然了得啊,这样都能让你圆回来。不过谁能想像心口骨裂成那样的人居然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夜的酒而毫无知觉?” “或许那一脚将其踢麻木了,后来又醉不自知呢,人各有异,你又如何证明是钱虎所为?”秦凤材仍是不依不饶。 “大人,请将死者尸身推至此处,真相不辩自明。”齐舟说道。 商洛此时亦感不祥,沉声不语,一旁的张路遥道:“本官倒要瞧瞧还有什么奥妙所在。商大人,人命关天,总须辩个明白。” 商洛闻言只得唤人将尸体推至大堂。 齐舟在尸身上指出先前所说的淤痕,继而让人翻转尸体,说道:“诸位请看,此车车板有三块,三块板之间有两条一指宽的缝隙,钱二毛躺在中间,后背正好压到这两条缝隙,然而左胸后背一指宽的印痕异常明显,后心处更是像印章的阳刻一般,而右胸后背对准缝隙之处呢,仅仅是极浅的印痕……” “这又如何?”商洛问道。 “这恰恰说明钱二毛心口一脚正是在这板车上所挨!”齐舟边说边向秦凤材看去:“您再好好想想还能找到什么借口,容我继续说下去。钱二毛死之前只有这二人在身旁,他们之前也确认无误,而死之后身体渐渐僵硬,已不可能造成那样的印痕,所以他们自己就已经不打自招了,只能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所为。钱虎这一脚其实已经踹得很好了,未将骨头完全踩断,又能正好将其踩死,想来应是学过武功的吧,可惜要在板车上模仿朝天踹脚却是难如登天了。”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钱虎已是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那你又是如何断定为钱虎所为呢?”商洛继续问道。 “呵呵,傻瓜也能看出来,那吴强高大如牛,这钱虎体形与林川相似,只须将他们脚跟在尸体伤口处比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大人冤……”钱虎叫了一声后,一肘架开身旁吴强,借力向后掠去,第四个字尚未说完,就已退出大堂,到了天井之内,一个鹞子翻身,正欲翻墙而出,只见一柄朴刀连刀带鞘捅在了正想换气的钱虎腰眼,钱虎叭地一声硬生生摔在了天井青石板上。原来是在门口守卫的陈捕头早有防范,一招制敌。陈捕头又在其腹部踢了一脚,拖着死鱼一样的钱虎进了大堂,重重扔在地上。 “速将凶犯拿下!”深感意外的商洛对着堂内衙役叫道。 “大人,我记起来了,钱虎在巷内撒尿时,我嫌脏转身向巷外走出去几步,曾听得一声闷哼,定是这狗贼行凶无疑。”吴强马上高声喊道。 “吴强,你!我是受人指使的,大人,是……”缓过一口气的钱虎正欲交待,只见人高马大的吴强,突然飞起一脚踢向钱虎头部。因吴强与钱虎离得极近,眼见钱虎就要一命呜呼,只见一副手枷突兀出现在钱虎面前。吴强的小腿结结实实地和林川的手枷撞在一起,只听得“喀”地一声,二寸厚的木枷应声从中间断开,而吴强则倒地捂着断腿昏了过去。出手者正是林川,林川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吴强杀人灭口。 “柳先生,吴强是钱庄的人吧,他定是去监视钱虎的,顺带着望风,凌晨的街上虽然很少有人,但让人看到还是不太合适的,您说是吧?”齐舟赞许地看了一眼林川,幽幽对柳林说道。 “钱虎,还不从实招来?如果胡言乱语小心重刑伺候!”商洛站起身来,一边擦汗,一边嚷道。 “是不是有人雇你教训一下黑皮,是你自己出手过重啊?你可要从实坦白。”秦凤材见机插了一句。 “秦凤材你竟敢当堂串供?两位大人,你们管不管?”贺齐舟实在想不到秦凤材居然这么不顾脸面,顿时急了起来。 “秦讼师说的不无道理,钱虎,还不快快招来!”张知府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商洛,淡淡说道。 本已瘫倒在地上钱虎心中一个激灵,心想,那买凶银子还真他娘地烫手,亏得秦凤材提醒,就算牵出柳家,但自己实施凶案,终究难逃一死,况且柳家又岂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一想明白,顿时有了对策,瞄了眼尚在昏迷之中的吴强,说道:“大人,我招,我全招。小民钱虎,前些日子收了吴强三百两银子,说要狠狠教训一下黑皮,那黑皮为恶乡里,手下还有一帮兄弟,一直未觅得机会出手,正好前天乘其酒醉,踹了他一脚,怎知那钱二毛这般不禁打,才一脚就一命呜呼了,因害怕吃上官司,故不敢声张,不想却连累了林川朋友,草民已知罪,但主谋可是这吴强,望青天老爷明鉴,从轻发落啊。”说完一脸祈求地望向柳林,意思当然是我已知道怎么说了,请勿再下手灭口。 “一派胡言,大人……”贺齐舟正欲辩驳,忽有衙役闯入说有事禀报,然后上前在商洛耳边嘀咕了几句。 “时辰不早了,此案颇多蹊跷,一时还不能审结,来人,将钱虎和吴强两人收押,叫医师帮吴强治一下伤,下午申时再行审理,张大人,您看如何?”商洛听了衙役之言后说道。 “大人,不可,须扣押柳林,还要防止凶犯串供啊。”贺齐舟叫道。 “大胆,本官会不知吗?陈捕头,带柳林去捕房休息,堂上一应证人均不准出衙门,就在这堂上待着,去搬点长凳过来,叫厨房弄点东西给他们吃,记得每人收一钱银子饭钱。”商洛果断说道。 “本官也有点饿了,吃饱下午再审吧。”张路遥摸了摸硕大的肚子说道。说完就在商洛陪同下从后边侧门出了县衙大堂。 贺齐舟一脸无奈,口中嘀咕了一句狗官,林岩夫妇神情激动,双双向齐舟道谢,林川也如释重负。柳林已被带走,吴强、钱虎被收押,那帮地痞口中一直骂骂咧咧,但在堂内也不敢造次。老鸨和钱氏好像被刚才的突变吓懵了,坐在一起低声私语。秦凤材则在一旁暗自苦笑,心想吴强和钱虎两个蠢货,如果咬死未曾行凶,胜负还未必就能定下。一柱香时间不到,就有衙役请贺齐舟和秦凤材去县衙厢房,说是两位大人要问话。 齐舟跟在秦凤材身后第二次来到厢房,厢房正中的圆桌上已摆满了酒菜,有三人坐在桌边,分别是商洛、张路遥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名老人贺齐舟也认识,是将军村柳家的大管家刘岗,柳晋安父亲早亡,由母亲刘氏带大,刘氏现在八十余岁,是柳家一言九鼎的老太君,刘岗是刘老太群的堂弟,追随柳家几十年,深得柳氏家族信任,由于柳晋安父子都在外为官,老太君年事已高,这刘岗其实是柳家真正的掌家者,以前贺齐舟和柳氏子弟打闹,自是经常被刘岗斥责。 见两人进入厢房,张璐遥指了指身旁的两个空座,笑道:“两位状师请坐请坐,听人说小齐舟聪慧无双,果然如此啊,能破此疑案,发现真凶,可是立了大功!” “正是正是,下官糊涂,下官无能啊,幸得知府大人坐镇、贺齐舟慧眼辩奸,方能识破真相,午后下官定当秉公执法,还钱氏和林川一个公道。”商洛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也不知擦的是油还是汗。 “真相?哼哼,诸位大人都见多识广了,这样明显的漏洞都看不出?如果没有钱虎的招供,如果我娘不愿意卖地,那林川是要去流三千里还是要尝尝绞刑的滋味?”贺齐舟讥笑道。 “小齐舟,你放心,就算真是林川所为,看在柳杨二家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我也不会让那小子吃官司的。现在真相已明,希望你好生安慰一下林家,我也会要系舟那孩子作点补偿的。”刘岗和声说道。 “好吧,既然说到真相,那我就来说说真相吧,人命关天,希望诸位大人耐心听一听。”贺齐舟缓缓站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柳林带了十人去林家要那三十两银子,雇人用了八两,请喝花酒用了四十两,用四十八两去要那三十两?买凶更是用了三百两!笑话,何不先给林家四十两,再要回三十两?为何会如此?只因柳系舟柳大人想买我母亲和林家的田地修坟来讨好御史大人!试问谁家愿意住在坟墓旁边?我们两家就剩这点薄田了自然不愿迁徙,柳大人就想了个好计策。找了个替死鬼黑皮,反正黑皮无亲无故,为患乡里,死了只有人叫好,也无人申冤。当然黑皮只道是要故意惹怒林家,挨几下打就完事了,哪会想到招来杀身之祸?找人办事当然要给好处,好处就是帮他找了个媳妇,反正从妓院里赎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也用不子多少银子。见多识广的菊香当然不可能嫁给黑皮这种人,她的好处一来是得了自由身,当然这点银子像她这种岁数的人肯定也出得起,所以更重要的是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偿银,她肯定知道黑皮不会长命的,只要“好好”问问她,不怕她不招。黑皮有了家人,就可以索要赔偿了,误杀要赔两千两,你们算得可真是准啊,差不多正好是百亩田地的价格。也幸好我家只有百亩稻田,否则是不是还要多死几个?林家没钱,他们能求助的人家,也就是我家,巧的是我家值钱的也只有那点田地了,更巧的是能一下子买得起那么多地的也只有柳家了。黑皮如果不死当然也赔不了几个钱;林川的罪不重,我家也用不着卖地,所以黑皮必须死!然后柳荫钱庄的吴强花了三百两找了高手钱虎,吴强当然也要受命看着钱虎,毕竟这里好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不能有些许差错。所以当钱虎狗急跳墙时,吴强最先想到的是灭口,教唆他人行凶未必是死罪,但当堂杀害证人必死无疑,没有人会傻到求死,这说明吴强很忠,忠于柳家,也恰恰证明他不是主谋,钱虎要招供的不止有他,还有柳林,甚至……” 第十一章 结案 “够了,系舟那孩子我从小看大的,虽然有点顽劣,但绝不是歹毒之人,柳林那个混账我不会放过他的。”刘岗打断了齐舟的话。 “证据,空口无凭,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秦凤材补充道。 “刘大管家,你放心吧,秦大状堂上轻轻一句话点醒了钱虎,现在想必已和吴强对上了口供,不过出三百两轻轻教训一下一个地痞,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叫我一下,保证不会打死人的。另外,我娘对我说过,白天不做亏心事,晚上睡觉不怕鬼,秦大状这么瘦,看样子睡得可不太好吧。”贺齐舟瞄了一眼秦凤材。 秦凤材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哼了一声。 “不过柳林也是大手笔,我猜少说也用了四五百两银子吧,请问一下老管家,他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如果之前这些话传到京城,恐怕御史青天大人也是容不得这买凶害人、诬陷平民、谋财害命的勾当,一定会大义灭亲的吧?”,贺齐舟恨柳系舟出手狠辣,但也担心柳家报复,语气中多有威胁之意。 那刘岗听后气得发抖,正待发作,忽然有衙役拍门,说是杨侯爷来访。商洛急忙亲自迎出,将杨家长房长子杨峙带入厢房。杨峙世袭父亲爵位,不过已由乡侯降到亭侯,是将军县唯一的侯爷。不过他自幼体质较差,不喜习武,科举在中了秀才后就屡试不第,好在生性恬淡,也乐于过起乡绅生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商洛自不敢怠慢,张路遥也自觉让出上座。不曾想杨峙并不入座,对房内数人抱了抱拳,然后站着对贺齐舟说道:“老太爷让我带句话给你,不要再纠缠乡间琐事,如果今年想去武举,就赶紧滚回去。”说完,头也不回就扬长而去。弄得齐舟是哭笑不得,又喜又气。 齐舟与杨峙本为平辈,当初皇帝降罪,杨峙曾力主将他们母子移出族谱,故两家一直是视同陌路。刘岗叹了一口气说道:“好男儿志在天下,还是老太爷开明啊,这次是柳林过分了,我们家老太君说了,如果杨家肯退一步,我柳家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小事,田地之事以后不会再有人提起。我们会给林家一笔银子,以示赔礼。这块牌子你收好,是御史大人的信物,柳家之人见到后会鼎力相助,不过只有一次哦。”说完递了一块长约两寸的木牌过去。 “是啊,冤家宜解不宜结,却莫因柳林那小人的阴谋而伤了两家和气,”张路遥劝道。 贺齐舟看了看手上沉甸甸的木牌,两寸长,一寸宽,深色、油润,应是紫檀材质无误,上面浮雕三只山羊,心想,你柳家好大的派头,这次老太爷发话了,‘木头’也没事,再加上也没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柳系舟主谋,也只得先放柳系舟一码,不过心中还是忿忿,涨红了脸不再说话,攥着木牌,闷头回到了县衙大堂。 当日下午,商洛审定案件,作出判决:钱虎受雇行凶,失手杀人,知情不举,罚没买凶银两,杖一百,流三千里;吴强受雇买凶,知情不举,当堂杀人灭口未遂,罚银百两,杖一百,流三千里;柳林雇凶伤人、蓄意诬陷、贪没钱庄银两,判退脏银、杖一百,徒五年,去秀才籍,赔银二百两;林川无罪开释,因受诬陷得柳林赔银百两;钱氏亦得柳林赔银一百银,撤诉。 傍晚,贺齐舟与林岩一家步行回到将军村,见贺莲在村口官道边守候。天色将暗,贺莲让大伙就在村口酒家内用晚餐,亦算为小林川压压惊。将军村自是与一般村落迥异,不仅村路宽阔,连通官道,村口更是开了好多家店铺,不仅有酒家、杂物店,甚至还有当铺、字画店和小客栈。村子不大,林川的案子已是村内家喻户晓的大事了,听闻林家无罪开释,这些店家、村民见着他们后都纷纷道贺。 齐舟最熟悉的还是他们用餐的酒家,三天二头就会偷偷为杨战来沽酒,店很小,只摆了两张八仙桌,四十多岁的老板姓谭,瘸腿,瘦高个,整日里笑咪咪的,店里只请了一个伙计一个厨子。五人叫了两壶米酒,叫上没什么生意的谭老板一起闲聊。贺齐舟将堂审的情况都说了一遍,也把厢房里发生的事轻声地告诉大家。 林岩一边听着,一边在喝闷酒,见齐舟说完,沉声说道:“柳晋安那小子,家道中落,凭着同乡的关系,仗着肚皮里的一点墨水,死皮赖脸在大将军门下混了一个军师,才有他家的今日,大将军被黑,指不定也有他在背后搞鬼。现在倒好,得了大将军田产、封地还不够,柳系舟那小崽子,连主家那点点地都不想放过,亏他想出那么阴毒的招数,和他老子真是一个德行。” “好了,林岩,老爷子都发过话了,刚才那些话说过也就算了。”贺莲正色道。 “是,夫人,这次真要谢谢您和少爷了,唉,都是我林岩没用,待官府送来柳林的银子,再还您。”林岩说道。 “胡说什么,你就不要和我算账了,要算起来,这十几年你家帮忙耕作田地,我何偿给过你一文钱了,你们舍生忘死护着咱娘俩,又怎么算呢。不说这个了,咱们的钱来的清清白白,虽然不多,但心里踏实。”贺莲道。 “夫人说得对,林老弟,钱财都是小事,何须挂怀。我就知道咱小齐舟聪明,日后定能成为大将军一样的人物。”谭掌柜拍了拍贺齐舟的肩膀说道。这谭掌柜其实也是杨征手下的一员士兵,因伤折了一条腿,回来后就在这将军村开了个小酒家,实则是暗中照看杨家,故齐舟说话也不瞒着他。 “少爷,听你刚才所说,你怎么知道那钱氏是惜春楼的人?又怎知是柳家花钱赎的身呢?”林川问道。 “那日见过陈捕头后我就先进了县城,很方便就打听到了黑皮的住处,和周围的邻里闲聊了几句,得知那黑皮家徒四壁,好吃懒做,为患乡里,十日前刚娶了一名中年女子,看样子不像良人,县里只有一家妓楼,再加上那帮地痞也去过那里,我又去惜春楼打听了一下,只是我一个人不敢进去,就拉住出门买菜的伙夫,塞给他几个铜钱,向他问了一些事。黑皮暴毙之事早已在惜春楼传遍,那人告诉我刚刚从良的菊香正是这黑皮赎的身,也说了柳林请客喝酒的事,你想一想,为何朝不保夕的黑皮有钱赎妓?为何视钱如命的青楼姑娘会嫁给一个地痞?为何踹你家门的恰好是黑皮?为何死的又是黑皮?为何柳荫钱庄那么热心地替黑皮出头?最终只有一个结论,这从头到尾就是柳家设计的阴谋,只是不知道柳系舟是否知情,不过那柳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柳系舟供出的。”齐舟回答。 “哼,便宜了他们,还有那两个狗官也不是好东西。”林川恨恨说道。 “小子唉,真正的狗官你哪里见识过呀。如果没杨家撑腰,你现在只能趴着说话了。”谭掌柜笑着说。 “妈,老太爷说可以让我去参加武举了,您就放我去吧。”齐舟乞求道。 贺莲脸色铁青,说道:“终归是拦不住你的,不过有几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贺齐舟顿时笑开了花:“答应,全答应!” “不耍小聪明,不要强出头,不进妓院和赌场,不喝酒,不要轻信陌生人……” “好了,好了,我都答应,再说我可真出不去了。”贺齐舟抢答道。 “林川,我比较相信你,到时你帮我好好看着他。”贺莲对林川说道。 “是,夫人。” “明早去见一下老太爷,他有话对你说。”贺莲对齐舟说道。 “嗯。” 去年刚刚进行了三年一届的科举,今年正是武举的年份,按齐律,武举为两试,先在各省省府举行乡试,名列前茅者可赴京参加会试,十六个行省按省内人口及上届成绩调整名额,一般在十人上下,全国合计为二百人左右。南直隶是大省,本届配得名额十九人,而报名竞选之人达三千余人,能进京会试者可谓九牛一毛。 武举还有年龄限制,上限为二十岁,故不像科举一般有高龄应试者,也使每届武试人数不致于越积越多。每省能参加会试的称为武举人,除了有资格进入会试还可进入任意一所武备馆所辖的学院免费学习,未能成为武举人者,各省巡按府、武察司、州府驻军均会择优吸纳。 除从各行省遴选之外,武举会试还给予六大门派和武备馆四所学院约一百个名额,总计三百人左右角逐四十八个武进士名额,一旦成为武进士,既已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门生,入仕至少为七品官身,当今天下,军中主将,枢密院、刑部、武察司主要官员大多为武进士出身。贺齐舟的目标就是准备参加八月初的省试,再争取进入十二月底的会试。 第十二章 杨征的故事 杨老太爷的宅子离贺齐舟所居小宅很近,一院五进,是此处最早建成的院子之一,一条小小的石渠自山间引入泉水贯穿宅院,每一进之间都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每进天井角落都植有桂花、银杏、龙柏、修竹等花木,因年代较久,巨木参天、修竹茂密,水渠旁边的石板上到处是一丛丛厚厚的青苔。虽时值盛夏,但院内却毫无暑意,流水潺潺,清风习习。这几年老太爷逐渐将家族事务都交给杨峙管理,自己整天品茶练字、莳花弄草,院子里除了老太爷之外,还住着一名老管家、几名仆役,早已无往日喧嚣。这日一早,贺齐舟在老管家带领下,自边廊穿过层层院落,来到最后一进老太爷居所,贺齐舟看到谁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对老太爷还是颇为敬畏,见到正在浇花的杨老太爷,毕恭毕敬地说道:“爷爷,您找我?” “嗯,走,进屋说话,老王,去泡壶茶”,杨老太爷放下水壶,吩咐好老管家后,亦转身走向客堂。杨老太爷已年逾八旬,步履蹒跚、略有佝偻,原本高大的身材,现在比齐舟都低了将近一头。贺齐舟快步上前,搀着老爷子进屋。 “唉,咱杨家就属我这一代最没用了,老子是将军侯爷,儿子是侯爷将军,只有老头子我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啊。”老太爷叹道。 “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皇帝老子都生不出三个大将啊,您说是吧。”齐舟说道。 “呵呵,他们都是好样的,特别是你父亲,那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可惜……”老太爷说到杨征时,混浊的双眼霎时泛出清光,但一想到三个儿子的惨况,顿时凝噎。 “爷爷你能再和我说说我义父的事吗?” “你也长大了,小时侯三天两头就想跑过来问我你父亲的事,现在是不是不管我这个老头子了?” “哪里啊,我前天还来过,您不是偷偷给过我五钱银子?” “有吗?哦,好像是的,怪不得那罐子里的碎银子老是装不满,唉,老糊涂了。你想听你老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把我娘和我带到这里前后的事吧,我总觉得我娘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也不想老是去烦她,惹她伤心,爷爷,您看我也长大了,有些事是不是也应该和我说了。” “你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也只有她配得上你爸。那一年好像是天禧三十五年,你刚刚两岁,你爸失踪两年后带着你们母子俩还有战儿回到家乡,这一年我真的很开心,本来我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以为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但两个儿子回来了,还多了个儿媳,一个孙子。”老太爷偷偷抹了抹眼角,继续说道:“听你爸说,天禧三十三年与北周的最后一战是他带着一万杨家军精锐在幽州边境上马坡诱敌,准备佯败退到西风口由埋伏的三万马军和五万步兵围歼对方三万周骑主力,但是,到了伏击之处,却是空无一人,一万杨家军精锐全军尽没,事后先说是监军怯战,主帅昏庸,当两人被问罪定斩时,又报出主要是侦骑失误,误报敌军有六万骑,按当时的战力对比,齐军肯定不敌,故监军和主帅之令无误,最后仅斩了几名侦骑,对监军和主帅只是降了两级官职,草草了案。但你义父和事后侥幸逃出来的了了数人均说周军绝不会超过三万五千骑,这也成了一个天大的疑案,你师父陆宝根也一直在查这件事。你义父的功夫天下无敌,带了几百骑突出重围,因不忍抛下你重伤的三叔,命令大家分路突围,自己身边只留下了数人,他最后苦战昏迷,醒来后发现已在北周公主行军大帐内,原来是身边的结义兄弟何青山带着他们哥俩降了北周公主,另外几人却已战死。何青山你肯定也听说过了,他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也是转战江湖的帮手之一,据说功夫不在你父亲之下。何青山最终成了北周驸马,你爸在北周偷生近两年,养好伤后乘机带着残疾的战儿逃回晋阳城,只是回来之时,何青山当北周驸马的事早已传遍天下,那一战失利之责也都归咎了何青山,战报都说是何青山欺骗侦骑,勾结北周,你爸虽然回来了,但因与何青山亲近,被暂停了一应职务,回到了将军村。你妈是北周在燕境抓获的奴仆,战儿被俘期间,亏得她的照料,才能起死回生,在回来前,你父亲就与她在晋阳城内成婚,当时大量士兵战死,晋阳城留下了很多孤儿,你应该就是在那时被领养的。” “那父亲回来后为何又去了边境?”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听陆道长说是应边境将领的要求,皇帝再次任命他为先锋副帅,只是到任后,不知为何带了五百骑孤军深入周境,待回来时遭到伏击伤重身亡,最后也因此事被参,一应封赏的也都让姜家全要了回去,还落下个降将的骂名。”老人越说越黯然。 “爷爷,您说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叛徒报仇了?后来还有没有何青山的消息,我誓与此人不共戴天!”贺齐舟切齿道。 老人直了直身子,正色说道:“当年太爷爷帮姜家夺天下,三个孙子:伐、征、战,都是他起的名,就是要为国建功。中原定鼎后,太爷爷不恋栈、不贪权,返乡当了个大富翁,未曾想姜太祖杀起功臣比杀敌人还要狠,虽侥幸未央及到你太爷爷,但也真正让他寒了心,死活不让我从军,这也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伐儿依律服役,征儿战儿也想投军,我坚决不允。当今皇帝姜琮贪功,不自量力,致周兵压境,黎民涂炭,我大齐岌岌可危,我再也拦不住他们兄弟两人,唉,三兄弟离家,只回来了半人。而你现在又想走这条路,我老了,既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了,不是因为你非征儿亲生,年轻人本应志存高远,我不想将自己的遗憾强加于你身上。我且问你一句,为何要从军?” “匡扶姜室、驱除胡虏、为父亲正名,还有,还有查明真相,为父亲和三叔报仇。”齐舟老老实实地答道。 “糊涂,糊涂!”杨老太爷突然提高了嗓门:“你可知我杨家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吗?你太爷爷曾说过,我辈当匡扶社稷,拯救黎民;你父亲说服我从军的理由是周虏不仁,他要解救数百万河北百姓于水火。哼,我杨家世代将种,牺牲只为家国百姓,又岂能成为一姓之私兵!其实,我和你师父一直怀疑征儿之死和姜家脱不了干系。后梁离乱二百余年,前后三十余国二百多帝王,你可知除了大齐一统之战外,被别国所灭的国家有几个?而被权臣、外戚、将领篡国的有几个?告诉你,真正被敌国所灭的只有三个,被篡的有二十七国,其中二十二个是被实权将领所篡,几乎所有国家都被篡了个遍,还不包括权臣幕后掌控的王朝。而一旦被篡位,等待帝王的基本上都是灭族的命运。你说乱世皇帝是不是最危险的职业?故此,皇帝也是最心狠手辣的人。他姜家先祖也是从征东大将军任上篡了后郑的天下,才有了现在的齐国,所以,姜家子孙最害怕的不是周国,是有军权的大将!” 杨老太爷一时激动,咳嗽了几声,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征儿救驾有功,武功卓绝,又有谋略,在整治完江湖后组建新军,更是在第三次齐周大战时力挽狂澜,屡立奇功,收复了河北大部分失地,那时,他掌握了齐国差不多一半的精锐,在军中的声望如日中天,周军亦畏之如虎,皇帝也已经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了。就在征儿想一鼓作气,收拢军力向北周决战之时,姜家的掣肘就开始层出不穷了:派出一拨拨监军和锦衣卫、分拆部队、明升暗降地削兵权甚至收买你父亲的亲随。唉,我好几次劝他退下来算了,那时你父亲直接掌控的部队只有一万多骑兵了,还是不听我的劝告,要和周军一决死战,堂堂齐军大元帅,只带了一万兵马充当诱饵,最后姜家却是见死不救,借刀杀人。那年,你父亲从北周逃回来后曾对我说,他何偿不知姜家的心思,只是亲见河北百姓饿殍千里、易子相食的惨状,便下定决心:河北一日不收复,他便一日不退伍。想不到,再去边关时就回不来了。” 老太爷一下子有些失神,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小齐舟,后面的话是我今天真正要和你说的,你一定要好好地记着——自己的命是最宝贵的东西,千万不要轻易地付予皇帝,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次如果能进京,要防着一点姜家,出了这扇门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原本你父亲用来强健国本的武察司,现在都成了姜家的耳目了。还有一件事,杨峙是个好孩子,是我有意让他疏远你家的,其实他最敬佩的就是你爸,大房里除了小杨山有点出息,其他几个小王八瞧不起你,你也不要感到太委屈。” “我知道,娘和我说过,这样对大家都好,指不定哪天我们还会拖累大家。” 老太爷摸了摸齐舟的头,说道:“好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次林岩家的事你做得很好,柳系舟那里适可而止吧,一来不管柳晋安是不是个东西,他家老太君人还不错,如果知道真相应该不会纵容子孙的,二来你现在羽翼未丰,要懂得保护自己,懂了吗?” 齐舟道:“我懂。” 杨老太爷继续说:“还有,好男儿要心怀天下,不要一心想着报仇,切莫被私仇蒙住了眼睛,如果报仇的结果是为民除害也就罢了,如果只是为解了你心头之恨而使更多的人陷入困境,使你的亲友甚至自己付出生命,那这个仇不报也罢。” “爷爷,我知道的,我会量力而为的。”贺齐舟回答。 “你个小滑头,我知道你也不会听我这个老头子的,只是以后凡事多想想活着的人好吗?”说完,从身后奁盒里取出一袋银子和三张银票,交到齐舟手里,道:“这是两百两银子,算我借你的,记得回来还。” “我一定回来还,您一定要等着哦。”齐舟答道。 “拿了钱还不滚蛋,出去别给杨家丢脸。”老人站起身来送客。 贺齐舟双目蕴泪,躬身向老人告别。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看着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在身边的受尽白眼但又最受他器重的养孙走出客堂,走出天井,走出院门……老太爷仿佛想起了自己曾经目送儿子们的出征,想起了夫人一次次为儿子们披上征衣,想起了夫人临终时期盼、凄然的目光,不禁老泪纵横…… 七月二十清晨,连日阴雨将贺齐舟和林川的出发之日往后耽误了好几天,今日仍是细雨如牛毛,但贺齐舟再也不愿意等了,八月初一的省试近在眉睫,到南直隶府治金陵至少也得六日行程,所以不顾道路泥泞、细雨纷飞,也要执意出发。之前的十几日,小齐舟天天缠着杨战和黄荃,让他们讲江湖轶事、军中见闻、皇宫禁苑、官场规矩,直至赌场妓院、酒楼茶馆、风土人情、地痞流氓,听者自不亦乐乎,讲者亦其乐融融,原来贺齐舟偷偷将三日一小饮的规矩改成了天天一小饮,七天一中饮,那杨战自然是乐得边饮酒边吹牛了,加上林川,四人还偷偷小赌了几场,只气得后知后觉的贺莲一通狮吼。 这一日,杨战将那匹相伴二十余年的老黄马亲手交到了齐舟手上,铁青的脸色就象是送出了万贯家财,一同送出的还有一副两石的老弓和一袋潭边的鹅卵石,那是齐舟打鸟最乘手的暗器;黄荃送的当然是药了,伤药、解药、补药还悄悄塞了一点迷药;贺莲给了齐舟一件贴身的细鳞护甲,那是杨征的遗物,是杨征从北周皇族那里缴获的精品,上面已经有了几个箭孔,刀伤箭痕更是不计其数,但甲衣却还是大致完好,还给他一把匕首,齐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匕首,和一般的匕首不同,它更像一柄小刀,刃尖上翘,银质刀鞘上錾刻一只凤凰,长长的凤尾绕了刀鞘一周,栩栩如生,柄约二寸,刃长三寸,黯然无光的刃身上有斑斑点点的银色花纹,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最后是一块玉佩,说是传家之物,出自五百年前的北魏皇室,玉佩雕龙刻凤,玉质洁白温润,反复叮嘱齐舟要贴身携带,万勿遗失。 林岩家拒了柳家赔礼的银子,只收了柳林赔的那一百银,五十银还给了贺莲,十五两银子买一匹马,剩下的都一骨脑给了林川,以作盘缠,林川还背了一把家传的青钢剑,因贺齐舟尚未练剑,虽然吵着也要佩剑,但杨战坚决不允。两人牵马行到村口,贺齐舟青衣窄袖、皂裤皂靴,长弓系鞍左、矢石挂鞍右、银刀插靴内、钱财缚腰间,浓眉星目,皓齿隆鼻,一身蓑笠穿得就似将军带甲一般,细雨亦遮不住其勃勃英气,心中更是豪气万千。而林川亦是一样的窄衣窄裤,略矮几分的林川较齐舟看上去更加壮实,身背宝剑,骑在那匹与大黄等高的枣红马上,显得神采奕奕。两人与送行的家人一一道别后,如侠客般踏入江湖,那股原本浓郁的离愁别绪,转身间就被充盈胸臆的那满腔豪情冲得荡然无存。 将军村外群山起伏,如浓墨皴擦,山间烟云缭绕,似淡墨洇染,白练溪一如白练般穿过千亩浓碧的稻田,三两白鹭受惊飞入空中,渐行渐远的两人两骑如两团墨点,缓缓走出了这诗意般的山水画卷…… 第十三章 救济 花溪村外的官道上,人群一簇一簇地向着江陵府行去,老老小小,拖家带口,有的推着小车,有的赶着牲口,更多的是背着大大小小包裹的人,披着蓑衣,在湿滑的石道上艰难地走着。还有一些驾车、骑行的人也夹杂在人群中缓慢前行。哭闹声、叫骂声在路上不绝于耳。 此时一辆反向驰来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跪坐路边草棚下的两个人身边。马车很是精致,两侧各绘有一枝迎春怒放的桃花,车上下来一名浓妆女子,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额间一颗小痣稍显突兀。另一人则是一名身着对襟纱衣的彪形大汉,坦开的衣襟处,露出一丛浓密的胸毛,再看那一脸的横肉,让人不寒而栗。而跪坐路边的两人一人为六十左右的老汉,一人为十二三岁的少女。那大汉下车后也不顾自己的大车挡住了对面的车驾,径直走向路边的两人,向着那老汉狠狠说道:“李老头,银子准备好了吗?小丫头我们这就带走了哦。” 那老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着壮汉身后的女人说道:“刘姐儿,您行行好,能不能把小玉送到一个好人家里当个奴仆啊?” “你管得着吗?”那壮汉直接就去拉老汉身边的女孩。 “你们可不能将小玉送到窑子里去啊。”老汉和那壮汉撕扯起来,但又怎是那大汉的对手,啊地大叫一声,被那壮汉一脚踹翻在地上,眼见着要将小娟拖上马车。 “住手!”,牵马被马车挡住的齐舟一声断喝,“为何要强抢民女?” 昨日齐舟二人在驿馆住宿一晚后,今日继续赶路,准备于晚间至江陵府投宿,只是前几日广陵江在南门县决口,相邻两个县也都遭了殃,今夏阴雨不绝,洪水来势凶猛,冲毁、淹没民舍庄稼无数,失踪、淹死者亦是不计其数,无家可归的幸存者无奈沿官道结伴至州府乞活,齐舟二人裹在人流中已行走了五个时辰,天近黄昏,离州府却还有四十余里,恰逢有人恃强凌弱。 “小兄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不要管这个闲事了。”那中年女子对着齐舟柔声说道。 “大爷,你欠他们多少银子?”贺齐舟扶起跌落在地上的老人问道。 中年妇女抢着说道:“四十两,不过现在连本带利是七十两”。 “我也没办法呀,白发人送黑发人才借的钱,不想害了我这可怜的孙女啊”。老汉哭道,旁边的少女亦大声痛哭起来。 这一日来,一路上贺齐舟见过太多苦难之人,身边的二百两银子已经送出了将近一半,本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着剩余的银子去京城赶考,无奈又碰到这对可怜的祖孙,正自犹豫间,林川撞了撞贺齐舟肩膀,轻声说:“我身边还有点,省点应该还够的。” “把借据拿来”,贺齐舟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二十两碎银。 那中年女子嫣然一笑,接过齐舟的银两,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抽了一张出来交给齐舟,说道:“这位少爷真是豪爽,好人定有好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马车。 那老汉对着齐舟拼命地磕头,还要他将那女孩一起带走,说是现在无家可归,也养不活小孩,贺齐舟脸一红,当然不可能带一个小女孩在身边,只能再拿出十两银子,交于老汉,匆忙告辞。两人又缓慢地行出几里,眼见晚上无处投宿,不禁暗自着急,只听得前方有人高喊,州府夜间关闭城门,大家随我至郊外圆通寺暂住,明日再赶路。看着前后上千人的队伍,贺齐舟对林川说,“也只能如此了,先去庙里将就一晚吧。” 行至花溪村村头,官道边一条石径斜斜向上,通向一座小山,山上坐落的正是江陵府名刹圆通寺,在道路岔口的凉亭里,有一人一骑站在亭内,似有两大包重物挂在马背上,见到逃难的行人就向大家指出进寺的路径,并且按人头每人发放约莫一两碎银。那人身材高挑,三十余岁,络腮胡子,粗哑的嗓音正在使劲地喊话:“逃难的,今天别赶路了,到圆通寺过一晚,南门县和祁东县大财主发善心,一人一两,莫要错过。”另有两名青年帮着他发放银两,那两人身背行囊,应该是逃难队伍中的好心人。 “木头,你还有多少银子?我只有十几两了。”贺齐舟问林川。 “三十八两,还有两贯铜钱。”林川答道。 “我们好像也变灾民了,走,去领银子,不领白不领”。说完,就和林川牵着马,排在灾民的队伍后,去领赈灾银子。等他们两人前去排队时,领救济的两列队伍已经有百来步长了,一会功夫,他们身后也有数百人排起了长龙,队伍中叫骂声不绝,大多是呵斥插队之人。约莫一刻钟时间,两人身前也仅剩三四人,齐舟心想,二两银子省点用也能混个十来日了,到省府、京城还要想办法去赚点银子。想着想着,忽听“啪”地一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呼,只见一名头戴斗笠、身材瘦削,着黑衣的青年男子捂着手背,呲牙咧嘴地正在呼痛,一小块银子掉在地上,手持马鞭的大胡子板着脸淡淡说道,“你在半个时辰前领过了,快滚!”,那人一脸骇然,不甘心地转身向小山的寺庙走去。 好厉害的眼力,贺齐舟心想,半个时辰少说已走过上千人,居然还记得一个普通人的样貌,再细听他的呼吸脉动,显然是一名练家子。贺齐舟天生体格强健,感观敏锐,长期在瀑布中听风辨位的苦练非但没有折损听力,反而使贺齐舟的听力异乎寻常的敏锐,其视听观感、反应能力甚至远超已通三脉的林川,故亦助其仅靠肌体能力就能战胜娴熟运用内力的林川、杨山。待到贺齐舟牵马上前领钱,发银子的青年给了他一块四四方方崭新碎银,约莫一两左右,显然是大银锭熔成长条后一段段剪下来的。排在齐舟身后的林川也要领取银子时,只听得一旁看着的大胡子说道:“且慢。”说完就开始细细打量起林周二人,喃喃道:“好马,可惜老了点。”此时的齐舟、林川,二人二马跑了一天的路,混身泥浆,一身蓑衣吸饱了水,贴在身上,哪里还有出发时的精气神,再加上两人一天来大大地破了财,都是一脸苦相,看上去比灾民还要灾民。齐舟的大黄马马头偏短,肚子也又大又圆,还有点下垂,四条腿倒是粗壮,只是从小腿到马蹄都长着浓密的长毛,也是吸饱了泥浆,反倒是骏马颈上都有的鬃毛却不见踪影,只有几绺细毛稀稀拉拉地搭在颈背,与秃顶者的头发一般无异,大黄马蔫蔫地跟在齐舟身后,哪有一丝骏马的踪影?而林川十几两银子的枣红马也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了。贺齐舟正在纳闷,倒是排在齐舟后面,等待领取救济的林川,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以为被识破了灾民的身份。 连续地停顿,让他们身后的人有些不满,更后面的人担心银子发光,叫声一下子此起彼伏。那大胡子醒了醒神,摆摆手示意发银子的青年继续发,然后对着齐舟笑道:“哪天说不定我就等你救济了哦。” “好,只要我有钱。”贺齐舟向那汉子拱了拱手,赶紧带着刚刚拿到烫手银子的林川向圆通寺方向走去。 从官道到位于半山的圆通寺有将近三里的路程,好在圆通寺香火鼎盛,山道修得颇为宽阔,别说并排走两匹马,就是并排两辆马车亦是绰绰有余。贺齐舟与林川跟着人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木头,你觉得那个赈灾的家伙是什么人?” “有钱的好心人呗。”林川答道。 “好心倒是好心,有钱那就未必了。” “何以见得?” “哼哼,他那件长袍料子倒是不错,不过都洗得泛白了,那双牛皮靴也穿很久了,都发黑了。”贺齐舟一边说一边将分得的那块碎银向前高高抛起,走两步正好接住,继续说道:“你看这银子,分明就是这两天镕了之后匆匆剪成的,四边的棱角摸着都硌手,我啊,怀疑其来路不正哦,不过银子上也没写名字,给了咱们就是咱们的了。” 林川道:“嗯,有可能的,我看那人好像身手不错,最好是劫了商知县那样的狗官。咦,少爷,你看左前方那亭子里是不是有人插了草标?” “我早看到了,刚才还路过几个插标的,不过我们真没银子了,如果再用掉,那就真要打道回府了。” 第十四章 又遇卖儿人 临近亭子,有啧啧叹息声传出,两人架不住好奇,入得亭子一看,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孓然而立,面若死灭,身边跪着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穿着一样的碎花布裙,都是大眼圆脸,细嫩肌肤,居然是一对娇俏的双生女。两人眼中带泪,见着楚楚可怜。女孩身前,一块两尺见方的白布上用工整秀气的楷体写了百来个大字, 原来书生是祁东县秀才,家道中落,宅子年久失修在洪水中冲垮,所幸一家四口及时逃出生天,只是本就体弱的妻子却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好不容易得乡民帮忙,送到圆通寺内养病。书生本为乡学教师,可惜乡学亦受淹,一时无了生计,可怜一对可人的女儿不得不忍饥挨饿,书生又有骨气,不愿受嗟来之食,故想将那双生儿送于富贵人家为仆,不收银两,只求两个女儿得了温饱,自己再想办法求个私塾先生的活计,不过那秀才言明要亲自送到领养人家,确认无误才能转移户籍,签字画押。 那书生本想着有不少富贵之家会来圆通寺进香,只是这几天大量灾民涌入寺庙,哪还有什么人来进香还愿,白白在亭中待了好几个时辰。正在此时,有四、五个壮汉,挤开人群,粗粗看了地上的白布,为首一人膀大腰圆,朝秀才说道:“我说这位先生,咱瞧着这两位小姑娘也是可怜,我家在江陵府好歹也算个大户人家,我看你们就随我们一起走吧,我也想办法帮你找个差使。”他身边有人摒不住,哄笑出声,被那壮汉转手一巴掌打在头上,顿时没了声响。 秀才见这几名壮汉,着粗布衣裳,胡子拉茬,有两人还别着大柴刀,一看就不是好人模样,低声说道:“各位好汉,同是受难之人,却莫再消遣鄙人了。” 那壮汉顿时大怒,一把将秀才推了一个趔趄,说道:“不识好歹的穷酸,大爷帮你白养这一双雏儿,你还给俺甩起脸色来了。”说完就给手下一个眼色,准备抢那对女儿。亭内旁观者顿时斥责起这几名男子,看群情激愤,那两名别刀的男子一下子拨出腰间明显加长的柴刀,对向人群,为首那人阴森森言道:“谁还想出头不成?大爷可是个好人,别逼我砍了人不得不投奔祁门山上的兄弟?” 这祁门山一半位于祁东县,另一半则在湖广省内,一直风闻有盗匪出没,这次水灾,好些个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欠债家破的农人更是直奔祁门山。看到那几人用强,围观的难民顿时没了声响,更有好多人悄悄退出了亭子。看到那些人要抢人,林川望了一眼贺齐舟,正要动手教训那几人,只见一条黑影从亭外飞了进来,狠狠砸在那壮汉背上,那壮汉闷哼一声,一转头就看到地上半卷着的一团的马鞭,一眨眼工夫一个比他还要壮了一圈的彪形大汉就闯进来站在他一尺外,敞开衣襟,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站在左后方一人,见状抡起大柴刀就向那彪形大汉背后砍去,亭内众人一起惊呼,但齐舟和林川见那人进亭子的身法,知其有两下子,故也不准备出手了。只听得“碰”地一声,偷袭之人已飞出亭外,摔在道路边的一辆饰有桃花的马车旁边。马车上走下一人,正是先前要债的那个中年女子,只见她看也不看倒在路边的男子,款款走入亭中,说道:“我最痛恨欺侮女子之人,阿豹,给我教训一下。” “好汉饶命、姑奶奶饶命啊,小的这就走。”带头那壮汉,见势不妙,马上告饶。 “马上滚,”女子说道。 “滚,滚,这就滚,”壮汉说完,让随从架着受伤的那人,一溜烟向官道方向跑了出去。 秀才急忙带子一双女儿道谢,女子细细看了地上的白布,对秀才说道:“我知道江陵府有大户人家正在招小姐丫鬟,我今日也错过了入城的时间,如果你有意的话,明日可随我一起进城。” “阿姨,您不是青楼的吗?”贺齐舟担心秀才上当,堆着笑,好心插了句话。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一对俊哥儿啊,是不是没银子充大爷了,如果缺盘缠阿姐可以借点银子给你们,以后发财了记得照顾咱家生意哦。”中年女子调笑完他们又对秀才说道:“本人确是江陵府桃花阁的,不过您也知道,只有像我们这种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叫作大户人家对吗?放心,等你见过东家后你们再签契约,不急,如果信得过的话,到庙里再给我回音。” 秀才沉吟一下说道:“好,那就有劳夫人了,在下日后定当回报。” 贺齐舟向那女子伸右手摊开手心,假装正色地说道:“倒还真是缺了盘缠,阿姨能否少收点利钱,借点银子?” “滚,叫人都不会,奴家有这么老?”那女子嗔道,并一手打向贺齐舟摊开的手心。 贺齐舟马上收回右手,让那女子打了个空,女子也不纠缠,哈哈一笑,转身就走,看着拂袖而去的女子及随从,齐舟转身对秀才说道:“先生,你要小心一点那人,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个好人。”说完向林川要了那枚赈灾银,连同自己的那一块一起塞到秀才手里,说道:“我们本不缺钱,只是出门带的少了,本就不该拿这赈灾银的,您务必收着,夫人还要治病呢。” 秀才迟疑片刻,接过银子,拱手相谢,说他会小心的,一双女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亦向齐舟致谢。齐舟邀秀才一同进庙,说自己带了点药材,可以替她夫人治病,秀才深深作揖,虽不怎么放心对方的医术,但见对方让一双女儿分坐两匹马上,都已转啼为笑,便也随齐舟两人步行,边走边聊。 秀才道:“不才姓孙,本为南门县书香世家,新税制后家道中落,不过本还有点积蓄,可惜洪水来得突然,家财俱失,老母亦不幸卷走无踪,唉,都是王渊那狗官,只知贪墨银两,这几年来都没怎么修过河堤,前任虽口碑也差,但一年两次的补堤却不曾缺失。” 林川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是将军县的,那狗官亦只知收税拍马屁,黑白不分。” 贺齐舟接着说:“我姓贺,他姓林,将军县地势高,好像没什么大灾,县里还有两个大户,应该饿不死人,我看逃难的人里好像没将军县的人。” 秀才道:“我们出来已经三日了,最早跑出来的人好多进了江陵府,据说府衙、全真教、文庙、官学堂都已经挤满了人,所以又在郊外圆通寺等地安排了几处安置点,除了受灾最重的南门、祁东二县,江陵府还有四县受灾,今天还算幸运,有好心人派银,唉,真不知以后怎么办啊。” 齐舟道:“朝廷应该会有救济的吧,水退之后定会派人修砌大堤,整补房屋,只是看今年如此多雨,也不知大水能否退去,溢水之地能否还田了。” 说话间来到山门,细雨总算停了下来,天色也仅剩微光,又月三条队伍似长龙般从庙内斋堂排到了山门之外,正是庙中施晚膳的时候。齐舟等人在山门外拴好马匹,腹中空空的他们索性就排到了队伍之后。山门牌坊下,站着一名着老旧僧袍的老和尚和两个着青袍戴方巾儒生打扮的人,一个是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三人一边望着入寺道路上仍是不绝的人流,一边细声地交谈。 贺齐舟与他们隔了五六丈距离,不过他还是依稀听到了三人交谈的内容,原来那其貌不扬的老僧居然是这圆通禅寺的方丈——心澄大师,而心澄方丈对那中年人很是恭敬,称他为真珠先生,言谈中说到寺中目前已有四千余灾民,今日晚间可能会超过六千人,寺中余粮最多坚持到后天,寺里二百余僧众都可能断炊,那中年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神态凝重。正在此时,听得马蹄声疾,传来声声呼喝:“让路,快让路,武察司办案!” 第十五章 白巾盗 江陵府衙,后花园书房内,不时传来长吁短叹,一个矮胖之人,仅着白绸内衣,在屋内来回度步,一边擦汗,一边摇扇,一袭官袍斜挂于太师椅背上。此人正是江陵知府张路遥,屋内还有一人,须发皆白,乃是跟了他二十余年的师爷,也姓张。张知府一脸无辜地对师爷说道:“刚才来报,今日入得江陵城的灾民又是六千人之众,五日功夫城里已进来二万余人了,城外三个收容点也有两万余人,还有灾民源源不断,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人,有个好消息,刚才收到了金总督允许开官仓放粮的批复,到京师报灾求赈的六百里急报也于今日午时过了本府驿站。”师爷答道。 张知府跺着脚说道:“那有个屁用啊?府里的官仓区区二千石,老子已经冒着掉乌纱的风险先斩后奏地开仓赈灾了,但人多粥少,十个赈灾点,今天个个都说没粮了,他娘的,官仓今早就一粒粮都没了。还有向京师求赈,那不是开玩笑吗?等圣旨下来,还不知道已经饿死多少人了。师爷,让你办的几件事怎么样了?家里还有多少余粮?” 老师爷道:“家里本来有十来石,捐出去七石多,还剩不到三石,不能再捐了,否则府里二十多口人也要没饭吃了,城里几个大户那里连唬带诈地要来四百石,大地主柳家那里是二百石,说是今年收成差,后面再想想办法,那陈家最不是东西,占了小半城赚钱的产业,只捐了十二石,还说得很好听,什么愿为黎民尽绵薄之力、为天子分忧之类的,可他们家的粮店还在不停地涨价,下午粮价就涨到一百二十文一斤,整整涨了十倍!” “混账,混蛋,哼!陈家什么时候发过善心了,巴不得借这件事把我参下去,陈沿那小子是不是等不及了?” 师爷道:“大人,陈同知说现在粮价这么贵,那十二石可是他磨破嘴皮子要来的”。 “无耻!唉,饿两天还不会死人,这几天已经有三个知县二十余家富户被劫,数百人进山为寇,怕只怕‘饿’向胆边生,越来越多的良民为盗啊,卫府司那里可有进展?”知府叹道。 “回大人,祁东知县的案子已经有回音了,应该是祁门山贼人所为,季捕头抓了四个案犯正遣人送回来,他继续盯着另外几起案子。武察司卫府司特意知会了省府,好像今天省里龙总捕头也来了,说是案情紧急,等办完案子再来拜会大人,另外还调了一营州军过来,一来是剿匪,另外就是预防民变。” “哼,那龙吟向来眼高于顶,品秩不过比我低半级,又怎会将我这个文官放在眼里。想来是有大鱼可捕了,否则龙神捕不会轻易现身的。师爷,本府的税粮还差了多少?” “还不到往年的七成,不过听说南直隶其他州府今年也收不齐税,但江陵府本就是南直隶最穷的一府,收少点应该还情由可原吧。”师爷答道。 “唉,我的师爷啊,你有所不知,今年北旱南涝,那北周胡虏多数会在秋冬抢粮,军部为了备战拼命逼着户部催储备粮,户部那帮饭桶只会盯着南直隶和湖广两省。现在其他州府都欠着税粮,肯定没人愿意调粮过来了,别看金炎那老小子总督南直隶,没陈家和吴王点头,啥事都干不成。师爷啊,您老就准备陪着我告老还乡吧。” 圆通寺山门下,十来匹骏马疾驰而至,口中呼喝着武察司办案,路旁的灾民纷纷向两旁躲避,好些人被马蹄溅起的泥水泼了一身,刚想咒骂几句,但一抬头见都是捕头衙役的官差装束,顿时没有声响。山门右侧的拴马柱林已经拴了十几匹马,这时正有三四人在拴马、取行李,那十来个官差直奔拴马柱方向,离那三四人五丈时也不下马,呈扇形散开,只见那拴马的三四人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噌”地一声往马柱后的树林里窜去,眼见离树林还有三四步距离,一具刀鞘如离弦之箭般击中那人后腰,那人顿时如向前仆倒在地,再欲起身,却是有气无力。 一阵掌声响起,正是那扇形马队最中间的一人,身材矮壮,着黑色披风,披风上的兜帽遮住了脸面,胸前官服的上熊罴补子依稀可见。那人边鼓掌边望向自己左边的瘦高个,说道:“卫府司好身手啊,这一招仙人指路化掌为指,妙就妙在能将如此粗笨的刀鞘精准打中那厮的天枢穴,果然了得!” 那瘦高个和马队之人均是身披黑色披风,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戴的是武察司特制的平顶黑漆竹笠,胸口官服上绣了从六品的彪补,一柄脱鞘的直刀挂在腰间甚是惹眼,与寻常捕快的朴刀不同,竟是一把军刀!瘦高个坐在马上就比旁边鼓掌之人高了半头,但却极恭敬地躬身向那人说道:“雕虫小技,龙翰林见笑了”。 心澄方丈身边的青年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咕哝道:“一个是武备馆垫底的货色,一个连武备馆都进不去,在武察院混了几年干饭,就到处显摆!”青年身旁的高大中年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那龙吟论辈分还算是你的师侄,如果少点功利心,也不是不能破境,况且他练的是杀人功夫,不可轻视。” 林川看了那一手刀鞘飞掷,有些不明白,问贺齐舟:“少爷,明明是暗器的手法,为何说成是掌法?” 贺齐舟道:“那姓龙的说得没错,那是天山派排云掌里的一招,名唤仙人指路,练成了可以掌力带动指劲,凭真气隔空伤人,只是那姓卫的功力不到,借助外物而已,你破四脉后也可以多学点天山派的功夫。” 正说话间离那逃窜之人最近的一名捕快从马上一跃而下,狠狠踏在那人背上,喝道:“贼人速速报上姓名来历、所犯何事。” “大人冤……”不待那人说完,捕快踏在背上的脚直接就踩在了疑犯的头上,直将那人的头踩入泥水之中。那人艰难侧头,吞进一口泥浆,颤声说道:“小人是祁、祁东县刘员外庄上的护卫刘栓,只是偷了庄上的一些金银细软,就,就在那匹白马背囊里,还未及拿下来”。 “还有吗?”捕快松了松脚板,狠狠问道。 “没,没了,哦,那马也是庄上的,大人,小人并未伤人啊,请大人饶命啊。” “先绑在柱上,蚊子肉也是肉。”马队中姓卫的瘦高个对那捕快说道,眼睛却看向正从马上卸下行李准备悄悄离开是非之地的两人,然后挥手示意其中一人离开,对着另一名长着大胡子的高个说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啊?” 那人正是刚才路口派银之人,听到问话,赶忙深深一揖,说道:“在下白辉,南门白家村人氏。” “白辉,我看是白巾盗吧,怎么脏银都派完了?那些珠宝细软呢?”卫府司淡淡地说道,马队也渐渐向那人围了上去。 “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受人之托,赈济灾民而已。你看,这两袋银钱两天就发完了。我也要向恩主覆命去了。”大胡子一边紧了紧背后的包裹,一边提起两个大布袋说道。 卫府司也不着急,轻笑道:“哦,我想恩主是南门、祁东、将军三县的县令大人吧。” “好像不是”,大胡子认真地摇了摇头。 “四日前祁东县知县府上被劫,三日前将军县知县被劫,前天南门县知县也未逃过一劫,三天里三县二十余富户遭劫,其中有七户是全家被绑后逼问出钱财,所有出手的护卫都被打伤,而这七户人家都说劫匪只是一人,头戴白巾,只余双目”。卫府司说道。 大胡子问道:“那人一共劫了多少?” 卫府司道:“三个县令分别上报被劫银两九十两、一百五十两和一百二十两,其他首饰珠宝折下来大概也就百来两,另外几个富户也都有官身,合计报失五百余两。” 大胡子哈哈大笑:“大人定是搞错了,我这两日已派出八千余两,就算抢了那点儿也不够啊。” 卫府司望向龙姓官员,两人都大笑起来,卫府司也不顾忌,笑道:“那些都是贪官污吏,没有一点家当会引白巾盗上门?何况,陈家还向官府悬红五千两要拿白巾盗归案。我说,你能不能把背后的包裹打开一下?白先生?” “可以,但大人们为何定要冤枉是我作案的呢?” 姓龙的官员向人群中使了个眼色,只见刚才重复领银子被喝斥的瘦小青年从排队的人群中走出,说道:“禀报龙总捕头,小人是将军县暗捕,那日见白巾盗从县衙远循,方向是祁东县,小人功夫浅薄,试着跟着盗匪,只是未能跟上,后来听说祁东知县也被劫,就顺道一路走来,恰好在此地碰到此人,看到此人所着皮靴与白巾盗所穿像极,身材也像,一开始未敢确认,所以又排队领了一次赈银,应是那盗匪无误。” 龙总捕头道:“听到了吗?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另外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这一路上销脏的一家当铺,一家酒楼已被我们查到,巧了,一共兑出去白银九千二百两,到时还可以让他们东家一起陪你到大牢里叙叙旧。” “哈哈哈,不愧为南直隶第一名捕,有油水的案子总少不了你龙吟龙佥事,不过卫进贤府司那里可就分不了多少了,拿去吧。”说完将双手中两个大布袋对着卫、龙两人抛去,两个布袋顿时鼓足了气,像两道墙一般挡在了三人之间,同时那大胡子向身后拨地而起,脚尖点着八尺高的拴马桩向山门疾掠。 龙吟为南直隶按察使司属下的五品佥事,主管一省刑侦缉捕,故称为龙总捕头,因是武备馆出身,又被叫做武翰林。而卫进贤则是驻江陵府的武察司官员,一般都唤作府司,官秩从六品,如为武察司省内主官则为正四品大员,俗称督司。卫进贤并不受龙吟节制,此次因逢大案,越过江陵府捕房自行办案,在途中遇到龙吟,因品秩较低,虽为地主,实际上也是以龙吟马首是瞻。卫进贤并未考入武备馆,其品秩及前途自不中与龙吟同日而语。 第十六章 还是没逃掉 见白巾盗向后而掠,两位主官并不惊慌,立即从马上跃起,三两步上得拴马柱向山门赶去,其余官捕均下马疾追。龙吟看似矮壮粗笨,动作却极为迅敏,双指向上一撩,面前的气袋立时向上飞去,从下马前突,到跃上石柱的动作来看略快于白巾盗,更是远胜卫进贤。 就在龙吟准备踩上第二根马桩,被拴的群马好似受惊,更是有两匹马人立而起,直接挡在了龙、卫两人身前,龙吟右手轻轻撑住马头,身子迅速绕着马颈转了一圈,堪堪避开惊马,只是身形一顿,与白巾盗一下子拉开了距离。而卫进贤则是双手按住马头,向上方闪避,明显又慢了一分。 自称白辉之人已瞬间掠至方丈三人附近。龙吟在后大声叫道:“恳请师叔祖出手”。那龙吟曾在金陵派习艺四年,自然认得金陵派名宿李济尘,对那盗匪围三阙一,一来是人手不多,二来认为到时请李济尘帮忙自是手到擒来,故白巾盗遁去,自己一点都不慌,但李济尘三人并未出手,对掠进山门的大胡子更是视而不见。 李济尘淡淡对赶至的龙吟说道:“我从不插手官府之事”,龙吟也不敢吭气,只是埋头直追,心想,好你个老不死的,回来定要向圣上参一本,取谛金陵派。卫进贤等人也是鱼贯而入,冲开人群队伍,向山上追去。只是白巾盗已没入丛林,加上天色已暗,踪影全无。 贺齐舟见官差都已走远,离开领取赈粥的队伍,向拴马桩走去,捡起了一样东西后,还在地上找寻。这时身边忽然有人对他说道:“小兄弟是不是在找这个啊?看不出身手还可以啊。当心我报官哦。” 说话之人正是刚才站在方丈边的年青人,约莫十七八岁样子,与林川差不多高低,只是瘦了些,衣着考究,面色微黑发黄,只是一双大眼睛在夜色下仍是炯炯有神。此时手里拿着一块鸽蛋大小的卵石,向齐舟问话。 齐舟亦摊开手里的物件,赫然是一枚赈灾的银子,学着那人说话的样子道:“小兄弟好身手啊,是不是在找这个啊?本来我来以为只有像自己这种乡下来的穷人好意思蹭点便宜,怎么也想不到像您这样的贵公子也在乎这一两八钱的?” 那人脸色愈发发黑,急声道:“我只是想看看这银子,是用两吊铜钱和人换的。哼,这颗鹅卵石倒是不常见哦,用它击打马颈,我估计马肯定会站起来的。还有,那白巾盗从你身边跃过之时,冲你眨了眨眼吧?” “有道理,用这块银子打应该也会让马立起来吧”齐舟也笑道。 “唉,可惜这种银子我估计人人都有吧,不过这块石头,我想和你腰上挂的那个小布袋里的东西没什么两样吧,不知道等会官差出来会不会赏点银子什么的。”那人笑着说道。贺齐舟眯了眼睛打量了一下对方,实在感觉不出那青年的深浅,但下意识里感到绝对高过林川,甚至比杨山也要厉害,估计自己也不是对手,故不敢贸然出手强抢,只得讪讪说道:“这位大哥,我看你手上这块石头品相不错,本人甚是喜欢,您看我用这一两银子买你一块石子,可否?” 灾民队伍渐渐前进,已全部进入了山门之内,方丈和那中年人亦转身向山上走去,齐舟对面的青年微微一笑,说道:“不卖!”转身大步向那中年人走去。林川因担心离开后就要排到队伍最后,故一直留在人群中,总算看到慢慢走来的贺齐舟,悄悄问道:“你刚才出手被看到了?” 贺齐舟道:“嗯,我估计山门下的三个人还有那白巾盗都看到了,我出手其实很隐蔽了,那个白巾盗是因为离我最近,方向又朝着我来,且我也不怕他知道,另外三人都是侧向面对我们,刚才那个青年就来点穿我了,我估计那个高个中年人是他师傅,可能比三叔还要厉害。” “会被两个官差发现吗?” “不太会,就算有点感觉到,也只会怀疑山门下的三个人。不过那个青年人的手法真是好,居然都没有抖腕,光凭指劲就将这枚银子打中了马颈。有点像是金陵派的点金手,听三叔说,这手功夫至少要到四脉巅峰才有小成。” “少爷,你眼光真好,不过那青年面对面发了暗器,龙吟这么强会看不到?” “所以说你就是根木头,青年人出手的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正是他们跃起的那一刻,眼睛里既要看着上方白巾盗抛出的袋子,又要留心脚下巴掌大的石柱,这一刹决不会注意到几丈开外的人弹一下手指。” “所以你也是在那时出的手?” “你真的变聪明了,我这么会教人,要奖励自己一下,咱们明天去江陵府江湖楼喝酒。” “听说很贵的?我们的银子?再说夫人说好不让你喝酒的......” “好了,好了,我要叫你妈了,我们少吃点不就得了,你到了江陵府不准备去江湖楼?”齐舟扬了扬手中的银子说道。 进山的路上,青年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师傅,您看那人能跑掉吗?”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人轻功不错,如果只有龙吟和卫进贤去追应该能遁去,只是后面的队伍里有一个高手,像是陈家的供奉,在我面前不敢显露功夫,进山后一下子展开身形,我估计一柱香时间就能追到了,那人这次逃不了了。” “啊?他是个好人了呀,师父我们是不是......” 中年人和心澄方丈对视了一眼说道:“不能,我已经说过我不插手官府之事了,你刚才就不该出手的,你想想,你的家门,你的师门,心澄大师的庙宇?我们都是有“家”的人,要沉得住气,万不可意气用事。” 老和尚接着说道:“善哉,许施主菩萨心肠,那位白施主亦是菩萨心肠,不过老衲亦认为不宜贸然相救,再生枝节,当下灾民众多,还应多想想办法筹措米粮,帮灾民渡过难关。愿佛主护估众生,阿弥陀佛。” “师父,您能不能想想办法?那人身形好像是峨嵋的,还易了容,希望姓龙的看不出来。”许姓青年低声恳求。 高大男子说道:“我看出来了,他的易容术不会比你娘差多少,姓龙的肯定看不出破绽。嗯……,已经被抓住了,照例在江陵府犯的案,又是在江陵府捕获,理应由江陵府主审,明日你随我去见一下知府张路遥,那家伙胆子小,给他点压力,让他好歹给此人留条活路,其他的莫要再说了。” 青年人无奈哦了一声,正在此时,前方排队的人群传来一阵喧哗,远远听得卫进贤与龙吟大声争议,只听得卫进贤嚷道:“龙大人,案子、案犯都在这江陵府,无论如何都应由本官审理,否则下官实在无法与知府及督司大人交待啊。” 龙吟呵呵笑道:“卫大人莫急,卫大人的功劳本官自会记得,江陵府就不是南直隶了吗?你也知道白巾盗去年在金陵的几个案子,光陈家钱庄至少就被劫了两万两……” 卫进贤急忙道:“龙大人,陈同知关照过在下,务必要将这白巾盗带回的,您看……” 龙吟看了看队伍最后的那名捕快,笑道:“你可知那人是谁吗?陈沿见了他就算下跪都不委屈,哈哈哈。“ 一群官差从山道上缓缓走了下来,当中两人架着已昏厥过去的白巾盗,路过贺齐舟他们时,能清晰看到白巾盗嘴角淌着血迹,背后有道明显的掌印,强劲的掌力居然将柔软的棉袍都震碎了。 龙吟看着不再吭声的卫进贤继续说:“今晚就到驿站暂宿一宿,明日回江陵府,卫大人有什么话就尽快问,后天我和迟老爷子就押着白巾盗回金陵了。“说完看了看正好面对面相逢的方丈三人,拱了拱手,道:“打扰方丈和师叔祖了,还望恕罪。”然后,抬头就往山下走去。 心澄大师看了一眼白巾盗,双后合什,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英伟的中年男子拂了拂袖子,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向上走去。拖在官差队伍最后的那名捕快,见到三人停下了脚步,掀起披风上的兜帽,露出一头银发和一张苍老的面庞,作揖说道:“见过真珠先生、心澄大师,打拢了佛门清净,罪过罪过。” 方丈只是合什还礼,而李济尘只是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一眼。 第十七章 金陵之战 青年问道:“师父,你认识那老头?” 李济尘答道:“嗯,有一些渊源,一个没骨气的家伙。” 青年继续缠着说:“那人是不是已臻化境,师父您说说呗。” 李济尘有点出神,顿了一晌后,缓缓说道:“师父八岁被领入金陵派,那时正是姜齐最强盛之时,金陵派是南唐国的国派,而且作为天下第一门派已经很久了,很多中小门派都依附着金陵派,刚才那老人姓迟名源,和我差不多年岁,是金城派掌门弟子,金城派当时是金陵城里的第二大派,表面上是本派的附庸,但事实上是陈氏用来掣肘我们的,齐国快要攻到广陵江时,南唐尚有二十万水师,水师战力远在北齐之上,那金城派都是贪身怕死之辈,一力怂恿李氏投降,也希望在改朝换代之时取代金陵派的地位。陈氏建国百余年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审时度势的本事倒是不小,听了金城派的谗言,在卖了几位主战的忠臣之后,勾搭上了齐国南征主帅,也就是现在吴王的祖父,总算保住了陈氏一脉,还成了齐国的三大世家之一。而金城派也迅速扩张,处处压制金陵派,那时金陵派出了不少叛徒改投了金城派。后来姜琮兴武举,杨征为首的六魔寻衅天下门派,当时迟源已是金城派掌门人了,估计刚刚通了八脉,他很想让金城派得到朝廷认可,更是从金陵派挖走了两名长老,希冀在与六魔的三战中能取得一胜,只是最终三战惨败,两年后金城派就因财力问题解散了,他迟源后来也没有从军从政,想不到缩头乌龟一样做了陈家的护院。” 青年继续问首:“师父,那迟源现在是个什么水准?他当年出战了吗?当年金陵派战绩又如何?” 李济尘说道:“那年应该正是此人心气最高之时,他压轴想挑战杨征,后来三招而败,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后来得知,杨征本以为金城派名声在外,总有些压箱底的本事,不想那掌门人全力而为的三招如此不堪,更是接不了自己只出了三分力的半招,故在考评庞大的金城派时一点都不留情面,直接将金城派打入凡尘。我估计迟源应是得知真相后坏了心性,这么多年还在八脉徘徊,迟迟进不了涌泉之境。那时我们金陵派规模虽然小了很多,好在底蕴尚存,三战勉强算是两平一负,在六魔的考评榜上排名第二,才有了现在独立的地位。” “师父,能再说说金陵派和六魔的那三战吗?” “当时的金陵派已远不如昔了,为了维持门派,无奈取了个巧,想用田忌赛马之策,让实力最强的大师兄先战,也就是现在卢掌门的师父,也亏得六魔打过金城派后轻敌,派出了实力最弱的姜杉,就是现在的太子爷先出战,姜杉虽年纪轻轻,但尽得云门派真传,最狠的是斗志极其强悍,我师兄占尽上风却无法取胜,若要分出胜负想必就是生死之战了,师兄仁义,主动收手,算是打了个平手。” 青年男子道:“嗯,这一战我听家里人说过。” 李济尘接着说:“第二战是我掌门师叔和二魔何青山之战,何青山是华山派弟子,华山、全真、金陵三派鼎立百余年,姜氏立国后,华山派凋零得比金陵派还惨,不曾想出了何青山那样的天才,我掌门师叔当时已踏入御风境,何青山只是涌泉中境,八脉之上本就凤毛麟角,到御风境者更是屈指可数,但境界只是内力的划分,并不等同与战力,何青山追随杨征黄沙百战,技击之术无与伦比,那一战虽然只一柱香时间,但看得为师心神荡漾,一生受益。何青山风姿卓绝,既重炼气,又重练体,出手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师叔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只能凭深厚内力苦苦支撑,在重压之下,也将本门绝学发挥得淋漓尽致,技穷之后更是坦然认输。那一天对决之后,何青山与我师侄三人复盘到深夜,为人极其光明磊落,决不像是卖主求荣的宵小之辈,我金陵派能有今日之成就,与何青山那一夜的深交功不可没。”从山门到寺庙的山道平缓宽阔,领取赈粥的两列队伍在山道左侧,李济尘三人隔了一丈左右在山道右侧,三人边谈边走,比队伍的速度更慢,李济尘停顿了一下话语,望向左后方的贺齐舟,贺齐舟对那三人的对话极感兴趣听,故意走得很慢,此时已经掉到了队伍的最后方,当听到何青山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表情有了些狰狞,而林川却是一句也听不真切,只是知道贺齐舟在听对面的窃窃私语,也只是默默跟着。 前方寺庙里已点起了烛光,贺齐舟看到李济尘投来的异样目光,心想,不好,偷听被发现了,吐了吐舌头,向那明明已是七老八十的“中年人”拱了拱抱拳的双手,以示歉意,心想可惜后面估计听不到什么了,下次找到陆宝根那个混蛋一定要他好好讲讲杨征他们的故事。 李济尘身边的青年人也有所察觉,诧异地问道:“师父,那两个家伙能听到咱们说话?是不是学过暗藏气机的法门?我怎么看那个个子高点的出手时只是用了腕劲,连一丝内力都没使上?” 李济尘其实听到贺齐舟对卫进贤招式的评价时就有点刮目相看,更是欣赏贺齐舟那飞石一击的时机手法,故而不刻意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青年说道:“你看得很准,他们没有隐藏气机,这类功夫一般都是大门派的不传之秘,而且没有六脉的功力根本就学不会,只有一种人是例外,那就是时时刻刻故意隐藏气机,控制脉动、呼吸,通过长年的训练也可能瞒过比自己境界高的人。” 青年人道:“是不是间谍、刺客这种人?” “不错,碰到这种人要万分小心,他们往往能靠偷袭,战胜比自己高两三个境界的高手”,李济尘接着说:“那小子境界太差,但听力、目力比你要好,远超六脉的水准,唉,可惜了。” 那青年不服气地回头瞪了一眼贺齐舟,贺齐舟一边还在暗暗庆幸他们说话并不避着自己,听了李济尘的话,就想起了陆宝根,涌上了一肚子的冤气,心想,是不是自己一脉不通,那老小子就再也不现身了? 许姓青年继续问道:“师父,你还没说你自己的那一战呢。” 李济尘看了一下心澄方丈,说道:“说来惭愧啊。” 老方丈接过话题说道:“老衲那一日也在场,大齐朝廷最终目的的就是将天下武学收归国有,故诚邀当地名门正派观战,以此震慑这些门派。真珠先生那一战丝毫不比前一场逊色啊。老衲能瞧出真珠先生那时已进入涌泉境,而杨征的境界却从始至终都没看出。 金陵派的功夫讲究正大光明、后发制人但遇到生死相搏时却过于平稳,真珠先生在金陵派中好似异类,并不拘泥于师门所学,对招式功法总能按自己的想法去改进,对敌往往能因人而异,出手迅猛果断,这点与杨征、何青山他们反而更加类似,虽然境界比前两位同门稍低,但战力绝对不弱。 这一战双方都是用剑,李先生应该是吸取了前一战的教训,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击,一样的招式却是不一样的节奏、力度,甚至还融入了前面两战对方用过的招式,杨征应是始料未及,接连退了二十余步才稳住身形,真珠先生抢攻了四百余招,居然没有一招是重复的,而杨征就这样硬生生接下了这四百余招,连一招都没有还手。啧啧,真是攻得行云流水,守得滴水不漏,前一战看得不过瘾,这一战那真叫精彩啊。然后……” “然后有一招我重复了,这一招是雨打芭蕉,其实还是有点变化的,不是我使不出别的招式,只是觉得这一招可能有机会继续压制对方。”李济尘接过话题继续说:“接着杨征就出招了,可能是看到这一招重复的,有了预判,更多的可能是以为我技穷了,不愿再浪费时间”。 “老衲觉得两者的成份都有一点,但前者的可能更大一点,那四百多招真是太惊艳了。接着杨征就递出了两招剑法,这两招老衲三十余年都未曾忘记,可怜三十余年过去好似又从未记起。” 李济尘接着道:“杨征对我那一招雨打芭蕉视而不见,迎上半步,口中轻轻念出两个字:“风起”,然后提剑轻轻向上撩起,呵呵,我自鸣得意的那一招顿时化为乌有,一股似狂风般的剑气随着他剑尖上提向我涌来,我能感到无数的剑尖从四面八方袭来,明明知道是虚中带实的招数,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那实招在何处,情急之下以剑代刀,使出了泼风刀法,用实招在四周筑起堤坝。果然,我们双剑没有沾到一点,他那一招全变成了虚招,一招尚未使完,他的剑刚提到胸口又上前一步,递出第二招,嘴里轻念“云涌”二字,宝剑似波浪般颤抖着横削过来,一阵阵剑意如云雾般从泼风刀的间隙渗入。这时我心里其实差不多已经绝望了,但想到金陵派两百年基业就在这一战了,就狠了狠心,将体内所有真气都贯注到剑尖,撤去所有屏障,迎上去直刺对方胸口,想搏得个两败俱伤,而杨征仅仅是将横削的剑一转腕,就格开了我的搏命一刺,然后……”李济尘对那一刻记忆犹新,讲到此处忽然陷入沉思。 “然后怎么了?”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原来贺齐舟和林川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渐渐走到了方丈三人身后几尺的距离,两人和瘦削青年同时发问。 “然后杨征递出了第三招,轻喝一声“山崩”,宝剑似大刀一般从头顶劈落,我已提不出一丝真气,无数剑气刺得我只能闭眼,下意识地举剑格挡,我知道像他那样的招式一经使出,是绝对收不住的,那时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即将降临。然后……”李济尘又停顿了一下。 “又来?然后呢?”贺齐舟嚷道。 方丈接着说道:“然后我看到杨征一剑下劈,李先生举剑格挡,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李先生倒在三丈开外,杨征的御赐宝剑断为九截。杨征扔掉手上断剑,说了两个字:“平手,”转身就离开了。金陵派达到了两平即一胜的最低要求,保住了山门的独立性。真珠先生一战成名,“北元宝、南真珠”开始名闻天下。” “其实是前两招我已竭尽全力,当杨征发现我已无抵抗之力时,第三招已经使出了一大半,他强行将外溢的真气全部收回,连那柄御赐宝剑都承受不住这一招的霸道真气而炸裂开来,反噬之力估计使自己也受了内伤,反而我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后来杨征同意将那柄断剑赠于金陵派,我们仔细研究过那柄剑,是真正的神兵利器,别人都以为是被我的剑震断的,呵呵,能将那样刚中带柔的宝剑震成寸断,杨征至少是到了御风境了,但他大部分时候只用八脉巅峰的实力来接招,说实话,真的全力施为,我绝对接不了他三招。那日只有何青山留了下来,复盘了双方的所有对战,然后何青山将杨征所用的三招毫无保留地赠与本派,说是因为我接住了两招,所以就赠送两招,然后说他从我最后刺出的那剑中体悟出了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难题,所以第三招算是交换。那套剑法源自华山,经杨征和何青山改进后脱胎换骨,威力无双,掌门师叔和我们师兄弟两人对何青山和杨征更加叹服,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以这三剑为基础,结合金陵派的功法特点,新创了广陵七剑,从而奠定了挤身六大门派的根基。那柄断剑现在成了本派镇派之宝,不仅仅是因为从它开始才有了广陵七剑,更是源于杨征通过何青山的赠言:“剑如君子,宁折不弯,家国天下,我辈武夫若无大智,岂可无大勇?”,老掌门欣然取其“大智大勇、宁折不弯”八字为我派宗旨,世间门派均称他们六人为毁门夺派的六魔,但对重塑我派而言,称为六仙绝不为过。” “师父,弟子明白了”,许姓青年低头说道。 心澄方丈亦道:“善哉,老衲受教了。” 众人早已在庙门口停下了脚步,心神激荡的贺齐舟说道:“何青山那叛徒不配。” 第十八章 进城 李济尘认真看了看贺齐舟说道:“少年人,准备参加武举对吧?前途漫漫,耳听可能为虚,眼见未必为实,人间险恶,须得拨云方可见日。另有一事,今日所言,事涉金陵派密辛,还望保密。” 心澄方丈亦云:“小施主有慈悲心,天生一双慧眼,定可明辨是非。” 一心还想听故事的贺齐舟说道:“好的,好的,懂了,懂了,后来呢?” 方丈笑道:“后来粥都赈完了,今夜要饿肚子了。” 贺齐舟和林川相视一看,顿觉饥肠辘辘,两人向方丈和李济尘鞠了一躬,飞速跑入寺内。 瘦削青年看向李济尘,说道:“师父,什么时候教我广陵剑法啊?” “哪天通了六脉再说。”李济尘显然已经被这个问题缠了很久,快步走入寺庙。 圆通寺是净土宗名刹,占地极广,从半山腰一直到山顶,四大殿加藏经楼共五楼四进,每进的广场上用毛竹和油布搭了数十个简易的凉棚,几千灾民就在凉棚内席地而卧,庙内两侧的厢房、罗汉堂则安排了老弱妇孺暂居,寺庙后方的伽蓝园内除了本寺僧人外,还挤进了许多布施之人和如李济尘这样前来帮忙的贵客。佛门清静地竟是一幅人演为患的景象。 寺内灾民均是一脸愁容,长吁短叹不绝与耳,既有为自己之窘迫境遇而哀叹,亦有不少民众为那白巾盗心生担忧。心澄方丈等三人沿着边廊缓缓向寺内行去,不时有忙碌的僧众和广场上的灾民向方丈合什致意,心澄也没架子,一一合什回礼,苍老悲悯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态,行至罗汉堂门口,心澄略带愧疚地对李济尘说道:“看这几日雨势渐收,灾情高峰已过,但想必今后数日仍会有不少灾民背井离乡,但小寺却是无力再收容灾民了,望先生明日向张知府知会一声。” 李济尘道:“大师乃高僧大德,济尘自叹不如。人力有尽时,大师万万不可自责,我那掌门师侄这几日应该在江南筹措银粮,赈灾物资不日能运至江陵府,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盼能稍解燃眉,但最终还须靠朝廷解决问题。明日我就到张路遥府上问一问灾情,顺便替那侠盗求个情。” 贺齐舟两人的干粮在路上早已散尽,在寺内斋堂总算领到了每人一口薄粥一个馒头,居然是香甜无比。餐后两人在西边厢房内找到了那名书生一家,那双生子的母亲应是一名大家闺秀,本就体弱之躯禁不住饥寒颠簸,乃风寒侵邪之症,贺齐舟从随身携带的药品里拿出几粒温补祛邪的药丸,说是只要不再饿着,两三日即可痊愈,看着一病不起的妻子,书生虽对齐舟说的疗效有点将信将疑,但还是再三感谢。贺齐舟自己很少生病,但也经常会给乡里穷苦百姓治病,当然知道这些黄荃亲自熬制的药丸非常有效,老头还曾经自夸,一样的药材,他的药比大内皇宫的还要好。 在寺内竹棚下将就了一晚后,齐舟两人天一亮就打马向府城出发,好在雨总算停了下来,换了一身衣衫的两人,自是恢复了神采奕奕的少年面貌。一路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灾民向着江陵城进发,两人差不多辰时赶到西门,高大的城门下方已经排了长长的进城队伍,原来这几日大量灾民涌入,灾民中有一些歹徒在城内偷窃抢劫,几名杀人案犯更是当场就被枭首在城门示众,来震摄那些躁动不安的灾民。 从前天开始,除了城内有亲属担保接应外,所有灾民都只能听从府衙调派,前往城内外指定的临时居所。因人人均需筛查身份,还要交出武器,故入城的速度如同龟行。好在贺齐舟两人有县里颁发的武举文牒,不是灾民身份,故虽背弓携剑,亦可在城内自由活动。 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眼看快到城门口,又是一阵急雨般地蹄声传来,正是昨日捕获白巾盗的众人一路驰来,自称白辉的那人被五花大绑,就横卧在龙吟身前,两人一马从齐舟身边经过时,那白辉好像还朝齐舟挤了挤眼睛。城门早就洞开,马队一行人也不停歇,直接向城内跑去。 待马队走远,入城排队的人群顿时唏嘘声不断,为白巾盗叹息,也有人破口大骂县官贪腐不仁,还有不少人泪流不止。作为南直隶有名的穷府,江陵府在这几年税改之后,有许多人陷入赤贫,白巾盗这两年劫富济贫早已在南直隶北部一些穷乡辟壤侠名远播,贺齐舟也算是略有耳闻。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两人入得西门,朝内城走去,而灾民进了城门后还需等待小吏带到几处救济地点,故内城街道上看不到灾民随意走动。贺齐舟对林川说道: “上次考秀才到江陵城没去成江湖楼,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看的。” 林川愁眉苦脸地说:“听说江湖楼上的吃食贵得出奇,我们只有这么点银子了,还要去金陵,去洛阳,以后怎么办啊?” “我们只是去感受一下,少吃一点不就行了,木头,你知不知道咱江陵府的江湖楼为什么这么出名?”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干粮都没了,银子也快没了。” 齐舟道:“我跟你说哦,我们江陵府号称小扬州,是江南通往西北的漕运要津,大部分到洛阳的大米、丝绸、瓷器什么的物产都要经过江陵府,从陆路上来说,江陵府也是四方交汇的路口,咱们这里到处是山,只有江陵府这一块大平地,所以南来北往的车船舟马都要经过这里,好些个江湖豪杰也会在此停留,听说以前经常会有高手在楼内打斗,江湖楼不知道被打烂了多少次,但每天还是有那么多人去江湖楼喝酒。” 林川道:“怪不得这么贵,原来多收的银子要修楼。” 齐舟瞪了一眼林川,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去江湖楼吃饭,下午再去买点干粮,然后在南门那边找家客栈,明早出发去金陵,咱们这就去江湖楼快意恩仇!” 江湖楼很好找,就在城内最有名的桂花巷里,桂花巷里有江陵府最好的酒楼、最贵的青楼、最大的赌场,因为人人都知道,所以两人只问了一个路人就知道怎么走,江陵府不大也不小,两人牵马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扬州大道,扬州大道在江陵城的最中心,大道一侧是江陵城最好的宅邸、最大的商铺和客栈,正中就是江陵府衙,而另一侧则是方圆数里的扬州湖,湖边遍植花柳,由于扬州大道风景绝佳,大道一侧的宅邸甚至贵过了金陵城的豪宅。 府衙门口站着一对石刻青狮,比四个守卫的衙役还要高出一头,两人经过府衙,远远已经能看到桂花巷口高大的牌坊,临近午时,桂花巷口已经人流如织,两人刚走进去没几步,就听得巷子右侧有人在破口大骂,两人驻足看了一会,原来是一间米铺门口聚集着十来个人,其中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对着米铺一通臭骂,什么黑了良心,发国难财、吸血鬼什么的,有几个中年妇女也忍不住骂了起来,更多的人只是拿着籴米的竹篓在发愁,只见米铺里走出一名壮汉,高声叫道:“新米一百五十文一斤,陈米一百二十文一斤,爱买就买,不买就滚。” “哪有三天涨十倍的?” “报官!” “狗x养的!” 更多人开始在门口叫骂。 米铺里又走出一名老汉,淡淡说道:“江陵城内快没米了,要买赶快买吧,过两天说不得还要涨价。”然后又指了指随风飘动的店招,上面是陈朱红色的“陈”字,继续说道:“还有人要影响本店做生意的,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店里又走出来一名壮汉,估计是搬米的伙计,对着门口人群瞪大了眼睛。 人群里的骂声顿时小了下来,更有几人默默地进店买米,大多数人只是不甘地向扬州大道外面走去,估计是到别的米店碰碰运气。齐舟叹了口气,二人继续向桂花巷深处走去,桂花巷就在扬州湖的右侧,临湖而建,已有数百年历史,街上的青石板路光可鉴人,还有几条深深的车辙,街道两边遍植桂树,均是胸径逾尺的老桂,时值夏末秋初,高大的桂树浓荫蔽日,虽临近午时,但行走在巷中却无一点暑意。 二人二马慢慢地走在巷中,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多是一些酒楼、当铺、古玩字画行、水粉店之类,行走在巷内之人大多衣着考究。走了数百步之后,两人看到了一处奇怪的建筑,二十余丈宽二丈高的围墙,即便是在巷子对面张望,亦无法看清墙内的屋宇,但高墙中间的门面仅六尺来宽,门框上是碧绿的琉璃瓦,门框四周的砖雕满是古朴的缠枝莲纹,奇怪的是只有门框却无大门,门框内三尺是一块巨大的砖砌照壁,上面彩绘了一株开满桃花的桃树,明艳动人,照壁也挡住了路人一探院内究竟的视线。贺齐舟很想跨进高高的门槛进去一探究竟,但林川马上扯了扯齐舟的袖子,大声道:“少爷您看,前面的店招是不是江湖楼啊?” 第十九章 江湖楼上起纷争 只见在十丈开外,巷子临湖一侧有一座三层的攒尖重檐楼宇,飞檐翘角,颇有气势,三楼的屋檐下斜斜向下伸也一幅店招,朱红漆草书三字:江湖楼,正迎风飘荡。齐舟抬头一看,笑道:“本大侠来也。”说着就牵马快步向前。这十几丈的路程中又是一座像刚才那样的建筑,高大围墙,小小门洞,不一样的是门洞内照壁上彩绘的是一尊财神。江湖楼和那两栋奇怪建筑的对面是一道长廊,长廊下方立了数十根栓马桩,两三个小厮正在打理十来匹骏马。 齐舟两人在长廊下系好马后来到江湖楼下,看着楼口一幅行草对联:“桂花巷里桂花香,江湖楼上江湖郎”。齐舟豪气地对林川笑道:“走,去喝桂花酒。”店内小二见进来两个背弓携剑的少年,心中乐呵,想着又是两个富家子弟来圆江湖梦了,好好伺候着,定是少不了赏银。小二问道:“两位客官是要在这底楼大堂就餐呢还是到三楼喝酒?” 林川进门后正看着柜台后挂着的一块块餐牌,咋舌于酒菜的高价,正想拉着齐舟退出酒店,却不想贺齐舟想都没想,道:“麻烦小哥找一个三楼临湖的位子。” 小二道:“好嘞,两位客官来得早,再过两柱香的样子,莫说三楼,二楼都没位子了。” 上得三楼,扬州湖景尽收眼底,不远处扬州大道旁的宅邸假山叠嶂、林深木茂,让从小居住在大宅边的贺林两人也颇觉奢华,扬州湖上三三两两的小舟游弋,烟水茫茫的湖面倒映着远山连绵,自是一番画意。三楼大概只有底楼一半大小,但大大小小也排了十来个桌子,靠近南边还有两个珠帘相隔的包厢。 此时楼上基本已坐了七八桌,齐舟二人正好得了个二人位的小桌,隔着雕花棱窗可赏湖面风光,临湖的位子一共有四桌,均已坐满了人,与二人相临的一桌是四人位子,坐了三个人,均为书生打扮,两人着白衫,一人为青衫,头上均扎着一样的乌丝巾帕,都是二十岁不到的样子,青衣者持一把折扇,另两人都有一柄剑横于那只空着的长凳上,再南边一桌也是三人,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衣着华丽,身材富态,面容和蔼,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锦衣,面若冠玉,另一人则为十三四岁书僮模样打扮。 最南边两人好像也是刚刚落座还在点菜,贺齐舟一看,居然是圆通寺里见过的李济尘师徒,马上就站起来,朝两人挥手致意,并大声“嗨”了一下,惹得楼上用餐之人一阵怒目,特别是临窗在交谈的三人恨恨看向齐舟。 李济尘点了下头致意,身边的青年不屑地翻了一下白眼。贺齐舟也不介意,接过小二送来的精致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示意小二他们稍后再点,林川也凑过来看,下巴好像一下子掉了下来,轻声道:“少爷,怎么比底楼还要贵那么多?要不我们去底楼吧,或者再找别的人家?” 齐舟道:“我也这么想呀,但你看这里有熟人,就这么走了多没面子啊?”贺齐舟平复了一下扭曲的面容,将小二叫到身边,问道:“小哥,这桂花酒一坛是多少份量?一蛊又是多少?” “回客官,一大坛是五斤,一小坛是两斤,一盅是二两,本店有五年陈和三年陈两种,我看两位来一小坛应该差不多了,五年陈是五两银子一坛,三年陈是三两银子一坛,不过五年陈的后劲比较大,两位下午如果还要赶路,不妨试试这三年陈的,口味照样绝佳。”小二答道。 齐舟又问:“那一盅三年陈的是什么价格?” “三钱,要不先来几盅?” “我们餐后还要骑马,就少喝点吧,先来一盅。再帮我们切二两酱牛肉,盛两碗白饭。” “客官,我们这里酱牛肉一盘最少是半斤。”小二提高了点嗓门。 “好好,就半斤,另外是不是点了酒就送佐酒的卤花生?麻烦小哥别忘了给我们多来点,还有茶水还没给我们上呢?”贺齐舟压低了嗓门,几乎也只有他和小二能听见了。 小二看了一下衣着光鲜的齐舟二人,心里一肚子苦水,心想一共就这几个好位子,等着豪客打赏呢,怎么会碰到这两个厚脸皮的穷酸,愤愤然大声道:“二位客官,你们点了一盅桂花酒、一小盘酱牛肉、两碗白米饭、免费的佐酒花生多来点、不要钱的茶水一壶,如果没错这就去上菜了。”特别还在“一盅、一小盘、免费、不要钱”等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只羞得林川像喝饱了桂花酒,满脸通红,恨不得跳进扬州湖。 两人齐齐看着窗外景色,齐舟若无其事地答道:“那就麻烦小哥了”。 听了小二的叫声,隔壁上着青衣的青年正含在嘴里细品的一口桂花酒摒不住向窗外喷出,然后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小二,哪来的豪侠啊?一桌子酒菜都抵得了半盘油炝蟮糊了。”说完,那上另两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齐舟也不管旁边几人的嘲笑,顿足对林川大声说道:“早知道送小菜,我们还点什么牛肉啊。” 那三名青年听后竟一时语塞,一名稍高一点的白衣男子愣了一下,强笑两声道:“穷鬼见过不少,脸皮这么厚的穷鬼倒是头一回见。”同桌另两人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齐舟看了眼紧握双拳,满脸通红的林川,对他暗暗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动气,然后说道:“这州府的东西真是贼贵,刚才在巷口小店里看到手纸都要二十文一刀,木头,咱村里头是多少钱来着?” 林川道:“十文吧。” 齐舟又道:“一两银子可以买一万张手纸了,你看那一筷子黄澄澄的蟮糊,少说也得值几百张手纸,那可以擦多少次屁股啊?想想都不舍得往嘴里送。” “啪答”一声,青衣男子正往嘴里送的一口蟮糊连着筷子都掉到了上,引得楼里众人一阵哄笑。 青衣男子缓缓站了起来,望向齐舟二人,阴声说道:“俩穷小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想找死啊?” 林川实在忍不住,一下子也站了起来,瞪着那人说道:“我们是将军村的,你想怎么样?” 那青衣男子被林川的气势震得一愣,心想要真是柳家的嫡子倒也真惹不起,不过那两兄妹早就到京城了,难道是柳家其他的子侄?但柳家是这里的大户还不至于如此寒酸,多半是那死撑着架子的杨家人了,要是杨家人,他陈宫还真不怕,当下口气稍缓一下,问道:“嗬呦,还来火气了,两位是姓柳还是姓杨啊?” 齐舟刚想打个马虎眼,说不想告知,但林川已经脱口而出,说道:“都不是”。 青衣人顿时有了底气,看了一下身旁的两人,说道:“两个乡下穷小子到州府里撒野来了,是不是还想去金陵武试啊?风兄,雨兄,我看是不是咱们就做个好事,教训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让他们直接打道回府,也好省了来回金陵的盘缠。” 那两个白衣人正想应承,只听得楼梯上传来一句话语:“哟,陈大公子又涨功夫了,是不是破四脉啦?又在欺负人啦?”原来是两个妙龄少女缓缓走上三楼,说话之人身着翠绿衣裳,腰畔挎柄短刀,身材娇小玲珑,圆脸浓眉,眼虽小却炯炯有神,肤色白里透红,细看之下,长得很是靓丽,混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丝丝英气。而另一人身材稍高,瓜子脸,柳眉杏眼,肤色白嫩,着米色长裙,颇为标致,一看就是一名大家闰秀。 青衣人看到这两位女子,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道:“哟,晴柔妹妹,又带着柳二小姐闯荡江湖啦?您看,都没临窗位子了,能不能赏脸在我们这里挤一下啊?” 唤作晴柔的少女白了那人一眼道:“滚一边去,陈杞,你就知道做些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勾当,和你爹一个德性。” 青衣男子苦着脸说道:“哟,那也太抬举我了,我哪有我爹那坏料坏啊。知不知道这两位是谁啊?有人可是和萧公子过过招的哦。” 两名女子眼睛里顿时放出光彩,着米色长裙的女子悄悄拉了拉晴柔的衣袖,晴柔站住了身形,瞄了一眼两名白衣男子,然后对着青衣男子说道:“哟,长本事了嘛,来,说说看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大喜,唤小二搬来个凳子,对两名女子说道:“来来来,两位女侠坐下说话,这里是江湖楼,我说话也就不顾虑什么了哦,先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表兄,扬州陈家陈知风、陈知雨,这扬州街、桂花巷一带有一半都是扬州陈家的产业。” 晴柔对身边女子道:“哦,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扬州风雨”啊,武举榜上的高手哦。久仰久仰。”然后向那两人拱手示意,米色衣服女子侧是微微万福。 两名白衣男子面相有七分相似,长得颇为俊俏,只是多了几分阴柔之气,起身连声说惭愧惭愧,只是神态却是一脸自得。陈杞继续向陈知风兄弟介绍:“这位英姿飒飒的美女就是我老子顶头上司张路遥知府的千金,最新一期武举榜排名九十一,南直隶名符其实第一少女天才,女侠张晴柔。”陈杞继续指着米色裙子女子道:“这位大美人乃是柳御史柳青天二公子的千金柳臻,她和张女侠可是咱江陵府的绝代双娇啊。” 张晴柔嗔道:“去你的”,心中却是洋洋自得。 陈杞看了一眼还杵着的林川道:“两个穷鬼,算你们走了狗屎运,大爷今天心情好,放你们一马,吃完了快滚。” 林川愤然道:“狗眼看人低。” 贺齐舟忙将林川拉下来,说道:“出门在外气量大一点,被看低了又不一定真是低,人家都说咱踩到狗屎了,难不成你还打去找拉屎的狗报仇不成。” “噗嗤”,张晴柔忍不住笑出声,暗暗朝齐舟挤了挤眼睛,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柳臻也是掩嘴而笑。 陈杞一拍桌子,正要发作,身材稍高一点的张知风立即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兄弟,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反而掉了身份,既然大家都要去武举,到时候再见真章吧。” 第二十章 武举和案子 陈杞悻悻然坐了下来,然后转头对两位女子笑着说道:“你们看过这个月新发的武举榜吗?看样子今年我们南直隶要好好挑战一下京师了。除去六大门派四大学院不算,南直隶有五人进榜,知雨兄是九十四名,知风兄今年更是榜上第五十七名,进翰林院是指日可待啊。不愧是南唐……” 陈知风连忙说道:“打住打住,现在都是大齐子民,乱说什么,要说厉害,柳家兄妹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说完看了眼粉首低垂的柳臻,继续说道:“柳雨村,柳雨婷兄妹可都是进了京城武道院了,以他们的天姿哪像我们这等俗人,还要在省里打生打死的。” 柳臻弱弱地说道:“雨婷姐这次应该不会参加武举。不过雨村哥听说会回来参加省试。” 陈杞道:“柳雨村和我是好哥们,榜上第七十九名,算是江陵府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我呸!”张晴柔道:“我那小师弟可是第四十六名,他可是江陵将军县杨家人,除去六大派的那些怪物不算,最有可能进翰林院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胡吹。” 陈杞讪讪道:“嗯,嗯,那小妖怪是挺强的,不过性子弱了点,真打起来不见得有多厉害。” 陈知风道:“是杨山吗?年纪是小了点,不过听说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晴柔笑道:“这还差不多,喂,那个什么风雨,说说和萧公子的过招呗?到底走了几招啊?” 陈知风道:“说来惭愧,在下参加了上届武举,进了会试第三项武试,不巧的是第一轮就碰到了萧公子,侥幸走了六招。”话虽说得谦虚,但脸上却都是傲气。 柳臻道:“哇,那也很了不起了,听说那届武举没人能在萧公子手下走过十招的,还有两个一招就认输了。” 陈知风连忙摆摆手,笑眯了眼,说道:“三年前在下还是太年轻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张晴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她这是在夸萧公子呢,看把你得意的。” 陈知风忙问:“张女侠在说什么?没听清啊。” “哦,哦,我是说陈公子今年一定可以春风得意了。唉对了,你怎么不在京城选一座学院啊?还来南直隶抢名额啊?” 陈知风面不改色地说道:“倒是得武道院垂青,学了将近两年光景,只是家师觉得到了一定境界还是由他老人家亲自指点比较稳妥,另外也便于给知雨喂喂招,所以去年就回了扬州。如果恰巧占了张小姐的位子,我保证自动弃权如何?” 张晴柔心想,样子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脸皮咋这么厚呢?无非是在武道院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也很难抢到那几个名额,还不如回到自己地盘上称王称霸,不过也不说破,顺着问道:“令师是?” 陈杞抢着答道:“堂兄的师傅那可是了不得啊,知道昨天是谁抓的白巾盗?别看龙吟那家伙趾高气昂地,其实带着十几个高手围着白巾盗都让人跑了,还不是咱陈家迟老爷子一招搞定。想那迟老可是三十年前鼎鼎大名的金城派掌门人,如果不是天子六魔,呸呸呸,是六仙,六仙搞的那一出,哪有现在金陵派什么事啊?” 隔了一临窗位子的青年正待出言讥讽,只是李济尘使了个眼色,微笑着轻声说道:“鸿鹄又岂会与燕雀相争?”张晴柔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杞,柳臻则哀叹了一声:“我们这点微薄的本事哪里称得上侠女啊,那白巾盗倒是在江陵府侠名远播了。” 陈知风说道:“江湖险恶,柳姑娘却莫被虚名蒙住慧眼,那白巾盗打家劫舍,折成白银都有数万两之巨,且不说他只拿出一小部分来欺世盗名,仅在他手下死伤的无辜之人少说也有数百人,更何况违反了本朝律法,如果不加震慑,天下岂不要大乱了?” 陈知雨也凑上来说道:“是啊,是啊,我们陈家商号就被他劫了两次,还打伤了许多仆役,真以为三大世家是吃素的了。” 楼梯处传来一阵掌声,有四名官差模样的人走了上来,鼓掌者正是带头一人,那人说到:“两位少爷所言及是,大小姐和柳小姐心善,却莫被贼人的虚名骗了。” 张晴柔一见是府衙里的捕快,问道:“王捕头怎么不去当差,怎么却来喝酒了?” 王捕头答道:“见过几位小姐、少爷,本来好好地当着差,然后省里的龙总捕头说抓了那个天杀的要犯,要我们分三班看管犯人,我们几个是值晚班,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您们说,这大白天的,哪里睡得着啊。” 张晴柔问道:“不是关在衙门大牢里吗?还有人这么大胆子来劫狱?” 王捕头故意稍稍放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本来我也以为会关到我们大牢,哪里晓得那龙总捕头一点都不给面子,说明早就要押人到省城,所以卫府司就让人关到了他武察司官邸了,说是要连夜审案,想问出同伙或者找回点脏银也好,毕竟那白巾盗在江陵府也犯了好多案子。不过那家伙也真扛打,昨夜在驿馆里就折腾了一宿,什么都没说,本来就被老爷子打成重伤了,一个不巧就要交待在卫府司那里了。” 张晴柔继续问:“那季捕头呢?白巾盗的案子不是让他去查的吗?怎么功劳一点都没捞到?” 王捕头一脸不屑,说道:“那倒霉鬼如果能破大案,我的姓就倒过来写。” “是左右倒过来还是上下倒过来啊?”,张晴柔讥笑道。 王捕头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像都一样哦。季捕头那个废物如果能成大器我就跟他姓。只要他带队,每次去办案,小案子没破几个,大案就接连发生,别说赏钱没领到,还害得咱们一天到晚挨骂,还好意思说是天枢院的才子,要不是他以前跟你爹当过跟班,看我们不轰他滚蛋。这次好像好不容易立了功,抓了几个蟊贼,还想去抓白巾盗,现在白巾盗都被抓了,那家伙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估摸着肯定又是假借办案的名义,去那几个县里的青楼厮混了。” 说完就和那几名官宦子弟告罪,让店里伙计带着几个手下去往中间空着的桌子落座,继续大声说着白巾盗的案子,原来这王捕头和季捕头都是江陵府的副总捕头,总捕头年岁已大,去年以来就一直告病在家,就等着到龄致仕了,王捕头倚靠着陈同知一直与知府心腹的季捕头明争暗斗,眼里就瞄着这州府总捕头的宝座了,这次王捕头也跟着龙吟他们一起去捉拿白巾盗,回来后更不将季捕头放在眼里。 李济尘轻声问他的弟子:“雪儿,你可知这几个捕快有何蹊跷?” 青年也用很轻的声音答道:“傻子都看出来了,那几名捕快故意在人多之处散布消息,想要诱白巾盗的同伙出手,在圆通寺时龙吟就演过这一出了。不过看白巾盗的身手,倒多数是那种独行大盗了。” 李济尘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何有此一问?不要傻兮兮自投罗网哦,咱们晚饭后去一下知府府。” 张晴柔笑嘻嘻地问陈知风:“陈公子,说说看萧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陈知风好像有点为难,说道:“呃,呃,也隔了蛮长时间了,有点记不清了,萧寄怀个子比陈杞好像高了半头,瘦一点,皮肤也要比他白许多,其他也说不上什么。” 陈杞恼道:“意思就是说我又矮、又胖、又黑喽?” 两名女子抿嘴而笑,只是张晴柔好像不满意回答,问了句:“这就好啦?” 贺齐舟悄悄问了问林川:“唉,木头,你听说过那个什么萧公子吗?”,这时刚才带路的小二正端着酒菜来到他们身旁,听到这句问话,然后没好气地说:“连萧公子都没听说过还好意思进江湖楼?一盅桂花酒,一小盘牛肉,两碗白米饭,免费的卤花生一碟,已经按客官的吩咐多加了几颗,哦,还有茶水,菜齐了,两位客官请慢用。”说完将几样酒菜重重地摆在上。 贺齐舟哑然失笑,对小二说道:“大哥,好歹给留点面子呗。” 小二也不搭话,转身就走,直惹得陈氏三兄弟阴笑连连。贺齐舟和林川也不再理睬他们,一边低头吃饭喝酒,一边听着那几名官宦子弟关于武举的言论。楼上有人吃完了下楼,也有很多人上楼来,一会儿功夫,就坐满了人。 陈杞又去问张晴柔:“听说杨山已经去金陵了,你怎么不跟去啊?” “哼,老家伙太偏心了,瞧不起我呗,他说要带杨山去多走走,拜访一些老朋友,嫌我一个女的带在路上不方便,让我自己想办法过去,气死姑奶奶了”。 陈知风见状立即说道:“我们本来是要直接去金陵的,只是听说这里有水灾,就带了些大米来赈灾,顺便正好要抓白巾盗,晴柔姑娘、柳臻姑娘,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金陵,正好还有运粮空出来的马车可以乘坐。” 张晴柔冷笑道:“是不是陈沿挂在嘴上的那十二石陈米啊?够也是够了,这十来万灾民倒是每人也能分到个几粒。” 陈知风本以为在两位姑娘面前表现得足够绅士了,一听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陈知雨更是涨红了脸,陈知风瞥了眼陈杞,冷冷说道:“我们从陆路来的,今年税粮都那么紧缺,能带上十几石大米已经殊为不易了,再说江陵府有北上糟粮码头,张知府为官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应该是手到擒来了。” 陈杞被陈知风瞥的那一眼,吓得冷汗直流,忙起身道:“我家那个老东西就是这么不知好歹,明明是大伯家的善心,还好意思往自己身上揽,被他搞得不伦不类的,堂哥,您千万别介意哦。大伯家素来仁义,善名远播,但也不能一味惯着那些升米恩斗米仇的刁民懒汉。” 张晴柔双手叉腰、杏目圆睁,气呼呼说道:“哦?那陈家的米店倒是别涨价了呀?都涨了十几倍了,府衙门口叫骂的人都要排到这桂花巷了,一样是三大世家,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看看人家萧公子一掷千金,真就在去年黄河决堤时捐了千两黄金!”说完看着哑口无言的陈氏三人,拉着柳臻的手,转身就扬长而去。 第二十一章 骗局 陈知风看着两位姑娘的倩影,冷冷笑道:“原来是来骂人的,陈杞啊陈杞,你不是江陵府呼风唤雨的人物吗?怎么就成了这么个窝囊废啦?” 陈杞忙陪笑道:“在您哥俩前,我不是窝囊废还是什么?”然后凑近陈知风耳边耳语道:“柳家那丫头我不敢保证,但张晴柔那小娘们,嘻嘻,这次定要那张路遥丢了乌纱帽,到时看我怎么把那小贱货送到知风兄床头。” 陈杞后一句话声音极低,但背对他们的贺齐舟还是听了个大概,不禁皱起眉头,原来知府张路遥明面上因曾是柳晋安军中同袍,并得后者赏识、推荐,退伍入仕,署理江陵一府事务,为柳家看门护院。但贺齐舟却认为张路遥其实真正忠于的是杨家,只因张路遥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次悄悄进入白练山迷阵内的杨战居所,或密谈或寒喧,并且有几次还带着爱女张晴柔,贺齐舟与他们碰到过几次,所以与张晴柔也算是半个熟人。 之所以认为张知府忠于杨家,是因为杨战很早就关照过齐舟,却勿泄漏关于张路遥来访的一丁点消息,所以对于其貌不扬的张路遥,贺齐舟心中一直将他当作自己人看待,那日庭审张路遥明着是帮柳家,其实暗中还是护着林川和杨家,否则哪有贺齐舟这么多说话的机会。听到陈杞那句耳语,贺齐舟心中略有不安,催着林川赶快吃完,准备赶去对张晴柔提醒一二。 两人喊来小二,结了餐费,共计一两五分银子,让林川更加心痛不已的是两碗白米饭居然是一钱银子一碗,在白练村差不多可以买七八斤大米了。两人起身下楼,齐舟在前林川在后,正当林川右脚刚要踏实第一级楼梯,忽然感觉有物体袭向自己右腿膝盖弯曲处的委中穴,也来不及细想,随手用提着的宝剑将暗器向来袭的方向挥去,只听得“扑”地一声轻响,宝剑击中的应该是一枚肉丸之类的东西,心想,好阴险的家伙,如果被击中委中穴,整条腿都会酸软无力,正好又是承重腿,一不小心就会摔下陡峭的楼梯,不过见贺齐舟走得匆忙,也不想再作计较,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 那枚被林川宝剑挥回去的肉丸正是陈知雨偷偷弹出,想叫那两个乡巴佬吃点苦头,谁知肉丸却以更快的速度飞向自己面门,陈知雨头一偏堪堪躲过,由着肉丸从窗子飞向湖面,由于没什么大的声响,楼内顾客好像也没什么反应,陈知雨脸上微微发红,正想是不是也要跟上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要伙,陈知风暗暗拍了一下弟弟的大腿,又向几名官差方向呶了呶嘴,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家伙倒也有三脉的水准,怪不得敢有点脾气了,早晚还会碰到的,何必急在一时,闹出这么大动静让人看戏。”比陈知风小两岁的陈知雨素来敬畏这个兄长,并竭力隐藏着那一缕嫉恨、争胜的情绪,当下收回已经放在佩剑上的右手,向陈知风微微点了点头。 率先走下楼去的贺齐舟待走到江湖楼外,转头对林川说道:“那三个家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别轻易泄露了功夫底细。不过那一记挥剑还是挺漂亮的,如果能对准他们桌上的那碗鱼汤就更妙了。” 林川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正准备去街对面长廊下取马,但见马廊前一处空地上有十数人围着,贺齐舟认得其中三人正是原先在江湖楼隔了陈氏一桌的客人,其中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正与一名女子交谈,而那女子正是在来江陵府路上坐桃花阁马车的那名中年妇女,而那个壮汉仍在女子身侧。 贺齐舟心中无端一紧,在人群中仔细一看,发现站立的人群后还有两人跪坐在地上,正是他在途中救济过的一对爷孙,顿时火起,而林川也认出了那几人,和齐舟一起加快脚步走上前去,贺齐舟想了一想,对林川说待会如果动手,最多只能出五分力却要做出像是竭尽全力的样子,林川虽不明所以,但也哦了一声。 正当两人走近人群时,只见那中年妇女又从一堆借据里抽出一张随手晃荡,正等着那锦衣青年掏银子,锦衣青年旁边的小书僮一脸不情愿地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张银票交到那青年手中,青年正要递给那名妇女,忽然有只手压在了锦衣青年腕上,正是齐舟伸手阻止这场交易,连同那名女子三人三只手就在这一瞬间停顿在空中,准备交易的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贺齐舟,锦衣青年有点愕然,而中年女子更多的是尴尬与愤怒,向齐舟嘲弄道:“怎么,这位少侠还有银子?要争着做好人?” 贺齐舟也不理睬那名额间有痣的女子,对那锦衣青年道:“这位公子,我们刚才应该在楼上看到过了,昨日我和你一样,也从这位大姐那里买了张借据送给这对爷孙,你这张是多少银子?” 那青年收回拿着银票的手,道:“哦,我这张是一百两,想不到连这都能做成生意,那我要再想想是不是还要买这么贵的白纸了。” 中年女子也尴尬地收回了手,对锦衣青年说道:“这位公子千万不要误会,那老头又不是只欠了这么点银子,如果没我们,他儿子儿媳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林川急忙喊道:“你们这群骗子,太可恶了,专门骗好心人钱财,害得我们连盘缠都不够了,快点还钱!” 那中年女子有点气急败坏地嚷道:“臭小子是不是找死啊?如果真没人替他还钱,那只能公事公办了,阿豹,把那小妮子带走!” 跪坐地上的老人好似万念俱灰地瘫倒在地方,喃喃道:“对不住公子,对不住了”。老人身边的秀气女孩紧紧地双手环抱老人的右臂,一脸惊惧。身高体壮地阿豹则迅速用手扒开人群,走向老人。贺齐舟连忙挡住那坦胸的大汉,说道:“你们演你们的,不过先把银子还给我们。” 中年女子向阿豹使了个眼色,那大汉嘿嘿一笑,突然一记横扫踢向齐舟腰间,贺齐舟好似准备不足,匆忙侧身一蹲,用双臂挡在胸前,只是那一记鞭腿势大力沉,贺齐舟好似吃不住力道,蹬蹬蹬退出六七步后,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一件干净的袍子又满是泥浆了,咧嘴叫道,“木头,给我打”。 林川刚才在江湖楼上就是一肚子气,听到后立刻上前向那壮汉面门狠狠击出一拳,壮汉虽然练的是外家横练功夫,但也不是一点没有眼光,发现拳风袭来,不敢小觑,后退一步再用双手搁挡,拳臂相触,“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壮汉手上吃痛又退了两步,林川得了先机根本不给那人喘息之机,一套三清掌法一招紧似一招地递出,那壮汉一开始还能免强挡住几招,但一会功夫就开始左支右绌、顾此失彼,面门胸腹、大腿接连中招,亏得那人是真的皮糙肉厚,否则早已倒地不起,不过面对林川的拳打脚踢也是疼得嗷嗷乱叫。 林川奇怪贺齐舟为何要那样做戏,但也没忘了齐舟的吩咐,只用了不到三分气力,打了这一通乱拳之后,心中舒畅了许多,最后一掌切在那壮汉颈部并用脚掌勾拽住那人的脚腕,便收手不打了,那人被绊了一个狗吃屎后,看了眼色铁青的刘姐,索性也躺在地上哼哼叽叽,装出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对中年女子沉声说道:“刘姐,碰到硬点子了”。 那中年女子气极而笑,道:“好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敢在这里行凶?有胆就别跑?”说完狠狠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阿豹,叫道:“别装死,快去叫人。” 第二十二章 许暮的大名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阴恻恻地说道:“叫什么人啊?是什么人竟敢在这州府重地斗殴行凶啊?”说话之人正是陈杞,而陈知风兄弟则在他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缓缓走来。 陈杞阴笑连连,是真的高兴,刚才的两次交手他们都远远看在眼里,心想,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这点本事还想去武举?正好给了他一个出手泄愤的机会。 那刘姐一看三人走来,虽然不认得后面两个长相阴柔的后生,但陈杞还是认得的,这桂花巷、扬州大道上的陈家产业都是由扬州陈家派来的掌柜经营,由陈杞的老子,同知陈沿暗中照应,这陈杞既是青楼、赌坊的常客,还算得上半个主子,当下就哭哭啼啼地跑去向陈杞告状,之所以能被青楼相中外出办事,倒也是干练之人,三言两语就说清了事情梗概,反正就是林川他们后悔行善,恃能逞凶。 陈杞听了个大概后先是对江湖楼上临桌的那名锦衣青年说道:“外乡人,既然已经允诺了替人还债,就不要坏了规矩,拿出银票速速离开,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但如果出尔反尔,你看,她们也不是白道之人,你们在江陵府的安全就堪虞了。” 那青年嘻嘻笑道:“一百两还真不算多,买个太平是真值得,容我再想想行不?” 陈杞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想,如果我教训好那两个蠢货后你还没想好,那说不得你还要多买几张借契了。”然后就立即拉下脸对上林川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那我就领教几招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 陈杞是号称江陵官府第一高手卫进贤的嫡传弟子,今年十八岁,除了天赋奇高脾气泼辣的张晴柔不敢惹之外,自从去年末初通三脉后,更是号称江陵城武举第二,当然脸皮还没厚到接受那群狐朋狗友给的江陵府第一的称号。当下更不把那两个身手平平的乡巴佬放在眼里。贺齐舟看了一眼眼神炙热的林川,对陈杞说道:“要打也可以,不过能不能带点彩头?” 陈杞,眯了眯小眼,笑意更盛:“好啊,说说看,什么样的彩头?” 齐舟道:“我这兄弟和你一对一徒手对打,点到即止,你输了让那老鸨把骗我们的钱还我们,我们输了马上卷铺盖走人。” “哈哈哈,她哪还够格当老鸨啊,你还当我真蠢啊,你们赢了拿银子,输了拍拍屁股走人?不过我大人有大量,我答应你,你们输了,不用掏银子,只须每人给我磕三个响头就行了。”陈杞道。 贺齐舟走向那容貌俊美的锦衣青年,说道:“兄弟,看在我们是同道中人的份上,如果我那朋友输了,能否借七十两银子给我?就当你那一百银已经被骗了,如何?”又很小声地补了一句:“也不能真为了几十两银子向一条癞皮狗下跪不是?” 锦衣青年看了一下身边衣着华贵的富态中年人,那中年人面带笑意,微微颔首,锦衣青年当即点头,说道:“小意思,送你又何妨。” 贺齐舟笑着向两人道谢,拍拍林川的肩膀,然后对陈杞说:“输了我们愿意再掏七十两。“ 陈杞笑道:“好,那就打吧,拳脚无眼,想认输就果断点。”心中却想,老子让你连认输的话都没机会喊出来。 贺齐舟拍拍林川的肩膀,认真说道:“木头,全力以赴啊。”暗中还是摊开手掌,示意林川只能用五分功力。 两人在廊下空地相对而立,围观众人自觉向外围后退,留出一个五丈直径的圈子,江湖楼上也是挤满了人头,像这样的打斗也只有江湖楼下三天两头还在发生,官府为了照顾日进斗金的江湖楼生意,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暗底下还加以支持。锦衣青年问身边的富态男子林川的胜算,那男子笑着说,就算是一赔十他也要压林川。 陈知雨心里有点打鼓,问陈知风如何看两人之间的胜负,陈知风笑道:“刚才楼梯上那一招拂风摆柳让陈杞再练两年也达不到那种火候,先让那猪头出一会丑吧,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林川还是以三清掌应敌,而陈杞则用云门派的大河拳主攻,陈杞嘴上看似轻敌,但出手却是全力以赴,起手就是大河拳里非常霸道的一招“浊浪涛天”,高高跃起用连环腿踢向林川面门,意图效仿林川打那壮汉的样子,直接将林川的拳意打断,然后靠连绵的出招和“深厚”的内力,压得林川无还手之力。 面对陈杞的暴起发力,一开始想只用四分内力的林川还是有点吃紧,前十招险象环生,颇为狼狈,林川果断变招,用金陵派的柳绵掌化解大河拳的霸道攻势,而陈杞也跟着变着为偏重速度、灵巧的蛾眉大圣拳应敌,林川见招拆招,再次变招华山派掌法,三十招以后林川渐渐扳回劣势,两人你来我往,不断变招,让看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大声呼喝叫好。此时李济尘和他的弟子也已下楼来观战,李济尘对身边青年问道:“看出点什么没有?还会打多久啊?” 那青年打了个哈欠,说道:“什么玩意啊?看得我直想睡觉,看来都是武察院一路的,功夫杂而不精,不过是半斤对上八两,哦说错了,半斤对上一两而已,那乡下少年的三脉倒还扎实,他想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就结束。” 李济尘笑骂道:“看得这么仔细还假装打哈欠,你老人家这是骄傲呢还是自负啊?也对,连龙吟都不在你眼里。” 那许姓青年讪讪道:“那还不是因为是师父道行高、教得好吗?” 李济尘面孔一板,沉声道:“功夫没学到多少,马屁功力倒是见涨啊!”然后又补了一句“尽管道理是这个道理。你想看就先看着吧,我先去一下江边码头,你大师兄怕已是到了,到时你自己先回客栈吧。”说完就转身离去。 看着林川和陈杞你来我往将近百招,陈杞在七十招后其实已经有点力不能支,而林川还在卖力地装着全力攻守,直看得贺齐舟想要双脚跳,心想这根木头,连做戏都不会。好在此时林川也觉得再用五成功力装下去自己脑筋要不够用了,总算抓住陈杞一个破绽,在轻轻挨了一脚的同时,重重一拳打在了陈杞的左肋,又是一脚蹬在了对方腹部,将陈杞踢出了一丈开外,然后喘着粗气对倒地不起的陈杞抱拳道:“承让”。 不想那满头大汗的陈杞理也不理林川,只是回头乞怜地向陈知风兄弟说道:“两位大哥,那家伙要断咱们陈家财路,兄弟好像受了点伤,要不您们三拳两脚将那两个家伙收拾了?”说完又狠狠地向那刘姐使了个眼色,那刘姐也是悄悄退出人群,应该是去叫人的样子。 贺齐舟气急而道:“喂,要脸吗?你就这赌品啊?是不是人品被狗吃了啊?” 看到陈知雨暗运真气,长袖鼓动地走向刚才两人比武的圈内,陈杞吐了一口含尘的口水:“我呸,江陵府谁不知道我陈杞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说一就是一,二也是一,刚才是我赢了,我是收手后被那乡巴佬偷袭打伤的。” 正在此时,只见四名捕快挤开人群,正是刚才酒楼上的四人,为首一人对着林川喝道:“小贼,竟敢在闹市斗殴,蓄意伤人,明明打输了,还下手偷袭,走吧,跟我到衙门去走一趟,还有你,看来应算是主谋了”。那捕头还斜斜指向贺齐舟,准备将齐舟也捉拿归案。 陈杞捂着肚子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哼哼叽叽个不停,其实林川根本就没下重手,还假意挨了陈杞好几拳,只是那陈杞平时欺负人惯了,哪里有心思锤炼体魄,实在是不经打,吃不住痛,只因今天要陪两个堂兄,那些一直跟在屁股后的狐朋狗友、跟班打手一个都没带,害他吃了一顿老拳,对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堂兄也是一肚子嫉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苦战“惜败”,存心要出他洋相,一见到那几名捕快姗姗来迟,顿时又来了气焰,说道:“王龄,你们这帮废物是不是要等老子死翘翘了,好破个大案领赏啊?还不动手?给我往死里打!” 王龄连呼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就要同另三名捕快一同出手。林川气急而道:“姓陈的,明明是你自己邀战,这么多人都可以做证,你输了却要靠捕快,为何不把你自己先抓了?” 王捕头叱道:“陈公子乃武察司卫府司弟子,是武察司记名探子,你真当这江湖楼是法外之地了?” “嗬哟,王龄,这江湖楼三天两头有人比武,怎么没见你来捞过功劳啊?只是切磋一下武功,愿赌服输,有这么没皮没脸的吗?”张晴柔和柳臻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张晴柔呵呵笑道。 王捕头见是知府千金,一时也没了主意,有点进退维谷。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陈知雨看向两位美女的炙热眼神一闪而逝,回头看了一眼陈杞,冷冷说道:“陈杞,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兄弟俩的身手?在江湖楼门口叫捕快逮人,咱们陈家还要不要脸皮?” 然后转头对林川道:“刚才的赌约仍作数,算你赢了,不过看样子你也是要去参加武举的,恰巧我也是,正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热热身,我们不妨再赌大一点,我叫陈知雨,算是这桃花阁东家的人,我也不想占你连续打斗的便宜,只要能接下我三十招,你们就可以带着七十两安然离开,那爷孙的近千两银子的债务也一笔勾销,如果你输了——那七十两银子你也能拿回去,不过那小妮子会让桃花阁先养起来,而你要被打折一条腿,或者——如果你像他一样怕疼,也可以选择在桃花阁里当三年龟公”。陈知雨看了一眼陈杞,哈哈笑了起来。 林川啐了一口,道:“呸,谁信你们这一伙骗子,先把银子还我们。” 陈知雨狠狠说道:“如果不敢赌的话,就马上跪下磕三个响头滚蛋,以后碰到老子每次都给我磕头让路”,然后指了指林川身后的贺齐舟,道:“还有你,也可以选择磕头滚蛋或打一架。” 刚才那名准备支付银票的锦衣青年大声叫道,“小兄弟,跟他赌,我借你一千两”,贺齐舟向林川暗暗比了个九的手势,示意林川这次要用九分力了,林川点头,然后向那锦衣青年抱拳致谢,正要应战,一直微笑不语的陈知风一步上前,对陈知雨道:“我来。” 只听得有人一声哀号,“求少东家放过他们吧,要怪只怪老头我害人不浅,儿啊,爹这就来陪你们了。”正是那跪坐在地上的老汉,一边哀叹一边挣脱孙女的拉扯,决然向身后一人多高的拴马桩一头撞去。 由于众人都在围观打斗,没人在意那对祖孙,眼看着就要撞到石柱,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然后几乎同时又是一道身影掠向石柱,“嘭”地一声,老人额头刚刚接触石柱,四寸见方的石柱上半部分就应声而断,老人则被一道劲风扫到,斜斜倒向石柱侧面,额头上已满是鲜血,老人自己缓缓坐起,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露出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仅是擦伤而已,看样子竟无其他伤势,只是愣愣地呆坐在地上。掠向老人的那道身影原来是李济尘的弟子,正是他从二丈开外一跃而起,用内力挥袖鼓起劲风,将必死无疑的老人横扫在地。 那名身形瘦削的青年在老人身旁捡起一块严重变形的金块,足有巴掌大小,缓缓走向站在锦衣青年身旁的富态中年人,一边递出那枚金锭,一边板着微黑的面孔说道:“大叔好功夫、好有钱!” 中年人也没去拿那块金子,呵呵笑道:“哪里哪里,小兄弟好身手,好年轻,让人叹为观止啊!” 身旁的锦衣青年拱手向来人大声说道:“佩服,佩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 “怎么说?” “兄台能否代替那位小哥应战,赌资我来出。” 瘦削青年答道:“对我这么有信心?你是外乡来的吧?那人可是名动南直隶的陈知风,你也不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或者和他故意串通起来坑你?” “我相信自己眼光,如果看走眼了就当救济江陵灾民了,喂,那个那个知风兄,这是块五十两的金锭,折成白银将近两千两,如果知风兄赢了,在下愿意花两千两为那老人还债,如果这位兄台赢了,那就麻烦知风兄把老人的债务都免了吧。” 瘦削青年笑道:“要我应战也行,不过——如果我侥幸赢了,这位兄台是不是舍得将这锭黄金交江陵府赈灾?” 锦衣青年哈哈笑道:“如此甚好,正合吾意,如果兄台肯出战,小弟愿再捐一枚金锭。” 瘦削青年豪爽一笑,然后对陈知风道:“好!大气,那我就来领教一下知风兄的惊城三式,不知知风兄可愿为江陵灾民出点力气?” 陈知风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人救人的手段自己可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那大袖一拂的内力,自己鼓足十分真气勉强尚能做到,但快如闪电的身法、可怕的反应速度自己则远远不如,真要和那人打斗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当时在酒楼上就注意到那两人,本来根本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来那名多数是他师傅的中年人更是深不可测。 而那已经漏财的锦衣青年,身旁的那名富态中年,显然是名扈从,从好几丈以外就能用金锭击断四寸见方的石柱,要知道能当作拴马桩的石柱都是石质异常坚硬的花岗岩制成,那份瞬间爆发的内力,即便如自己师傅那般深不可测的存在都未必能做到,原本存有压制那名外乡人的想法顿时荡然无存,说不定那人就是姜氏的王公子弟,到时候别说自己收不了场,甚至还要连累早已树大招风的家族。当下只能强作镇定,拱手向那瘦削青年问道:“在下扬州陈知风,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那人爽快答道:“许暮。” 第二十三章 有钱的好心人 “可是金陵派许暮,许公子?”陈知风颤声问道? “正是在下。” 正在此时,那名桃花阁的中年女子带着十来名男子匆匆赶至,远远地就在喊着“让开让开”,为首一人五短身材,目露精光,一边率众人穿过人群走向陈知风,一边气势汹汹地用目光扫向陈知风对面的许暮等人。然后轻声问道:“大公子,此间事务,不如让小的来处理?” 陈知风一见泼皮一般的十来人,脸色一阵煞白,然后拍了拍身边矮壮男子肩膀,说道:“师兄,这里没什么事,都是些误会,认识一下,对面这位是名震天下的金陵许暮,许公子,好了,你现在赶紧带人都回了吧,啊,赶紧的。”一边说话,一边双手搭在那人肩膀上,将那人转了个身,心中却是大恨,他娘的,你们这一来,不是生生将“坏人“两字往老子脸上去贴吗?对方可是许暮啊,就算师父在,能打赢了,也不敢明着打呀。何况是你这个被发配到江陵来的废物。 陈知风也不太敢正眼看许暮,说道:“我那师兄是个市井粗人,还望许公子见谅”,然后一转身,叫住正要悄悄溜走的那名中年女子,叫道:“喂,你过来,将那老人的借条都拿过来。” 接过中年女子抖抖缩缩递来的十几张借据,陈知风一边慢慢地撕毁,一边说道:“也是一对可怜人,欠的债就算了吧,至于坊里的损失和掌柜的知会一下,就记在我头上吧。”说完挥挥手让那女子离开,然后正色对许暮说道:“许公子,在下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我认输,那老人的债务就一笔勾销吧,您意下如何?” 许暮向陈知风拱手笑道:“陈公子过谦了,兄弟这就谢过陈公子了。” 陈知风将身后的陈知雨拉到身边,对许暮和那锦衣青年说道:“我们兄弟俩在此地也算半个地主,今晚我们作东,许公子能否赏脸一起喝顿酒,还有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晚上能否一并赏脸?刚才多有得罪,算是对我们失礼在先的赔罪如何?” 贺齐舟刚才其实第一时间也已经发现那老人的异状,只是与那老人离得较远,还隔了六七个人在中间,实在是不及救援,本来很可能因自己的误会导致老人丧命,心中很是忐忑,见老人得救,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一了一半。已经退回他身侧的林川问道:“公子,你知不知道许暮是谁啊?那个叫陈知风的咋这么不要脸,翻脸像翻书似的,刚才还耀武扬威地,现在这一下子吃瘪了,我就没发现他哪里得罪过这许暮呀?” 贺齐舟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林川并没有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靠他们很近的张晴柔不禁笑出了声,道:“萧公子不认识,许公子也不认识,真奇怪你们怎么好意思想着去武举,不过姓陈的不要脸倒是说得蛮对的,哈哈哈。” 正是一肚子委屈的陈知雨勃然大怒,对林川道:“你这乡巴佬怎地这般不知好歹?” 林川也不服气道:“先还了银子再说。” 陈知风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许暮,连忙说道:“算了,知雨,井底之蛙而已,别去和他们纠缠了。”许暮对陈知风道:“我还要随家师处理赈灾事宜,喝酒之事,好意心领了,还望陈家莫再为难那对祖孙。” 陈知风忙道:“一定,一定。” 这时站在一旁的锦衣青年从身边中年手里又拿过一枚五十两的金锭,递给许暮,道:“许少侠,我这人,做啥都不行,不过家里还算有点钱,这枚金锭连同刚才那枚依约用于赈灾,我们今天下午就会离开本地,还望许公子代劳了。” 许暮恭恭敬敬向那名青年及中年男子深深作揖,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代数万灾民向两位致谢了,还未请教大名,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那名长相俊朗的锦衣青年连忙作揖还礼,说道:“方便、方便,在下李若谷,算不得虛怀若谷,只是境界低得若谷,此去京城,有缘再见了。”然后又向贺齐舟他们拱手道别。 贺齐舟先向那中年人作揖,然后向李若谷拱手说道:“若谷大财主,我叫贺齐舟,真是万分感谢了,多亏这位大叔出手相救,否则我冤枉了这位大爷,害他枉死,可就要一直良心不安了,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李若谷拱手道别:“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后会有期。”然后三人潇洒离开,许暮斜眼看了一下贺齐舟,一边用修长纤细的右手盘着那两枚金锭,一边说道:“小财迷,我也帮着救了人,说不定化解了你终身遗憾的心结,还帮你们解了围,下跪就算了,是不是也要向我作个揖,感激涕零什么的呀?” 贺齐舟用小眼使劲白了许暮一眼,说道:“本事大了不起啊?没想到你这么有名,喂,名声都那么大了,做了点眯眯小的好事,还想着别人感恩戴德,心思好像有点不纯啊?” 一旁早就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张晴柔,拽着柳臻快步走到许暮身边,转头对贺齐舟道:“这们两个草包有点让人失望啊,能不能走远点啊?别妨碍许大侠办正事行不?”然后一脸崇拜地面向许暮,说道:“许大侠,我爹是知府张路遥,管着江陵府救灾的事,谢谢你为灾民赢了这么多钱,我带你去知府衙门吧。” 许暮道:“我和师父晚上会去府上拜访,现在令尊应该很忙,就不打扰了。” 人群渐渐散去,陈知风兄弟见许暮无意搭理自己,心有不甘地也率众离开,陈杞更是灰溜溜地跟在他们身后,心想少不得他们兄弟白眼了。那几名捕快被张晴柔狠狠瞪了一眼后,也不声不响地离去。贺齐舟走近一直呆坐在地上的那对祖孙,老人的血已止住,不过一脸颓相,非但并没有无债一身轻的那种轻松,反而好似更加苍老了几分,而那长相标致的少女已停止了哭泣,正用一双大眼偷偷地看着不远处的许暮。 贺齐舟对老人说道:“老大爷,您没事吧?刚才误会您是那伙人的搭档了,还请见谅啊。” 老人一声哀叹:“少年人,千万别这么想,是老头子不好,已经坑了不少好心人了。”然后老人朝着走近身旁的许暮不住磕头,许暮大惊,赶忙上前扶住老人,连说使不得、不敢当。 老人硬是伏地不起,哽噎道:“公子大恩老头今生实在报答不起啊,现在更是要厚着脸皮求公子收了这丫头做丫环吧,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个温饱糊口,能太太平平地活下来就可以了。老头我既养不活也护不住这孩子,这丫头从小就是个伶俐懂事的孩子,什么事都会做,已经能照顾人了,求您带她走吧。” 那小女孩眼神有点犹豫,但很快就坚定起来,轻声说道:“爷爷,我不会离开你的。” 许暮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家在哪里,家里可还有其他亲属?怎地借了恁大一笔债务?”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桂花巷,欲言又止。 许暮看了一下阴沉的天色,说道:“看样子又要下雨了,不如这样吧,我就住在扬州大道边上的丹桂居,走过去也就一刻来钟,大爷,您看要不我们就到客栈里去谈吧,咱们喝口茶包扎一下伤口,不用着急。” 老人总算愿意起身,连声道谢。许暮又问张晴柔能否同往,正好还有些事想要请教。张晴柔自是求之不得,柳臻见未提到自己,也就识趣地说家里还有点事,自己先行回去了。见到许暮一行人就要动身,贺齐舟想着今晚投宿的地方还没找到,就回头牵了马追上那一行四人,问许暮:“喂,小英雄,问你个事,丹桂居客房贵不贵?” 许暮边走边说,“不贵,我住的地字号房一天二两银子。” 林川倒吸一口冷气,拉住贺齐舟悄悄道:“少爷,换个地儿吧?” 贺齐舟挣脱了林川,搭了他肩膀,说道:“嗯,咱们走,今晚就住丹桂居了。咦,木头,你怎么吃过苦瓜了,脸拉这么长?走吧,大不了以后住柴房。” 忽然想起还有话要对张晴柔说,连忙挤到张晴柔身边,说到:“晴柔妹子,长这么高了,怎么越来越不像知府大人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也没钱,有钱的刚走。”张晴柔没好气地说道。 刚想开口借钱的贺齐舟顿时有点傻眼,向以抠门著称的张路遥借钱那就更没谱了。贺齐舟故意板起脸说道:“见外了吧,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说完将酒楼偷听到陈杞的话在张晴柔耳边耳语一番,并让她提醒张路遥小心一点。 张晴柔其实对贺齐舟感觉并不太好,既抠门又事事缩在后面,练武肯定也不太勤奋,好似一脉都没通,像个残废似的。倒是生就一对浓眉大眼、敢作敢为的林川有点刮目相看,点头对贺齐舟表示谢意后,对林川说道:“上次是不是你一脚踢死个无赖啊?害我那胖老子赶了一天的路?” 林川的脸刷地一下就从额头红到脖子,低头嗫嗫嚅嚅地说:“是被人冤枉的,多亏了少爷,后来听少爷说令尊也暗暗帮忙的,还没谢过张小姐呢。” 贺齐舟笑道:“木头,说什么糊话,谢张小姐干嘛,为啥不谢张大人呢。” 许暮也在一边笑出了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陵府张大小姐的嗓门从来都是比张知府要响上许多的。木公子,好眼力。” 林川好像光顾着看自己鞋子了,牵着马越走越慢,半天挤出几个字来:“许公子,我叫林川。” 第二十四章 陈沿的劣迹 丹桂居是江陵府最大的客栈,沿着扬州大道自府衙起路过桂花巷口再往东两百来步就到了,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丹桂居,李济尘从来就不是那种奢侈之人,因此许暮与师父只要了两间相邻的地字房,许暮见师傅那间房门窗紧闭,也未感受呼吸脉动,想来师傅还未回来,故带着众人直接进入自己那间还算宽敞的房内,房内有一张小圆,四个圆凳,许暮请祖孙二人、张晴柔坐下,帮他们倒了茶水后自己也占了一个位子,然后对贺齐舟二人道:“抱歉,麻烦二位仁兄只能站一会了。” 贺齐舟道:“无妨,无妨,我们就坐床沿吧。” 许暮眉头一皱,道:“你看看你这身袍子,坐地板上我都嫌脏,大男人站一会要死啊?” 贺齐舟道:“好好好,我们站着听,站着听”。然后嘀咕了一句,像个娘们,一点都不大气,结果结结实实挨了许暮和张晴柔的两记白眼。 许暮稍许处理了一下老人的伤口,涂了点金创药。老人的外伤并无大碍,待坐定后,这才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原来老人姓骆,本是这江陵城里的一名木匝,早年丧妻,有一独子,聪慧好学,不仅家传手艺青出于蓝,还取得秀才功名,在两次应试不第后就专心木艺,成了远近闻名的好手,家境也日渐殷实,后来为邻县县丞打制家具时,得那县丞独女青睐,委身下嫁,不久就诞下一女,名唤骆玉,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惜好景不长,那名县丞在治河时不慎坠亡,发妻也在几年后因病而终,有一次老人儿媳严氏去邻县为父母上坟时被同知陈沿撞见,那陈沿垂涎严氏美貌,竟遣人恐吓、利诱儿子休妻,想纳严氏为妾,老人一家不堪其扰,贱卖了房产,搬到了城外几十里的花溪村隐居。 不曾想那陈沿阴魂不散,居然诡计叠出,先是找打手寻衅殴打自己儿子,然后让人假装侠士打跑坏人,那侠士假意与儿子成为挚友,带着他一起喝酒、游历,接着有一次乘自己儿子酒醉,哄他上青楼下赌场,并设赌局坑骗他,儿子输光后还怂恿他借钱回本,自己那个蠢儿子本来死要面子,瞒着家里,想靠自己赌赢后还钱,但却越陷越深,原本厚实的家底经不起他的豪赌。 后来再也瞒不住了,家里竭力替他还债,本已劝住他不再赌了,但经不住那名“侠士”怂恿,又是深陷泥障,债务多时还经常宿醉不归。那伙骗他之人见时机已到,拿着千余两的欠条逼他典妻卖子,老人那蠢儿子方才幡然醒悟,只是为时已晚,因无颜面对家人,又不堪逼打,竟是在那桃花阁坠楼自尽,想以死还债。 但那陈家人岂肯善罢甘休,连夜就来逼债,儿媳严氏看似温婉,却也是刚烈的性子,当晚就悬梁自尽,可怜这小孙女一日之间父母双亡,老人本也想一走了之,但实在舍不下这最后的一点骨血。那陈家将老人的家财地产搜刮一空,但说是仍不够偿付利息之数,然后就逼着老人和孙女做这路边骗人的勾当。 听者无不忿然,张晴柔问道:“你就没想过报官吗?” 老人道:“怎会不想呢,好几次想进府衙告状,只是想着那陈沿管着一州的刑名,实在不想再连累这孩子了。我私下也问过几个读书人,都劝我万万不可再去告状,对方人证物证俱全,且我那儿子儿媳又都是自尽而亡,告了肯定也不会赢,去了只会白白吃板子。” 林川用力拍了一下身边的花几,怒哼了一声:“岂有此理!” 老人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玉儿早晚逃不掉被卖进青楼的下场,所以昧着良心帮他们骗钱的同时也一直在找机会碰到像您这样的侠士,许少侠,求您就收了玉儿,赶快离开吧,千万别小看陈家在这里的势力。” 许暮问道:“你怎么肯定你儿子入局是陈沿设计的阴谋?” 老人答道:“那桃花阁、如意坊是本地最大的青楼和赌坊,都是扬州陈家的产业,听说陈沿也来自扬州陈家,刚才气势汹汹带了十来个人过来的矮壮汉子,便是我家傻儿子结识的“侠士”,还有当初我儿子赌得最凶的时候,陈沿家的老婆子曾偷偷过来劝我儿媳离开我儿子,去过好日子,如果不是陈沿这狗官作祟,老汉我真就成了一个瞎子了。” 张晴柔道:“肯定是那陈沿搞的鬼,他比他儿子更不是东西,阴险无比,坏事做了无数,却从不留什么把柄,那家伙家里都五六个小妾了,还是这么不知羞耻,上次到我家来想替陈杞提亲,被我直接浇了一盘洗碗水。” 许暮说道:“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像你这样的官司真的很难打赢,最多只会不轻不重地处罚几只小狗小猫,根本伤不到陈沿分毫的,你想得没错,如果我离开此地,他们还是不会放过你的,不过我确实不要什么丫环,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孙女有不错的练功资质,我求一下二师姐,让小玉拜到她门下,您也跟着去照顾小女孩的饮食起居吧,愿意地话也可以帮着看一下山门,修修木件什么的。只是要背井离乡了。” 老头热泪盈眶,拉着孙女一起跪了下来,感谢许暮的救命之恩。许暮扶起二人,让两人这两天就暂住在丹桂居,然后出门叫来小二,再要了一间地字号房间,只是房间隔得有些远了,便让小二先带二人去休憩,老人孙女离开后,许暮说有些事情要问张晴柔和贺齐舟林川,能否一起商谈。三人并无异议,许暮关上门,倒也爽气,开门见山就说到:“接下来大家说话都轻一点,我准备救那白巾盗,只是一个人把握不大,你们愿不愿意帮忙?” 张晴柔想不也想,低声说道:“太好了,算我一个。” 林川紧跟着说道:“也算我一个。” 贺齐舟白了林川一眼,问道:“许少侠,你就不怕我去告密,光一个白巾盗就是五千两啊,还有你怎么敢相信知府女儿啊?” 张晴柔恶狠狠说道:“贺齐舟,别这么阴阳怪气好吗?亏我爹还和你杨叔是朋友,说你怎么怎么有本事,想不到是个这么没胆气的财迷。” 许暮也是睁圆了眼睛,瞪了过来,贺齐舟头一低,低声道:“好,也算我一个。” 许暮道:“张小姐,我叫上他们是因为那家伙出手救过一次白巾盗,而且身手绝不像表看上去那么不堪,他在江湖楼那里本就是故意藏拙,也想在今晚救人。” 林川本就崇拜齐舟,道:“怪不得也叫我留力,少爷,是不是这样的?” 贺齐舟本意确是想向张路遥探听虚实后,见机营救,但至少是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会出手,不暴露真实实力,只是为了事后没人怀疑到自己,想不到对面那家伙这么厉害,居然一眼看穿了自己心思,不禁暗中佩服,嘴上却说:“别听他瞎说。” 许暮继续说道:“张小姐,我在金陵好多年了,江陵府这里也路过了好几次,你的侠名素有耳闻,所以我不怕你见利忘义,另外大家说好了,我这次是瞒着师父老人家自己做的,希望大家守口如瓶,张小姐你熟悉府里的情况,只要提供一些信息,无需出手,姓贺的,你们两人帮忙调虎离山,到时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切勿恋栈……” 第二十五章 完美萧公子 贺齐舟打断话说道:“唉,等等,等等,许公子你境界高本事大,好像是应该听你的,不过先容我问句话哦。”然后悄悄地靠近张晴柔,低声问道:“张大小姐,你也别笑话我们孤陋寡闻,他许暮真的这么有名?到底是如何了不起啊?另外萧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很潇洒吗?有木头这么帅?还是有我一半潇洒?” “呕……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种地,”张晴柔故作呕吐状,然后一脸憧憬地说道:“这位许公子的名字从前年第一次进入武举榜以来,在每季一次的榜单上就一直高居第一,人品更是好得一沓糊涂……” “到底是好,还是一沓糊涂啊?” “贺齐舟,别打岔,许公子就是我辈习武之人追赶的方向,那狗屁的扬州风雨根本就不值一提,说到萧公子……” “别卖官子了,萧公子姓甚名谁?”贺齐舟有点不耐烦了。 张晴柔眼里放着光芒,痴痴说道:“萧公子只有一个缺点,概括起来就两个字——完美!” 这次轮到贺齐舟作呕吐状了,道:“完美也算缺点?”惹得张晴柔一脚踢了过来,贺齐舟用手挡住臀部,算是避开了一击,道:“好了,好了,我不打岔了,你好好说。” 张晴柔哼了一声,继续道:“这个缺点是针对你们男人说的,他太完美了,在女人心中男人分为两种,一种叫萧寄怀,一种叫其他,因为容易招你们男人嫉恨,所以算是个缺点吧。” 这次连林川都有点不服气了,问道:“难道是神仙下凡啊?” 张晴柔小鼻子一翘,说道:“唉,这句真给你说对了,你们是准备去金陵参加武举对吧?萧公子可是上届的武状元,以往要武举登顶,不蜕几层皮,至少也得伤筋动骨吧?人家白衣飘飘,对手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榜眼都接不了他三招,厉害吧?” 林川道:“人外有人,武功厉害的多了去了。” 张晴柔道:“嗬哟,你看到过几个高手了?问题是萧公子认为武道是末道,学问才是王道,去年文科状元知道是谁吗?就是萧公子高中魁元,是我们齐国史上第一个文武状元唉。萧公子是三大世家萧家的嫡长孙,还有皇室血统,偏偏不是那种守财奴,辞了皇帝的封赏,也没去那枢密院当高官,就一直在北境当侦骑,获得战功无数;他还有一颗侠义心肠,仗义疏财,一诺千金,曾经收服了不少巨盗,还劝降了许多流寇;前年黄河决堤,他卖了名下的七处产业,筹得黄金千两,是捐资最多之人。” 张晴柔停顿了一下,脸上微微泛红,继续道:“还听说萧公子人如龙凤,英俊无比,赢得无数王公贵族、侠女美人的青睐,柳臻那丫头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但萧公子却是有名的痴情,听说幼时和某个官家女子订过亲,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即便萧公子成名后见过那么多出彩的女子都始终未曾变心,好多皇室权贵要嫁女给他,他也都拒绝了。” 贺齐舟嘀咕了一句:“还说别人,你自己恐怕也迷恋得要命吧?” 张晴柔痴痴说道:“谁说不是呢?终究是即便求之亦不得啊。” 贺齐舟问道:“如果那萧公子突然变心了,万一机缘巧合正好喜欢你了呢?或者想要多纳几房妾室呢?” “我呸,那种三心四意的臭男人我会看得上眼?”张晴柔怒嗔。 贺齐舟用力一拍额头,道:“真搞不懂女人怎么想的?得不到时想要,得到时又不想要了,小姑娘家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故事,把别人想成了完人,要知道人云亦云,添油加醋,传来传去早变味了。” 张晴柔怒目瞪向贺齐舟,怒喝道:“贺齐舟,我爸对你们客气,我可不觉得你有多了不起,再这么诋毁萧公子别怪我不客气哦!” 贺齐舟吓了一跳,忙道:“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不好,文武才情,萧公子都天下无敌,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多听听他的故事,还有这位许公子的,这样可以了吧?” 张晴柔正待发作,许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吵了,说道:“张小姐说得基本上都没大的出入,萧寄怀当得起这些说法,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再聊这些无聊的事了,谈谈正事?” 贺齐舟道:“好,你先说说看。” 许暮转向张晴柔问道:“张小姐,我有几个问题想先了解一下,首先你认不认识白巾盗或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底细吗?其次,白巾盗真的就关在武察司衙门吗?” 张晴柔道:“我并不知道白巾盗的底细,不过听我爹他们讨论案情时时常听到白巾盗的案子,并不像陈沿对外说的白巾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白巾盗作案的对象都是那些为富不仁或为恶一方的贪官恶霸,而且很少杀人,他这次应该确实是关在了武察司,照理应该关到州府刑狱的,只是因为龙吟坚持要带人犯去金陵,所以卫进贤硬是要求关在武察司让他审一晚。” 许暮又问:“你有没有去过武察司大牢?可否画一下草图?平时有多少人看守?另外州府大牢也可以画一下草图吗?” 张路遥原籍山西,依律不可在江陵购置宅邸,平时就住在府衙官邸之中,因此张晴柔对并不算很大的江陵府官衙院落极为熟悉,很快就画了一幅很完整地地形图,并作了详细介绍。 江陵府知府衙门位于扬州大道中段,坐南朝北,对面是风光秀丽的扬州湖,大门两侧都开有一扇小门,进入大门后是个不大的院落,两侧几间厢房分别是门房书吏办公之地及衙役府兵的官署,穿过门房之后,左右各有五进院落,分别与大门旁两侧的小门相通,平时官吏当值都是通过沿街的小门进入这些院落。 右侧靠东的五进院落,第一进是知府审案衙门,第二进为客堂厢房,第三进是知府书房及幕僚驻所,隔一道围墙,第四第五进则为知府官邸,称为内衙。左侧五进则为江陵府官员日常办公场所,同知陈沿的官署就在第五进,两套院落前三进之间都有小径相通。 江陵府衙左侧隔一条小巷,是提刑司狱衙门,亦是五进,原本第一第二进为捕房、狱吏官署,后三进为江陵府大牢,后来武察司改制,第四第五进划归武察司,卫进贤的武察司衙门就选在了第五进,而第四进则改为武察司大狱。 与江陵府衙高二丈不到的围墙不同,司狱衙门的围墙高达三丈,第三进院落中还建有高达五丈的哨楼,可俯瞰第三第四进牢房及围墙上的所有动静。刑狱衙门再左侧隔一条巷子是捕快兵丁的宿舍,州府驿站以及官马马厩,养了三十余匹官马。 第二十六章 劫狱计划 许暮沉吟了一会儿,道:“卫进贤为人实在不堪,选的牢房确实还算有点眼光,张小姐,进入第四进牢房有几条路径?” 张晴柔道:“从南由正门进入,穿过人多眼杂的司狱衙门,第三第四进都是牢房,之间隔了一道二丈高的砖墙,原有的廊道均已封死,只留下一道小门,武察司和捕房分别派人看守。 还有就是从北由走马街武察司大门进入,不过武察司衙门由原来的牢房改成,大门牢固,墙高壁厚,第五进与第四进牢房还是隔了一道高墙,仅有一道小门通过,第四进的牢房我几年前偷偷溜进去过一次,东西两侧各有十来个隔间,牢房低矮,仅八尺来高,与外墙隔了一丈宽的甬道,兵丁会沿着甬道昼夜巡逻。因为武察司犯人一般都是武艺傍身,牢房都进行过加固,特别是两侧居中的牢房,房门是由腕口粗的铁栅条制成,重犯好像都会上两道锁,钥匙分别由牢头和卫进贤掌控,墙壁厚一尺有余,由花岗岩砌成,中间甲乙字号的重牢里还在厚墙上镶了熟铁柱头,用铁链来拴锁犯人。还有就是州府衙门和刑狱衙门东西两侧围墙上都开有边门,方便州府官吏通行,但一般只在白天开门。边门都通向第三进的廊道。当然,最方便地就是翻墙过去。” 许暮又问:“那哨楼一般有几人值岗,可知多久换一次班?州府衙门和刑狱衙门的守卫一般是谁负责?你父亲在守卫、捕头中可有亲信?能否在州城里找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宅子?” 张晴柔道:“哨楼极为狭窄,仅可供一人上下值岗,每个时辰准点会换班。值更的事都是王龄负责调度,也就是刚才去酒楼的那名捕头。我那草包父亲虽说当这江陵知府五年多了,不过还是处处被陈沿这帮地头蛇压着,除了季晟算是他带来的亲信外,其他人基本都听陈沿的,州府大小官吏,几乎没有不收陈家好处的。即便是卫进贤,名义上受省武察司和知府同时节制,但其实和陈沿早穿一条裤子了,听说陈沿还许了他州里提刑官的职务,自己则紧盯着我家草包的位子。说到守卫吧,派给州府衙门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季晟手下的那帮混蛋,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所以名义上是副总捕头的季晟,和光杆差不多,一群人出去总是空手而回,反而自己一个人办案会有所斩获。季晟能力是不错,听说外出办案已经回到江陵府里了,不过就是贪杯好色,老找不到人,我们指望不到他。至于说空宅子,那好找,我的丫环是本地人,老宅空着,无人居住,就是小了点。” 许暮想了一会,说出自己的计划,让贺齐舟他们看看有什么漏洞,许暮说这几天阴雨连连,临近中秋,差不多傍晚酉时不到,天就已经大黑,由他先去兵丁寓所偷三套捕快披风,一套他自己穿,另两套交给贺齐舟二人。 接近酉时时由他翻墙潜入刑狱衙门,因为有省里捕快、州里捕快和武察司探员,进出刑狱之人较杂,他可以冒充省里的捕快,乘哨楼值岗之人换班时击晕顶班之人,与人换班后上哨楼观望武察监狱的情况。 贺齐舟、林川负责偷偷将一艘日间扬州湖上游湖的小舟撑到靠近兵营的岸边以作退路,然后再去马厩偷两匹马,再放一把火,然后故意在走马街靠近武察司衙门附近逃循,等火起事发,肯定会触发对方的埋伏,不管情况如何,均不要犹豫,也不要管两匹马,直接向南从扬州湖上的小舟退去,想办法尽快回到客栈从后巷沿街的窗户回到房间。 张晴柔则帮忙提供那间无人居住的居所,以供白巾盗躲藏,并帮忙守着周齐舟他们在客栈房间,不让客栈的人发现贺齐舟等人曾经进出客栈。 贺齐舟问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可能连龙吟都不放在眼里,但能对付得了那个叫迟源的老头?是不是请你师傅帮忙?” 许暮道:“有些事你不懂,可能会牵连很广,不能让我师傅知晓,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迟源我暂时还打不过,不过迟源心气很高,龙吟肯定差不动他,不太会亲自蹲守的,即便那老家伙也在,我大师兄应该来了,这会应该筹了点粮食押送到码头,我会找他帮忙看着,到时由他拖住迟源。你们闹出动静后我可以判断白巾盗到底关在哪里,到时侯你们自顾自跑路就是,如果不敌不要拼命,也不要轻易招供,就说缺了盘缠,想偷马而已,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是金陵双剑之一的陆大侠吗?”张晴柔又开始绽放出她艳羡的目光。 贺齐舟咧了一下嘴,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道:“到时候如果我们被活捉了,经不住打可别怪我不仗义哦。” 许暮瞬间闪到贺齐舟身边,一掌就往贺齐舟头上拍下,道:“那先看看你是不是抗打?” 贺齐舟没想到许暮的身形如此之快,头上一股劲风已至,暗道一声不妙,下意识地急忙屈膝、弯腰、侧头、举手搁挡,右手堪堪举过头顶,正好挡住许暮右掌,看着那手指纤细,肌肤白嫩的单掌,下压之力却好似有数百斤之重,常年在瀑布底下锤炼的齐舟对此倒是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略感胸闷,但却假装吃不住力,顺势一屁股坐到地方,无辜地看向许暮,嗔道:“许暮,咋就这么不讲道义啊,自己人都偷袭?瞧你的手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比我屁股都白,脸怎么就黑成这样啊?” 许暮已经基本了解林川的能力,刚才出手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对贺齐舟的判断是否正确,虽然别人看不出贺齐舟的底细,但刚才一出手,许暮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贺齐舟自保绝对无虞,只是恼恨那家伙的出言无逊,正要一脚踢去时,林川说道:“许公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许暮放下已经抬起的右脚,对着仍坐在地上的贺齐舟冷冷哼了一下,而张晴柔则对林川投以嘉许的目光,回头也没忘了狠狠白了齐舟一眼。 贺齐舟见三人好似抱团一般,说道:“唉,你这根木头,啥时侯轮到你做主了,听着,晚上行动跟着我,如果不听话,咱就不去了。” 林川刚触碰到张晴柔的目光,脸上还有点滚烫,听了齐舟的话只是傻傻点了点头。贺齐舟站起身来,正色说道:“许暮,我警告你,别再动手了哦,你看你看,我的手臂都肿起来了。我有个建议,捕快的披风可以到知府衙门里去偷,那里的守卫应该会比较松懈,不会这么快发现有东西失窃。” 张晴柔接着道:“有道理,知府衙门晚上一般是八个人值夜,每四人一班,两人巡逻府外小巷另两人巡府内廊道,等着换班的四人则在值夜室里值守,不过肯定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到时悄悄制住这四人,抢了他们的披风就是,换班要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之内几乎不会被人发现。” 许暮道:“如此最好,到时把值夜之人全身行头都剥下来换上,贺齐舟,你们晚上也别忘了带块帕子遮住脸面,等会你们就去要间窗子临着小巷的房间,我们申时出发,天黑后行动,你们先准备偷船,我抢着衣服和披风就来船上找你们。还有,晚上在鞋根里垫上一寸厚的纸,这样就没人会记住你们的身形,另外在船上准备几块大石,到时把偷来的衣物都沉到湖底。” 贺齐舟一脸惊诧,对着许暮竖起大拇指道:“真是老江湖啊!都听你的,你自己也小心一点,打不过别逞强,赶紧开溜,别到时被活捉了还供出我们三个从犯。”然后掏出一小包药扔给许暮道:“迷药,一比一百掺水或酒,一小杯能昏睡三个时辰,两柱香起效。” 许暮脸一板,接过迷药后往怀里一塞道:“下三滥,滚!” 贺齐舟一脸苦相,道:“那你还我呀,对了,有钱吗?住客栈......” “没钱,马上滚!” 贺齐舟又转向张晴柔,张晴柔睁大圆眼,双手一摊道:“我也没钱,有钱我还会一直陪着柳臻那个富婆一起闯荡江湖?” 许暮旁边那间客房仍是窗门紧闭,但屋内却有三人,一人是李济尘,还有一人四十来岁,身材修长,正是李济尘的首徒,名震江南的金陵双剑之一浩然剑陆振耀;最后一人,矮矮胖胖,却是那金陵知府张路遥。 三人不仅谈了赈灾之事,连同救人一事也是谈了许久,只见张路遥一脸铁青,不住摇头,自叹道:“唉,我咋就成了一个大草包呢?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们别轻举枉动啊?” 李济尘呵呵一笑,道:“年轻人,由得他们去吧,振耀,暮儿说什么,你先应着就是了。” “是,师傅。”陆振耀低首回答。 第二十七章 行动 贺齐舟和林川两人只能背着行囊来到客栈柜台,一路上林川反复叮嘱齐舟只能要最差的房间了,贺齐舟看着柜台后不冷不热的掌柜,心中一阵发麻,低声问道:“掌柜的,请问这里一般点的客房还有没有,比如说’洪’字房?” 看着掌柜缓缓摇头,贺齐舟又试探地问道:“那么’宙’字房呢?”随着‘宇’‘黄’‘玄’等一个个字只是换来一次次地摇头,掌柜身边的小二更是一脸嫌弃。 那掌柜也被贺齐舟气乐了,笑道:“这位少爷,本店叫丹桂居,是江陵府第一等的客栈,只有四种房间,‘地’字房一天二两,‘天’字房一天三两,‘桂’字房一天五两,还有两套‘丹’字房一天十两纹银,客官您要哪一种?” 林川走上前去,诚恳说道:“掌柜的,我们有个朋友住在这里,所以也想住这间客栈,只是身边盘缠不多,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想尽量省着点,您看还有没有便宜点的客房,我们只要睡一晚就成。不行的话就只能另找别家了。” 刚想要打发他们走人的掌柜听后想了想说道:“有倒是还有一间,在最西南角上,临着桂花巷,晚上有点吵,平时也不太敢安排客人住,我就作回主,收你们一晚上五分银子吧。” 林川鞠躬道谢,说就这间房了,肯定不会有所埋怨,贺齐舟亦是拱手相谢,掌柜就安排那个一脸不情愿的小二带路,已经走出门好几步的贺齐舟又匆匆回到柜台那里,腆着脸道:“掌柜的,我们有两匹马栓在马厩,麻烦差人喂点草料哦。”也不等那掌柜开口就一溜烟跑了出去,只留下掌柜一脸苦笑。 申时,夜幕降临,细雨飘摇,知府衙门值日房内,四名衙役仅着内衣,横七竖八地“醉倒”在地上;扬州湖边,一艘孤蓬小舟系在柳树上,兀自飘零;刑房牢狱天井中的哨楼下,一名着黑色披风的捕快在快倒下的那一刻,被另一名相同装束之人扶起,悄悄安顿在了阴暗的哨楼楼梯之下。不久后,从楼上走下一名捕快,目送着自称省里捕快的同行走上哨楼,暗自咒骂。 官兵营房的屋顶山墙上,贺齐舟看着一巷之隔的刑狱衙门,第三第四进的四角斜挂着八个硕大的灯笼,将两座牢房照得灯火通明,灯光之外的阴暗处,在廊道、屋檐下暗暗起伏的身影也未能逃过他的目光;兵营西侧的马厩不时响起马匹擤鼻的响声,好几处草料堆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然后瞬间变得烟尘弥漫,有人惊呼走水,正在吃饭的兵丁捕快从房内鱼贯而出,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捕快,压低了头上的笠帽,牵了两匹马,从北门到了走马街,又绕到刑房与兵营之间的小巷中。 贺齐舟悄悄将脸上的白巾系紧,沿着兵营屋顶上的防火山墙加速助跑,跃过八尺宽的小巷,跳在对面刑房牢狱的高墙之上,随手用湖边捡的两块大石将最近的两个灯笼击落,落地的灯笼一下子窜起了火光,但又在细密的雨水中很快熄灭,高墙上的贺齐舟仿佛有所感应,急急跳下墙头,来到巷中,大喊一声“有埋伏!”然后朝林川那里招了招手,林川骑上一匹马,又牵了一匹,往南朝贺齐舟奔来。 几乎与此同时,小巷两头忽然现出几十条身影,当林川跑马到齐舟身侧时,两侧高墙上亦出现十来个捕快,人人手持一把劲弩,蓄势而发。 贺齐舟翻身上马,两人直直往南方巷口冲去。翻身跃上刑房高墙的一个矮小身影示意众人暂勿射箭,冷眼看着两人两骑冲向巷口。 林川一骑在前,贺齐舟紧跟其后,马匹在巷中撒腿狂奔,须臾间就来到巷口,只见堵在巷口的兵丁衙役纷纷向两旁后撤,忽然地上一条黑索猛然绷紧,林川暗叫不妙,双手一撑马背,一个团身前翻,从空中跃起,同时叫道:“小心绊马索!” 贺齐舟看到身前林川的奔马被生生绊倒,嘶鸣惨烈,硬生生拉起缰绳,座下奔马高高人立而起,贺齐舟顺势滑下马背,跑步前冲。 再说那在空中翻转的林川,眼角余光处有几道刀光正密集向身边砍来,更有一道森然剑意,偷偷直刺自己胸腹。 好个林川,临危不乱,并不理会那些纷乱的刀影,气沉丹田,在空中弹腿踢向正前方持剑人手腕,右手一拳击中一柄朴刀刀身,借此以一个千斤坠生生压下身形,躲过空中纷飞的刀影。 持剑之人盯着林川迅猛踢向自己的脚尖,喝道:“来得好”,左手拍向林川脚背,持剑的右手手腕轻轻抬起,剑尖朝下,速度不减仍是刺向急急下坠的林川面门。 再说贺齐舟滑下马背,见林川遇伏,脚尖一点,身形往前一个暴冲,待齐舟身处半空时,只见巷口右侧忽然有一人冒出,一言不发,迎面抖起一朵剑花,贺齐舟顿觉眼前一亮,看似散漫的道道剑影实则笼罩着他的全身,并隐隐指向全身七处要害,出剑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阴毒,等到对方双足离地才蓦然出剑,一出剑就全力而为,封死了对方的腾挪方向。 站在围墙上的那个矮小身影见到两名剑客出手,微微点头,从三丈高的墙上飘然而下,缓缓向齐舟他们的方向走来,正是那南直隶总捕头龙吟。龙吟心中沉吟,陈家那两个小子倒也名不虚传,只是今晚的布置只引来两条小鱼,好像有点可惜了。 贺齐舟面对如云的剑影,暗喝一声,好一招黑云压城,原来是金城派压箱底的功夫,惊城三式的第一招,好在这一式他也见得多了,杨战喂招时都想过了好几种应对方法。杨征当初就把迟源的三招好好解析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剑意尚可,但华而不实。 贺齐舟已经感到身后有一种压迫感存在,正是那龙吟在缓步而来,心想,不可再藏绌了,逃命要紧,所以对那满天剑光视而不见,朝着出剑人陈知风一脸阴笑的面门,直直一拳递去。 陈知风心中大骇,自己很少出手的绝招,对方为何能瞬间看破,如果这一招继续下去,的确可以划伤对手多处,但自己实在不敢接下这迅猛如雷的一拳,只得强行变招,回剑护住面门,削向对手手臂。 贺齐舟一声冷笑,向左侧一点,速度不减反增,躲过陈知风,向林川奔去。 林川已经能清晰看见陈知雨狠厉的面孔,幽暗的剑尖离自己的鼻尖不足两寸,自已的背脊已经感到石径的冰凉。林川也不慌张,“筝”地一声,抬手拍在剑身上,然后一个侧滚,一腿扫到两名捕快,一下就摆脱了众人的围攻,朝着湖面的前方已经无人阻挡,此时贺齐舟也已赶到,两人对看一眼,林川在前,贺齐舟在后,毫不犹豫就向湖面奔去。 但贺齐舟刚跑出两步,猛然觉得身后一股劲风转眼即至,正是那龙吟见两名歹徒轻易就化解了陈家兄弟的布防,墙上的弓弩也来不及发射了,所以自己立即加速前冲,一掌就向贺齐舟后心袭来。 龙吟虽然身材矮小,武功路数却是走刚猛之道,成名绝学就是云门派的大河掌,这一招摧心式用上了九成功力,只求一击必中。 贺齐舟一转身,马步沉肩,双掌齐出低声喝道:“来得好!” 龙吟见对方不惧对掌,应是内力不凡,又能轻易化解陈知风的狠招,至少应是通了五脉以上,恐对方还有什么后手,自己腾在空中,对方脚踏实地,对掌于己不利,因此暗暗收回一成功力,以应对对方变招。 周围捕快和风雨兄弟见以内力见长的龙吟挟风而至,恐被内力波及,不自觉地都向两侧退去,只等那轰然作响的一记对招。然而期待中的响声并没有出现,两人倒是对了一掌,贺齐舟双手对龙吟单掌,‘扑’地一声闷响后,贺齐舟就在原地消失了,如风般向后飞去,龙吟大怒,道:“好狡猾的贼子!一起追!” 原来贺齐舟根本就未曾使出内力,只是借着对方的掌力将身体送出去。 意识到上当之后,龙吟带头疾起直追。而贺齐舟飞在空中,潇洒转身,一去就是七八丈,甚至超过了前面的林川一头,但自己却绝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龙吟那一掌掌力惊人,贺齐舟哪里是故意不用内力,实则是自己一脉不通,虽然丹田里倒是储存了不少真气,但有钱也不会花,一分内力都使不出,只能靠强健的体魄生生硬接一掌,飘在空中时就已经气血翻腾、眼冒金星、双臂低垂,一时间连口气都喘不上。 林川低声问他如何,贺齐舟一口气回不过来,只顾向前冲而无法回答。所幸本就计划借势远循,一掌来时双脚向后猛蹬卸去了许多劲道,龙吟又临时卸去了一分功力,贺齐舟才没怎么受伤。 随着喉咙口一热,咽下一缕血丝,也顺势调顺了气息,对身边疾驰的林川道:“我觉得有点不妙,他们好像是围三阙一,故意放我们到湖边,我们打不过龙吟,如果船有意外,到时你往西我往东,分开跑。” 林川回了一声“好”,一会功夫两人就穿过扬州大道,来到那艘小舟边,只见岸边居然躺着六个捕快装束的汉子,果然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图谋,只是不知这些捕快究竟被谁所击倒了。而小舟在两人快到岸边时居然向湖中滑进去了一丈有余,如果再滑进去一丈就要超过两人一跃而过的距离了。 贺齐舟犹豫是否要跃上小舟,那小舟孤蓬之中到底是否有埋伏呢?此时龙吟遥遥领先于其他追赶之人,正迅猛而来,离两人最多四五丈距离,只要被龙吟拖住了,加上陈知风兄弟二人,自己和林川除了跳湖之外,几乎再无逃走的可能。 第二十八章 许暮的身手 独自在哨楼之上的许暮,眼见着西方马厩火起、兵营混乱、贺齐舟上了墙头又一闪而逝,而后不知隐身在何处的龙吟忽然现身在高墙之上远远追去,但许暮真正关心的一直是武察司牢房的动静,相对于外面的喧闹,牢房内居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西侧居中的牢房外边廊道中,似有黑影起身,旋即又被人按了下去,只是这一晃之间,许暮跃出哨楼,在第三第四进隔墙上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飘入武察司牢房的天井之中,也不管究竟有多少埋伏,直接扑向那人影晃动的甲字号牢房。 不出所料,那间牢房后一下子现出七八个黑衣捕快,也不急着出手,只是缓缓将许暮围在中心,其中一人笑道:“好哇,又来了一个白巾盗,好俊的轻功,不过真当武察司衙门是摆设了吗?”说话之人,正是府司卫进贤,心想门外几个想声东击西的多数只是蟊贼而已,龙吟耐不住性子,丢了西瓜,却去捡那芝麻,如果自己抓住此人,这次那龙吟还好意思抢功吗?而且埋伏之人多是府内高手,最不济也是二脉上境的内家好手,且众人多次行动,配合默契,看那劫狱之人,年纪轻轻,还不是手到擒来。 见被围之人既不吭声,也不挪地,只是用那双幽深的双眼,通过压得极低的斗笠和脸上白巾之间的缝隙看着甲字牢内动静。龙吟缓缓抽出那把直刀,一挥手,道:“抓活的。” 左右各有两人立即出手,左侧西边之人持哨棍扫许暮脚踝,东边另一人持常见的朴刀砍右肩,而右侧两人也是棍刀组合,只是哨棍扫向膝盖,朴刀砍向左肩。而卫进贤嘴上虽然轻敌,心中却不敢大意,与其他未出手的三人,站住东西各角,持刃向着中间,将许暮可能的闪避方位一一封死。 许暮见来势凶狠的出招,心想,武察司确非徒有虚名,出手便是军中手段,力求最快制敌,招式果断直接,无半点花哨可言,绝非一般官府捕快可以媲美,寻常武者,即便境界稍高,估计也会被他们重伤擒获。刚才极目看向牢中,牢中被锁之人看似血污满身,实侧呼吸平稳,感觉境界不高且并无内伤的迹象,绝不可能是圆通寺外所见的白巾盗,心中不禁暗暗咒骂,救人的希望又少了一分,看样子要制住卫进贤逼问一番了。 电光火石之间,待打定主意,许暮轻抬右脚,直接将那疾如旋风而至的硬木包铁哨棍踩于脚下,上半身向后翻折成直角,两柄长刀贴着许暮的前胸后背将将划过,几乎同时,许暮左脚脚掌轻抬,抵住左侧哨棍,借势向右后方倒去,一掌砍各左侧持刀之人手腕,一拳击持棍者面门。 卫进贤见那人身形快得惊人,连忙大喝一声:“不计死活”! 左侧持棍者本就是八人之中最弱一环,被踩住哨棍后双手虎口瞬间裂开,鲜血直流,哨棍也随之脱落,一个前倾就有被一只拳头穿过还未及护住面门的双臂,击中前额,顿时昏死过去;左侧持刀者一刀砍空,见那盗匪身形如此之快,有点措手不及,当下也不顾持刀之手被击中,左掌运气直攻盗贼头顶;而右侧持刀之人顺着一刀劈空后前倾之势,刀刃一转,改劈为挑,斩向对方腰腹;位于东方两人见盗贼身势将竭也同时出手,一人长于内力,一个箭步双掌直印正在向后倒去的许暮胸口;另一人用的兵刃居然是军中骑兵常用的铁锏,砸向许暮一双小腿;而站在西方位置卫进贤身侧的高大汉子,也动了起来,一抬手拍出一枝袖箭,嗖地飞向许暮颈项。 面对五人夹攻,许暮脚尖一点地,一个团身,躲过上挑的朴刀和下砸的铁锏;侧向一抬头,袖箭射穿斗笠边缘,钉入地上石砖;再顺势躲过拍向头顶的一掌后,用右肩硬接了那一掌,同时自己左掌切在那人持刀的右手手腕,再将右手改拳为掌,以单掌硬接自东方攻来的双掌。 本已聚拢在一起的六人,一招之后骤然分开,左侧持刀者右手被斩中脉门,“喀”地一声,腕骨似已断裂,那人痛呼一声,朴刀落地,而同时击中许暮右肩的左手,好似打在铁板之上,整条胳膊绵软地垂了下来;持锏之人,一锏直接打在了三寸厚的青砖上,那块青砖如蛛网般由中心向四周寸寸碎裂;右侧持刀者中途变招后,已使出全力,但又是一招落空,索性抡圆了朴刀,借着刀势向后一仰,既卸去那一招之力,也防着许暮的反击;东侧与许暮对掌之人应是这几人里修为最高之人,但也是最惨的一个,一掌之后,嘭地一声,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去一丈有余,落地后艰难站起,干咳两声后,嘴角溢血,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对过一掌后的许暮也好似一口气竭,背对西方,空门大露,连退几步直直向卫进贤那里撞去。卫进贤哪里肯错过这样的良机,暗提真气,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执直刀直指许暮后背,心想,饶你有真气护体、铁甲防身,我这一刀也能将你穿一个前后通透,不过刀尖向左下略略稍移了三寸,如果真的一刀穿心,就不值钱了。 卫进贤身边发袖箭者则抽出佩剑,护在右边。眼见卫进贤刀尖已抵住许暮黑色披风,只见眼前一花,在那把捅刺的直刀将许暮黑色披风划了一条六七寸长的豁口后,刀前之人好似凭空消失,其实是以极快的速度,一个转身,瞬间已转至左侧,右掌斜切卫进贤颈项,左手两指并拢直指胸口膻中穴。卫进贤大惊,心中暗骂自己该死,原来那人目标竟然是自己,刚才出刀稍稍变招,还想手下留情,哪知一招之内自己便身处险境,本来看那人前面两招看似凶狠,但内力并不是十分深厚,最多是六脉的境界,对付六脉以下的高手,他们还从没用过这样的八人组合,去年伏击一名六脉的江湖高手也只是六人配合就手到擒来了,仅有一人受了点小伤,这次对方居然两招之内就伤了三人,而且明显还是留力了,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卫进贤主管一州的武察司,五脉巅峰,毕竟还是有些身手和胆识的,面对许暮的欺身而近,惊而不乱,转腕横刀于胸前,借势再切削对方胸口,左手也不招架许暮的掌劈,鼓足真气于颈项,伸出两指,直直戳向对方双眼,舍得一身重创也要攻敌于必救。卫进贤右侧之人大惊之余,亦是挺剑笔直刺向许暮腰肋。 许暮心中想道,倒是小瞧了这卫进贤,应变实战之力居然不弱,看来很难速战速决了,只能逐个击破,尽量在龙吟赶回来之前尽快制住卫进贤,斩向卫进贤的右手改掌为拳,击中卫进贤左肩,借势后掠,轻巧地避过一刀一剑双指,正欲再欺身而进,忽觉身后隐隐有股逼人气势,急忙转身提掌护住胸前。 只见第四第五进隔墙之间的小门里走出一个干瘦老人,着普通的灰布棉袍,呵呵笑道:“阑珊步、排云掌、点金指、大河拳,的确好手段,卫府司,看来武备馆出了个大家贼啊。” 来人正是扬州陈家的护院供奉迟源,一句话将卫进贤惊得后背直冒冷汗,自己被打中的一拳正是云门派大河拳的拳意,尽管身着武察司护甲,肩部有厚厚的革甲护住,但仍是被一拳打散了护体真气,手臂酸麻,一阵巨痛直刺骨髓,而之前砍向脖颈的那一掌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熟悉不过又颇为得意的天山派排云掌,这两项功夫自己在武察院都曾经学过,至于峨眉阑珊步、金陵点金指则高深得多,即便得了功法秘籍若无修行资质另加明师指点,一般也是学不成的,故这两项绝学仅在各自门派或武备馆特许之下传授,也就是说如果想同时修习两门功夫,起码也得是武翰林身份。 而这蒙面人不仅熟谙这四门功夫,更可怕的是招式间承启转寰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而自己专攻的排云掌都明显及不上对方那一掌所展示的功力,就算自己这边八人全力而为,估计也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若非迟老头莫名现身,今晚可是要吃大苦头了,只可惜看似唾手可得的功劳又要不翼而飞了。卫进贤想罢利害关系,马上让另外几人向自己靠拢,互为犄角,摆出一个守势,同时也防着许暮从南面逃遁。 第二十九章 迟源的追击 虽然迟源的出现有点出乎许暮的意料,但也不算意外,下午和大师兄谈好的,如果迟源一出现,大师兄要马上出手牵制的,可迟源倒是来了,但大师兄却迟迟不现身影,心中开始暗暗叫苦,待大队人马包围这里,自己脱身倒也不难,只是救人那就不要再奢望了。 几个闪念之后,许暮果断决定撤退,但人却微微侧身,将正面对上迟源,然后看向迟源身后的高墙,沉声到:“果然还有埋伏,你对付老的,其他我来收拾。” 卫进贤等人大惊,齐齐向东北方向的高墙望去,而迟源因并未感到身后有任何气息,心中竟也起了波澜,因为昨天看到了李济尘,知道如果是那沽名钓誉、假装清高的李济尘在身后,自己确实有可能无法感知,所以斜撤半步,在盯着许暮的同时,一眼瞥向了东面高墙。 许暮只等他们分心,一步踏出,立即向站在南面的卫进贤等人靠近,待卫进贤众人阵形略有收缩,轻点脚尖,纵身跃上西边牢房顶上,作势欲往西边高墙而出。 迟源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小贼你跑得掉吗?”边笑边腾身而起,衣襟鼓动,一步就掠上西边三丈高的围墙,先封了对方退路再说。 许暮则一上西边牢房,并未继续跃出围墙,而是向南从卫进贤等人头顶掠上三四进之间的矮墙,噌噌噌沿着矮墙迅疾奔向东边高墙,甩掉身后激射的两枝袖箭和几枝西面墙上弩手发射的数枝弩箭,然后一跃而起,用手轻搭墙头,翻身而出。 已掠上西墙的迟源骂了一句:“好狡猾的小贼!”反身向南,跳上西面牢房屋顶,一步踩碎一大片屋瓦,腾地跃上矮墙,随手拨掉正好飞过身前的袖箭、弩箭,骂道:“一群蠢货!”然后如苍鹰展翅般直接越过东墙,去追那蒙面之人。 两人一前一后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直看得院内众人目瞪口呆,卫进贤低垂左臂,看着两名受伤颇重的手下,愤然说道:“什么狗屁的钓鱼之计,龙吟那厮真是害人不浅!” 再说迟源落入小巷的半空中,见蒙面人已接近南面巷口,准备转向东由走马街逃去,心中默念,轻功果然比那白巾盗还要强上三分,但碰到老夫就算你倒霉了! 迟源也不从巷口跟去,落地后脚尖直接一点,又跃上对面府衙两丈多高的围墙,再在墙头轻轻一点,翻过江陵府衙署屋顶山墙,沿着第五进官邸房顶北坡向东南方向飞奔,意欲从天而降,截住许暮去路。 已经从小巷折往走马街正在向东飞掠的许暮能清晰听到右后方屋顶上脚踩瓦片的嗒嗒声越来越近,离自己已经不足五丈,只须再有两三步,对方从天而降,将封死自己所有的退路。 由于前几日有盗匪出没,江陵城内一到晚上,路上几乎很少再有行人,只有这走马街接近最热闹的桂花巷,路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马车经过,此时正好有一辆马车由西自东而行,许暮毫不犹豫,从马车前方一闪,穿过走马街,跑进对面私邸之间的小巷。 虽然烟雨迷蒙,夜幕低垂,但许暮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迟源的双目,迟源眉头一皱,暗哼:“确是那阑珊步无疑了,老子就多跑几步,还怕你飞了不成?”自屋檐一跃而下,从后绕过那辆略有停滞的马车,一头冲进路对面的小巷。 那匹马被一前一后飞过的黑影吓得停步不前,而赶车的马夫除了觉得有点眼花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先后有两人已经从马车旁经过,只是恼恨那畜牲今天好似得了失心疯般突然停了下来,吓了自己一跳,还被车里的人骂了几句,只能将气撒在那匹老马上,狠狠地抽了几下老马。 蹿入小巷的许暮前突十来丈,假意继续右拐,实则用阑珊步突然左拐,同时解开那件已如同风帆般的黑色披风,一步就蹬出去三丈有余,心想,这总该甩掉你了吧。只是刚刚拉开到六七丈左右的距离,只听得身后“呲拉”一声,应是披风被人随手撕裂,没几步又被迟源追近到四丈左右。 许暮心中暗暗叫苦,只要被那老家伙追近到两丈以内,就会处于对方掌风波及范围,很难再有逃脱希望。自己虽然可以用阑珊步出其不意地转向,稍稍摆脱对方,但所耗真气颇多,坚持不了多久,而那迟源,年纪虽大,但已八脉圆满,真气充盈,而且老奸巨滑,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不露一丝破绽,只等自己真气耗尽,使自己暗藏的一些绝技也没有把握使出,当下只能频繁用阑珊步变换方向,时而跃入富人宅院,一转身蹿回小巷;时而穿檐走壁,在坊巷间上突下蹿。 这块区域的宅院都住着江陵府的大户人家,还是有不少好手看家护院,发觉了有人出入宅邸,大呼小叫顿时此起彼伏。 许暮与迟源始终保持着四五丈的距离,不知不觉,两人又差不多回到了江陵府衙这里,其实这是许暮有意为之,经过差不多一刻时间的追逐,自己丹田内真气快要耗尽,最多只能再撑半柱香时间,与其无乎没把握地与迟源硬拼,还不如跑进张路遥宅内碰碰运气,看看大师兄和师父是不是已经去了,如果他们两人中有一人偷偷出手阻滞,自己定能逃脱。再不行就只能领教迟源高招了,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等着师父、师兄来援了。 迟源看着又拐回走马街的蒙面人,心中暗暗好笑,心想,妙极,逮着了马上就能收监了,可一步飘出巷口,向右望去,满脸的笑意顿时变成一脸惊愕。 只见走马街上空无一人,那蒙面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迟源强行压住心中的惊诧,脑筋飞快地转了一圈,走马巷宽约四丈,对面江陵府衙墙高二丈四尺,那蒙面人实无可能在自己一步之间就完成拐弯、过街、翻墙,否则自己早就被甩掉了,刚才离那人最近时只有三丈都不到,脱去披风后那人显出瘦高的身形,自己能明显感知到对方是五脉巅峰的实力,能有那样的轻身功夫已属罕见,但绝无可能跃入对面知府衙门,自己都无法做到,何况只是如此低境之人。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翻入沿街面南的这座院子,只是如果要拨高掠起,自己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而且也无落地之声。虽然没有想通,迟源还是毫不迟疑地跃上这座院子墙头,再跳上那座与墙等高的照壁,居高临下,第一进院落一览无余,并无半个人影,从围墙到前方紧闭的门窗也有约四丈多的距离,那人也绝无可能在这一瞬间进屋、关门,或从东墙再翻出,迟源一阵头疼,立于照壁之上,转了一圈,向四下望去,还是一无所获,顿时心中一紧,暗道一声不妙,莫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几个起身,赶紧向武察司衙门赶去。 第三十章 白巾盗被救走了 已经赶到湖边的贺齐舟仍是气血翻腾,只是隐隐感到一阵脉象松动的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用老道士的全真吐息法已经积累了不少真气,每日坚持吐息四个时辰,然后一直按口诀用真气冲击阴跷阳跷两脉,但不管如何勤奋,就如愚公移山般,进展极其缓慢,每次只有一小部分真气能进入两脉,好似大军堵在峡谷,只有一小部分军队可以参与进攻,看着小杨山和林川一次次地通脉,实力一次次地大涨,能练的功夫越来越多,贺齐舟从一开始的羡慕,到最后都麻木了。 但杨战却对贺齐舟说有志者事竟成,千万不能放松了吐息功课,地基筑得越牢,楼房盖得更高,劝小齐舟千万不能放弃,否则就更别想进武备馆了,当然很多时候是用那竹枝‘劝’的,别人冲脉总是真气不够用,像贺齐舟这样的,杨战其实也没见过,好在杨战的武学修为极高,加上曾和陆宝根有过商议,也预料到了小齐舟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想了一个办法,让贺齐舟在主冲那两脉的同时,可以运用真气再去冲击一两脉,贺齐舟觉得这比枯燥无比的单冲一两脉要有意思多了,从三脉、四脉再到六脉同时冲击,去年开始居然偷偷地运用真气同时冲击八脉,照贺齐舟的想法,老子率八路大军,同时攻城,早晚有一城会被攻破。 不想这一次受了重击,体内真气激荡,阴跷脉像是掘进了一大段,好似马上要通了一般,但现实情况却是根本由不得自己调息巩固,龙吟已瞬息逼近,面对烟雨弥漫的湖面,即便近在咫尺的小舟也看不真切了,贺齐舟对林川低吼一声,“上船”!两人一前一后飞速跃上小舟,小舟好似不自觉地往湖中滑了进去,贺齐舟刚想去船头撑篙,蓦然发现船头蹲着一个身披蓑笠的身影,正在撑着竹篙,双手紧握竹稍,三丈有余的竹篙深深插入湖底,小舟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向湖心激射而去,撑舟之人嘴里轻轻说出三字:“自己人”。 贺齐舟心中大骇,此人好深的内力,自己一直在感知小船里的动静,直到跃上船头的那一刻都没发现船上有人,而那一篙之力居然让已是三人在船的重舟速度快过常人在陆地上奔跑之速,一下子就飘出去三四丈,幸好那人说是‘自己人’,心中暂时放下一块石头,反正要打也肯定打不过那人,索性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后的龙吟那里。 而龙吟在林川跃上小舟之时亦赶到湖岸,毫不迟疑地提气凝神,箭步躬身,跃向离湖岸约莫三丈的乌蓬小舟。龙吟已是六脉巅峰之境,内力强劲、真气充沛,轻身功夫亦是不俗,十来丈的水面点水就能通过,奋力一跃,至少也有四丈以上的实力,跃向不过三丈的小舟实在是游刃有余,不曾想本来缓慢漂动的小舟,忽然疾速向湖心驶去,一下子又拉开了两三丈的距离,龙吟心中一惊,但也没有慌乱,小舟一篙力尽,竹篙出水再入水肯定要耗费片刻时光,当下在空中摘下头上斗笠,往身前湖面抛去,准备踩着斗笠,再度跃上小舟。 贺齐舟看着飞在空中如大鹏展翅般的龙吟,只觉得有些好笑,取了一块船中早就准备好将衣物沉江的石块,怪叫一声,“看镖!” 龙吟早有防备,收拢双臂护在胸前,双眼紧盯小舟上的林、贺二人,一脚刚要点到湖面的斗笠之上,怎知那“暗器”居然没有袭向自己,而去准确打在了那个竹笠上,一下就将竹笠打飞。龙吟又是一惊,急提一口真气,在水中空点一下,转身掠回岸边,只有脚下没了支点,一口真气一泄,在距岸边二丈处“噗”地一声掉入水中,只听得背后远去的小舟传来一串刺耳的嘎嘎笑声。 湖水也不是很深,堪堪没过龙吟头顶,龙吟重提一口真气,双脚一点湖底,淌水走回岸上,黑着脸看着岸边数十个捕快、府兵,有个府兵没忍住,轻笑出声,被龙吟狠狠地踹了一脚,跌入扬州湖内。 龙吟站在岸边看向湖中,小舟早已在烟雨中不知所踪,随后抖了拦双袖,甩掉一些湖水,沉声道:“江陵府驻兵听着,回去骑马分两队沿湖岸巡一圈,看贼人在哪里上岸,及时来报,其他人都跟我回武察司监狱。” 龙吟带着陈知风兄弟一行人从司狱衙门南门进入,穿过三进院落,来到第四进的武察司监狱,只见卫进贤瘫倒在地上,有人在为其推宫过穴;一名捕快正在为同知陈沿包扎右手,陈沿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哼哼叽叽怪叫不止;还有三名武察司探员正在就地疗伤。 陈沿一见龙吟进来,连忙叫道:“龙大人,白巾盗被救走了,他们刚从东边侧门出去,我儿子也被劫持了,求您赶快去救救我儿。” 一身湿漉漉的龙吟本就已经怒气冲天,忍不住朝着卫进贤怒喝一声:“一群废物!”然后沉声问到:“怎么回事?” 陈沿的品级其实和龙吟相当,但毕竟只是州官,也不敢就此发作,看到浑身湿透的龙吟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事已至此,反而冷静了下来,暗暗嘀咕,看来,龙吟也不过是废物一个,还是等迟老先生回来再说。正想着,东边墙上呼地落下一道身影,正是那仍旧诧异莫名的迟源,看到一院子的人,对着陈沿劈头就喝问:“怎么回事?” 陈沿素来就怕这名老供奉,当下也不敢先说自己儿子的事,只是说一柱香前,白巾盗刚被人救走。迟源斜眼看了一下龙吟,又扫过自己的两名徒弟,再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卫进贤,闷声骂道:“一群废物!”然后一边踢开替卫进贤解穴的那名持剑探员,一掌贴在卫进贤背后,用真气冲开被锁住的几处穴道,一边让陈沿他们快速说一下事情经过。 龙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刚骂了别人,自己也被骂了,只是心中却极为不服,对方明明空手而回,还有脸来骂人。 陈沿说自己本来一直在东边自己署衙里等着这里的好消息,怎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倒或点倒了十来名护卫,进来制住了自己,那人头上蒙着白巾,中等身材,体型建硕,身着普通捕快的黑色披风。那人让他去放了白巾盗,陈沿说自己宁死不从,那人生生折断了自己三根手指,后来又拿出一把折扇,正是儿子陈杞之物,说事成之后会放了他儿子,因担忧儿子安危,便假意答应,从府衙边门出,刑狱司边门进。 其实白巾盗根本就没有关在武察司牢狱,只是被关在了第三进州府牢狱的一间密室之中,但加了好几把特制的钢锁,钥匙分别掌控在陈沿和卫进贤手中。陈沿说带那人去了密室,那强盗让自己将卫进贤喊来,自己心想,卫府司武功卓绝,正好将计就计擒了那人,只可惜卫进贤也被那贼人暗算,点了好几处穴道,搜出钥匙,救走了白巾盗。不过那白巾盗本就身受内伤,经过这两日的不停拷问,身子已得虚弱,是被背出去的,两人估计逃不远。 经过迟源的推宫过穴,卫进贤已经行动无碍,接着说道:“那人绝对是高手,不比先前出手的瘦高个差!” 迟源说道:“废话,我帮你解的穴,会不知道点穴人的实力?说说你对这两人的看法。” 卫进贤道:“第一个跳进院子之人,看样子年纪不大,武学繁杂、内力不弱,轻功尤其高明,真有可能是武备馆的年轻高手,但最多只通了六脉,除非有很高明的压境手段,估计也是行调虎离山之计;第二人壮实很多,感觉已经有点年纪,您去追那人时,我一开始在帮手下疗伤,不久后陈大人遣人说在密牢有急事相商,我担心白巾盗出事,赶紧过去查看,也没在意陈大人身边背对自己的捕头,没想到那人出手极快,一等到我走近身旁就侧身先扣住我脉门,然后一口气封住了我上下七处大穴,我马上就瘫倒在地了,被搜出钥匙后还重重挨了一脚,之后就眼睁睁看着那人破开犯人禁制,将我和陈大人锁进牢房,扬长而去,后来还是陈大人拼命叫人,我们不久前才刚刚被救出。” 迟源看了一下龙吟,说道:“龙大人去追那两个小贼时,有一个着捕快披风的瘦高个从哨楼上跳入此地准备救人,那人功夫很可能出自武备馆,卫大人他们对付那人有点吃力,那小贼很是奸滑,一见到老夫就拔腿开溜了,一套阑珊步已经炉火纯青了,所以一时难以追上,途中那人脱去披风,里面还是捕快装束,身形高挑瘦削,不过那人内力终究不济,刚才七拐八弯后又逃回走马街,应该是想让同伙接应,老夫其实马上就要逮住他了,只是蹊跷的是,那人拐到走马街后凭空就没了踪影,老夫至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是预先就设了高明的障眼法,在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后再行脱身,总之这次救那白巾盗的团伙不容小觑。龙大人接下来说说你那里的情况。” 龙吟正在用内力逼出体内寒气、全身笼罩在一团湿气之中,对迟源抱拳说道:“说来惭愧,本官也是太过轻敌了,西巷两名贼子也是捕快装束,白巾覆面,年纪估计也不大,先是放火烧马厩,再虚张声势越上墙头又退回西巷,老夫见两位高足稳稳地守在巷口,想要留着活口,故并没有下令发射弩箭,想不到那两人功夫着实不错,一两招就摆脱了巷口封锁,那时再射箭一来易误伤同僚,二来射程也略微远了点,故老夫就追了上去,和一名小贼对了一掌,那家伙假意和我对掌,实则是收了全部内力,宁肯受点小伤也要借本官掌力后掠逃遁。 两人事先在湖边安排了一艘小舟,有哨兵在申时不到时就发现了那条突兀出现的小舟,本官派了六名捕快过去埋伏,不曾想舟中还有一个硬点子,那六人都被制伏,两个小贼逃入小舟时,小舟上那人已经开始撑船,本官冒险想要跳上小舟追击,只是小舟去势太快,舟内还有暗器偷袭,只得入水躲避,一想到是调虎离山之计就马上赶了回来。” 陈知风心中腹诽不已,龙吟这厮也忒不要脸了,明明是自己实力不济,狼狈掉入水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好意思说是为了躲暗器?真当别人都是瞎子?还把抓不住人的脏水往我们兄弟身上泼,真是不知好歹!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龙大人好身不凡,后发先至,最先追近两那人,只是那两人功夫确实不俗,特别是稍高一点从墙上跳下的那人,一招以攻代守轻易就化解了我的那招‘黑云压城’,还轻松接下了龙大人势大力沉的一掌,还有舟中接应之人,内力也是极为深厚,要拦住他们的确非常困难。” 第三十一章 嫌疑人 正在此时,有名捕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叫到:“陈大人,大事不好了,知府衙门有人侵入,我们去换班时发现等着换班的四个兄弟都被人迷倒了,衣衫均被剥去,肯定有人混了进来,知府大人让您快派点手人去护着衙门!” 陈沿眯起三角小眼,沉声问道:“季捕头到哪里去了?知府家可有客人?” 那名捕快答道:“季捕头受了点小伤,几日前回来后,向知府大人请了几天假,这回应该被叫去知府大人家了。”然后又走到陈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陈沿闷声不响,沉默了一会,然后挥挥手让身后的五六名捕快跟着来人先去知府衙门,临走时关照带头之人,好好查查衙门里是否躲藏着贼人。 龙吟看着离去的数人,说道:“看来那伙人对这江陵府情况了如指掌啊,连衙役换班的时间都摸得一清二楚,身手也不像是江湖匪类,我刚才让人骑马巡湖,去盯着那小舟的去向,陈大人,素闻你足智多谋,你看看这里有什么门道?接下来如何办案啊?” 陈沿道:“惭愧惭愧,龙大人抬爱了,事以至此,当务之急先想想怎么抓贼吧,王龄,你先派人去东西城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律严禁进出,另外多派出人在城墙巡视,有异常速速来报。” 接着又说道:“近日里灾情严重,城内城外尽是灾民,也不知混入了多少高手,像今日劫狱的高手,区区城墙肯定是挡不住的。诸位,你们这两日可曾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在府衙附近出没?” 王龄派了两人去通知城防后说道:“回禀大人,我们一共四组人去散布消息,其他地方未见可疑人等,只是在江湖楼那里出了点状况,令郎和两位陈公子当时也在,下官以为……”看到陈氏兄弟点头,王龄欲言又止。 陈沿见状,便道:“迟老爷子、龙大人、两位公子,风雨渐大,我们到卫大人官邸详谈吧。” 见众人同意,陈沿关照其他捕快府兵各司其职,加强防卫,然后一行五人到卫进贤官署密谈。王龄和陈氏兄弟将中午江湖楼之事详细讲了一遍,陈知风说道:“刚才我们兄弟对上的那两人看身形有点象那两个自称将军府的家伙,只是好像身高高了不少,而且中午那两人露出的身手不点不堪,其中稍高一点的那人未通一脉,被个地痞踢倒了。” 龙吟插话道:“身高倒是可以垫高,身形也可以用披风遮掩,但你确定中午稍高的那人未曾通脉?刚才本官一掌使了八分内力,你说一个没有内力之人受得了吗?” 陈知风道:“稍矮那人倒是通了三脉,另一人莫非学过控脉的密术?这点本人在武道院也曾有过了解,家师亦和我讲过,不过那两人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内力吧?那许暮声名在外,确实身手不凡,倒有可能接住龙大人一掌,只是许暮好像也没那么高,身形更加瘦削。不过中午江湖楼外纷争过后,那两个乡巴佬好像与许暮攀谈上了,而且一起去了丹桂居,张路遥的女儿也跟过去了。” 迟源道:“照你如此说法,进入刑狱的那人倒更像是许暮了,然后是李济尘乔装制住了陈大人和卫大人,劫走了白巾盗,如果是这样倒还能说得通。而且昨日抓白巾盗时李济尘师徒也在场。”其实迟源心里始终有一个心结,只要能扳倒金陵派,即便无法重建金城派,心中也会快意无比。 陈沿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说道:“制住我的不会是李济尘,那人至少比李济尘矮了一头,我倒怀疑是那一掷千金的两名外乡人,听陈公子所言,那名锦衣少年的随从,身形可能有点相像,而且具备那种出神入化的身手。只是我担心那人可能有官家身份。” 龙吟想了想,有点恍然所悟的感觉,说道:“这几年三大家、太子党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照陈大人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太子爷的手段,说不定那白巾盗根本就是他放在江湖上的一群爪牙,那些人熟知官府底细,高手又层出不穷,如果我们这里赈不好灾、守不住牢,你们陈家和吴王都可能会被狠狠打压!” 陈沿立即说道:“龙大人,慎言!王龄你可知那三名外乡人去向?” 王龄道:“小人倒真是留意了那三人,那年轻公子身上所着好像是蜀锦,下摆绣了竹海云纹,听说蜀锦多为贡品,很是少见,那人极有可能来自蜀地,只是不清楚修为如何。城门确实有人回报三人午后就出城一路北行,只是如果真按那中年人手掷金锭的身手,要神鬼不觉地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此时有捕快来报,王龄至门外接听后回报,然后告知另外四人,小舟泊在了扬州湖西南角,舟中空无一人。 陈沿好似有所醒悟,大声道:“王龄,你速速骑马带人去丹桂居,仔细询问店家李济尘师徒和那两个将军府小子的动向,还有如果那两个小子在店里就把他们都带来?” 王龄问道:“是抓来吗?李济尘他们要抓吗?” 陈沿怒喝:“他娘的你是猪脑啊?李济尘也敢抓?与那两个小子也别来硬的,就说是江陵府出了案子,可能就是中午江湖楼上之人所为,让他们过来接受官府问询。” 停顿片刻后又补充道:“如果这两人确是跳上小舟之人,小舟停在西南岸,要回丹桂居就要绕一大个圈子,你们现在马上骑马过去,肯定会赶在他们前面,你去时如果两人本不在店内,而是从外面进入客栈,并且不肯过来受询,你就把他们抓过来,嗯……不要带到这里,直接带到知府衙门。还有,再派点人手去查查陈杞什么时候、在哪里不见的?” 看到王龄火速离开后,陈沿道:“昨日在圆通寺李济尘师徒眼看着白巾盗被捕,今日在江湖楼他们和那两个乡下小子在江湖楼也听到了王龄的暗示,张路遥那独女一心想着行侠仗义又和那几人同时去了丹桂居,如果他们再和那两个可能来自蜀地的外乡人勾结,甚至张路遥也在幕后指使,那一切好像都能说得通了,一座小小的江陵城,不太可能莫名其妙就一下子出现如此深谙地形的高手吧?听说许暮要将金子带给张路遥赈灾,刚才府衙护卫说有两人半个时辰前就到访知府府,应是李济尘师徒二人,说不定迟老先生所追之人也是遁入了张路遥府上。龙大人、卫大人,事关重大,我们一起去张府走一遭如何?还请迟老先生屈尊再去那客栈照应一下。” 迟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心中却是忿恨不已,那白巾盗已经惹得陈家老太爷怒火中烧了,本来自已经己立了一大功,却还贪心想要追出失银的下落,现在人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救走了,少了赏赐不说,一张老脸更是无处可挂了。 卫进贤巴不得扳倒张路遥,能从武察司这清水衙门跳到油水更足的提刑衙门甚至同知府,就只能抱陈家大腿了,对陈沿受胁迫后诱骗自己被制住,不敢流露出半点忌恨之色,还关心地说道:“陈大人手上的伤不碍事吧,下官也觉得知府衙门确有蹊跷,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府大人是要有决断和担当的”。 而龙吟却在心中阴笑连连,这陈沿想要当知府都有点想疯了,立功时把张路遥踢得远远的,有了祸事就想让那倒霉鬼来承担,不过那家伙倒有几分奸雄的味道,儿子不见了居然还如此镇定;武察司看来留不住卫进贤这个小家贼了,不过也好,让他们将脏水往张知府和金陵派那里泼,吴王那里也算有个交待。 想法虽是如此,口中却对陈沿说道:“张路遥向来胆小怕事,算是半个柳御史的人,没理由会掺和三家之事;而金陵派和诚王关系不错,友大于敌,可如果真被发现暗底下对吴王和陈家使坏,那金陵派就别想在金陵立足了,不过去看一下也好,关键是要有证据,我就陪陈大人一起去拜会一下张知府吧。” 张路遥府上已是灯火通明,客厅外不时有捕快衙役在穿行巡视,客厅内知府张路遥并未着官服,只是身着一套寻常的灰袍,身边座着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精神看似有点不济,对面坐着李济尘师徒。 张路遥拍了拍愈显发福的肚子,眯着一对三角眼,腆着一张胖脸,对李济尘说道:“瞧我这一身肥膘,真是有愧这一府忍饥挨冻的乡亲了,听说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还拿这身肥膘来指摘本官贪得无厌,最近好像还一直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天地良心,本官清心寡欲,平时也就听个小曲什么的,这么巧今天就给您撞见了,其实我这人就是喝点清水都长膘呀,所以李先生一定要相信本官,今日收到李先生高足带来的两枚金锭,还有金陵派的全力襄助,我定不负所托,实实在在用在灾民身上,所有赈灾收支本官均已令人作正副两套账本,只要是捐资之人,均能查到。李先生啊,您能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啊!还有高足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怪不得小女时常念叨……” 一名小厮忽然闯入道:“大人,大人,陈大人和卫大人他们说有要事相商,也不等通传直接闯进来了……” 第三十二章 夜访知府 “事急从权,张知府莫怪我等鲁莽哦。”陈沿人没到,有点尖细的嗓音远远就飘了过来。待到陈沿、卫进贤、龙吟跨进客厅,陈沿向张路遥稍稍拱手,算是致意,看到知府身边那高大男子,稍感意外地说道:“哟,季捕头也在啊?张大人,有一伙贼人把今早押来的白巾盗给劫走了,您怎么还有雅兴听戏啊,这两位是?” 张路遥脸一沉,说到:“连日来没日没夜地去化缘,搁起一张老脸到处要钱要物,还有一大堆人堵在门口说买不起粮,难得听一回戏,排解一下苦闷,还要您陈大人恩准?陈大人手下那么多人,管个刑狱都能出这么大岔子?咱江陵府老巢都快被人掀了!” 陈沿心想老狐狸倒是精得很,先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举了举受伤的右手说道:“张大人哪里话,江陵府还不是您说了算,再说这府衙值守可一直是季捕头在管着的,下官也算拼尽了全力了,连犬子都被贼人掳去了。” 龙吟上前一步,对李济尘作了一揖,然后对张路遥说道:“张大人,下官是提刑按擦司佥事龙吟,之前一直是公务缠身,未来得及拜会,还请见谅,陈大人所言非虚,那伙贼人胆大妄为,而且武功高强,我们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还是先想想对策为上啊。季捕头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伤在身,要不要本官瞧瞧?” 那高个子正是季晟,见说到自己,也不能再装糊涂,毕竟这几人里就属他官职最小,厅里正好六把太师椅,只好站起来,向进来的三人分别拱拱手,道:“见过诸位大人,卑职前几天办案时受了点轻伤,现在不碍事了,谢过总捕头好意。”说完走到了张路遥身后。 张路遥让仆人再搬个椅子进来,然后说道:“龙总捕头,幸会幸会,大家坐下说话吧,这两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陵派真珠先生和他的高足许暮公子,金陵派已经为江陵府筹了不少钱粮,这不今天又送来一船大米。李先生,这两位分别是本府同知陈沿、武察司府司卫进贤。” 李济尘见说到自己,正好起身说道:“张知府,诸位大人,救济灾民的事就靠你们费心了,本来想着晚上过来可以不妨碍你们公干,既然大人们还有要事相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几日后金陵派还会筹数千石粮食过来,这就告辞了。” 陈沿见状,急忙说道:“李先生,久仰大名,本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可以逗留片刻。” 李济尘微微扳起面孔,淡淡说道:“那陈大人说说看。” 陈沿道:“今日劫狱之人很可能是祁门山匪徒,武功极为高强,中午在江湖楼出现的三个外乡人和将军县的两个年轻人都有嫌疑,这几人李先生应该都看到过,高足许公子还和他们有过交谈,我已经差人将那两个年轻人也请过来,到时我将今日发生之事详细说一遍,李先生您武功高强、见多识广,能否帮忙从中找出一些线索,确定案犯身份,以便官府破案?另外犬子被掳,下官十分忧心,求李先生施以援手了。” 李济尘也没有坐下,侧头对许暮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听听,能帮到的就量力而为。”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素来不管官府之事,不过如果你儿子有了下落需要我出手时叫我一声。” 陈沿看着李济尘背影,脸色阴沉,不过嘴里还是道了声谢,张路遥急忙起身相送,李济尘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说道:“张大人无须相送,忙你们正事吧。”,说完移步离开,看似只挪了两三步,但转眼间就走出院落,消失不见,直看得龙吟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到不了那种境界吧。 待李济尘离去后,龙吟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原来李济尘所坐的主客位子上,许暮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住没离开自己的位子,众人依次落座,不过季晟只是懒散地坐在张路遥身后新搬来的圆凳上。陈沿笑着问许暮道:“许公子,你们到了大概有多久,府衙西边和北边贼人出没时闹了不小的动静,您是武举榜的高手,造诣非凡,可曾有所感知?” 许暮翻了一下白眼,本来都不想搭话,只是好像不说话更尴尬,假装想了想后说道:“我们来了半个时辰左右吧,动静当然听到了,不过你也看到了,师傅从来就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我修为可没那么高,光坐在这里就能听出个子丑寅卯?不过刚才衙役发现门房那里有事时,师傅让我去看了一下,没事,只是中了迷药,几个时辰后就会醒的。”心中却想,我亲自下的药,还用得着去看吗? 张路遥接着道:“陈大人,省里不是刚调了一营官兵过来吗?你也别磨蹭了,多派点兵守好府衙和刑狱,其他人赶快去全城搜捕呀,陈杞这小子平时也没吃过苦头,去晚了说不定遭老罪了。” 陈沿腹诽不已,好你个老胖子,就想着自己保命,还要幸灾乐祸,但也不好当场发作,只是自己安慰自己,那个制住自己的高手,虽然有点残忍,但除了逼问自己时把三根手指折脱臼外,好像并没有打杀其他人,而且自己最后都照那人意思做了,那人应该会守信放人的吧。 当下只能强忍怒气地说道:“谢谢张大人记挂。”然后继续问道:“张知府、许公子,哦还有季捕头,刚才可能有人从走马街跃入知府大人府邸,另外一刻钟之前有人进入同知官署偷袭了我,离这儿最多也就一两进院落,你们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季晟病痪痪地问到:“陈大人,那人进入您官署时可曾经过打斗,发出过哪种声响吗?你说说看,说不定我曾听到点什么。” 陈沿有点哑然,安排在自己官署外的两名护卫身手不错,但直到那人制住自己都没发出一点声响,怎么还能问别人听到了什么?一时无言,只能摆摆手作罢,看了一眼回话的季晟,心中没来由地又想,这季晟身材高大,会不会是和龙吟对掌之人,或是逃脱迟源追击之人?他对衙署等地了如指掌,说不定就参与其中了,不过还是等迟源他们带着丹桂居那两个小子过来了再说吧。正想着,门外有人通报,王龄带人来了。 之前王龄一行三十余人策马来到丹桂居。丹桂居临近桂花巷,往来行人车马明显较府衙那里多了不少,很多在江陵城内也算是有权有势之人,看到席卷之势的马队,纷纷避之不及,有破口大骂者,有惊恐躲避者,更有不少好事之徒跟着马队来到丹桂居门口一探究竟。 王龄也不管行人态度,指挥一大半的人守住旅馆四周,自己带着十余人下马径直步入旅馆。小二慌忙叫来值店的二掌柜,正是那安排贺齐舟入住的老人。王龄和掌柜一说贺齐舟两人的特征,老人马上记了起来,自己还从来没见过那么抠门的家伙,对于那两人的动静,老人回答道:“王大人,那两个小子是不是犯事了,看着好像挺老实的样子,他们下午进来后好像没发现再出去过,老夫一直就在这柜台守着。” 王龄没好气地说道:“别啰嗦,是我们大人要找他们问话,你确定他们没走出过客栈?还有和他们一起进来的那个有点瘦的青年有没有出去过?你带我去一下他们的房间。” 老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后台老板又是柳家,见王龄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太想搭理,道:“王大人,老夫可能也是老眼昏花了,走也走不快,就让小二带你们过去找找吧,还望别惊了其他客人,小人到时也没法和东家交待。” 那小二大概十五六岁模样,倒也不胆怯,殷勤说道:“捕快大人,您说的人我知道,那两人没出客栈,就住在西南角偏厢最里面一间,还有那个瘦不拉叽的青年和他们一起进来的,一个时辰前好像和他师傅一起出去了,大概吃饭去了吧,我带您去里间找那两个少年人吧。” 老掌柜阅人无数,暗暗叹息了一声,那小子肯定是没收到那几名客人的好处,唉,这人心啊…… 丹桂居正门朝东,其他三面均有一栋两层的客房,王龄一边率众人往里走,一边默默算着时间,从湖边回衙门再从衙门出来时差不多是过了两柱香时间,快马赶到桂花街以东的丹桂居用了接近一柱香时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而小舟从府衙那里的湖边划到西南角发现的地方,最少也有三四里水程,即便再快,想来也要两柱香左右,然后从西南角岸边到丹桂居就有差不多六里多路程,只要不是全力施展轻功,不可能在两柱香内赶回来,而且如果有人在街巷全力奔跑,这么多沿湖岸巡视的骑兵怎会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两个家伙看样子也不太像是高手,估计陈大人是多虑了。 穿过一进院落,走了大约百十来步,众人走上西边那座小楼,透过廊道上的雕花木窗,桂花街的灯火朦胧可见,越走向廊道南边,桂花街上喧闹声越是清晰可闻,更有些许酒水泔脚的气味从楼外小巷深处隐隐传来,王龄皱了皱眉头,心想,丹桂居怎么也有这样的房间?送给老子住老子也不要。 那小二已率先走到那间房间门口,回头看了看三四步后的王龄,王龄点了点头,示意小二敲门。 第三十三章 快了一步 再说那贺齐舟和林川在小舟上亲眼看着不可一世的龙吟掉入水中,一路逃命的憋屈刹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是都没忘了压住自己的嗓门,嘎嘎嘎的怪笑声在阴暗空旷的湖面上传向四处。待到小舟划向湖心,贺齐舟收起笑声,向那划舟的高大身影深深一揖,问道:“谢谢大侠出手相救,大侠您是?” 那人还是在全力划舟,一路笔直向东,见贺齐舟问话,低声道:“我姓陆,待会一上岸,用最快时间回客栈,别的就不要多问了。” 贺齐舟见那人很是冷淡,貌似深不可测,也不敢多问,催林川赶快脱去捕快装束,包好事先准备的石块后沉湖。那人的内力好像用之不竭,小舟一直以高速前进,一柱香多一点就行进了约二里,已经能依稀见到湖岸,贺齐舟还隐隐能听到湖边东北角有马蹄声传来。贺齐舟心中一惊,看了一眼那撑船之人,问道:“大侠您可是许……许……许的大师兄,为何您会来救我们,他会不会有事?” 那人干笑了两声,说道:“小子不笨啊,没说出许暮名字是不是还有点防着我?不过我都在这了,还用得着你担心那傻瓜?你们就这么点三脚猫功夫也想救人?笑死人了。船离岸两丈时都给我跳上岸,记得躲过骑卒,尽快摸回客栈。” 贺齐舟一听,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哦了一声,小舟忽然一个急转,直直调头向南,在水面划了个大大的圆弧,在舟身离岸不到两丈时,贺齐舟林川两人轻轻一掠上岸,岸边是一条柳荫大道,道路另一侧就是桂花街临湖的建筑,入夜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在湖面雨雾笼罩,十几步外几乎不可见物,两人听到由北而来的马蹄声近在咫尺,纵身攀上高大的柳树,在柳荫中看着身下的两骑驰过,而小舟则悄无声息地又转向湖心扬长而去。 远处还有马蹄声响起,似有大队人马匹驶来,贺林两人寻隙从树上跳下,沿着屋宇间的小巷进入桂花巷,桂花巷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到处都悬挂着一串串的灯笼,两旁高大的桂树在灯火下树影婆娑,打伞的,披蓑的,街上三三两两都是行人,不时有马车从身边驰过。 贺齐舟也知道他们俩嫌疑颇大,一来中午在江湖楼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被迫”听了白巾盗的机密;二来救了那对祖孙后也怕姓陈的公报私仇,所以还是得尽快回到客栈,只是街上人实在太多,如果奔跑过于突兀,两人只得闷头快走,数百步后,总算偷偷拐入客栈后的小巷。 他们那间客房的窗子由半开被人完全推开,只见张晴柔使劲地向上挥手,林川立即的气沉丹田,轻身一跃上了一楼屋檐,再一跃从窗口跃入屋内,贺齐舟未通一脉,实在是没什么轻功可言,也顾不得张晴柔笑话,奋力一跳,双手扒在一楼屋檐的椽子上,轻轻地翻身爬上屋檐,再一跳搭上了二楼窗框,自认为矫捷地从窗口爬入,张晴柔掩着嘴,边关窗,边笑着说道:“好厉害的猴拳!” 先前,在贺齐舟他们出发之前,许暮去找她大师兄,张晴柔就呱呱呱地和林川两人讲她的江湖游历、武举的各种规矩、武举榜上的风云人物、南直隶的热门武生还有江湖楼里听到的许多故事等等,直听得林川频频点头,无比佩服;而贺齐舟也对张晴柔有点刮目相看了。待两人走后,可能是张晴柔等得无聊,将那老人的小孙女也叫到屋内,桌子上摆了四杯茶,茶杯边是四堆高低不一的瓜子壳。 被嘲讽的贺齐舟也不羞恼,一口饮尽一杯茶水,对着张晴柔竖起大拇指,心中赞叹,看着张晴柔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心细如发,那几堆瓜子真的很容易骗到别人。小巷内传来马蹄声,只是一会儿就离去了,可能是那捕快受不了巷内的气味,看一眼就走了,接着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啪啪啪三声轻轻的敲门声,门外传来小二的喊话:“客官,有人找你们。” 张晴柔示意小姑娘去开门,自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转身看向门口。“吱丫”一声,打开房门后,小二见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先是一愣,然后探头进来,看见贺齐舟等三人,便说道:“客官,官差大人有事找你们。” 王龄带着两名手下径直走进房内,见到张晴柔也在,有点愕然,定下心神,说道:“这么巧,大小姐也在,刚才有人劫狱了,怀疑与那江湖楼外一掷千金的外乡人有关,因为这两位小兄弟和那外乡人有过交谈,同知大人想请两位小兄弟过去问问话。” 张晴柔秀目圆睁,说道:“我说王捕头,你今天有点阴魂不散啊,我们和你一样,与那两个外乡人都只是一面之缘,他能知道个屁啊?不去不去,我们还没聊够呢。” 王龄面色一沉,说道:“大小姐,走脱的可是白巾盗,事关重大,知府大人可能也要担责,只是问话而已,还请大小姐帮帮忙了。” 林川见张晴柔正要发火,马上说道:“去就去吧,反正半天都没出去了,走走也好。” 张晴柔和贺齐舟同时瞪向林川,看得林川都有点手足无措了,贺齐舟道:“木头长本事了啊,是不是跑惯了县衙门也不怕见识州府衙门了?” 张晴柔对站在门边上的骆玉说道:“小姑娘,你先回爷爷那儿去吧,这两天不太平,没事别出去乱跑。” 小姑娘点了点头,走出门外,王龄向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王龄道:“大小姐说得没错,最近洪灾肆虐,匪人迭出,知府衙门的守卫都叫人迷翻了,知府大人甚是忧虑,大小姐也快点一起回吧,还有你们两个小子,到底去还是不去?” 贺齐舟看了看又无端脸红的林川,道:“去,我去,为什么不去?还怕被老虎吃了不成?张女侠,得空求你再帮我们讲讲武举的事哦。” 张晴柔有点得意地说到:“别的不敢说,南直隶那些个所谓青年才俊,本姑娘真就是了如指掌。这会就带你们先去知府衙门见识见识吧。” 贺齐舟和林川都从行李里拿出一个包裹,带在身边,张晴柔嗤笑道:“就这么点家当还怕贼惦记?” 贺齐舟故意瞄了一眼正在房内东张西望的王龄,道:“这位大人都说了匪人迭出了,连被抓住的强盗都能逃走,可不能指望别人,还是小心一点吧。” 王龄狠狠瞪了一眼贺齐舟,也不便发作,心想毕竟陈沿没说用强,还是先完成任务再说,何况张晴柔也在,不过这两个家伙的确可恨,找机会一定好好收拾一番,也可以帮陈家几位少爷出口恶气。一众人走出房间,看到走廊里还有十来名捕快,张晴柔冷笑道:“王大人好大的阵仗啊!” 王龄装作没听到,领着众捕快走在前面,快到楼梯口时,贺齐舟蓦然发现有个好似酒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楼梯口,正是昨日出现在圆通寺门口的老人迟源,心中一惊,莫不是真被发现了?但飞速回想一遍好像并没有漏出什么马脚,便强作镇定,加快一步走到了林川前面,紧跟在张晴柔身后。 待要迈步下楼时,那名扶着楼梯酒醉的矮个老人,像是无法支撑住身体,忽然松开了手,正巧向贺齐舟这边倒了下来,双手就像落水之人般,胡乱抓向贺齐舟腰间,对准的方向恰好又是中枢、命门两穴,贺齐舟心中大骇,要是这两处穴道被那老头的内力侵入,那自己十年苦功可能要悔于一旦了,迟源倒下来看似缓慢,但出手极快却不显痕迹。 这一手阴险无比,足以逼对手全力应付,贺齐舟心思旋转如飞,反应故意慢上一瞬,待老人双手都碰到衣服时,才扭了扭腰,双手抓住老人双臂,脸上先是露出震惊,旋即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说道:“老大爷,小心!”,老人打了一个酒嗝,只是眯着一双醉眼,站稳后转身踉跄离去。林川就在贺齐舟身后两步,其实也已经认也了迟源,故不敢轻易相救,见老人转身离去,焦急地看了一眼贺齐舟,而包括张晴柔在内走在前面的众人都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仅有王龄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和那老人对了一个眼神。 贺齐舟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林川没事,后背却感到层层凉意,霎那间就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好就好在贺齐舟认识迟源,知道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抵挡迟源,所以刻意不加防守,只是将最终的反应比常人快上几分,表明自己确实有一定的修为,如果依照这么多年来与杨战对练形成的习惯,碰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用过脑,身体自然就会有所反应,而那时可真就被迟源摸出了底细,说不定一招就被打残了。 而迟源却根本就没注意到昨日排在长长队伍中的贺林二人,也不知道贺齐舟认识自己,出手试探的迟源在接触到贺齐舟身体的一刹那,收回了所有劲力,因其感知到了贺齐舟确实未通一脉,反而在心中恨陈沿小题大作。 跟着骆玉出门的那名捕快,在楼下赶了上去,拦住小姑娘后,恶狠狠地说道:“小姑娘,我问你两个问题,如实回答,如果说谎就抓你去坐牢!” 骆玉一脸惊恐,道:“大人饶了我吧,我没做过坏事呀,家里欠的债好心人都帮着还清了!” 那名捕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你今天下午都在那间房内吗?里面那几人可曾出去过?” “大人,那位大姐姐是好人,下午请我吃了顿饭,然后就和那两个大哥哥一起聊天,我给他们去泡过一壶水,还出去帮忙买过一次瓜子。其他时间就在那间房里打瞌睡,他们说的武举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大姐姐说她一个女孩家不方便,就一直让我陪着。” “聊了一下午?你出去的时间长不长?可不许骗人!” 骆玉双眼泛起泪光,道:“是不是不能和陌生男人说话啊?大人,他们是好人呀,在路上还给过我家银两的,我就出去了一会,到楼下的灶间泡水,那个小二很坏的,客人要水也不肯帮忙,灶上的大水壶是我垫了小凳子才够着的,还险些烧着了袖子;还有就是到客栈隔壁的铺子买了点瓜子,钱还是大姐姐出的。” 第三十四章 问话 那名捕快悻悻道:“啰里八嗦,走吧。”转身回去后见到王龄带队的众人,上前在王龄耳边嘀咕了几句。,王龄一脸坏笑,低声说了句:“同处一室一下午?看样子是白跑一趟了,不过把他们都带回去,恶心一下张路遥也不错。” 一句话引来那捕快淫笑连连,正巧被远处的张晴柔看在眼里,张晴柔先前还暗暗担心小姑娘是否会说漏嘴,见那捕快悻悻回来也就放心了,心想那女孩帮着老人骗了那么多人,又见过这世道上如此险恶之人,心性早已不能以寻常孩子般度之了,心中又是一阵叹息。不过见那捕快的表情,心头大恨,悄悄加快脚步,走到那捕快身边,正擦肩而过时,故意用肩膀靠了对方一下,然后勃然大怒道:“好小子,敢吃姑奶奶豆腐,找死啊!”边说边撩起一脚狠狠踢向那名捕快腰眼。 那人痛呼一声,倒地后艰难爬起,刚想要说什么,又被张晴柔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脸上五条纤细指印清晰可见,王龄正想上去劝阻,张晴柔转身指向王龄鼻子,骂道:“你手下尽是些什么下作玩意!王龄我警告你,回去好好罚罚这家伙,如果你轻意放过他,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众人等直看得目瞪口呆,王龄也不想再生枝节,心中更是嫉恨,心想,陈大人早晚会收拾你们一家。面上却只能打了个哈哈,示意那捕快躲一边去,然后问过贺齐舟两人,得知都会骑马,而张晴柔三天两头都会打马江湖,王龄就让三名捕快下马自己走回去,反正也就两里路程,自己带着马队回到府衙。差人通报后,知府大人只让王龄自己带着两人去客厅,张晴柔当然也跟着去瞧热闹。 当看到张晴柔率先进入客厅,张路遥立即跳了起来,叫道:“我的姑奶奶唉,一天到晚都不着家,一些个大盗进城里来了,陈杞那小子都被绑了票了,你这是要急死我呀?” 随后跟入的王龄不等张晴柔开口,急忙道:“知府大人莫急,大小姐和这两位小兄弟一见如故,整个下午都在丹桂居的客房里,聊得投机着呢。”说完回应了一下陈沿投来询问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张晴柔狠狠瞪了一下王龄,大声道:“王龄,小心我撕烂你这张狗嘴!”然后对张路遥说道:“爹,他俩是小师弟的朋友,这次也去金陵参加乡试,你不用再派人跟着了,我们一起去金陵找师傅和小师弟,记得多给我准备点盘缠!” 张路遥对自己这个女儿是绝对骄傲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拜在全真元老元澈门下的,当下就笑弯了眼睛,柔声道:“好好好,记得替爹向元仙师问个好,盘缠么,向你妈去要了。这位是南直隶总捕头,龙吟大人,丫头,向龙大人问个好。” 张晴柔向龙吟施了个万福,龙吟暗自心惊,元澈的弟子?又是个得罪不起的主,那胆小如鼠的胖子,命倒是真好,生个女儿这么标致,还攀上了元澈?见张晴柔行礼,面带微笑地说道:“贤侄女不必多礼,公务在身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到金陵记得来找本官,本官会派人带你好好逛逛金陵城。” 张晴柔马虎地道了声谢,张路遥说道:“陈大人,人都来了,有什么话起赶快问,别再浪费时间了,莫要让贼子都走个精光。” 此时王龄在陈沿身边耳语了几句后,陈沿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本府发生的案件下官如何敢独断,这不是来给您汇报了吗?”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等知府答话,就直接转向贺齐舟二人,盯着有些局促的林川问道:“这位小兄弟,今日有舟子见你们泛舟湖上,可曾遇到过什么熟人?” 林川一愣,答道:“什么泛舟?什么熟人啊?再说湖上哪来什么舟子?” 贺齐舟心中一紧,林川真是根不开窍的木头,再被这样问下去就要出事了。 尽管王龄示意不太可能是这两人,但见林川心虚,陈沿还是想再讹一下这个傻乎乎的少年,而且他怀疑很可能是李济尘救走了他们,故又有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林川的眼睛继续诘问:“小兄弟,你没去泛舟又怎知湖上没有舟子撑船?帮你们撑船的那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或许你还不认识吧?要不要我告诉你?” 林川意识到失言,见陈沿一脸阴森,不免心中一慌,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道:“我们下午一直就在和大小姐聊天,哪儿都没去。” 贺齐舟急忙顺势插话道:“你这木头,我们行走江湖和女侠喝茶聊天脸红个什么?回禀大人,肯定是那舟子看错人了,上午我们路过扬州湖时的确想去泛舟游湖的,只是走了小半圈都没见着一条船,后来听张大小姐说包一条小舟每个时辰要三钱银子,贵死个人了,我们想想还是算了吧,张大小姐说这几日城内粮价飞涨,饭都快吃不上了,谁还会花钱在这鬼天气里去湖上吃冷风啊,所以我们下午就没出去。” “是啊,陈大人,你毕竟是一府同知,你得快想想办法让你大东家少赚点了,米铺好歹也别再涨价了,这衙门口整天堵着这么多人也不是个事,再说你不是要汇报案情吗?东拉西扯谈什么游湖啊?”张路遥也有点不快,插话进来。 陈沿心中暗讽了张路遥一句草包,对于贺齐舟的答话,竟是看不出丝毫破绽,但并没有就此打消疑虑,反而认为这小子比另一个奸滑多了,越是解释得周全,越有点用力过猛、欲盖弥彰的味道,故盯着贺齐舟道:“有贼人是坐小舟遁去,我想如果你们也曾游湖或许会发现些什么,不过想来是那舟子认错人了。” 盯了一会,见贺齐舟颇为镇定,也不再搭腔,就面对张路遥,简单地将龙吟和迟源被调虎离山,自己和卫进贤被制住、白巾盗被救走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一脸严肃地对张路遥说道:“张大人,你我都不是习武的材料,但龙大人还有迟老先生都肯定,至少有一至两名高手在暗中隐藏,而中午出现在江湖楼外用金锭出手的中年人,身材和武功都与制住我和卫大人的那人相似,听王龄说,这两位少年还有许公子和那人相谈甚欢,故想了解一下对方的身份、去向。”贺齐舟其实知道那年轻人叫李若谷,不过他身边的中年人叫什么真不知道,既然问的是中年人,就认真答道:“你是说那个中年人吧,嗯,那人很有钱,一出手就是两枚大金锭,不像是坏人,我们也是刚刚认识,听说要去京城,下午就走了,许公子也在,我们也没说几句话,又不像刚才王大人那样低声耳语,说话都挺大声的,还有那位王大人、三位姓陈的公子也在,应该都听到、看到的,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底细。” 张路遥沉声道:“陈大人,那条线我看不用盯了,那两枚金锭我已经交账房登记在册了,明天就去钱庄兑换了银子购粮赈灾,两枚金锭都有户部的印戳,应是官家封赏之物,回头你可以去看一下。” 陈沿心中咯噔一下,白巾盗身后果然水深得很,看来自己这点道行还真奈何不了对方,已经断了三指,儿子也不知所踪,再追究下去真要得不偿失了,好在名义上是迟源和卫进贤看管着白巾盗,陈家打向自己的板子应该不会太重,况且如果想要经营江陵府,自己还是最合适的人选。正准备回去从长计议,忽然有人在门外大叫:“陈大人,陈公子找到了!陈公子找到了!” 陈沿急忙跑出门外,连声问道:“人呢?人呢?”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唯恐陈杞有什么三长两短。 只见一名捕快飞速跑入院内天井,对陈沿道:“陈大人,公子没有大碍,已送到您署衙里休养了,是被人点了穴道,嘴里塞了袜子,丢在衙门对面湖边的大柳树上都一个多时辰了,最后还是公子自己冲开穴道,拔了袜子,喊出声来,被正在巡岸的小人救下来了,公子说只是全身酸软,并无其他伤势。” 陈沿心中一定,刚想转身走回知府客厅,又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道:“作案之人一般不会随身带一只袜子,”抬头又问了那名捕快,“那只袜子还在吗?” 那名捕快本已跑得大汗淋漓,其实可以叫别人来通报,但这份大功怎么能让别人分享,所以救下陈杞后,先想着将人送到同知官署,一看陈沿不在,一打听在这里,又急匆匆地跑过来,哪里还会上心袜子之事?一想到陈沿的阴狠,一身热汗马上变成冷汗,答道:“陈大人,小的这就去树下再找找。”转身走出没几步,又想起一事,对陈沿道:“陈大人,公子有一只脚上没着鞋袜。” 陈沿脸一阵红一阵白,对那名捕快没好气地说道:“别去找了,你先回去看着杞儿吧。” 厅里的众人,大多走了出来,张晴柔掩着嘴,强忍住没笑出声。卫进贤说道:“陈大人,陈杞武功不弱,制住他的人多数还是那中年人无疑,人没大碍就好,我们这就去看一下吧。” 陈沿听到儿子无恙,心中大定,凭空又多出了许多底气,反而没有急着去看儿子,返回客厅后,对正坐着打瞌睡的季晟问道:“季捕头,这几日不见你踪影,平时干干净净一个人,怎的今日到知府家里都不打理一番,能否告知一下刚才都去哪里了?” 第三十五章 是谁作的案 季晟身材高大,脸色苍白,胡须蓬乱,应是好几日不曾修剪,见陈沿问话,翻了一下白眼:“陈大人什么意思?也没见过你管过官仪啊,你不是亲口说,我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抓白巾盗时没想到我,跑了人犯拿我撒气啊?” 陈沿道:“季捕头别动怒啊,你我都是公门中人,今日诸多蹊跷,大家同府为官,只要说清楚了,以后也不会心存芥蒂,但凡季捕头有何疑惑也可以对其他人加以盘问,既然我好歹也算是帮张大人管着一府刑名,你看是不是汇报一下今日的行止啊?” 张路遥忽然来了怒气,气冲冲说道:“汇什么汇啊?这兔崽子还能去哪里,一得空不就往胡月容那里跑?今儿个大半天的都在我这儿窝着呢,胡月容还在内子那里,季晟,老子今天也没心情听曲了,你带着她先回去吧!还有,陈沿,你给我记住了,我还是知府,老子好歹也在北边出生入死过,要抖威风,给我滚远点!” 张路遥越说火气越大,转向捕头王龄,接着吼道:“王龄,谁给你的狗胆!翅膀很硬啊?刚才怎么说我女儿来着的?真当我是软柿子?怎么,你们就这么肯定这场水灾后老子会掉了乌纱帽?陈沿,你听着,王龄不敬主官、办事不力,现在你就把王龄那身官服给扒喽,打发去西城看门,他要再敢胡言乱语,板子伺候,他的位子你找谁顶,我不管,但如果你这都做不到,我就让季晟去管了,柔儿,送客!” 陈沿见张路遥忽然翻了脸,一时也没了底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更可气的是龙吟和卫进贤两人竟像是事不关已般,非但不劝阻一下,好像还有点看好戏的味道,谁都知道王龄是自己的心腹,但王龄那几句话确实冒失,虽然听了很解气,但倒也给张路遥抓住了把柄,再说如果真要仗势硬扛一名知府大员处置一个从七品的小吏,跋扈的名声传出去,自己以后在官场上的路恐怕也走到头了。 王龄一见有点不妙,立即望向陈沿,见陈沿没有动静,马上转向张路遥作揖道:“下官该死,口不择言,不过言出无心,并非有意诋毁大小姐清誉,还请知府大人息怒啊。” 张路遥理都不理王龄,陈沿心中甚恼,这蠢货傻到居然先看向自己,那自己再求情明摆着就是任人唯亲了,只得吩咐院内的两名捕快脱去王龄从七品的武官官服,让王龄明早去西门报到。 王龄倒也爽快,自已三下五除二地脱去官服,向众人拱了共手,率先走了出去。龙吟、卫进贤等人见并未有任何线索可以捕捉,也和陈沿一起告辞,一行人先向南穿过内外衙之间的小门来到衙门第三进,再由廊道向西再向南进入陈沿官署。 陈沿官署占一进院落,只有张路遥府邸一半大小,但院中花木繁茂,假山堆叠,进入陈杞休养的厢房,灯火通明,家具陈设华丽精致,明显比张路遥府上要奢华许多。坐在床榻上的陈杞裹着一条被子,双眼有点红肿,竟似刚刚大哭了一场,一名衣着华美,稍有发福的中年妇人陪坐一边,也在小声抽泣。 陈杞一见陈沿踏入房间,竟又号啕起来,指着陈沿鼻子连珠炮似地骂道:“你这老家伙,怎么管的安防?中午挨了一顿揍不说,刚才还被人打了闷棍、点了穴道,还拿臭袜子塞了一个时辰的嘴,我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啊?我都要冻死、饿死、臭死、羞死了!我警告你老家伙,限你三天之内把阴我的家伙逮住,我定要让那人后悔他娘为什么要生他出来!” 陈沿竟似十分愧疚,一声不坑地走到床边,幸好陈杞见卫进贤、龙吟等人陆续走进屋内,叫了声师傅后,就不再出声。 陈沿示意那中年妇人离开,那妇人斜眼瞪了一下陈沿后,与龙吟、卫进贤行了个礼就走出门外。妇人出自一个大家族,少女时被许给了陈家庶出的陈沿,陈沿能步步上升,除了自己精于算计之外,妇人家族也有不少助力,陈沿年逾三十才生了陈杞一个独子,两人十分溺爱,一家之内最说不上话的竟是陈沿。 只是后来陈沿渐渐升到五品同知任上,富可敌国的陈家才认为陈沿是可用之人,渐渐给予助力,目标直指江陵知府一职,而陈沿羽翼渐丰之后,就再也瞧不起自己元配,在江陵府内置业纳妾,当然那些家业名义上都算在那些小妾头上。 陈沿拍了拍陈杞的手背说道:“你看看父亲的右手手指,也是被那人一根一根地生生折断了三根,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曾记得那人的样貌?说说事情经过。” 陈杞看到陈沿层层包扎的右手,停住了抽噎,道:“申时左右,我送两位堂兄到兵营那里后,刚走进衙门就在背后被人点了穴道,那人又用手臂扼住我喉咙,除去我一只鞋子,将一只袜子塞入我口里,乘没人时,掠过湖边大道,将我挂在四丈高的柳树枝杈上,那人手臂有点粗,个子肯定没我高,身上肌肉很坚实,还好我一直闭着眼,如果不小心看到那人面目,说不定就要走在你前面了,还好那人穴道点得不算太实,我就一直用内力冲穴,一只手能动以后就叫人救了下来。哦,两位堂兄和迟老先生先前来过一次,现在在客厅那里。” 陈沿一阵沉思,让衙役去把迟源师徒三人请来,再布置一众衙役在厢房外、院子里仔细看守,自己父子二人加上龙吟、卫进贤和迟源师徒三人闭门密谈。 陈沿率先开口道:“两位少主、迟先生、龙大人、卫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棘手,白巾盗没抓到倒也好说,如今世人都知道抓住了白巾盗,功劳还没领到,现在反而让他给走脱了,这责罚看来是避无可避了,请大家过来,一来是分析一下案情,二来是想一想对策,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之人,如果有什么嫌隙,不妨先行抛却,一致对外要紧。” 陈知风跟着说道:“七叔说得不错,从头到尾我都看在眼里,各位都已尽力,走脱了白巾盗,主要是对方谋划严密,高手迭出,而且幕后疑点重重,我会向老祖宗求情,莫要降下责罚,不过抓住白巾盗一事早已快马去了扬州,如果一点线索都抓不住,我不保证老祖宗不会大发雷霆。” 龙吟也说道:“陈少主此言有理,我们还是从头捋一捋来龙去脉,昨日金陵方面我也快马回报了,今天的事也要赶快想个说法,尽快回报。” 迟源一直在闭目养神,忽然睁眼道:“今日之事最蹊跷之处有两个,一是老夫所追之人凭空消失,我想只有李济尘有如此本事,但如果真是他,在狱中他根本就不需要跑,而且那人脱去披风后身材倒有点像是拉长了的许暮;二是贼人对江陵府了如指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二脉的陈沿和三脉的陈杞,连五脉的卫进贤在偷袭之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此人很可能是接近八脉的高手,说不定还是江陵府里的人。陈沿你想一想可有这样的人?” 陈沿正色道:“诸位,那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一下,大家有什么疑议都可以提出来。先说迟老先生没追到的那人,我也怀疑是许暮,虽然许暮是金陵派弟子,但由于武备馆的存在,各门各派的武功大多已不是密秘,至于那些绝学,他本就是个武学天才,再加上一个名震天下的师傅,学到的机会总会比别人大出无数倍,说不定正是李济尘有什么大家都想不到的绝学,助弟子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说到身高,那最简单了,只须在鞋里垫点东西就可以了。而且如果李济尘自己在狱中大打出手,很容易暴露自己,毕竟在这江陵府,明面上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陈沿喝了口水,继续道:“说到对江陵府的熟悉,副捕头季晟是不二人选,听王龄说,季晟可能有五脉的实力,但也有可能是六脉,此人是张路遥的亲信,一直没转到正捕头是因为此人喜好酒色,也没破过什么大案,抓的大盗远远比不上卫大人,所以我就一直压着,自己兼了这总捕一职。但绝不能小看了此人,平时总是独来独往,基本不来衙门点卯,同事这几年,我就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没人见过他几面,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功夫底细,只知道他的内力不错,也曾在武道院待过,如果不是身材的缘故,我就怀疑他就是救走白巾盗之人,不过如果由他出谋划策倒是很有可能,况且这几日来没人见到他的身影,偏偏今日此时出现在了知府府上。” “接着说。”龙吟点头道。 “再说白巾盗受了不轻的内伤,自己肯定无法施展轻功,救走他之人应该就把他藏匿在城中某处,这周围的一些宅第我都派人搜过了,毫无痕迹。现在看来,迟先生所追之人、白巾盗临时藏匿的地点,最有可能的就是张路遥的内衙!所以我建议大家先去那里,果然看到了李济尘、许暮还有季晟!在大家面前说出来也无妨,张府的一名厨子和一个女仆是我派去的人,案发后我让人将整个江陵府衙内外都巡视了一遍,那两人也说,除了下午就过来的胡月容,并没有再发现还有其他外人。哦,说起这胡月容本是本地一名有名的歌妓,偶尔会去张路遥那里唱戏,后来季晟不知为何迷上了此人,除了喝酒,薪俸都用在她身上了,好像还替她赎了身,所以张路遥说季晟一直和胡月容在一起,如果真要去求证胡月容,那也只是白跑一趟。平时张路遥胆小怕事,见到我再多不满,最多也就给个脸色,今天却像是吃错药了,十分反常,或许真是因为此次水灾之事,自知乌纱不保,破罐破摔,但更有可能是在替季晟解围!” 龙吟忽然插了句话:“知府衙门里可还有高手?张路遥身手如何?我能看出他是有武功底子的。” 第三十六章 陈沿的阴谋 陈沿点了点头道:“这几年未曾见他出过手,也没见他练过功,最多就是一大早偶尔打套拳什么的,张路遥早年从军,在柳晋安帐下当差,算是半个亲信,也没听说有什么高深的武学,好像后来陪着柳晋安突破重围,立了军功,退伍后由县令做起,肯定是柳晋安安排他到此地看家来了。只是听说上次柳家的案子没处理好,柳晋安不满这个草包的无能,可能还想换了他,我们正是得到这个消息,加紧布局,让这草包早点滚蛋。” 龙吟怒道:“光让他滚蛋有屁用!王爷还想问问你们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陈沿急忙道:“是是,现在进展很顺利,先说进祁门山投匪的人,少说也有上千了,很多人都到邻省去犯案了; 二是江陵府一府州县均是粮价飞涨,外地的粮食都因为‘纳税、欠收’等原因,运进来的很少,其他的存粮都在我们手上,昨天开始已经暗中派人在知府门口闹事了; 三是如今买卖人口之风又有点兴起了,各地病死、饿死之人都有所增加,再这样不出十日,江陵府必乱! 我正好愁没机会脱身,现在正好,走脱了白巾盗,我引咎辞职,再上书巡抚大人,参张路遥贪脏枉法、治河昏庸、救灾不力、独断专行!只要张路遥的罪名坐实了,当今圣上如果痛悉有人将自己竭力打造的太平盛世弄得如此民不聊生,何况还是最富庶的南直隶,我就不信和张路遥一伙的总督大人还能保住自己的位子。” 龙吟道:“张路遥虽以贪小闻名,但素来胆小,你可有实证相佐?能落到实处的有多少银两?” 陈沿道:“这几年来,府中只要有官员升迁,我都让相应官员多多少少往张府里送点好处,每次都不多,十两二十两的,账都记着呢,积少成多,现在少说也有七八百两了,再加上逢年过节一些个拜礼,折成现银也有个四五百两,但摊到每个送礼之人头上并不多,俗话说法不责众,再说圣上历来憎恶贪官,鼓励下官检举上司,本官众多属下大可以放心联名举报张知府欺压下官、贪赃枉法,到时他必定百口莫辩。” 龙吟道:“好像少了点,张路遥和金总督有些私谊,才贪这么点怎么可能孝敬上官?他去金陵走动的消息可曾都记录在案?” 陈沿道:“每次都记着呢,不过礼金往来实在没有证据。我还是准备了一些后手,往张路遥头上栽个四五千两肯定没问题,大不了到时牺牲一两个小官和商户,给足他们好处再保住他们的命,不过风险会大一点。” 龙吟道:“先准备着吧,这次白巾盗逃狱的事怎么上报现在就要商量出个结果,一定要往他们那边靠过去。” 陈沿道:“虽然怀疑张路遥和李济尘参与了此事,但一来毫无证据,二来如果真和太子有关,闹大了可能得不偿失。不过我总怀疑将军县那两个小子与此事有关,刚才我问话时,他们显然是有所准备的,没什么破绽,但解释得太多了,欲盖弥彰,反而值得怀疑。” 龙吟道:“那两个十几岁的小子,功力修为作不得假,你可能多疑了,不过有机会倒还是可以再试探一下。” 陈知风道:“我也觉得那两人的修为远远不如劫狱之人。” 陈沿道:“不过就算他们参与其中,也可能只是被利用了而已,我们可以想一想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白巾盗这两年的案子基本上总是针对我们陈家,还打起了劫富济贫的旗号,陈家前前后后损失了十余万两,万一将来太子继位,我们又和太子一脉决裂,那白巾盗现在不仅是在削弱我们的实力,更是在收买民心。” 龙吟接道:“总督金炎是本朝大儒,又曾是太子太师,因得罪圣上,名为平调,其实是被贬到了南直隶,虽几近被架空,但这几年也让我们放不开手脚,金陵派肯定更靠向掌管武备馆的诚王,只是在金陵派地位超然的李济尘却和金炎关系莫逆,李济尘能动用金陵派来支援张路遥看来也是金炎的意思,再加上他喜好侠名又自命清高,即便白巾盗不是太子的棋子,李济尘也极有可能出手。” 陈沿道:“这么说来张路遥能坐稳江陵知府的位子,一来是柳晋安的举荐,二来估计也是通过金炎靠上太子这座大山,女儿又攀上了全真教的高枝,对他,我们还是不能小瞧的。据下人从江陵柳家内部传出的消息来看,柳晋安非常不满张路遥在将军县命案中的毫无作为,其实又何尝不是恼恨张路遥脚踩两条船呢?如果真是太子在南直隶一直埋有高手,那知府府邸最有可能是他们谋划、落脚之处。而且从这批人的手段来看,绝对不像是江湖草莽,更不像前几日在城里弄出命案的土匪,他们并没有轻易杀人,论现在在此地的实力,他们应该远远超过我们,看来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以免直接和我们撕破脸。” 陈杞脸色愈发苍白,也不再叫嚷报仇一事,陈知风则说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就这么吃瘪喽?” 龙吟道:“大家还是通报一下,具体对策由上面定夺吧。不过兹事体大,毕竟是我等办案不力,该如何向朝廷汇报呢?” 陈沿阴笑一下,说道:“江陵府辖下祁东县、南门县洪灾肆虐,官府张路遥治水、赈灾不力,灾民流离失所,从盗者众,致使祁门山匪坐大。 日前疑是祁门山盗贼、屡屡犯案的白巾盗被按察司佥事龙吟及江陵府武察司府司卫进贤等捕获,盗匪出动数名蒙面高手劫狱,我和卫大人率众拼死相抗,身负重伤,但力不能敌,终究被他们救出了同伙白巾盗。因匪人武学博杂且高明,能使出数项绝学,疑曾就学武备馆,行动时熟知地形,故很可能有某些官府势力插手祁门山匪帮,明显是与府内奸细内外勾结而为。事后知府张路遥草草将负责刑狱安防的副捕头以办事不力,不敬上官的名义谪贬,然而另一位视作心腹的副捕头却不加处分;还有,事发当晚张知府不故灾民疾苦,仍招歌妓听曲寻欢,另有证据表明其贪脏枉法。大致就如此了,两位大人觉得可行否?明日一早,我就修书一封给巡抚大人,一是上报事情经过,恳请朝廷发兵围剿祁门山匪徒;二是参劾知府张路遥枉法渎职,请巡抚大人转呈圣上。我再写一封辞呈给张路遥,自愿为走脱白巾盗一事承担责任。” 龙吟抚须点头,道:“如此甚好,请求朝廷发兵的事可以急办,参劾张路遥的奏章巡抚大人定会把握时机,等过几日局面不可收拾之时上呈更妙!我明日就回金陵,白巾盗的下落就劳烦陈大人、卫大人费心了。” 陈沿默默点了点头,卫进贤心中极是气恼,龙吟这厮,一看局面自己无法收拾,就想着开溜了,幸好白巾盗是在州府刑狱里被劫,而没有真关在自己这里,但看来多多少少都是要背点锅了,表面上却是一脸严肃地对龙吟抱了抱拳道:“理当如此,龙大人请放心。” 知府内衙客厅内,待陈沿等人走后,一名十四五岁的丫环跑来传话,说是时候不早了,夫人请知府大人用过晚餐后再谈公事,然后又低声说了一句话,贺齐舟离得不远,依稀听见:听说小丫头成天念叨的那个什么许暮公子来了,一定要留下来吃个饭,让老娘也瞧瞧长个啥样? 张路遥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女儿道:“柔儿,你娘叫吃饭了,要不你请这几位小朋友也一起吧?” 张晴柔面向许暮道:“还真是有点饿了,中午本想去江湖楼吃点的,看到陈家那几个小混蛋,都想吐了,饭也没吃成,一个白天就嗑了两把瓜子。许公子、贺齐舟还有林川,不用客气,一起留下来吃顿饭怎么样?” 贺齐舟看着脸上发烧的林川,急忙道:“好啊,好啊,我们就不客气了。” 许暮则答道:“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不饿,还要回师父那里领板子吃呢。” 张晴柔顿时哭丧起脸,张路遥忙道:“令师和金陵派慷慨相助,本府实在是感激不尽,许暮你就别客气了,就算代表你师父吧,也总要给个机会让本官略微表示一下,你师父那里我差人去报个信,回头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许暮正自犹豫,贺齐舟凑近在他耳边道:“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脱险的,我们碰到了你大师兄,待会和你说,你就多少吃点吧,人家主要是请你,你不吃我们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蹭饭呢?这江陵城里样样东西都这么贵,算是帮我们省点银子吧。” 许暮其实很想知道为何师兄没有出现,见贺齐舟这么说,只能点头说道:“知府大人,那就叨扰了。” 张路遥哈哈一笑道:“好,正好为少年英雄们践行,祝你们金殿提名。喂,季晟,别躺着了,一起吧。” 第三十七章 季晟的秘密 众人望向斜躺在椅子上的季晟,季晟笑了笑点头示意,然后疲惫不堪地撑着扶手,刚想起身,却忽然力不从心地从椅子上滑向地面,脸色惨白,嘴里更是渗出一丝血沫。 众人大惊,离季晟不远的许暮和贺齐舟几乎同时跑了过来,许暮将季晟扶起,贺齐舟则飞快地抓起季晟垂在地上的右手,三指捏住脉门,仔细聆听。 张路遥已走向门口,见状也赶快走了过来,并肃然对张晴柔道:“柔儿,你去和你妈说多准备点酒菜,不能太寒酸了,我们就在这里多谈会,让刚才报信的杏儿也去厨房帮忙,记着看住院门,别让人进来。” 张晴柔有点担心地看了一下坐在地上的季晟,问道:“爹,季大哥没事吧?” 季晟苦笑着答道:“无妨。”不过声音却若游丝。 贺齐舟皱着眉头道:“性命应是无碍,只是内伤很重,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医治调养,但不能保证回复到以前的修为水准。” 许暮一脸狐疑,问道:“小子,你还会医术?” 贺齐舟并没有理会,只是示意许暮将季晟平放在地上,然后就去解季晟的棉袍扣子,季晟大惊,想用手去挡,却有心无力,张路遥忙道:“别动,让他看,他是黄荃教大的。” 待解开扣子,掀开棉袍,里面是套满是血污的衬衣,原本的白色的布料依稀可见,除了泥水渍之外,还带着一条条的血迹,衬衣东一片西一片地紧紧粘在身上,居然很难脱下。贺齐舟道:“快去拿把剪子,烧一盘热水,拿两块干净毛巾。” 张路遥跺了跺脚,对着张晴柔道:“还不快去?别让人看出端倪。出去后关上门。”见张晴柔转身快步离开,关上客厅大门后,又对着季晟慨叹道:“就知道硬撑!” 季晟无力地躺在地上,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捕快么,受点伤还不是常有的事?” 贺齐舟小心地掀开一角衬衣,低头看向去,一条条血印纵横交错,胸腹各处要穴都是乌黑发紫的淤青,侧翻季晟的身体,背后一个青黑的掌印赫然在目,贺齐舟道:“别再说话了,还捕快呢,捕快有这么多银子发给灾民啊?不过你放心,收了你二两银子,包管你以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林川愣了愣,问道:“少爷,你说他是圆通寺那里散银的白巾盗?不可能啊!” 张路遥也是一呆,道:“小齐舟,轻点声,可不能这么乱说话,他明明是本府的副捕头,怎么可能是白巾盗?” 贺齐舟也不答话,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两个竹管,拨出塞子后,各自倒出一粒药丸,让许暮扶起季晟,又让林川倒一杯水过来,帮着季晟服下后,说道:“幸好包袱没留在客栈,这两粒药丸,一粒化血散淤,一粒固本培元,先别运功,想来你现在想运也运不了,这几天只须躺着缓缓调息,迟源的那一掌伤得最重,内力已经侵入内腑;从穴道上的淤痕来看,是受了分筋错骨的酷刑,而且还是两种手法,应该是卫进贤和龙吟都动过手了,肋骨裂了好几根;藤条的伤痕看着可怖,其实最不打紧。若不是武学底子够好,一般人早废掉了。” 季晟也不再争辩什么,悄悄翘起一根拇指,又投以嘉许的目光。 贺齐舟又转头望向张路遥道:“大叔,你犯了两个错,第一,救出他后就应该直接让他躺下了,这么一走动,伤势又重了几分;第二,陈沿那么不是东西,为什么只折了他三根手指?二十根全折断都便宜他了。” 林川更是一头雾水,道:“少爷你胡说什么呀,他们说劫狱之人很是健壮,你看看张大人的肚子?” 张路遥倒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点头微笑,而一旁的许暮则显得很镇定,只是有点惊讶地看着贺齐舟。 贺齐舟也不理林川,对张路遥道:“张大人,还是叫你大叔吧,这两管里各有十粒,一日两次,每次各一粒,还能吃五天,那时外伤基本已经好了,内伤只能保证不再加重,记住千万不能再运功,更不能打斗,否则就别再想跨过七脉的门槛了。我还会开两副方子,一副是治伤用的,另一副包含了前一副的所有药材,表面上就是冬季养生用的,你用第二副方子到府里医师那里去要药材,按第一副的比例煎服,从明天开始就服用。” “没问题。”张路遥道。 “还有,我一脉不通,没学过运功疗伤,你功力这么高,多花些时间帮他运功散淤疏脉,十日之后,季捕头应该能恢复二三成功力。这几日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伤,然后麻烦张大叔带季捕头去找一下黄爷爷,我也就这么点能耐了,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就看黄爷爷和季捕头自己的造化了。”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又吓了林川一跳,只见张晴柔端来一盘热水,还有一套肥大的内衣,一把剪子,然后默默地退到门外,关上大门。林川见其他几人都没反应,红着脸道:“好好,算你们都是高手,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何人了。少爷,你能和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贺齐舟有点颓丧地说道:“一脉都通不了,还高手个屁啊?脚步声我也听到了,不过有他们两位在,还用不着我们担心。” 林川道:“那白巾盗我们都见过,就算刮光了胡子,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贺齐舟道:“等会再说吧,先帮季捕头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否则皮肉溃烂就不太妙了。”说完看了一下许暮,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来帮忙。 许暮却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根本没有搭理贺齐舟,张路遥忙道:“许公子,你也帮忙出去看着点吧,柔儿的修为实在太低了。” 许暮出去后,贺齐舟只能叫林川帮忙,两人帮季晟清洗更衣完毕后,张路遥背起季晟去了院子对面的偏厢客房,将季晟放到床上坐定,一掌撑住季晟后背,另一只手两指并拢,一个一个的窍穴点过去,竟是当场为季晟疗起伤来。 许暮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贺齐舟一见张路遥的架势,和许暮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全真教的推宫手法!”此时的张路遥脸上哪里还见得到一丝昏庸无能的神色,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混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雄浑的气势。张路遥一边运功为季晟疗伤,一边问贺齐舟:“小齐舟果然多智啊,上次那场官司就让人刮目相看了,这里也没外人,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贺齐舟道:“救人的过程我心里大致有数了,本来只是怀疑而已,只是季捕头一下子撑不住了,就将我的怀疑完全证实了。说之前先问一句,大小姐知不知道你们的底细?” 张路遥呵呵一笑,道:“她这么个机灵鬼,想瞒她也不容易,不过她还不知道季晟就是白巾盗。” “贺齐舟,你快说吧,我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门外传来张晴柔压低嗓门的话。 贺齐舟轻声道:“那我就把猜想说一下了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麻烦指出来哦。林川,你还记得季晟在圆通寺门外的轻功身法吗?” 林川道:“峨嵋派的。” 贺齐舟道:“不错,而且功力不浅,但峨嵋派最值得称道的是什么?是易容术,听说分三流九级,我估计季晟得到了峨嵋派的真传,易容术可能已经是第一流了,加上他平时在官府中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境界和功夫,也不太和别人多接触,所以即便是卫进贤和陈沿都没认出他来,更别说是林川了。他在化身白巾盗时就没有必要刻意隐藏自己的功夫了。所以也没人想到武功高强的白巾盗其实就是看似窝囊的季捕头。” 门外张晴柔不服气地问道:“凭易容术怎么就能断定季大哥就是白巾盗?” 贺齐舟接着道:“听江湖楼里的捕快说,季捕头是个灾星,每次出去办案,多有大案发生,像这次好像是破了一个县官被劫案,想不到随后又发生了两起,想来是季大人顺势又做起了劫富济贫的好事了,只是没想到被一名探子盯上了,暴露了行踪,以致被擒。那日许暮的师傅是应该是有能力救下的,可是金陵派说不定就要遭殃了,所里不能随便出手。” 张路遥叹惜道:“我早劝过他不要太贪心,可他就是不听。” 贺齐舟道:“季捕头身高也和白巾盗差不多,又正好出现在这里,凡事巧合一多,那就值得怀疑了,我想陈沿刚才诘问季晟就是已经存有疑心了,若不是张大人及时喝退,季捕头马上就会露出马脚了。看样子陈沿那老家伙平时也没将知府大人您放在眼里,所以即便联合省里龙吟办案你也不知道,不然你得到消息,以季捕头的身手,肯定能逃脱,免受这一身的酷刑,不过显然他们并未能撬开季捕头的嘴,季捕头确实是条汉子。” 张路遥继续为季晟疗伤,有时出手如飞连续点了好几处穴道,有时却在一处穴位上停留许久,正是全真教的手法。见贺齐舟称赞季晟,插话道:“说到这家伙的易容术,只是到了二流一级而已,其实如果多花点心思在这上面,早就可以突破二流了,不过,要论骨头硬、良心好,世上估计没几人能比得上他。” 第三十八章 作案经过 贺齐舟道:“张大人,您是一流了吧?看你这得意劲儿,我估计季晟是您弟子吧?我只是知道峨嵋的易容术练到极致甚至能改变身形,换妆成熟悉之人,有时连对方至亲之人都分辨不出。” 张路遥点点头道:“孺子可教,看来你是把草屋里的书都翻遍了吧,不错,高明的易容术不光只是贴个面皮、画个油彩而已,在峨嵋第三流的易容术只是要求改换面容,但绝不会让一般人看出和原来模样之间有何相同之处。第二流就开始登堂入室了,除了变换面容,还要变换声音、身形,除了学习制作面皮之外,还对柔术、缩骨功、控脉术等都有要求,当然控脉术只有六脉以上才能开始练习,高明的控脉术都是各大门派的不传之秘。到了第一流那就要看天赋了,并不光是靠努力了,要有模仿声音、形态、眼神、语气的天赋;还要提升功力以控制周身肌肉形变,能越多、越快、越逼真地模仿别人,境界就越高!” 贺齐舟咋舌道:“好厉害啊!您可以将腹部的油脂都变成肌肉,该不会是第一流顶级了吧?另外能再讲讲控脉术吗?三叔老不和我说,说是现在讲也没用。” 张路遥哈哈一笑,道:“我也只是刚刚摸到一流二级的门槛,估计凭我的天赋,想再上去是不可能了,别看我这肚子大,还真没有多少油脂,只是平时刻意将胸腹的肌肉下沉而已,你看我一提气收腹,肚子是不是几乎没了,不过要长时间保持住这种的形态,就要求至少七脉以上的功力了。” 张路遥得意地变换体形后,继续说道:“说到控脉术,你杨叔不和你说也有道理,主要是因为你的体质实在是很难通脉,如果四十岁之前能上到六脉就是老天有眼了,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一个人真正的战斗能力并不一定体现在脉象上,你义父其实内力从来都不是最高的,但照样天下无敌,还听说北周嫡系皇族很少有到过八脉的,可是论战力,却是罕有匹敌。” 张路遥又道:“说到控脉术就是控制自己的呼吸脉动、真气流转,让别人看不出你已通了几脉,甚至想让人认为通了几脉就是几脉,巅峰的控脉术甚至能让自己的脉像虚高,从而达到吓退对手的目的。如果是高手过招,或者是暗杀偷袭,判断错对方的功力,很容易导致致命的后果,所以当初建立武备馆时,各大门派都没有交出自己的控脉术。” 贺齐舟道:“好像还真是和我没啥关系,那就再说了,张大叔,以后还真不能把您看成胖子了,那有没有人达到易容术第一流第一级?别的门派易容术如何?” 张路遥道:“难啊,据我所知,近百年以来,从未出现过第一流第一级,我只听说过一个人曾经达到过这个水平,那是一百年多前的前蜀,后为西秦所灭,峨嵋派当时的掌门为了保全前蜀皇室,化身成前蜀末帝亲征,战死疆场,就在西秦军庆祝胜利时,真正的皇帝亲率禁军奇袭获胜,不过前蜀最终还是被灭了国。现在武备馆的易容术是由峨嵋派的讲师授业,好像有弟子挤身二流,至于其他门派的易容术,暂时都归入不入流吧。好了,你再说说是怎么知道我救了季晟这小子的?” 贺齐舟道:“其实很简单啊,还有谁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同知府邸制住陈沿,又有谁还能比你更了解这里的地形,只要判断出白巾盗的身份底细,他作为你的心腹手下,你不就是最可疑的人选吗?再说,我可是知道你身怀绝技的!我估计我们在丹桂居的计划都让许暮他师傅听去了,然后和你一商量,将计就计,利用我们引开守卫,趁机救人,反正白巾盗是季晟,救到你这里去了易容、换身衣服就行了,为了不让人起疑,还故意叫来胡月容做人证,只是您这样,名声可就更臭了,大灾期间还叫歌女。” “臭就臭吧。”张路遥笑道。 齐舟道:“许暮这小傻子,想叫他大师兄帮忙,结果当然是听自己师父的,虽然没帮他,但也帮我们脱身了,李先生应该是为许暮解了围,否则就要被那小矮子老头给抓去了,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到您这知府内衙,想不到您还是堂堂真珠先生的旧识。只是没想到季晟的伤这么重,你这里人多眼杂的,如果让陈沿知道了伤情,一样会让他猜到的。” 林川有点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敢确信,看向许暮和张路遥,许暮则是一脸不快,提掌说道:“说我是小傻子?是不是皮厚不怕打啊?你这个废物这么聪明,怎么不多用点心思去通个一脉两脉的?” 张路遥频频点头道:“许暮别闹了,贺齐舟,怪不得杨家会放心你们俩出来闯一闯,的确颇有见地,只是你们的武学修为实在太低,还有许暮,有些时候还是要量力而行,像今天这件事,万一你们被抓了,不说你们自己的前程,你们的家人、家族怎么办?能结识你们杨家和李先生这样的人,是张某之幸事,区区名声实在不足挂齿。季晟我会安排他去一个隐蔽处养伤,过些时日再去将军村拜托黄老先生。不过名义上我会让他明日出发去查查祁门山匪窝。” 说话间只见季晟连续吐了几大口血,身上泛起一层淡淡薄雾,而张路遥则是满头大汗,门外张晴柔轻声通知可以用餐了,张路遥收回手掌,擦了擦汗,对季晟说道:“好点没有?能不能坚持一顿晚餐?” 季晟睁眼笑了笑道:“没问题,还真有点饿了,有酒没有?”然后看向贺齐舟他们道:“谢谢你们!” 贺齐舟忙道:“千万不可饮酒,否则会化解药力,这几日只能喝稀粥!” 季晟苦脸道:“只能喝稀粥?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只喝一点酒行不行?” 许暮在一旁坏笑道:“贺齐舟要你喝稀粥那你就喝稀粥吧。” 贺齐舟瞪了一眼许暮,对季晟正色道:“不是开玩笑,你的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如果你以后还想多帮点穷人,这十日内管好自己的饮食,除了稀粥,可以再调点蛋糊,少许吃点肉糜。其他没得商量。” 季晟刚要开口,张路遥狠狠地说道:“给我闭嘴,照做就行了。”然后对贺齐舟等人道:“我们这就去吃饭,只是我府上有两个陈沿派的钉子,不妨对你们说了,一个是厨子,另一个是我的书房丫环,是我故意留着的,如果换了,陈沿还会派别人来,所以等会在餐上就不要再说别的了,我尽量会把那丫环支远点的。” 林川张口就问:“那厨子呢?” 张路遥呵呵笑道:“陈沿要和我斗还是嫩了点,我刚来时原来的厨子一看就是他的人,别人都行,但厨子怎么可以是奸细?将来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我说吃不惯那人烧的菜,我贴出布告,要请扬州厨子,来应聘的十来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地道扬州人,是陈沿的同乡,陈沿以为自己把那人收买了,却不知道那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是我的换命兄弟了。” 内衙餐厅张路遥夫人和胡月容两人站在门口相迎,两人差不多身高,中等身材,张晴柔飞快地跑到自己母亲旁边,向一旁的胡月容眨了眨眼轻声道:“月容姐,季大哥没有大碍,只是要好生修养个一年半载,你就不用担心再独守空房了。” 胡月容三十多岁模样,姿态妩媚,但眼神却颇为坚定,听了张晴柔的话,脸微微有些发红,说道:“大小姐就知道取笑我。” 贺齐舟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夫人,拉了林川,过去就是鞠了个躬,道:“见过张夫人,谢谢您款待我们。” 张夫人面容清秀,姿态娴静,笑着说道:“你就是许暮了?我们家柔儿整天就想着萧公子、许公子什么的。” 张晴柔急着道:“妈,你瞎说什么呀?他叫喝稀粥、旁边那个木头一样的叫林川,是小杨山同乡,喏,那个站在后面的才是许暮公子。” 许暮上前道:“见过伯母。” 张夫人看到许暮笑了笑道:“嗯,不错,听说你妈是个大美人吧?” 许暮愣了一愣,道:“夫人说笑了,夫人才是大美人,大小姐和您长得真像。” 贺齐舟插话道:“唉,真的长得很像啊,幸好不像知府大人。” “咋就不像了?”张路遥急道,然后又转向许暮道:“我说许暮,你妈也真是不长眼,怎么就嫁了那么一个、一个啥也不会的家伙。” 本来还显得极为娴静的张夫人顿时来了火气,一脚踢中张路遥小腿,道:“怎么,没嫁你你不开心啊?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怎么和人家大才子比?” 张路遥用力打了一下自已脑袋,和声说道:“夫人您哪跟哪啊?您看我心里除了您,还能装下别人吗?我要像陈沿混蛋,你可以马上宰了我。我就是替师妹不值而已嘛。” 张夫人哼一声道:“你也没陈沿那么有钱啊!”然后拍了拍许暮肩膀,道:“我们早就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哦,待会让那胖子派人送你们回客栈。”说完就拉着胡月容的手先行离开。 贺齐舟仔细盯着许暮看了许久,许暮一掌拍去:“看什么看,真找抽啊。” 贺齐舟轻巧闪过,道:“你果然和峨嵋派有渊源,怪不得武功这么杂,原来令堂也是峨嵋的,小子唉,也易容了吧?” 许暮冷冷道:“你觉得呢?” 贺齐舟道:“说实话看不出,吃饭,吃饭,都饿坏了!” 第三十九章 偷袭 餐厅不大,就摆了一个八仙桌,张路遥坐主位,季晟精神好了很多,坐在张路遥对面,贺齐舟和林川两人坐一边,许暮和张晴柔坐一边。桌上已有六道冷菜,接着又上了六七道热菜,大家有一句没句地东聊西聊。 原来胡月容的遭遇竟然和骆玉差不多,也是家道中落,无力还债而沦落风尘,只是长相出众,又唱得一声好曲,渐渐在桃花阁走红,引来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只是被青楼盘剥得厉害,居然没存下多少家底来为自己赎身,后来年岁稍大,生活更是不如意,竟需要靠出门为他人唱曲营生,正是在张路遥府上,季晟对胡月容一见钟情,倾囊为胡月容赎身,为此还引来同僚在背后的无数讥笑。 最后一道菜是松鼠鳜鱼,由厨子亲自端了上来,张路遥一见,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那厨子四十多岁的样子,放下盘子,看了一眼许暮后,就一直盯着贺齐舟看,贺齐舟都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起身道谢,那厨子竟然转过身去,用满是油污的袖子擦拭脸庞,竟像是在拭去眼泪,张路遥走过去问道:“老弟,这又是为何?” 那人低声道:“我这不是摒不住想来看看大将军的义子嘛,我这就走,你们慢用。” 张路遥跟着厨子走了两步,也是压低嗓门道:“厨兄,能不能再借点银子?这个月下人们的工钱都没着落呢,这不离领薪奉的日子还有几天嘛?” 那厨子立马转头,怒目圆睁地说道:“我说张胖子,你可真够无赖的,你知府的门面都靠我这个小厨子来撑着啦?连这顿都是我请的!薪奉这才领了几天就没了?前面借的银子你哪次还过啊?” 张路遥背对众人,食指抵着嘴唇道:“轻点声,给点面子行不行?这样吧,你就去向陈沿报告,他们这一群人吃了哪些好酒好菜才走的,这次我张路遥又向米铺、菜市讹了多少银子,反正他都记着账呢,也不怕多这一笔,再给他透个消息,说跑了白巾盗,我张某人有点怕了,准备让季晟暗底里去查探一下,有可能还会跑一趟祁门山匪窝。还有,就说我这几天因为筹不到粮,饭量也减了不少,还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火,拿下人撒气。去吧,应该也可以值个十几两的赏银了。这几天他可能会经常来找你,你借我那点很快就会回本了,记得有空多去两次桃花阁,否则陈大人会疑心你怎么这么快又没钱了。” “去,去,去你娘的!银子还真是没多少了,要拿等会自己过来。”厨子说完,看了一眼贺齐舟,转身就走。 张路遥这几日确实毫无胃口,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接踵而至,总算今天救人成功,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看着那些个狼吞虎咽的小孩,也颇是欣慰,咪了一口酒慨叹道:“季晟,你就早点销了假,回来查查这个案子,不求抓住人犯,只要摸出个底细来就行,看看究竟是不是祁门山那边的人做的,我上折子也能说点什么。你自己也小心一点,这杯酒算是为你饯行了。” 季晟立即起身道:“下官定不负大人重托。” 正好这时,有两丫环上来为众人换碟倒酒,其中一人是张夫人的丫环杏儿,另一人正是张路遥的书房丫环。张路遥一皱眉对那名丫环道:“书房里的文案都整理好了?” 那丫环躬身道:“回大人,都整理好了,就等大人批阅了,难得有这么多客人,奴婢怕杏儿忙不过来,过来帮忙。” 张路遥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这几日各县的灾情汇报像雪片一样飞来,都是要钱要粮的,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吧。晴柔,你这次去金陵路上小心点,把梅儿也带着,明天一早你就和贺齐舟林川他们一起去码头,我会去送送你们,到时先来这里,然后一起出发吧。”说完就先行离开,贺齐舟收起了那副很随意的样子,和众人一样弯腰作揖,送知府大人离去。 许暮对贺齐舟使了一个脸色,道:“张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祝你在金陵一战成名。” 贺齐舟一边嚼着嘴里的鱼肉,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咋不祝我们呢?” 许暮轻蔑地说道:“你们两个要是有陈家兄弟一半的实力,说不定还有点希望,林川还好点,你就……” 贺齐舟怒道:“我就怎么了?”然后伸长脖子看了看门外那两个丫环渐渐走远,悄声道:“我这不是还能接下龙吟一掌吗?说说你是怎么逃过矮老头的追踪的?” 许暮道:“说实话,我的确有点低估你的实力,你们过省试这一关应该没什么问题。我那时和迟源已经追逐了差不多一刻钟时间,只能靠着身法上的先机支撑,马上要撑不住了,只能想办法回到知府内衙碰碰运气,在我从小巷拐入马走街的那一瞬,早在巷口等我的师父助了我一臂之力,牵着我胳膊,一起跃入衙门围墙,等迟源追出巷口,他第一时间肯定是看向走马街,没想到我可以这么快地进入衙内,师父说他还在衙门对面的宅子里搜寻了一会,凭他的修为恐怕永远也想不到师父那一跃的惊世骇俗。”说到这里许暮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喃喃说道:“总有一日,我也可以做到!” 贺齐舟用手在许暮眼前晃了两晃,道:“你又在气人了不是,我翻墙只能靠爬的好吗?” ‘啪’的一声,许暮拍开贺齐舟的手,道:“把爪子放远点,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也不是人人像你这么能爬的,以后遇到真正的悬崖峭壁还是爬比较有用。” “有道理,和我三叔说得一样,原来安慰人的话都差不多的。”贺齐舟垂头说道,见众人都放下了筷子,又赶快塞了点东西在嘴里,嘟囔道:“张晴柔,那我们走了,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了,哪天有钱了,请你在京城好好吃一顿,那明天我们辰时过来,一起出发,大战金陵!” 张晴柔道:“一言为定,明天再见。许公子,你接下来怎么安排?” 许暮道:“我明天就要北上京城,以金陵派的身份直接参加会试,希望能在京城再会面。” 张晴柔一皱小鼻子,用力说道:“嗯,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如果到了京城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萧公子啊?” 贺齐舟不屑地说道:“你烦不烦啊?人家都有未婚妻了。” 许暮笑了笑道:“好的,那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张晴柔白了一眼贺齐舟,对着许暮嫣然一笑:“后会有期!”然后又向林川抱拳道别。 林川见着张晴柔的笑靥,竟似呆了,拱了拱手也不言语,贺齐舟见状,一把拉过林川,道:“明儿见,不送。” 贺齐舟等三人出了知府内衙,已是酉时,来到扬州大道上,依旧是烟雨迷蒙,三人沿着湖边缓缓逛回客栈,贺齐舟总是喋喋不休地打听着有关武举和各门各派的事,许暮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也没忘记冲几句齐舟是乡下汉子,像这些事情,难道你的授业恩师都不说的吗? 贺齐舟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油头滑脑的陆宝根,说道:“我那师父十年间就来了三次,前前后后教了我不足两个月,最近六七年一次都没来,小时候,说我太小了,有些事说了也没用,等长大了,倒好,一次都不来了,还说什么,我没通脉他来了也没什么意思!三叔说他在终南山,这次去京城,看我不好好收实那个老油条!” 三人正说话间,薄雾中忽然飞出一条黑影,一掌直向许暮后心印去,许暮大惊,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袭自己,来人功力极深,自己受伤已是在所难免,正想着用阑珊步闪避,但更快的一道劲风擦着自己耳边划过,直冲身后的黑影而去,只听得嘭地一声,那黑影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掉入湖里。 许暮正想去追,传来李济尘的声音:“别去追了,那人功夫很深,恐有埋伏。” 贺齐舟见状大叫:“是白巾盗,我看着那黑影蒙着白巾。” 林川反应过来,也道:“我也看见了。” 许暮哑然失笑,好嘛,这两个家伙也真会演戏,借这个机会来洗脱自己嫌疑,马上也说道:“师父,是白巾盗,要不要追?掉湖里应该跑不远。” 李济尘冷冷说道:“要我说几遍啊?官府之事我不会插手,要抓人,有本事你就去抓吧。” 许暮拉了拉李济尘的袖子道:“对不起师傅,谢谢你来接我,那我们回去吧。”见李济尘点了点头,又悄悄说道:“师傅,你的戏演的也不错嘛,那两小子演得太假了,哦对了,那人是迟源吧?伤得重不重?” 李济尘道:“没怎么伤到迟源,也就躺半个多月吧,还好你还没来得及用阑珊步,否则基本就算是漏馅!迟源主要的用意还是试探,只用了七八分功力,但看样子也不太会再收力了,中了那一掌可不太妙。你们倒好,周围埋伏了七个人,一点感觉都没的。” 许暮道:“其实另外六人我都感知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那老头死皮赖脸地这么不要脸。” 林川说他觉察到了两人,大概是捕快吧。李济尘好奇地问贺齐舟道:“你呢,发现了几个?” 贺齐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一开始是五个,后来李先生将迟源击退,最后一个也悄悄溜了。可能是龙吟。” 第四十章 水师的粮食 李济尘道:“许暮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说过不再收徒了,如果你哪天真通了脉,可以拜在陆振耀门下,我有空也会指点你一下。” 许暮见贺齐舟杵着不动,忙道:“傻瓜,还不快拜谢师祖?” 看到李济尘这么厉害,贺齐舟其实也在想是不是要换个师傅,但想来想去好像有点对不起胖乎乎的陆宝根,有点痛心地说道:“李先生,谢谢您,可惜我拜过师了,哪天那家伙真不管我了再来找您,您看可以吗?” 李济尘心中略有不悦,倒不是觉得被推却了盛情,面子上过不去,其实对贺齐舟有了师傅不愿改投师门还是非常认可的,只是觉得贺齐舟对待如此严肃的事,言语不应如此轻慢,内心深处甚至为不能收到贺齐舟这种特殊才质的学生还有点惋惜,当下也只能淡淡说道:“那就再看缘份吧。” 许暮偷偷踢了一脚贺齐舟,道:“也没你这么笨的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跟师父学个一招半式?” 贺齐舟也不还击,露出一副整齐的大白牙,讪笑道:“想让我叫你师叔是吧?没门!” 四人回到客栈,两两分别,李济尘叫住正要进自己房间的许暮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想要教那小家伙武功?” 许暮道:“我也很好奇,是不是他像您一样有一副侠义心肠?” 李济尘点了点头道:“看你这马屁拍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的确不是因为他的资质,说实话我也不一定有本事教他那种绝对强筋强脉的体质,想要教他只是因为刚才迟源那一掌打向你后心的时候,贺齐舟比你反应得更快,他没有你的内力修为,不可能出招化解这一掌,我看他的反应是想用自己身子挡在你和迟源之间,步子和身形都已略有展开,如果结结实实中那一掌,一条命十之七八也就去掉了,你看他这么冷的天,额头上都冒汗了,应该是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暮吃惊地抬头望向自己师父,沉默了一会道:“师父,我知道了,您早点休息吧,以后我做事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李济尘道:“你看为师的责备过你一句吗?你生在豪门,能有这般侠义心肠,师父我其实非常欣慰,师父老了,等你这次金榜题名,师父就准备归隐了。” “师父,弟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许暮眼神清澈,轻轻握拳说道。 第二日一早,贺齐舟林川收拾好行囊,先去向许暮师徒告别,发现一个人都不在,后来去退房结账时听那老掌柜说,两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贺齐舟心中略有不舍,心想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两人去马厩牵了马,直接就向知府衙门而去。 贺齐舟经过半夜的调息吐纳,昨日硬接龙吟一掌的不适已荡然无存,一夜雨停,秋意渐起,微湿的空气格外清新,两人梳洗换装后更显神采奕奕,辰时未到,就到了衙门,只见张晴柔着一身收束袖口、裤脚的米色劲装,系了一件淡紫披风,俏立在一匹枣红马旁,林川看到这副飒飒英姿竟似痴了,看得一向大方的张晴柔都有点不好意思,微微脸红地打了一声招乎。 贺齐舟道:“早,张大女侠果然英气逼人。你的婢女呢?怎么不带着?”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林川,低声道:“从来也没见你练功时像这般物我两忘的,还不见过张小姐?” 林川低头看鞋,掩饰窘境,道了声早,张晴柔道:“马都不会骑,怎么带啊,就我一个人了。我爹今天正好要去码头,依规矩,知府出巡得准备仪仗,我们还要再稍等片刻。” 府衙内,陈沿与张路遥已经聊了很长时间,陈沿递上辞呈,执意请辞,张路遥则一改昨日之强势,好言相劝,说自己最近实在是焦头烂额,倒霉事层出不穷,没有控制住情绪,还请陈沿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也没等陈沿答复,说是定好去码头的时间要过了,不便让属下久等,就支走了陈沿。 齐舟三人就在衙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没多久,府衙仪门大开,陆续走出一大堆人,先是两名骑马的衙役开道,后面是持牌、执仗、敲锣一众人等,张路遥乘四抬大轿居中,沿扬州大道一路向东而去,贺齐舟三人骑马缓缓跟在最后,约莫半个时辰,出西门,队伍再沿官道折向北,又走了六七里地来到白练江畔的码头,一应漕运属吏、码头管事、仓吏等官员早已接到通知,均站在路边,深揖相迎。 从江陵府到金陵最方便的路径就是水运,白练江由北向南汇入广陵江,一共一百余里,顺流一日一夜就能进入大江,然后再沿广陵江顺流向东,两天就能到达金陵城,客运楼船每两日一班,一路由京师洛阳而来,一般都是巳时到达,午时发船,楼船二层住客,底层为马匹和船工所居。 时辰尚早,张路遥也不进这些码头官吏的公署,就在码头边的凉亭里落座,一个个地听取官员汇报。贺齐舟等三人闲来无事,在码头上逛了一圈后也回到凉亭一角等侯,顺便听听那些官员都在讲些什么,见到张晴柔在内,守在亭外的衙役自不会阻拦。 等他们进入凉亭时,码头管事刚讲完离去,此地的漕运驻官正在向张路遥报告,漕运本不属地方管辖,但作为地方官有权知道本地的漕运情况,毕竟码头的补给、一些劳役还是需要地方出力,而且漕运出了差错,地方官员也要承担责任。 听那官员所说,今日下午将停靠一支船队,一共二十艘运粮船,是来自湖广省的最后一批税粮,每船五千担,共计十万担,由水师押运,押运官是西路漕运指挥使霍言,会在码头驻留一晚,补充补给,明早再出发北上。 然后是仓吏上前汇报,江陵府官仓在城内,此地粮仓主要是卸运码头货物,用作临时仓储之用,张路遥此行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仓库里还有多少物资可以征用,正问话间,一骑快马来报,说是府衙门口又有大量民众聚集,要求知府出面平抑粮价,张路遥一打听,今早各个粮店最低的粮价,陈米也涨到一百五十文一斤,有几家米店已挂牌无粮可售。 张路遥一张胖脸立马耷拉下来,正琢磨着如何答复,又有两骑快马同时来报,城内城外有五个灾民收容点今天就会断粮,还有几处最多再撑一天粮食也会吃光。张路遥仰天一声长叹,定了定心神,黯然向来报衙役说道:“都回去吧,就说本官正在筹粮呢。” 报信之人都走后,仓吏也讲完了该讲的话,本来仓中还存有不少外地客商的粮食,只是本地粮价飞涨,他们早已将粮食卖与米店,总之一句话,仓中一粒存粮也没了。 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原来从北方驶来的一艘大船已远远地显出轮廓,凉亭内迎接的官员都已离去,只留下三个生气勃勃的年青人和一个垂头丧气的张路遥。张晴柔打破了沉默,问道:“爹,朝廷的赈灾银粮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张路遥又叹了口气,道:“求赈的奏折前天刚路过本地,最快也要今晚才能递到圣上手里……” “张大人——”亭外一声叫唤打断了张路遥的话,原来是许暮和李济尘牵马站在亭外十余步之处,被衙役所拦,许暮向亭内叫了一声。 张路遥挥手支开衙役,许暮两人拴好马匹,入得亭中。李济尘沉声道:“我和暮儿早上去了全真教和东门外的收容点,粮食支撑不到明天了,灾民太多了,振耀带来的那点粮食根本不顶用。金大人筹的粮食也不多,大概有三四千石,算算时间应该后天可以到。” 张路遥摇了摇头,道:“人家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筹到粮食?还不趁机整死他。唉,这次水灾太过凶险,一夜之间冲毁三县屋舍万余间,待收的粮田十余万亩,短短不到十日,城内外已集聚了六七万灾民,城内的近十万百姓也快没饭可吃了。” 李济尘问道:“朝廷方面可有回音?邻省能否帮到一二?” 张路遥道:“这不,柔儿也在问起,求赈的折子是通过巡抚呈上去的,一来一去耽搁了七八日,我昨天又逾制加急呈了一份奏折,圣旨如果直接下到江陵府,最快也要三天后了,如果下旨后同时从洛阳仓发粮,则要十天以后了,到那时这里早已天下大乱了。说到邻省的粮食,听漕官所言,湖广省竭尽全力才收了八成的税粮,今天最后一批会进驻本地;河南的麦子这两天刚刚开收,即便是用现银收买或赊借,运过来至少也要十日;江南就更别说了,一直是过扬州经运河走的北线,如果现在发粮没个十天半月怎么可能?到那时本府未受灾的秋稻都已经开镰了。” 张路遥叹了口气后又道:“最可气的是以陈家为首的粮商,居奇涨价、囤粮不卖,我大致算了一下,他们手上至少有一万多石的粮食,足够支撑个七八天了。今早陈沿来递辞呈,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想要先弃后取,先抽身看好戏,再来个落井下石。听他说龙吟只留了几个省城捕快装装样子,自己一早就从陆路回去了,看来昨天迟老头的事吓到他了,陈家两个小崽子也跟去了。迟源可能正在陈沿的哪座私宅里养伤呢,你昨天那一掌真是让人佩服!” 李济尘道:“我就知道你也会跟出来的,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路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打湖广税粮的主意了,你看我这一大早的亲自跑过来,不就是来抓这最后一根稻草吗?” 李济尘摇了摇头,道:“这可是最难抓的一根稻草了,那可是税粮,要送去军仓,弄不好是要砍脑袋的。咱们的圣君这两年收税越收越多,今年只会更紧,南方大水,北方大旱,听说北周的草场也有大灾,这个冬天可能会南下劫掠,军粮盯得最紧,你还是要把握好分寸,乌纱丢了就丢了,切莫赔了性命进去?” 张晴柔轻声惊呼:“爹,你可不能乱来啊!” 第四十一章 人被骗走了 张路遥道:“我会有分寸的,水师那伙人我最熟悉不过了,他们总会在税粮外多夹带点的,沿途在各个码头上卖出兑现,不过本地产米,卖不了好价钱,他们一般在淮水上卖,不过现在不同了,砸锅卖铁都要将他们的夹带都截下来,另外商量一下能不能再借点粮,反正朝廷只会从洛阳仓下拨赈灾粮,现在直接取了还能帮着朝廷省一大笔来回运资,我在这次的折子上也提到过,只是等不及回复了。” 李济尘问道:“你算过一共需要多少粮食应急吗?还有钱呢?水师最没油水,一年到头就靠押运税粮捞些外快了,会给你面子赊账?” 张路遥的脸一下子又苦了起来,道:“目前江陵城内外共有灾民六万多,受灾三县的民众共有四十万,加上江陵城内和本府其他地方买不起粮的百姓,每天至少有五十万百姓没饭吃,以一人一天半斤粮食计算,一天就要二十五万斤,十天就是二百五十万斤,差不多是两万担,如果十天之内赈灾粮还到不了,那两万担还是不够。这次的押运官是霍言,还算有点熟,只能拉下这张老脸去碰碰运气了,钱虽说现在没有,不过以后肯定不会赖他的。” 贺齐舟亲眼见过灾民的苦楚,也明白了为什么季晟会成为白巾盗,胸中热血澎湃,道:“昨晚城里不是出了好多白巾盗吗?今天说不定就有像陈记米铺那样的富户被劫了。” 林川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对,米铺的钱本就是百姓的。” 许暮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济尘,但李济尘和张路遥几乎同时说道:“不行!” 张路遥正色道:“你们不要胡来,出了事更加不利灾民。现在陈家的那些商铺里的存银都不会很多,每天申时之前都会将银钱流水运到陈家钱庄,每处钱庄里至少有三道门,都是精钢打造,锁都用洛阳周记的钢锁,就是我们大牢里那种,钥匙掌握在三个人手里,而且钱庄里还有暗格,虽然以前季晟得手过两次,但现在连他都没办法进去,陈家之所以会这么在乎白巾盗,是因为戳到他们痛处了。” 李济尘道:“你这个弟子确实不错。” 张路遥继续道:“现在封的王越来越多,封地也越来越多,前朝没几个世袭王,如今都有十几个世袭罔替的亲王了,封王的领地无须纳税,三大家族都明里暗里傍着皇族,自然也不肯吃亏,也是越来越庞大,而咱们的圣主一心备战,捐税连年上涨,地就这么多,税都落到百姓头上,只要老天出一点岔子,就只能卖地卖身了。祁门山里的确是有匪徒,但更多是无路可走的贫苦百姓。这里的事我自会想办法,你们就安心去参加武举吧,如果以后你们进了武备馆,功成身就之后,对那些本性尚属纯良的‘匪徒’记得要网开一面。” 李济尘道:“想要帮到更多的人,就要想办法走得更高更远,武举三年一届,后天就开始检录了,八月三十是检录最后一天,九月初一到初三正式开始武举,现在登船正好。我受金大人之托,督察南直隶武举,今天也要回去了,客栈里那对祖孙过一会振耀会带他们过来,到时你们正好和我一起走。” 张路遥道:“如此甚好,船已靠岸,一个时辰后就会发船,码头那里有饭馆,你们用完午餐正好登船。” 众人在亭内又闲聊了一会,然后扮作挑夫的陆振耀带着那对骆姓祖孙来到靠近凉亭的路边,陆振耀大约有七尺五寸的身高,差不多和李济尘一般高,这会儿扮作了一名衣衫简朴的挑夫,好像是在给身边这对祖孙带路一般,若不是刚才李济尘所说,贺齐舟还真无法将眼前之人和名动江湖的大人物联系起来,由于亭外耳目众多,也不便当面感谢,只是目送着陆振耀渐渐挑着担子走向码头。 许暮将那对祖孙带入凉亭后,李济尘道:“振耀今天也要乘船北上,六大门派每三年要派人出任国子监武备馆副祭酒,今年轮到我们金陵派了。许暮你跟着振耀一起回洛阳,南直隶武举结束后我会带着你的师侄们一起参加会试,我们到那时再见,这段时间你可要加紧练功,不要为武举榜排名所累。” 许暮点头称是,然后众人就与张路遥辞别,才向码头走出十来步,忽然凉亭远处起了争执,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 因为凉亭中休息的是一府最高官员,寻常百姓自是离得远远的,凉亭二十步外由十来名衙役值守,再外面一圈则是执牌、敲锣的仪仗人员围着,声音正是从外圈传入。有衙役来报,说是一对夫妇自江陵城中过来喊冤报案,无论衙役如何威喝,都不愿离去,这就哭闹了起来。 张路遥道:“最近这样的事特别多,我实在是有点管不过来。”然后他对那名衙役道:“你有没有让他去府衙告状?有没有告诉他们拦着官员告状是要先受二十脊杖的?” 那名衙役道:“那男的好像有点痴呆,女的说打死也要申冤。” 张路遥叹了口气道:“反正粮船没到,你带他们过来吧。” 正在往码头走去的贺齐舟远远看见蹒跚走进凉亭的两人正是在圆通寺外送走一双女儿的那对夫妇,就对其他人简单说了说圆通寺外的情况,自己想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暮和林川说也要来看看。本来张晴柔也想过来,只是见骆玉一个人挺可怜的,就决定陪着那对祖孙,和李济尘一起走去码头餐馆。 那对夫妇一进亭子,也不敢仔细看众人,只是见到身着官服的张路遥后,双双跪了下来,齐声喊冤。贺齐舟走过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两人抬起头一见是贺齐舟,心中即惊又喜,但也不起身,转而面向张路遥,用力地磕起了头,张路遥摆摆手道:“你们既然认识那位小兄弟,二十脊杖就免了吧,本官还有很多事,有什么冤屈就快点说吧。” 那名书生涨红了脸,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妇人急地扑头盖脸就对书生打了上去,那书生就直愣愣地跪着,也不遮挡。张路遥催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擦拭了一下泪眼,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原来那日妇人服了贺齐舟的药后,病情大有好转,次日一家人挤着那辆桃花阁的马车进入城内,然后中年女子帮他们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下,半天后桃花阁那名女子又来了,说是帮那对双生女找了个好人家,就住在江陵府最富庶的走马街上。 书生带着两个女儿就跟着那名妇女去了那户人家,进去后果然是一派富贵气象,主人是个和蔼的老人,然后双方签了十年为仆的契约,老人还硬是塞给书生五十两银子,说是不能白白得了好处,见书生死活不愿收下,便劝说如果你们在这灾期不能好好活下去,那十年后这对女儿将情何以堪,书生收下后感激涕零,也没仔细看契约文书就签字画押了。 今天一早,妇人的病情更加好转,便想再去看看自己女儿,两人来到昨天那户人家,但那户人家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把他们轰了出来,说是已经签了卖身契,就再没有父女关系了。两人回去一看契约,果然是卖身契,卖身银两共是五十两,书生见契约被调包,当场晕阙过去,还是妇人硬气,打醒了书生后就直奔知府衙门告状,因为书生有秀才功名,值守衙役也不敢过于刁难,便告知他们知府去了码头。 两人一路打听,寻了过来,见到知府仪仗后就不顾死活地冲了过来。张路遥看了看书生递上的契约,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去吧,契约已成,如果你不能证明是对方逼着你签字画押,找官府一点用都没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推翻不了。你们能够做的就只能是筹钱找对方商量,把那双女儿赎回来。” 那名妇人本就大病初愈,经半日奔波,听到这句话后,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幸亏张路遥眼疾手快,伸手扶住那名妇人,贺齐舟从行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双指捏住妇人双颊,撑开嘴,将药喂入,一会儿妇人悠悠醒来,仍是瘫软在地上,幽怨地看向自己丈夫。 张路遥有点不忍心,又问了一下那处宅子的地址,原来就是桃花阁掌柜的私宅,贺齐舟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然后对那书生说:“走,带我去,我帮你们去找。” 张路遥无耐地摇了摇头道:“没用的,那处宅子从来都不养女子的,江陵城中一共有三座青楼,桃花阁是最大的那家,他们有好几个地方训练新招的女孩,我也搞不清其中的门道,很难找到,另外就算让你们找到了,要是强行带回来,对方一报官我没理由不抓你们,所以还是要另想办法。你们先去金陵吧,这件事我知道了,等腾出手来,我会帮忙处理一下。” 然后又对那对夫妇言道:“你们暂居何处,此事我会让人过问一下,如果有消息再来通知你们。无论如何你们自己先保重好身体,孩子还小,尚有时间周旋。” 书生将妻子扶起,说了所居客栈的名字,两人失魂落魄地往江陵城方向走了回去。贺齐舟三人告别了郁闷无言的张路遥,往码头餐馆走去,林川问道:“少爷,那咱们怎么办?如果不帮那两人找回孩子,他们会不会想不开啊?” 贺齐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那两张小脸,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许暮道:“你们先去金陵吧,城中迟源已伤、龙吟已走,没人是我对手,我会把人找出来的。” 贺齐舟道:“你不是今天也要乘船北上吗?” 许暮道:“是师兄赶时间,我不急的,会试要到十二月,所以你们放心吧,我保证将那两个孩子找回来。” 贺齐舟想了想道:“许暮,那我们一起找两天,反正乘后天的船也来得及,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川道:“好,一定要把她们找出来,我们后天再走。” 许暮道:“那我们先去和师父他们道个别,还有,这次一定要想个好点的办法,最好不要动武。” 贺齐舟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一定要想办法搞到钱!有钱就好办了,回头我们三个再商量商量。” 许暮道:“嗯,想得周全一点,钱倒不是问题,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最好今天能把小孩找到,时间长了真不知道会被他们卖到哪里去。” 贺齐舟苦着脸说:“谁说钱不是问题啊?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十二月呢,昨天中午你怎么就放了陈家那几个小子走路了呢,他们还没还我银子呢?” 第四十二章 赌资 许暮道:“放心,这次一定想办法让陈家连本带利吐出来。唉,喝稀粥,昨晚回去路上你是不是想帮我挡一掌来着?” 贺齐舟一愣,看许暮说话随意,但表情很认真,嘻嘻一笑道:“看你这小身板,怎么经得起那一掌,放心,我怕死,昨天下午出去前就穿了件护甲在里面,那一掌打在身上,和寻常按摩没啥区别。” 许暮大笑了一声,道:“我不经打?你是不是脑子也一窍不通啊?我可是五脉巅峰的人了,好好较量的话,那个一掌把你打得七晕八素的龙吟都不在我眼里。那一掌真要下来,你这种没点内力的家伙穿了护甲会有用?” 许暮见贺齐舟撇嘴摇头,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认真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贺齐舟有点受宠若惊,用肩膀撞了一下身侧的许暮,道:“兄弟嘛,见外了!” 林川也说道:“许少侠,萧公子我不认识,但自从你在江湖楼外出现以后,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了。” 贺齐舟瞪大小眼,怒道:“唉,木头,你是不是真傻啊?那我呢?什么眼神啊?” 林川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少爷,其实我也一直很佩服你的。” 许暮被刚才一撞还真有点不适应,正在想什么,听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噗哧一笑道:“我也算信了几分,迟源那掌估计是真伤不了你?” 贺齐舟更是得意,抬头问道:“嗯,长见识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暮道:“你脸皮这么厚,身上的皮会薄到哪里去?” 贺齐舟拉下脸道:“过分了啊,过分了啊!”抬脚就踢了过去,不过许暮踢他一踢一个准,他要踢到许暮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三人打打闹闹,一会就到了码头边的一间小餐馆。 小餐馆真的很小,是间两层的小木楼,每层都摆了三个可供四人就餐的小木桌,沿江的一面支了一面布蓬,布蓬下还摆了两桌茶摊,小楼离江面也就十来步,码头在小楼北侧,白练江在此处极为宽阔,码头就是深入江面丈余的木栈道,沿江长达百余步。 码头上泊了六七条船,除了去往金陵的客船外,其他都是一些小船,还空出一大截由小吏看着,应是等待运粮的船队停靠。小餐馆在码头的最南端,除了二楼李济尘、张晴柔及骆姓祖孙外,再没有其他客人了,应是均已登船。 许暮和贺齐舟三人找到李济尘后,把凉亭里那对夫妇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恳求多留两日,想办法解救那对双胞胎,李济尘沉吟许久,道:“要你们就多待两日吧,不要轻易动武,注意自身安全,还有贺齐舟和林川,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如果错过后天的船,你们就直接回将军县吧。” 张晴柔也想留下来帮忙,被李济尘一口回绝,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也要去青楼找人?我答应了张知府,护你去金陵,你爹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还想让他在心里多挂一重心事吗?况且你师父师弟还在金陵等你呢。” 张晴柔无奈只能与贺齐舟他们告别,随李济尘一起登船。送走李济尘一行,三人在小楼上要了一些饭菜,商议该如何行事,林川说要一个一个米铺的抢过去,被许暮、齐舟两人藐视后就再也不说话了,许暮说要乔装改扮成富商,问青楼里有没有双胞胎这种的,再假意要买来做小丫环,见到人后就动手抢人。贺齐舟讥笑道:“你去过青楼吗?不先花点钱人家会睬你?” 许暮道:“嗬哟,小家伙,你逛过窑子?看不出你还挺风流的。” 贺齐舟道:“这是什么话呀,你看我一脸天真烂漫的,像是这种人吗?不过上次帮这根木头打官司时去青楼打探过消息,虽然没进去,但多少还是知道怎么回事。硬来风险太大了,你的办法不错,只是缺钱。” 许暮一拍脑袋道:“江陵府里的赌场也是陈家开的,我们先去抢赌场,有钱了再去青楼赎人。” 贺齐舟抚掌道:“真是妙计,不过我问你,你在赌场抢了这么一大堆银子马上就去隔壁青楼买人,真当他们是瞎子啊?” 许暮怒道:“是不是找抽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贺齐舟道:“山人自有妙计,咱们既不抢米铺也不抢赌场更不抢青楼,咱们先去赌场赢了钱,再去青楼找姑娘……” 许暮道:“找姑娘?找哪种姑娘?” “当然是青楼里的姑娘” “那是不是还要陪酒留宿啊?”许暮冷冷说道。 一直憋着不说话的林川叫道:“不行、不行!” 贺齐舟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呀?下作!我是那种人吗?你们不想想,有些话只能通过青楼里的姑娘传过去才显得自然嘛,直接去问老鸨那对双胞胎的下落?那不是不打自招吗?还有林川,我发觉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都要管,怎么,不敢去青楼?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老实交待!” 林川的脸刷地一下子又红了起来,低着头,使劲想了想,忽然有了说辞,抬头道:“夫人在我们出发前就一直反复叮嘱,不能去赌场,不能去青楼,不能去喝酒,不能强出头,你不都答应了吗?” 贺齐舟无奈笑了笑道:“好个木头,都学会绕口令了,你自己想想,为什么要去青楼、赌场,我再问你一句,今晚就去,你去不去?再唱反调就留着看家吧。” 林川道:“去,能救人就去!我保证不再插嘴。” 许暮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在赌场里一定能赢钱?” “是啊,骆玉他爹不是在赌场里被骗得倾家荡产吗?”林川摒不住又问道。 贺齐舟瞪了一眼林川,道:“谁说不插嘴来着的?如果那家赌场没有猫腻,我还真没有把握,我就是要利用他们的猫腻!” 许暮眼睛一亮,道:“哦,那你有几成把握?说说看怎么赌?” 贺齐舟道:“说实话我还真没去过赌场,不过关于赌场青楼背后的一些门道,我还是听我三叔讲过,大概有超过五成的把握吧。” 许暮大眼珠一翻,露出一大块眼白,叹道:“那和碰运气有什么差别!” 贺齐舟也不再藏着掖着,关于怎么赌法,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人说了一遍,许暮听后眼中多了几许神采,道:“嗯,我看可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赌资。” 贺齐舟和林川两人齐齐看向许暮,贺齐舟道:“您可是住丹桂居地字号的贵客,赌资您先出着如何?” 许暮尴尬地说道:“我身边钱也不多,要不向张知府借点?” 贺齐舟怒道:“你没发现昨天他都向厨子借钱了?算了,我们三人把所有钱都先拿出来,看看有多少?” 三人搜囊刮袖,把所有的银钱都摊到小餐上,贺齐舟还剩十二两,林川有三十七两加四百多文铜钱,让人大失所望的竟是许暮,只有十一两,许暮也有点不好意思道:“和师父游历了小半年,剩下那点银子,都在圆通寺那里捐掉了,就留下了点船资了一两天的开销,这样,以后你们到了京城,吃住开销都算我的,如何?” 贺齐舟道:“好!够爽快,现在一共六十两,每人二十两,等离开赌场时,目标是一千两!” 林川瞪大眼睛,有点不可思议,许暮却显得很有信心,道:“说好了,一千两!” 贺齐舟举起手里的水杯,道:“那我们以水代酒,祝晚上马到功成!”见林川和许暮纷纷举杯,忽然叫道:“糟糕,昨天午后那个骗人的臭婆娘带来了一批人,肯定不是青楼就是赌场的打手,我们的相貌他们都见过了,还怎么扮有钱人去逛青楼啊?” 许暮指了指自己鼻子道:“小意思,这事包在我身上。” 贺齐舟道:“瞧我这记性,怎么把峨嵋易容术给忘了。” 许暮问道:“说一说,你们都几岁了?” “十八,还差三个多月”,贺齐舟先答。 “十七,还差四个多月”,林川接着答道。 许暮嗯了一声,道:“两个小屁孩,非要往大了说,这样吧,贺齐舟,我把你的妆容化得大一点吧,你觉得几岁比较合适?” 贺齐舟怒道:“看你也不大呀,还小屁孩,说说看,你几岁了?几月生人?” 许暮道:“啰嗦什么?要么你来易容?快说,想变成几岁?” 贺齐舟道:“十八,成不成?” 许暮冷哼一声,气着说道:“十八岁的纨绔子弟?经常跑赌场、妓院?你自己信不信啊?别说了,二十八,家里还有妻妾,记得压一压嗓门,举止也别太夸张,老成一点就可以了。” 贺齐舟气着说道:“随你随你,像个娘们似的,你不告诉我年龄,以后我就当你是小弟了哦。” 林川急着道:“那我化成几岁?” 许暮也不理贺齐舟,对林川道:“你十六七岁蛮合适的,就扮这赌鬼色胚的书僮正好。” 贺齐舟刚喝了一口水,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还好及时转过头去,才没喷到别人,道:“兄弟大度一点,没你这么损人的。” 林川道:“小时候柳家那几个小丫头不也这么叫你的?” 贺齐舟看着两个正在偷笑的家伙,腾地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去,一挥手的道:“气爆了,没法聊了!” 第四十三章 易容 三人闷头把剩下的饭菜吃完,下楼结账,去了零头只要了二百文钱,餐馆老板倒也实诚,抱歉道:“主要是米价涨得厉害,所以稍贵了点,店里也没多少米了,明天说不定就要关门歇业了。” 三人道谢后离开餐馆,发现码头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客船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驶离,原本空出来的地方整整齐齐地停靠着五排粮船,每排四艘并列紧靠着,粮船前后各有一艘稍小一点的蓬舟,应是押运粮食的水师兵船。 三四十名挑夫正从几艘粮船上将一袋袋的大米搬到码头上,而码头上几名衙役拥簇着的张路遥正垂头丧气地看着挑粮的队伍。三人走上前去,贺齐舟惊喜地问道:“知府大人,都谈妥了?” 张路遥见三人过来,让几名衙役都散了,然后叹道:“妥个屁啊,霍言只肯借我三千石大米,后天一早金陵过来的赈灾粮到了就要还他。还让我写了借条,连金总督通知我后天粮食送达的信函都拿去当质物了。” 许暮皱眉道:“还不够两天的用度啊,后天该怎么办啊?水师夹带的私粮呢?” 张路遥道:“如果他能将私粮全借给我,几日之内估计还能凑和,不会饿死太多人,不过虽然霍言是老大,但船上还有别的水师军官,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毕竟牵涉到太多人利益了。他也没把话说死,还透了个消息给我,说是陈家的人在船队过来的水路已经有人跳帮上船,和霍言商讨购买夹带粮的事,开价到了三十五文一斤,也就是四两二钱一石,差不多是他们往年在北方出手价格的两倍了,不过霍言精得很,说是到了江陵城再说。他还算给我点面子,如果我能出到四十文,而且是现银的话,他说就卖给我,他这次夹带了差不多五千石,其中有些还是湖广地方粮商托他代为销售的,所以只收现银,连银票都不收。” 许暮问道:“那能不能用江陵府或金总督的名义担保?我这次回京城一定想办法把钱筹给他们水师。” 张路遥摇了摇头,道:“小暮啊,在这江陵府真正有钱的是谁啊?是陈家和柳家,我一个空心汤团有多少家底他们会不知道?金总督其实和我差不多,来南直隶只是挂了个总督的虚名,不过是老皇帝给太子一个面子而已,再说一谈到赊欠之类了,总要立字为据吧,他们水师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敢立据?至于你说你去筹钱,你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底下就他一个大清官,什么人都敢得罪,你就不要再替他添乱了。即便你真能筹到银子,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唉,后天到了,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先把金陵来的粮食抢下来再说。” 贺齐舟一听说到柳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问道:“那水师是不是相信柳家?还有粮价半个月后肯定能跌回来?” 张路遥道:“水师和柳家关系还可以,下个月他们还要来这里押运本地的税粮,柳家是这里的大地主,粮食当然不会只卖给陈家一家,一大半都会销往北边,有些就会交给水师捎运,水师每年都会从柳家得到好处的,如果柳家作保,多少会给些面子。如今太子主政,不消半个月,朝廷必有赈灾粮赈灾银拨到,北方的小麦和本地的秋稻也都开始上市了,以前每年九月总是粮价最低的时候,今年或许会高一点,但不可能像城中那样贵得不可思议。其实霍言能这么爽气地借我三千石税粮,一方面是卖金总督和我一个面子,另一方面我估计是他想找个借口,在江陵城里多留一天,水师的五千担粮食正好待价而沽。” 贺齐舟又问道:“那圣旨何时能到?会不会发往金陵?有没有可能要求水师把税粮先挪为赈灾粮使用?” 张路遥道:“一般情形下是发到金陵的,不过事出突然,最有可能的情形是同时发两道圣旨,太子监国快二十年了,他最清楚这里的情况,这道圣旨不会拖,老皇帝也不会从中作梗,不过,最好的估计是三天后才能到,霍言有军务在身的,绝无可能冒险再多留一天。而且这批税粮到淮水后,一半是西行进洛阳仓,一半是继续往北,入邯郸仓,以备军需。太子无法干涉军务的。小齐舟,你问这么仔细,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贺齐舟道:“大叔,您还有别的好办法吗?我的确是有个想法,我还想再想想清楚?不过很可能会为您带来大麻烦。” 张路遥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我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只要少死人,少一些因为不想饿死而造反的人,就是解决了我最大的麻烦,你快想,想好了和我说说看。” 贺齐舟道:“好,那我们晚上来找您。” 张路遥道:“我下午会一直看着这三千石粮食,城里的运粮车队已经过来了,今天就会运到各个灾民收容处,然后会回衙门,晚上我会在江湖楼宴请霍言和他的两个属官,你们最好能算准时间。” 贺齐舟又问:“那霍言他们晚上再回到船上?” 张路遥说:“依律确实如此,但最近十几年,没人这么做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押运官只要停留在大一些的地方,都会留宿城中,寻欢作乐。霍言已经差人在丹桂居要了三间上房。” 贺齐舟道:“那我知道了,晚上有了想法,我们会来找您的。” 贺齐舟三人告别了张路遥,回去凉亭那里牵马,贺齐舟问许暮道:“许公子,你现在能不能就帮我们易容?然后我们的马是不是可以寄放在这码头上?徒步走回去?” 许暮道:“这是为何?” 贺齐舟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块木牌,晃了晃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扮成什么人了,我是从京城来江陵城的,今天在码头上下船,身份是——柳御史的清客!” 许暮大惊道:“你想死啊?柳晋安是当朝红人,是老皇帝的心腹,连三大势力都只敢暗地里巴结,你要冒充他的人,被发现了谁也救不了你的!” 贺齐舟道:“所以才是冒充嘛,我相信你的易容术,找个地方,你帮我们改妆,我和你说说我的想法,也听听你的建议。” 许暮道:“码头仓库就有寄马的地方,好多人一个船期回来后才取马,寄个把月的都有,而且可以事后付银子,还不用担心马喂不好,因为只要两个月不来取,马就会被仓库卖掉用来抵偿保管之资。我们先去把马寄掉,仓库这么大,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我们三个都改一下妆容。” 寄掉马匹、弓、剑后,三人找到仓库内一间仓房,由于粮食都被搬空了,仓库内异常冷清,许暮打开自已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个长约半尺、宽不过四寸的木盒,里面又分了两层,每层都有六七个小格,存着胶水、须眉、面皮、油彩、梳子等易容之物。贺齐舟用两指捏起一张略微透明、薄如蝉翼的面皮,故意声音发颤地问道:“兄弟,这、这真是人皮吗?” 许暮一本正经地答道:“是啊,还是活剥地呢。” 林川道:“少爷,我,我能不能不易容啊?或者脸上涂黑点行不行?” 贺齐舟道:“你不涂就蛮黑了,要不在我脸上涂点?” 许暮哈哈笑道:“胆小鬼,那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峨嵋派的不传之秘,记着千万别说出去哦。” 见二人点头,许暮抖了抖从贺齐舟手中拿回的面皮道:“其实,这种面皮来自于一种鱼,名为芙蓉鱼,只生长在蜀南一个终年不见日的溶洞里,这种鱼的鱼皮微微透明发红,韧性极佳,而且皮上密布的小孔酷似人脸上的毛孔,是制作面具的极佳材料,只是这种鱼生长缓慢,最小的小孩面皮也要二十年以上鱼才能制成,另外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要经过剥、浸、阴、糅、裁、塑、绘等几十道工序,最快也要半年才能成品,一般只有七张鱼皮才能出一张像这样的一等品,十张里倒是经常会有三四张废品,真不是峨嵋瞧不起其他门派的易容术,在峨嵋只有有了一张一等品的芙蓉鱼面皮,才有资格参与三流易容术的评定。” 贺齐舟眨眨小眼,动手翻了翻装面皮的格子,道:“我看也没什么稀奇嘛,你这盒里就有十来张吧?” 许暮‘啪’地一声将贺齐舟的手打开,道:“那个洞里一年只有三个月允许专门指定的人捕鱼,每年出鱼从来就没有超过二十条,我这里只有三张一等品,五张二等品和两张三等品,一等品和二等品覆在脸上一般没人能发现,你猜猜看,这样一张一等品值多少钱?” 贺齐舟眼里忽然放光,道:“有没有二百两?我们卖个一两张,赌资不就有了?” 许暮怒道:“滚!这张面皮至少值两千两,而且没有门道还根本买不到,不过相同的道理,在这么个小地方也找不到识货的人,如果真要卖还会暴露身份,况且我还真舍不得卖。” 林川咋舌道:“我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见到过两百两呢,你真舍得往我们脸上贴?” 许暮想了想道:“林川,你不会太引人注意,我会给你用张二等品,贺齐舟,这张一等品给你用,记着别用小脏手去抠鼻子、挠痒痒。” 贺齐舟做了个怪脸道:“那你赶快动手,完事后我们直奔赌场!” 一个时辰后,三人完全变了个模样,贺齐舟成了一个眉目宽阔、颧骨高耸的三十来岁男子,换上身边料子最好的一套绸袍,嘴角好似天然的有点微微上翘,倒还是真有几分淫邪的味道,对着盒子底部的铜镜照了照后,贺齐舟哭丧着脸向许暮抱怨道:“你看你看,好好一个帅小伙都被你整成个什么腌臜样了?脸上这么多肉被胶水粘在一起,还绷了一层面皮,难受得要死,能不能再调一调啊?” 许暮则化成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干瘦商人模样,脸颊凹陷、眼圈发黑,怎么看怎么像一名赌鬼,见贺齐舟报怨,许暮对着贺齐舟的脸左看右看,抚掌道:“不错、不错,看来我的手艺愈发精湛了,你脸贴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麻木了,不会再有不适的感觉,记着别去挠哦!” 林川变化也不小,原本的浓眉大眼也变成了比贺齐舟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国字脸的下巴收窄了许多,精气十足的少年变得不再起眼。 第四十四章 如意坊 在易容的一个时辰里,贺齐舟把自己筹粮的想法说了出来,许暮则细心了许多,察漏补缺找出了许多漏洞,三人反复商讨后决定开始行动,首先是去赌场一展身手。三人在码头花二百文雇了一辆马车,直奔赌坊,一路上追上一辆辆由衙役护送的运粮车,有的粮车入了城,而更多的则是向城外几处散去。 申时刚过,天色渐黑,桂花巷里各商户都支起了灯笼,马车停在江湖楼隔壁一处建筑外,正是昨日午时贺齐舟和林川经过的那处高墙无门的建筑,精美的石雕门框上,高高地斜插起两串硕大的灯笼,两串灯笼中都写了三个大字:“如意坊”。 贺齐舟和林川两人先下了车,许暮则过了江湖楼才下车,再慢慢走回赌坊。贺齐舟和林川跨入门口,正对门框是一面绘有财神的精美照壁,照壁两端各站着一名赌坊伙计,见有人进门,其中一人马上过来热情招呼,带两人绕过照壁,入得院中,一边还不露声色地打听客人的来处、身份。贺齐舟也不怎么搭理,只是说了句自己是江陵本地人,第一次来。 照壁后视野豁然开朗,一眼望去一个十余丈见方的小湖几乎占据了整个院落,湖上假山堆叠,亭榭错落,曲折的石板桥直通对面一栋高大的歇山顶大楼,明亮的灯火从三个开间的木雕窗棱中透出。 小二介绍说,中间一间是赌坊大厅,一银两子起押,左右两侧隔出了数间雅间,最低十两银子起押,问两位先去哪里?贺齐舟心里直骂,老子就这么点银子,也不敢往你雅间跑啊,一个闪失就全军覆没了,不过面对伙计时则和气地说道:“初来乍道的,先去大厅看看今日运气如何。” 进入楼内,大厅极为宽敞,厅内摆了十来个赌桌,大部分都是赌骰子押大小,还有两桌赌的是猜棋,押数目单双,对于赌坊而言,此时时候尚早,不过大厅内仍聚集了四五十名赌客,大部分赌客都集中在东侧的三桌骰子台上,而贺齐舟选的也是骰子赌大小。 贺齐舟让林川别跟着自己,想去哪赌就到哪赌,两人稍微看了一会,许暮就被另一名赌坊伙计带了进来,按约定,贺齐舟在三个台子上各押了一把,每次只是最低的一两银子,不曾想连输了三把,直急得林川不停跺脚,贺齐舟也不着急,问了一下在旁巡视的伙计有没有茶水,伙计指了指大厅最里面的长案,说案上的茶水、吃食可随意享用。 贺齐舟当然听杨战讲过赌场的规矩,喝杯水只是为了让赌坊中人不要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进赌场的新手,到了那长案前,案边站着一名衣着艳丽的少女,见有客人过来,急忙迎上前去,帮忙倒水,贺齐舟道了声谢,又随手拿了个糕点塞进嘴里,往两边一看,长案左侧是个当铺,右侧则是兑换筹码的柜台,两边是一样的形制,齐肩高的柜面,小窗口,铁栅栏,只是当铺的墙面上红漆画了个‘当’字。 贺齐舟再次回到赌边,看定了之后又押了一注,结果又输了一辆银子。林川再也摒不住,走到贺齐舟旁边,道:“少爷,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贺齐舟低声轻叱:“别烦!一边去!”说完,又下了一注,这一次一注就是三两,许暮不动声色地掏出五两银子,跟着贺齐舟押大,林川正犹豫间,想要投注,被正在摇骰的荷官一句“买定离手”吓得不敢下注,正忐忑间,骰盒一打开,四四五,大!林川看了眼不动声色的贺齐舟,心中大定。 就这样三人时分时合,在三四个赌桌上转悠,只是十把里面至少有五六把三人都押在一个方向,而且只要是三人押在相同方向,押的赌资都比较大,从五两到十两不等,居然九成都赢了,而各自为战的押注则单注都不会超过五银银子,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手里的筹码渐渐厚了起来。 按赌坊规矩,赌客可以用现银或财宝兑好筹码再赌,但很多赌客直接用银两、黄金、珠宝押注,只需荷官和赌客说好值多少筹码既可,每个荷官边上都站着一名伙计,备有戥子、剪子,直接称量银子的份量,而赌客赢回来的只能是赌坊的筹码。 进入赌坊的赌客渐渐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一台赌桌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原来是贺齐舟押中了‘豹子’,也就是三个骰子完全相同,押中‘豹子’可以赢三十倍的赌注,赌场规定押‘豹子’最低每次是二钱银子,这一次贺齐舟押了五钱银子,得了十五两赔银。加上之前赢的,手上的筹码差不多有一百多两了。 每次有人押中豹子,荷官总会大声宣告,加上贺齐舟的大笑,好多人都聚了上来,有好几个赌客正窃窃私语地说着话,原来是说贺齐舟连赢了好几把,只要跟着贺齐舟下注,稳赚不赔。之后的一注贺齐舟又赢了五两,看着众多跟注的赌客,贺齐舟忍不住大笑道:“本公子今日财运高照、势不可挡。” 这一赌枱又有人挤了过来,林川和许暮也挤在了赌客之中,只是越来越多的赌客不再急着下注,而是看贺齐舟下注后再跟,贺齐舟本来就是不到最后时刻不下注的性子,这下惹得荷官有了火气,道:“客官,您倒是快点下注呀。” 贺齐舟顶不住催促,下了一把十两银子,道:“开赌坊的还这么着急赔钱?那本公子就不客气了。” 众人纷纷跟注,只是这次林川和许暮却押了反注,结果令众赌客大失所望,贺齐舟输了这一注。之后的五注,贺齐舟又输了四注,引来了一众埋怨声,不过这种情况,在赌坊里真就司空见惯,赌客除了怪自己赌运不济,是不会嫉恨所跟注的那人。 贺齐舟原本已经有将近一百七十两的筹码,连输了好几把后似已恼恨,一注就下了三十两,押大,结果又输了,好多赌客不再跟注,反而下他的反注,贺齐舟似是输红了眼,又是三十两押大,还是输。最后一把贺齐舟不等上一把派发筹码结束,直接将手上剩余的约五十两押在了血红的‘大’字上,嘴里喃喃道:“老子就不信你能连开九个小!” 五十两即便在两侧的雅室内也不算小注了,但更惊人的是,这一注居然吸引了将近三十名赌客下注,大多都是‘押小’,赌枱上的筹码少说也有五六百两,结果却如贺齐舟所料,果然还是小,但贺齐舟也没赢,赫然是三个六,荷官叫道:“豹子,大小通杀!这位客官押二两,得六十两!” 众人投去羡慕的眼光,一看,居然是许暮。不过许暮这一把并没有赢多少,他押了四十两小,而林川在这一把上也输了三十两。贺齐舟乘乱瞄了一眼两人手里的筹码,许暮手上至少有将近二百两了,而林川也有一百多两。 见贺齐舟输了个底朝天,围观的赌客也骂骂冽冽地渐渐散去,贺齐舟掀起衣襟,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正是临行前贺莲交给他的那块宝玉,走离人群,径直往当铺走去,吊在手中的玉佩在赌坊明亮的灯火下周身泛起一层油润的白光,赌客中不乏识货之人,大赞道:“好玉、好玉!” 贺齐舟来到当铺,递上玉佩,问高坐在上的胖朝奉道:“老先生看看这块玉能当多少?”竟有几名好事的赌徒也跟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向那块玉佩。 那胖朝奉接过一看,心中一震,但面色不变,道:“玉是不错,小伙子,你稍等片刻,老夫今日有点眼花,要请掌柜的估个价。”贺齐舟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快点!”胖朝奉走向内室,一会功夫就出来了,道:“古玉一枚,玉质尚可,可当纹银二百两。” 贺齐舟眉头一皱道:“才二百银?算了,今天老子手痒了,当了。” 朝奉问道:“客官,规矩说清楚,当二百,实拨一百八十两,本店离柜先扣一成利钱,以后每日五分利,当期十日不赎回转为死当。不过如果现在就死当还能加五十两,您意下如何?” 贺齐舟心中嗤笑:“真当我乡下来的?五千两我都不会卖!”口中说道:“不死当,一成利就一成利,快点给银子,你给我记着喽,当票上写‘当玉上细雕龙凤,刻有古篆龙凤呈祥四字’,如果敢调包,当心人头落地!” 朝奉面孔一板,没好气地说道:“客官言重了!”然后看了一眼内室,按贺齐舟的意思在当票上加了这句话。 贺齐舟拿了一百八十两又返回赌桌,当铺内室里一名长相和霭的老头正在灯光下仔细地看这贺齐舟的玉佩,口里不住地喃喃道:“宝贝、宝贝,传世重宝啊!”说着说着竟是老泪纵横,让正进入内室的朝奉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晌,朝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老板,这块玉……”老头头也不抬,眼光竟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玉佩,轻声说道:“这块玉毫无瑕疵、温润无比、雕功绝伦……” 朝奉道:“这我也看出来了呀,但这些至多值个两千两吧?” 老头怒道:“笨蛋,这是魏武大帝的玉佩!是无价之宝!”一会又喜形于色地自言自语道:“这几日真是喜事连连啊,昨儿个得了一对双胞胎小娇娃,养得好了,楼里二十年不用愁了,今儿个要是能把这块玉佩收了,不管是送老太爷还是吴王,老夫这辈子可就……哈哈哈!” 第四十五章 分脏 忽然有人敲门进来道:“大掌柜,有点不妙,那当玉之人,第一把押八十两输了,但我们整整赔了四百两;第二把那家伙又押大,不过押小的注有九百两,上现在围了四十人了,再开‘豹子’太显眼了,况且‘豹子’上还有三十两,开了也不少赔,你看怎么办?” 老头头也没动,只是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小!” 当铺外,赌桌旁,贺齐舟又一次输光了,有点呆滞地站着,林川捧了手里三百余两的筹码走了上去,道:“少爷,别赌了,我手上的筹码够你赎回玉佩了。”贺齐舟的眼中一下子放了光芒,道:“臭小子为什么不早说?拿来!”说完就去抢林川手上的筹码,林川见贺齐舟还是要赌的样子,死活不肯撒手,嘴里只是念叨着先生吩咐的事还没做呢。贺齐舟也不管不顾了,抢过筹码,一脚踹倒林川,道:“老子的事要你管,我自有分寸,就最后一把,不管输赢都走人!”说完,将一捧筹码重重地摔上赌台,狠狠地说:“再押大!” 内室里,伙计的脸上淌着汗水,刚刚汇报好这一注最新的情况:“押小的注银到了一千八百两,几个暗桩还在拖时间,不过已经有很多人叫囔着开注了,那一千八百两里,有三四个人一注超过二百两,最多的一人押了六百两,还有五十两押‘豹子’,那人四十多岁,像个商人,赌得很精,已经赢了一千多两了。”老人总算抬起了头,问了一声:“那家伙真说是最后一注了?” “是!” “还是开小!” 赌桌旁响起了震耳的欢呼声,押小的都赢了,押大的几没个,贺齐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也没有任何人上前安慰,只有挨了一脚的林川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许暮将差不多两千两的筹码装进赌坊为赌客预备的布囊,冷冷地走到贺齐舟身旁,道:“站起来!” 贺齐舟抬头看了看,不再理睬,许暮加大嗓门道:“站起来!姓程的蠢货,你忘了大人交代过什么了吗?你真以为夫人这次还会为你说情?” 突然的叫骂声将众多赌客的目光又集中过来,贺齐舟也好似吓了一跳,腾地站了起来,不过许暮一个耳光狠狠打了过去,贺齐舟脸上顿时出现五道深深的指痕,打过之后,许暮将那袋筹码随手扔给了贺齐舟,转身扬长而去,走时又扔下一句话:“快去办你的正事,否则用不了大人出手,你自己应该知道后果。” 贺齐舟好似醒了一般,跌跌撞撞地拉起林川,跑去兑筹码的柜台,一袋筹码一共兑了两千零三十两,贺齐舟不要银票,银子装了四大袋子,然后贺齐舟又走去隔壁的柜台,嚷着要赎回玉佩。 赌坊伙计过来道歉说朝奉先生肚子不适,去茅房了,让贺齐舟等一会,等了大概两柱香时间,贺齐舟再也等不及了,大叫道:“你们怎么回事?想吞了我的当物吗?”又指着林川道:“阿福,你去茅房看看!” 见到又有情况,好些赌客纷纷看向这里,贺齐舟正嚷着,那朝奉总算出现在柜台后面,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可能是早些时候吃坏了肚子,麻烦公子先把当票给我。” 贺齐舟扬了扬手中的当票,和二百两银子,道:“一手交玉,一手交票,您老不会忘记刚才当了什么吧?” 那朝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客官,您这玉佩价值较高,我已经按当铺规矩转到内库里去了,我这就安排人去调回来,还请您再稍侯片刻。” 贺齐舟用力拍了拍当铺柜台,道:“开什么玩笑,才两百两的东西你们江陵城首屈一指的大赌坊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敢放?我真的有急事,那块玉佩一定要赎回,再等一柱香拿不出来我就去报官了!” 朝奉脸色通红,又擦了擦汗,道:“我这就去调。” 当铺内室,老人握着玉佩,眼神呆滞,朝奉再次催问:“大掌柜,现在怎么办?看那人好像很有背景啊。他们会不会是来匡骗赌坊的?” 老人有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那个赢钱的中年人不简单,好似看得很透,而且明显是有功夫的,不过说到匡骗又不像,有这种价值万金的玉佩的人,不会在乎区区千把两银子,万一失了玉佩,那不是得不偿失吗?我只是担心那人和皇室有关联,如果真是皇家之物,那就真烫手了。” 朝奉看着一向果决的老人,急着问道:“那到底怎么办?” 老人凶狠的眼神闪过,道:“和他说,管钥匙之人已经回去了,要明天再来,你让他明天再来赎,如果闹就轰出去,报官,哼哼,我还真不怕!那人走后派人跟着,摸清底细后再定夺。” 朝奉走近柜台小窗,将老人的意思和贺齐舟说了一遍,三四名赌场打手渐渐靠拢过来,贺齐舟竟毫不胆怯,向柜面抛去一块木牌,大声道:“有本事把这块牌子也吞了去,我就不相信了,在江陵城还有人敢打我们家的主意!” 那块牌子正是柳家老太君给的檀木牌。朝奉不敢大意,马上进内室将木牌递给老人看,老人拿到木牌心中一凛,心想还好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不知木牌真伪,但他是知道柳家是有家族徽牌的,陈家也有类似的牌子,质地与手上这块相仿,能携带如此贵重的玉佩和家庭徽牌,必定是柳家的重要成员,如今陈家谁也不怕,但老皇帝手上为数不多的亲信却是三家都不敢得罪的,再拖下去,真要坏了老太爷的大事了,思忖片刻,只能忍痛将玉佩还给朝奉。 贺齐舟赎回玉佩,收好木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从门缝中目送忿忿不平的贺齐舟与林川远去,老人马上叫来了赌场保镖头目,赫然是陈知风的师兄,老人道:“你去远远地跟住他们,记住千万不要出手,只要探听得行踪即可,他们背后有高手暗地里护着,你自己去跟,不要派那些不中用的废物。” 酉时过半,贺齐舟与林川走出赌坊,各带了沉甸甸的一堆银子,两人在赌坊内就将银子分成四袋,腰间系一袋、胸前再塞一袋,林川再也按捺不住欣喜之色,拉着贺齐舟的衣袖,欢呼道:“少爷,真有你的,到底怎么就赢了,我还是不太清楚,你快和我说说。还有,刚才他们不肯拿出玉佩,我都快要急死了。那块木牌这么有用吗?” 贺齐舟向后瞄了一下,给林川使了个眼色,淡淡道:“阿福,本公子饿了,快去前面江湖楼要个包间。” “得勒,程公子。”林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向前方的江湖楼。 今日是客船停靠之日,江湖楼的生意更是兴隆,好在三楼包厢除了一个已经被知府大人预订之外,还空着两个包间,但三个楼面,客人已经坐了七七八八。林川怀里揣着大把的银子,底气不可与昨日同日而语,反正别人也认不出,大声喊来小二,要了三楼一个包间。 贺齐舟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跟着小二和林川再次上到三楼,进入包厢,推窗望向扬州湖,只见湖面上残月倒影夹杂着岸边灯火,随波飘荡,湖上吹来一阵初秋的凉风,脸上惟有惬意而已。林川推了推凭栏发呆的贺齐舟,问道:“程公子,点些什么?还要来几位客人?小二在问了?” 贺齐舟连忙回过神来,招来小二,塞上一块不到一两的碎银,道:“先上两斤最好的桂花酒,然后将你们店里有特色的菜品上个五六个就好了,嗯,鳝糊之类的就不要了,去吧。” 小二接过银子,满心欢喜地下楼去了,片刻之后就上了五年陈的桂花酒,还有各色冷菜数碟,林川有点担心地说道:“少爷,酒太多了,会不会喝醉啊?” 贺齐舟道:“怎么没喝就醉了?不是说好当前这副尊容只可以叫程公子的吗?你那点酒量我会不知道,又不是给你喝的,主要是少爷难得心情好多喝点,等会那瘦猴精过来,也奖赏他喝点。” “吱呀”一声,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贺齐舟怒道:“谁啊?不知道敲个门啊!” “我,瘦猴精!”来人正是许暮,接着又道:“姓程的,胆子肥了,要不要再赏你一巴掌?” 贺齐舟立马讪笑着起来,道:“不知先生会来,失礼,失礼,阿福,让小二再去添副碗筷,顺便把门带上。” 待林川在门口吩咐好小二,进来关门后,贺齐舟的笑脸马上变成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低声道:“姓许的,你看你看,我脸上的巴掌印还没退,有你这么没轻没重的吗?” 许暮掩嘴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了啊,这不是为了把戏演得更真一点吗?后面还要靠你的身份去筹粮呢,你看林川被你狠命踢一脚,有没有吭过一声啊?” 贺齐舟急道:“这一样吗?像那样的一脚,以前哪天他不给我踢上几下啊?算了,看在你瘦猴精赌赢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问你啊,事办得怎么样了?” 许暮又压低了点嗓音道:“我刚从知府衙门回来,张知府已经从城外回来了,三千石粮食都已分发下去,我把我们的计划都和他说了一下,他改了几个地方,我认为很合理,等会我和你仔细说一下,还有,张路遥和霍言约好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了,我们再考虑一下细节;你们后面跟了个钉子,就是在赌场护院的迟源弟子,骆家公子就是那家伙坑的,现在在二楼角落里坐着,我故意让他看见上来了。” 贺齐舟拍拍腰间和胸口,道:“我早知道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最终赢了多少?一千八百三十两!为了庆祝超过预期,我请你吃顿好的!哦对了,我们先分脏,我决定了,每人分走一百两,剩下的去青楼开销应该绰绰有余了!这一百两你先收着!” 许暮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身边还有十八两,回去的盘缠够了,不用给我了。看来你真的对青楼的行情很了解啊,可你知不知道洛阳百花楼头牌出阁的资费是多少吗?三千两,而且人还得她来选。” 贺齐舟一脸不快,抓住许暮的手,将两锭元宝塞入他手中,道:“拿着,万一路上有急用,可别被一文钱憋死个好汉,再说,你这么仗义,钱多了还不能帮帮别人?我们知道你肯定不是嫌少,说实话我们两个出来时也带了三百多两,只是一路上就没忍住,大多给了灾民,现在倒好,别说到京城,到金陵的开销都快不够了,现在我们多留点,以后也不用靠坑蒙拐骗来过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林川也道:“是啊,许公子您收下吧。” 许暮看了看手里的银子道:“我就是要你们多留点的意思,本就赢的赌坊黑心钱,更何况是贺齐舟的本事,不过既然你们有这份心,大哥这就收下了。” 第四十六章 赌技 贺齐舟道:“我呸,细皮嫩肉的装什么老。不过话说回来,你说我在赌场里演得怎么样?游刃有余吧,不过你料得真准,赌场真的准备坑掉我的玉佩,你怎么就料定柳家的木牌能顶用?” 许暮道:“不要脸,说起来还是林川演得质朴自然。你那块玉佩是真不错,我在京城大内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赌坊如果不是被这块玉佩蒙住心智,肯定不会上当的。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贺齐舟道:“去去去,我娘说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以后留给我媳妇的,差点就没了,真没了说不得我就去找他们拼命了。你别得意,快说说看,怎么就算准木牌能顶用?” 许暮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姓程吗?” 见贺齐舟摇摇头,许暮接着道:“柳晋安在五六年前纳了一名小妾,好像还是皇妃牵的线,姓程,奶奶是当今圣上的胞妹,爷爷就是战死沙场的齐国元帅程天河。程家自大元帅战亡后一蹶不振,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程家和三大家都没有瓜葛,但还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这位小妾据说在柳府的地位不比原配差多少,她有两个胞弟,如果你姓程,让陈家的人误认为你是柳晋安的内戚,又和皇家沾了点边,你说陈家是不是不容易起疑,而且更加忌惮?” “原来是这么回事。”齐舟道。 许暮又道:“而说到柳晋安,柳青天声名在外,目前正是风头无两,老皇帝早已放权,但仍然牢牢抓着权力无边的锦衣卫、京城禁军并靠枢密院牢牢掌控着三大边军,而在三省六部中只留了一个柳晋安替他发声,只要是柳晋安参劾的人,人们都会以为是老皇帝的意思,而你的那块木牌名叫族徽也叫祖宗令牌,一些大的公侯世家都有的,你拿出了这块令牌,陈家的赌场哪还敢明吞宝玉呢?虽说我也不怎么喜欢柳晋安,但柳家老夫人能把令牌交给你,看来还是挺大度的。” 贺齐舟道:“许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背后会不会也是哪个大家的吧?”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许暮道。 林川有点恍然,但还是问道:“原来如此啊,公子,那能不能和我讲讲为什么只要跟着你下注就多数会赢呢?为什么等你那一叫唤反而下反注会赢?还有你和许公子是如何知道要出‘豹子’的?” 贺齐舟清咳了两下,喝了口茶水,摆足了架子,刚想开口说话,包厢的门被敲了两下后推开,小二端上两道热菜后又关门退去,林川眼神焦虑地又看向贺齐舟。 贺齐舟也不再卖关子,开始大谈起来:“我先前就听三叔讲过许多赌场的内幕,而这如意坊轻易就赢走了骆家的全部家产,你也看出来了,这里面定有猫腻,所以他们一定能控制骰子的大小,你还记得吗,我们进去后我先看了一会,然后连输了四把,其实就是在找赌坊的暗桩。如果你认为赌场能控制点数,是不是每次都会押投注少的一方?人人都这样那赌坊还怎么赢大钱?为不了让人轻易判别,赌坊就让暗桩或者说是内应也下注,荷官只要算出扣去暗桩的下注后,哪边下注多,就开出另一边,那果两边下注差不多并且投注金额很大,那就是出现‘豹子’的时候了。所以我们要做的只是跟着暗桩下注,像荷官一样计算就可以了。” 林川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出暗桩的?” 贺齐舟道:“做暗桩的是不是大多都会赢?” 林川想了想道:“是啊” “那如果是你十把赢了九把,你会怎么样?” “当然很高兴了!” 贺齐舟道:“那就简单了,我找的就是一直赢,但看上去不太高兴,或者是装出来高兴的人,一开始我发现了六七个可疑的,后来确定的有十二个暗桩。但我们通过跟注暗桩赢的都是其他赌客的钱,虽然赌个三四个时辰也能赢到一千两,但我要的是赢他们赌坊的钱,所以我就故意嚣张,引来别人跟注,先让赌坊得些甜头,也是乘机让你们多赢点赌本。” 林川点点头道:“的确我之前只赢了一点点,你说反注要多下点,我就听你的了。” 贺齐舟继续道:“真正钓住赌坊的是那块玉佩,虽然我知道玉佩挺值钱,但没有想到会是许暮说的那样价值连城,许老弟说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赌场里的人只会更加识货,正是贪念让他们想以小的损失来换取更大的利益,我们才有机可乘,最后几把博大的,许暮做得很好,每把都在‘豹子’上下注,赌坊如果想要留下玉佩,那就必须赢我,这样必定会输给下注更多的你们。不过跟着你们下注的那些赌客虽然也赢了,早晚还是会还回去的,所以我娘说不进赌场的道理还是很对的,林川,赌坊的事回去就不要说了哦。” 许暮正色道:“不错,正是贪念让人目光短浅,我们还是要继续利用陈家的贪念,把大米给变出来!” 接下来三人正窃窃商量下一步如何安排时,隔壁包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张路遥的笑声夹杂着小二的招呼声和椅子拉动的声音,三人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音,贺齐舟替许暮倒上了一杯桂花酒道:“今日幸亏仁兄出手相助,请受小弟一拜。” 许暮举了举杯子道:“这酒后劲挺足的,你少喝点。”说完自顾自又倒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贺齐舟看了一眼到现在只咪了几小口的林川,又看了看再次将酒杯倒满的许暮轻声道:“停停停,别当我傻啊,只要通了四脉就能使真气流转全身,直通五脏六腑,看你已通了五脉,功力又不浅,轻易就可将酒气逼出,你这么喝不是暴殄天物吗?有本事别把酒气逼出去,我不把你喝得六亲不认、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山呼万岁!我就不叫程公子。” 正在逼出酒气的许暮道:“滚,大爷我觉得这酒的桂花香气特别舒服,又不是真想喝那黄汤,不过你小子不光眼睛毒,鼻子也挺好使,属狗的吧。告诉你吧,如果以后过了八脉,经络通过极其细小的管道通往全身无数个毛孔,能把毒都给全逼出来,唉,你看我和这个一窍不通的家伙说这个干嘛,来,喝酒。” 贺齐舟翻了个白眼,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闷下,只是朝着许暮摇了摇食指。说起喝酒,贺齐舟的酒量还真不差,在杨战喝酒时不知偷偷尝过多少回了,杨战喝酒从不会把酒气逼出,有时只是想图一醉,好奇的小齐舟有几次趁杨战喝醉后,将剩余的酒全喝光了,喝得甚至比杨战都多了一些,但几乎从没有醉意,好在贺齐舟也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好奇心退去后,就没怎么再喝酒。 隔壁酒桌上,三名着武官官服的军官齐齐站起来向着连忙起身回应的张路遥敬酒,为首一人脸色黝黑,身才壮实,留着两撇八字胡,举杯对着张路遥说道:“末将等官微位卑,怎敢劳烦知府大人亲自宴饮,真是折煞我等了,那我们就先干为敬了,大人您随意哦。” 第四十七章 关键的水师 张路遥也是一口喝完,道:“坐坐坐,怎能随意啊,霍兄弟见外了,咱俩大概也有差不多两年未见了吧,我好歹算个地主,你们在江上风餐露宿,为国奔忙,做哥哥的请你们喝顿酒怎么就见外了呢?” 霍言倒也直爽,苦着脸道:“知府大人,您就别取笑我们了,我们就是些芝麻小官,还是被人看不起的水师,又得不到战功,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敢和您这一方大员结交呢。” 霍言是正六品的水军押运使,为人豪爽,而另外两人一人是七品的押运副使,还有一个是八品军曹,三人分属水军三个山头,那名副使赶紧给霍言使了个眼色,道:“霍统领就是太直爽了,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张大人海涵,张大人盛情相邀,我等深感荣幸。” 张路遥道:“哪里,哪里,今日幸得有你们解我燃眉之急,我这不是替数万灾民谢过诸位嘛,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实在难以启齿啊。” 那位副使道:“张大人体恤子民之心,下官着实敬佩,怎奈我等军务在身,借出官粮已是逾制之举了,还望大人体谅啊。” 张路遥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霍言。那位副使道:“大人,您就别再为难咱们霍统领了,您还是静侯圣旨来得更稳妥些。” 霍言腾地起身道:“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就踩在了泥坑里,进退不得,今天说清楚了也好,免得以后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他娘地,怎地就搭上这趟好差使。” 张路遥摆了摆手,让霍言坐下,压低声音,正色道:“诸位都是明白人,既然霍指挥使都这么说了,那我张路遥也就坦诚相见,实话实说了,照现在这个粮价,江陵府差不多有五十万人吃不饱饭,十日之内不会再有其他粮源来接济,如果没有饭吃,不仅良民会蜂涌从盗,前朝饿殍遍野、易子互食的惨剧极可能再度上演,那时天威震怒,群臣参劾,本官和金总督首当其冲,是掉脑袋还是掉乌纱就全凭运气了。但是你们可曾想过,明明有十万担粮食就在眼前,圣上还是死了那么多子民,那些清流言官们会放过见死不救的水师吗?圣上会让五十年治下的千秋盛世民怨沸腾吗?还有太子殿下,现在当然管不着水师,那以后呢?他会忘了此事?不要忘了金总督可是太子太师!” 听张路遥这么一说,三名军官均面露惧色。 “本官又何尝不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私自动用军粮本就是犯下了死罪,但我也不想动那五千担夹带粮的主意,毕竟也是你们水师的血汗钱,何况你们也作不了主。不妨给你们透个底,现在城中粮价已涨到每斤一百五十文,为何会如此?本官也不是傻子,自然私下查过,陈家掌控的米铺确实已无多少存粮,但他们在城中势力庞大,爪牙密布,将存粮化整为零,分散于城中各处,由私人沿街贩卖,家中存粮不多的百姓、需要经营的餐馆酒肆、收容灾民拿着捐赠银购粮的寺庙、道观等只能向这些人购粮,我估计这些人手中至少有万石以上的粮食,但每日里只拿出数百石贩卖,粮价自然是扶摇直上,陈家此举可谓一举多得,既发了国难财,又能借此引起民变扳倒金总督,即便以后有人追责,那些私自贩卖的小卒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张路遥又道。 霍言道:“陈家确实向我们提出购买粮食。” “你们没有直接卖给陈家绝对是明智之举,南直隶事关殿下的削蕃大计,江陵陈家为何要落井下石,他们的后台和殿下的关系自用不着我多说,你们也清楚,为虎作伥对水师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说实话,我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买你们捎带的粮食,不过征用官粮的折子我已经呈上去了,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恳请诸位再多等两天,要知道赈灾能动用的粮食只可能来自洛阳仓,等到圣旨回复后,你们就可以放心将送往洛阳仓的官粮直接转交于本府。” 霍言本就一脸愁容,而另两人听了张路遥一说,均是面如土色,无言以对。霍言无力说道:“张大人,我们多等一日已经是冒了极大风险,军令如山,如果再多等一两日,圣旨还未送达,我等反而无故迟了船期,谁来救我们这四十多位兄弟?除非能拿到上官的军令。” 张路遥皱眉道:“水师北军都督府远在大明府,就算是快马走陆路,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五六日,再说如果你是都督,你会下这左右为难的军令吗?霍大人,我们现在的处境都一样,左右都讨不去好,既然如此,何不救济一下同胞,说不定还能否极泰来。” 副指挥使见霍言正自犹豫,颤声说道:“指挥史大人,得罪殿下是远忧,误了船期可是近患啊!” 霍言点了点头道:“张大人,可否容我等再商议一番?” 张路遥无奈说道:“还望霍大人早作决断,不过有个人可能还会带来变数,你们可知左都御使柳大人的老家就在本府将军县吗?他次子的宅子就在城中,今日在回城路上,有个自称是柳御使家臣的人来找过我,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他说柳大人听闻本府受灾后,心系家乡父老,决定出手相助,那人想和你们谈笔生意,或许能化解目前的险境,不知霍大人愿不愿意见见此人?” 霍言惨然一笑道:“想来还是惦记那些夹带粮了,既然是御史天官派来的人,我等岂敢不见?还嫌得罪的人太少么?” 张路遥道:“霍大人言重了,那人如今就在隔壁包厢,绝非是本官有心设计,如果霍大人肯多等两日,我还真不愿意再去搭理别人。这里人多眼杂,那人说柳大人还不愿别人知晓此事,你们告知一下住在何处,稍后那人自会去客栈拜访” 霍言道:“天字丁号房,一会我们就回丹桂居。” 张路遥让守在门外的家仆喊来小二,又要了几坛桂花酒,说账还是记在衙门头上,然后起身道:“三位大人,本府这就先行告辞了,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三人起身相送,被张路遥婉拒,走时张路遥又让仆从将霍言约定的住处去告知临厢的许暮等人,掌柜和送酒的小二将张路遥送出酒楼,目送坐轿远去的知府大人,那小二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死胖子,又来骗吃骗喝!”那掌柜也不喝止,收起面向轿子的笑脸,拂袖走回酒楼。 桂花巷中,如意坊的北侧是江湖楼,紧挨着的南侧就是桃花阁,虽然入口的形制几乎一样,但论大小,桃花阁却是数倍于如意坊,有着一座更大的仿自扬州园林意境的花园,阁内建筑除了一座三开间两层的重檐歇山顶主楼之外,阁内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独立的楼阁错落散布在花园四处,大多由青楼内当红的名妓占据着,只为接待那些达官富贾。 花园深处,临湖幽僻之地,背倚数丈高的假山,是一栋毫不起眼是小楼,小楼常年为陈沿所占用,以供其寻欢之用,而另一个用处,则为江陵府陈家议事之所,惟有江陵城掌控实权的数人才有资格入内,小楼只有里外二室,里室为卧房,外室则为客厅,此时客厅内古朴的雕花圆桌旁正端坐着三人,一人为陈沿,一人为赌场那名看似和霭的老人,而另一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面相好似有点木讷,边上还站着一人,却是那刚才还在江湖楼的赌坊护卫,正在大口喘气。 赌场老者道:“陈洋,不是叫你盯着那两人的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那护卫道:“项先生,那两人跟本就没走远,直接去了江湖楼,在三楼要了个包间,而且在赌坊帮他们的那个中年男子一柱香之后也上了三楼,不一会又有一个人带着三名水师军官去了另一个包间,你猜猜那人是谁?” 陈沿喝道:“哪那么多废话,快说!” 名为陈洋的护卫忙道:“是,是,陈大人,那人正是张路遥,他是坐轿来的,除了轿夫只带了一名仆从,而水师三人则是坐马车来的,小人不敢大意,就在二楼角落里侯着,只是没过多久张路遥就走了,看样子好像不太高兴,估计是和水师没谈拢,但那辆马车还在对面廊下侯着,我想酒楼由掌柜的盯着,所以马上先去了赌坊,听人说项先生被叫去议事了,就立马过来报信了。” 陈沿道:“嗯,此事你做得不错,现在马上再去楼外,多叫几个人,给我紧紧盯着那三名军官和在赌坊出现的三人,记住,他们大多都是习武之人,只需知道他们落脚点就可以了,千万不要画蛇添足。” “知道了,陈大人。”陈洋道。 圆桌上那名看似木讷的中年人道:“表弟,陈洋打架还算凑和,可说到脑袋却不太灵光,你看是不是再叫点人跟在后面?” 陈沿看着那名中年人道:“溯兄,你过谦了,陈洋是你亲弟弟,他的脑袋瓜子怎么样你还会不清楚?你们两个都是天生一副好面相,不像我,尖嘴猴腮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东西。这事他都办不好,我们这里还有谁能办好?” 那中年人有点尴尬地讪笑道:“表弟太看高我们了。” 第四十八章 陈家的筹备 陈家称帝南唐近百年,陈氏皇族开枝散叶早已在江南、淮南一带生根,由于是纳土投降,齐帝并未如何为难陈家,而陈家财富多由原来的皇亲掌控,陈沿属于旁系,面相木讷的陈溯和他弟弟陈洋则离直系更远,不过除了赌坊和青楼由那名叫项琛的老人掌控外,江陵府其他如粮行、田产等生意均由陈溯一手操控,要不是陈沿异军突起,这江陵府的话事人本应是陈溯的囊中之物,被救走了白巾盗,陈家必定耿耿于怀,但对陈溯而言,只会偷偷高兴。 陈沿继续说道:“溯兄,现在柳家好似也要插手,白巾盗的事已经惹得家里很不高兴了,如果我们再在那件事上出了纰漏,我想不好过的绝不止我一人,我们唯有抛却嫌隙,一致对外,你们说对不对。” 陈溯赶紧点头道:“表弟所言及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事事关数十年后陈家的命数,陈溯岂敢不上心!” 名叫项琛的老人在青楼、赌坊这些行当侵浸了数十年,本是黑道中人,论资历还远在陈沿陈溯之上,这些行当本就是最赚钱的行业,是陈家的摇钱树之一,故项琛在此地还是有着超然的地位。听陈沿这么一说,老人连忙道:“大人,这次赌坊赔了三千余两,都是老朽之责,老朽愿自掏腰包赔偿。” 陈沿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项先生,休说您为陈家攒了多少家产,光此事而言,未必就是坏事,以前柳家家大业大,我们想孝敬点什么都没有门道,现在何偿不是一个契机?如果能拉拢柳晋安,我想比扳倒金炎会是更大的功劳。金陵那里上午快马来报,金炎的运粮船前天就已启程,一共是三千五百石,我已经仔细算过,要想十日之内不大批饿死人,至少需要一万五千至两万石粮食,今天张路遥是向船队借的粮食,要用后天到的赈灾粮还,所以他至少还需要筹到一万多石。现在最头疼的就是水师的那些夹带粮了,走这条水路的水师运的大多是湖广省的税粮,和我们陈家并没有多少瓜葛,倒是和柳家有些关系,水师除了饷银就靠转卖这些粮食过活,毕竟越往西往北,米价越高,照往年的旧例,他们靠转销夹运、水耗霉耗而多运的粮食在一成左右,算下来就是一万石,即便今年欠收,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如果都给张路遥借了去,那这道难关他也就算闯过去了,而我们则要等着倒霉了。” 陈溯接着道:“运粮船刚进江陵府境内,我就遣人上船了,都开价到每斤四十文了,差不多是往年他们出手价一倍了,但水师指挥霍言还是不松口,不过看得出其他两个押运官已经动心了,好在霍言也没有一口回觉,只是说到江陵城再说,我估计虽说运粮夹带早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但总归有违齐律,他大概是觉得下面人去谈不放心。” 陈沿道:“四十文,差不多要五两银子一石了,张路遥那点底细,我还是知道的,别说五两一石,就是一两一石,他也买不起几百石,水师虽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他们和太子一系也没有关系,算来不会牺牲自家兄弟的利益去讨好太子吧?” 项琛低声道:“张路遥会不会拖住水师不走?等着太子的圣旨到后去征用税粮?要知道现在是太子监国,老皇帝最听不得他治下的百姓比前朝还苦了,定会准了太子的批奏!” 陈沿道:“我早已打听过了,这批官米有一半会运到邯郸,是军粮,水师不敢多停的,至于圣旨,巡府大人的求赈折子前天刚过此地,圣旨肯定不会这么快下来,张路遥自己违制也上了一道折子,他还以为我不知道,虽说驿卒不归地方管,但江陵城的方方面面,谁没收过我的好处?他那道折子即便送到后当场下旨,且直接下到本府,也要三天后了。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可以想点对策的。” 陈溯试探道:“现在白巾盗猖獗,百姓从盗者众,如果有人宰了驿卒,也不是没可能啊?” 陈沿怒道:“你这是找死啊?科举和驿路是今上的两片逆鳞,为此被抄斩的官员还少过吗?宁愿杀官员都不能杀驿卒!”看陈溯神色难看,又补充道:“不过前段时间阴雨连连,本府驿路又多经山间,如果有一两段滑坡,泥石堵塞驿道……” 项琛道:“此计甚妙,我这就安排人手。” 陈沿道:“如此一来,本官道是很期待张路遥能将水师多留两日了,到时不用别人参劾,军方就能将他们摁到深坑里了,哈哈哈。项先生,你找的人绝不能有问题,另外事情办好后……”说完做了一个手刀的比划。 项琛道:“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都是黑道的,而且即便事后有漏网,办事的人也绝不会知道是在为谁办事。” 陈沿又问道:“项先生,那块玉佩真的是无价之宝?” 项琛道:“老夫自问这一生看过的宝物也不少了,但从没有那块玉佩那样令人心动,看式样玉质,应是典籍中所记一生喜玉的北魏武帝随身佩玉无误了,那小子肯定不知此玉的价值,最多认为有个数千两之数,唉,真是可惜了。” 陈沿又问:“你确定那几人都是柳家之人?” 老人道:“怀有此玉者家世毕定不凡,老夫本想吞了之后进献家主,可是后来那小子掏出一块雕有三只山羊的檀木牌,形制木料竟与陈家的家主令牌极为相似,寻常人家不可能有那样的令牌,听口音又是本地人,老夫知道柳家也有令牌,虽未见过,但不由得老夫不信。而且那两人身后还有高手暗中扈从,就是陈洋所说的中年人,老夫不敢再造次,只能退回玉佩。” 陈沿道:“还好,还好,没有酿成大错。羊柳杨柳,柳家的族徽确实是三羊开泰的阳雕,我在柳系舟处看到过一次,这样说来,那小子应是柳家的重要人物无疑了,你可知他们姓氏?有无功夫?” 老人道:“听那两人对话,公子模样的姓程,仆从叫阿福,随行的中年人不得而知,奇怪的是那两人也并不认识这中年人,程姓公子一付纨绔嗜赌的样子,即便有武功也不强,而另一名暗中看护他们的中年人,看不出深浅。” 陈沿恼恨地哼了一声,道:“柳晋安有一房妾室,是当今皇妹的孙女,爷爷就是战亡的程天河,虽然程家家道中落,但毕竟和皇室联姻,那程氏在柳家地位超然,听说还有两个兄弟,赌场的那人极可能是程家老幺!豪阀子弟出行,必会有家族高手暗藏保护,像我们两位少爷这么高的修为,不是还有迟老爷子跟着么。” 陈溯木讷的脸上滑过一丝阴森,道:“我还是觉得有几处蹊跷,柳家为何要派妾室的人出来办事?为何又不认识暗藏的扈从?程天河是末代元勋,子弟怎会稀松?” 陈沿脸上露出一丝鄙夷,道:“溯兄不涉官场自然不知了,柳晋安虽得宠,但家族中男丁稀少,他自己虽有两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孙子,肯定会参加本届武举,你说他会派独孙来吗?程家本是大姓,是太祖的亲军,但平定天下时子孙死伤惨重,自程天河战死后,程家只剩一个男丁,世道承平日久,程家应该不会再让后代继续习武冒险从军了。姓程的小子过来正好说明程氏在柳家的得宠,更何况那块玉佩说不定正是太祖平定天下时因不知此物根脚,随便赏赐给某个公主的,现在又传到了程家老幺头上。” “唉,只是可惜了那玉佩。”项琛叹道。 陈沿道:“对于玉佩,如果有机会我们不是不可以有些想法,如果能进献吴王,我们陈家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而且是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漏财的,只要出了江陵府,日后到底发生些什么,谁也无法追究到我们。不过,若不能确定他们身后那中年人的行踪,我们万万不能动手。” 陈溯又问道:“那后面几日粮铺还怎么卖粮?还是让人分散着卖吗?” 陈沿道:“对,散出去的人再多一点,粮铺从明日起全部清空,不能叫人落了发国难财的口实,收回的粮款暂时不要进钱庄,项先生,你先派人收着,一定要信得过的人,每人划定区域,不能越界,你派的人之间不能让他们互相通信,具体钱粮的数字只能掌控在我们三人手里。还有溯兄,到今天为止一共还有多少存粮?你认为接下来每天放出去多少比较合适?” 第四十九章 桃花阁 陈溯道:“我们自家粮仓里的可以忽略不计了,六个米铺里大概还有四五百石,明儿一早就让项先生派人全收了,这四日由于收紧出粮,只卖了二千多担,由于暂停了向江南几个县收粮,算下来大概还有九千多石。我认为这几日要将粮食收得更紧,半月之内粮价随我们开,人要是饿慌了,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大米。” 项琛道:“陈溯所言极是,我们不仅要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还要让高粮价逼得张路遥铤而走险,他如果敢动军粮、甚至矫诏,那就最好不过了。所以我们每天出粮不要超过一千石,七八日后等那些穷鬼再没有选择时全都卖出去!现在存粮的具体数字我这里有,我让城里的两个黑帮安排了十二个干练之人从粮店买走所有粮食,粮食由他们按排手下在各处零散售卖。” “粮食怎么存放的?”陈沿问道。 项琛答道:“粮食由这十二人分别存储在城内外四十几个地方,到今天下午还有八千五百担,除了这些存粮外,经他们手散出去的粮食应该还没卖光,可能分散在上百人手里,这个数字有点难以计算,应该在五百到一千石之间,如果张路遥愿意花钱,这五百到一千石是他能买到的最大数额了。” 陈沿又问道:“那些人可不可靠?万一有事我们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项琛道:“你尽可放心,一来这些个家伙还没有资格直接接触到陈家,他们只认两样东西,钱和帮主,而那两位帮主的全家老小都在我手里,如果事发要么潜逃要么认罪,不会再往上传递。二来,那十二个人,我随时可以让他们消失,反正往祁门山头上赖就是,如果再有个万一,查到我头上来,老朽就自裁以谢家主知遇之恩了。” 陈沿忙道:“项先生言重了,真有那么一天,陈某誓死也要保住先生。” 而陈溯和项琛心里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心想,真到那一天,你陈沿第一个就会递刀子灭口。 三人又密谈了约半个时辰,隐身在假山后的暗卫现出身影,敲门来报:“大人,主楼有两人执意要见桃花阁管事之人,刘妈妈和齐管事去后都被轰了出来。” 陈沿正要发问,只见陈洋又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对那守卫道:“你走吧,我来说。” 陈洋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我回到江湖楼后就一直在楼外守着,差不多一柱香时间,去赌坊的三人一起走出了江湖楼,步行去了丹桂居,然后要了一个套房,一间上房,那个叫阿福的好像有点醉酒,另两人言谈自若,但感觉有些疏离。” 陈沿插话道:“废话,任谁当众被抽了一个大耳光,关系会好吗?别说废话,说重点。” 陈洋又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让手下继续盯着那三个水师军官,自己就一直守在丹桂居,因为忌惮那黑衣中年人,不敢靠近了去偷听,又过了一刻钟,那三名军官也来到了丹桂居,分住三间天字房,我又守了约半个时辰,过了亥时,心想让手下轮流盯着,自己正要回来覆命,不曾想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三名军官集中到了一间房内,不一会那姓程的小子和在赌场赢钱的中年人也去了那个房间。” “哦?有这等事?继续说。”陈沿有些动容。 “只不过一柱香时间,两人就离开了那间房,直接出了客栈,而三名军官仍在房中,好像还有过争吵,我离了远了也听不真切,只是依稀听到‘老子不伺侯了’、‘滚蛋’之类的字眼,本还想听个梗概,想不到吵声一会就停了,房中走出两人默不出声地回到自己房间,我赶紧再去追出了丹桂居的那两人,好在附近我都安排了眼线,很快就在这桃花阁追上那两人,两人出手阔绰,叫了四个陪酒的姑娘,只是手脚都很规矩,那年青人好像很怕随行的中年人似的,除了眼睛不安分外,对姑娘们的挑逗一概不搭理,喝了两盏酒,就让姑娘去请管事之人,那中年人眼睛很毒,先后两人都被轰了出来,只是说有要事相商,如果再没有能说话算数的人过来,他们就要走了,所以我急着跑来汇报了。” 陈沿果断说道:“去和那两人说管事之人马上就到。”然后又对着项琛道:“项先生,你先去探探虚实,听听他们到底是什么意图,无论什么要求都先别急着回绝,也不要得罪他们,迟老先生伤重,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不会派人偷听,以免弄巧成拙。” 老人心想你陈沿也太谨小慎微了,自己数十年来轻易就能拿捏江陵府整个黑道,还会再在那两个毛头小子身上吃亏不成?当下便面露微笑,说道:“好,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桃花阁主楼的一间雅室厅堂内,珠帘低垂、金兽吐香,一层轻薄的细纱隔开了雅室与里间卧房,但丝毫没能挡住里间鲜红的帏帐、被衾散发出的春光,相临的两张古朴案几后,四名浓妆艳抹、衣裳单薄的女子,两两分别坐在两名男子身侧,只是脸上均是无奈与尴尬。 唯一的区别是左侧坐在许暮身边的两位女子离着许暮至少都有一尺距离,而右侧贺齐舟这边三人几乎是紧挨着的。该调笑的,都已说过了,该挑逗的,手段一样都不少,只是两名男子像木头人似的不解风情,四名姑娘空有婀娜身姿却也无计可施。 比那姑娘更尴尬的则非贺齐舟莫属了,双手捧着琉璃酒杯,在胸前缓缓揉搓,几杯女儿红下肚,飘忽的眼神在许暮狠狠瞪过之后仍旧不自觉的飘忽,间歇在四位好似用脂粉易了容一般的美女身上游走,脸上已微微泛起潮红,真不知是接连两顿美酒有点不胜酒力还是心中多了些许遐想,幸好对面手抱琵琶的伶人,边弹边唱,曲调、歌声似香炉中的瑞脑轻烟,婉转袅袅,多少化解了雅室中诸人的尴尬。 “啪”地一声,许暮喝光杯中酒,将空杯用力拍在案几上,生生打断缕缕不绝的琵琶声,也吓得几位姑娘花容失色,霍然起身的许暮朝着贺齐舟冷冷说道:“公子,我们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敲了敲门后,也不待室内之人回应,吱呀一声,来人推开房门,是一名中年男人,正是先前来过的所谓管事之人,紧接着,一名面善长者也健步走入这间雅室,进来的中年人面色有点难看地说道:“两位贵客,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大的事,这位是项大老板,我们桃花阁的东家,如果再不想谈,就请回吧。” 许暮看了看管事身后的老人,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桃花阁的大东家姓陈啊,项老板,我们确实有要事相商,您到底能不能作得主啊?我们大老远跑一次也不容易,白白浪费了时间事小,误了大事可不太妙啊。” 老人对着那名管事叱道:“怎么说话的?滚!其他人也都退下。”然后对许暮说道:“都是些没见识的下人,两位包涵一二,这桃花阁确实是陈氏产业,幸好老朽在楼里还能说上话,你们此来应该也是替主家办事吧?何必咄咄逼人呢?和气生财,有什么事不妨先说来听听如何?” 贺齐舟看了一眼许暮,忙道:“好啊,那要不就先坐下聊聊?” 见许暮还是不动声色,老人眉头一皱,道:“两位想必是柳家的人吧?说句实话,老夫正是之前在赌坊亲自看那块木牌之人,不然我会亲自来见你们?在江陵城这个小地方,自问我还是可以代表陈家的,不知够不够格和你们说上话?” 贺齐舟使劲给许暮挤眼道:“张叔,您看老人家深更半夜的来还见咱们,足见诚意了,不妨先说说看如何?” 见许暮总算勉强点了点头,老人暗自嘲笑,以为摆足架势我就会怕了你们?面色却由阴转晴,说道:“张先生还有这位公子,此处实在不宜谈话,两位不如到老朽书房再议如何?” 贺齐舟道:“正合吾意。” 老人遂带两人走出主楼,主楼规模颇大,从雅室一路出来,凡是优伶、娼妓、龟公、老鸨,只要见到老人均是驻足俯首,尊称一声“大老板”,而那老人却从不回礼,径直带两人来到一处水榭。 水榭之中陈设雅致,除了一些古玩、瓷器外,最多的就是一架架的书籍,贺齐舟心中暗骂:“再怎么装得斯文,还不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败类!” 老人让人沏了一壶茶,三人在水榭中的圆桌中坐定,老人也不开口,只是劝两人饮茶,贺齐舟见许暮也不开腔,无奈只能主动说道:“老先生好雅兴啊,想不到这风尘之地还有如此雅致之所!” 老人道:“公子谬赞了,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找到此间究竟为何事而来?” 贺齐舟道:“我姓程,路程的程,这位是张先生,至于名字确实不方便透露,还望项老板包涵,抛出令牌实在是小可情急之中乱了方寸,老先生就当没看见过。” 老人道:“老朽还是没听明白。” 第五十章 大生意 贺齐舟道:“此行有两件大事,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其中一件事是家主获悉此地灾情凶猛,民心浮动,甚为忧心,因家主生于本地,想着如何能帮扶家乡父老,更是为天子分忧,故遣我等前来襄助。” 老人道:“那与桃花阁何干?与陈家又有什么关系?” “您先听我说完,家主在江陵府尚有一些薄田,可惜要一旬之后尚能收割,家主想将这一年的收成都捐了,以报皇恩,回馈父老厚爱,怎奈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想着找陈家来借点粮,一旬后再用新米还上,世人皆知这桃花阁是陈家在江陵最大的产业,所以我俩找到了此处。” “公子有所不知,陈家在本府确实有多家粮铺,只是近日严重缺粮,所有米铺的存粮均被抢购一空,非是我们陈家不愿相助,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贺齐舟道:“米铺的事我也在城中亲眼见过了,粮价飞涨,米铺大多关张,我们此行本就不会强求陈家,不妨给老先生透个底,家主素来清廉,别看家主得了那么多赏赐,但真正的家底也就是将军县那些个薄田了,一大家子都靠在这一年的收成上了,也就两万石左右,还有那么多贫寒士子、学生要接济,家里积蓄真不及陈家万一啊,何况今年天公无情,收成必定锐减,若还是全部捐走,那家主明年就真要借贷度日了。” “柳青天果真名不虚传。”老人适时拍了句马屁。 齐舟接着道:“本人出行时家主曾关照过,灾情紧急,可不必来回禀报,只要有利黎民社稷,我自可见机行事。本公子有一计,不仅有利你我二家,还能解百姓眼前之难,虽事后必会为家主严责,但也要来试上一试。” 项琛眼光一闪,微笑道:“我家也有济困之愿,只是苦于无粮啊,愿闻公子良策。” 贺齐舟道:“水师素来于我家相识,今日在码头见水师押运官粮十万石,您可知水师自己夹运了多少石?” 项琛摇了摇头,贺齐舟继续道:“一万石!往年他们都会销往北方,我和张先生刚才在客栈已经和押运官谈妥,让他们顾全大局,全部在本地销售,只是他们身份缘故,不可能直接售卖,我可以帮你们搭个桥,所得收益你们陈家得大头,我们得小头,以弥补日后捐粮之损失。您看,如此一来,水师能最快地收回粮款、你我二家可得小利而百姓也解了燃眉之急,岂不是皆大欢喜?” 项琛眯起眼道:“计策倒是绝妙,那他们水师一石米想收多少银子?” 贺齐舟比了个六的手势道:“每石六两。” 项琛立即站了起来,低吼道:“六两?他们往年在最北的地方也卖不到三两!” “今年水灾欠收,每石三银我想他们还是能卖到的,只是现在城内的粮价已经是一百五十文一斤了,折下来要十八两一石,我们又不是真要赚这黑心钱,只是加上一些筹措的费用而已,再者,日后家主的捐赠必定远远大于这区区加成了。我想你们卖个八九两总不成问题吧?”贺齐舟一边说,一边自己都觉得恶心。 项琛道:“程公子所言也颇有道理,但既然如此,不如你们直接向水师购粮岂不更妙?两位公子也不要动气,再说得难听点,难道我家不能直接向水师购粮,还可以让百姓少掏一些腰包呢!” 许暮一听,立马插话道:“姓项的,前面的话你是没听进去还是怎么的?我家有这么多钱还和你废这么多话?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以为水师都是蠢货吗?敢为了半船粮食得罪太子爷?只有通过我家之手,他们才没有后顾之忧!老实和你说吧,如果没人接手,水师必定会把这些夹带粮全部交给张路遥,别以为知府那里掏不出钱,听张路遥说,前两日好像有人匿名给圆通寺捐了一大笔银子,他正派人出城去圆通寺和心澄大师洽商用来购粮事宜,他拖住水师,一来是等圣旨,二来就是等这笔钱!如果我们不是想为家主留点身家,会来找你们?” 项琛一听吓了一跳,背后冷汗直冒,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听说今日晚间水师的人和张路遥已经有过洽谈,应该还没答应把粮食都卖给他吧?” 许暮道:“我家和张路遥的关系想来你们也不会不知道,他是求我去说通水师的,但如果没有真金实银,押船的那三只小虾是断然不敢卖出的,来这之前我们和水师也定下了主意,你们要真不想接手,那他就向张路遥瞒掉一些夹带粮,放到北方去卖。余下的平价卖于张路遥,就当是水师大发善心了。” 项琛一阵头大,忽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两位怎不住在柳二爷家中?” 许暮没好气地说:“不认识!” 贺齐舟忙道:“柳二爷治家无方又身在外地,我们也不想麻烦他们家眷。话都说开了,请项老板记住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柳家始终未插手水师官粮之事!” 项琛咬牙道:“那是自然,只是不知水师那里能否将夹带粮全数售于我们?” 许暮道:“他们会给张路遥留三千石,每石只卖三两,不过如果张路遥两日之内筹不到银子,他们也不会白送,另外他们不收银票,只收现银,道理你们懂,陈家钱庄的银票一般只在南方流通,他们带在身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外,这次他们不会去青楼、赌坊,不会再见陈家任何一人,即便有人发现陈家在卖他们水师的大米,他们也会矢口否认!最后,如果明日正午现银不到,他们就直接回船上去了。” 项琛道:“懂了,最后问一下,你们想抽成多少?而且七千石太少,能不能再多一点?” 许暮道:“应该还可以商量一下,至于我们的抽成你也不必担心,每石一两。不过我劝一句,你们最好也不要加得太多,非常时期,又是是非之地!” 项琛道心中暗笑,原来柳晋安也不过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之辈,沉吟片刻后道:“两位既然这么直爽,那老夫也实话实说了,首先,米,买定了,但不一定是我们陈家买,我会联络有能力的买家出资购粮,所以这件事和陈家柳家都没关系,最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其次,江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下子要拿出四五万两现银也非易事,我还要召集人手筹集;最后,我在这里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而两位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是不是可以再拿出点诚意出来?” 贺齐舟心中一惊,心想,那老贼莫不要又在打那玉佩的主意。许暮却淡淡问道:“你要我们如何拿出诚意?” 项琛道:“请程公子将令牌暂借于老朽,兹事体大,毕竟老朽只是管着这两座楼子,刚才所议之事老朽还要知会其他管事之人,有公子令牌在手,万事皆好商量。明日巳时请两位到老朽府上再叙,必会给两位一个满意答复,还请二位和水师再商谈一下确切的数量,多多益善,我会连夜筹集银两。” 贺齐舟故意犹豫许久,许暮阴沉沉说道:“刚才你不是说自己说了就算吧,要我们拿出诚意,为何我却一点都看不到陈家的诚意呢?” 项琛刚刚还在庆幸水师夹带粮的问题竟然如此顺利就解决了,自己通过黑帮又能捞到不少好处,但听了许暮一言又似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刚才两位说有两件大事,不知还有一件是何事?” 贺齐舟面露得意之色道:“我家小姐不日就会嫁入帝王家,想来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以后可不能再像平日那样,有个丫环相伴就行了,一些排场还是少不得的,家主要我来家乡找两个伶俐点的丫头,同乡人终归可靠一些,只是年岁不可超过十岁,太大就养不家了。本想就是小事一桩,只是一路上留意,却没看中一个,稍显俊俏聪慧的,却个个面带菜色,如同病痪子似的,如果将养得不好,将来在皇家内府行走,不是丢尽了主家的脸吗。所以想到你们这里问问,可有来路清白的小丫头?” 老人心头一动,转瞬又是一阵肉痛,咬咬牙道:“不瞒二位,我这桃花阁在江陵府可是首屈一指的青楼,虽比不得京城、扬州、江南的那几个名楼,但自忖也差不到哪里,姑娘们都是从小就养在楼里,绝对的温婉可人,恰巧前两日就收进一对双生儿,秀丽乖巧,生父是走投无路的一名秀才,老朽本想收作自己的丫环,那样粉雕玉琢的一对可人儿将来放到青楼里实在是暴殄天物,如果她们真能侍奉大小姐,那真是老天开眼,让她们得了造化,今日太晚了,明日二位可以在老朽府上见到那两个小丫头,保证程公子不辱使命,这件事老朽可以做主,就将那两人送于大小姐,以示我方诚意,你们意下如何?” 第五十一章 上钩 许暮道:“我们选的人将来是要出入皇家的,身家要绝对的清白,如果来路不明,就算是惊为天人,我们也不会要的。” 项琛道:“张先生请放心,是一户秀才的女儿,转让文书、户籍文本一应俱全,绝对不会有麻烦!” 许暮道:“好,我也不要你们送,主家这点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你也知道我家老爷的脾气,我们会按双倍价钱给你,程公子,把令牌给他,我们这就告辞了,你府邸位置在何处?明日巳时见。” 项琛接过贺齐舟抛来沉甸甸的木牌,心中大喜道:“两位舟车劳顿,老朽这庭中有几处院子倒也僻静,不如由老朽作东,今晚就找间院子,让两位可人儿侍奉,明日直接去老朽寒舍,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贺齐舟正在想着如何婉拒,只见许暮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抱了抱拳,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这是酒资,告辞不送,明日再会。” 贺齐舟一见,连忙起身,与项琛道了一声再会后,急急跟着许暮走了出去。项琛也跟了出来,陪两人走出水榭,告知自家位置所在后也不再相送,然后目光阴狠地注视着两人走出视线,自己又匆匆走回那假山后的小屋。 屋内陈沿、陈溯早已坐等项琛到来,项琛将刚才的对话源源本本又说了一遍,陈沿先不发话,让陈溯说说该如何应对。 陈溯道:“项先生辛苦了,我也认为应将那夹带粮买下,决不能落入张路遥之手,不过刚才我们看你带着那两人从主楼内出来,那姓程的小子似乎有点拘紧,不太像是经常流连花丛、赌坊的纨绔子弟,而那个随从却是气势逼人,更甚于程家公子,似有可疑。” 项琛道:“你所言极是,那姓程的见到那中年扈从如鼠畏猫,我也觉得有点可疑,可看那小子面相倒真像是淫邪之辈,可能有那姓张的中年人在,他放不开手脚吧,不过照理说程家的底韵要比柳家深出不少,那人再如何得到柳晋安赏识也不会这么无视程家少主吧?” 陈沿道:“我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安,那两人我见过后,总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不过说到柳晋安你们可能有所不知,那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被他参倒的官吏就没有一个能翻身的,连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杨征,在死后都被他参过一本,那之后,煊赫一时的杨家就死死被柳家压在身下,所以他的心腹的地位的确可能远超内戚,程家小子怕的不是那中年人,怕的是柳晋安!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在没有看到粮食时,绝不能轻易交出银子!现在你们算一算,到明日巳时,可以筹到多少现银?” 陈溯道:“各个商铺里没多少存银,城中三个钱庄还有五万两左右,两个邻县的钱庄里差不多有五千两。” 项琛道:“桃花阁拿出五千两没有问题,赌坊里倒是有不少现银,差不多是两万两,不过不能全抽掉,如果有个万一,赔不出赌银,坏了名声,那损失可就无法估量了。好在,我手下那些人手里还有这几日卖粮的银子,少说也有一万两,今夜就可以收拢上来。”陈沿道:“如果是七千石,每石六两,加上柳家抽的一两,一共是七两,我们差不多需要五万两现银,钱庄和赌坊不能没有现银,我看这样,城里的钱庄拿出两万五千两,邻县的来不及征了,桃花阁出五千两,赌坊一万两,剩下的将散在外面的银子全收回来,继续减少留在各个商号里的存银,都放回钱庄,后面几日还需要花钱!” 项琛有点讶异地问道:“后面几日我们通过散售粮食,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进账,何须再筹银两?” 陈沿道:“你想想,这两天天天有城中百姓到府衙门口叫骂,他今天是将借的粮食都用到灾民头上了,那城中百姓怎么办?明天他如果买到三千石夹带粮,你说他还会全部都分给灾民吗?他不怕城中百姓把他的知府衙门掀翻?所以我估计他会在城中售粮,平抑粮价,逼我们和其他囤粮的人也低价售粮。” 陈溯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出手买他在城中放出的粮食?” “不错,大家都清楚,最多半个月粮价就会一落千丈。但现在再怎么贵都有人买!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确保买到那七千石,另一方面要想尽办法再从他三千石里分一杯羹!另外,我们每天出手的粮食还要压一压,最近三天,每天放出去的不要超过五百石!” 陈溯皱眉道:“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么高的粮价不可能支撑很长时间,我们手上有一万石,再买进七千石,如果每天只放出五百石,我估计最后几天可能卖不完。” 陈沿道:“十天,江陵府十天里至少需要两万石,如果我们不卖,那就真没粮食了!你们算一算,张路遥今天借了三千石,就算他明天再买到三千石,剩下的一万多石,要么收我们放出去的高价粮,要么冒着砍头的风险抢那些官粮。前者我们可以狠狠赚一笔,就算只卖出去一半,我们也是大赚的,而且以张路遥的财力,买不起多少粮食;而后者,他一家老小都在,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子,他这个脓包如果敢铤而走险,我们虽会损失点银子,但也算是完成了家里交待的任务!” “此话怎讲?”项琛道。 陈沿继续道:“驿道上山体滑坡的事已经吩咐下去了,圣旨三日之内别想进来,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他只能将运粮船放行,如果他想强行征用,必须得搬出太子和金炎,那我们一竿子打一船人,家里肯定更愿意看到这个结果。所以如果张路遥在城中卖粮,我们就多派点人,他卖多少,我们就收多少!我们的粮一定要在他走投无路时卖,每天涨一点,每斤甚至可以卖到二百文!我就要看看城里的人是要钱还是要命?” 项琛抚掌道:“高明!不过柳家人听张路遥说过,圆通寺得了匿名人一大笔善款,还派人去商洽用来购粮事宜,如果真有很大数额,会不会有点麻烦?” 陈沿道:“这个我也想过了,张路遥今早说会派季晟去查白巾盗,哼,原来是在打圆通寺主意无疑了,那日白巾盗在圆通寺山门内被捕,想来这匿名人就是白巾盗了,先不管那善款来路,我算了一下,白巾盗在府内三县劫得的银两差不多应该就在被捕那日散完了,就算他要捐以前抢劫的银两,一人一马又能带多少?如果张路遥真能筹到大笔银子,你想柳家还会让水师来找我们吗?这次我们不光要把事办成了,也要把银子给攒饱了!当然,两位的好处我自会记在心上。” 三人相视,哈哈一笑,通宵不眠,各自忙碌去了。再说贺齐舟跟着许暮匆匆走出桃花阁,夜已深,桂花街上灯火阑珊,几无行人。 感觉不到有人跟踪,贺齐舟大踏步追上许暮道:“那老东西已经上钩了,你为何要这么不留情面地走人,万一他恼羞成怒反悔了,岂不糟糕?” 许暮一翻怪眼,冷冷道:“我走我的,你大可以留下来金宵一刻呀,将戏演得更真一些。” 贺齐舟急道:“误会!误会了!冤枉啊!姓许的,我警告你哦,回木头那别乱说哦,那家伙脑子转不过来,说什么都信,我就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说实话,那些庸脂俗粉本少爷还真没放在眼里。” “没放在眼里?我看是眼里装满了,都放不下了吧?唉,她们身上香不香啊?没乘机捏两把很遗憾吧?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看来有什么人在你心里了?” “你、你这人这怎么这么说话的,我们在哪里啊?老弟,是青楼啊!个个像你一样凶神恶煞的,一看就别有居心,还怎么去诓人啊?再说了,你把我化成这副死样,我不得好好演着,配合这副尊容?跟你说把我化成十八岁,清纯一点,你偏偏要把我弄成个淫贼赌棍模样,还怪我了?” “反正我也不太会在朋友面前说谎,如果林川问起,我就把看到听到的照实说了就是。” “你、你!不够朋友了啊,早知道就带林川过来了,都怪那家伙不争气,喝点酒就脸红。” “哼,就他那脾气,就算没喝酒,三两句话也漏馅了,还是留在家看行李比较合适。唉,刚刚说到哪了?我觉得桃花阁里的姑娘还可以呀,怎么就庸姿俗粉了?”许暮道。 贺齐舟一听,来了兴致,道:“你也这么觉得?的确比将军县惜春楼的姑娘更胜一筹,可惜脸上粉太厚了,看不清真容。唉,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我觉得像张晴柔、柳臻那样的反而更令人动心,你有没有看出来,林川那小子好像是看上张晴柔那丫头了,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刺头,倒也挺配的哦。” “噢哟,听你这么一说,看样子是喜欢上柳臻了?我看就别去参加什么武举了,留在这江陵城多陪陪柳臻,说不定哪天就入了人家法眼。” “瞎说什么呀,柳臻哪有她堂姐漂亮?哦,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柳臻的堂姐是挺漂亮,不过听说京城的美女更多,喂,你不是对京城很熟吗?那儿是不是很多美女啊?有没有你中意的?” “色胚,这套面皮就送你了,你都不用演,全身气质已经和面容相当契合了!” “咦,怎么发火了,是不是说到你痛处了?被美女甩过?别走这么快呀,你还没回我话呢?京城到底怎么样啊……” “滚远点!” 第五十二章 左右为难 丹桂居天字丁号房,待许暮和贺齐舟走后,陷入短暂沉默,还是副指挥使先开口问道:“霍大人,你真决定了?万一后天一早他们还不出粮食,我们怎么办?我们真的不和陈家人再见上一面?” 霍言冷冷说道:“你我三人画押的手令都出去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副使继续说道:“问题是一文银子都没收到,先要发出去两万石粮食,我想想就后怕。你确信他们是柳家的人?会不会是张路遥诓我们?” 霍言轻轻一拍桌子,怒道:“该你们的,一两银子都不会少,何况他们答应的比你我想要的更多!你为何只知道质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副使闷哼一声道:“好好,都听你的,什么玩意,老子不伺侯了。”说完转身离去。 霍言更加愤怒,喝道:“滚!” 另一名押运官本就暗自愁苦,见两人争吵,刚想劝说两句,见二人转眼间一拍两散,也只能哀叹一声,回道自己房间,只留下霍言一人,涨着酒劲尚未完全褪去的红脸,回想着刚才与程公子、张先生商谈的每一幕细节,仔细思索是不是还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 适时,那柳家两人进得屋来,当场就拿出柳家族徽,与张路遥描述的几无二致。两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们会以六两银子一石的价钱买下五千石夹运粮,比陈家原先的报价还要高出一两,银子明天午时就能送到,但前提是水师除了拨出那五千石粮食,还要再借出两万石官粮。 水师对夹运粮的价格极为满意,而且还不用直接面对不能轻易接触的陈家。但要借出四船官粮,自然是万万不敢的。 不过之后贺齐舟所说的理由却让三人不得不动心,那时贺齐舟道:据张知府暗中调查,陈家的粮食暗布在数百人手中,有一万多石,官府会发公告说,十日之后南北秋粮都会上市、官府赈粮也会送到,粮价会回到原来的价位,如果有水师大量存粮作保,且以较低的价格在城内售卖,甚至要渐渐降价,越卖得便宜。 那些缺粮的百姓只会少量购买,以供这十日之用,见到粮价一直在降,只会继续观望,所以借出的粮食不会卖出去多少。而陈家的一万石将不可能再以天价售出,必趁着价格尚比平时高出不少的时侯出手! 有了他们的一万石,出借的粮食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待后天就能还回来,不足之处,甚至还能从陈家手上买进,即便最后有部分粮食还不上,江陵府也将以每石六两银子的价格补偿,水师可以用这批银子在北方购入面粉充数,万一追究起来,也可以有个非常好的理由,那就是应张路遥之请,为挽救数万江陵府灾民,在不及请示的情况下,救人要紧,平价售于江陵府一批官粮。 至于购粮款你们也不用担心,在城中售卖粮食所得就是保障。你们可以怀疑张路遥,但不能轻视我们柳家,如果日后出了纰漏,你们可以将柳家抬出,但如果一切如计划般顺利,请记住,柳家人根本就没出现过!现在你们水师很难办,一样讨不去好,还不如孤注一掷,至少还有两个好处:银子、救人!” 然后副使就问道:“那银子什么时候能到位?我们的粮食什么时候运过来?” 贺齐舟又道:“为了早点平抑粮价,粮食今晚就要运出一部分,不过不是运到城里,先运到城外的三个灾民收容点,会有人组织青壮灾民过来抢运,夹带粮的银子明天午时送到。” 副使道:“那怎么行?至少要先收到银子再说。” 许暮接口道:“如果明天午时再开始运,晚上到城里,后天开卖,你说能一下子逼出陈家多少存粮?你放心,每处收容点你们都可以派两人值守,待银子收到后你们再撤人,明天我可以再多押一万两给你们,作为万一短缺的押金,只是请记住,如果事成,别说柳家掺和其中,个中利害想必你们也清楚。” 见三人仍是犹豫不决,许暮有点着急,道:“除此之外,我们可以再多出三千两,算是对三位承担风险的补偿。但我们现在就需要你们调粮的手令,时不我待,想想你们的手令可以救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三位如果真的一点都不作为,不说日后自己可能沦为俎上鱼肉,即便无事,难道真的想亲眼看到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如果还下不了决心,那就算我们没来过,程公子,我们走!” 霍言此时总算发声,说:“等等,我们给你手令,另外,我不要补偿,你们只要再出两千两就可以了。还有,请两位记住,我们水师四十几位兄弟的命,也是命!” 许暮贺齐舟双双起身,也不言语,只是抱拳致意。像指挥副使这种运输军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余两,千两白银绝对不算是个小诱惑了,霍言当场签下调粮上岸的口令,另两人稍起犹豫后也就跟着签字画押了,这也是霍言极为恼火那名副使既贪财,事后又想反悔的怯懦。 正是许暮最后那句救人的话,让霍言果断做出决定,也正是想到此处,霍言再无顾虑,倒头便呼呼睡去。 而贺齐舟二人趁着陈洋仍留在客栈,甩掉跟踪之人,将手令交于早已守侯在暗处的张路遥,再往桃花阁而去…… 而与陈沿连夜在城内筹集银两相似,张路遥也没闲着,亲自带着手令,连夜将一万五千担粮食偷偷从城外十余里外的码头运往东西城门外及南郊三个灾民聚居点,而运粮的车队、挑夫,一概不用城内的马车杂役。全部由在城外帮忙的金陵派、全真教弟子组织青壮灾民近千人肩挑车拉。 船队值夜的官兵确认手令无误,又见知府大人亲至,自不敢耽误大事,调六人随运粮队分赴三处,听候指令。 项琛的私邸就在走马街北侧,知府衙门往西二百余步,三进院落,十余亩的占地,在城中也没有几户人家可以与之媲美。此时巳时已过了一刻钟,约好的人还没有到,但项琛并没有着急,手握着茶杯,斜靠在书房的摇椅上,初秋的阳光不再炙热,穿过雕刻繁复的窗棱,再透过手中香茗冒出的轻烟,落在身后一整墙的书架上,那静静搁在书架上的书籍仿佛也在缓缓向上升腾。 银子已经筹上来了,整整五万两,在隔壁厢房里整齐地码了二十箱,另外还有四百两黄金以备不时之需,他一点也不担心会失去这些银子,十天之后会有两倍到三倍的数量再次回到这里,至少三分之一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也已年届花甲,不想也争不过陈沿那帮后辈了,所有的念想,也就是这些黄白之物。 虽然这几年慢慢开始退隐幕后,但自己靠着这张欺人的面孔、狠辣卑鄙的手段、在黑道数十年间积累起的权威,着实为陈家赚得了不少银子,也让不少枭雄侠士栽在了自己手里,现在差不多是到收山的时候了。不过想起前天也就是在这里,刚刚骗那书生买来的一双女儿,现在就要拱手送出,心中就是一阵肉痛。 年轻的丫环通报有客人到,项琛吩咐带客人到书房,然后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到书房门口。来人正是那姓张的和程家公子,老人不亢不卑地将两人迎入书房,在案几旁落座,亲自为两人倒上一杯热茶后,项琛说道:“两位,昨晚谈妥的事,我们几个管事之人都认为没有问题,现银已经备好,不知两位进展如何?何时可以取粮?” 贺齐舟扬了扬手中一卷文书道:“水师他们的确不怎么相信张路遥会筹到那么多银两,所以可以再给你们一千石,这是八千石的调令,每石六两加上我们的一两,一共五万六千两。你们给了银子,就可以自行运回,不过今早张路遥已经派人陆续将二千石粮食运进城内,为避免麻烦,你们最好错开时间。” 项琛道接过调令,皱眉道:“没想到你们真能再多谈一千石,我这里没这么多现银,黄金可以吗?不用担心成色和出处,我们都熔成金条了。” 许暮道:“可以,黄金更好,带这么多银子也扎眼,这样吧,一两黄金折四十两白银,尽量多给黄金。” 项琛叫来一名下属,把手令交给那人,又在耳边嘱咐了几句,道:“请两位放心,我先让人去码头核实一下,运粮就放在夜间了,两位随我来。”说完带二人到了隔壁,拿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是八根金条,一共四百两黄金,许暮一块一块亲自看过咬过、过秤后点头认可,然后又花了小半个时辰点验白银。 项琛很老道,每箱只装一半,空着的半箱塞了布帛,这样就不怕搬运之人有什么疑心。点验完毕,项琛出门叫来下人,吩咐了一下,不多久一名额间有痴的女子一手各牵一名女孩走入厢房。 贺齐舟一见,顿时怒起,正是那拐卖小孩、欺压骆氏的刘娟,而两名小女孩已换上了青色绸衫,淡粉长裙,面容整洁,头上的两个小髻也是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原本水灵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呆滞,但在清秀的脸庞下,却更显得楚楚可怜。 贺齐舟强忍怒气,仔细端详了两个小女孩,喃喃道:“怎得有点呆呆的?” 第五十三章 如意算盘 那女子忙陪笑道:“大人,小孩子家中遭逢不幸,前几日还伶俐着呢。”心中却想,才一两天功夫,老娘就将这两个小妮子调教得不哭不闹,你换别人试试? 许暮见贺齐舟有点失态,忙道:“我见犹怜,的确不错。”然后走过去分别搭了搭两个小女孩的脉,再让两人张嘴看看牙齿,之后就对项琛道:“项老板,你所言非虚,这两人我很满意,请将她们的户牒文本、交易凭据拿来。” 见到项琛点头示意,中年女子忙从怀中抽出一个纸袋,许暮抽出文书,仔细看过后收起,让贺齐舟拿出一百两银子执意交给项琛,项琛忙道:“本想聊表一番心意,既然两位执意,老朽就惶然受之了。” 贺齐舟看了看文书后,忽然道:“这两个小孩你们也买了没两日,不知是哪位慧眼如炬,了却本人一桩心事,我定要好好酬谢一番。” 那中年女子眼神灼热,却不敢开口,只是低头等着,项琛呵呵一笑道:“喏,就是此人,名叫刘娟,也不算桃花阁的人,平时也就帮忙调教些年幼女子。两位既然已经付了双倍银两,就不必再客气了。” 贺齐舟下蹲身来,对那两名小女孩道:“小妹妹,我带你们去找爹娘好吗?” 一名女孩惊恐地抬头看向那中年女子,而另一人则眼含泪光,狠狠点了点头,贺齐舟起身道:“很好,项老板,你看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太会照顾小女孩,要不这样行不行,就让这位娟姐到丹桂居照顾这两个小丫头一两天,事后我定会重金相酬!” 项琛道:“小事一桩,阿娟,还不谢过程公子?” 阿娟忍住笑意,万福道谢。贺齐舟就将丹桂居的房号告知阿娟,让她今晚就过来,到时会帮她们三个再要一间上房。 待阿娟走后,项琛道:“两位,午时也快到了,不如在此处用过便餐就走吧,我手下的人估计再有一刻来钟就会回来了。” 许暮冷冷道:“不用了,水师还在等我们,他们是等不到午时以后的,所以我们最多再等一刻钟,要么带了银子回去,要么就此作罢!” 许暮心里很清楚,这里到东门五里,东门到码头差不多十里,快马一个来回最多半个时辰,如果加上点勘验核校手令的时间,三刻应该足够了,而从那名小吏拿着手令离开已经差不多有三刻了,说不定正在向陈沿他们汇报呢。 果然,一柱香不到,那人就风尘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在项琛耳边低语几句,项琛点了点头,对着许暮二人道:“手令无误,那我就不留二位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们回客栈?” 贺齐舟牵起两名小女孩的手,道:“我们分乘两辆马车来的,放这几箱东西绰绰有余,你让人帮忙搬上马车吧。”然后对着项琛摊开右手,道:“可以还给我了么?” 项琛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怀中取出柳家的檀木牌,交于齐舟,道:“看我这记性。” 其实陈沿一早就找到了柳系舟家的管事,让他看看木牌,那管事见了之后大惊,说曾见过家主盘握过此木牌,惊问自家主人是否出事了? 陈沿哪肯说实话,推说是朋友无意间从京城得到,托他来掌眼,他只是好奇而已,这就要还回去了,又说那朋友来头不小,那管事因柳系舟又不在府中,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待二人走后,项琛匆匆走进宅中密室,陈沿、陈溯已经等在里面。 陈沿道:“你们议的我都知道了,果然不出所料,张路遥开始在城内各处张出布告,今日官府开始卖粮,五十文一斤,粮摊设在城中各处要道路口,另外还说十日之后会有大量粮食抵达,价格会回落,要百姓仅买十日口粮既可。” 项琛道:“那我们如何应对?” 陈沿道:“两千担最多只是城中百姓两日的口粮,他只是在逼我们降价而已,不用管他,我已经让下面还是按一百五十文一斤卖,另外我会慢慢派人去收张路遥的粮食,一下子把他那两千担买空了,我怕百姓惊恐,跟着抢买,最后还是少了我们的收益。而且还不能让张路遥发现了,否刚他如果限制每人买的数量,我们很难再收上来。” 项琛道:“陈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沿道:“项先生,请说。” 项琛道:“陈大人,昨晚你说过不会亏待我们,有些事我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说清楚。以后数日的粮食贩卖均不在陈家名下进行,靠的是下面那一大帮子兄弟,可不能让他们白白干活,我估计老祖宗也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个小打小闹的买卖,如果能扳倒金炎他们,陈家就算付出大笔银子也会在所不惜。所以这次卖米的差价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具体的分法?我也好给那些黑道兄弟一个说法。” 陈溯也道:“是啊,亲兄弟明算账,大家都出了本钱,也有一大堆手下眼巴巴看着。” 陈沿一阵头痛,心中大恨,但目前在紧要关头,只能作出让步,道:“那我们算一下,大致会有多少收益。” 陈溯道:“从六天前开始慢慢涨价,现在这块额外的收益差不多是一万两,如果再收来张路遥的粮食,我们手上左不多还有两万石,十天卖光不大可能,但卖个一万五千石问题应该不大,不考虑以后继续涨价,就按一百五十文一斤算,每石可以赚十一两,总共差不多十六万五千两,剩下的五千石按三两一石算,加上前面得的一万两一共是十九万两,扣去向水师买粮的五万六千两和其他粮食的本钱约二万多两,可以至少净赚十一万两,您看如何分法?” 陈沿心中一动,自己虽然是这里的陈家话事人,但身家却是连两万两都不到,如此厚利怎么可能不动心,便试探着说道:“你们看这样如何,我们每人分三万两,一万两给黑道的兄弟,还有一万两算是给家里一个交待。” 陈溯忙道:“我看可行。” 项琛却是心中不满,毕竟柳家的人都是他谈下来的,黑道的人也是他安排的,好在黑道在贩粮的过程中本就有利可图,到时还可以从分给黑道的那部分中攫取大半!便点头同意。 陈沿道:“那我们现在就把手头上剩余的的九千两散下去,让人分头去买下张路遥设在各处贩售的粮食。看来我们还要多筹点银两,钱庄和赌坊再多拿出来点,万一明天陈炎送到的赈灾粮比预期多了,也可以随时买回来。” “的确应该多备些银子以防万一。”陈溯点头道。 “你们现在就亲自去盯着,有什么问题还是到这间密室来商量。”陈沿踌躇满志地说道。 两人马上就出去召集手下办事,陈沿则回到自己内衙,探听张路遥的动向。几名亲信早已在陈沿客厅中等侯,将早上派人运粮、四处张贴数千张告示的情况细细向陈沿汇报。陈沿问了一句:“这么多告示都由谁来写的,为何是我分内之事却没人向我请示?” 一名属吏说道:“是张路遥直接请全真派弟子和一些金陵派的人带着避难到此的秀才在城中各处街坊张贴,告示想来也是他们连夜写就。不过属下有些不明白,今早去码头运粮的衙役回来说一共才两千石左右的粮食,别说灾民,就算全给了城中百姓也不够吃两三天的,告示却说一旬之内的粮食供给无虞,请大家不要在价高时囤粮,难不成后面还有粮食要来?”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刚回来不久的衙役又要被召去码头,护卫运粮的车队。原来是本应明日清晨才到的直隶救济粮提前大半日到了,现在正等在码头上卸货。 陈沿听后一惊,对属吏道:“你亲自快马去码头,问清一共运了多少粮食过来?还有看看水师那边有什么动静,是不是有水师官兵接收金陵来的粮食,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消息。不,你到项琛家找我,快去!”说完,陈沿来不及用午餐,独自一人快步又走回项宅,在密室里等来刚忙碌完的项琛,将最新的消息又和他说了一遍。然后又遣人通知身在桂花巷的陈溯,让他安排好事情后也尽快赶来。 不到半个时辰,去往码头的陈沿亲信来报,金炎此次共筹得五千石粮食,其中两千石已经直接装车往城内送来,还有三千石正在卸船,放在码头仓库内,水师那里好像没有动静。 然后那人递上一封草草封口的书信,说是有一名押运官自称认识同知大人,让他带过来交给陈沿。 陈沿打开密信,快速看一了一下喃喃道:“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呀。” 项琛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沿挥退了下属,对项琛道:“金炎船上的护送官兵中有巡府大人的人,那人密报从金陵出发的船上的确只有三千石,但金炎门生故吏密布,虽说多在北方,但没想到南方还有那么少人和他相熟,船队日夜兼行,一路多有停靠,足足又收纳了两岸文人乡绅的捐粮两千石,张路遥亲自到码头迎接,那三千石也是按张路遥要求,先放进码头仓库。想来是准备还给水师的。” 第五十四章 贪财的娟姐 不一会功夫,陈溯也赶了过来,说是各个售粮摊点上陆续又有大米补充,问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陈沿道:“这应该是张路遥能动用的最后两千石了,赶紧吩咐下去,有多少买多少,赌坊和钱庄都再各出五千两,我们今天就坐镇在这里,到明天看张路遥如何收摊。” 项琛府上顿时热闹起来,各色人等如流水般来回进出,报告购粮的情况,申时过半,差不多又买了将近三千石,几乎占了张路遥出售粮食的四分之三,各处粮摊几乎都已售磬。但一名衙役匆忙跑来,一个消息将三人都吓了一跳,张路遥又将运粮车队调往码头,去运那暂存在码头粮他的三千石大米。 陈溯大惊失色道:“表弟,我们手上没多少现银了,三千石要一万多两,赌坊和钱庄再抽去银两就要开不下去了!而且再买下去可能要无利可图了,万一他手上还有粮食,那我们定会血本无归,不如趁着粮价还可以,在府内各县都抛了吧?” 陈沿额上青筋直暴,厉声道:“看来还真小看了张路遥,他必是已经发现我们在收粮,想要撑爆我们,表兄你是糊涂了吧,现在抛不是正中他下怀,到时别说不能扳倒张路遥他们,我们还能不能立足此地都成问题了。他那是孤注一掷,我们只要牢牢把住手上的粮食,他就翻不了天!” 项琛附和道:“陈大人所言及是,我看张路遥动用那三千担非但不是坏事,极有可能对我们大大有利,二位想想,水师明早就要出发,如果他们少了官粮会怎么办?不用我们出手,水师就会把知府大人架到火上。” 陈溯道:“万一水师要求我们退还他们三千石呢?我们就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不成?” 陈沿道:“那倒简单,到时我们人不见了不就成了,他们找不到我们,又不能误了船期,那有什么办法?或者多多少少应付个几百石给他们,反正水师卖粮这种事无论我们如何应对,他们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要怪只能怪水师太贪,连官粮都敢出借!” 陈溯又道:“可是现银不够了,就算请示扬州也来不及调银了。” 陈沿道:“钱庄能不能再出五千两,这会马上再派人到邻县调银,两三千两也好的,我们三家是不是自己也先垫上一些?我们每人再拿出三千两如何?反正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到时把自己垫的先取回来。” 项琛道:“我没问题,这就可以拿来。” 陈溯其实是三人之中最有钱的一个,但也是最不情愿冒险的一个,不过见两人如此一说,无奈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一会又有人过来密报,陈沿听后,愁眉一舒,笑着对两人说道:“张府厨子来报,说刚刚张路遥让人往后厨送了十石大米,还说什么“今朝有酒有朝醉,明朝不做饿死鬼!”,看来他真是没辙了,破罐破摔,两位尽可安心,哈哈哈……” 酉时刚过,天色未暗,娟姐就早早的来到丹桂居,说是应丹字号套房的程公子之邀而来,在门房足足等了一柱香时间,总算有小二过来带去一间上房,屋内两个小孩倒也不哭闹,房中茶几上摆着各色糕点,那名程公子就在屋内端坐,见小二带着娟姐过来,忙起身笑道:“劳烦大姐今晚就在这里住上一晚,帮忙照看一下这两位小姑娘。” 娟姐连忙施礼,道:“不烦,不烦。” 程公子面露难色地说道:“娟姐,你帮我这个大忙,本公子十分感激,只是随身携带银两不多,之前去钱庄想兑点现银,不曾想陈记钱庄居然连区区千两的银票都兑不出,我如果只赏个三五十两的也着实拿不出手。” 娟姐在心中狂呼,可以了,五十两三十两都可以!刚想说公子随便打赏点都行,程公子接着又说道:“娟姐,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可以透露个消息给你,不知你有没有胆子?能不能发财就看你胆量有多少了。” 娟姐心中大喜,忙道:“有,有,承蒙公子厚爱,小女子也算经常在江湖走动之人,岂有不敢之理!” 程公子问道:“听说今日城中官府售粮,娟姐可曾购买?” 娟姐一楞,但还是认真答道:“回公子,家中尚有余粮,未曾购买,再说要五十文一斤,比平时贵了三倍有余啊。” 程公子道:“哦,那我怎么听说前两日的米价要一百五十文一斤?听说官府今日的米都卖得差不多了,你可知今日是谁在买米吗?” 娟姐道:“城中百姓呗,也不是家家有存粮的,前段时间天天涨价,我想有些人家早已没有多少余粮了吧。” 程公子笑了笑道:“娟姐不妨有空去看看都是谁在买米,我听说今日午时项先生向别人买了上万石的大米。官府今天收到的应该是未来一旬最后一批粮食,今天卖光可能就没了。” 娟姐一愣神,心中飞速一转,怪不得今日项府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而且在买粮的队伍里看到过好几个自己认识的黑道人物,顿时明白了程公子的意思,如果一斤米就能赚一百文,那心黑一点不就能发一笔大财?不过还是想确认一番,便试探着问道:“程公子,你说城中百姓为何也不趁着粮价回落多囤一点呢?” 程公子道:“城中百姓都知道张大人和陈大人还有项老板之间的关系吗?那告示上说粮摊一到酉时就收摊了。你看,说着说着就说多了,你是聪明人,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待会还有点事,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可以晚上吃过饭再过来。” 娟姐知道程公子是留时间给自己买米,连忙道谢后小跑着离去,她倒真不是相信程公子这么好心,但陈家这些日子压着米不卖、拼命抬高米价她是清楚的,听程公子这么一说,便料定这米价必定还会上去,当下就急急跑回家去,发动信得过的家人分头买米。 陈家的米她不方便多买,但购官府之米就算被发现了,也怨不到自己头上。当下就掏出了平时坑蒙拐骗积攒的七八百两银子,还向人借了五百余银,半个时辰之内居然也囤了二百余石大米,而那些黑帮之人正拿着陈家发放的银子囤粮,自然也不会怀疑娟姐正在干挖陈家墙脚之事。 送走娟姐,贺齐舟长吁一口气,一整个下午也没闲着,从项宅回来后,先把购粮的银子交给霍言,水师也选择要金子,毕竟方便许多,贺齐舟给了水师黄金和一万六千两白银,折下来是三万两千两,霍言坚决不要那一千两,贺齐舟也没强求。 往年一万石的夹带粮都只有两万五千两左右,今年虽只有五千石但也收了三万两,那三名军官既是高兴又是担心,贺齐舟给了银子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安慰一句,反正就这样子了,先拿到银子再说。 然后贺齐舟就带着林川去城中晃荡了半天,看了几处买米的队伍,又去留心了一下陈家的粮行和钱庄,米铺自然全都打烊了,两人在钱庄门口居然看到一名兑不成银票的商贾正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贺齐舟本就是富家公子打扮,向那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人想兑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连续跑了两家陈氏钱庄,一家推说管事人不在,另一家则说刚兑出去一大笔银子,两家都让他明天再来。 然后两人又去了次赌场,“轰轰烈烈”地输了几十两银子,奇怪的是,设在赌场内的当铺申时刚过就关张了,气得好些个输红眼的赌客都没法典当,只能早早回家。 两人回客栈时依旧有许多人在购粮,此时娟姐已经在客栈等着了。而许暮中午一回客栈就出去了,轻易就甩掉陈家的尾巴,改装换容后联系了在各个收容点帮忙的金陵派弟子,加上张路遥拜托的全真教弟子,四五十个青年各司其职,一半人继续在收容点帮忙,抽出一半人在各个售粮摊维持秩序。 相对于全真教弟子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功,金陵派弟子更加年轻,而且战力更强,虽然都只是三代、四代弟子,但大都有二三脉的实力。尽管每个粮摊上都由州府通判派人售粮,另有一两名装装样子的衙役看守,但为了防止不测,许暮仍在每个摊点都安排了金陵派弟子看守、护粮。 翌日清晨,项琛密室,陈沿、陈溯和项琛早早就按约聚集,陈沿率先说起:“昨日晚间,霍言等三人均已回到船上,并未向往常那样在城中作乐,看来为了避免嫌疑,不会再和我们有任何接触,柳家三人下午都出了客栈,姓程的和他的家仆一直在视线之中,只是姓张的不知踪影,但差不多和姓程的都是在戌时回的客栈,估计也是在暗中保护二人。早上知府内应来报,张路遥昨晚自召见了唐通判后,似乎一夜未睡,整夜在书房,只是走来走去,也未召见任何人。唐通判事后也向我汇报了一下,昨天一共运进城七千石粮食,已经卖了六千石左右,共得银两三万六千六百两,粮食进出及银两收支均由通判着人记了账,不过张路遥要求唐通判不可动用这些银两的一分一毫,我估计他是想用钱去买通水师,以抵粮食亏空,他要真敢这么做,也逃不出我的法眼。两位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第五十五章 买不尽的粮食 项琛接着说道:“昨日收市后,我们一共收了四千七百石大米,又用去两万八千余两,钱庄和当铺下午就基本歇业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开张,不然闹大了,影响陈家声誉,我们很难担待得起。” 陈溯负责算账,说道:“我们一共筹了黄金白银,折后共计六万五千两,昨日又从钱庄和赌坊筹了一万五千两,从邻县调入三千两,我们三人共出借九千两,前前后后一共筹得九万二千两,一共用去八万四千两,还余八千两,散在钱庄雇员和那些黑帮弟子手中。” 陈沿阴笑了一声道:“够了,今早粮摊马上要开市了,吩咐下去,继续买,到还剩一点余粮时让人去闹事,借口就是买不到粮食,要让城中百姓都知道官府已经没有余粮了!” 项琛抚须笑问:“怎么闹?” 陈沿道:“怎么闹都可以,只要不出人命,那些看守粮摊的捕快衙役我都暗中关照过了,不会对闹事者下狠手,如果粮摊早早收摊,就让你的人跟着到府衙来,继续闹!” 项琛立即转身出去吩咐手下依计行事,一名陈沿手下匆匆跑来告知陈沿,张路遥通知衙门内九品以上官员到衙门大堂议事,就等您陈沿大人了。 陈沿回复道:“你回去告诉张路遥,就说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早就不去了,希望他早日批准我的辞呈。不过议了些什么事随时向我来汇报。” 那人离去后,三人品茗闲聊了约一刻钟光景,陆续有各路人马来报,各处粮食很快告磬,那些黑帮歹徒乘机叫嚣捣乱,故意插队,辱骂殴打正常买粮的百姓,城中一时大乱。 不一会第二批前来汇报的人又说粮摊上好些个全真教、金陵派弟子出手制止捣乱之人,不过虽然胜在武艺高强,但毕竟人少,双方竟成均势,粮食大多已卖完,有一个粮摊还被黑帮抢了数百两官银。 陈沿听后逾发得意,然后有衙役来报,知府大堂刚开始议事,听闻粮摊闹事,知府大怒,已遣捕房派人手前去抓人。接下来的消息则让陈沿三人吃惊不小,原来从东西城门又运入一些粮食,总数大概有两千石,负责押运的居然是金陵派弟子,不过他们拿着张路遥的手令,城防也不敢阻挡。 两千担粮食已分运五个粮摊,黑帮那伙人被打伤了十几个,有四十多人被赶到的捕快捉拿,因为又有了粮食,黑帮也没理由再闹,城中又归于平静。陈沿也不知所措,问二人该如何是好。倒是陈溯还算果决,道:“应该是金陵派又从陆路运粮来了,现在骑虎难下了,只有买空他们的存粮,我们才有可能高价出手,还是要买!” 项琛也是力主再买,陈沿苦着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二千石大米又要一万多两,我实在是囊中羞涩了,最多只能再拿出二千两,两位能不能各出四千两,事后小弟可以少分一点。“ 项琛和陈溯对视一眼,先后点头答应,三人各自遣人去取银子。待到半个时辰左右,各粮摊粮食又将售磬,但下一个消息直接将三人震得一蹶不振,东西两处城门又各自运入粮食两千石!照例是张路遥的手令。 而府衙议事处有人来报,张路遥通知府中各级官员,为了赈济灾民、纾困百姓,自己已经向水师借调两万石税粮,分发各处,要求官员们各司其职,安抚民心,静待朝廷救济的圣意。 陈沿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水师怎么敢在没有军令、圣旨的情况下借出这么多粮食?”然后像是惊醒似的,马上叫人去城内外调查新来的粮食源自哪里,再让人去码头找水师问个清楚。 陈溯焦虑地说道:“表弟,看来张路遥是破釜沉舟了,水师可以不卖他的面子,如果是这次随船而来的金炎的人呢?毕竟金炎是太子太师,定要用太子压水师呢?假使张路遥真的借了两万石,我们买的那些粮食岂不要血本无归了?不如乘现在价高,还是尽快出手吧,以后粮价只会越来越低,不消半月,又要回到十几文一斤了。” 项琛也彻底没了方向,道:“是啊,反正张路遥他们私自挪用官粮已是死罪,我们好歹先将自己垫的银子收回来,你这打探消息,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半个时辰,那时张路遥在城内的四千石又要卖空了。” 此时那些手上早已没有银两的黑帮弟子纷纷前来请示该如何行事,又说好些先前想乘机囤粮涨价的人已经在城中各处抛售粮食。 陈溯和项琛也是一再催促陈沿早作定夺。见陈沿呆坐无语,项琛只得自己吩咐下去,开始在城中以五十文一斤的价格出手。可是不一会,又有人不断来报,粮价正在飞速下降,一开始私售的人以四十几文一斤出售,到后来包括官府粮摊在内,不断降价,刚到午时,米价已经到了二十五文一斤。 “砰”地一声,项琛一拍桌子,哀号一声:“二十文也要卖!”巨大的声响让陈沿一个激零,反而在这时冷静下来,让所有人马上停止卖粮,示意陈溯和项琛坐下,然后自己也缓缓坐下,淡淡说道:“两位莫急,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张路遥,他还是敢豁出性命去的,不过既然他如此行事,我们只要牢牢抓住他擅动官粮、中饱私囊这一点,就不怕牵不出金炎和太子,只要完成了家里的大事,如果能尽力挽回损失,家里是不会太过计较的。” 项琛插话道:“这么大的损失怎么挽回?我们在江陵城一年的进账都没两万两……” “听我说完,”陈沿不奈烦地说道:“城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口,又经过这一日半的售粮,我们要是在城内卖能卖出去多少?一千石?两千石?那顶个屁用啊?事已至此,急又有何用,先等消息,确准张路遥是不是真借到了两万石,莫要上了他的当。”陈溯问道:“如果真借了两万石,我们怎么办?” 陈沿道:“那就卖给正确的人。水师行为本就不端,再加上官粮亏空了那么多,我想我们退回给他们八千石,他们不敢不要。还有,柳晋安不是要博名声吗?我们可以不要回那八千两,而且还能再借给他一万五千石大米,他不是本来就要捐两万石吗?现在捐是雪中送炭,半个月后再捐那叫锦上添花,现在的一万五千石和半个月后的两万石绝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我是柳晋安肯定愿意用两万石新米换那一万多石的陈米,何况还有八千两的好处。这样一来我们又能减少许多损失。甚至和柳家交易还能多出一条人脉!如果办成了,我来向老太爷请赏。” 陈溯道:“我看可行,目前看来损失已不可避免,迟源在我家养伤,我可以把情况先向他透透气,反正我们私自动用银两购粮,目的就是要逼张路遥犯错,真要万事请示肯定是来不及的。” 项琛道:“可能没那么容易,这两日买米动静这么大,陈洋还是他徒弟,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本来也没想着要分他一杯羹,现在再让他替我们说话比较难。” 陈沿道:“不用管这么多,只是告知一下,反正走脱了白巾盗,他肯定也会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我们先别急,再等等城外的消息。”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去探听城外粮食来源的人回报,各个灾民收容点又开始赈粥了,而且还有不少粮食正运往郊外圆通寺等地,看几处赈灾点囤的粮食,总数肯定超过一万石,而且都是新米,从装米的布袋来看,和昨天进城的米袋一模一样,确实都是从码头上下来的官粮。粮食的运送和看管基本上都由全真教弟子和一些青壮灾民在负责。 陈沿道:“看来张路遥没有说慌,确实向水师借了大批官粮,他自己要寻死,也别怪我手下无情了。”然后对那名来报的捕快说道:“你马上带一些兄弟,再在城中找一批市绅、秀才,分头去各个收容点,偷偷拿一些空布袋回来,也让那些市绅、秀才亲眼看看,到时可能会让他们作证,记得穿常服,别引起别人注意。” 那名捕快领命刚走,去码头上的人也回来了,报告说码头上的官兵和民夫正在整理船只、搬运给养,一个时辰后就会起锚开拔,本想求见水师押运官,被告知在开会议事,不见任何人。 陈沿切齿道:“这帮卑鄙的家伙,明知借出这么多粮食肯定会压下粮价,还敢黑心收我们这么多钱,早晚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挥退来报的下属,转头对项琛和陈溯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事不宜迟,柳家和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昧了我们的银子,项先生,你和我马上去丹桂居找柳家的人,表兄,你把情况和迟源先通一下气,如果他问起为何不早说,就说是担心他伤势,不敢擅自打扰。” 第五十六章 止损 丹桂居丹字号套房客厅内寂静无声,客栈侍女过来新续了檀香,沏了香茗,贺齐舟三人围座在圆几旁,对着茶壶嘴里袅袅升起的水汽,一言不发。看着满面愁容、一脸苦相的齐舟、林川,还是许暮先开了口,“你们不用再等了,快去吧,有我一个人在就可以了,再有不到半个时辰船就要开了,错过这班船,你们真就无法按时检录了!” 贺齐舟一听,反而收起苦脸,面容坚定地说道:“不行,毕竟我才是柳家的‘内戚’,我是绝不能走的,万一让陈沿起疑,宁愿赔钱也要捂住手里的粮食,那我们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我算过了,如果我们走陆路,明天一早出发,最快两天也能到金陵。” 许暮道:“不行,走陆路势必要穿过祁门山,那里匪患正炽,听说龙吟还派了官兵去剿匪,随便碰到官兵封路、山道崩毁之类的意外,都要比水路慢上许多,更何况碰到匪盗还有性命之忧。” 林川插话道:“我们留下来,明天走陆路,官兵都不怕,还怕那些个农夫?” 齐舟道:“不错,好些个盗匪应该就是吃不上饭的百姓,我们身无长物,也不怕他们来抢。不过万一真有女大王垂涎我俩的英姿,要拉我俩去压寨,那倒还真有点让人头疼。” 许暮强行咽下一口茶水,作呕吐状,加翻白眼,道:“那随你们吧,实在不行明天我让两名金陵派弟子随你们同行,就挑两个最丑的,只要那女大王没瞎了眼,只会选他们两个,你们就安全了。” 贺齐舟道:“谢了啊,我们两个以前在山里打猎,走惯了山路,想跑多快就跑多快,好意心领了,别麻烦那两位丑兄弟了。”忽然听出了许暮的言外之意,瞪大眼睛,口喘粗气,怒道:“姓许的,啥意思啊?咱俩这么帅还比不过你们金陵派最丑的弟子?你们金陵派个个都是潘安啊!” 许暮失笑,摇头道:“还真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我说,你嘴上没毛就别吹胡子了,眼睛像条缝就别瞪眼了。那你说好今天不走了?你说万一姓项的他们真不过来怎么办?” 贺齐舟其实心里也没底,嘴上却说:“我想不太会,他们前前后后都花了近十万两吧?一文钱好处都没得,多少总想捞回一点的,算算应该来了吧?不过说曹操都说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个鬼影呢?” 林川道:“是啊,我们干等着好像也不是办法,少爷,要不我们去项家找他们?” 贺齐舟道:“不能去,去了他们不得狠命要价啊?”然后有点犹豫地看向许暮道:“水师等不了多久了,要么还是我们上门去?” 许暮一咬牙道:“水师不拿到粮食是不会走的,我们还是等着,呃……再等一柱香吧。” “程公子,有位姓项的老人来找您,您看是不是要带他们过来?”门外传来小二的喊声,三人几乎同时长吁了一口气,贺齐舟刚要开口,许暮抢着说道:“等个半柱香,再带到这里吧,我们整一整房间。” 贺齐舟朝许暮竖了一下拇指,轻声笑道:“刁民!” 不一会,待者带着两人走入客厅,贺齐舟一惊,来人除了项琛居然还有陈沿,好在三人都覆了面皮,也没显得有如何不自然。 贺齐舟客套了一句后请两人落座,项琛甫一坐定,向许暮和齐舟介绍身边之人,道:“张先生、程公子,这位是江陵府同知,陈大人,老朽年迈,目光昏聩,前天向水师买粮本想盈点小利赈济百姓,怎奈依目前行情必将亏得血本无归,本来也没脸过来,只是实在无法向东家交待,只得腆着老脸再来求两位想想补救的办法。” 齐舟三人忙起身对着陈沿拱手行礼,齐舟道:“不知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陈沿也急着起身,示意大家坐下,道:“芝麻大的小官,何必多礼,坐、坐。” 贺齐舟道:“项老先生,城中的粮价我们也略有耳闻,看来真是要累你们赔钱了,无功不受禄,我们刚想到府上去,把我们的那部分退给老先生,阿福,去房中把银子搬来,这八千两现在就退回给您,陈大人,您这是……?” 陈沿身着便服,说道:“项老先生是扬州陈家在江陵产业的大掌柜,如果亏空太多,他也不好交待,所以想请本官来和两位商议商议,说来惭愧,本官与扬州陈家沾亲带故,实在不方便推托。” 贺齐舟道:“哦,那陈大人说说看,有什么皆大欢喜的法子,在下洗耳恭听。” 陈沿摆摆手道:“哪有什么皆大欢喜的法子,只是下官的一点拙见,还想请两位帮忙。正如先前项先生所说,陈家在江陵城本小利微,本想借着粮价高启,从富户手中赚点差价,自己再补贴一点好用来救济一下灾民,只是没想到知府大人手眼通天,居然借到了官粮,还在城中低价抛售,再加上过几日本地的秋稻和淮北的小麦上市在即,这粮价只会越来越低,程公子,我们也不方便直接的找水师,你看方不方便将那八千石退回给水师,劳烦他们带去北方销售,应该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程公子面露不悦,道:“陈大人,您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买卖已成,项先生赚再多水师也不会再来分一杯羹,同理,若是亏了也不应再索回损失,在商言商,我也不好意思向他们开这个口呀,再说,我们将每石一两的加成都退给项先生,也算是弥补一下损失,对我而言,算是问心无愧了。” 陈沿道:“道理确实如此,所以我这不就是来找你们商量吗。我不妨透个消息给你们,这两日府内从未收到省里指示借用官粮的批文,更没有圣旨下达,水师私自借出大批官粮已是犯了大忌,我想如果能再买回去一些填补亏空的话,他们应该还是愿意的吧。而且他们先是高价出售夹带粮,又毫无顾忌地借出官粮,打压粮价,这似乎就有点不道地了。程公子,你放心,你这里的八千两我们绝无收回的意思,但水师那里只要帮忙原话带到,我估计他们会作让步的。” 程公子看了一眼张先生,犹豫一下后说道:“这样啊,那稍后我可以去问一下水师。” 陈沿道:“水师还有一个时辰就启程了,拜托公子抓紧了。我还有个建议,对你我两家都有些好处,不知程公子有没有兴趣?” “请讲”,程公子道。 “除了那八千石粮食,本官在这江陵府多少还有点人脉,能筹到一些粮食,如果你们家大人真有心捐出今年的收成,本官可以先借粮给你们,待你们收粮后再还给本官如何?除了这江陵城,江陵府现在各个地方都缺粮,如果现在赈济下去,那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了,本官也定会与张知府上奏朝廷,褒扬柳大人的善举。” 贺齐舟道:“好啊,促成江陵府买下船粮用于灾民正是我家大人的本意,说说看怎么个借法?大人可以筹到多少粮食?” “一万五千石,我可以在三天之内筹到,一个月之内请还给我两万石。那八千两银子就算是补偿。两位意下如何?” 许暮插话道:“不知那一万五千石里有多少是新米,多少是陈米?” 陈沿道:“陈米居多吧,估计有一万石左右。刚才城内米价从五十文落到三十文左右,一月之后估计会落到二十文以内,这样换应该还算公平吧。” 许暮道:“陈大人好算计呀,这两日城内卖的都是湖广来的新米,忽然降价主要是有人开始抛售陈米,使新米价格都落到了三十文以内,二十五文都有人卖,那陈米最多也就卖到二十文,我想新粮上市后,陈米就算比往年价格高点也就十三四文一斤,一两五六一石吧,新米算二十文一斤,那就是二两四一石,你等于用一万石陈米加上八千两白银换我家一万五千石新米,如果折算成银两,我家好像还是亏了一万多两啊。” 陈沿道:“张先生算得不错,但本官刚刚讲过,现在正是缺粮的时候,粮价怎么能和一月后同日而语,前几日粮价不是还冲上了一百多文,你们让水师以这么高的价格卖粮于陈家,不是也认为粮价会在高位吗?况且还是先借后取,也不算如何占便宜吧。” 许暮沉吟一下,道:“如果是两天前我肯定就同意了,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缺粮,我担心家主可能会改变主易,不全捐了,自家留下一点粮食,再说今年天公不作美,两万石收成只是估计之数,也未必真能凑足,到时还不成岂不是损了家主声誉?” 陈沿道:“柳大人素来重信,一言九鼎,他答应的事岂会反悔,至于是否缺粮,那是必然之事,本府数十万民众受灾,数万民居被毁,即便洪水退却,重新耕种,这些从在大半年里还是要靠接济,粮食只会短缺。说到贵府能否有两万石收成,你看这样如何,超过两万石的,我只取两万石,不到之数,收多少还我多少就成了。” 第五十七章 仗义的柳家 贺齐舟心中暗笑,那将军县柳家有一万余亩稻田,再怎么欠收,两万石还是绰绰有余的,便说道:“将军县地势高,的确没怎么受灾,只要半个月内没什么异常,两万石倒还真不成问题,只是我们说好了十日之内要回去覆命的,明天就要走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口说无凭,陈大人就这么放心直接借粮给我们?” 项琛忙道:“那当然不是了,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呢,如果程公子能将家族令牌和那块玉佩暂押在这里或者拿柳家二爷的田产地契作保亦无不可。” 贺齐舟道:“那令牌和玉佩你们想都别想啊,那日我是昏了头了,柳二爷又不在家,向他借地契还不如直接借银子来得容易呢,反正我们家的粮食最后还是会卖给你们和水师,不如说个价钱,我们把你们手上的粮食买下来还爽气点。” 陈沿道:“如此也好,只是不知两位能借到多少银子?” 贺齐舟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去码头跑一趟,看看水师那里能不能通融一下,再去柳系舟府上问问能借多少,请二位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跑一次如何?” 陈沿皱眉道:“恐怕水师船期不等人吧?” 贺齐舟道:“他们已经晚走一天了,再多待一两个时辰又如何,放心吧,总不能让老邻居太过吃亏。” 陈沿道:“好,那我们静侯佳音,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说完两人离开丹桂居,也没回项琛那里,直接去了不远处的桃花阁那处隐敝的小院,又叫来了陈溯,三人再次盘算了一番。一共向水师买了八千石,城中两日又购入约八千石,一共用去黄金四百两,白银八万八千两,折合白银十万零四千两,其中他们三人自掏腰包一万九千两,陈沿出了五千两,另两人各七千两,手中共有存粮二万六千石,如果将来把新进的一万六千石按每石二两四的市价售出,整整要亏去六万五千余两,即便扣去之前高价售粮赚得的黑心钱五千余两,也要亏去六万两。 三人直算得冷汗淋漓,陈家家大业大,亏点最多自己被家中敲打一番,但自家掏出去的身家可就全打了水漂了。 陈溯埋怨道:“项老板,我早说过不可鲁莽行事了,现在怎么办,就算以后可以拿张路遥和水师开刀,但我们的损失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回来啊?” 项琛道:“陈溯,要分银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啊?再说都没料到张路遥会这么豁出去,而且我又不是最终决定之人,也从没想过让咱们自家垫钱,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陈沿黑着脸说道:“不要吵了,是我的责任最大,不过现在不是还有补救的办法嘛,我们怎么能够自己先斗起来,溯兄,劳烦再算一下,如果水师把粮食原价收回去,我们再把余下的存粮按每石三两的价格卖于柳家,还要折损多少?” 陈溯道:“这个好算,损失的就是那后来在城中购进的八千石,每石损失三两,一共两万四千两,那些陈米如果能卖给柳家,将赚回一万五千两,加上之前高价售粮的盈利五千两,我们只损失了四千两,如果真能那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水师和柳家不会这么傻,肯定要讨价还价的,我们还是要作出让步的准备。”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们放心吧,你们垫出的银子我总要负责还上的!”陈沿道。 项琛道:“那我手下那几百号奔走的兄弟怎么办?别说给赏银了,就是被打伤的、被关押的就有好几十个啊!多少总要表示一下吧。” 陈沿心想,果然是财迷啊,到这会儿还想着多捞回点,你多拿了不就是都亏在我和陈溯头上吗,嘴上淡淡说道:“关进去的我会尽会捞出来,至于其他的,现在没功夫管这么多了,先把手中的存粮解决了再说。” 按约定,贺齐舟他们应该半个时辰以前就要来见霍言他们了,当总算看到许暮和贺齐舟时,三人均是满脸怒容,在水师楼船的船舱中,霍言怒道:“不是说好借粮的吗?为何张路遥将这些粮食越运越远,不是去赈灾就是卖掉了,是不是要拖着我们一起死啊?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手下四十多位弟兄为何也要承受这无妄之灾啊!” 许暮将手掌轻轻下压,道:“霍将军稍安勿燥,事情马上就有转机,先听我说完。” 霍言怒道:“我还能怎么办,你说!” 许暮道:“刚才陈沿来找过我们了,他们手上的确有一万石陈粮,这次城中贩售的官粮多数也是他吃进去了,不过现在粮价一路走低,他已经坐不住了,要把粮食尽快出手。现在他要我们来说服水师将先前卖他的粮食原价收回,隐隐还带着威胁,如果不愿意收回的话,一来他要告发你们私借官粮,二来就是告发官船夹贩私粮之事。” 水师副使急道:“那如何是好?霍大人,要不还是把银子退了吧,人头要紧啊!” 霍言道:“陈沿?放他娘的臭屁,哪条运粮官船上不夹带私货,走东线运河北上的官船一大半带的都是扬州陈家的货,他敢私告?至于私借官粮,我不管,还有半个多时辰,你们要负责把那一万五千石给我还回来!” 许暮道:“我正是和你来说此事,反正你们只须记着,你们只不过是因为听说灾情,在湖广省捎带了五千石粮食,平价卖于江陵府,另外因灾情紧急,张路遥先后又向你们借了二万石,再拖了你们一天船期就是了,我们也是张路遥派来的,其他你们一概不知,那二万石等会有人送至码头仓库,到时你们派一队官兵在码头看护,名义上是张路遥还银子给你们,你们用银子在本地收购粮食,足额了搬上船就是了。只是要再拖你们一两个时辰,而且回来的米将近一万石是陈米,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您看意下如何?” 霍言道:“米真能马上运到?如果真是如此,陈米就陈米吧,总好过亏空。” 许暮道:“那我们就谢过大人了,还请再等两个时辰发船,至于陈家的人还是一概不见,告辞了。” 离了码头,两人又乘马车回到城中,直奔柳系舟府上,柳系舟的宅子在江陵城是一等一的豪宅,占地六十余亩,两人给管事看过柳家令牌后,由柳府总管事带着,七拐八弯走了约半柱香时间,来到大屋客堂,说道:“这块令牌同知陈大人曾带来给小人看过,原来是大爷家程公子的,不知程公子莅临本地,实在是怠慢了。” 贺齐舟道:“老先生不必多礼,请问现在府上是谁在管事?有谁能够作主?” 老管事道:“回公子,老爷和夫人都在山西官邸,小姐因不喜北方天寒,每年夏末都会回来,现在是小姐作主。” 贺齐舟道:“能否请小姐过来,我们有事相商。” 老管事马上叫来了柳臻,由于张晴柔曾说过,柳臻心地善良,再加上江陵柳家的确在灾情之初就向张路遥捐出了家中不少存粮,应该也是柳臻的主意,因此贺齐舟和许暮决定不向柳臻隐瞒身份,见到柳臻之后,三人打发了老管事,贺齐舟道:“柳姑娘,您好,您应该也见过那块令牌了吧?” 柳臻道:“嗯,是我们柳家的,我爹也有一块,两位是爷爷派来的吗?” 贺齐舟道:“我们此行是想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听张晴柔说你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们想和你说实话,只是需要你替我们保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柳臻眨了眨大眼睛道:“如果真是义举,你们放心,我一定替你们保密。” 贺齐舟看了一下许暮,见许暮点头后说道:“实话和你说吧,我就是那日在江湖楼外和陈杞吵起来的那个乡下人,我叫贺齐舟,这位是许暮,我们都易了容。” 柳臻小手都快捂不住自己张到最大的小嘴,眼光都有点异样,颤声道:“您真是许公子?你们说吧,能帮到的我肯定义不容辞。” 贺齐舟扬了扬手中的令牌道:“还记得将军县的命案吧?官府定的是柳林的罪,好像也是你们府上的人,你家太老夫人为表示歉意给了我这块牌子,说是可以帮我做件事,我现在拿它来求你帮个忙。” 柳臻道:“柳林吗?好像是替我家和大伯家管了一些产业,我替他向你陪不是了。你们说该怎么帮?” 贺齐舟道:“城中的陈家囤了大批粮食想着奇货可居,赚取暴利,我们向水师借了大批官粮,把粮价压了下来,陈家现在有点急了,急着出手手中存粮,我们想以柳御使的名义买下他的粮食,再还给水师,陈家现在一直以为我们是柳御使派来的人,所以我们此来是向你借银子了。” “要借多少?” 贺齐舟道:“有多少借多少,最好是陈家钱庄的银票,你放心,只是假意上的借,我们会用卖出官粮的钱当场就给你,你就当是把银票兑给我们。而且,你对所有人的说法就是今天你爷爷家派人过来,说是携带大批银两不便,所以和你家兑了点银票回去,其他你一概不知。” 第五十八章 回购 柳臻惊道:“就这么简单?你们放心,我家还有点田产,收入比爹那点奉禄多多了,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功夫,柳臻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木箱进来,道:“我能翻到的就这么多了,大箱子里是一万八千两,小箱子是我的私房钱,我能出两千两,不过我想求你们一件事,如果答应了,我就和你们兑。” 贺齐舟道:“请讲。” “我的两千两是用来捐助灾民的,不用还我,你们只要给我一万八千两就行了。还有,这事我能和我父亲说吗?” 许暮和贺齐舟肃然而立,对着柳臻抱了抱拳,贺齐舟道:“谢谢您,柳小姐。我的身份你可以和家里人说,这块木牌本就是你们家给的,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你家?不过求你别透露了许暮的身份好吗?” 柳臻抿嘴一笑,瞄了一眼许暮道:“好的,一定。” 贺齐舟道:“银票请等会给我们,等会我们走后,麻烦你去一趟知府衙门,找到张路遥,他会派人用马车运银子过来,你取走一万八千两,剩下的现银还有银票我们过一会来取。” 柳臻道:“不怕陈家的人知道?” 贺齐舟道:“不怕,张知府本来就是御史大人的亲随,柳家为了赈灾向他借银子怎么都说得过去。不过我们之间的事先别和你府上的任何人说,事后你只须说是我们让你去找张路遥的,让他把兑银票的银子给你。” 齐舟二人一圈下来差不多一个时辰也到了,就赶紧回到客栈,想不到陈沿和项琛已经等在那里,林川正傻乎乎地陪着他俩,见齐舟回来,马上起身道:“公子,两位大人刚到。” 陈沿也不再客套,问道:“不知二位谈得如何?” 许暮道:“时间有限,我也不绕圈子了,水师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口,抖出夹运粮一事损人不利已,他们只是跑跑腿的人,也不怕你们上告,至于出借粮食也非他们所愿,为何卖给你们这么贵,其实也是当时的行情如此,你们不要,张路遥抢着要。不过为表诚心,他们愿意收回好八千石,只是每石只能出三两五钱,那二两五的差价就算是他们搬来搬去还有弥补拿去北方售卖的损失,由于生意不成,我们的八千两也退你们,您看意下如何?” 项琛急切地看了一眼陈沿,只是陈沿迟迟不吱声,许暮道:“如果陈大人无法决定那么此事要么暂时搁置?” 陈沿道:“想来也只能如此了,项老板您意下如何?” 项琛忙道:“我看可行。”毕竟能收回三万六千两,他们三人都不会有损失了。 陈沿又问:“那柳家是否愿意买粮?” 贺齐舟道:“我们去二爷家问了一下,倒是筹得到一些银子,只要价格合适就可以买你们手上的米,如果真的成交,希望将来新米上市时,陈家也能给我家一个合适的收购价格。”陈沿道:“这个请程公子放心,我们怎会压柳家的价,况且还有水师做你们生意。你看这样如何,陈米新米如果一袋袋地验起来,时间耗费太多,不如都按每石三两的价格售于你们?” 许暮道:“陈大人,这样就没法谈了,虽然我们有意赈灾,但也不是像三大家那样的豪阀,哪有这么多银两?再说我们这事如果办得不妥,回去定是无法交待,还不如什么事都不做,最多挨几句骂而已。” 陈沿道:“那么张先生愿意出多少呢?” 许暮道:“如果混着算,二两一石,如果分开算,新米二两八,陈米一两六,肯定比半个月后的粮价要高了。” 陈沿道:“那我还不如就在府中各地售卖呢。价格也会比这个要高吧。” 许暮道:“您也知道,高不了多少的,再说你们不是也想着赈灾吗?我们压价钱又不是为了赚差价。” 陈沿暗骂,难道赚名声就不要钱了吗?你柳晋安没有名声,哪来那万亩良田,百间豪宅?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就算是三两一石我们也是损失不少了,这样吧,我能决定的价格最低是二两八了,你们要不再商量一下?” 贺齐舟有些心动,看向许暮,许暮则完全不以为然,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的粮源,怎么进价这么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只能少买点了,等新粮上市后再捐吧,打肿脸充胖子向来不是家主的作风。” 项琛播话道:“你们能买多少?” 许暮道:“三千石。” 项琛又问:“如果按你们的价格呢?” “一万五千石。” 项琛望向陈沿道:“陈大人,我可以再让点,二两五,您看怎么样?” 陈沿其实心中也是希望项琛能给自己一个台阶,见他这样说,假意怨恨地看了一眼项琛,道:“既然项老板这么说了,为了赈灾大计,你们看,是不是也再让一步,二两五一石?” 许暮有点迟疑,道:“能否让我二人进里屋商议一下,请二位喝杯茶稍等片刻如何?” 陈沿虽然心急如焚,表面却是异常平静,道:“两位请便。” 许暮和贺齐舟两人进了里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张大了嘴,无声大笑,半柱香不到两人走了出来,还是许暮先开口道:“陈大人,不知你何时能凑齐粮食?船队马上要开拔了,我们明天一早也要上路,如果我们答应了你们的价格,在哪里交易?” 陈沿看了一下项琛,项琛忙道;“两位,粮食均在城内,只要你们说个地方,如果是柳二爷家里,一两个时辰都就能运到,至于交易么,因为粮食在很多人手上,如果你们能和卖粮之人直接交易那是最好不过了,信得过我们的话,也可以将银两交于我。” 贺齐舟道:“不行,已经向他家借了银子了,那么多粮食再堆进柳二爷家,一个个地交易也太打扰人家了,这样吧,反正有八千石是要上船的,不如就将交易之处放在码头仓库,由你们的人将要出售的粮食都运过去,堆个几万石肯定不成问题,我们现在就赶去码头,项老板也去一趟吧,等还给水师的八千石齐了,我就将两万八千两给项老板,先把水师的账给清了,不过其中有两万两是陈家钱庄的银票,你们看行不行?” 项琛道:“如此甚好,只是前来卖粮之人可能很多,这样吧,我给他们每人发一根竹签,如果没有竹签的,请二位千万不要收粮,如何?” 贺齐舟道:“可以,我会亲自去盯着,那就麻烦二位叮瞩下去,只在今天下午收粮,一到酉时,我们就停止收购。” 陈沿抱拳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本官替江陵府百姓谢过柳大人和二位了。” 贺齐舟和许暮也都站起来,抱拳相送。待两人走后,贺齐舟和许暮盘了盘手中可以动用的银两,卖给项琛的八千石得了五万六千两,给了水师三万两千两后还余二万四千两,然后是张路遥那里卖了金陵过来的五千石粮食和水师借粮差不多四千石,合计收到粮款五万二千两左右,共计七万六千两。 还要先退给陈沿八千石船粮的钱八千两加上名义上水师的二万八千两,还余四万两可以用来收购陈沿收中的粮食,如果按二两五一石的话,可以另外再买一万六千石,也就是说,一文钱不花,就将陈家那一万石存粮套了出来,三人心情激荡,雇了两辆马车,将手中的十箱银子都带上,然后直奔柳家。 柳臻早已守大门口,悄悄对贺齐舟道:“我去找过张知府后,他派了唐通判和八名衙役两个账房,分驾两辆马车过来,他说马车上一共是五万二千零六十五两,是这两天售粮的全部所得,我留下一万八千两,这两万两银票给你。他对唐通判说是钱都运到码头上交给水师抵作借粮款,柳家会统一负责收购粮食,到了码头银两就由柳家的人支配,他还说,唐通判人还可以,会约束那八人一直看管银两,那八名衙役也不知情,只知道是护运官银,如果真让他们看出些什么端倪,在水师还没动身前,尽量不要让他们向陈沿通气,到时还会有数十名全真教和金陵派弟子过来帮忙,两辆马车和人现在都在府里侯着。” 贺齐舟感激地看了一眼柳臻道:“谢谢你,你比柳雨婷好多了。” 贺齐舟莫名其妙地一句称赞让柳臻两颊绯红,更显娇艳,道:“我怎么能和堂姐比啊。” 许暮阴笑着道:“程公子,要不办完正事再回来慢慢谈?” 贺齐舟连忙让柳臻去叫唐通判一行一起出发去码头,然后板起脸朝许暮吼道:“想什么呢?出发!” 去码头的路上,贺齐舟简单地和唐通判说了一下情况,意思是柳家已经联系了粮源,还筹了一点银子,连同官府售粮的银子,准备收购粮食替官府还给水师,要是还有结余的话也会交给官府用于赈灾。 第五十九章 桂花香 这两日城中粮食供应骤增,唐通判当然知道粮食源自哪里,也听说了京城柳家来人,那五万余两银子,只是九千石粮食的售价,柳家如果能出力帮着还掉所有两万石的借粮,对江陵府而言,可以减去很大的压力,自然是全力配合,并答应帮着好好记账。 一路上有些由城中出发的运粮队伍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在了他们前面,在他们到时,码头仓库上已经有十几名水师把守,仓库门口已经排了数十辆粮车,两名仓吏见唐通判驾到,赶紧相迎入内,衙役们将三辆车上的银子都搬入内仓,唐通判和八名衙役寸步不离地看守,为防止万一,贺齐舟让林川也去看着银子。 一听要收购粮食,那些仓吏和水师官兵自是熟稔,早已准备好数架称粮的大秤和称银的戥子。 贺齐舟等在仓库门口,迎来乘马车而来的项琛。项琛道:“持黑色竹签的是八千石水师新米,你到时一并给我银子就可以了,持红色竹签的一律二两五一石现称现结,给送粮之人,我在马车里等你,程公子意下如何?” 贺齐舟道:“没问题,等八千石收齐后我马上给你三万六千两,剩下的我就按自己能力收了,反正答应你,不少于一万五千石!” 项琛道:“程公子,爽快,要不晚上来桃花阁一聚,老夫作东,也替这江陵百姓谢一谢二位?或者我让几名头牌到丹桂居陪几位聊聊天?” 贺齐舟神色尴尬,道:“现在不是时侯啊,下次,下次吧。” 项琛回马车后,许暮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贺齐舟身后,道:“是不是下次等我不在的时候啊?” 贺齐舟转头故作惊吓道:“哪冒出的鬼,吓死个人啊?要不就这次了,也让那臭老头帮你叫一个?算了,算了,这个话题不和你聊了!” 许暮直接就是一脚踩中贺齐舟脚背,道:“这里人多眼杂的,记着,你是程家的纨绔子弟,别还手啊!” 贺齐舟眼中冒火,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酉时不到一刻,天色已暗,再无送粮之人过来,早在一个时辰已前,项琛就收了三万六千两先行离开,其中二万两是兑自柳臻的银票,除了那八千石,仓库又整整购入了一万五千二百石,花去白银三万八千两,贺齐舟和唐通判一商量,将两万石还于水师,另将结余的两千余两白银也交水师,算是借新还旧的一点补偿。 水师急于赶路,也不再推托,仓中余下的三千二百石粮食由唐通判再运回城中,用以赈灾之用。唐通判与许贺二人分手之时的一句话,让二人原本喜悦之情顿时荡然无存,唐通判说道:“我替江陵数万百姓谢过二位了,不过陈同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张知府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也就是在两日之前,许暮将贺齐舟的想法告诉了张路遥,大致意思就是利用手中柳家的族徽,假借柳家的名义,先说服正在拼命抬价的陈家以较高的价格收购水师的夹运粮,再联同张路遥说服水师借出大批官粮,在城中抛售,压低粮价,逼着陈家出售手中存粮。 当然最后行动的细节都是由张路遥制订,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陈沿的秉性了,一步步让陈家深陷其中,最后只能出售存粮来减少损失。事成之后,只要让假冒柳家的那两人凭空消失,柳家也可以说那族徽是假的,他们也上了当,到时死无对证,想要趁灾发财的陈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总不能将在灾期高价囤粮的事往自家身上揽。 而此时的张路遥听到唐通判的复命后,却一点也没有喜悦之情,驿路中断的消息中午就得到了,这官粮的一进一出陈沿也不是瞎子,必定会有所动作,贺齐舟和许暮两个孩子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而自己真正要考虑的是怎么不让这件事牵连到柳家、金炎、太子,还有更重要的杨家!最让他揪心的是,多半要对不起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了,一杯早已只剩茶叶的苦茶就这么一直紧紧攥在张路遥手中…… 回到客栈后,贺齐舟三人草草在丹桂居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了,明日一早还要各奔东西,经过这几日的操劳奔波,贺齐舟和林川总算能定下心来修习他们的功课了。两人练的都是的全真内功心法,只是贺齐舟的心法经过了陆宝根的改良,更加注重对真气的提炼和引导,一切只为夯实基础,早日通脉,而林川的心法则兼顾真气流转与招法实用。 贺齐舟出于心中的理想,对于练功一事从来都是异常勤奋,除了一年无缺地在瀑布下打坐、接受杨战的暴击训练外,每日晚间还要练上一个时辰。 丹字号套房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大客厅,贺齐舟在开始打坐练功前小腹丹田处又是一阵胀痛,其实这样的不适从半年前开始就存在了,而且不适的感觉正渐渐增强,只是贺齐舟强筋强脉的魔鬼体质对此根本就没什么感觉,问过黄荃后,黄荃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杨战认为,是齐舟这十余年的内力积累造成的。 一般习武之人自练习内功后,快则两三年,慢则四五年总能通脉,在丹田处也积不了多少真气,一旦通脉之后,真气流转脉间,自不会有胀痛之感,即便是有些人迟迟无法通脉,则练习吐纳之时由于丹田气满,再怎么练也不会吸收多少真气了,这种人也就所谓习武的‘废物’了! 而贺齐舟则不同,首先是领悟功法的能力极强,早早就学会了全真功法,并且能正确地运用,吸收转化真气的速度要远远超过林川等人,其次每日长时间高强度的修炼让贺齐舟丹田内的真气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六脉高手,再次,由于陆宝根所授的方法,贺齐舟能凝炼更多的真气层层压缩在丹田,而本就强健的丹田气壁在真气的日积月累中也更加坚实。 贺齐舟的隐痛也正是由于凝炼的真气会慢慢膨胀,使丹田小腹有胀痛的感觉,但通过吐纳练功后,新来的真气就能继续叠压在原有的真气之上,使胀痛感暂时消失,这倒是更加加强了贺齐舟练功的意念,但也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循环,真气叠加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冲击奇经八脉的速度,早晚有一日,丹田气海会承受不住庞大真气的压力而爆裂! 不过杨战认为,以现在贺齐舟微乎其微的感觉而言,那一日还很早,只要哪天通了脉就迎刃而解了,即便无法通脉,大不了找到陆宝根,让他散去小齐舟的功力就可以了。所以对那点肿胀的感觉贺齐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自从接了龙吟那一掌后,虽然真气激荡,差点有了冲开一脉的感觉,但事后忙于赈灾粮之事,根本没多少时间来练功,今日的胀痛感忽然强烈起来,足足调息吐纳了两个时辰方才将涣散的真气压制收拢,虽然还是试着运气去冲击各脉,可仍是无功而返,徒添阵痛而已。 昱日清晨,卯时刚过,传来了林川的叫声,昨夜了却了粮食的困扰,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贺齐舟却还是觉得精神饱满,屋内忽然传来一阵醇厚的甜香,推窗一看,丹桂街上的老桂树好似约好了般,竞相绽放,无数朵小黄花将丹桂街的上空串连成了一条金色的长河,浓郁芬芳的花香,虽然占据了所有嗅觉,但却没有一点刺鼻的感觉,贺齐舟看到走进屋来的林川道:“桂花又开了,我喜欢的桂花!”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喝稀粥,想不到我们还有共同点啊。”门外传来许暮的声音。 贺齐舟让林川去开门,然后对走进来的许暮翻了翻白眼,道:“我的确喜欢桂花,桂花年糕、桂花酒酿、桂花糖藕、桂花……” 许暮摇头,怒其不争,忙道:“停停停,都什么时候了?这么晚起来!收拾收拾马上就出发了,那个娟姐我已经打发回去了,听客栈人说的确一直在客栈里,没出去过,两个小姑娘还在房里,等会我们一起乘马车去码头。” 贺齐舟问道:“那对夫妇通知了吗?” 许暮道:“张知府已经和他们说了,想必他们已经去码头等着了,我们要早点去,路上没人,尾巴也不敢跟紧了。” 贺齐舟等人梳洗完毕,还是柳家人的装扮,然后带着两个愁容满面的小姑娘坐马车驶离桂花飘香的桂花街,驶离贺齐舟生长将近十八年的江陵府。 出了城门,果然有一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不一会马车来到张路遥停驻过的那个凉亭,众人都下了马车,付了车资,马车原路回城,许暮说自己在凉亭里坐一会,贺齐舟四人径直去向那间用过餐的小酒楼。 远远跟着的人看到许暮坐在亭中,不敢继续上前,假装向码头方向行去,见许暮出亭迎向自己,竟是吓得调转马头,灰溜溜地赶车往回走了。 第六十章 拦路人 时间尚早,酒楼尚未开张,门口的帐篷下正焦急地站着两人,正是那小女孩的父母,听到昨日张路遥亲口和他们说的话,虽然有点怀疑,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担心,几乎是一夜未眠,城门一解禁就直奔这里而来,当秀才夫妇与两个小女孩俩俩相望时,竟激动地无法动弹,最后还是那对双胞胎跑去扑入母亲的怀抱。 一家人热泪滂沱,一时也忘了和齐舟他们道谢,而林川竟也摒不住地擦拭起眼泪,刚怕被齐舟嘲笑,眼角瞄去,看到贺齐舟竟然也在用袖角擦拭,两人相视一笑。 那名书生已经反应过来,急匆匆跑来准备向齐舟二人下跪,贺齐舟连忙伸手扶住,连道使不得,使不得。那妇人也牵着一对幼女,眯着一双婆娑泪眼,万福道谢。 还是贺齐舟最先收拾好情绪,道:“二位,我打听过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有一艘楼船前往大名府,你们在江陵也没什么田产,不如到大名府去定居吧,一来可以离开南直隶,在这里毕竟那陈家势大,你们这一对双胞胎太过显眼;二来听说那里尊师重道,先生可能更容易找到一份私孰的营生吧。” 那书生还在感激涕零,倒是那母亲更加果决,说道:“两位和张知府的大恩也不知何时能报,能否告知一下恩公的姓名,日后小女如果嫁了个好人家,必定让她们好好答谢!” 贺齐舟也不隐瞒,变回了声音,轻声道:“我就是贺齐舟,他是林川,有高人替我们易了容,喏,就是远处那凉亭里的人,他叫许暮,也出了大力,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们,你们就当不认识我们,小女孩是我们从桃花阁里骗来回的,这个信封里有所有的交易文书,户牒张知府已经帮她们都改回来了,放心,还是平民身份,主要是害怕陈家识破,所以害你们要背井离乡了。如果你们有更好的地方,也可以从大名府再出发。这是一百两银子,从陈家赌坊里赢来的,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那女子大骇,仔细端详了二人,还是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声音却是很熟悉,便道:“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我们全家一拜吧,银子我们还有一点,你们还要赶路,也需要盘缠,我们是万万不能再收了。” 贺齐舟道:“如今灾情严重,万一没了银两再去典子为奴吗?别说了,收下吧。” 林川也是拍拍腰间,道:“我们从他们的破赌坊里赢了不少,你们就不要客气了!” 贺齐舟也不再拒绝那一家的跪拜,两人深揖还礼,那一家又向许暮和江陵府方向拜了拜,收起银子,与齐舟二人告辞,去向码头简屋侯船。 不一会许暮远远走来,和二人道:“尾巴已经被我吓跑了,不过这次跟的人更差劲,好像不是迟源在赌场的那名弟子。他们已经上船了?” 贺齐舟道:“应该还在码头上侯着,时侯不早了,我们取了马马上就要赶去金陵了,你怎么走?” 许暮道:“本来也想走陆路的,还是不放心那家人,我会走一段水路,改换妆容后和他们乘同一班船,暗中再跟一段吧。你们赶快找个地方卸了伪装,早点出发,一路上小心点,祁门山有几十里山路,今天宁愿多赶点路也要在天黑前走出祁门山!” 贺齐舟道:“放心吧,大叔,干粮都备好了,今天我们马不停蹄,然后横扫金陵,踏平洛阳。” 许暮笑道:“我呸,林川,管着他一点,路上别再去逛什么赌场、青楼了。” 贺齐舟急道:“你个娘娘腔怎么说话的,也好,江陵城的青楼是我请的,你不是很有钱吗?到了洛阳记得你请我们哦,就要你说的那种很贵很贵的!唉,话说回来,到洛阳怎么找你啊?” “小淫贼,又讨打啊?还想逛青楼?做梦呢?到了洛阳,只要你们通过了乡试还怕找不到我?如果金陵这关都过不了,还有脸来找我?”许暮抬头傲气说道。 齐舟道:“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啊?不过我也发现了,我们还真有点像。” “都不怎么要脸。”一直闷声不响的林川忽然插了一句,引来两对怒目。 许暮正色道:“说实话,我很看好你们,我在洛阳静候佳音。” 贺齐舟道:“好一言为定,一定到洛阳找你,你等着我们,咱们击掌为誓!” 林川也伸出右掌,许暮稍一犹豫,与齐舟、林川各击一掌,三人哈哈一笑,就此分别。 反正一会功夫船就启程了,贺齐舟两人目送楼船西去,快步绕过码头仓库,走向西南方向的马场,马场距仓库也就百来步,清晨时分,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忽然间,贺齐舟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侧后的仓库中慢慢地走出一道身影…… 来人五短身材,一袭黑衣,脸蒙白巾,走到离二人三丈处停了下来。哑声说道:“小家伙倒瞒警觉的,留下身上的金银细软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贺齐舟用极低的声音问林川:“看出来是谁了吗?” 林川肌肉紧绷,真气飞速流转,低声道:“像是那赌场的走狗!” 贺齐舟道:“不错,那家伙很阴险,可能在江湖楼外藏拙了,到时你别动手,封住他的退路。” “小子,商量好了吗?”来人正是陈洋,他也感受到了林川身上暴发出来的战意,之所以不马上动手,是因为既然已经让人发现了,索性就全力凝聚真气,力求一击必中,不让两人有逃遁的可能,其气势居然稳稳地压过林川一筹。 贺齐舟问道:“你昨夜就躲在这仓库中了吧?怎么就知道早上会有肥羊来码头呢?”边说边向左移了两步和林川分开了几尺距离。 陈洋阴森森说道:“小子还真狡猾,不过你以为你们分开了就走得了吗?” 贺齐舟假意有些胆怯,厉声道:“你可知我是谁吗?你难道不怕牵连别人,如果你现在就离去,我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陈洋呵呵一笑,道:“我是白巾盗,还会在乎你是谁,小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但马上醒悟过来,接着说道:“你们是不是认得我?你们自己蠢,想要找死我也没办法,那我就成全你们。”说完一步步缓慢地向二人逼近。 林川明显能感受到来自陈洋的压力,正因为移动缓慢,行动中居然找不到一丝破绽,而自己想要有所动作,似乎又都在对方攻击的范围之内。 林川并不气馁,反而正激起了斗志,侧身向前踏出了一小步,随手搭了个柳绵掌的起手式,左手提掌在胸前,右手握拳在腰畔,守中带攻,静待陈洋暴起,口中喝道:“你个小小赌场走狗也敢见财起意?瞎了你的狗眼!” 贺齐舟看到林川也真有点无语了,那不是逼着对方下死手吗,和林川一步向前不同,贺齐舟反而是又向侧后方挪了两小步。 陈洋继续一步步往前走来,被林川彻底撕下伪装后,索性扯下白巾,狞笑道:“我是走狗吗?不错,我的确是条陈家的狗,你们知不知道?我也姓陈,也是陈家的子孙,论武功,连陈知风都不是我的对手;论计谋,管着江陵钱庄、粮行的我亲哥都对我言听计从;难道是庶出就只能点头哈腰吗?难道不是长子就要拼死拼活的,替他们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吗?哼哼,和你们说说也无妨……” 在陈洋眼里,贺齐舟和林川已与死人无异,陈洋的武功或许不是很高,但凭着憨厚的面庞、狡猾的心性,已有不少武功高于他的人惨死在他手中,面对一个雏鸟还有一个纨绔子弟,陈洋的确是感到十拿九稳。但他的出手却一点都没有轻视二人的样子,边说边往贺齐舟方向靠拢,话才讲到一半就突然向左前方一个暴冲,目标竟然是林川,一个中年高手面对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居然还耍起心计。 林川显然没料到刚刚还忿忿不平的汉子,说出手就一下子出手了,看到陈洋挟着劲风而来的一拳,也来不及想什么对策,既不闪避也不搁挡,竟也是直直一拳迎了上去。 陈洋心中大喜,本就担心对方一个游走纠缠,一个乘势往人多的地方逃逸,既然对方选择对攻那是最好不过了,自己多出的二十几年功力也不是白练的,两三拳解决了这个还算扎手的小子,剩下的那个赌鬼还是是随手拿捏?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乎在他行动的同时,贺齐舟后脚点地,腾地一下,头朝前弓着身子直直从正面直扑过来。 随着距离越近,陈洋愈发确定这个赌鬼虽然呼吸均匀,脉动平稳,很肯定一脉未通,但从撞过来的速度看,好像比自己全力而动的身法还要快上几分,大惊之下,陈洋倒也没有慌乱,收回了两成力,右拳仍是打向林川,左手从右臂下穿过,两指直抵贺齐舟百汇穴。 第六十一章 二打一 如果是遇到别人,陈洋肯定会收回打向林川的那一拳,全力防守,可面对的只是一脉不通的贺齐舟,使的那招居然还是三清掌,陈洋都有点后悔收了那两成内力来自守,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策。 与林川的对拳如期而至,林川虽然只有三脉,但修习的却是最纯正的全真功法,单就内功而言,也只有霸道的云门派内力可以与之匹敌,一拳之后,仓促使出九分内力的林川连退三步,右拳一阵火辣,而陈洋仅仅只是晃动了一下肩膀而已。 也就是这么一晃动,还未来得及惊叹林川的实力,指向贺齐舟的左手已经偏向左侧,而贺齐舟在离陈洋一臂距离时,使出一招猛虎出洞,右拳直击陈洋右肋,左拳打向后腰。同样是三清掌,贺齐舟苦心侵浸了整整十年,面对杨战日复一日的锤打,拳力自不可与林川同日而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贺齐舟的出手更快、更重、更准! 陈洋感受到贺齐舟的拳风时已经是来不及出手搁挡了,也亏得他常年打斗,应变极快,借着林川的拳力快速侧身闪避,左手化指为拳,击中齐舟右肩,化去了齐舟两拳将近一半的力道,但饶是如此,贺齐舟的拳力仍是击穿了他的真气防御,噗噗两声闷响,陈洋右肋和后腰先后受到重击,胸中顿时如炸开了锅,五脏六腑好似翻江倒海一般,肋骨感觉也像是要裂开了。 贺齐舟根本就不管那打向自己肩头的一拳,连龙吟那一掌都硬接下来了,陈洋只使出二分功力的一拳对他来说比挠痒痒也重不了多少,一招得手后,破口大骂一句:“你这狗贼还穿护甲?!” 手中却一刻不停,一招紧似一招地往陈洋身上招呼,而面对齐舟雨点般的拳脚,陈洋早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防守上面,靠着全身真气流转和护甲背心的防护,双手只守要害,边挡边退,在又挨了齐舟七八拳后,反而渐渐站住根脚,凝聚真气,架住了齐舟之后的八成攻势,虽然狼狈,但毕竟仗着功力深厚,喘过一口气后,竟似有反击之力了。 贺齐舟见状,怎肯罢休,一边继续如平时操练般使出一招青龙探爪,一边叫道:“乾位,抱缺式!” 守在一旁的林川闻言,立即领会了齐舟的意思,一步移向陈洋正南方向,手上架一个抱缺拳式,蓄势待发,正准备往南方退守一步的陈洋顿时大乱,如果真的往南退却,势必露出腰腹大片破绽,只得硬生生用肩硬扛了齐舟一爪,爪力直接穿透护体真气,将右肩摁出五个深三分的血洞! 陈洋刚想再往右退却,贺齐舟一记腿法下单鞭早就侯在那里,小腿胫骨又被狠狠地踢了一下,然后又听得对方一句“震位,右展翅”,林川已经卡住了自己想要顺势倒地翻滚的方向,右展翅正好又对准了自己头部要害,只能逼迫着再挨一记贺齐舟的闷拳。好在护甲在身,虽遍体鳞伤,但也未伤及根本,只是心中既赅又恨,对面那小子明明下手没有一丝内力,但拳脚相对时每次都能穿透自己的护体真气,像铁棍一样打击在自己身上,双手双腿已经是酸软无力了。 更惊人的是,那人对自己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指挥那名仆从的招式、时机又是如此天衣无缝,自己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消半柱香,自己就会真气不济,那时就真的任人宰割了,心中一丝狠劲泛起,在后背挨了齐舟一掌后,也不管林川如何出招,对着林川就跪了下去,口中同时喊道:“小爷饶命!” 贺齐舟算得没错,在他连珠炮似的攻击下,陈洋根本没办法聚足真气来还击,而退向林川的方向正是死地,只要林川按自己指挥的使出双风贯耳,战斗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陈洋居然双膝跪地求饶,也没有防守,贺齐舟和林川两人都是一愣,纷纷停下拳脚,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陈洋撑住大腿的右手,忽然探向腰间,一柄盘在腰间的软剑如毒蛇般闪着银光弹了出来,疾速划出一道半圆,对准林川的脚踝扫向身后贺齐舟的腰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初涉江湖的两人都有点猝不及防!好个林川,情急之下提气、收腿、上纵,剑锋擦着右脚脚底,削掉左脚整片鞋跟后,剑锋转眼就来到齐舟腰畔。 正在趋前的贺齐舟看到飞速逼近的寒芒,硬生生止住脚步,膝盖前屈身体后仰,剑锋紧贴着齐舟前胸划过,传来一声刺耳的呲啦声,贺齐舟的绸衫在胸前被划出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陈洋借着上撩一剑之旋身而起,右脚蹬向仰卧在地的齐舟,软剑则再往右转,劈向身后的林川,林川急退三步避开剑锋,而齐舟则狼狈就地打滚,躲开陈洋的脚蹬。 陈洋深深提了一口气,虽说受伤不轻,但都是些拳脚硬伤,并未损及经脉,总算在反攻之后获得喘息之机,眨眼间恢复了八分功力,乘着林川一时无法近身,陈洋目露凶光,一剑灵蛇吐信,笔直刺向正准备起身的齐舟后颈。 贺齐舟听得剑风,侧身堪堪避过剑尖,借机起身重新面对陈洋,但马上后悔为什么不在地上再多滚几圈,对面陈洋的剑意突然暴起,一道道银光遮天蔽日地向贺齐舟笼罩过来,竟然是惊城三式中的第一式黑云压城! 其招法显然要比陈知风使的高明了许多,贺齐舟明显感到这一式减去了不少徒有其表的虚式,更多是巧妙地将全身功力贯入剑式,一式就好比一下子出了数十剑,要将对手的所有退路封死,刚才那一招灵蛇吐信正是要诱使自己转身,然后使出早已准备好的杀招。 贺齐舟暗暗叫苦,对方果然老到,仗着手中利器和深厚功力,根本不给自己发挥灵活快速的特点,更可怕的是对方还会改进招式,自己手无寸铁,如果后两式也像这般凌厉,还真没把握应对,面对以前不屑一顾的惊城三式,心中居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 为了更好地应对惊城三式真正有威力的后两招,贺齐舟决定冒着受伤的可能,行险应对,并未沿小道直线后退,而是斜向疾退,希望两招之内退入路边矮树丛中,让对手的剑式无法全力施展,在后蹬退去的同时,双眼紧盯剑式,身形迅疾摆动来躲避剑招。 可贺齐舟马上发现,仍是低估了陈洋的实力,虽然陈洋不可与杨战相提并论,但这毕竟是性命相搏,出手毫不留情,‘呲呲呲呲’不断传出利剑裂帛的声音,一招之后,贺齐舟的绸衫已被划得面目全非,手臂大腿也有两处被划伤,渗出血痕,虽然狼狈至极地避开了这一招,但小树林至少还在十余步外,贺齐舟实在没有把握再能躲过金城派真正精华的两招。 再说被逼退两步的林川,见齐舟遇险,没办法再指挥自己出招,心中一急,返身急进,想要从身后进击,只是齐舟和陈洋一个急退一个快进,自己已经落在后方,虽然只是三四步的距离,但贺齐舟已经危在旦夕,情急之下,只能拼尽全力、不管不顾地前冲,右拳蓄势直指林洋后心,想要逼着对方回剑,同他拼个两败俱伤。 陈洋当然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但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让那两个小子从容地联起手来,自己绝非对手,哪怕是拼死挨了一拳也要先干掉真正厉害的“程公子”。故根本不理会身后的林川,对着仍在急速倒退的齐舟奋力使出一招横扫千军。 贺齐舟毕竟是在后退,速度肯定比不上陈洋,陈洋这一招也早已在心中算定,经过上一招的躲闪,无论从哪个方向,对方绝对无法再躲开这一剑横扫,最坏的结果就是临死再给上自己一拳,故此这一招出手极为绝决,唯有如此方能死地求生! 陈洋算得没错,贺齐舟确实已经无法闪躲,即便退得再快腰部也至少会被两寸剑尖扫到,没人能承受那样的伤势,而停步反击,那就是送上去被劈了。但更令贺齐舟吃惊的是陈洋并没有使用威力更加惊人的惊城三式第二式风满楼,而只是简单地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甚至留给了自己反击的机会,如果第二式能像第一式一样去芜存精,自己还真没信心避开第三式! 接下来贺齐舟的应对,反倒让陈洋大吃一惊了。齐舟并未改变后退的身形,只是等那剑尖离自己腰侧只有三四寸时,右手三指飞速捏向剑身!林洋大喝一声“找死!”,挥剑的右臂运足全力,眼看着剑尖就要割到对方腰上,忽然觉得剑势一顿,好像被铁钳钳住一般,剑尖除了将对方的绸袍又蹂躏了一次之外,居然连皮肤都没擦到,刚想转折剑身削去对方手指,但立即觉得手上一松,软剑已经失去束缚,对方在收腹后瞬间放开了钳制剑身的三指。 第六十二章 收官 贺齐舟苦练多年的空手夺刃总算发挥了作用,虽然捏住利剑更加凶险,但比之圆滑的竹杆却是稍稍容易一些,电光火石之间尚顾不得害怕,刹那间的一捏一放让齐舟又避过了对方的一记杀招,松开的三指如火烧般疼痛,但顿挫间贺齐舟后退的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到了四尺左右。陈洋居中持剑,抖起剑花,狞笑的面孔已近在眼前,暴喝道:“纳命来吧!” 贺齐舟一看对方手势,竟然又想使出那招黑云压城,像这种招式需要全力施为,极耗内力,看来是对方压箱底的绝招了,不过真让对方在如此近的距离施展出来,自己无论如何是避不开的,刚才三指控剑的尝试让齐舟胆气大增,趁着对方剑招尚未展开,竟是挺胸迎着剑尖而去,同时卯足劲一拳狠狠打向迎面而来的陈洋头部。 由于齐舟、陈洋二人一退一进,林川虽然在身后急追但一直隔着三四步距离,眼见齐舟受伤,林川也不顾陈洋会回剑伤到自己,拼命飞身踢向陈洋后背,只求能吸引一些陈洋的攻势。 但这更让陈洋加快的前冲的速度,只要一剑捅死了送上门来的“程公子”,对方的拳劲必会松懈,背后的一脚虽然可怕,但只要自己不断前冲,也会化解掉一部分力道,自己毕竟持剑,回头还有余力来解决后面的小子。挽起的剑花已有碗口大小,已将齐舟胸前的衣衫绞得布屑纷飞了,而齐舟的拳头离陈洋的脑袋也不及两寸,陈洋双目一闭凝气于头部,右手仍是旋转着往前递送……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后,陈洋紧闭的双目再也无法睁开,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头部被贺齐舟的铁拳狠狠击中,几乎同时,林川的一脚狠命地踢在陈洋的后背,让陈洋的脑袋成倍地承受齐舟的拳力,一拳过后,只听“喀”地一声,陈洋的脑袋向左后方一偏,顺着粗壮的脖子,软软地倒向左肩,竟是一拳打断了颈椎,而地上则散落着一地的银锭和一个半个破碎不堪的钱袋。 艺高胆大的贺齐舟正是用那袋银子挡住了陈洋的剑招,当下也顾不得捡银子,捂着胸口,马上跑去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陈洋,又小心翼翼地出手在陈洋鼻下探了探,瞬间又缩了回来,人好似虚脱般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道:“妈的,杀过野鸡、野鸭、野猪、野狗,这回杀人了!” 再抬头看林川,居然也是傻傻站着,两腿抖得像筛糠似的,一脸惊恐地望着贺齐舟道:“少,少爷,咱们杀,杀人了。咱们是自卫的,要不要报官啊?” 还是贺齐舟先反应过来,解下背后的包裹,换了外衣,再把那破绸衣、破钱袋和一地的银子统统塞进包裹,对着林川道:“报你个头啊?别傻站着了,就当我们宰了个禽兽吧,更何况这家伙比禽兽还不如呢,我们等会还要去取马,不能就让这尸体躺在路上,趁着现在没人,快和我一起把他抬到仓库里,塞到哪个没人的角落,时间一长没人会知道谁杀了他。” 林川总算也恢复了正常,从背囊中取出一双布鞋换上,顺手把那双破鞋扔到路边树林中,贺齐舟马上进入林中捡了起来,也塞进了自己的包裹,道:“你真是木头啊!这些东西我们在半路上再扔掉!” 说完两人抬着陈洋的尸体,进入空无一人的仓库,找了个装米的大布袋,套好尸身,塞在了角落里的一堆杂物之下,两人揭去面皮,回复原本的相貌,再去马场取回马匹与寄放的物品,在惊魂未定中,快马离开了码头,直向那金陵城奔去…… 江陵城中,中午时分,项府密室内早已吵翻了天,也就在刚才,陈沿听到属下传来知府衙门的议事消息,张路遥宣布用前几日在城内售粮所得银两和城中柳家捐款,在码头收购大米,全数还清了水师所借官粮,十日之内全府粮食供应无虞; 清晨收到监国的太子殿下派人传来口信,皇上在圣旨下达之前,已口谕户部从洛阳仓拨粮十万石、白银五十万两用于灾民救助、房屋重建,粮船预计七至八日后抵达,并要求江陵府组织劳役,加紧修固江堤,待洪水退却后朝廷将着工部派员整饬堤防,圣旨将在两日后发出,送达南直隶,要求江陵府先行想办法抚恤灾民,打压哄抬粮价之徒。由于太子派出的人早了两日出发,并未碰到驿路堵塞,所以口信三天后就送达了江陵府。 陈沿脸色铁青,身边的陈溯还在埋怨,责怪陈沿和项琛不该贪心购粮,自己钱庄和粮行的亏空将无法填补;而且和迟源讲购粮亏空是为了扳倒张路遥,那老东西非但不认,还指责他们三人财迷心窍、办事不力,绝不会在家主面前求情!更可气的是弟弟陈洋从昨晚开始就不见踪影,有人看他昨日晚间出的城,由于项琛在黑道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由陈洋负责安排,很有可能是畏罪潜逃了。 项琛也没闲着,责怪陈沿错看了张路遥和水师,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还鼓动他们吃下城中所有粮食,害得他们损失惨重。 陈沿再也受不了两人的责备,大喝一声:“够了!”然后眼神阴狠地看了看两人道:“不错,我是小看了张路遥,而且我们都入了他布下的局,就在刚才,我亲自去了趟柳府,柳家管家确认过了,昨日持族徽而来的两人根本就没向他们借钱,柳家也没向张知府借钱,也没听那两人说柳家要捐粮,只是小姐好心又捐给他们两千两,然后依那两人的要求,用现银和他家兑了一万八千两银票,管家和小姐从未见过那三人,以为是京城大老爷派来的人,兑银票的现银还是张知府派人送来的,那两人和张知府的人约好从柳家出发,所以知府来的人和马车就停在柳家院中。 通过柳家购粮不过是张路遥的幌子而已。此事我还向唐通判求证过,在码头购粮的银子都是前两日官府在城中售粮得的钱,那柳家的三人多半也是张路遥找来的骗子,除非柳晋安真的不怕失宠,否则不会轻易偏袒任何一方,更何况太子连夜发出的口信今早才刚到,柳家的人哪会这么快就来? 张路遥用每石六两的价格卖给我们,然后又用每石二两五的价格连同我们的存粮都收了去,真是好计谋啊!不过他高兴得有点早了,你们也不用太着急,赌场青楼和钱庄亏空的事我会向家里解释;参劾张路遥擅动官粮、贪墨受贿的密函我已呈送巡抚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不怕他狡赖;私借官粮之事金炎也脱不了干系,没他撑腰水师怎会卖他张路遥的面子? 我已经让巡抚大人想办法询问御史大人可曾派人过来,想来柳晋安必定是否认的,那更坐实张路遥假借御史大人之名,借赈灾之机,匡骗银两、中饱私囊之罪行,哼哼,他张路遥定不会料到我们那一万石陈年旧米有两三成根本就没法吃了,前方军营不发飚才怪,他将借来的新米高价卖出,还给水师的却是低价购得的陈年霉变旧米,如果军方参奏,他的罪行,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要吴王和家主能靠着这件事打压太子一系,我们折损的那点小钱,算得了什么?” 在陈沿既懊恼又自得的阴笑声中,陈溯、项琛两人也不敢多言,自各盘算着要报上去多少损失。 江陵城的一条小巷中,骂声喧天,围观的数百人将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四五名女子正在痛骂围殴一名额间有痣的中年女子,有的撕扯衣物,有的拽着头发,有的拳打脚踢。 那被打骂之人正是桃花阁的娟姐,围观者从叫骂之中得知,娟姐在前两日向多人借了大笔银两以五十文每斤的价格在城中购粮,以期日后涨价后抛出,怎知粮价直线下跌,娟姐不仅无力还债,还让受她怂恿的几人也是损失惨重,这些人身后都有黑道的影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小巷中,衣衫不整的娟姐发出的声声惨号…… 一路向东而行,在快马扬起的尘埃后面,江陵城早已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贺齐舟和林川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地势渐行渐高,林川的坐骑已经喘声振天了,不过惊魂未定的二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松开紧夹马腹的双腿,任由马儿缓缓前行,林川看了一下身后的齐舟,问道:“少爷,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吧?” 贺齐舟道:“怕什么?就算被人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只是干掉了拦路抢劫的白巾盗。” 林川又问:“少爷,你不是很喜欢剑吗?咱们为啥不要那把软剑,还有那套护身革甲?” “傻啊?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他毕竟是陈家的人,万一有人发现我们带着他的东西,不是自找麻烦吗?再说了,像那种坏蛋的东西我会惜罕吗?拿了就不怕脏手吗?” “那你怎么把他身上的银子都拿走了?” “银子上写名字了吗?” “哦,不过银子不也是那坏蛋的吗?难道不怕脏了手?” “蠢啊?手脏了洗洗不就得了?” “哦,那为什么不拿剑呢,回头也能洗洗手啊。” “我一身正气能要那坏蛋的兵器吗?” “那怎么就拿了那人的银子呢?” 贺齐舟勒马停步,对着前面还在沉思的林川苦笑道:“服了你了,那咱们再回去取剑?” 第六十三章 谁才是贼 林川回头对着停下马的贺齐舟连连摇头,说道:“不回去!我不就问问嘛。不过那家伙最后一剑真是吓死我了,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偏个一分两分的,不就完蛋了吗?” 贺齐舟用胸前那袋银子接下那一剑时也是冷汗淋漓,直到现在仍在后怕,听林川这么一说,得意答道:“木头啊,你的修为还弱了一点,应变更是差上几分,就说他打向你的那一拳,如果你真能用对柳绵掌,卸去他的拳力,再想办法锁住他的手臂,三两拳我就能把他打倒了,还会是后来这么惊险吗?” 林川恍然道:“对啊,我情急之下也没细想就以攻对攻了,其实柳绵掌正是克制他的金城拳的拳法,我内力没他深厚。可以先用拂风摆柳卸去他拳意,再用绕树三匝去缠他,那他真没办法也挡你拳脚了。” 贺齐舟道:“想通了就好了,以后记住了,过招一定要沉得住气,山羊那小子这方面就比你做得好。你看我用三百两纹银接他的那一剑,真就叫算无遗策,如果只有两百两,我还真不敢这就么接了!不过那家伙悟性还是挺高的,要是迟源老儿不偏心,把惊城三式都教他了,我们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林川不服气地嘟了嘟嘴,嘀咕道:“你就吹吧。” 贺齐舟假装没听到,两人沿着官道时快时慢地又走了三十余里,临近午时,已经进入了绵延起伏的祁门山中约四五里。一条小溪旁,两人吃了点干粮,也让马匹在路边自己找水草吃了个饱,贺齐舟顺便将那件破袍子包着林川的鞋,远远地仍进一个黝深的山坳里。 进入山区后,两人在官道上几乎就没有见到过什么行人,由于这几日水患加上匪患,金陵到江陵的驿路也改走了水路,修息了一刻来钟,两人继续赶路,越是深入山区,越是林密山高,沿山临川而建的驿路愈发地曲折陡峭,最窄之处仅宽数尺,一边靠山,一边就临着十几丈下的深渊。 不过两人在白练山中所走之路比这里的官道还要差劲,所以也不害怕,遇到窄路就下马牵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驿路盘山而上,山路越建越高,左侧的深渊已经离脚下有数十丈的距离了,山脚下翻涌的急流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直看得人头晕目炫。 一个急弯之后,行走在前的林川一个惊呼将跟在后面默默前行的贺齐舟吓了一跳。原来数十株大大小小的树木倒在了驿路之上,倒下的树林之间还夹杂着大量的泥土石块。 林川道:“少爷,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一时半会肯定清理不了,要不我们翻山而行吧。只是此处山势太陡了,马上不去,要不先退回半里,找找有没有缓坡可以绕过这里?” 贺齐舟小心地调转马头,点头道:“好的,我改走前面,你小心点跟着。” 然后认真地对林川道:“木头,现在开始要万分小心了,这些木头石料是人为砍倒、堆放的,很可能是山中匪徒为了阻滞官兵设的路障,看泥土中水份很多,倒下树木的叶子也都很新鲜,应该是刚刚布置的,说不定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待会如果真有不利的情况发生,我们走为上策。” 林川应了一声,两人往后退了约半里有余,在一处缓坡牵马而上,由于山势较高,坡上都是些高大的乔木,荆棘杂草从反而比山腰少了很多,马匹通行并不是很困难,两人准备翻过这座大山,绕过阻塞,仍走回官道之中。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山势并不像先前所见的那样坡度平缓,越走越是陡峭,两人为了寻找马匹的路径,七拐八弯,尽力对准驿路方向上山,走出七八里后,一处两丈高的崖壁彻底挡住了两人去路。 贺齐舟仰天长叹,如果今天不能走出这祁门山,明天就赶不到金陵城,乡试也就成了空中楼阁,而再过三年自己就要超过二十岁了。没想到武举之路竟被这矮矮的崖壁挡到头了!长叹声在山中回荡,回音久久不绝,正当两人兀自哀叹时,忽然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这回声时间也太长了吧,贺齐舟侧耳倾听了一会,对林川道:“我听到有人呼叫之声,还有刀兵相交的声音。” 林川点头道:“我也听到了。” 贺齐舟皱眉又道:“不对,还有妇孺的痛哭惨叫声,山中多回音,具体在哪我也说不清,但一定是在山上,林川,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看看?” 林川道:“有何不敢?” 说完两人将马匹拴在原地,贺齐舟从马上取下弓箭,林川则背好宝剑,攀上面前两丈高的崖壁,循着响声,快速奔跑过去。 两人一路向上,嘶喊拼杀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跑了大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贺齐舟总算判定声间的来源,刀剑碰撞的声愈发清晰。 贺齐舟悄悄跳上一块巨石,只见二十丈开外的山坡上,几株高大的松树下建有四五间木屋,屋前的空地上正有三名捕快持朴刀围攻一名持剑的壮年,离打斗处几丈之外,六人跪在地上的,好像是一名老人、两个妇女,和三个孩子。 这六人的身后还有两人持刀架在跪在地上的一名妇女和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颈上,两人身边另站有一人,身着官服,地上倒着的有六七人,好似都已身亡。身着官服之人正朝那仍在苦战之人叫道:“我数三下,你再不弃剑投降就杀了这个小的,听见了吗?” 尽管这么说,但围攻的三人却丝毫没有停下进攻,反而出手愈发狠辣,被围攻的壮年混身是血,但还在苦苦支撑,身着官服之人继续说道:“听着,我数了哦……三!” 只见那官员身旁之人一刀就抹在那名十一二岁孩子的颈上,孩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而那壮年见状,身形一滞,手臂又挨了一刀,一蓬血花散出,所有官差放声大笑,而孩子身边的妇人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那名官差又开始说道:“竟敢杀伤我弟兄,小子,我又要数了哦,这次换个再小点的……” 刚才行刑的那人,将刀架在更小的一名男孩颈上,男孩身边双手被缚在背后的老妇大号一声,朝发号施令的官员撞来,只是刚起身就被另外一名官差背后狠狠砍了一刀。此时忽然一枝利箭贯穿入那名用刀架在小孩颈上的行刑者颈部,那人身子一软,当场毙命倒地。 原来是贺齐舟未能来得及救下那个大孩子,见官差又要行凶,赶紧张弓搭箭,正中行刑者要害,那此时林川也已赶到,正好看到那一幕,气急之中,拨出背后宝剑,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在他身后又飞出齐舟射出的一箭,第二名行刑者明明已有防备,但还是躲避不及,箭枝穿透遮挡的手掌后又是一箭穿颈,再杀一人。 那名官员见势不妙,赶紧俯身躲在活着的人质身后,围攻的三人一时还不明所以,见有人持剑冲来,马上就分出一人迎了上来,见林川是个少年后,大声道:“官府办案,闲人莫管。” 原本次备弃剑待戮的壮汉也一下子强提起精神,奋力攻出两招,要是在平时,即便是一对一,他与围攻之人最多也就打个平手,不过他在作困兽之斗,早已豁出了性命,那三人也不敢贸然突进,谁也不想成为那人的换命对像,所以原本一口气就该解决的打斗,整整一柱香都没有结束。 见有人迎上来,早已怒火中烧的林川也不言语,抖起一朵剑花,一招灵蛇吐信直刺对方双目,那人刚想提刀招架,只见又是一枝利箭迎面而来。这人的身手显然要强过刚才行刑的二人,赶紧一个侧蹲,提刀护住面门,飞箭被朴刀一挡后擦着耳际呼啸而过,只是那朴刀竟被震脱了手,林川眼疾手快,出剑改刺为抹,一个前冲,利剑从颈部足足削进去半寸有余,并冲向那名官员而去。 持弓在手的齐舟紧跟而上,直到掠过那名中剑的官差后,那人才直直倒了下去。也就两个眨眼的工夫,三名官差毙命,那名躲在人质身后的官员一见二人冲过来,情急之下抓起最小的一名四五岁模样的女孩,也不顾仍在打斗的二人,飞身往另一边山下逃去。林川和贺齐舟已看清那名官员模样,两人几乎同时叫道:“王龄!” 贺齐舟虽已张弓搭箭,十丈开外的的王龄始终将小女孩护在身前,贺齐舟只能转移方向,射向退出围攻、准备逃跑的另一名官差,一箭射出后看也不看继续向王龄追去,并对林川叫道:“还有一个交给你了。” 贺齐舟射出的那箭准确地射中那人后心,只是不像前两箭那样贯穿颈项,箭羽都沾到血了,而是只入体三寸,显然那人内着护甲,只是没想到贺齐舟的箭会如此强悍,他也更不会想到,这些箭的箭簇都是精钢打造,只有军方最精锐的骑兵才有资格使用,利箭刺破护甲,一箭穿心! 第六十四章 怒射 王龄本就没有贺齐舟那样的速度,何况手里还抱着个孩子,仅仅跑了去百来步,就被追近到只有三四丈距离。贺齐舟索性将弓箭背好,继续紧追,伺机出手。 王龄能感到身后之人越来越近,也不回头,拨出一把匕首,指向女孩心口,边跑边叫道:“乡巴佬,再追我就宰了她!” 身后之人好像果真停住了脚步,虽然没了追赶的脚步声,但王龄一口气又向山下跑出了数百丈,直到来到官道上,再往下就是悬崖了,只要沿官道往前再跑个半里路就是官兵驻扎的营地,到时自己就安全了。 到了官道之上,王龄总算有胆量往后瞄了一眼,好像并没有人,再看了看被自己夹下腋下已经昏迷的小女孩,正犹豫要不要往山下一扔,刚一回头,只见前方树梢上飘落一道人影,一拳直向自己面门而来。 王龄毕竟也是一名副捕头,通三脉的修为,实战经验更是一般武者不能比拟的,更重要的是对危机的反应明显要远高于常人,刚才第一时间选择逃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面对已避无可避的重拳,王龄既不挡也不避,也没有用手中匕首去杀了人质,只是退后一步同时一侧身松开夹住人质的手臂,昏迷的小女孩一下子就沿着官道旁的悬崖直直落了下去。 正在暗暗得意的贺齐舟顿时大惊,如果自己这一拳继续打下去,的确能重伤王龄,但肯定来不及救那个小孩了!好个贺齐舟,硬生生地一个下蹲,将击出的右拳竭力往外延展,总算在最后一刻抄住小女孩的脚踝,但自己也失去了重心,偏向悬崖一侧。 王龄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鞭腿横扫过来,贺齐舟只能左手一架,整个人连同那女孩都被扫下悬崖。 王龄冷笑着凑近悬崖往下张望,这一看让王龄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又向前方兵营逃去。原来王龄看到距离路面四五丈的斜后方峭壁上,贺齐舟一手夹着女孩,另一手和两脚正飞快地往上攀爬,早已吓破胆的王龄也不敢攻击,只想早点跑回兵营。 要说到对峭壁的熟悉,恐怕没几个人会超过贺齐舟了,从小在瀑布冲击的绝壁上尚能攀援如飞,又何惧这还不算光滑的岩壁,在王龄扫出那一脚时,贺齐舟早就看好了落脚之处,为了防止王龄再次出手,还故意借之那一腿之力,向后方滑出了七八尺,只是单手攀爬比双手慢了何止一倍,待再次回到官道,只见百步之外顺官道奔跑的王龄正好拐出了自己的视线,贺齐舟放下手中孩子,拼命追了上去。 放下小孩的王龄凭借的不低的内力修为,速度还是极快的,山路曲折,好几次明明看到了王龄的背影,正准备射箭,一个山道上的急拐又令齐舟失去目标,好在两人的距离正在慢慢缩短,一个拐弯后总算看到二十丈外的王龄了,只是此时的王龄已经翻过了设在路上的屏障,边跑向十几步外的营帐,边喊道:“龙大人,快救我!江陵城中救白巾盗之人就是……” 营帐中跑出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人正是南直隶总捕头龙吟,只见急奔过来的王龄话说到一半,先是一箭被射中了右肩,紧接着喉头又冒出一个滴血的箭簇,话音戛然而止,向前扑倒在地,而二十丈外一个背弓的身影正飞速跑离,两三步后就被山体挡住不见了。 走出营帐的兵士急忙问是否要追击?在江陵城铩羽的龙吟怎敢再去冒险,对众人说道:“你们谁能挡住那样的两箭?看来白巾盗还真有可能就在这祁门山中,传令下去,巡山的队伍由五组并为一组,天黑前一定都要回来,营地加强值守,弩兵全部在营地布防!” 贺齐舟飞速回到放下女孩的地方,见小女孩还在昏迷之中,探了一下脉象后,发现并无大碍,也不敢停留,抱起女孩,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往上攀援,待回到那几间木屋门前时,见最后一名官兵也被击杀,跪在地上的人质都已解开束缚,一名妇女衣衫不整,紧紧抱着小男孩正在痛哭,另一名妇女则正在无声抽泣,而那名壮汉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林川正在为其包扎。 经过刚才这么长时间的全速奔跑,贺齐舟也有点体力不支,喘过一口气后,先是掐了掐小女孩的人中,小孩子只是惊吓过度,醒后哇地大哭起来。那抽泣的妇人闻声猛一抬头,急忙迎过来狠狠抱住女孩,放声大哭起来。 贺齐舟反而不再担心此二人,解下背囊,先跑去给那壮年服了一粒培本固元的丹丸,再替下林川,帮其敷药包扎几处深可见骨的创口。伤者大概三十出头,虎目蕴泪,目光呆滞,虽人已虚脱,但口中仍是不停地念叨:“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贺齐舟替他包扎好之后,在其耳边叫唤了两声,那人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贺齐舟道:“大哥,那几个官差都死光了,大队官兵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要赶快离开!” 那人强忍悲痛,道:“谢过二位恩公,我实在走不动了,劳烦二位带着他们四人翻过此山,往南面逃避吧,杀官差之责由在下一力承担,两位的大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报着小女孩的女子大叫道:“不要啊!郑郎,要死我们一块死!” 贺齐舟沉声道:“都不要吵了,木头,你背这位大哥在前面带路,两位大姐跟在中间,小孩我来抱着。现在就走!”说完贺齐舟飞快地收回三具尸体上的箭枝,背起小男孩,再从那妇人怀里抱过小女孩,催着众人赶快离开! 只是衣衫不整的女子死活不肯离开,说是要先葬了自己的父母、丈夫,然后另一名女子也说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暴尸荒野,贺齐舟放下小孩,跑进那几间木屋一看,屋内还倒着两具官差的尸体和那女子所说的父母、丈夫!贺齐舟对那名壮年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让两位嫂子和孩子先走起来,我把你们的亲人聚在一起火化了吧,等风头过后你们再来收敛建冢。你们还要活着,否则小孩怎么办呢?” 那壮年点了点头,让自己的妻子和妻妹一起上山,并让贺齐舟从一名行刑的官差身上搜出被抢去的五百两银子。 贺齐舟果然在一具官差尸体上发现了大笔现银,取下后赶紧将地上那家人的尸体拖入一间较大的木屋。一共是三个老人,一个壮年、一个男孩,一边收拾,一边止不住地掉泪。从厨房抱来干柴后点起火折子,关门正要离去,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官差尸体,还是有点担心,索性也烧了灭迹,一共是七具尸体,拖到相邻的小木屋之中,由于这几间屋子全部由木头搭建,火势很快就冲天而起,屋旁的两棵大松树不久也燃烧起来,好在建屋时拓出了大片空地,火势并不会殃及周围。 贺齐舟暗自庆幸官差没有马上追来,虽然这次一口气杀了五个人,心中还是十分忐忑,但更多的却是一口恶气狠狠吐出的快感,看了看山下的动静,便转身向山上追去。 愈往上行,泥石相间的山路愈发陡峭,不一会就追到了艰难前行的众人,贺齐舟上前默默背起小男孩,再抱上最小的那个女孩,两个小孩子似乎也很懂事,不再哭泣。 一行人又向上走出数百步,脚下已无可辨的山路,只是由林川依着背上汉子的指示一步步前行,两名女子显然从小在山中生活,也能紧紧地跟住林川,不过越是往上,越是难以行走,山上怪石嶙峋,除了一些长势奇怪的松树外再无其他草木生长,行走的路径曲折蜿蜒,又走了将近一刻钟左右,艰难爬上一块巨石,一抬头总算可以看到山顶了,整个山峰就是一块十余丈高几近垂直的崖壁。 贺齐舟倒吸一口冷气,问道:“这怎么上啊?两位嫂子行吗?” 那汉子示意林川放他下来,无奈说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崖壁上凿了几处落脚点,还嵌了几根铁条可供攀爬,翻过去后就没这么陡了,对面离峰顶一百来丈的山谷里有个小村落,可以找人借条长绳把她们吊上去,我再休息一会,试试能不能自己爬上去。” 贺齐舟目力惊人,看了看远处烟火冲天的山腰,皱眉道:“我看到有好多人已经到木屋那里了,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背你们上去吧。” 那汉子看了看山腰,也看不清什么,道:“外人很难发现上山之路的,少侠,你忙了半天已经很累了,我一百五六十斤的分量让你背着也太危险了,要么拜托两位侠士先背两个小孩上去,再下山找绳子吧。” 林川说还是由他来背壮汉,被贺齐舟一把推开,道:“没空和你扯,你先背小女孩上去,然后在崖顶上搭把手。” 第六十五章 翻山 林川自知要论攀援之技和齐舟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也不再坚持,解开衣带,将小女孩紧紧缚在背后,贺齐舟则背上了小男孩和弓箭行囊,率先爬了上去,果然,崖壁上每隔二尺左右就有一个落脚点,只是山巅时不时会刮起一阵狂风,加上山顶极为寒冷,山石冰凉湿滑,攀上短短十余丈的绝壁竟用了贺齐舟一柱香的时间。 而林川就更慢了,与贺齐舟纯粹靠指力、腿力不同,林川已通三脉,轻身功夫已有小成,攀援时结合了壁虎游墙的功夫,看似更加稳当,只是身背一人后真气损耗极大,用时竟比齐舟还慢了三分,加上之前背着一个大汉爬了半天的山,已是体力透支,上得崖顶后更是满身大汗气喘不已。 贺齐舟让林川稍作休息,待自己背人上来时再帮忙拉上一把,复又慢慢爬下崖壁。贺齐舟估算,此山的高度将近四百丈,已经比白练山的最高峰都要高了,白练山脉在祁门山西南方向,长百余里,中间隔着祁南县和将军县,相比于祁门山,规模显然要小了不少。 那汉子执意他们夫妇二人最后上山,贺齐舟接下来就去背那衣衫不整的女子,一阵山风吹过,吹起那女子散乱在面前的秀发,露出还算清秀的面庞,破碎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已经无法遮掩住白净丰腴的身体。 毕竟是年少热血,待贺齐舟背起女子并要求她紧紧勾住自己时,酥胸贴背,感觉一股暖气上涌,好在双手接触冰冷的石壁后一下子就警醒了,暗骂自己一声禽兽,收敛心思,向上攀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虽然这女子要比那男孩重了一点,但所用时间反而更少一些,到崖顶林川接过那女子后,贺齐舟趁着下来的时候调整呼吸,又将另一名妇人背了上去。 连番地上下,再次到达崖顶时贺齐舟只觉得四肢麻木得好似灌了铅一般,便决定在崖顶稍息片刻,这时才想起往对面山下看去,山下百余丈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谷底不过数亩大小,错落着数十间房屋,山谷正北方向正是这座崖壁所处的高山,西方也是一座和北方差不多等高的陡峭山峰,相对而言南方的山头就要低上不少,而东方则是一座更高的山峰,透过山腰飘动的浮云,峰顶时隐时现,比现在所处的地方好似还要高个百余丈! 贺齐舟赞叹一声,好一个险要的地方,调整好呼吸后,溜下山崖,准备将最后一人背上来。背上那名壮汉后,贺齐舟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骂一句,真他娘沉啊!不过想着自己也有好些时候没顶着瀑布攀崖了,小时候倔强的他总会顶着瀑布水流最强之处上行,还要抵挡杨战的“暗器”,每次总会弄得筋疲力尽,和现在居然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当下便咬咬牙,欣然上行。 不过很快贺齐舟就发现背这样一个大汉上去真的太难了,才爬了没几步,坚韧的十指都磨破了,双脚一脚一脚地踩着自己的血指印上行,短短十余丈的崖壁好似永远都爬不到顶,小腹丹田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自己也不敢再抬头看看还有多少距离,生怕看了之后一灰心,前功尽弃,只是闷着头一条缝、一个坑地往上挪。 眼前先是冒起金星,后来视线都渐渐模糊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了林川的声音,头上垂下一条手臂,然后自己背上一轻,林川已经将陈重汉子拉了上去,自己赶紧抠住崖顶,用力一撑,一个翻身滚了上去,然后仰天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久久不愿起身。 众人趴在山顶上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正盘桓向上,但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此处,山腰处仍在冒着浓烟,贺齐舟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总算放下悬着的心,下山时林川仍旧背那汉子,而贺齐舟负责两个小孩,一行人缓缓爬下山去。 一路上,那汉子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原来为了躲避战乱,六十年前,有几个家族隐居到这祁门山最深处,新朝成立后他们也不愿意出山,只是山中缺少盐铁药材,而隐居之人都没有户籍,无法外出与人交易,为了能长久地生存下去,隐居的家族渐渐与周围其他有户籍的猎户、农户联姻,并通过他们贩卖山中土产、粮食来换取所需之物。 今日被官差捕获的正是山中的一户猎户,老夫妻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就嫁给了这个名叫郑渊的壮汉,诞下一儿一女。郑渊正是山中隐居之人,由于他和这一儿一女均没有户籍,发现有官差盘查时都躲入了柴房。 而小妹的丈夫名叫韩松,是一名有户籍的猎人。这伙官差翻出了山中隐族存于这家人家用来购买盐铁和药物的五百两银子,那官差头目死活不信是猎户自家的银子,一口咬定他们是劫匪,看到姿色尚可的这对姐妹时更是兽性大发,命人将两人拖入一间木屋意欲不轨。 韩松和两名老人见状,奋力反抗,当场被官差打杀,躲在柴房中的郑渊闻声忍无可忍,凭着初通三脉的身手和不顾性命的冲击,一下子就杀了两名官差。然后就陷入重围,包括自己两个孩子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官差抓获,也就是贺齐舟他们赶到时看到的情景。 之所以不投降是因为那些官差在杀死老人后曾经说过,要将他和韩松当作劫匪,而刚才死了的三人都是他们谋财害命的,所以也清楚这伙官差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惟有拼死抗争,不过眼睁睁看着至亲被杀害,心中的痛苦和悲愤可想而知,若不是齐舟二人正好赶到,他们一家必定会全部冤死,自己和韩松还会成为那帮禽兽的战功。 隐居一族在山中的居所十分隐蔽,除了郑渊外,这一家人从没有进入过这个山谷,而这个山谷也不过是隐族在核心外的居所之一,郑渊说,时常会有亡命江湖之人逃入此谷,但只要不在山中作恶,他们隐族从不会加以管制,因为他们没办法去分清这些人的善恶,而且自己就是这类人。 其实官府早就知道此谷的存在,每次清剿只是像征性地抓捕打杀数人后就收手了,郑渊认为是那些官兵故意留下这一处“匪窝”,那样不仅能时不时立点功、领点赏,更重要的是可以留在省内,躲避西北边境的征招,有时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方便栽脏给祁门山。 阻断驿路是官府嫁祸给祁门山的常用手段,一来可以堵塞山中人出逃的路线,二来也不让山外人知晓真像。不过像这次派了这么多人,并且直接在外山就开始打杀的情况从来就没有过。而且以前总是从好走的山南进入,从山北进攻也是第一次。可能是因为官府也知道山南入口设了很多暗哨,大队官兵还未到谷口,谷中之人全都作鸟兽散了,所以这也是以前官兵所获甚少的原因,这更说明这次官府是想要抓捕更多的“山贼”了。 听郑渊说完事情梗概,贺齐舟当然知道缘由,便将前两日白巾盗出逃之事告诉了郑渊。郑渊恍然,官差为了将功补过,便假模假样地过来剿匪了,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是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的。他不无担忧地告诉贺齐舟,这几日由祁南县逃难进谷的百姓最高时达到上千人,虽然有人已经离去,但谷中灾民加上原本居住之人仍有八九百之众,万一官兵进谷,这些人难免要成为替罪羊了。 贺齐舟好奇地问这么多人在山中吃什么啊? 郑渊答道:“山谷中原本居住了二十余户百余人口,大部分都有祁南县密崖村的户籍,只有十几人是像我这样的隐族,还有三十余人我们也不明身份,在谷中自给自足,十日前水灾刚刚发生时,山外离此谷较近的一些村民进山暂避,我们族长知晓灾情后怜悯他们,就让人送了些粮食果蔬接济他们,不知为何,消息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灾民进得谷来,因为谷中大大小小的山洞也有十几处,足以容纳数百人暂避,我们隐族却没能力拿出那么多吃的,所以想从山外买点吃食回来,从官差身上搜回来的银两就是我们隐族准备出山购物的,只是没想到碰到了那么一群禽兽。后来谷里也吃不饱了,就有人离开再觅他处,不过陆续还是有人进入谷中。” 贺齐舟道:“我们必须马上让所有谷中之人离去,江陵府知府张路遥是个好官,他已经筹到了粮食,你们可以尽快赶去江陵城,所有的灾民都有地方安置,听说朝廷的赈灾钱粮不日也会抵达,以后还会重修江防,重建灾区。走得晚了,万一给那些官兵栽脏,不仅会被洗劫去财物,更有可能丢了性命!” 郑渊道:“好的,一到谷中我就联系山中的兄弟,让他们安排撤离,只是里面有好些人是没有户籍的,出去后恐怕寸步难行,生活无以为继啊,我也不敢擅作决定带他们去我们隐族的聚居地,如果里面真有居心不良之徒会害我们隐族再无立足之地,族里的规矩是只出不进,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一个外人进去定居了,即便是族人在外生养的子女也不行。” 第六十六章 撤离 贺齐舟道:“这样吧,有户籍者或者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人可以去江陵府,府内各个县衙都派了文书在灾民收容点补办因灾遗失的户牒文本,并据以统计灾民信息和房屋田产损毁情况,大家最好还是去登记一下为妙,日后大多会得到朝廷救助。实在无法提供身份证明或者不愿面对朝廷的也让他们远离此处,自己另找地方隐匿吧。” 郑渊点头默默垂泪,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只是苦了弟妹和拙荆先要带着孩子漂泊一段时间了,我会尽快在山中再找一块地方,重建屋宇。” 贺齐舟脑中灵光一闪,道:“此间可有人认得遇害的韩松?郑大哥今后不如就冒充韩大哥吧,反正那些官差之中也没有活口,今后更方便照顾两家妻小。” 郑渊一拍脑袋,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两家几乎和外界没什么联系,以后我就是韩松了,小女也五岁了,正好帮她也取得户籍。” 背着郑渊的林川好奇地问道:“郑大哥,你们隐居在山中为何不让自己的亲人也进入族里一起生活呢?” 郑渊苦笑道:“两位恩公,郑渊明早让人带二位去族中一观,到时两位就知道为什么了。” 贺齐舟皱眉道:“实不相瞒,我们准备去金陵参加武举,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最晚后天一早就要赶到城中,送你们入谷后我们就要原路返回了,我们的马匹还拴在山对面的一处崖壁之下。还要请教一下如何才能绕过官道上的路障出得山去?” 郑渊摇了摇头道:“由北山穿过祁门山是最近的路线了,否则官道也不会修在那么险的山壁上,那道路障我见过,马匹根本过不去,也翻不过这座山,如果由山南经祁南县再到广陵江,绕一大圈也能走,可光由东南方向出山就不止两天了。而且现在天色已晚,晚上山里会起雾,就算现在没有路障,你们今天也出不了山了。两位恩公,都是郑渊学艺不精,连累你们了。” 林川急道:“少爷,那怎么办啊?” 贺齐舟道:“郑大哥不必自责,看来是命中注定不让我们去金陵了,也罢,林川,我们直接去京城,我那师傅自称是全真教的,看看是不是能帮我们搞两个全真的名额,再不行的话我们就报名武备馆四校,直接抢他们的名额。” 林川沮丧道:“入全真本教可是要取得山门谱牒的,你都这么多年没见到你师父了,真能找到他?再则他能帮你办妥吗?听说取得六大派的名额比省里武举都要难上好多倍,像杨山那家伙也不愿入教,而情愿去参加乡试。而那四座学院才几个名额啊?学费又贵得惊人,我看我们这次是完了。” 贺齐舟拍拍林川肩膀道:“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再说如果连四座学院的选拔都通不过,我也没脸进武备馆。”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下山,从峰顶下来四五十丈后,山势逐渐平缓,两个小孩也能自己行走了,郑渊就由林川和贺齐舟轮流背着,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天色临近傍晚,一轮淡淡的圆月已悄无声息地升起,众人离山谷里的村舍也仅有数百步之遥了,正当行走在最前面的贺齐舟准备穿过由两块巨石间的空隙自然形成的山道时,贺齐舟忽然停下脚步,喝问一声:“什么人?” 空隙出口转出两名持棍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样子,挑起棍尖,盯着这一行人,也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过来的?” 正伏在林川背上地郑渊急忙说道:“小六子,是我!” “四叔!”那名被唤作小六子的青年急忙放在木棍,跑了过来。原来两人和郑渊一样,都是隐族后裔,居住在这片山谷之中,因为最近山外来人太多,被派在此处警戒,见到齐舟一行过来,本想躲在大石后先制服走在最前面的齐舟再行询问,不想反而被贺齐舟率先发现了踪迹。 郑渊急忙将山北发生的事和两人说了一下,让二人赶紧联系族人,通知谷内众人,明早天不亮就得出谷,西向江陵城而去。好在能进入谷中之人多行得山路,以青壮年居多,而且山谷南面的山路相对好走,往西只要两天就能走到江陵城。 小六子赶紧带众人进入谷中,先到一处小石屋休憩,自己则和另一人去传递消息。郑渊其实内伤不重,但皮外伤却是不轻,为了防止疮口崩裂,贺齐舟一直不让他自己走动,服了齐舟的丹药后,精神好了许多,在问清了贺齐舟拴马之处后,劝二人放心,那处崖壁上常年有山泉渗出,林间杂草繁茂,那两匹马几日之内都不会有事,既然已经无法及时赶到金陵,力劝二人明日一早随他们的族人到隐居之处一游。 原来这郑渊是老族长的亲孙子,自己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报答两位恩心,只是想请长辈出资报答他们二人。贺齐舟心想拴马之处确实十分隐蔽,官道又被堵塞,应该不太会有人发现,如果现在回去,还没到山顶,天就黑了更何况现在北山那么多官兵,自己背着弓箭很可能被认出来,还不如暂避一两日待官兵退去后再去牵马,所以也就答应的郑渊的请求。然后又好好地检查了一下郑渊的伤势,渗血之处为他重新涂药包扎。 小六子找了点吃食过来,众人吃饱之后在小石屋里打了地铺将就睡去,由于一下午的奔波再加上痛失亲人的心力憔悴,郑渊和他的亲戚一眨眼功夫就昏睡过去,林川也疲累不堪很快睡着了,只有贺齐舟腹中隐痛难忍,调息了一个多时辰后,恢复了点精神,出石屋想再透口气。 石屋在山谷北方稍高的地方,可以俯瞰谷中大部分屋宇和南方的入口,应是隐族值守人休憩之所,此时夜已深,秋风寒,月当空,谷中星星灯火与满天繁星相映,但谷内远远传来的唉叹声时不时打破夜空的寂静。贺齐舟转头朝坐在石屋顶上的小六子打了声招呼,也沿山坡走了上去,靠着小六子,坐在石屋顶上,说道:“小兄弟,要不我来值夜吧。” 小六子道:“我叫郑峥,郑渊是我四叔,谢谢恩公仗义援手,这谷中值夜本就是我们的本份,恩公快去休息吧。” 贺齐舟道:“我叫贺齐舟,和我一起的叫林川,我们是将军县人,离这不远,以前一直听说祁门山中的匪患,想来就是诬指你们吧,听郑大哥说你们在山里都住了六十多年了?能不能和我说说这里的事?” 郑峥道:“好的,贺兄。听长辈说,六十多年前战火纷飞,我们的先辈不堪其苦,躲入祁门山中,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一个隐密之所,携家眷、属下、邻里十余户二百余人迁入,从此不问世事。我们现在位于祁门山腹地,像北山这样的高峰有七十余处,除北山官道外,不通道路,不过南面山势较低,经历代猎户、药农踩踏修辟,也有好几条粗陋的山道可以到达这里。我们郑家原来也是军旅之家,人人修习武艺,是山中隐族的领袖,经过六十多年的繁衍,人口激增,小小密谷已经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口,所以像四叔和我这样的年轻人就会主动出来,在山中其他地方生活。由于我们同族同宗,所以大家都很团结,会竭力维护山中的秩序,那些外来之人因为忌惮我们,一般也不太敢在此作乱,只是经常有盗匪和不愿为朝廷效力的武人逃入山中,引来官府围剿,我们也就经常会被殃及池鱼,当然个别本心不纯的族人偶尔也会在山中作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一般都会家法处置的。” 贺齐舟问道:“那怎么决定谁可以留在密谷,谁必须出来呢?” 郑峥道:“出来的大多是青年男子,谁愿意一辈子住在山谷里呢?我们一般都要通过比武才能决定谁有出谷的资格,当然出来后再想进去长住那就几乎不可能了,由于不想纳赋和服役,我们出来了大多也不想去弄个户籍,多数还是生活在这七十二峰中,有时还能帮族里同山外做些买卖。而山里那些零星的住户也愿意和我们通婚,一来我们是山里最大的势力,二来我们的族训就是与人为善,山中住户多多少少都会得到我们的帮助。” 贺齐舟问道:“明天你们邀我去密谷就不怕我出去告密吗?” 郑峥坚定说道:“怕!不过四叔信你们,我们就想信你们,我们隐族是有恩必报的,再说如果官府真要围剿我们,失去的肯定要比得到的更多!” 贺齐舟看了看山谷中的灯火,问道:“谷中之人都愿意离开吗?郑渊受伤不轻,明天怎么办啊?” 郑峥道:“绝大部分都有户籍,明日天不亮就会走,你看西侧和东南侧的山壁上,那里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山洞,都住着人,明天也会走光,只是还有三十多人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今夜就已经离开了。我们族里也有好些三代四代之人已经是大齐户籍了,明天会安排几人轮流背四叔出山,我会带您进密谷,贺兄就放心吧。” 第六十七章 密道 贺齐舟看了看郑峥年少坚定的面庞,道:“我知道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你们的存在,因为你们彼此太团结了!” 郑峥道:“没办法,本来我们还以为自己能出谷,武艺有多高强,但真的和山外那些官府里的高手一较量,根本就不堪一击,所以只能抱起团来。哪天如果我有您这么厉害的身手,就再也不用怕那些仗势欺人的爪牙了。另外如果暴露了密谷的踪迹,我们的父母亲人再无立锥之地,所以出谷之人大多至死也不会出卖族人的。” 贺齐舟腆着脸忙道:“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啊?只是有些蛮力罢了,连一脉都没通,看你样子应是通脉了吧,在外面肯定不算弱了。” 郑峥惊道:“贺大哥,我通二脉才没几天,我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时侯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明日卯时我来叫你们!” 贺齐舟也确实很累了,不再客气,回石屋倒头就睡,第二日天未亮,郑峥叫醒众人,已经有两名二十余岁的大汉来到石屋,见到郑峥郑渊都极为恭敬,显然是准备轮流来背郑渊了。 经过一夜酣睡,郑渊的状况又好了很多,贺齐舟给了郑渊一些创药,如果办理户籍有什么困难,让他伤好点后想办法去找一下张知府,就用韩松的身份,把发生在北山的事和他说一下,只要把被害者改成郑渊就行了。也无须担心知府起疑,只要一提自己的名字,张知府肯定会相信的,也会提供一些帮助。 当他们走出石屋时,山谷内已是人声嘈杂,郑峥说已经有四五百人出去了,还有一半人都能在天亮前离开。贺齐舟问有没有官兵的动静。 郑峥答道:“昨天你们翻过来的地方叫北岭,我们已经有人上去观测了,大队官兵驻扎在岭下百来丈的地方,估计天亮后就会翻山过来,南方一共六处出口,其中有两处发现了官兵动静,均是可以走马的山径,不过离这里还有十余里,就算是天一亮马上出发,过来也要一个时辰,我们完全来得及从其他出口撤离。” 在郑渊一家的千恩万谢中,贺齐舟和林川与他们道别,其实若不是两匹马的原因,他们肯定也会随队伍一起赶去江陵府。不一会儿刚刚还很喧闹的谷中已经悄然无声,东山绝顶上泛起晨曦的微光,从谷中四处纷纷有人跑向石屋,有男有女,多数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大多携带着弓箭、刀棍。 郑峥对贺齐舟和林川道:“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从密谷中走出来的隐族,一旦有事,我们可以回密谷通信或者暂避,而我们的下一代无论是谁,不经谷主同意,即便是谷主的亲孙子都不能进去。” 郑峥年纪虽轻,这跑来的十几人好像都要听命于他,率先从北坡下来的两人汇报说:“官兵已经发现上峰顶的路,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翻山过来,好像有两三百人,幸亏你早点说,否则我们这次真要倒霉了。” 然后从谷口进入者道:“驻扎在东南笔架峰和西南石门峰的两队官兵也开拔了,各有一百多人,西南方设了路障,估计过来要一个时辰,东南方不消一刻就会到了!” 郑峥点了点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出发!”说完就带着贺齐舟等一行十多人沿北山山坡向东而行,坡上并无山路,时而向上时而转低,最后竟越走越低,直至到了谷底东北角上,一块巨石挡住去路,巨石后就是东侧直插天际的山峰,山腰上云雾升腾,居然无法瞧见山顶。 郑峥带头爬上巨石,然后沿着巨石背后的山崖往北再行走百余步,折向东时,一个三四丈宽,几十丈高的石洞骤然出现,一行人穿过十余丈长的石洞,见到一个长宽各十来丈的石台,石台后方有一个两三亩大小的水潭,水潭为东、北两山环抱,抬头望去,北山是高达百余丈的绝壁,东山一侧则是草木丛生的陡坡。 贺齐舟还在赞叹造化的神奇,郑峥却停下脚步,对几名族人说道:“昨晚没有值夜的在此处守侯,弓箭都留给你们,务必不让来人发现我们上山的路径,我们上了一线岭后你们再撤离,记着都从望北坡南撤,都不要回家。” 那被叫到的几人都略有遗憾,但纷纷答应下来,各自在山洞出口埋伏。郑峥又让两名一同上山的男子脱下身上的内甲,对贺齐舟和林川说道:“南面官兵可能会来得很快,他们如果知道这个入口,我们很难抵挡住劲弩齐射,我看他们二人身材和你们差不多,你们先套一下吧,我们一路向上要将近半个时辰,一直会露出后背,穿着以防万一。他们从小走惯山路,有事也能迅速躲避。” 贺齐舟忙从背囊中取出贺莲给的内甲,快速脱去外衣,套好那件甲片多有残破,右肩处还有个大洞的铁甲,对郑峥说道:“你看,我也有护甲,林川只要走在我前面就行了,我们也从小走惯了山路,你们不用客气了,快走吧,我们早点上去,洞口的那些兄弟也能早点撤离。” 郑峥还想说些什么,见贺齐舟他们已经开始爬山,也不再强求,让那两人还是穿上护甲,自己则飞快地跑到贺齐舟身旁,道:“贺兄,能否让我再看看你的护甲?” 贺齐舟撩起衣襟,说道:“破是破了点,不过还是很结实的。” 郑峥看到黝黑无光的甲片,揉揉眼睛,喃喃道:“麒麟铠?” 贺齐舟问道:“你认识这内甲?还有名字?” 郑峥边走边摇头道:“可能是我搞错了,怎么可能呢?我们快走吧。” 贺齐舟又问了句:“那个山洞这么隐密,官兵一时找不到的吧?” 郑峥道:“已经有过一回了,还是以防万一吧。” 贺齐舟好奇地问道:“有官兵到过这里?是内奸引来的?” 郑峥道:“不是,有个捕头跟着我们隐族的人进来的,直到跟到我们内谷,我们都一直没发现,说起来那人的轻功也真是了得!” “那后来呢?那人被你们抓住了吗?”“哪里抓得住啊,不过那人不像寻常捕快,非但没有带兵过来,还和我们成了朋友,前天……” “前天怎么了?” “贺兄,我说漏嘴了,这也是谷里的机密,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我答应过要保密的,请见谅啊。” 贺齐舟说了声无妨,也就不再问话,默默地跟在郑峥后面向东南方上行,他和林川身后还有四男二女,显然是要将他们放在比较安全的位置。一开始山坡还算平缓,还有众多草木可以助力,只是上去三十丈左右,坡度陡然加大,山路更像昨天北山山峰那般怪石嶙峋,好在贺齐舟和林川经过一夜休整,速度丝毫不比那些隐族差,而且更加游刃有余。 贺齐舟仔细观察过一番,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通了二脉,看来像郑渊这样的三脉功力,在隐族中的确算得上是高手了。就这样大概又爬了一刻钟时间,向上了五十丈左右,众人爬上一座长三十余丈宽不过四五尺的山岭,应该就是所谓的一线岭了,从岭上向来路望去,一池潭水幽碧,洞口数人已如蚂蚁般大小,见他们已到一线岭,也纷纷上山,只是方向更靠西侧。 郑峥告诉贺齐舟他们的隐居之所就在这座山后面,从山外各处看都像是一座山,但其实是由四座差不多高低的陡峭山峰围成了一个比刚才离开的山谷更深更大的谷地,除非是顶尖高手,也只有这北峰尚有可能进去。 众人从一线岭南坡向下数十丈后,继续沿东南方向上攀行,坡度稍见平缓,越往上行,杂草愈发稀疏,多是一两人才能环抱的古松,更有怪松自绝壁岩间生长,令人叹止,又向上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山间已是云雾缭绕,尚不能看清十步之外之景物。郑峥在一处四五丈见方的平台上停了下来,再往东就是悬崖了,而南面则是高不见顶的一片垂直山崖,其光滑程度更甚昨晚齐舟翻越的北山。 贺齐舟正自纳闷,心想这样的山崖自己都没把握爬得上去,这伙人都这么厉害?却只见郑峥在一处崖壁上运功使劲拍了起来,贺齐舟一听却是三长两短加三长一短的节拍,光滑的崖壁在拍击下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只听得崖上传来了‘啪啪,啪啪’的响声,郑峥不再拍击,等了不到一柱香时间,只见自崖壁上有一径三尺深四尺的竹筐拴在粗如小臂的绳索下被缓缓放了下来。 郑峥示意齐舟、林川再加上两名女子和自己先上,待五人挤在竹筐中站定,郑峥扯了扯绳索,竹筐缓缓向上升起,贺齐舟在云雾中默默算着高度,大约一柱香时间,往上升了约莫三十丈,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又上升了十来丈,脚下的云雾仍是浓似鱼汤,但头上的云雾好像淡了许多,上方二丈处一个由三根碗口粗木头支起的绞盘已清晰可见。竹筐在崖顶停下,有一八尺高的壮汉用一铁勾将竹筐勾进崖顶,靠在一个四尺高的木台上,五人依次下来,郑峥说了一句后,那壮汉又放下竹筐去接崖下另外四人。 第六十八章 麒麟铠 出了竹筐,贺齐舟发现此处并非山顶,只是整面崖壁上内陷的一处平台,大约有十来丈宽,四五丈深,抬头望去,上方还有二十余丈方可到顶,而这二十余丈崖壁略有倾斜,凿有石阶,极险处还插嵌了铁条作为扶手,所站的平台上建有一座石屋,除了两名推动绞盘的壮汉外,石屋内另有六名青壮,见有人上来,皆出来相迎。 郑峥解释到:“本来此处石屋只是供两名绞盘手休息的,自从有人从这里攀上后,为了保险起见,族里又加派了人手警戒,只是平时只有两人,今日来了六人,应是昨天得到消息后,怕来人偷袭吧。峰顶上太窄了,没法安装绞盘,接下来我们又要自己爬了。” 贺齐舟问道:“你说的就是那个捕头吧?” 郑峥答道:“不错,幸好那人是友非敌,否则里面的人以后就不得安宁了。”接下来他们也不再等崖下之人,继续往上攀登,快到峰顶时,贺齐舟突然发现有一须发皆白的长眉老者正坐在山顶向东方远眺,不禁吓了一跳,这么近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那人的存在。 爬在最上方的郑峥开口说道:“山顶上的老人是咱们郑家的老祖宗,我们都叫他太叔公,只是脑子有点问题了,只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最近发生的事转眼就会忘了。无论风霜雨雪每天都会到崖顶来坐上一个时辰,听长辈说,他这是在眺望故国山河。他脾气很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郑峥率先上去后叫了声老祖宗,然后贺齐舟和林川也来到顶峰,两名同行的女子也爬了上来,都习以为常地对老者叫了声老祖宗。那老人也不理睬,只是目视远方。 贺齐舟发现四周果然是差不多高的山峰,自己现在所处的山峰位于东北角上,相对而言还算是较低的,各处山峰都极为陡峭,最高的东峰之上尽然还有一层积雪,山峰围抱的山谷之中云雾蒸腾,根本看不清有几许深浅。好在峰顶虽然狭窄,但自此而下的山坡却不像上山时那般险峻。 山顶寒风凛冽,将众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贺齐舟跟着郑峥正要下山,一阵狂风吹起衣襟,露出黝黑的内甲,刚用手抓住衣襟,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喝问,“小贼!哪来的宝甲?”然后即便是在风势如此之大的山顶,仍能感到一股劲风正冲自己后背而来。 贺齐舟急忙回头一看,只见那老者须眉乱飞,好似乘着西风一般朝自己“飞”掠过来,枯瘦的五指拢成利爪,直掐自己右肩。 贺齐舟大惊,见这枯瘦的耄耋老者身手竟如此矫捷,地势极狭,已无闪避的空间,贺齐舟只得身体后仰,再用小臂全力去架开对方进招的手臂,两臂两交,贺齐舟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坚如铁石的小臂竟也感到酸麻难忍,要知道,十余年来贺齐舟正是用自己这双小臂搁挡了杨战竹杆的进攻,也一直是贺齐舟引以为傲的武器,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差点一招就让人击溃了。 那老者好似也有点惊奇,“咦?”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被荡开的右手重新改指为掌劈向贺齐舟颈项,左手两指指向贺齐舟胸口膻中穴。 “一叶知秋!”贺齐舟惊呼了一下,竟是金陵派柳绵掌中的绝招!但又有点不像,自己印象中的这一招掌劈为虚,真正有威胁的是后发先至的指劲,极为狠辣!但明显老者的招式显得正大光明一些,出招一点都不加遮掩,左右手几乎同时到达,似乎要全凭实力碾压。 若要在平地上,贺齐舟自信还是有好几种办法可以应付这招,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扛了,左手抬臂挡住掌刀,右臂则架开对方的左臂,好在贺齐舟最熟的就是这种双脚不动的近战,应对极为熟练,又生生架开老者一招。 这回不仅双手酸麻地好像无法举起,承受一掌之重后,两腿都好似无法在山坡上站稳。而近在老者身旁的林川见老人突然发难,亦是大惊,连忙伸手想去拉住老者,那老者看也不看林川,侧踹一脚正中林川腰际,林川噌噌噌连续退了三步,在崖顶处停住,想来那老者已是脚下留情,否则势必掉下峰顶。走在最前面的郑峥也反应过来,急忙大喊:“太叔公,别打了,自己人!” 老者瞥了一眼郑峥,一吹胡子,道:“你谁啊?”边说边向前一步,本来只是想擒住齐舟的老人被意外连挡两招,火气更盛,准备再度出手。 贺齐舟自忖再也无力接下一招,正准备纵身滑下山坡,忽然下方传来一句叫声:“二叔,住手!” 老者看了一下正在快速上山之人,停住脚步,指着贺齐舟叫道:“小彬儿,同我一起抓住这小子,他身上有咱家的宝甲!” 贺齐舟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六七十岁的健壮老者飞快地沿着山坡跑了上来,转眼就跑出十来丈距离,来到齐舟身旁,对着齐舟道歉道:“少侠,我二叔脑子不太好了,还请见谅。”然后对着老者快速作了一揖,说道:“二叔,这位少侠仗义救了渊儿一家,您怎么动起手来了?” 那老者眼珠一瞪,道:“小彬儿,谁是渊儿啊?我不管,那小子身上有我家的宝甲,肯定是姓姜的齐贼,还不快快拿下!” “小彬儿”忙道:“渊儿是我家小四啊,您这都忘了?二叔您可能是误会了,先别动手哦。”然后转身对齐舟道:“少侠,我是这里的谷主郑彬,郑渊是我儿子,谢谢你出手相救,不过老人平时很温和的,大概是心中对那几件铁器还留有执念,不知能否让我瞧瞧他口中的宝甲?” 贺齐舟见这郑彬也已是个双鬓斑白的老人了,面容慈详,与郑渊确有六七分相似,便掀起衣襟,道:“谷主请看,这是我义父留下的遗物,不过我并不是姜氏后裔。” 当郑彬看到齐舟的内甲时,满脸的笑容顿时凝固,喃喃而道:“果然是麒麟铠!我还以为老人是眼花了呢。”而白须老者再次见到黑甲,又欲动手,幸得郑彬及时拉住。 贺齐舟好奇问道:“谷主,这破破烂烂的铁甲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我还以为是我娘留给我一个念想呢。”此时崖下第二批四人也上得峰顶,纷纷对郑彬行礼,郑彬让郑峥带着谷中之人先下山,然后对齐舟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不妨在峰顶再待半个时辰吧,谷中云雾散去后可看到难得一见的奇景,趁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来说说这宝甲的故事。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义父的尊讳?”说完带着齐舟和林川以及忿忿的老人坐到老人眺望远方的那块大石之上。 贺齐舟答道:“我义父是杨征,不过我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他在我很小的时侯就去世了。” “将军县的大将军杨征?” “正是。” 郑彬沉思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说道:“那就说得通了。”然后对着齐舟说道:“少侠,能否先将宝甲脱下来?请放心,出谷之后我一定会还给你们。” 贺齐舟稍作犹豫,但还是脱下内甲交给郑彬,郑彬转手放到那老者手上,道:“二叔,宝甲您先收着,别再出手了哦。” 手拿宝甲的老人果然眼神变得柔和,一下子安静下来。 贺齐舟问道:“老太爷使的是金陵派功夫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都有七脉的内力了,他还是手下留情的,否则我和林川都要被打下山去了,只是为何老太爷年纪这么大了,双臂还如此坚硬?”贺齐舟能明显感到刚才硬扛的两招老人并未运用多少真气,故很好奇为何这么老的老人身体会这么强悍。 郑彬微微一笑,对齐舟林川二人说道:“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你们别嫌我啰嗦哦,六十余年前,天下大战,我们郑氏一姓是南唐的卸用铁匠,我们南唐兵不强、马不壮,能持续国祚百余年,很大程度上都是靠的兵甲利坚,所以我们家族一直被当成南唐的国宝。然而到我爷爷这一辈上,昏聩的陈氏已经无法逃脱亡国的命运了,为了能保住皇室的性命、财富,也为了向姜齐表达忠心,末帝残害、出卖了一批主战的忠臣良将,献上了自己的贴身宝甲和佩剑,也就是你身上这件了,他还准备将我们郑氏一族献给齐帝。” “陇刀唐甲,原来鼎鼎大名的唐甲就是你们郑氏的杰作,而北周得到陇刀的技艺就可以在草原上所向无敌,看来一国之强大还真离不开兵革之坚利啊!”贺齐舟感慨道。 “少侠好见地!”,郑彬赞了一句后继续说道:“我们郑氏原本也是因战乱自北方南渡而来,祖父痛恨南唐末帝的卑鄙,也看清了帝王的本性,不愿再为他们制造兵器涂炭生灵,便带部族、随从二百余人迁居此密境。你身上这件宝甲叫麒麟铠,轻若无物、刀兵不入、水火不侵,光串联甲片的经络就花去的南唐国库四百余两黄金,那是整整花了四年时间才从安南购入了足够的鬼面蛛的蛛丝制成。这种蛛丝坚韧无比,经久不坏,你看都六十多年过去了,宝甲上的经络还是一根未断。而甲片则是我祖父加上我父亲和二叔三个人呕心沥血的杰作,用上了最好的陨铁再加上此谷中特有的山泉淬炼,千锤万锻而成,可以做到百磨不损,千年不锈。” 第六十九章 绝美绝境 贺齐舟有点不信地问道:“那怎么这件甲衣上有好几片甲片残破了?还有个拳头大的破洞?” 郑彬笑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坚甲,自然有利剑了。能击破此甲的利器无论材质还是工艺都不会在此甲之下,但若要像右肩上这个破洞那样被击穿,则此人不仅要手执利器,功力必定也是深不可测啊!恐怕天下也没几人可以为之。那人如果真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重创天下第一的杨征,这一战恐怕也真要惊天动地了。” “照您这么说,这么珍贵的宝甲,皇帝为何会赐给我义父?不过听我母亲说,那一年义父被褫夺所有封赏,这铁甲也在清单之列,两个老太监呈责问为何如此残破,我娘只回了八个字“九死一生,如何不破?”老太监怕连这么破烂的铁甲都收回去,会被众人耻笑,便在此一项上标注了“毁损”二字,也总算留了点念想给我。” “你母亲可曾说过清单中是否还有一柄‘蟠龙剑’?” “好像兵器只有这一件,其他都是金银珠宝、田地封邑了。” “这就对了,令尊数次救驾,得到皇帝赏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听说姜琮身材魁伟,这宝甲定是无法穿下,唐帝一同进献的佩剑‘蟠龙剑’和此甲同时铸造,同工同料,是绝世无双的利器,他肯定不舍得赠出的。” “是啊,给出去的东西都好意思收回去,我想老皇帝也不会那么大方地再送剑。”贺齐舟道:“你们郑氏肯定是在找矿的时侯才发现这里的吧?不过足不出山,消息倒也灵通啊。” “小家伙,你真聪明,不错,外面山谷原本是一座铁矿,开采已逾百年,山体遍布矿硐,但七十年前矿脉已竭,自南而入的一些小道也早就荒废了,我祖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们现在所处的山谷,可哪有这么简单真正能遗世独立啊。”郑彬叹道,继而道出谷中现状。 原来这山中人口日众,还是需要大量的山外物资。自从其小叔在二十年前当家后,就规定一率不收留外来人员,每户最多只能留下一名子女,其他新增人口超过十六岁都要尽量出谷,谷中会提供部分财力支持。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青年想要出山,所以不得不采用武力选拔的手段。 他们的武功都传自小叔,那时郑家深受皇恩,每代都允许一人跟随金陵派掌门习武,郑彬的小叔在金陵派习武六年,也算是正统嫡传吧,不过二十余岁进谷之后就和金陵派断了联系,一心教族中子弟习武强身,每日还同郑彬父亲在谷中炼铁、打制农具; 三十年前郑彬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小叔一直看护着山谷。不过最近十来年,记性越来越差,除了郑彬在内的一些老人、旧事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思乡之情却越来越重,每日都会在峰顶待上两个时辰,远眺金陵城方向。 可能是习武的缘故,小叔年届九旬,不但从不生病,爬上这三四百丈的高峰汗不出气不喘,三年前不知不觉甚至通了第七脉,所以贺齐舟和林川还远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他双臂为何坚韧?任谁打了六十多年的铁,想不坚韧都难!小叔为何会仇视穿着宝甲之人,一来他年轻时心中最大的敌人肯定是齐国皇帝了,着宝甲者必与齐帝有关;二来此甲饱含他与父兄三人的心血,心中难免激动。郑彬最后让贺齐舟放心,他也不想让小叔整日睹物情伤,明日定会归还。 贺齐舟闻言歉然:“郑谷主,义父是我最崇敬之人,若非此甲是他惟一一件遗物,我定然会还与你们。” 郑彬急忙摆手道:“我们只是工匠而已,宝甲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少侠千万别这么说,否则我心中难安,关于昨日北坡之事,少侠能否再和老夫讲讲事情经过?” 贺齐舟当下就把自己赶到后的情况详细说了一番,老人听后黯然说道:“既然大仇得报,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只是可怜我那孙儿和那户无辜的猎户了,等这次官府退兵后,我会着人为他们收敛建塚的。世道艰险、苛税兵役繁重,这也是我们一直不愿出山的主要原因啊!” 两人说话间,一轮红日高挂,谷中浓雾渐渐散去,东方山下翻滚的云海也已消失不见,远处一条蜿蜒的大河映入眼帘,正是那万里广陵江,郑彬顺着二叔神情呆滞的目光遥指东南方向,说道:“少侠请看,大江对面山色葱茏处正是钟山,山脚下的大城就是金陵城。” 然后又指向云雾散去的谷内,对着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林川齐舟二人道:“我爷爷在此谷发现了淬铁神水,也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庇佑我们六十余年,我们现在所站之处就好似一个井口,而我们族人都生活在井底,还请少侠不要笑话我们情愿做井底之蛙也不愿为国建功立业。” “怎么会呢。”贺齐舟低声应了一句。 郑彬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此谷一年之中有三百多日是云遮雾绕的,只有秋高气爽之时,才会云雾散尽,所以就请少侠在峰顶多待了一会。从此处俯瞰下去是否颇为震撼?我们在谷内称东、北两处为壁,西南两处为坡,虽名为坡但也极陡,为了在谷内生存,经过六十余年开垦,我们族人在西坡与南坡共辟出九百余片梯田,两坡各有四百余级,最上面的梯田和谷底的相差近三百丈,你们看,半山以上的稻田仍未完全金黄,但山底的水稻早在七日前就已经开镰。但虽然有九百多片,总的面积却仅仅只有三千来亩,还不及一个小村落三成的土地,谷中现有人口二千人,为了他们的生计,我也不敢将所有粮食都拿去给进山躲避的灾民,所以你带来江陵府开仓赈灾的消息,也委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贺齐舟与林川岂止是震撼啊,看着陡峭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梯田,大片的金黄间杂着翠绿从离山顶不到百丈的地方向深不见底的山谷无限延伸,而另两处山壁却如鬼斧神工般壁立千仞,山壁平整得犹如镜面,上天的造化和人力的无穷共同构筑了这奇险绝美的画面,两人竟是看得痴了,久久不愿离去。 待三人一起下山时已近午时,跟随谷主下山之路也不好走,大部分位于西坡北壁相交之处,绝险处也设有绞盘,半山各处间杂建有一些农舍,好些人都在田间劳作,见到谷主也不拘谨,除了对贺、林二人略有好奇外,只是简单的问侯致意。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甚至放养着牛羊,谷主说是先人带入了牛犊羊羔,长大后用来耕种、食用。 贺齐舟发现谷主的武功修为也不弱,应是通了五脉,一行三人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时快了许多,一个时辰不到已经来到谷底,自谷底到尚且平整的西坡,密密麻麻地建了数百栋石屋,都是用开垦梯田时挖出的石料搭建,整个山谷只有四五十亩大小,而山谷西北角竟然还有一个半亩大小的水塘,谷主问道:“这个水塘六十年来从未干涸,谷中用水尽来于此,你们可知是为何吗?” 林川看着幽碧的塘水,道:“是不是这里的水极深啊?” 谷主颔首笑道:“不错,此汪碧水深达三十余丈,但经久不涸主要还是因为此塘与山外湖泊相连,也就是你们今早从西谷山洞进来时的小湖,此处乃群山低洼处,祖父当初在测试水塘深度时偶然发现,塘底二十丈之下居然是淬铁绝佳的水源,就在塘边山脚上建起石炉、炼房,而将居所建在水塘另外一边。” 贺齐舟和林川顺着谷主指点,果然看到水塘靠山脚处有两堆由石头垒成、三丈多高的圆柱,旁边是几间石屋。而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居然是这谷中极少见的砖瓦建筑,谷主边带他们入内,边说道:“这是最早建成的房屋,是历代谷主居住的地方,到我是第四代了,里面不大,两进二十余间房间,今晚两位就先在第一进客房将就一晚吧。” 贺齐舟两人连忙道谢,谷主所居之处十分简陋,全然没有此地大族繁复的砖石木雕,不过院内只要是有空余之地遍植绿树花草,厅堂多悬楹联书画,加之房屋座落西北,面朝东南,刚过正午,倒也明亮清雅。只是一股淡淡的药味一直从内院传出,贺齐舟也不便多问。 进入客房稍作休整,便有个十几岁小丫头来请二人用餐,门外不远处还有六七个年轻女子正在向他们张望,贺齐舟耳力惊人,隐隐听到小姑娘之间的对话,像是在说“又来了两个,听说是救了四叔一家,不过四叔的大儿子不幸折了,怪不得老谷主夫妇昨晚一直在哭”; “你看他们两个多精神啊?比咱们谷里那些小子帅气多了?” “阿兰,你才多大啊?这么急主想出谷了,我觉得那个高点的比较好,皮肤也白净,就是眼睛小了点!”; “姐,你乱说什么呀?你才一天到晚想出去嫁个好郎君呢!那个矮点的看上去更壮实,大眼睛多有神啊!”; “可怜大白小黄都给宰了!”…… 第七十章 桃源相送 餐厅就在内院相临不远的屋内,贺齐舟都听得有点脸红了,只是那熟悉的药味却越来越重。谷主夫妇亲自陪同他们吃饭,鸡鸭鱼肉一桌子的菜,想来早就有所准备,这两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的二人也顾不得客气,狼吞虎咽了一番,只是猛吃了一会,见两位老人居然没怎么动筷,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好像出自一名十来岁小女孩的话:“可怜大白小黄都给宰了!”,立即也停下了筷子。又想到今年收成欠佳、谷中又对外面多有捐赠,想来日子也极其艰难,桌下用脚轻轻靠了靠仍在大口吞咽的林川,对着谷主试探地问道:“郑谷主,大白和小黄就是这桌上的鸡鸭吧?” 谷主一听先是一楞,马上知道了缘由,无奈笑道:“是不是听了那些小辈的唠叨,肯定是一听有外人进来就往这里跑。这谷里物产不多,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二位于我们是有大恩的,如果你们过意不去,我们又如何过意得去?” 贺齐舟又道:“谷主,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院内是不是还有一位病人?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他?” 谷主忙道:“不错,是有一位朋友,不过他病已无大碍,且喜清净,可否不去打扰他?” 贺齐舟又问:“我初通医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位朋友和我们一样都是外人,受的是内伤?” 谷主大惊道:“少侠果真了得,不知又从何处得知?” 贺齐舟笑了笑道:“不瞒谷主,刚才过来时隐约听到‘又来了两个’,说明有外人来了;从跨进第一进的大门闻到药味我就有所疑问了,进了内院就更清楚了,因为我能确定,这个方子是我开的,先来的外人是不是姓季?” 谷主恍然道:“想必你们认识?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一会,果然是季晟走了进来,脸色虽然还很差,但精神却好了很多,原来那日季晟离开张府后,担心谷中安危,决定来此通报,正好也可在此密境中养伤,所以第三日稍有好转,便雇了马车乔装出城,在山外找到密谷警戒之人,然后谷主便派人将季晟接进密谷。 而季晟正是那悄悄攀上绝壁,偷偷潜入此谷的第一个外人。见到贺齐舟和林川的到来,季晟自是极为高兴,向谷主讨要米酒,但被齐舟挡住,贺齐舟仍是要季晟在一月之内到白练山找黄荃,医治仍然很重的内伤。贺齐舟也将江陵城解决米患、北山救人除凶之事告诉季晟。 季晟听后一声长叹道:“想来还有我的一分罪过啊!”原来两年前的初夏,祁门山中接连发生几起劫案,官道上的商旅时有被抢,还伤了十数人。江陵府就派王龄和季晟前来办案,王龄率大队人马自南山入,季晟则带了寥寥数人守在后山,不过季晟运气尚可,赶到时适逢一队商旅走过,商旅中的护卫一死三伤,但货物银钱却未损失,季晟一问,原来是他们碰到四名凶恶的劫匪,护卫被杀伤后,本来已在劫难逃,不过山上又冲下来十数人,一番打斗后,那四人被擒上山去,他们也侥幸脱身。 季晟立即带人往山上追去,可只有他一人轻功了得,其他几人没多久就被甩得不见踪影。季晟在快到峰顶时总算追上众人,偷偷跟着翻过北坡峰顶后,见到那十几人将四名劫匪关在一处石屋之内,然后有人去密谷报信。季晟又跟着报信的那人,凭借卓绝的轻功,跟进了这密谷。 那日是下午,白发老者不在峰顶,一路上均未被人发现,只是下到谷底时才被人识破,一番打斗后没人是他对手,连谷主也败在他手上。季晟并未伤人,在率先表示善意后,两方化敌为友,季晟也了解了山中密事,答应替他们保密,然后他回到西谷,自南山出,找到进准备进西谷的王龄,在他引导下,找到那四名已被制住的劫匪和劫匪手上的其他脏物,总算是破了案,不过功劳却记在了王龄等人头上。季晟推算,王龄正是从此得知可以从北山进入西谷,这次官府突击,肯定是王龄的主意,好在是首凶得诛! 此后的一两年里季晟看到谷中人艰苦,为一些人弄到了户藉;自己暗劫陈家钱庄财物时也得到山谷帮忙,并分出了二成给生存日益艰难的密谷。故此密谷对季晟极为友好,季晟也能安心在此处养伤,此次西谷能全部安然撤空,其实季晟的功劳也不小,他早两日的报信已经让密谷有所警戒,才能选择最正确的道路撤出。 时至傍晚,有人向谷主报信说官府大队人马自南北两处进入密谷,见人都跑光了就捣毁了谷中所有民居。官府发现了通往密谷的那处狭窄山洞和洞外湖泊,有人自那里爬了上百丈后看到山势极陡都纷纷退了回去,现在官兵都已退走了。 贺齐舟和林川对视一眼,对谷主作揖道:“郑谷主,我们也叨扰许久了,这就出山去了,两匹马儿还在进西谷的北山坡上,我们也要急着去参加武举。” 谷主忙双手扶起齐舟双臂,道:“官府只是退出西谷,说不定还在山中,还是明日再走吧,我也让人留意着谷外情形,本来真想多留两位几日的,不过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行程,马的事渊儿已经托人告诉我了,一两日应该没什么问题。” 贺齐舟只得答应了下来,只是奇怪那谷主扶住自己也就算了,为何双手还要顺着自己双臂捋了一下?难道是谷内的礼节?也不多想,关心了一下季晟的用药情况,又写了两封书信报个平安,托他带给黄荃和贺莲,季晟也明白其实是贺齐舟想让黄荃尽力医治自己,心中自是十分感激! 第二日早上,明明已经过了辰时,谷中仍是一片昏暗,头顶便是厚厚的云层,贺林二人早已用过早餐,想向谷主告别,只是多处打听,没人知道谷主去了哪里,都说昨夜之后就不见人影,问了季晟,也是不明所以,要不是那个宝甲还未拿到,贺齐舟就打算托季晟代为道别了。 不一会,只见谷主手提一个布包裹匆匆走来,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山中日出至少比外面要迟上一个时辰,现在攀山阴暗处颇多,昨夜又是一场小雨,还是有点危险,不妨再等半个时辰,谷外马上会有消息传来。”说完将手中包裹摊在桌上打开,只件齐舟的那件宝甲赫然在内,另外还多出一对用同样甲片编就的柱形物体,长约一尺,宽约三寸。 谷主双手有些颤抖地先拎起那件宝甲道:“小兄弟,谷中还留了些制作宝甲的甲片和蛛丝,宝甲已经修复如初了。”然后又拿起那一对柱形的甲片说道:“当初宝甲是准备套住整个上半身的,只是材料实在不够了,只能做成如今背心的式样,但又多出了一些甲片,我们一直保留着,现在正好按你手臂的尺寸,做了一对护臂,足以抵挡一般的利器攻击!” 贺齐舟心中激动,轻轻问道:“谷主昨日捋我双臂主是有意要连夜为我制作这护臂吧?怪不得郑峥也知道我的护甲,原来他也见过你们珍藏的甲片!谷主,这是你们传家之宝,我受之有愧啊!” 谷主年纪也已不轻,一夜的劳作极是耗费心神,略带疲惫地说道:“少侠,我还是叫你小兄弟吧,我哪有本事这么快修复宝甲和制作护臂啊?是我帮着二叔一起做的,你不要推却了,这些甲片放在我们这里真叫作一文不值,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二叔那种专注、兴备的神情了,只有使用者发挥其功效,才是我们这些匠人真正值得自豪的,所以请收下吧。其实我还是有点私心的,你一定能功成名就,我们这个山谷不可能一直隐藏下去,希望将来你能对谷中之人多加照应。” 贺齐舟用力点了点头道:“宝甲我收下了,我的目标是收复河北失地,为义父正名,如果真有一日获得战功,我一定向圣上讨要这里作为封地!临走前,我想再谢谢郑老太爷,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谷主道:“过一会儿我们就一同上山,他现在大概快到山顶了。” 一夜之间,四处山峰上居然都积了一层白雪,东北峰顶之上,郑老太爷孤坐在山颠巨石上,雪白的须眉在云雾中随风飞舞,恍若仙人一般,看着正向自己作揖的齐舟、林川二人和站在一旁的郑彬,肃然道:“小彬儿,以后让你儿子别这么见外了,每次过来都行礼!” 三人相视一笑,在齐舟一再要求下,郑彬止步与此,目送二人下山,又是经过半日的山行,二人下西谷,叹息一地的残垣;越北山,又见焚尽的屋宇。几经周折,总算找到前日遗留下的马匹,拴马之树一周的青草早就被啃食干净,只见林川的马儿只是哀嘶不已,倒是那匹长相怪异的老黄马似是见怪不怪一般,只是先咬住齐舟的下摆,又扯了扯缰绳。 齐舟会意,马上解开缰绳,歉然道:“事出突然,这两日饿着你了,以后不拴就是了。”黄马竟似听懂了般,也不像林川的马那样,一解开束缚就去拼命吃草,竟然走近齐舟,低下马头,享受起齐舟的抚摸。喂饱马匹后,两人不再耽搁,快马西去,直指洛阳…… 第一卷终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自己也没想到,因为疫情的缘故,闲来无事就想起试着写一篇小说。原本最多写过大几千的年终小结,没想到一口气就轻松编了二十几万字的文章。因为自小是在金庸、古龙的世界里长大的,所以第一部小说不想写得那么玄,所以没怎么受到关注也是理所应当的。武侠似乎已经过气了,可看看那些最受关注的仙侠、都市、穿越小说,其实还是在武侠上套了一层马夹而已。回头看来,的确也没写成一个惊艳的开头。 再回到这本小说上来吧,历史背景是虚构的,南北朝、两宋、元末明初都有过类似的三国鼎立结构,当然,官制什么的大多还是以明朝为主体,只为方便大家理解;地理虚实结合,江陵府算起来应是位于安徽境内,在长江北岸与南京隔江相望,洛阳就是洛阳,以后的地名大多也是虚实结合,但熟悉地理的朋友大多应该能看出是在什么位置。因为有虚构的成份,有时起名也比较随意,纠结史实和地理的读者,还请海涵。 之前就设想好每一卷差不多都可以独立讲述一个故事,或是一个阶段的成长,因为笔力的缘故,还是按步就班地从主人公年幼时讲起,第一卷主要是说挫败陈家的阴谋,解救江陵的受灾百姓。因为是灾情,实在无法写出幽默、爽快的感觉。 但灾情却不得不写,风起于青萍之末,正是由于南涝北旱的灾情,打破了齐国内部的政治平衡,让有些权力蠢蠢欲动;也打破了三国之间的平衡,成为短暂太平后国战的导火索。不过请军事爱好者见谅,军事只是主线上的一环,真正要讲的还是主人公贺齐舟的爱恨情仇。 我心目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睿智、正义、勇敢、善良、坚韧、自信、幽默外加性格有点痞、心肠有点软的青年。智慧可以说是贺齐舟最大的优势,有了这个优势后,安排他遇到的奇遇也就不会太多、不会一步登天地成为顶尖高手。赌场、骗米等事件中已经充分显露了这一点。 可能是第一次写小说,自己都不确信表达得是不是清晰?是不是扣人心弦、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反正像这种靠智慧去推理、判断的事以后每卷里几乎都会出现。请诸君先不要嘲笑,自小是金庸迷古龙迷的我,第一本小说只想写成带有现代网文特征的古龙式金庸小说。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到卷末的这段话,如果您看完了第一卷,请务必再看看第二卷,或许猜也能猜到,第二卷主要讲武举。的确,情节确实有点老套,但,但第二卷已经快完本了,就我自己看来,写得比第一卷要好了不少,几乎没多少压抑感,甚至连我这个作者都不嫌弃,想要一口气看完,所以,请您放松地看下去吧,我的目标是一卷比一卷好看! 最后祝大家新春快乐,祝所有纵横的读者和员工虎年万事顺意! 第七十一章 武举的名额 大齐天禧五十年,九月十五,国子监武备馆大门外的告示栏边,人头攒动,每季一次的百强榜照例张贴了出来,金陵派许暮毫无疑问的再次荣登榜首,围观的人群中不乏一些豆蔻少女,时不时发出一些欢呼与赞叹之声,据传这许暮又是一位像萧公子一般倜傥的人物。 这次在百强榜的旁边又挂出了一张十六省中举名单,有好几个身着灰衣之人正在誊抄这份名单,看样子均像是京城四校的校工。贺齐舟和林川两人正蹲在榜墙不远的街边,一边啃着冷馒头,一边看着正在看榜单的人群,贺齐舟忿忿地说道:“许暮这小子说一到京城就能找到他,他娘的,找是找到了,可找到个名字有屁用啊!” 林川咽下正在咀嚼的馒头,含糊道:“他的意思是在武举试场上会碰到他,如果我们得不了举子的身份,他也不屑于看到我们吧。” “我呸!许暮、陆宝根还有小杨山,一个个都好像欠了我们一屁股债似的,连个鬼影都找不到,这京城的东西也太贵了,林川,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林川不耐烦地答道:“又来问了,还有十二两加九十六个铜钱,哦,不,今早买馒头又用掉八文。少爷,要不我们去御史衙门找柳御史吧?” 齐舟道:“自投罗网啊?再说,我们杨家什么时侯求过他们?不去!小杨山倒也争气,居然中了南直隶解元,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侯能来啊?张晴柔运气可真好,南直隶第十八,我俩如果也去了,就会把她给挤出来了。你记得每天去南直隶会馆看看哦,就看是碰到张晴柔也好的。” 林川愁眉道:“其实我也不喜欢柳家的人,除了柳臻哦。我们的钱最多只能在小客栈住十天了,我每天都跑两次了,会馆几个看门的全都认识我了,见到我十步之外就开始摆手,不过照例他们也该来了呀,是不是有可能不住会馆啊?” ‘“跑这么勤是不是又想张晴柔了?” “哪有?” “那为什么脸红啊?” “冷风吹的!” “我说木头啊,待会如果武道院愿意收你,你就先进了再说,别再推托了。” “不行,我不会离开少爷的!” “唉,说你是木头就是根木头,脑筋都不会转弯……”贺齐舟摇头叹道。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两人起身往不远处的武道院走去,在那百强榜上,除了老熟人许暮外,还有几人他俩也是认识的,杨山第二十九名,是六大门派之外,排名第二高的,武进士的热门人选;柳雨村,第五十四名,南直隶第二;陈知风,第六十七名,南直隶第三;陈知雨,第九十七名,南直隶第五。这次南直隶有五人进入百强,是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两人进京已经是第五天了,身边原本鼓鼓囊囊的钱袋在还没走出江陵府时就只剩下七八十两了,只因心肠软,一路上见到贫苦流离之人就忍不住接济一二,要不是林川偷偷藏下五十两,估计连洛阳的城门都进不来。 来洛阳之前,直接去了次终南山,费了好大一番心神,总算找到了全真教总坛,只是始终被拦在山门之外,因为根本就没有他们要找的陆宝根这号人,尽管齐舟将陆宝根那副小眼睛、邋遢、猥琐的形像描绘得栩栩如生,但看门的就是说没这样的人,急得贺齐舟大吵大闹要见掌教,见没人搭理,足足在山门口又赖了两天。 不过全真教也没有为难他们,最后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下山和他们好好说了一番,只说是掌教最近去了洛阳,确实不在,而他们所说之人均无人知晓,兴许这陆宝根是某地全真教分支的人,没有和他们说清楚地点,亦或是有人打着全真教的幌子招摇撞骗,总之查无此人,如果要敬香拜仙就去前山大殿,这后山乃是全真仙师修真之所,若非全真的谱牒道士一般还真不能让他们进去,贺齐舟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见那人和气可亲,也就不再纠缠,只有去洛阳走那最后一条路——考进武备馆四校! 虽然可能是最难夺取武举资格的一条路,但毕竟还有一线希望。每届武举全国一共不到三百个名额,其中十六个行省约占去二百个,六大门派主山或总坛每派最多可以派出十人,不过受限于上届武举的成绩,只有云门、全真、金陵三派拿足了名额,而天山、峨嵋、华山分别只能派出八人、七人和五人,华山派在第二次齐周大战中元气大伤,至今无法恢复,最近几届武举都只能派出五人的最低名额。 规矩是当初设立六大派时就定下来的,每派最低有五人可以直接获取武举人的身份,每一人晋级武备馆,则下一届可增加一个名额,最多是十人,而华山派人才凋零,已经整整九年没人入得国子监武备馆了,只是凭着六大派的身份,保有五个名额。 武备馆只招收天下最顶尖的年轻俊才,齐帝为了收拢天下精英,又在京师武备馆下设四大学校,用以吸纳各地武举人和青年高手,四校分别是武道院、天枢院、武察院和天刑院,每年也会按上年武举的成绩给这四所学校一些举人名额,也像六大门派一样,保底是三人,最多是六人,但已在地方上取得武举身份的学子不占名额。 不过这四校之间又有天壤之别,名义上都由国子监武备馆下辖,但除了武道院外,其他三所早就各有其主,天枢院由枢密院掌控,实力最为超群,将来晋升的机会也越多,学生出师后多数会去兵部、御林军、边军担任低级官员,天子尚武,这些人往往会升得很快,若取得战功,还能赐爵封侯,所以天枢院总能招到最好的学生; 武察院的后台是锦衣卫、武察司,将来有机会成为大内侍卫、锦衣卫和各地武察司官员,都是不好惹的角色,所以各地学生也是趋之若鹜; 而天刑院由刑部掌控,虽然进入学校的难度也是很大,但相较于另外三所,则要弱了许多,学生好的、有关系的还能混个刑部、大理寺当差,差一点的就外放各地,从提刑司小捕头做起,或是从军当个伍长拾长的,从底层混起,好歹也算是官身。 武道院由武备馆派人管理,精研武艺兵法,兵部、刑部、大内等处每年都会来武道院招人,所以武道院是除了天枢院外最有实力的学校,也就是齐舟、林川二人此行的目标。 其实贺齐舟最先考虑的是天枢院,来洛阳第二天就去了,每年九月的前二十天是报名的日子,后十天各校会对初步鳞选的学生进行测试、选拨。贺齐舟原本以为报个名有多难的?只是一去之后就碰了个灰头土脸,天枢院招生第一条就是必须通二脉!贺齐舟直接就被门房老头挡在了大门外,而林川本有机会报上名,但执意要和齐舟在一起,在门房老头鄙夷的目光中,两人愤然而去。 次日两人又去了武察院,这次校规倒是没要求一定要通脉,但所填的报名单上有一个条款让贺齐舟足足想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那个条款规定:“凡武察院最终录取之学子,应以军人或公门中人自视,日后须服从院方之调配,为国效力、为君献身。” 接待他们的人倒也客气,见贺齐舟一直在犹豫这一条,就和他们实话实说,说是这一条也就是摆摆样子的,进他们学校哪一个不是想着挤身公门啊! 贺齐舟一想到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当将军,又憎恶像卫进贤那样的武察司官员,最后还是没有在报名单上画押。再后面一日,贺齐舟好好打听了一下武道院的入院申请,一听说武道院衡量的要求基本只有一条,就是要能打,心中颇来了点底气,所以正好趁着今日张贴公告的日子,早早来到此处。 至于为何没有选天刑院,实在是因为天刑院的武举名额太少了,几乎每届都是两个!本来贺齐舟还在奇怪,为什么保底是三个,天刑院却只有两个?只是后来听了小客栈的掌柜所说,才明白缘由,原来皇帝为了鼓励四校竞争,每届武举之前都要求四校拿出一个名额,一共是四个名额,由每校派人来争抢,这些名额基本上都成了天枢院的囊中之物了,武道院和武察院也偶有所获,可怜天刑院即便使出田忌赛马之策,也从来都是颗粒无收,而天刑院的入校门槛又是最低的,全校两千余人,抢那区区两个名额,贺齐舟也实在没有把握带着林川双双杀出重围。 第七十二章 武道院 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武道院大门口,武道院毗邻武备馆的东南方,当初决定设立武备馆时,齐帝姜琮就在外城南面与外廓之间圈了一大块地方,经过三十年的经营,原本冷清的城郊,由于大量的学子在此就学,早已是街市林立了。 武备馆建成后不久,又在其东西两侧各建了两所学校,东南侧的就是武道院,东北侧的则是武察院,西南是天枢院,而西北是天刑院,校群再往北不远,隔十余丈的护城河,就是高大的外城南门了。四所学校形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均占地千余亩,由二丈高的青砖墙围起,门楼是歇山顶的三开间大屋,碧色琉璃瓦,配以朱红色的大门,也让寻常百姓知道,这些可都是皇家的产业。 武道院大门前立了一块巨大的石柱,上书“国子监武备馆天下武道院”几个红漆隶书大字。校门外设了两个入口,只是右边入口已有人排起了长队,而左边则门可罗雀,偶尔有人进入,均是有长辈陪同的年轻人。 贺齐舟是第三次尝试报名了,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左边的门口专供各地武举人进入,可免试直接办理入校手续,而且学费全免,还提供食宿,这也正是贺齐舟一直为未能参加南直隶武举而痛心疾首的重要原因。不过右边的队伍虽长,但通过的速度却很快,门卫只是随意翻检了一遍报名学子的户籍文书就放行了。 进入第一道门楼后,里面像一个瓮城般的小天井,不出齐舟所料,初试的地方就在这天井里,细绳从南北将天井一分为二,几个身着黑色长袍之人坐在天井东侧,身前都有一条长案,每人身前都排了十来人的队伍,黑衣者都面无表情的为这些报名的年青人搭脉,点头了就可以进第二座门楼中报名,摇头则让人打道回府,即便是被劝退的,也鲜有人争吵,只是哀声叹气地离开。 贺齐舟大惊,心想,这武道院不是说不要求通脉吗?怎么和天枢院一个模样?不过来都来了,先硬着头皮上吧。前面排着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三四个了,看着黑衣人严肃的面孔,贺齐舟却越来越紧张,让林川排到了自己前面,自己则又使劲地运气冲脉,这几天来贺齐舟练功愈发勤勉,每日调息打坐、运气冲脉的时间都有六个时辰了,虽然隐隐有通脉的感觉,却好似永远也捅不破这层窗户纸,丹田处的隐痛倒是越来越强烈了。 正自努力时,自己队伍最前方传来了低沉的争吵声:“先生,我都通三脉了,为何连报名的资格也没有?”说话者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而刚刚摇头的黑衣人却看也不看那少年,铁青着脸色道:“下一个!” 那少年好像来了火气,怒道:“袁先生,我哥是刘牧之,去年他只通了两脉就可以入校,为何我通了三脉连比试的机会都没有?” 那袁先生一听刘牧之这个名字,总算对少年抬了抬眼皮道:“看在牧之份上再和你多说一句,你脉虽细,但正经太弱了,和他差了何止千里,你应该比别人更知道学校的风气,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 少年一边悻悻离去,一边还有点不舍地问道:“袁先生,能不能给次机会?” 那黑衣人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一听刘牧之之名,贺齐舟觉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在百强榜上刚刚看到过,排名十九,是除了六大派之外排名最高之人,之所以能记住此人,一来是齐舟从小就博闻强记,二来只有他是六派之外唯一超过杨山之人,虽然连脉三都没资格报名让齐舟的心又寒了一半,但一听理由居然是正经太弱,又让齐舟生出一线希望。 很快轮到了林川,贺齐舟也能近距离打量起那名袁先生,那袁先生四十左右年纪,国字脸,浓眉大眼,倒和林川有几分相似。在搭过林川脉像后,并不急着点头摇头,手不放开,又问了一句:“小子,如果我用弹腿踢你小腹,同时侧身点你背后天枢穴,你如何应对?不要想,快答!” 林川忙道:“千斤坠双手压您腿背,再用蝎子摆尾攻您点穴之手。” 那人点了点头,扔了块牌子过去,道:“后面不用再测试了,去对面通道直接报名入校吧,凭这块牌子也可免除一应费用!” 林川似乎被这天降大喜惊到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在被上前一步的齐舟拍了拍后才醒悟过来,道:“先生,我还有个同伴,就是身后这位,我能不能等他一会?” 袁先生淡淡道:“随便。” 在林川退到一旁后,贺齐舟也看清了黑衣人的衣着,一袭黑衣只在衣衽上绣了朱雀图案,应该是武道院的院标了,只是所绣朱雀用金线勾边,黑衣人的地位显然不凡,一起参与面试另外四名黑衣人中也仅有一位是绣金边的,而贺齐舟在天枢院看到面试之人同样绣在衣衽上的白虎和武察院的青龙都没有金线勾边,这武道院对考生的态度应该是最为严谨的。 贺齐舟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对黑衣人道:“先生,我认为之前应对之法有误,照他的能力,最好的办法是转身全力架开点穴手,然后用后背扛一脚后借力逃遁!” 黑衣人也没怎么在意齐舟之话,手正搭到齐舟腕上,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倒是留下了一句话:“身子骨不错,可惜不宜练内家功,以后也不要随便夸夸其谈,回去吧!” 结果早在齐舟的意料之中,虽然遗憾,但齐舟也不想低声下气地纠缠,退到林川身侧,低声道:“林川,你快去报名吧,好歹也能省下点银子!” 林川倒也果决,看了看手中木牌,走上前去,轻轻放到黑衣人身前的案上,向黑衣人鞠了一躬,用力拉着齐舟往外走去,道:“少爷,那咱们就去把天刑院两个名额都包下来吧!” 贺齐舟知道林川脾气,两人相对一视,同时笑道:“走!” 袁先生暗忖,林川和齐舟二人衣着朴素,一看就和刚才那个刘姓少年的豪阔不同,本来自己只是惜才,估计林川也付不起高昂的学资,有意帮他一把,那小子居然一点都不领情,要知道武道院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校,只要一入校,将来的前途就不可限量,而那贫寒少年居然一点都不动心,转身就走了,自己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去把人追回来?苦笑之后,继续了他的验脉工作,只是心中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连续又验了两人之后,手还在第三人腕上把着,忽然大叫起来:“不好,来人啊!” 马上就有身着灰衣之人跑来,问道:“袁先生,您有何吩咐?” 袁先生道:“快,快去把刚才那个还我木牌的少年找回来,两个都找回来。” 那人听后赶紧向门外跑去,袁先生则又细细想了想贺齐舟的应对之策,自己对那少年所出之题要求前脚后手同时到达,脚为虚,手为实,非六脉巅峰无法使出。而那少年虽然通四脉在即,但和六脉巅峰足足有三脉的差距,一指下去非死既伤,只有内力相差不是十分悬殊的情形下,那少年的应对之策才是攻防兼备的上上之选。 而之后那个未通一脉之人所说的应对之策居然天衣无缝,三脉巅峰倾尽全力的确有可能架开那一指,而那一脚只可能是虚招,否则点穴时无法同时达到后背,而用背部借力远去正是摆脱对方高手的一线机会,自己居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应对办法。更加神奇的是,那名未通一脉的少年,居然能凭着一个招式判断出对方的功力,而且还熟知三脉巅峰应有的实力,在转瞬间想出应对之策,要知道,那人实打实是个一窍不通之人,刚才自己还恼恨他的多言,差点要骂一句废物了。 但若说是碰巧对上了,那巧合也太过‘巧合’了,所以一想通之后,立即想把他们追回来,即便自己看走眼,也要将二人同时招入学校! 校工很快就回来了,苦着脸回复道:“袁先生,不才无能,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问了好多路人,可最近都是这种少年学子,长相打扮都差不多,实在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袁先生又问:“可知两人姓名、住处?” 那人回道:“我在门口问了检录之人,他们只是大致翻看一下户籍,又哪里记得住什么名字,至于住处,报名单都未填过,更是无从知晓了。” 袁先生长叹一声,也就不在追问。 再说齐舟二人想也不想就往天刑院方向赶去,一到门口让二人倒吸一口冷气,同样的两个入口,一边排了十几人的队伍,另一边则密密麻麻排了数百人之多。门口喧闹异常,东西两队各有数人正在破口大骂,一听,原来是东边人数众多的一队认为西边之人假冒武举人身份,往年各地举子进入天刑院的屈指可数,而今日自西门进入之人已达数十人,东边队伍有人不甘心长时间等侯,怒斥西边队伍之人凭借家族关系,免试入校。 而西边队伍之人身后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岂甘受辱,纷纷回骂,只差遣家人来教训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了。 好在校方闻讯后马上有人出来调停,解释说西边队伍并非只收武举人,还招收事先备案有特长的学生,如果东边学生能达到‘条件’也可免试入学。 那东边之人也非傻子,如果真有‘条件’,谁还会在这里排队?好在西边之人很快都进去了,东边骂骂咧咧几句也就平息了风波。报名只在上午进行,贺齐舟看了看人群,觉得耽误自己练功时间,便决定明早再来了。一夜无眠后,两人早早来到天刑院门口,身前的队伍已有百来人,等了约半个时辰,学校总算开门迎客。 第七十三章 天刑院的条件 队伍缓缓前行,而西边仍时不时有人在长辈陪同下进入。好不容易核试验了户籍进入天井,四校报名的流程都基本类似,只是天刑院居然只有三名黑袍教师进行面试,而报名天刑院之人显然要远远多于其他三校,所以队伍前进得很慢。 好在贺齐舟发现,这三位黑袍教师基本不会拒绝任何人报名,搭脉更像是装装样子,林川照例走在齐舟走前,面试的黑袍教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右衽绣玄武像,只是玄武像本就偏黑,绣在衽上不仔细观察还很难发现,一直像是走过场一样的搭脉到了林川时忽然停顿下来,表情有点惊讶,然后低声和身后的教工说了几句,让林川暂时在身边待一会。 搭到齐舟脉后,又是一楞,没有通脉又没有关系也想进天刑院?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但所有学子在这一点上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通脉是绝对进不了这天下有数的学校的。故那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摇头道:“小伙子,本校实在没有招收不通脉者的先例,请回吧。” 贺齐舟正想辩解,林川却急道:“你们这些学校怎么都这么不通人情,先生,求您给个机会吧,我家少爷不会让人失望的。” 黑衣教师摇头道:“小伙子,我已经让人去请示教授先生了,可以让你优先入校,只是这位我实在没有权力让他报名。” 贺齐舟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时也没了方向,好似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正在此时,一名黑袍老者快步走来,来者面庞瘦削,双鬓微斑,长髯及颈,衽上的玄武像在金线勾勒下格外显眼。中年黑衣人在老者身边低语几声后,那老者让林川过去,伸手探了探脉像,然后抚须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你底子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担保你入校,且可免去学杂费用!” 林川忙道:“教授爷爷,这位是我少爷,我的功夫一大半是他教的,您能不能让他也入校?” 老者有点吃惊,让齐舟也过来,搭过脉后,心中颇为恼怒,本来暗自窃喜,照林川的脉像,如果能在三个月内达到四脉,即便招式不行,经过自己两三个月的调教,进入武举最后一关应该问题不大,甚至有可能直达翰林院,像这样的苗子他已经有多年未见了,因为凭这样的条件,其他三所学校没有理由拒绝的,但一说武功是一脉不通的齐舟所教,心中难免不快,毕竟没有任何教师喜欢不诚之人,但为了武校的声望,老者也没发作,只是说道:“这位小哥奇经八脉过于强健,如果专练外家功夫必有所成,但不适合我们学校,老夫也很难同意他来报名。” 林川又问:“只是报个名都不行吗?如果通不过学校的测试,我们也就认了,我注定要跟着少爷的,老先生能不能通融一下呢?” 贺齐舟也已经绝望透顶了,但脸色已恢复正常,对林川道:“说什么傻话呢?难道我以后成亲了,你也一直跟着?我决定了,你暂时在天刑院修习,我再去趟终南山,说不定掌教回来了,他年纪大认识陆宝根都不一定,到时我们再在殿试中碰头!” 林川灵机一动,道:“报名还剩下四五天,要不我们再等等,杨山的师傅是江陵全真教的,说不定他认识,我们先回去吧?” 老者见两人说走就走,忙道:“小兄弟,你们说的杨山可是南直隶解元?” 贺齐舟点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来自南直隶江陵府,我们只是因故错过了乡试,所以进京来的。” 老者心中砰然一动,对齐舟道:“如果你能劝说杨山加盟本校,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报上名。我不是怀疑你现在的实力,你的筋骨足够强健,我相信你也能战胜寻常一两脉的学生,只是如果将来数年之后,你还未通脉,责任都会推到学校头上,我们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对于一脉不通者我们四校都有默契,一个都不会收的,就算有权贵硬塞人进来,多数也会在头两年里劝退。” 林川喜道:“少爷,我们总算有希望了,那家伙就听你的话!” 两人临走时老者塞给他们一张名刺,说是找到人只要和门房说一下,就会直接带到他那里,名刺上赫然写着:‘天刑院一级教授,段先觉’ 接下来的几天对贺齐舟和林川而言可以说是备受煎熬,一人就在东南方向外廓入城官道边侯着,另一人则在南直隶会馆门口蹲着,一清早准备好几个大馒头和一些咸菜带在身边,直到日落才回去。 对于各地举子而言,真正能进入武备馆的还是少之又少,更多人的目标只是天枢院或武道馆,而九月底是入校的最后截止日期,但也有自负之人认为自己肯定能进武备馆,就懒得在四校浪费时间;而还有人会因为年纪太小而推迟一到两年再入校,所以齐舟也不敢确定杨山一定会在九月底前进京,如果他还是想跟着江陵全真教的元澈学艺,很有可能在通了六脉之后再进四校,那可真要害两人白等了。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身边没钱了,那个破败小客栈一天就要收四钱银子,还要给老黄马喂食草料,两人的吃食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饶是如此,十天等下来,身边也只有区区二两多了,要不是林川把马卖了,两人早已囊中空空了。贺齐舟也想好了,大不了拉着林川上街去表演真正的胸口碎大石,让集市那边的几个壮汉喝西北风去。 九月二十六,秋渐深,天已凉,仍是一身单衣的齐舟站在官道边伸长着脖子,看着一拨拨过往的车马。对于严寒酷暑,贺齐舟倒是一丁点也不怕,一般人只有在通了六脉之后,经络运转自如,能自己逼出寒暑之气,但齐舟自小在飞瀑边习练,即便是三九严寒也天天往结了薄冰的深潭里扎;酷暑最重之时仍是天天在晒得滚烫的岩石上练功挨打,所以官道一身单衣的他常常会被人投以奇怪的目光。 临近傍晚,贺齐舟刚叹息完今天看来又白等了,远处就出现了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只有一个壮汉驾车,贺齐舟心想,小杨山总不会和张晴柔、元澈老头挤在一辆马车里吧?看来又没希望了。马车从他身边驶过,一丈、两丈,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笑声,张晴柔! “张晴柔!张晴柔!”贺齐舟也不知道自己的喊声怎么会变得如此沙哑,但激动的他立即边叫边大步追了上去,马车掀起一角厚厚的帘布,露出一张久违的俏脸,正是张晴柔无疑!张晴柔也是又惊又喜,见到贺齐舟直接问道:“喝稀粥,你在等我吗?林川呢?” 贺齐舟也不答,只是着急地问道:“小杨山呢?还有你师父怎么不来?” 一人一车一边入城一边问答,经过一番问话,贺齐舟总算知道了杨山的去向,原来杨山跟着师父元澈直接往西北去了终南山,拜访全真总坛,预计比张晴柔晚上个三四天进京,而且杨山的目标就是武备馆,况且今年才十六岁,即便这次失利了,还能在下届拼一下。张晴柔因为是女生进入终南山有诸多不便,便由师姑陪着先去会馆,而且张晴柔想今年就去天枢院报道,所以先来了京城。 一行人来到南直隶会馆时令林川激动不已,但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齐舟拉着回小客栈,两人合乘一骑,在外廓城门关闭前连夜出城,沿通向西北长安方向的官道而去,一定要赶在九月三十前将小杨山接回洛阳。 两人在经过了两处客栈驿馆后并未发现杨山,由于举子是有资格住进驿馆的,所以两人决定不放过路边的每一处休憩之所,临近亥时,官道进入一处密林,已是伸和不见五指,两人无奈在路边燃起一摊篝火,一人守夜,一人暂歇,每个时辰轮流一次。 次日,曦光微现又往前赶路,贺齐舟暗自祈祷能尽早在路上碰到杨山,因为单程到终南山估计都要两天两夜,越晚碰到越有可能赶不回去。 行至傍晚,已多是山路,眼见夕阳西下,前方山坳口出现一座驿站,齐舟让林川守在路边,自己进驿站问询,然后又是失望而归,正在此时,远处山头上先是冒出一个人头,然后出现一个马头,一人一骑正缓缓而来,天黑路远,两人也看不真切,只是慢慢地打马前行。忽然山头上又冒出一个人头,然后是一个驴头,惊喜忽然从天而降,不断前行的齐舟认出了骑马之人正是杨山,而骑驴的是一名老者,定是那元澈无疑了。 第七十四章 又起风波 两人惊喜之余,打马快步迎了上去,杨山一见是齐舟二人,也是惊喜万分,忙向元澈引见二人,齐舟二人也不失礼数,下马向元澈深揖作礼。 元澈中等身高,面色红润,头发灰白,虽已是耄耋之年,但看上去也就六十多岁的样子,而杨山比贺齐舟略矮,和林川差不好身高,只是要瘦了不少,大眼隆准,面容颇为英俊,只是稍显青涩。 杨山正好奇为何在金陵没见着他们,齐舟已经急着说明来意,恳请元澈放杨山先去天刑院就学,好让自己有个报名的机会。杨山自然没有异议,担心元澈反对,便恳求师父放行。 元澈从杨山嘴里早知道了他有个奇怪的小叔,不通一脉却战力极强,本来他这次出山不过是想陪着杨山考入武备馆,同时也想让江陵全真在天下露一露脸,自己毕生所学差不多也全教于杨山了,至于一些个绝学以杨山目前的功力,最近几年也不可能开始学,以后在武备馆有更多的高手可以教他,所以本就准备在武举过后和杨山师徒作别了,既然齐舟如此要求,他自然也愿意成人之美,反正也就在天刑院待两三个月,之后就会直接去武备馆了,所以欣然同意。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元澈和张路遥关系不错,江陵全真教在赈灾时也出了大力,这自然离不开元澈的支持,元澈前些日子带着杨山和张晴柔回到江陵城时,也听说了齐舟许暮等人的义举,更是对眼前的小眼睛男孩刮目相看,所以也乐得他在武举试场上一展身手。 由于这两日不停的赶路,大黄马早已疲惫不堪,四人便决定在驿站暂歇一晚,好在杨山现在是举子身份,可以带两三随从入住。 第二日天还未亮,齐舟、林川、杨山三人便快马回洛阳去了,而元澈则继续骑着他的小毛驴缓缓赶路。经过一昼夜的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九月三日清晨进入京城外廓,也顾不上洗漱用餐,三个蓬头垢面的小子就来到天刑院的大门口,在门口又碰到了焦急等待的张晴柔。 门口只有一个队伍,倒没多少人排队,齐舟直接找到门房,说明来意,递上段先觉的名刺。那门房倒也不敢怠慢,赶紧就去通报,只一会功夫,段先觉就风尘仆仆地赶来,看到三人,一时还没认出,林川和齐舟三四天没有洗澡,浑身都有一股异味了,见到段先觉亲自过来,喜不自胜,也不顾对方感觉,一起靠了过去,齐舟指着杨山道:“段先生,这就是杨山,我们依约带他来了,是否可以帮我们办入校手续了?” 段先觉大喜,急忙带四人从西侧的“举子通道”带四人进入学校,穿过两重门楼后,看不到什么高楼,满眼尽是葱翠,校内道路平整,两旁大树参天,多是常青的松柏之类,一路上都有学子教工向段先觉行礼致意,段先觉也总是呵呵回应,那些主动致意的人反而均显诧异,这平日不苟言笑的“段大仙”今日会不会是吃错药了?一柱香的步行后,段先觉带他们进入一间小院,领着他们进入西侧的一间屋子,路上段先觉已经和他们说过,天刑院一共有三名一级教授,都在这间院子办公。 等一行人坐定,段先觉仔细地打量起杨山和林川,杨山拿出南直隶的头名举人书状,段先觉更是笑容满面地说道:“我这就去向院监申请,让你们三人同时入校,请在此处稍侯片刻。” 四人左等右等也不见段先觉回来,贺齐舟忍不住出门问了问正在院内洒扫的校工,那校工神秘地笑了笑道:“你们是段先生带来的吧?可惜今天汪教授正好回来了,你们进来时被他看见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看来你们悬喽!” 贺齐舟有点摸不着头脑,反复问那校工,那人却只是摇头,不再回答什么。总算在半个多时辰后,段先觉愁容满面地回到厢房,略带惶恐地对众人说道:“诸位,你们如果早来个一天,都不成问题,只是……实不相瞒,我有个死对头,叫汪峻,也是个一级教授,为人很是阴险,校监原本答应我的事,被那厮一搅和,又翻了过来。” “怎么回事?”贺齐舟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段先觉道:“你们先听我说说本校选拔的规矩。今年总共要招学员四百名,从九月二十一日开始按排测试,一共十日,每日决出四十名,不过早已内定的有一百八十名,今天是校试最后一天,四十个名额里有二十一个是内定的,还有十九个名额,我们校试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徒手对打,赢者进入下一轮,直至决出最后十二个名额,为了防止因为运气的因素使两个强者过早相遇,对所有失败者会再给予一次机会,继续抓阄对打,像今天会有七个名额留给首轮失败者,所有走关系的都会占用失败者名额。” “那不是还有名额吗?”林川问道。 “校监和汪峻都同意杨山和林川直接占掉一个失败者的名额,因为对于能为我校提供大力协助的学子,学校可以直接授于其类似举子的待遇,林川就是如此,但江峻死活不同意贺齐舟这样不通一脉者进校,说是已过了报名期限,与规定不符,校监对此也无能为力啊!”段先觉苦着脸说道。 林川起身怒道:“那我们不报了!” 杨山也跟着站起了身,还是齐舟稍显冷静,问道:“段先生,怎么样的协助才算得上大力?” 段先觉苦着脸说:“一年能捐给学校两千两以上的,或是家长是二品及以上的高官,或者,或者在刑部能说得上话的人介绍而来,还有能拉来两名以上的举子入校的,不过这些都不是明文规定,只是约定俗成罢了。” 齐舟看向张晴柔问道:“张大小姐,能不能帮个忙啊?” 张晴柔杏眼一瞪,道:“废什么话?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齐舟大喜,对段先觉道:“她叫张晴柔,是南直隶第十八名,她也可以到天刑院来!如果还不同意,我们就只能都走了。” 段先觉立即起身向外跑去,边跑边对四人说,“再等我一会!” 果然也就一柱香时间,段先觉跑了回来,一进来就拉住齐舟的手,道:“快跟我来!” 段先觉可是八脉高手,轻功自不寻常,在校园内也顾不上什么,一路飞奔,本想分出一部分功力来牵引齐舟,却不曾想被拉之人奔跑起来居然如此迅捷,根本不用自己多出一分力气,而身后三人也能稳稳地跟着自己,心中更是无比高兴,看来自己通往校监之路是一片坦途了! 就这样往西北方向跑了约一里多路程,应已是到了校园的西北角落,只见此处有一间大竹屋,沿大屋用竹子编成的篱笆围了一圈,篱笆足有一丈多高,也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大,众人在大竹屋前停了下来,段先觉一跑进竹屋就大喊:“败者赛暂停开始,还有人要签到!” 段先觉扫了一下跟着跑进来的四人,林川胸膛略有起伏,张晴柔在微微喘气,而杨山却像没事人一样,更奇怪的是贺齐舟看上去居然比杨山还要轻松。 竹屋内只有零星几个校工和黑衣教师,见段先觉这么说,还是胆怯地问了一句:“段先生,巳时马上就到了,这规定可是校监定死的” 段先觉怒道:“我跑这么快干嘛?不就在传他的规定吗?别废话,等会他就会派人过来了。” 这时段先觉才对众人说道:“校监同意贺齐舟报名了,报名单一会就会送到,只是今日胜者赛刚刚结束,已决出十二个名额,本来负者赛还有七个名额,但杨山三人占去三个,该死的汪峻不知为何去挖去两个,现在只剩最后两个名额了,等会贺齐舟完成报名手续就可以进去比试了。” 贺齐舟问道:“你们这样随意减少名额,那些考生没有意见吗?” 段先觉道:“不用担心,我们在招生时说好败一场就淘汰的,这第二轮败者赛只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而已,他们并不知情。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你推荐举子的功劳只是换来报名的资格,无论最后输赢结果,他们都必须在我校就学至少一年,当然除了晋升武备馆除外!” 贺齐舟看了看身边三人,三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也就在这时,一名黑衣教师跑了进来,先是与竹屋内教师低声说了几句,应是校监带来的话,又拿出一张报名单,大部分内容都已填好,只是让贺齐舟补上姓名籍贯等信息,再让他签字画押既可,贺齐舟仔细看了看其中内容,并无武察院这样的条款,也就欣然签上大名按上手印。 段先觉长吁一口气,让那最后进来的教师带其他三人去办入学手续,三人都说想先看看齐舟比试的情况,段先觉道:“比试两个时辰都结束不了,我们先去办吧,最多一刻钟就能完事,办完再过来,我陪你们一起看!” 第七十五章 没一个能打的 贺齐舟示意三人先跟那人去吧,毕竟答应过的事,他也不想食言,然后领了一个号牌,在教工指引下,推开向里的竹门,进入篱笆内的操场,然后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号牌——四百一十六?!! 操场远比齐舟想像中的要大出许多,长宽各有百余丈,临近竹篱是一圈可供十余匹马并肩齐驰的马道,马道圈起的广场一分为四,东南方近中线处搭了一座长数十丈的竹棚,竹棚下设了几十组箭靶,居然是一个大型的靶场; 西南方有一回形长廊,廊下挂有各式长短兵刃,回廊入口门檐处上书三个大字:“演兵场”; 而离齐舟推门而入最近的西北方则是由木栅围起的一大片平整的空地,中间圈养着数十匹骏马,空地北侧一排低矮的木屋显然就是马厩; 真正让齐舟感到吃惊的是西北方,黑压压一大群人,分散成好几堆,沿中线的步道走近一看,西北方规整地建了十二座圆亭,每个圆亭都是直径五丈、高约四丈,由四根粗大的木柱支起,亭分八角,无栏无椅,亭内光秃秃空无一物,高出地面约一尺,每座亭子四周都围有一圈六尺宽的沙坑,而此时人群正围着其中八座亭子。 将贺齐舟带到的校工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到了,你去‘子’字亭直接找亭中教授即可。”说完转身离去,心中自是对这通过门路进来的最后一名考生甚是鄙夷。 贺齐舟发现每个亭子四周檐下果然按天干排序都挂了一个大字,‘子’字亭位于路边第一个。聚在各个亭边的考生早就乱烘烘地嚷个不停,离原本正式开赛的时间早已过了一刻有余,见到齐舟来了之后马上就开始比赛,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对齐舟报以怨忿的目光。 齐舟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腆着脸踩过沙坑,跳入亭内,只见亭内地面铺的是略有弹性的木板,而非常见的青砖,独自站在亭内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黑袍教师,手里拿着一份名单,齐舟递上木牌,那老师见跳上战台的贺齐舟丝毫没有轻功根底,仔细看了一眼齐舟后,嘀咕了一句:“越来越胡闹了,等来个废物!”然后让齐舟不要回去了,朗声叫道:“一号,李仁!”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跳上台来。亭中教授大声说道:“下面的人都听着,规则我再说一遍,徒手格斗,不许着甲,不许身藏利器,不许戳眼撩阴,谁先双脚离开亭子为负、口头认输为负、我见你们谁有危险,出手相救后被救之人判负!我认为谁犯规了判负!好了,一号和四百十六号开始比试。” 一号身高略高于贺齐舟,看上去还要老成一些,听黑衣老师讲完马上就说:“先生,李某若是不济请勿出手相救,身死自由天命!”说完还挑衅地看了一下贺齐舟,抱拳道:“陕西李仁,请赐教!” 贺齐舟一听他跳入亭内时的呼吸脉动,便知对方不过是初通二脉,想来是听到那老师的嘀咕,还真当自己是“废物”了,也不愿搭理,便抱拳道:“南直隶贺齐舟,请!” 刚说完,那人也不客气,居中直进,双掌齐出,居然想一招就将齐舟轰出亭外,贺齐舟一看那人的出掌速度,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也不急于一招制敌,先看看对方都使些什么招式,只是微微侧身闪开,那人见第一招“居然”被对方“堪堪”避开,大河拳一招紧似一招地展开。 贺齐舟也不反击,只是默默避开,饶有兴致地看对方出招。自从设立了武备馆,封禁天下门派以后,原本六大门派的基本功夫早已流传天下,北方多流行云门、全真的功夫,而南方则习练金陵、峨嵋居多。 看了十余招后,贺齐舟也没了兴致,让过对方的连环踢腿后,用肩一靠,那人重心不稳,失足从亭中滑落,掉入亭外沙坑之中,正欲跳入亭中再战,却被那教师拦住,直接判负。 那人愤然问道:“先生,您看,我处处占优,已经逼得他节节败退,只是自己最后不小心滑倒的,这有失公允啊!” 那看似平和的教师忽然大吼起来:“你当我刚才说的是放屁吗?滚!四百一十六号胜,把号牌拿去,下一轮,九号对四百零六号!” 那人顿足离去,临走又送了贺齐舟一记杀人眼神,贺齐舟退到亭外,亭外一共站了约五十余人,本想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看看其他人的对战,却有一人主动走来搭讪:“你好兄弟,我叫陶巍,是直隶本地人,你刚才的身法好快啊!不过我没看出来是何门何派的功法,兄台可否赐教?” 贺齐舟看对方身材略矮偏胖,面相老实,眼神也颇为诚恳,便据实说道:“我哪会什么功法啊?说来惭愧,至今一脉未通,只会一套粗浅的掌法而已。” 那人一愣,转头面向亭子,微笑道:“贺兄弟,一起观战吧。” 贺齐舟看了一下那人的侧脸,心想,这家伙想来觉得自己不再是对手,故已经可以放心观战了。 贺齐舟连续看了几组对战,水准参差不齐,多数是通了一脉到三脉初境,有的一两个回合就分出胜负,时间长的则超过了一盏茶,那名教师一共出手了两次,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也没有考生受什么重伤。贺齐舟越看越无聊,惟一的兴趣就是看那名差不多五脉中境的教师临危出手。 这一组一共有五十三人,两两对战后,有一人运气较好,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对战十几组后,那名叫陶巍的上场比试,对手也是直隶本地人,陶巍显然压了实力,十余招后了一招险胜,面带笑意又走到齐舟身旁,连说“侥幸”,贺齐舟也只是客套地恭喜了一下。 两人此时也有闲情多聊几句,多是齐舟发问,那人回答。从陶巍处,贺齐舟得知,此次天刑院一共招生四百名,前来报名者足足超过四千人,远远高于其他三所学校,原因很简单,作为顶尖学府,其他三校的门槛实在太高,唯有天刑院每年招生又多,初试条件也不高。 前九日的比拼已经决出绝大部分名额,方式和今天的一模一样,先是胜者场决出十二个名额,然后负者场再决出几个名额,至于究竟最终录取多少人都要在每个战亭决出胜者后公布,从前九日来看,最少是五人,最多是十二人。贺齐舟早已知道,今天只有两人可以过关,不禁为这些拼尽全力的考生默默衰叹。 陶巍问及贺齐舟师承及为何这么晚才赶来参赛,贺齐舟只说武学为家传,路上被事情耽搁了,只能直接参加这负者赛了。而像陶巍这样前来报名的,大多是全国各地武校拨尖之人,只是武举失利,才决定前来报名,其中又以直隶武校生为多,洛阳城内城外有大大小小的武校数十所,天子尚武,一些文科失意的学子仍能通过武举登科致仕,不过最有机会一步登天的却是那些文武全才之人,像萧寄怀这样的双科壮元,才二十出头,尚未怎么取得战功就已经是钦定的六品指挥使。四校中那些有秀才身份的学子亦是中央各衙门部院抢手的人才,听说贺齐舟居然还是一名秀才,那陶巍自是羡慕不已。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子”字亭才结束了第一轮对战,一共有二十八人胜出,再次抓阄两两对战,贺齐舟又是第一个上场,由于已经大致看过前面此亭所有人的出手,贺齐舟只是闪躲了几招后,觅得对方一个破绽,勾脚出掌将一名二脉考生推出战亭。 获胜后还未走出亭子,就已经听到围观的考生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要注意自己灵活多变的步法,贺齐舟只当没听见,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陶巍道了一声喜,脸色稍有凝重。 这一轮考生之间的水准要接近许多,打斗更加激烈,那教师足足出手了四次,还是有几人受了不轻的伤,好在学校安排的医师在不远处的小屋内就地医治。陶巍也是再次胜出,虽然继续隐藏实力,但怎能逃过齐舟的双目,两轮下来,齐舟也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这里没一个能打的! 第二轮虽然对战场次少了一半,但也用了半个时辰,午时早已过去,有些考生吃起了带入校内的食物,可怜贺齐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水米未进,又不好意思开口响别人讨要,而尚能说上话的陶巍好像也不愿分享自己的吃食,居然蹲在不远处吃喝起来。贺齐舟决定再胜一场就去找点水喝,实在是饥渴得不行了。 第三轮一上来,对手初通三脉,实力比前两个显然要高出许多,应该是想好了怎么对付贺齐舟,居然静立不动,抱了个金陵派柳绵掌的拳式,也看不出什么破绽,静等贺齐舟先出招,然后对教师说了句无须相救。 贺齐舟也不客气,一个箭步上去就是一拳黑虎掏心直取中路,那人见来势极猛,顿生怯意,边退边使出拂风式欲卸去齐舟拳劲,只是在架开齐舟手臂时如触铁棍,运足真气的一靠只是将齐舟轰向胸口的一拳架开数寸,然后左肩被重重打到,本就已经在后退的步伐瞬间加快,一下子退出亭外,也不顾左肩的酸痛,就呆呆地站在沙坑中一动不动,竟似懵了。 亭外考生愣了一下后,顿时喧哗起来,有多人认识那名被击败的考生,他可是直隶一所排名不低的武校里拨尖的学子,居然连一拳都招架不住就这么败了下来。而最吃惊的却是亭中那名教师,贺齐舟平淡无奇的那一拳,只不过就是一个“快”字,一个“重”字,光这一拳,就算是自己来接,都好像有点吃力,看来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关系考生”了。 第七十六章 碰上个小人 而大吃一惊的绝不止他一人,不知何时,亭外多出了几人,正是一级教授段先觉带着林川、杨山和张晴柔到了这里,虽然已经领教过齐舟的奔跑能力,但对于这轻而易举的一拳制敌,仍让段先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杨山和林川早就见怪不怪,冲贺齐舟笑了笑,而张晴柔则大声叫了一“好!”吸引了众多考生的目光。 最开心的当数贺齐舟了,也不等教师宣布胜负,急忙跳出亭外,冲林川嚷道:“木头,快去弄些吃的喝的来,饿死我了!” 林川回了声“好”正欲转身而去,被老教授段先觉一把拉住,然后叫来一个校工,吩咐校工去拿点吃喝的过来,然后又低声和校工嘱咐了几句。 这一次可是真正吓到陶巍了,那被打出亭外的人陶巍也是认识的,虽然获胜不难,但要一招打败对手则是万万不可能的,见齐舟回到亭边,便又上前攀谈起来,哀声道:“贺兄弟,你这一拳好厉害啊,你从南直隶过来肯定很不容易吧,像我能走到这一步,家里差不多都倾家荡产了,只盼我能出人头地,看来是没希望了。” 贺齐舟心中略有不悦,男儿有泪不轻弹,像他自己肯定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诉苦的,但还是据实答道:“我家也不算有钱,自己到这里就是穷鬼一个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我练了这么多年,还是通不了脉,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成功的,你都通三脉了,怎么说都不能轻易放弃吧。” 陶巍只是自怨自艾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悚然,对方隔那么远就看出自己通了三脉,看来前面几场绝非偶然,自己可能远不是对手。心中虽然不快,场上却不懈怠,上场之后故意多走了十几招还是战胜了对手。 贺齐舟总算等到了去拿食物的校工,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一大壶水,打了一个饱嗝后将疲意一扫而空。此时第三轮也全部结束,七人抓阄,结果是陶巍运气极佳,此轮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贺齐舟吃饱喝足后,熟门熟路跳入亭子,对手应该还没有上一个强,不过大概是吸取上一个的教训,不敢死守了,一听教师说开始,上来就是强攻,大河拳加上全真腿,应该是自己最得意的绝招,想要和齐舟换拳,凭内力压过对方。 齐舟过来都有两个时辰了,心中也早已不耐,根本无视对方的拳打脚踢,还是一招黑虎掏心,故意打偏,打在对方肩上。对方一腿踢在自己大腿上,大河拳则打空了,由于出了腿,那人下盘不稳,被齐舟打中肩膀后像陀螺一样转了两圈,然后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亭外沙坑里,亭外观战的五名考生个个面色呆滞,怔怔地看着齐舟轻轻拍去大腿上的灰,从容走出亭子。 段先觉暗叹一声,好强的外家功夫,心中五味杂陈,固然学校很有可能招到一个战力颇强的少年,但自从恢复武举以来,三十多年凭借外家功夫还没有一人踏进过武备馆的大门,将来更是没什么前途,万一那人在校内拨尖,代表学校参赛,那他们这所以修习内家功夫而闻名的全国顶尖学府,一定会被贻笑大方了,自己说不定还会被成为嘲笑的对象。 第四轮结束后另外三人貌似都是三脉中境,但贺齐舟明显觉得陶巍前几场表现的实力有所保留,至少达到三脉上境,前面的胜者场失利可能是运气不佳,碰到强手了,要知道南直隶第十八的张晴柔也不过是三脉中境,当然,她也算是半个全真嫡系,在招式的运用和对武学的理解上也非一般武校的学生可比的。 除陶巍外,另两人经过上一场的苦斗,都身负轻伤,虽经一刻钟的休息疗伤,但真气显然不能恢复如初,抽到齐舟的那人更是一声长叹,虽然已是弓步侧身面对齐舟,但齐舟一拳过来仍是免不了乱了阵脚,调动真力全力招架齐舟的拳招,不料齐舟这一拳却是虚招,欺身而进后,肩靠掌推,也是一招就将对手推出亭外。 这一次再没人感到意外,就连亭内的教师都连连摇头,心想自己面对这个“怪胎”都要大费一番周折了。而陶巍的对手也总算逼出了他的一些真功夫,除了大河拳外,陶巍也熟悉全真拳法,间杂使用的几招是打败对手的关键,看来其真正拿手的居然还是全真派功夫。与其对阵的考生也算顽强,苦苦支撑了数十招后险象环生,最后还是那教师出招挡开了陶巍的招式,饶是如此,身上的伤势仍是加重了不少,被送去紧急医治! 贺齐舟环顾一下四周,其他几个战亭差不多都到了收尾的时候,自己亭子几丈之外又多了两人,都身着常服,一人五十余岁,面相福态,一脸笑咪咪看着自己,而另一人则四十余岁,浓眉大眼,脸上棱角分明,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得笔直,自有一股气势,也看着自己方向。那两人的也不知什么时侯到的,但齐舟心里也十分明白,肯定是像段先觉那种比自己强得多的高手了。 和陶巍对战之前,双方都可以有一柱香的休息时间,贺齐舟只是屈膝蹲下平复一下丹田有点蠢蠢欲动的真气,而陶巍则像模像样地打座运功,直到亭中教师催了两次才姗姗进入亭中,两人相对站定后,教师退至一旁宣布开始。 贺齐舟照例是一拳黑虎掏心直取中路,陶巍果然用全真招式推窗望月应对,双掌划过处竟有极细的咝咝声作响,同样的三脉,内力居然已有小成,颇为凝练,贺齐舟当然不惧,准备硬扛一招后再行应变,只是正当拳掌相交时,陶巍忽然撤去内力,绝望似地对齐舟低语道:“我成全你!” 齐舟其实对陶巍还是看高一眼的,这一拳已经用上了八分力气,眼见对方毫无防护,自己这一拳如果实打实打在身上,即便是通了三脉也觉不会好受,大惊之下急忙收力,改拳为掌、急停脚步,减速推去。 正当齐舟全力收力,前冲之势力竭之时,陶巍躬身而对,推出的双掌犹如向齐舟作揖。但作揖的双掌却变掌为爪,一招青龙探水带着咝咝声,直取齐舟下腹。在外人看来,好像是陶巍挡住了齐舟一击,正开始反攻,而黑衣教师都没有听清陶巍面对面对齐舟说的“我成全你”四字,只是感到两人的对招有点蹊跷。 猝不及防的贺齐舟胸腹连接处实打实受了陶巍阴狠一击,内力浸彻进体,顿时一阵胸闷,若不是强健异常的体魄,身上早已被戳出五个指洞了,那教师想救也来不及。即便如此,胸腹处仍是感到剧痛无比,一口气居然无法提起。 而陶巍怎会错过如此良机,一拳又打中齐舟下颚,好在齐舟最后还是竭力向后仰身,卸去几分力道,否则轻则被打碎钢牙,重则昏迷不醒。 正在头晕时,陶巍一招紧似一招的攻了过来,根本不给齐舟喘息之机,饿虎扑食、七星连环、罗汉移山……贺齐舟腰腹、头部接连中招,只能勉强边退边搁挡一两下,眼看就要被打出亭去,只能停下退却的脚步,颈部却中了一记侧拳轰然倒地,引得亭下林川等人一阵惊呼。 陶巍杀得兴起,岂肯就此罢休,刚才那一幕他早已算计多时,从齐舟的出招来看,必定是心肠柔软之人,败在他手下的没有一个受伤的,总是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正是料准齐舟不会上杀手,陶巍便行险招,欲取先弃,齐舟果然中计,在这最后时分,陶巍又岂会留情,本来只要用巧力踢向齐舟胸腹便可将其踢下亭去,但陶巍却想都没想,直接撩起一脚,往齐舟头部狠拿踢去…… 在齐舟倒下的那一刻,那名远远站在一边的黑衣教师就已经靠了过来,因为他已经在陶巍的上一场对战中拦下过他的一击,知道他不是心善之人,正准备再次阻拦,正在下倒过程中的齐舟眼中依稀看到教师的动作,大喊出来:“莫救我!” 轰然倒下的齐舟肩部着地后脑袋又重重砸在地板上,刚睁开眼,眼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已经出现迅如奔雷的陶巍一脚…… 正准备出手相救的教师听到齐舟喊声,身形一顿,再想出手已是不及,而亭外观战众人中,杨山等人隔亭子约三丈,见状纷纷向亭内跃去,段先觉隔了约四丈叫了声不好,也向亭内掠去。 那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竟是第一个启动的,听到齐舟的“莫救”前就已展开身形。在考生选拨中直接被人打死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这一次似乎又要重演悲剧了。 最先进入亭内的不是杨山,也不是段先觉,而是那名四十多岁长相刚毅的中年人,一站上亭子边缘,正欲出手相救,却是忽然定住身形,转身对身后纷纷掠来的众人道:“退下!” 林川最是心急,也刹不住身形竟是硬往里冲,那中年伸手一拦,林川猫腰欲穿过去,却被抓住衣领。林川急火攻心,对应却极为敏捷,一手上撩拍向扣住衣领的手臂,然后侧踹阻拦之人,刚觉得已经能突破过去,但一眨眼间却被生生拎出亭外,耳边听那人淡然说道:“胜负未定!” 第七十七章 贺一拳 林川定睛一看,总算稍稍放下一小半担心,贺齐舟已在转瞬间站了起来,正出手搁挡陶巍的进攻。除了闷头前行的林川,其他人基本都看清了刚才惊心一幕,原来齐舟的头重重砸在木质地板上之后高高弹起,正好避开陶巍贴地的一脚,脚掌从齐舟颈下穿过,但小腿却结结实实踢在齐舟额上。 不过齐舟却没有被踢出亭外,也没有再受重创,原来在踢中头部的同时,齐舟双手环抱住对方小腿,蕴足真力的腿劲大多被转移到齐舟双臂之上,借着这一踢之力,贺齐舟被高高踢起后松开双手,一个侧翻,向亭南快速“飘”开了几步。 陶巍全力一踢后,身形略滞,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右转继续向齐舟疾攻,用的都是全真派的招式,真武拳间杂三清掌,一招紧似一招。 如果此时他用大河拳或许还会有一成胜机,但就是那一瞬的喘息,齐舟不顾脑袋昏涨,强行收敛起一丝心神,面对闭着眼都能应付的全真拳掌,见招拆招,一步不退,十余招之后,陶巍真力不济,渐渐慢了下来,而贺齐舟则度过了最艰难的时侯,虽然还是浑浑噩噩,但已能守中带攻,在架开陶巍一招泰山压顶后,飞起一脚踹中陶巍小腹。 陶巍应身倒地,齐舟正欲追击,但那陶巍却甚是狡猾,明知自己无望取胜,竟一个翻滚,滚出亭去,然后涨红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大嚷道:“先生,那人身着护甲!否则不可能挨了我这么多下都没事的!” 其实除杨山、林川、张晴柔外,亭外另三人和亭内教师也都有这样的猜想,而贺齐舟则彻底被击怒了,往亭外沙坑啐了一口血痰,随手撩起斑斑血迹的上身单衣,露出洁白匀称的肌肤,只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遍布伤痕,而胸腹连接处五个血印更是怵目惊心,齐舟冲站在沙坑里的陶巍吼道:“卑鄙小人,记着,以后躲我远点,不然见一次我打一次!” 陶巍其实并没怎么受伤,见状也不多说,失魂落魄地往场外跑去,在他离开之前,那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自拦下林川后,好似已看出胜负,放开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小子不错!”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边五十余岁的微微发福的男子也紧跟着一起离开,段先觉看了眼正在扭转局面的齐舟后,立即跟了过去,问道:“万大人,怎么不看了。” 那名冷峻的中年人正是天刑院院监万志远,作为四大学院的院监,不过是正五品的官员,但即便是三品的地方巡抚见到他们也要点头哈腰,一来是四院院监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招录学生的权力又极大,故一直是各方拉拢的对像;而另一方面,院监常常是兼任的职务,像万志远本身就是三品刑部右侍郎,平时不常在学校,主要事务均由身边的一级教授汪峻代理。 而汪峻兼了刑部郎中的职务,也是刑部嫡系,故可以处处与资历、声望、人缘更佳的段先觉抗衡。见到段先觉跟上来,万志远面容和缓地边走边说道:“段先生,这次您可是立了大功,林川的身手我刚才试了一下,如果这三个月内能通了第四脉,我校极有可能争取到一个武备馆名额,他的训练就交给你了哦,到时我亲自为您请功。杨山我也在身旁感受了一下,是天生练习内家功法的料,听说还是全真耆老元澈的关门弟子,这个进士名额应该是板上钉钉,我们就不要插手他的日常习练了。” 身旁的汪峻一听,立即拱手道贺:“恭喜大人,这次我们天刑院可要扬眉吐气了!” 段先觉急道:“大人,我是在问为何不再看看那名叫贺齐舟的家伙,刚才肯定是陶巍使诈,我看他的实力不在林川之下。” 万志远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以那家伙的实力后面也不用再看了,寻常四脉都很难是他对手,他肯定能晋级,进来也好,否则杨山他们几个还真没兴趣把心思放在学校里。” 段先觉长吁一口气,又问道:“只是那家伙无法一脉不通无法修习内家功法,不知放到什么班里为好了。但即便如此,我估计本届全校的选拨,他还是热门人选!” 万志远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知道啊,只是你想过没有,除了今年新来的几个武举人之外,我们一共只有两个名额,如果让这么一个单凭外家功夫的人抢了去,我们天刑院本就被其他三校瞧不起,这回还不让人彻底看扁了?我们可是教内家功的,没本事教人居然请了一个外家高手来现眼?再说,你可曾见过外家功夫在武备馆里出现过?” 一旁笑容可掬的汪峻接口道:“是啊,段先生,您可是咱们院里的老人了,可不能因为惜才坏了本院的名声,像他那种一脉不通者进入本校已是破了先例,切不可再让他参加武举选拨了,学资什么的也要和其他学子一视同仁!” 段先觉愤然说道:“姓汪的,如果他真能闯进武备馆,下一届我们就可以多一个名额,你想想那可以吸引多少俊才?每年那么多废物过来报名,我们的实力怎么可能上得去?和区区虚名相比孰轻孰重啊?再说,万一他如果在会试前通了一脉呢,我了解过了,贺齐舟并不是那种纯粹武夫,也修习了正宗全真内家功法,只是奇经过于强壮,一时无法通脉而已。” 汪峻仍是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说道:“段先生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但也不能居功自傲啊,只要没通脉和外家武夫有何区别?他们这种人一生都通不了脉的还少吗?我们何必用名声和珍贵的机会去冒险呢?” 段先觉正要发作,万志远摆了摆手,道:“不要再争了,大家都是为学校好,这样吧,先放文史班修习兵法军史吧,至于参赛名额,可以让他去参加四校赛的选拨,有本事从他们那里抢,本校的名额未通脉者不得参加!” 汪峻的笑意更浓,而段先觉则脸色发青,气得不行,闷声道:“文史班和那些纨绔子弟混混也就算了,四校那里抢名额不是痴人说梦吗?那可是全国举子都能参加的!” 汪峻脸气一沉,怒道:“姓段的,你竟敢对院监不敬?” 万志远早已清楚两人之间的嫌隙,也不动怒,道:“如果四校赛都通不过,进武备馆照样没戏!” 段先觉又道:“大人,校规上可从来都没说过未通脉者不许参加选拨,这样与理不合啊,要不您再想想?”万志远也不搭理,和汪峻扬长而去。 待段先觉回到战亭,败者遴选赛已经结束了第一场,八名考生都集中到了“子”字亭,决出最后两名入校名额。 齐舟由于是最大的号码,又是和最小的号码率先出战,虽然伤痕累累,但并未伤及筋骨,而对方经过大半天的鏖战,最多只能发挥七成的水准,仅一拳又被齐舟轰出战亭,垂头丧气地离开考场。 自从听说只有两个名额后,另外七名在各自战亭出线的考生都忿忿不平,但最终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此次入学测试的成绩会记入每一名考生的档案,那些发挥尚可而最终未能入院的学子还会得到天刑院的推荐,到次一级的学校就学,实在当不了凤尾,作个鸡头也算是不错的选择,故都不敢得罪学院,否则鸡飞蛋打,将来注定会一路坎坷。 齐舟下台后看了其他六人的对战,水准大多和陶巍相差无几,只是并没有像陶巍这种阴险的手段出现,最后只剩四人,贺齐舟只要再赢一场就可入校,经过这半天的打斗,前几日又没好好休息,再加上被陶巍狠狠‘揍’了一顿,贺齐舟只想着尽快结束比试,最后一轮硬是和对方拼了一拳,虽然自己被打得眼冒金星,但还是一拳将对手击倒在地,顺利获取入校资格,然后“贺一拳”的名号也开始在天刑院散开。 林川、杨山、张晴柔等人都是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只是段先觉的笑意有些尴尬,向贺齐舟道贺之后就命一名校工安排最后两名考生的入校手续。 与贺齐舟一同入选的另一人年龄身高都和贺齐舟相仿,最后一战结束后就累瘫在地上了,看上去还受了点轻伤,马上被送去医治,校内医师问齐舟是否也需要医治,齐舟摇头婉拒,在等那名考生医治之时,和杨山他们一通闲聊,得知杨山三人都被免去了学资、住宿等一应费用。 杨山因为是地方解元,还被安排了一间双人宿舍,而林川和张晴柔都是四人宿舍,学子和教工的宿舍在学院的东北角上,和这校场也就是隔了一片小丘,除了一些权贵子弟外,大多学子都留校住宿。三人都被分入全真班,而杨山更是被允许自由安排作息时间,主要是方便其向元澈继续修习。 第七十八章 学费 一转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那名被段先觉指派的校工带着疗伤完闭的另一名学子,叫上齐舟一起去办理入学手续,校工一边走一边熟练地介绍学校的各种收费标准:学资每月六两,一年共七十二两,校服春秋两套,冬夏各两套,每套二两,一共十二两,两项八十四两须一次交清,校服也可以多订几套,住宿分三种,二人间,四人间,八人间,每月分别是二十两、十二两和八两,吃饭自己买饭票,比外面餐馆肯定要便宜…… 齐舟直听得背后直冒冷汗,感觉比刚刚受的重拳还要难受。说话间校工带二人到了学校中部专门办理入学手续的一间校舍,里面的一名黑衣教师为二人办齐各种手续,并让人为二人量了量身材尺寸,以便于订制校服。并要求二人明日须先来此交齐一年的学费和校服费用,然后分别到云门班和文史班报到。 走出校舍,见到侯在门外有说有笑的林川三人,贺齐舟仿佛又见一线光明,将杨山拉至一旁,轻轻问道:“小山羊,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啊?” 杨山忙道:“小叔,是不是还要交学费?一共要交多少?我本来带了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捐给江陵府了。” 另两人也靠了过来,张晴柔道:“喝稀舟,看不出你还真能打,是不是没钱了,本小姐身边还有一点,说说缺多少?” 贺齐舟腆着脸说道:“没想到吃官饷的武备馆四校都要收钱!其实也不是很多,燃眉之急是明早要先交上八十四两学费和校服费用,我还缺了点,先向你们借点,回头让家里还上!” 杨山道:“我身边一共还有十五两,今后都不需要用钱了,你先拿去吧,你是我小叔,别说什么还不还的。” 张晴柔也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道:“我身边也就这么多了,我爹说过几日会派人过来,你先拿去吧,看看够了吗?” 贺齐舟摇了摇头,张晴柔见状又问:“怎么这么不爽气,还差多少?” 贺齐舟难得红着脸说道:“还差六十来两吧。” 林川无奈说道:“我们身边只有一两多了。” 杨山、张晴柔两人一阵头晕,张晴柔忽然跳起来说道:“喝稀舟,你先别急,我看姓段的老头好像不错,我们去找他,让他把你的学杂费用也免了!” 贺齐舟道:“我进来他们已经破例了,怕是不会答应吧?” 张晴柔道:“你有所不知,这所破学校已经有好多届没人考入武备馆了,如果这次小师弟能为他们争得一个名额,他们下届就可以增加一个武举名额,还有你和林川也有可能进入武备馆,那就是三个名额,他们偷着笑都来不及,还会盯着那么一丁点学资?” 贺齐舟马上道:“走,那还等什么,去找段老头!”四人说走就走,找到了那座一级教授专属的小院,刚一踏入院门就听到段先觉破口大骂的声音,一名校工灰头土脸地匆匆跑了出来,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贺齐舟没见到看门的人,就直接去拍了拍段先觉的房门,只听得段先觉又是一阵怒吼:“滚,他们都定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贺齐舟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甘心这就走人,继续拍了拍门,木门忽然一下子从内打开,正是怒气冲冲的段先觉正欲再骂,见是齐舟四人,顿时将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涨红了脸,吐了口气,才说道:“你们四个怎么来了?来,进屋说话吧!” 贺齐舟实在开不了口,还是张晴柔柔声问道:“段先生,有个事想求您帮帮我们呗。” “何事?但说无妨。” 张晴柔道:“段先生,您也看到贺齐舟的实力了,能不能也帮他免去学杂费用啊?” 段先觉叹了口气道:“唉,学杂费这些还算是小事,我也不想瞒你们,院监大人刚刚已经派人通知我了,如果贺齐舟不能通脉,将没有资格获取校内武举人遴选的资格,我刚才正为这事发火呢……” “什么?那我进你们这所鸟学校是吃饱了撑着了?不读了,我们全部走人!”贺齐舟一听,立即火冒三丈,拉着林川和杨山就往外闯! 段先觉见状也急了,飞身堵住门口,伸开双臂说道:“你先别急,听我讲完……” “是不是想来硬的,本少爷可不怕……好,那你先说!”贺齐舟奋力去推段先觉伸开的手臂,只是对方竟似山岩般纹丝不动,知道实力相去太远,马上冷静下来让对方把话说完,只是总感觉其他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心中自我安慰道:“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以后都学着点!” 段先觉见贺齐舟也不胡搅蛮缠,总算松了一口气,道:“那你们都听我说完,都先坐下吧。每届武举开始之前的十一月底,我校会举行全校的选拨比赛,凡二十岁以下者都可参加,优胜者可获得武举身份,参加武举会试,但未明文规定未通脉者不可参加,所以我对不让你参试极为气愤。但如果反过来再想一下,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进入武备馆无异于痴人说梦,即便你通过了校内的测试,但如果进不了武备馆,我校就会沦为笑柄,毕竟我们现在没什么可以教你,把你分到文史班也是无奈之举,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冲脉,像你这么强健的体魄,只要通一脉,进入武备馆的希望就会大上一倍!” 贺齐舟冷冷问道:“这我也知道,那如果我在十二月初通了脉,不是照样没资格参加武举?” 段先觉道:“你先别急,在十一月上旬,四校之间有一场赌赛,每校可以派四名二十岁以下的弟子参赛,每获胜一人,所在学校便可取得一个武举名额,你还有一个月时间报名参加这项比赛,以前我们学校和另外三校的实力相去太远,所以不会有很多学子主动报名竞选,所以这就是你的机会。” 贺齐舟又问道:“你是说只要二十以下都能参加?有没有通脉的规定?” 段先觉道:“没有,十几年前曾出现过一个六脉的学子代表学校参赛,十九岁就已是六脉,也就这一次了,哦,当然还有萧寄怀那个天才,我所知道就他们两人了。而且各校招收的举人都能代表学校参赛,所以四校赛的难度有可能比进入武备馆都难。我用这张老脸向你保证,如果杨山能为本校赢得一个名额,而你又在十二月会试之前通了脉,这个名额就赠于你!还有,杨山等人为何会被免去一应费用,只是因为和本校已经订立了契约,皇室和本校出资出力培养人才,那么学生就应该遵守学校的规矩,如果是中途自行退学,别说是武举人资格会被取消,其他官办学校都不会再招收你们,所以无论如何不可意气用事!” 贺齐舟其实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只不过是一听说通往武备馆之路都被堵死了,才一下子有些失态,现在听段先觉这么一说,居然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一下子又来了信心,但转眼又愁眉不展,轻声问道:“段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您刚才说学杂费是小事,能不能顺便帮忙解决一下?还有这住宿和吃饭的问题……您不用为难,算是我借您的。” 张晴柔马上插话道:“段教授——我们都是江陵府过来的,今年大水灾我们那些盘缠都在路上散尽了,您就帮帮忙吧。” 段先觉拿出五十两银子,道:“没问题,这些够了吗?” 见贺齐舟摇了摇头,在屋里翻箱倒柜了一遍,又拿出了四十两,问道:“行了吗?” 贺齐舟苦着脸道:“免强吧,不知道学校八人间的房租能不能一月一交?” 段先觉苦笑道:“我也服了你了,身无分文居然敢上我们这里来,你知不知道那些个权贵子弟进来要花多少银子?这些你先拿着吧,反正现在文史班两天也就一堂课,我想办法在学院内帮你找个差使,解决吃饭和住宿问题,明天报到完了再来找我。” 贺齐舟总算笑了起来,谢道:“段先生,银子我会尽快还的,这破学院也就数您还有些眼光,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段先觉心中也放下了一块石头,摆摆手示意不着急,他早就看出贺齐舟在四人中的地位,还真怕他们破罐破摔,让学院白白失去这么好的机会。 第二日一大早,贺齐舟退了小客栈,老黄马让杨山寄养到了南直隶会馆,反正元澈还住在里面,而杨山每天都会去会馆几个时辰,所以贺齐舟也不担心,这大黄马可是杨战的心爱之物,临行时还拜托齐舟找机会放归野外,所以齐舟就算是卖了自己也不会卖掉大黄的。 意气风发的贺齐舟一早就进入学院,交了学资杂费,然后去文史班报到。 第七十九章 同桌 经过两天在校内的兜兜转转,对天刑院的布局贺齐舟也大致有些了解,自南面过两重门楼后便是四栋二层教学楼,分别是全真班、云门班、金陵班和综合班,综合班教的是另外三大派和除六大派外一些比较通行的功法。 学院中部靠东处则是藏书楼、教工楼、室内的练功房等,靠西处为一级教授、院监的办公院,一大两小三间食堂,再往西北一些则是一大片足足有三百余亩的树林,时致深秋,除了少量的松柏之外,大部分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隔了高达四五丈的院墙,学院外也是一片不知有多大的森林。 学院西北就是大校场了,东北则是一排排的宿舍,可容纳近两千余人的住宿。贺齐舟所在的文史班是一处三开间的小瓦房,就在交纳费用的小楼旁边,早早赶去的齐舟见三间大屋内都是空无一人,若非屋外匾额上隶书所写的“文史馆”三字,贺齐舟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快到巳时,才见三三两两进来几名衣着华丽的青年,见到粗布衣裳的齐舟有点惊讶,也不搭理,各自找地方坐下,他们显然都是认识的,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到哪里玩乐,然后进来一名看上去比段先觉更老的黑衣教授,黑色玄武标志外绣了一层银边,原来是一名二级教授。 老教授也不点卯,拍了拍讲案,待那几名学子安静下来后,就自顾自讲了起来:“我姓谭,你们可以叫要谭先生,上我的课你们可以睡觉、看书,但不许喧哗,如果想中途退出,那就索性别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是群混蛋、废物,记得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你们的家世,你们现在是甲班,学制和其他班一样,都是四年,明年能不能升到乙班,四年后能不能结业都是我说了算!” 那几名衣着华丽之人好像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老教授继续道:“甲乙两班是每旬一三五七上课,上午甲班,下午乙班,二四六八是丙班和丁班,其他日子没课,你们如果上进点的,就去其他习武班多听点,或者早点听听乙丙丁三班的课程,别把光阴都浪费喽,唉,我和你们这群废物说这个干嘛,还有……” 说话间,只见敞开的房门被敲了两下,正是笑容可亲的汪峻带着一名衣着鲜丽的青年站在门外,老教授正欲发怒,一见是汪峻,也不敢太过强势,只是怒目相向,汪峻呵呵一笑,道:“谭先生,对不住了,这位李公子也是文史班的,刚刚办入校手续,迟了一些,请见谅啊!” 贺齐舟一见,赫然是江陵城中一掷千金的李若谷,大喜之下急忙扬手招呼。 来人正是李若谷,见到贺齐舟,也记起了对方的模样,轻轻挥手致意,而谭先生则是更加不快,道:“李公子好身世啊,还得汪教授亲自陪同!” 李若谷连忙看向谭教授,道:“失礼失礼,还望先生恕罪。” 谭先生也不多言,挥手让李若谷进去,李若谷自是坐到齐舟身旁,倒是让汪峻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偷偷在窗外多看了几眼。 谭先生继续说道:“刚刚说到哪了?哦,还有,别让我听到你们和别的班打架,你们打不过人家的,如果打输了还让你们背后那些人出手报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趁早给我滚蛋!”说完看了一眼李若谷,道:“好了,今天不讲课,初三正式上课,记得超过辰时就别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 老人一走,屋内其他几人也哗地一下冲出教室,找乐子去了。贺齐舟则和李公子边走边聊,李若谷自称祖上是分封在川西的贵族,来京城就是准备在四校混个名分,回去好沿袭爵位,其他三校实在过于严苛,所以就选了这天刑院,这些日子自己还会住在校外。 贺齐舟也将他们离开江陵城后的情形说了一些,当然隐去了他们劫狱、骗粮之事,只是告知其灾民口粮大致无虞,因为贺齐舟还要去找段先觉,两人愉快分手,看着李若谷远去的身影,贺齐舟心中嘀咕,看样子好像不会弱于林川,为何这还要来这天刑院混日子? 段先觉倒真没有食言,说是柴房有一个空缺,在校西树林中有三间木屋都是用来堆柴的,其中一间还铺有床铺,每日只需在林中和院外的森林中砍柴、劈柴,将食堂、澡堂所需柴火送到就完事了,每月还可领四两银子薪水。 齐舟大喜,由校工带往柴房。柴房就建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中,屋北是一汪半亩大小的池塘,连着自北而来的小溪,应是与护城河相连。一头还未卸套的骡子见有生人过来,低哼了两声,一名面带倦容的中年人从一间柴房中走出,见校工带人过来,竟是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老子总算可以回食堂了!” 中年人带贺齐舟在柴房内外转了一圈,道:“斧子、柴刀、砺石、骡车、水缸都带你看过了,这三间木屋可以存木柴九千斤,足够学院十日之用,每日需送往食堂五百斤,送往澡堂五百斤,记住这个骡车半车大概是五百斤,每旬最后一日学院放假,不授课,不用运柴。院内的树林只有三百亩,仅在天气实在恶劣之时才可用来取柴,而院西两个小山头的上森林有上万亩,都是学院的林产,平时都要去那里砍柴,等会我带你去西门认识一下门房咱俩就算交接完了。哦,另外再说一下,秋冬枯枝残树虽多,但用度也大,而春夏用度虽小,但不怎么打得到柴火,所以你在秋冬尽量要将这三间柴房装满了。” 打柴挑水这些事贺齐舟自小就干惯了,也不怎么当回事,去过西门后,也就算正式接下了这个活计。回到那人蜗居的柴房,除了大门边一个角落里简单搭了个床铺外,几乎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柴木。另外两个柴房一样地没有立足之地。 反正闲来无事,贺齐舟就去南面的全真楼去找林川他们,今年全真甲字班分了甲一和甲二两个班,林川三人都在甲一班,从窗外看去,甲一班的教室里足足有三十余人,不过听说云门班最多,一共是三个班,一百四十人,而自己所在的文史班只有十五人。 全真班不像那个谭姓老头,第一天就开始正式讲课了,讲的是真武拳的前六式,讲课之人年纪也不大,每一式要细细讲半个时辰,时不时还要请学生上前演练,贺齐舟也听不出什么新意,更主要的是自己虽然对一招一式都了如指掌,但却无法习练。 林川三人也早已发现窗外的齐舟,如此简明的招式,他们听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好在一会儿就传来午时铃响,那名年轻讲师也不拖堂,三人一出来就找到齐舟,林川说他上午算是报到,不好意思中途离开,明天开始上午就跟段先觉修习,下午才来这里上课,而杨山也是差不多意思,和元澈约好了,以后每天上午都在会馆修习,中午再回校,只有张晴柔撅起小嘴怪两人不仗义,让自己一个人听这些没用的课,还狠狠地瞪了林川一眼。 贺齐舟一听,道:“段老头给我找了个柴房的差使,我们先去吃饭吧,以后你们如果觉得没劲,可以到那里来找我,我整理一下,大伙再去藏书楼借点书,可以到那里去修习,比这安静多了!” 众人都说好,直到到了柴房那里,才知道上了齐舟的当,四人足足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柴房外又搭了个木篷,木板为顶,再盖了点柏枝,然后将齐舟所居那间木屋中的柴火全部搬到屋外新建的篷内。 秋冬少雨,也不怕木柴被淋湿,贺齐舟这个蹩脚木匠又用木料做了一套贻笑大方的木桌奇和书架,那间木屋总算也有了点人居的样子。忙完之后四人又去藏书楼借了一些功法书籍,藏书楼十分庞大,因为每一种书籍都印了上百册,所以书本看上去极多,但品种居然还远远比不上白练山下的小茅屋,贺齐舟粗略翻了一下,功法招式倒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少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好在都没什么纰漏。 小杨山已经通了四脉,所以借的书都颇为高深,贺齐舟建议林川也可以看看这类的书了,他和天刑院那几个老狐狸一样,都发现林川最近可能就要通脉了,指定段先觉专人指导,也有为林川护法的意思在内,毕竟打通四脉还是有不小的凶险,有内力高深者护持,可以放心不少。 之后一连几日下午,四人就到木屋那里修习,贺齐舟、林川、和杨山仿佛又回到了白练山瀑布下。依照惯例,每日练习得差不多时总是林川和杨山对战,然后是齐舟加以指点,最后是齐舟和林川、杨山分别对战。自从杨山通了四脉后林川还是第一次和杨山交手,平时只是略逊一筹的林川支撑个百来招毫无问题,但这次交手后却让齐舟和林川都大惊失色,连续两天,林川都没撑过十招,这还是杨山明显手下留情了,如果全力而为的话,估计三招都挡不住,贺齐舟一见情况不妙,第三日就不再让林川和杨山过招了。 第八十章 有客来访 齐舟本来对杨山从无败绩,一直以老师自居,想不到第一天只支撑了七十招就败下阵来,第二天苦思冥想了一夜,使出一出投机取巧的办法,也只是接了对方九十余招,连一百招都没接满,这才相信了段先觉的说法,看来自己不通脉还真的很难和六大派的高手过招。自此练功更是勤奋,每日夜间又增加了半个时辰的吐息打坐,只是一到傍晚,丹田的不适却也是日甚一日。 谭老头的课倒是一节没拉下,老头看样子虽然凶,但讲课倒是非常投入,上午分两节课讲,一节是军史,一节是兵法,都是齐舟最爱听的,比杨战讲得要好多了,虽然这些书籍都看过好几遍了,但老头还插进去许多自己的想法,甚至经常批驳那些明显造假的史实,所以齐舟还是每节课必到,还经常去蹭丙丁班的课,而李若谷和齐舟一样,只有这两人从来不缺堂,似乎对军史兵法都很喜欢,课后更是相谈甚欢。 由于四天没去打柴,白天只是聊当练练手劲的劈柴而已,外面木篷下的柴火早已搬空,第二间柴房的木柴也差不多搬了一多半,第四日清晨,贺齐舟不得不出去砍柴了,腰间别了新磨好的一把短斧和一柄柴刀,牵着骡车,出西门而去。 因为常年在林中取柴,想要轻松地在林地里捡拾掉在地上的枯枝败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大多都要靠砍伐枯死枝干,有时为了一下子多砍点,还得爬上爬下,而砍了青绿的活枝,除了被厨子骂之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最累的是那骡车只能停在小山丘山脚下,砍好的柴还要一遍遍地往下运,砍好一车柴,足足用了齐舟一个上午的时间,回来还要将这些大小不一的柴火堆放起来,用时再把它们劈成大小均匀的形状,以便塞入炉灶,那刀斧仍要重新磨上一遍,否则吃力的还是自己。 贺齐舟也总算明白了,为何那日那名交接之人如此高兴了。不过经过几天的锻炼,贺齐舟砍柴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两个时辰有时可以砍一千三四百斤,回来时那头骡子都拉得气喘不止,木篷下渐渐又堆起了木柴。 入校第五日,贺齐舟渐渐能接下杨山一百来招,但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这一方面是贺齐舟自身未通脉所限制,另一方面,齐舟会将对战中杨山的一些瑕疵指出来,帮助杨山改正,所以杨山也在不停地进步。 而林川和张晴柔的进步则更大,段先觉是二十年前的武备馆进士,在天刑院当教授也有近二十年了,最精通全真和云门派功夫,对林川的指点也是毫无保留,再加上齐舟的查漏补缺,林川的出招更加自信成熟;而张晴柔的实力明显要低于他们三个,但大家都是全真一脉,招法特点早已被齐舟熟知,只是没有学习过那些经过杨征注释过的功法,经过齐舟的悉心指点,七八日习练下来反而是进步最大的一个。 第八日下午,杨山他们带来一个消息,下月初一四校赛,因为历年报名者太少,现在规定每个学系至少派四名二十岁以下之人集中进行攻防练习,当然文史班除外,全真系他们三人都被指定,另外还有三人,两人是丁字班的学员,一人是乙字班的,而其他三系都派出了四至八人不等,一共是二十一人,目的就是要加强实战能力,这些人必须报名参加十月底的四校赛选拨,从今天开始每日晚饭后再加练一个时辰。 贺齐舟说那样也好,让三人顺便了解一下校内其他高手,以便在选拨赛时自己有所准备。第二天下午,三人汇报了一下昨天的晚间的战况,杨山和林川四战全胜,张晴柔三胜一负,所负者居然只是一名身材瘦弱的三脉新生,因为一名丁年云门的学生,虽是四脉还败在了林川手中,所以一个三脉甲字新生能战胜张晴柔倒也让齐舟有点意外。 次日又战一轮,这一次更让齐舟吃惊了,连林川也败在那人手里,两人足足打了一刻多钟,最后是林川惜败。贺齐舟让张晴柔和林川分别演练各自对战的招式,杨山则模仿那人出招,这一日正好是旬休,四人也没有出校游玩的兴致,仔细研究那人的招式功法。 看完两次对练,贺齐舟总算是摸到了些门道,说道:“此人非常聪明,眼光也很毒辣,精通云门、全真、华山等北派功夫,对金陵、峨嵋的功夫也很熟,你们的出招他都有预判,但他却有个很致命的弱点,你们有没有发现?” 张晴柔摇了摇头,说是只是觉得被对方压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而林川认为自己最大的弱势是轻功和步法,论功力绝对不会在对方之下。贺齐舟看了看杨山,杨山道:“那人名叫刘骏之,和林川都是三脉巅峰,但我认为其实林川的实力更强,若是生死相搏,赢的肯定是林川,那人胜在出其不意,相同的招式能使出不同的组合和次序,让人一时难以捉摸,但我估计他抗打的能力不会太强,只要耐心点,实实在在打中他一两下,局面估计就会有所改观!” 齐舟点头笑道:“小山羊果然长大了,实力见涨,见识也跟着上去了,看来我如果不通脉就再也打不过你了。” 杨山忙道:“小叔笑话我了,师父说了,你只要一通脉,说不定就是第二个二叔公了!” 齐舟一听,笑容渐渐凝住,黯然道:“可我现在连武备馆的大门都没摸到,唉,不谈这些了,林川,我估计那人应该是细筋细脉的体质,你只须在他出这一招时做出先受他一掌,然后再出拳击其肋部的态势,他必定会先变招,最可能的变招不外乎这两种……这样一来你就占据主动了,再充分利用你的体魄逼他和你对攻,不出十招他就要退到圈外认输了。而晴柔,你要赢那人还有点困难,不过应对巧了还是有五分胜机,你看他这两招经常连用,在和你们对战过程中出现了三次,你只要出这一招切段他两招之内的联系,逼他和你硬对一掌,放心,他的掌力虽强,但身体所能承受的冲击还要弱于你,如果他作为男生好面子不想躲开,那接下来你只要再……必能觅得胜机。” 贺齐舟又让杨山模拟着试了几次,两人对应对之法都了然于胸。果然第二日林川指名与那人对战,三十余招就赢了下来,第二天张晴柔苦战之后也赢了那人。经过几天的对战,贺齐舟对天刑院的年青高手都有了一定了解,除了胜过林川和张晴柔的那人外,还有两名学子实力颇强,都是丁字班的四脉高手,而且均为十九岁,其中一人已是四脉巅峰,和杨山对战过两场,均是在五十招左右落败,而那人的实力要比林川高出不少,虽经齐舟指点,林川也只是从六十招到八十招多接了二十招而已; 另一人是四脉上境,赢过林川一场,但经齐舟指导后,接连输给林川三场,落败之人只是一味的怨恨经常过来观战指点的段先觉偏心。 又过了一日,张晴柔和林川居然又双双败给了那个名叫刘骏之之人,一对招之后,齐舟不禁哑然失笑,道:“你们两个想过是怎么败下来的吗?尤其是你,林川,这分明就是一记虚招,你这一退,他再来记实的,你不得退出圈外啊?我教你的你也要灵活运用啊?怕什么,大不了换一拳嘛?还有晴柔,你的脚步不比那人差多少,这一招如果实在分不清虚实,就护住要害硬顶住,接下来他后面一连串的招式就使不出了,还是你的胜机更大,那人只是耍了点小聪明,他的体质实在太弱了!” 果然不出齐舟所料,林川和张晴柔又双双战胜了那人,次日下午,四人又齐聚柴房,边练功边说笑,忽然齐舟示意大家都停下来,一会儿功夫传来脚踩落叶的嚓嚓声,只是脚步声十分轻微,然后十余丈外传来一人声响:“下在云门甲年一班刘骏之,冒昧打扰了,不知允许在下过来否?” 贺齐舟道:“这树林是院里的,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过来吧。” 刘骏之一走近,贺齐舟就知道自己所料一点不差,身高和林川杨山差不多,但明显要瘦上一大圈,而且还不是像许暮那种精气十足的瘦,就是面色苍白,看似疲弱无力的瘦。 杨山他们早已和刘骏之熟识,互相拱手致意,那刘骏之也不客套,直接说明来意:“这位仁兄想必就是林兄和张姑娘的幕后高手吧?” 齐舟已经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在武道院因为体质太差而被拒之人,苦笑一下,道:“刘兄抬举了,你又从何得知是我指点了他们两个呢?” 第八十一章 第三次齐周大战 刘骏之道:“实不相瞒,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段先生指点的,后来问了一下汪峻教授,得知林川似有可能,但段先生从未指教过张姑娘,输给林川我也就认了,但两次败在张姑娘手下,实在心有不甘,所以想过来看看,我们都是本届新生,久闻贺一拳大名,不想蜗居在此,真是有点出人意料啊。” 齐舟道:“这么说来刘公子和汪教授还是熟识喽?我们在这里也是他说的吧?你怎么不说是杨山教的呢?” 刘骏之道:“不瞒你说,家父确和刑部有些渊源,但我进天刑院可是一场场打进来的。至于是否为杨山所教,一开始确实有点疑问,但和杨兄弟交手两次,他都是靠更快的身法,更强的内力直接赢了我,和林兄、张姑娘应对的办法截然不同,所以怀疑另有其人。” 齐舟又问:“那兄台来此有何指教呢?” 刘骏之抬起头,向齐舟深深作揖,道:“我的那些小把戏当然骗不了高手,在亭子、圈子内还能打一打,如果没有限定范围,可能连寻常二脉都打不过,此来是向您求教的!” 齐舟仔细看了看刘骏之,说道:“你这样的体质能练到三脉巅峰吃了不少苦吧?看样子快破四脉了,没人和你说过些什么吗?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刘骏之老老实实伸出右臂,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家里都一开始都不让我练功,只是我心有不甘死活要练才东拼西凑学了些功夫,确实有人劝我不要再往上走了,说我这种体质可能风险极大,我到天刑院一开始还是瞒着家里的,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没办法了,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和院监说过了,一旦我有冲脉的迹像,就会散去我一半的功力,反正到那时也就听天由命了。” 齐舟搭过脉,沉思了一会,抬头问道:“那你此行要问什么呢?” 刘骏之道:“我想知道,昨日张姑娘破掉我连环扫踢之后,我该如何应对?” 贺齐舟眼睛一亮,问道:“你家是不是挺有钱?” “是。” “那你呢?” “我也有点钱。”刘骏之的眼神都有点怪异了。 “你是不是真有诚意?” “那是当然。” 贺齐舟笑道:“那好,咱们有言在先,指点一招十两银子。另外在教之前你先要帮我劈两担柴,放心你也有酬劳。”说完转身入屋拿出一颗药丸道:“这就是你的酬劳,劈之前先把这个吃了。” 刘骏之闻了闻药味,主要还是黄芪、当归之类温补的药,会心一笑道:“好的,最多上一次当。”说完将药丸往嘴里一扔,就去拿木墩上的斧子准备劈柴。 贺齐舟道:“等等,柴火大小我可有规定的,一尺长,径宽不可超过一寸,劈好了再找我们。”说完也不再管他,把杨山等人带得远远的,继续研究各自功法。 半个时辰后,齐舟远远地看向刘骏之,只见他劈柴的速度已经远不如一开始那么快了,而停下休息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两担柴只劈了七成左右。 贺齐舟让杨山三人各回各家,自己则回到刘骏之身边,见他一身校服早已由里而外的湿透了,喘息声很远就能听到,斧子柄上已满是血痕。 贺齐舟拿起几根地上已经劈好的柴,让他暂时放下斧子,问道:“刘大少爷,以前从没劈过柴吧?不过尺寸还算凑合,要不今天就算了,剩下的半担柴先欠着,有空再过来补上吧,我把招式先和你说说。” 刘骏之脸上露出喜色,但一见贺齐舟有点调侃的神色,又拾起斧子,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今天我一定要劈完!” 贺齐舟也不再拦着,拉来一把木椅,用最舒适的姿势坐下,说道:“刘骏之,你的体格太差了,刚才劈柴差不多把真气都用完了吧?你先别急着说话,调整好呼吸,每次深吸三口再深吐两口,调息一柱香后劈柴一刻钟,尽量用双臂的臂力,你的目力不错,注意斧子的落势,要学会借力。” 刘骏之听后依言照做,果然觉得恢复了一些精神,比一味蛮干还要快上一些。 贺齐舟道:“看你刚才的样子,温补的药吃过不少吧?知不知道为啥没什么大的作用?算了,以后再和你说吧?你的体质比我原先想像的还要差了许多,回去后有空把平时吃的补药带来我看看。” 刘骏之应了一声,三次调息之后总算把剩下的柴火劈完,贺齐舟也把张晴柔破解他的招式仔细讲解了一遍,由于身体原因,贺齐舟给他支的招还是以奇破正的路子,只是这一招是金陵派以柔克刚的招式,刘骏之对金陵派的功夫虽有涉猎,借终归不熟,对齐舟这一招的应对也是极为赞同,当下就掏出一张百两银票。 贺齐舟退了回去,道:“既然你言而有信,我自不可食言,只要十两就够了。”他之所以帮助刘骏之,是觉得刘骏之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身体条件不适合练功,但意志力却是极强的,所以能帮就帮帮他,另一个目的,就是想通过刘骏之提高张晴柔、林川的实战应变能力,所以自不会把这新的变化告诉他们。 刘骏之无奈收回银票,又掏出一把碎银,大概十两左右,起身告辞,只是走路都有点打飘,被齐舟又叫了回来,喝了杯热茶,再调息一柱香时间才让他离开。 隔了一天,早上有课,贺齐舟照例又是第一个赶到课堂,而李若谷则只比老先生早到了一会儿,悠哉游哉地坐在齐舟身旁。 老先生扫了一下课堂中仅有的五六个人,叹息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然后开始唾沫横飞的讲课。 今天讲的内容是第三次齐周大战,正是贺齐舟最感兴趣的内容,因为这部分史实私塾完全没有讲过,而杨家好像对此也有点诲莫如深,自己只是粗略地有些了解,听那先生讲得那么细致,连平时私下还和李若谷交谈几句都浑然忘却了。老先生主要从二十年前北周皇室变故说起,天禧三十年,也就是在第二次齐周大战十余年后,周帝赫连春山对按中原习俗立嫡长子赫连清风还是按草原习俗立幼子赫连晨雾仍是犹豫不决,虽然更喜欢年仅十二岁的幼子,但还是顾及大臣们的意见,想等幼子长大些再册立。 然而自己却忽然报恙病重,因二十五岁的长子长年跟随自己征战,在军中地位崇高,此时更是牢牢抓住军权,赫连春山希冀哪天能重得康健。为了平衡权力,将监国的权力交给二十一岁的嫡长女赫连明月,并让她照顾弟弟赫连晨雾,两方势力从此开始明争暗斗,北周朝庭暗潮汹涌。 天禧三十二年春,经过十余年的励精图治,齐国的实力有了很大的恢复,又通过土玉浑买入了大量战马,看到日益混乱的周国朝廷,姜帝决定再次出兵北伐,任命诚王姜珪为元帅,杨征为先锋大将。 皇帝听从了杨征的意见,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此次北伐集中了齐国的全部精锐二十万人,其中骑兵三万人,目的还是收复旧北燕国全境,将周朝军队赶回草原。 先锋杨征直接掌控的部队只有五千人,这五千人都是从武备馆体系里培养出来的,不仅武功超群,兵法熟识,对杨征更是唯命是从,令行禁止。 仅开战十日,杨征就率军往前推进四百里,收复城池十余座,直达北周南都燕京城下。由于先锋突击速度太快,后续部队无法跟进,只能在燕京城下苦等七日,白白贻误战机,姜琮大喜的同时恼恨弟弟姜珪无能,又拨出十万人交于杨征节制,还派出了太子姜杉作为先锋副帅。 燕京被围,周朝震动,赫连清风亲率五万骑,连同镇远关守军及败退残兵五万人马,直扑燕京城,不想杨征围城为虚,打援为实,周军连日奔波兵疲马累之时陷入齐军埋伏,一番苦战后,只有一半人马逃回镇远关,而燕京城被围一个月后,四万守军不战而降,其中大部分竟然都是上次降周的齐军! 杨征气势如虹,一面收拾北燕境内的周军残兵,一面集中主力,齐聚镇远关下。吸取了上次莽撞强攻的教训,杨征上书姜琮,希望调集全国骑,由其他关卡出关,绕道关外,袭往镇远关背面,对其形成合围,彻底解决后患,并让土玉浑东出大漠,袭扰北周旧王庭。 但皇帝和群臣认为集中全国战马也不过十万骑兵,而北周骑兵尚未伤筋动骨,轻易都能集中十余万骑,那时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很可能全军覆没;而土玉浑王庭则对西出大漠也持有异议,秋冬之际正是漠北苦寒之时,别说打仗,行军都会死许多人! “哼!”正当谭教授说得兴起,而课堂内除贺、李二人都昏昏欲睡外,忽然一声轻哼打断了谭教授的话语,谭教授怒目望向发出声音的贺李二人方向,沉声问道:“谁哼的?” 李若谷起身陪笑道:“不好意思,谭先生,鼻子有些堵,没忍住!” 第八十二章 下课 谭先生悻悻让李若谷坐下,继续讲课,接着说起土玉浑推脱出兵后,齐帝还是觉得机会难得,便让杨征亲率五千武校亲兵,绕道出关迂回镇远关,再拨一万骑兵作为后援,主要用于打击运往镇远关的粮草,而本已由杨征节制的大军仍交回大元帅姜珪和太子姜杉指挥。 一开始几个月,杨征率军幕天席地,辗转奔波,生生焚了三批运往镇远关的粮草,镇远关已是岌岌可危,最后赫连清风醒悟过来,调动各路大军围剿杨征孤军。可后继的一万骑兵根本就未曾出关,在连遭赫连清风大军多次夹击后,杨征无奈率仅余一千多骑的亲兵撤回关内。 不过关外之战虽然失利,但武校骑兵的战功却是有目共睹,那时我们天刑院也远比现在要威风,可惜那一战夺去了多少青年豪杰的性命啊!而杨征因为战功卓著,由五品游骑将军,一路飚升至二品辅国将军,还获封冠军侯,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众多将领仍希望由杨征掌军。 只因杨征在关外征战的那段时间,北周通过镇远关发起了几次突袭,齐军败多胜少,伤亡不小,而杨征一开始带领部队时,则无一败绩。姜琮顺理成章将杨征提到了副帅的位置上,由他继续带领十万余众,抗衡北周骑兵。 寒冬到来,镇远关外的十余万齐军补给过于困难,陆续退回到燕京城等几座大的城池内,最后一批四万多兵马后撤时由大将军杨征带领一万多精骑垫后,当时杨征定下的计策是诱敌出击,镇远城中大概还有三万多周骑,如果追击上来,他以自己为诱饵,准备且战且退三十里,然后由埋伏在那里的三万骑兵和五万步卒围而歼之。 只可惜周军虽一如所料出关追击,但激战正酣之时,往来通信的侦骑出了纰漏,误报追击之敌有六万骑,埋伏的齐军将领也不仔细核实,一估算兵力对比,竟然连夜撤出,而寡不敌众的杨征所率的一万精锐,除了逃出几百人外,自己也被生擒,不过也有人说是降了北周监国公主,虽然最后自己由北周逃回,但事后知道真相的朝廷官员对此仍是气愤不已,这也是他死后被夺去封赏原因之一…… “哼!” “又是谁?”谭先生再次看向贺、李二人,这次的哼声竟比上一次还要响。 贺齐舟气鼓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我的鼻子也堵得利害,哼!哼!现在好像好点了!” 谭先生怒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课后都留下来!”后面的内容也没了兴致,草草讲完:杨征被俘后,赫连清风乘胜出击,北齐且战且退,双方又对峙到燕京城下。由于北周刚开战时就损失惨重,再加上此时传来赫连春山驾崩的消息,赫连清风与自己的弟弟妹妹还要争夺皇位就想再次和齐国订立和约。 而齐国人员伤亡虽少,但损失的大多是杨征一手带起的精锐,也不敢再战,双方就以海河、燕京城为界,基本上回到了原来平分北燕时的版图。虽然此后停停打打,但囤下重兵的燕京城一带却少有战事,多数集中在陕甘等西部边界,也算是对国内主战派们有些交待。 一年多后赫连清风没等到遗诏,反而迎来弟弟晨雾奉诏登基的消息,就矫诏自立为帝,并追杀自己的胞妹胞弟,而赫连明月也不是省油的灯,因为怕手握兵权的哥哥起兵作乱,早已联络好朝中一批重臣,带着遗诏和忠于新帝赫连晨雾的近卫亲军对抗,只是虽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只有一万多骑,最后寡不敌众,退守到周朝东京白城。 总算在得到东京都督的支持下,又吸收那些出身在极北未开化的骁勇猎户从军,竟与赫连清风的大军形成均势,十四岁的晨雾和二十七岁的清风都自称大周正统,与南方的齐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也造就了这近二十年的太平。第三次齐周大战过后,北周一分为二,我朝称之为北周和东周,原本的大周五京北周占其三,东周占一,而我南齐则夺回了燕京及黄河以北三百里土地,也算是一次大胜了。 课后谭先生果然将齐舟、若谷二人带到自己办公的小屋,在天刑院,只有三名一级教授,共享一个小院办公,每人有两间房,还有校工可供差遣,而二级教授有五名,每人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其他就是大量的普通教授和教工了,四至六人挤在一间大屋中休息办公。进了小屋之后,谭教授紧绷的面庞放松了下来,先问李若谷,道:“说说看,你认为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李若谷道:“学生未觉得先生有何差错。” 谭先生道:“我讲的内容都是史官写的东西,但真相如何不是谁都能说清的,有些事我没经历过,不能乱说,有些你们可以当是狗屁,闻过也就算了,以后越是站得高越要有自己的见解,万万不可人云亦云,你们两个能在课上发出不同的声音,其实我很欣慰。李若谷,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土玉浑的世子吧?说说看,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你放心,出了这扇门,无论真相是什么,我还是会以史书去把学生们都说睡着喽。但我们更要学会透过史书看清它背后的东西。” 贺齐舟虽然早就知道李若谷身世不俗,但从未想过对方竟然是邻邦土玉浑的世子。 李若谷用歉意的眼神看了一下贺齐舟道:“贺兄见谅,非我刻意隐瞒,只不过是一名质子而已。和我走得太近未必是件好事。” 然后对谭先生鞠了一躬道:“据家父所言,那年齐国确实力邀我国出兵,我父确也力陈过深秋出兵的风险,但赫连氏与我族世代结仇,我父仍是依约出兵三万,横跨八百里大漠,兵临周朝西京统万城,只是统万城仍有数万周兵,我方苦战不胜,粮草不济,后来从周人俘虏处得知他们原本都要被调去东线,只是齐国只派了区区五千骑出关,他们就都留在了西京,我方将领无奈之下只能再穿越荒漠回来,去时三万,回来时只有七千了,这一战真正战亡的只有四千人,剩下的都是在穿越荒漠时渴死、冻死、病死、饿死、伤重不治而死的!” 谭先生神色黯然道:“我们可以好好想想,哪一个更接近史实,好了你在这里说过也就算了,贺齐舟,你有什么地方需要纠正我的?” 见贺齐舟仍在犹豫,便又道:“你的籍贯是江陵府将军县,还号称‘贺一拳’,和杨家颇有渊源吧?我是翰林院派来教文史的,就是个文弱书生,倒和杨征有过一面之缘,天禧二十九年他来天刑院招收兵源,学院一千多名学子蜂涌而至,就是想一睹他的风采,他一句‘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就有四百多名学子从此再也回不来了,只不过是在树林西南角的御赐碑上留下一了浅浅的一个个名字而已!当然我绝对不是怪他,如果不是他,还有像碑上那些学子的牺牲,每年一到冬天,面对冰封的黄河我们都要战战兢兢地提防突袭过来的周骑;如果不是杨征,我们的天子也回不到洛阳;如果不是杨征,就没有我们四校,大齐的军队仍将不堪一击!所以史书上没有的一些东西还是会永远留在人们心里的。” 贺齐舟背身过去,偷偷拭去眼中的泪花,然后转身道:“我是杨征义子,他没有投降北周,是叛徒何青山趁他昏死过去后投降了北周公主,镇远关外被围攻也肯定是个阴谋!哪有侦骑会数不清三万骑和六万骑的?谭教授,您可知后来义父回来后再次出关然后被行刺身亡之事吗?” 谭先生道:“原来如此啊,唉,功高震主,几千年的帝王果然都是一个模样啊。我只是一个教书匠,最近从史官处转来的史书对杨征后来被起用又带过一笔。杨征杨战兄弟趁北周皇室之争炽烈时借机遁回,由晋阳城进入中原。正是那次赫连清风对弟妹的追杀使杨征觅得良机,逃出生天,而监国公主为其亲兄所害,赫连晨雾逃至东京。杨征回乡养伤,不到一年又被皇帝征招,再次回到晋阳担任参将一职,后来私自带领五百人马出关北去,只身而回时在入关前一刻遇高手埋伏,身受重伤,支撑到关内后不治身亡。至于为何出关并未提及,我了解下来是两种可能,其一是为营救被赫连清风抓住的何青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杨征可能真和何青山一起降了北周公主;还有一说是何青山又降了赫连清风,杨征出关是为了报仇。而更奇怪的是一同出关的五百人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杨征强行命令他们回到驻地的,那说明出去之时,也是背着杨征的意思跟去的。总而言之,杨征之死还是留着许多迷团,这并不是我能够触碰到的,贺齐舟,如果你想继续了解真相,还是不要说出你与杨将军的关系为妙,还有,我胆子小,我们在这里说的事出了门就都别再提了哦。下课。” 第八十三章 白云楼 两人离开也不多说,鞠躬离去。相较于贺齐舟,李若谷更是吃惊于贺齐舟的身份,由于杨征在世间毁誉参半,似乎谁都不愿再当众提起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而私底下,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民间,杨征的名声居然也一直在走下坡路,看着一脸丧气的贺齐舟,李若谷说道:“你还记得我的那名随从吗?” 贺齐舟道:“当然记得,你和他都住在校外吗?” 李若谷道:“嗯,他是我父王的朋友,名叫李中,我们在京城就座宅子,哪天能不能去我那里玩玩?李叔这辈子就崇拜一个人,正是你义父,如果知道他还有后人,一定很开心。” 贺齐舟眼睛一亮,道:“好啊,择日不如撞日,我正好还能打听到一些关于义父的事情。反正下午也没课。” 李若谷开心道:“那太好了,学校食堂就是喂猪的,我请你到城里白云楼去吃饭,白云楼离我那宅子也近,吃完饭没几步路就到了。” 贺齐舟道:“你钱多,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不过能不能多带几个人啊?有几个朋友会到我住的地方去修习,现在可能都等着我一起吃饭呢。” 李若谷笑道:“那最好不过了,校内不准饮酒,我们出去少喝一点,没人知道。走,我也去你的宿舍看看,以后方便找你。” 贺齐舟道:“我不住宿舍,我那住处叫林间小筑,位于幽林丛中,有湖面可映远山,想来春夏之际应是极美的。” 快步横穿校园也就一柱香时间多点,看到贺齐舟的“林间小筑”,李若谷非但没有一丝嘲笑,还连声赞道:“妙极、妙极!” 光秃秃的稀疏树林下三间简陋的柴房,一块巴掌大的水塘,远处倒是群山连绵,但也是一样的灰黑色,哪有一丝美意可言,李若谷所指之妙,其实是林下正有四人忘我的在对招拆解,专心练功,此处僻静空幽,确实是修习练功的绝佳之处。 直到齐舟二人走近至十丈时,杨山才率先发现齐舟过来,叫停了大家,林川跑来问道:“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散课,我们吃饭去吧。这位是?” 贺齐舟道:“不认识他了?他是李若谷呀,咱们在江陵城见过的,我们今天被老教授留堂单独辅导,若谷兄,这位是林川,这是张晴柔,想必你都还记得,这位是杨山,南直隶解元,也是江陵府的,他们三个都是全真班的,还有这位,名叫刘骏之,我也是昨天刚认识,云门班的。” 林川和张晴柔也认出了李若谷,两人对此人的豪气甚有好感,听说能一起去城里吃顿好的,都是雀跃不已,杨山自也跟去,刘骏之不怕生,也要跟去,说是去过几次,还抢着要请客,被贺齐舟记在账上,让他下次再请。 一行六人自校园北门出,前往洛阳最有名的大酒楼。一路上几个年青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张晴柔在昨日的比试中又输给了刘骏之,本已懊恼不已,今日午间听刘骏之说居然是贺齐舟指点的招法,对贺齐舟抱怨不已,让贺齐舟有点生气的是林川居然在中午两人的对试中也败给了刘骏之,直怪他不动脑子。 不过对刘骏之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更主要是的刘骏之还在拆招过程中准确指出了林川、张晴柔应对不力之处,并不吝惜自己获胜的决窍,而刘骏之则对贺齐舟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所以昨天一比完,今天又想过来学习了。 天刑院就在外城边上,北门外一处廊房下一溜烟排了十几辆马车,都是接送住在城内的权贵子弟的,众人坐上李若谷的马车入外城,由于都身着天刑院灰白相间的校服,守城官兵看了一眼就放行了,能够有马车接送的学子,想来也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马车外面倒也不起眼,只是里面却十分宽阔,六个人都不怎么觉得挤,然后便一路向北,数里后,便看到高达五丈多的城墙,沿着宽阔的皇城西街一路向北,白云楼在城北,隔着高大的外城城墙距浊浪滔天的黄河也不过几里路,楼高五层,是洛阳城仅比皇城内摘星楼略低的楼宇。 李若谷介绍说,四楼五楼都是包厢,几次过来都没订到,现在午市已过,说不定就有房间了。贺齐舟还是第一次纵贯整个洛阳城,透过车窗,对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感到十分新奇,尤其是由远及近地看着皇城内一大片高低起伏的黄色琉璃瓦,在深秋午时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无比富贵的金光,倍感震撼! 皇城西墙长约三里,马车一过角楼,北方两三里处一座高大楼宇便映入眼帘,越是驶近,贺齐舟便越觉其雄伟,直到行至楼下,下了马车,更是让江陵府数人惊叹,张晴柔嚷道:“我的妈呀,两座江湖楼叠起来都没它高啊!” 一行人进入楼中,雕檐画栋、镏金镀银,只觉处处富丽堂皇,而楼内侍者多为青年男女,上穿褚衣,下着皂裤,个个都十分殷勤干练,见他们一群学子进楼,立即有一名侍女上前招呼。 一打听今日五楼已被人整个包下,即便是晚上也没空,那待女还说四楼八个包厢目前都没空,不过依惯例,最多一刻来钟就会有人用餐完毕,他们愿意等的话可以在三楼找个地方先坐会,等空了再来叫他们,如果不愿意等,二楼三楼都可以马上就餐。 白云楼宽阔的楼梯设于大楼中部,餐位则位于八角形大楼的四周,可凭窗远眺,由于已过午时二楼三楼都没多少用餐之人,六人还是决定去四楼用餐,在三楼靠北的地方找了个桌子坐定,要了一壶香茗坐等侍者来叫唤。 白云楼的三楼已是极高,但只比北方的外城高出丈余而已,近在眼前的黄河也仅能瞧见小半个河面,等了不到一柱香时候,贺齐舟已是心痒难耐,说是想上四楼五楼去看看风景,却被张晴柔嫌弃道:“不过是再等片刻而已,万一被人挡在门外岂不尴尬?” 本已随齐舟一起起身的林川,迟疑地问了一句:“少爷,那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贺齐舟心时嘀咕一声重色轻友,回道:“唉,我这人就是皮太厚,到现在一脉都通不了,所以——林川,你们都多坐一会,我先赏景去喽。”说完就沿着楼梯一步三格往上跳去。经过四楼也不停留,直接又转向五楼。 在楼道转折处,闪过前面手托餐盘欲上楼送菜的小哥,对面正好是一名往下走的待者,齐舟滴溜溜转了一圈,速度不减,又绕了过去,甫一站定,迎面差点撞上正下楼而来的两人,而身后那上楼传菜的侍者则已是闪避不及,直直撞向自己后背,贺齐舟总不能眼看着那名侍者打翻托盘,只能边回身帮那名侍者扶住餐盘,边向上方两人说对不住,自己则侧身撞上了一名下楼而来之人的大腿上,那人发出一声娇呼,而身旁之人伸手一推齐舟肩膀怒叱道:“什么人?走路不长眼啊!” 贺齐舟正好手扶餐盘,无法闪躲,任由那人推向自己肩头,只是那人一推之下见没推动,竟使上了内力,贺齐舟要扛应该也能扛住,只是要后退一步先站稳了再扛,只是那样一来后面的侍者和餐盘都要倒霉了,见侍者已重新托住餐盘,便一个闪身,任由上方之人将自己推下楼去,那人的功力竟不在杨山之下,贺齐舟蹬蹬蹬连退五六级台阶才堪堪站稳,一抬头,只见推自己的是一名青年男子,正想扶起身旁的女子。而跌坐在台阶女子起身后,推开那人的手,望向下方的齐舟,柔声道:“你没事吧。” 那青年男子被轻轻推开后,似乎有些不悦,居高临下地望向贺齐舟,道:“我道是什么玩意儿,原来是天刑院的废物!” 在寻常人那里被视作天之骄子的天刑院,到那人嘴里却成了废物,贺齐舟正待发作,讥讽几句,上方女子却对身旁男子喝道:“刘牧之,刚才不过是一次无意间的意外,你为何先是出手伤人,后又出口不逊!”继而对齐舟道:“这位学长,对不起了,你没受伤吧?” 贺齐舟这才仔细看了看两人,只见两人都身着校服,看式样竟是武道院的学子。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年纪,高挑匀称,长相恬静可人,肤白若凝脂,即便隔着宽大的校服,仍能看出其婀娜的身姿。 而男子身高比自己略矮,年纪可能略长一点,从其刚才出手时的脉像听出,已经通了五脉。刘牧之的名字依稀在哪里听过,稍稍一转念便已想起,竟是自己在武道院报名时听刘骏之讲起过。 听着楼上女子的温婉道歉,又想到刘牧之还在三楼,所以也想大事化小算了,不再与对方计较,便道:“不碍事,我初来乍到,只是想上楼领略一下河北风光,刚才是我莽撞在先,冲撞姑娘了。” 刘牧之哼了一声,转而柔声对女子道:“师妹,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学校吧,那人一脉不通,定是靠着家里的背景混进天刑院的,何必跟这种人客气。” 第八十四章 一瞥惊鸿 贺齐舟心想,这兄弟两人,一人如此蛮横,一人对自己却是礼敬有加,真不知上天为何要将他们安排进一个家门。不过也不想和他作意气之争,缓缓拾级而上,朝那姑娘点头致意后又往上走去。 楼梯尽头,陆续有人走下楼来,均是衣着华丽之人,还有几人居然身着官服,最高的官阶竟达到三品!楼梯口站着两人忙着送别客人,应是宴请的主家之人,一人为管家模样,另一人则是一名中年妇人。 站在楼梯口无法看清窗外景色,但直接闯入齐舟也觉得与理不合,也不作多想,直接跑下楼去,想到四楼看看,刚走到一半,见刚才那女孩居然返身向上了。那女子见齐舟下来,又问道:“你真的一脉未通?我刚才发现师兄推你时用了些内力,你再感觉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吗?” “有劳姑娘费心了,的确无妨,你怎么不随你师兄回去?”齐舟答道。 那女子眉头一疏,更显娇丽道:“他只是同路陪我过来而已,我上去再搭别人的马车,你为何不进楼,上面有人拦你吗?” “没有没有,人家宴席未散,主家正在送客,不好意思进去打扰,我到四楼再瞧瞧吧。” “你是江南来的吧,还是五楼的景致更佳,要不我带你进去,反正你看好出来就是了。” “要紧吗?我看有好多官员,会不会……” “没关系,是萧家替大少爷办的庆功宴,主宴要晚上才开始呢,我和他家沾了点亲,晚上人太多,不想来,所以午间前来道贺一下意思意思,你随我上去吧。” 贺齐舟大喜,道:“如此有劳姑娘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南人?其实我是江陵人,还不算江南人。” 两人一边往上走去,一边继续攀谈,女子掩嘴笑道:“江北男子肌肤没人像你这样白嫩的。” 贺齐舟有点尴尬,心想,你摸过就知道嫩不嫩了,随意又问了句:“这萧家是不是三大家之一的萧家?” 女子道:“正是,是萧公子在北方立了战功,这不,人还没凯旋,皇帝的封赏已经下来了,所以萧家就选在此处为萧公子办庆功宴了。” “萧寄怀?”贺齐舟心情激荡,哪天自己也能像萧公子那样骋驰疆场就好了。 “对啊。”女子回答的颇为可爱,又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只是少了张晴柔她们的那种崇拜神情。 两人一到楼梯口,正在送客的中年妇人见两人上来,急忙走过来问道:“小荷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女孩道:“下午的课也没什么好听的,我回来找小雪妹妹,搭她家的马车进城,顺路还能多聊聊。哦,这是我同学,他第一次来白云楼,想上顶层赏赏景,嫄姨,不碍事吧。” “哪里话呀,请请,我这边还要送客,就不陪你了。”嫄姨忙笑道。 贺齐舟便随女孩进入楼中,和三层的布局不同,八角形的楼层隔成八个包间,如要赏景必须进入包间,一连走过三个包厢,不是门户紧闭,就是里面还有人在饮酒唱和,就这样走进去也实在突兀。 女孩敲门进入了第四个包厢,贺齐舟想,无论如何第五个包厢总要进去了,再转下去可是要面朝西南了。所幸第五个包厢内客人已散尽,仅有两名侍者在收拾碗筷,宽阔的空间内放了一张硕大的圆桌,朝北、朝西的地方是一大排雕花木窗。 贺齐舟走到窗旁,凭栏远眺,秋高日丽,黄河自西而来,由东而去,两端蜿蜒不见尽头,均消失于天地连接处,空余悠悠白云。 河南之地尚有丘陵起伏,远望河北,却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正自胡乱慨叹“黄河远上,白云悠悠”之时,两名侍者已经开始折叠起包厢右方的高大屏风,原来第四、五两座包厢竟是相通的,只不过是用屏风相隔,贺齐舟不自觉地看向右侧,而右边包厢之人也正好看了过来。 右侧包厢一共坐着四人,正在轻声低语,一人正是带齐舟上来的女子,还有三人,一人约五六十岁模样,着一身锦缎,红绿相间,团绣各色奇花异草,贵气十足;还有一名女子,极为清丽,衣着素雅,身形瘦削高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已;而齐舟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最后一人身上,想来便是那名叫小雪的姑娘了,此时也正用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贺齐舟,小嘴微张,红唇之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对小虎牙更是惹人注目。 小雪着一身湖蓝色的绸制百褶长裙,斜坐在圈椅上,裙摆随意地散在地上,上身披了件修身的粉色短夹袄,更衬修长身姿,鹅蛋脸略显消瘦,肤色白里透红,好似吹弹可破。看到荷姑娘之时,齐舟已是觉得人间少有的美貌了,但眼前之人,较之荷姑娘又是白上了三分,美上了三分,少了一分柔弱,而多了好些秀美。 “放肆!还不把屏风摆上!”衣着富贵的老妇一声断喝,让齐舟顿时惊醒,连忙收回目光,躬身作揖,道:“失礼失礼。”继而假意再次看向窗外壮丽的景色,而心思却一直留在小雪身上,只觉得如天仙一般,甚至还莫名有一股亲切感,仿佛梦中早已相识。 两名侍者连忙再度撑开并拢的屏风,荷姑娘吐一吐舌头,而回过神来的小雪拉着荷姑娘一起向老人告辞,起身离去,那老人狠狠瞪了一眼渐被屏风隐没身形兀自看着窗外的齐舟,拍了拍小雪的手,轻声说了两句,目送两人出门。 齐舟脑中一片空白,假意再看了一会风景,赶紧灰溜溜跑去三楼。 坐在马车里,小雪问小荷姑娘是不是认得刚才看向她们这边的那名男子,荷姑娘如实回答了小雪的问题,并道:“刘牧之想献殷勤,我偏不遂了他心意,正好找着个借口,还能多陪陪你。不过我看楼道上的这个小子应是从南方乡间初到京都,眼神清澈,不像宵小之人,倒也不碍眼,就顺便帮他个忙,你就不要再介怀刚才那人的失礼了,唉,哪个男人见到你不都是这个样子?” 小雪道:“小荷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看像刘牧之这样的人物都对你大献殷勤,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不都排着队想给温婉美艳、知书达理的小荷姐下聘礼啊?哪像我,粗人一个,一点都不解风情。” “哦,那我有机会倒要问问萧公子了,为何为了这个不解风情的‘粗人’,连皇上的赐婚都拒了!” 小雪嗔道:“你敢去乱说?是不是寂寞难耐?信不信我把刚才窗前那人抓来,说不定你越看就越顺眼了?” “天刑院的小子,能有啥能耐啊?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听说萧公子还有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你晚上真不来了?” 小雪道:“你也知道我素来怕这种热闹,中午都快没地方躲了,晚上那么多人,还不把我烦死啊。你也不是中午来过就算了吗?” 马车送走荷姑娘后,小雪在口中喃喃而道:“天刑院……” 贺齐舟仓皇回到三楼,刚一冲进去,就看到临窗五人齐齐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背对着自己,那人听得脚步声,一看来人是齐舟,厉声喝道:“你,也过来站好。” 贺齐舟见那人竟是汪峻,不禁暗叫诲气,唯一溜出来一次,就被抓个现行。灰溜溜站到林川旁边。 汪峻手指分别从杨山、张晴柔、林川头上指过,怒道:“你、你、你,知道是什么时侯了吗?不想去会试了?不想进武备馆了?才开学几日功夫就逃课?”看了一眼齐舟后又道:“你们和他一样吗?看不到一点希望!下午没课吗?晚上不用加课了?简直胡闹!还有骏之啊,怎么说你好呢?如果想多交几个朋友,尽尽地主之谊,就不能放到旬末休沐之日吗?” 刘骏之忙道:“汪叔,哦不,汪教授,是、是这位李公子请客,我们下午都没课,先生们允我们每日下午自习,晚间自不会迟到。” 汪峻没好气地说道:“在这里自习?”然后柔声对李若谷说:“若谷啊,院监大人怎么说来着?你初来乍到的,还是少在这城内走动,我知你下午没课,但也别受人怂恿,充什么怨大头啊。” 李若谷和声答道:“谢谢汪教授关心,我们前些日子学习还算勤勉,正好趁今日有空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交流一下心得,定不会误了课业,还望汪教授宽心。” 汪峻微笑道:“我知你还是知分寸的,你们几个,又不是文史班的,就知道蹭吃蹭喝,我警告你们,下不为例哦,晚上不许迟到!”说完又看了一眼齐舟,拂袖而去。 汪峻心中暗忖,杨、林、张三人和齐舟本就是一伙的,而李若谷在开学第一日似已和贺齐舟相识,显然这次出行自然与贺齐舟脱不了干系,只是奇怪刘骏之居然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大概是跟着林川、杨山他们来的吧,看来这贺齐舟将来必是个惹事的家伙! 第八十五章 李中 见汪峻离去,众人长吁了一口气,贺齐舟当然听得出汪峻的话里真正针对的也只有自己一人,但也没放在心上,兴奋地对众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五楼是谁包下的?”见众人反应冷淡,又冲着张晴柔道:“是萧家包下的。” 张晴柔撇撇嘴道:“我们早知道啦,早和楼内的小厮打听过了,萧公子人又不在,有什么稀奇的。刚才汪峻下来时还说过,萧公子又获封赏,他是代表学院来道贺的,而且真正的大人物都要晚上才到呢。” “那,那从五楼看河景确实壮观。萧家倒也好客,有亲朋邀我进去赏景。”贺齐舟被汪峻鄙视,被张晴柔无视,多少还是想找回出面子。 林川道:“刚才侍者通知过四楼已有空座,想上去时被正好下楼的汪峻发现了,我都快饿死了,少爷,我们先去吃饭吧?” “你个木头,就知道吃!”贺齐舟转而面向李若谷道:“李兄,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不知这酒楼菜品如何,如果过于精细,恐也不解饿啊!下次我请你到城南面摊吃一顿,管饱!” 张晴柔鄙夷地看向齐舟,都有点羞于与其为伍的感觉了,李若谷则笑道:“那先谢过贺兄了,这次定也管饱!” 这白云楼的菜肴确实精细,四楼包厢内,早已错过饭点的六人如饿狼般几乎将满满的一桌佳肴扫荡殆尽,为了满足贺齐舟的要求,还品了品楼中佳酿,不过多数人晚上还有课,也就是浅斟即止。从四楼望出去的风景和五楼没有多少差别,不过在贺齐舟口中,那五楼的风光自然要好上不止一点两点了,最后一结账,着实让齐舟等人大为咋舌,算上三楼的茶水费,一共是四百六十两,弄得齐舟都有点不好意思地拍拍正掏出银票结账的李若谷肩膀道:“李兄,你就当再救济一次来自江陵的灾民吧,天子脚下果然多美味啊!” 李若谷大气说道:“和我客气什么,记得下次面摊管饭哦。” 出了酒楼已过酉时,李若谷让等侯着的马车先送四人回校,自己则与齐舟一起步行到宅邸。李府就在白云楼西南方、皇家园林九州池正北方的九州巷内,这一片区域均是达官贵人的居所,不到两里的路程两人边走边谈,不消一刻钟也就到了。 李府的门脸倒也不是很起眼,一丈宽的仪门旁设了一扇宽不过三尺的小门,朱漆多有剥落,略显陈旧,只是门檐下“宁王府”三字颇有气势。 李若谷介绍说齐国与土玉浑交好,将前朝岐王府赠于他家,并封土玉浑王为“西宁”王,世袭罔替,他们李氏王族过来,一般都住这里。 一进王府,再次让贺齐舟大开眼界了,与窄小陈旧的门面不同,府内深五进,大小两处花园,上百间房屋,竟是比整个江陵府前府后衙加在一起还要大出不少。 两人刚入府不久,就有家丁向李中通报,李中见有人同少主一同回来,本有些惊讶,但仔细一看,也认出了在江陵府曾经偶遇过的面庞,一听居然是杨征的后人,竟然有些兴奋。 三人在一间面南朝阳的客厅落座后,齐舟便迫不急待地打听起杨征的消息。 李中本就是豪爽之人,见杨征的义子居然与少主同班,更是欢喜,便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当年齐廷整顿江湖,六大高手挑战江湖各派,而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天山派是最后一个大门派了,天山派成立至今已逾三百年,是六大门派中仅次于全真的最老帮派,起先是由屯守西域的军方设立,由于朝廷更替频繁,不久后就彻底沦为一个江湖门派了。 其中汉人弟子居多,大齐立国后天山派立即承认大齐的正统地位,愿为大齐戍守西疆出人出力,所以当初六大高手过去挑战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天山派作为唯一位于边境的门派,地位无可动摇,不论输赢,均可挤身六大派,更何况底蕴深厚,实力仍是不可小觑。 当时约定三战定胜负,我们天山派向来磊落,并不屑使用田忌赛马之策,率先上阵就是我,那年我刚好三十岁,没想到却是天家六仙故意打乱出战秩序,率先上场的竟然是你义父杨征。 说来可笑,当时我在天山派中一直被当成天才来看待,武林中也略有薄名,因和你义父年纪相仿,心中也很是不服,一上来就一气强攻,而你义父则一路稳守,偶尔反击一两招,我只觉得稍逊于他,但还是有一线胜机,又因棋逢对手,更是全力施为,直打得酣畅淋漓、意气风发,将一身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接近三百招时,我有所顿悟,我和他哪里是旗鼓相当,根本就是相去万里啊。我天山派武学虽源自中原,但经过近三百年的发展,吸收了大量西域的技击技巧,早已迥异于中原武学,杨征只是想多看看我天山派武学而已,当时年纪轻、脾气大,一发现不对劲,就撤出交战圈,直接认负了事。 后面两战都打成了平手,天山派也接受了朝廷的条件,只是我认为被你义父戏弄了,臭脾气发作,一人下山躲个清静,事后更是谢师出山回到土玉浑。 哦,我原本就是土玉浑人,我家世代为王族亲卫,获赐王姓,两百年的中原离乱让大量中原胡汉人等进入西方的土玉浑国,土玉浑也趁势壮大,向西向北开辟了不小的疆域,但好景不长,北邻周国崛起之势更盛,几次大战后,我们失去了天山、大漠以北的大片疆域,不得不与东邻大齐联手抗周,还尊奉大齐为宗主国,所以天山派中也招收了不少土玉浑弟子。 一个月后,大齐太子亲访我国,而你义父私下里找到我,和我解释为何要多看看天山派武学,并和我一起探讨如何将天山派一些优秀的功夫推广到土玉浑和齐国,甚至还要求我国派更多人去新设的武备馆学习中原武学,共同抗周。 那时我早已过了气头,也发现杨征为人极其和善,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暴戾,他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和我一起复盘那天对战的每一招每一式,同时又讲解了大量中原武学,我才发现,我这个“天才”在他面前与稚童无异,三天的收获居然比我三年所得还多!你义父一直是我最崇敬之人,不光因为他深不可测的造诣,更因为他包容天下的胸襟! 齐舟默然问道:“李叔叔,那后来你还见过我义父吗?” 李中长叹一声道:“没想到西宁一别便是永隔了,他说还期待我到武备馆来执教呢。二十年前,我随军北进周国,后来在军中听说杨征孤军奋战,连战连捷,最终因战报有误,伏兵见死不救,教北周公主俘去。因为齐国没有依约出兵,我们也寡不敌众,草草撤兵。再后来杨将军最后遇刺身亡的消息我还是好几年以后才知晓的。” “那您看到过何青山吗?他们关系如何?有人说他是要去救何青山才犯了军纪,最后命丧边关的,他怎么为去救一个叛徒呢?” 李中道:“小齐舟啊,有些话我们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出去后可要管住嘴巴啊。天家六仙名义上以杨征为首,其实分为两派,杨征、何青山、元宝真人为一派,云门派姜宪、姜珪、姜杉为一派,姜宪是云门派大长老,修为不在元宝真人之下,姜珪就是现在掌管武备馆的诚王,而姜杉就是太子殿下了。太子能跻身六仙,主要是因为皇帝想要历练他,不过他确实也是块练武的料子,跟了杨征后,武学造诣突飞猛进,两年后确也当得起六仙的名号。 而实力最强的却是年纪轻轻的杨征和何青山,杨征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和何青山十数年的交情更胜亲兄弟,两人在互相印证和铁血军旅中实力与日俱增,他和我讲解的武学想法,大多数都有何青山的功劳,所以,出关去救人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据说何青山从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总是想尽办法推去各种赏赐,至于何青山为何叛降,那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利用北周的皇室之争,分裂北周,我们土玉浑和你们大齐近二十年的太平何尝不是因为北周一分为二吗?如果我是姜帝奖赏他都来不及呢,怪只怪你们大齐,天朝大国、从一而终的念头作祟,容不得别人有二心。并借机削弱杨家影响而已,我总觉得,是杨将军功劳太大害了自己,他回来后就不应该再答应起复的。” 齐舟不屑道:“何青山再天赋异禀,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罢了,如果他有心打败北周,为何从未听说他派人来联络我大齐,夹攻北周?” 李中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在西域听到过一个消息,据说何青山仍身在北周,他是在周朝长公主赫连明月兵败身亡后再次被俘,至于现在是被礼遇还是被囚禁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十六章 逛街 贺齐舟咬牙道:“义父之死迷雾重重,如果真是他出卖兄弟来保全性命,有朝一日定要手刃此獠!” 李中哑然失笑,但还是认真对齐舟道:“那我还是劝你一句,不到金光境,千万别去送死!” “什么境?”贺齐舟惊问。 “武学巅峰,金光境!三十年前何青山就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你不到金光境去找他,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李中答道。 贺齐舟咬牙道:“义父不到三十就能天下无敌,我为什么不可以?不行就四十,再不行就五十,我一定会为义父正名,把仇人一个个揪出来!” 李中正色道:“贺齐舟,是非众说纷纭,人力终有尽时,有些时侯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不是人人都能走到那一步的,再说帝王心性深不可测,你义父的事与皇室纠缠太深,本来在江陵时我准备去一趟将军村的,看一看杨家人,但听说你义父所有功名赏赐都被削去后就不想再给你家添乱了,如果你现在再去泛起沉渣,说不定还会牵累家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你看,即便如你我两国这般亲近,我土玉浑还不是在世子年满十八时送来此地为质?在皇家的利益面前,立功大如杨将军又能如何?你年纪尚小,先想办法提升自己修为再说吧,别再多生事端。” 贺齐舟道:“谢谢您李叔,我会把握分寸的。”三人又继续聊了一会,贺齐舟便起身告辞,李若谷邀齐舟住下,只是齐舟不愿再作打扰,执意回去,也不肯等送杨山等人的马车回来,说是要步行出城,好仔细看看京师风貌。 李若谷送行了长长一段路程,并邀齐舟下次再带杨山等人过来游玩,这偌大的王府除了十几个下人守卫,只有他们叔侄二人了。 齐舟爽快答应后就和若谷道别,一个人再沿高高的皇城西墙往南而去。贺齐舟算好了时间,外城亥时闭门,现在还不到戌时,一个多时辰再慢也能走出城去。 深秋的斜阳已无一丝暖意,夕阳落得极快,将贺齐舟的身影越拉越长,但一瞬间影子就黯淡了下去,身后的落日已然西沉,而右前方不远处的几条街巷忽然灯火通明起来。 反正还有时间,齐舟也就准备绕点路,多看看京城的繁华胜景,选了条灯火最亮的道路拐进去,一看路名,原来这就是著名的丹凤街,早听说京城的风月场所都开在这条街上,想来在街上走走总不会花去银子吧。 走进去半里多,两边楼房逾加精致,各式招牌、店幌目不暇接,衣着鲜丽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打扮妖冶的女子成群地站在二楼阳台上向路上行人不住叫唤,身着校服的齐舟,更是众多女子‘调戏’的对像。 齐舟也不敢抬头直视,只是偷偷往更前方的阳台瞄去,暗自品评一下各家小姐的优劣,然后发现自己实在不喜这种浓妆艳抹的风格,不自觉又想起白云楼的惊鸿一瞥。见街边店铺叫卖新出炉的海棠糕,便买了几个,将纸包拿在手中,想着再往前走几步,没什么吸引自己的就准备择路返回了。 忽见前方街对面一栋三层小楼颇为雅致,灯火也不似其他人家那般耀目张扬,斜挂的灯笼上“拥翠楼”三字店招颇为醒目,显然又是一家青楼,不过阳台并无小姐呼喝揽客,倒是阵阵悠扬的丝竹声轻轻散入喧嚣的街巷。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转身往回走时,二楼忽然传来破窗之声,只见一道身影直接砸破窗户,伴着一地碎木细屑直接跳到街上,将街上行人吓了一跳。 那人一着地就往齐舟所在方向迅速跑离,但才跑出没几步,就被前方三人挡住去路,而身后又缓缓围上来三人,被围在中间的路人纷纷逃离,这几人也不拦着,只是盯着那跳窗之人。 贺齐舟恰巧也被围在中间,想跟着其他路人离开,却被前方围堵之人伸手拦住,正感到有些莫名,传来身后跳窗人的声音:“放他走吧,我不认识那小子,有种都冲我来!” 贺齐舟转身一看,那人大概二十岁左右,人高马大,气宇不凡,只是衣衫有些零乱,似是随手披起,而此时二楼窗中又跳下两人,楼下大门中也有三人走出,其中一名二十岁左右,左手缠着白布的青年沉声说道:“不能放,那小子也是天刑院的,肯定是江烁的同伙。” 名叫江烁之人轻蔑说道:“老子向来一个人逛青楼,程麟,你要不要脸,找女人还带这么多兄弟?” 齐舟见围上来的十来人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样子居然个个身手不凡,自己可不想趟这混水,对自己身着校服出来更是后悔不迭,马上叫到:“误会,误会,我谁都不认识,你们慢慢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哦。”说完又准备往东离去,但前方三人反而靠得更拢,直直堵在了前面。 江烁走到齐舟旁边,低声道:“小子,今天算你倒霉,等会识相点,我帮你挡住东面三人,你趁乱赶快跑!” 西面陆续出来的八人渐渐靠拢过来,有一人在为首的程麟边耳语了几句,程麟阴笑道:“兄弟们,他们都是天刑院的高手,我们武察院今天就来挑战天刑院第一高手,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打!” 与此同时,贺齐舟赫然发现在程麟边耳语之人竟然就是前些时日阴了自己的陶巍,顿时怒火中烧,骂道:“好你个陶巍!看我打不死你!”然后非但没有往后撤,反而迎着自西而来的八人,直接对准陶巍而去。 见齐舟都无所畏惧,江烁也被激起血性,骂道:“他妈的,老子还怕你不成!”说完跟着齐舟一起前冲,两人在盛怒之下,全力而为,暴起的速度委实惊人,但显然都不是鲁莽之人,贺齐舟刻意避开居中貌似最强的青年,一个左转面向最边缘的一个,也可避免陷入被几人围攻的境地。 而江烁的想法居然与齐舟异曲同工,转向最右边,对准一人欺身撞去。东面三人本来一直以为二人会往东撤,准备边退边挡,等对面八人上来时再一起进攻,只是没想到二人竟然会往人多处冲,一时也没跟上,而西面八人,从青楼里出来的三人离得最远,中间从楼上跳下的两人实力无疑最强,原本侯在门外的三人离得最近,贺齐舟对准了其中最南面一人,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 三人中,中间一人显然知道江烁的实力,直接向北面一人靠去,而窗下两人忌惮号称天刑院第一高手的江烁,也冲着江烁而去,暂时形成四打一的局面。 陶巍刚喊出小心,已经是来不及了,西边面对贺齐舟那人虽然只通了三脉,但估计也是二十出头了,显然更不把稚气未脱的齐舟放在眼里,见齐舟一拳过来虽然极快,但并无真气波动,便提足真气,运至拳面,准备硬碰硬对攻。 齐舟一看来式,心中了然,大河拳的起手式,以霸道著称,但对方显然发挥不了多少威力,贺齐舟避其锋芒,以左手架开对手右拳,右腿鞭扫过去。 那人见招拆招,提小腿去挡,但马上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贺齐舟那看似凶狠的一拳为虚,而这一腿却是蓄势而发,与对方小腿相撞,顿觉如受重锤一击,胫骨欲断而身体失去重心向左倒去,齐舟跟进的右拳则击穿对手左手的搁挡,狠狠打中对方腹部,那人被打得躬身倒向后方,呕吐不止,哪里还有再战的能力? 贺齐舟看也不看那人,径直转向陶巍而去。陶巍忙怪叫道:“他外号贺一拳,小心他的重拳和速度!”贺齐舟暗想,刚才那个三脉的如果不轻敌,自己十招八招的一时也赢不了,现在实力暴露了,只能硬拼了。 再看那江烁却更是凶猛,撞向右边那人的速度比齐舟还要快,那人情急之下出双指直取江烁双目,而居中之人则飞腿侧扫江烁腰间。 江烁见出指之人出招阴险,更是火起,居然理都不理横扫过来的一腿,任由其扫中腰侧,借着一扫的劲头更快地撞向右边之人,一低头,运足真气,用额头去硬顶双指,然后双掌推出,只听得喀喀两声,右边之人双指俱断,人撞在青楼墙上,瘫坐地上,也不知是不是还断了肋骨,动弹不得。 自楼上跳下的高手也在瞬间赶到,五脉真力尽出,袖口被真气鼓得烈烈作响,双掌齐印江烁胸口,江烁急收双掌于胸前,和对方免强对了一掌,各退一步,而身后追来的东边三人,两人对着江烁,一人飞腿踢后心,一人拳打击后脑,另一人则冲齐舟而去,与程麟边上的两人,对齐舟也形成了夹攻之势。 一时间五人围着江烁,三人围着齐舟,贺齐舟眼角余光扫到江烁一招击倒一人后便自顾不暇了,除了陶巍是三脉巅峰外,围着他的另两人都已通了四脉,实力明显高于陶巍,不过齐舟的目标非常明确,眼里只有一个陶巍。 第八十七章 说到做到 陶巍见齐舟冲了过来,对另两人又叫了起来:“两位大哥,那家伙很抗打,大家千万别手下留情啊!” 而面对齐舟的进攻,则异常狡猾,根本就不硬拼,只是借着另两人的攻势在一边游走,时不时出一记冷招偷袭。 贺齐舟应对那两名四脉青年的进攻就已经左支右绌了,再加上陶巍的冷拳冷脚,明明在看清招式的情况下,就是无法躲开,一时间接连中招,虽靠巧劲卸去大部分劲力,躲过了要害,但胸腹、大腿、后背等处仍被打得火辣辣地作痛,耳中又听得远远站一旁的程麟拍手大笑:“兄弟们,不用怕,给我狠狠打,只要不出人命,我都能摆平!” 显然江烁那里情况也不太妙,挨了一顿打,几个人的身手倒是摸清了,除了陶巍外,一人擅云门派功夫,一人使全真派功夫,二人显然经常一起习练,配合十分默契,再加上阴险的陶巍还真不好对付。 与那使云门派功夫的青年硬对一掌后,大腿又结结实实挨了陶巍一记侧扫,一个趔趄向左后方倒去,而身后之人,正好用出全真派真武拳招式童子抱松,准备钳制住齐舟,然后就任由另二人拳打脚踢了。 齐舟心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迅速衡量一下身后之人的功力,便决定行险,双臂收拢胸前,任由身后之人环抱住自己,转眼间和自己对掌之人便又是旋风般的一拳击向自己面门,拳头未到,凌厉的拳风已经让齐舟难以睁开双眼,毕竟是通了四脉之人,气力结合,已经能够将真气运出体外,齐舟连同双臂都被钳制,一时无法出手招架,之前就已经微屈双腿,准备向下钻出。 而出拳之人居然也预料到这一点,拳头稍稍偏下,正对齐舟额头,而身后钳制之人侧向后撑出一腿,如支架般架住,准备让齐舟完全承受那一拳之力。 齐舟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微屈的双腿用力蹬地,将逆流攀登飞瀑时的那股劲头毫无保留地用了出来,向上之力猛得将齐舟和身后之人都弹离地面,原本冲着额头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齐舟护在胸前的双臂之上,已经临空的两人顿时被打飞出去,带着身后那人结结实实撞在四尺之外南侧屋宇的砖墙之上,身后之人如肉垫般全部承受了这一拳之力,一个胸闷,暂时放松了对齐舟的钳制。 齐舟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头也不回,一肘击向那人的腹部,只听那人闷哼一声,一大口口水喷在贺齐舟颈间。也顾不得恶心,借着这一肘的冲力,站起来又回摆一拳,打中身后人的侧脸,直接把那人打晕在地,而此时使云门功夫之人也已赶到,出指点齐舟膻中穴,齐舟已无暇闪躲,只能用肘击的手臂挡住,双臂向来是齐舟最为自傲的地方,只要摒住肌肉,坚硬如铁。而点穴的那人此时正有此感,原本还以为会戳了一对血洞,却似戳中了一块铁板,双指颤抖不已。 不过齐舟也不好受,手臂一阵巨痛,恼恨自己没有一丝内力可以护体,此时丹田真气却似发疯般又在体内作怪。而陶巍又在齐舟腰间重重地补上了一脚,齐舟巨痛之下,腹如刀绞,胃中食物上涌,几欲吐出,贺齐舟硬是逼自己又吞了下去,如此时痉挛呕吐那不是只有挨打的份?更何况也不能白白浪费那些天价的“珍馐”,也不顾体不体面,中了一脚后一个侧滚,站住身形,虽然自己受伤不轻,但目前对手也只剩两个了。 贺齐舟见对方并没有马上攻过来,应是有点害怕了,再一看汪烁那里,虽还在狼狈招架,但也只有四个对手了。远处的程麟则又后退了一些,嘴里也不再逞强。贺齐舟冷冷看向仍与自己对峙的那名四脉学子,又指了指在他侧后方的陶巍,上前一步道:“我说过不认识那人,也不想和你们为敌,不过我不会放过陶巍这阴险小人,识相点的就让开!” 因为挡住了对方蕴足真气的一指,贺齐舟右臂上的衣衫裂了一个大洞,露出洁白的肌肤和两道深深的血痕,但这正是让那名四脉学子胆寒之处,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有护甲,但现在看来,仅仅是凭着体格,自己就完全无法战胜,而双指已然使不上力,虽不知对方到底伤得多重,但又不是生死之敌,实在没有冒险的必要,见齐舟一步上来,竟是往后退了一步,直接与陶巍并肩,但面子还是要的,说道:“陶老弟,看样子他伤的不轻,你也不能老躲在后在,我们一起上吧。” 贺齐舟一见对方胆怯,也不顾身体疼痛,狠狠盯着陶巍,又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陶巍早就没了底气,嘴里对身边之人说“好”,脚下却是疾疾后退,然后一个转身对着程麟叫道:“少爷,今日已无胜算,快走!” 贺齐舟哪肯甘休,理都不理那名四脉学子,直接从其身旁跑过,那名四脉学子只是闪身让开,也不敢再出手,齐舟三四步就追上陶巍,挥拳即打,陶巍猫腰闪避却被齐舟一脚踹了个狗啃泥,而围攻江烁的众人中那名五脉高手此时正与江烁实打实地对了一掌,腾腾腾退了六七步,一条手臂竟垂了下来,围着的另外三人见状居然都吓得纷纷退去,从齐舟身边经过时也不敢去营救趴在地上装死的陶巍。 最先被贺、江两人打伤的四人则都龟缩在墙角,江烁吐出一口血沫后,哈哈大笑道:“去你的武察院!都给我滚!” 贺齐舟则慢慢走向倒在地上的陶巍,道:“我都还没打呢,你装什么死,我说过见你一次就打一次,想不到你还自己跳出来讨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在陶巍腰间挑了一脚,将其身体又翻转了过来,正欲再踢其大腿惩戒一番时,陶巍借着翻身的机会,右手从怀里挥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接割向贺齐舟踢出小腿。 贺齐舟本意只是想暴打那家伙一顿泄愤,并没有真想伤人的意思,不过自从吃过两次亏后,对这种装软示弱早就怀有戒心了,飞起左脚踢飞匕首,腾在半空中的右脚在落地时重重踩在陶巍手臂上! ”叮咚、喀嚓”,先后传来匕首掉地上和手臂骨折之声,然后齐舟俯声对哀号不已的陶巍说道:“你小子也真够阴的,如果不是有前车之鉴,还真要着了你的道。你不是都倾家荡产了吗?怎么又进了武察院啊?” 围攻两人的那群学子伤的伤,逃的逃,而为首的程麟早就溜得不见影踪,陶巍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哀号,惨然道:“齐兄,小弟家里一直是程家的家仆,只是去武察院旁听罢了,一切都是小弟的不是,您看,我的一条手臂都废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我吧!” 贺齐舟一脸厌恶,怕他还有后手,一把撕裂陶巍的上衣,利器倒是没了,却散落出好几个小纸包,贺齐舟打开一个一看,却是那种上好的迷药,看着一脸憨厚相的陶巍又是一阵火起,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然后找到两根散在街上小臂长短的窗楞,撕下一截衣袖,帮陶巍固定住手臂,道:“姓陶的,如果要让我再发现你不老实,还是那句话,见一次,打一次,滚吧!” 江烁也没闲着,查看留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两个伤号,基本都是些硬伤,只是一时岔了气,便让他们原地调息一会就好了,然后就走过来对刚说完话的齐舟道:“贺一拳是吧,我听说过你,果然了得,怎么还不走?准备等皇城守卫呢还是直隶巡捕啊?” 贺齐舟叫了一声,“不好,快要关城门了吧?”转身就往南城方向跑去,而江烁则潇洒多了,随意擦去额头上的鲜血,看了看二楼阳台上观战的一众美女,大笑道:“涵碧姑娘,今日让人坏了兴致,没力气了,改日咱们再好好切磋,哈哈哈,”说完就循着齐舟离去的方向,一路狂追。 齐舟还是从丹凤街往外跑,只是街上人多,也跑不快,一下就被江烁追上,而前方似有马蹄声起,江烁指了指右边小巷道:“贺一拳,想要在戌时出城,就跟我走。” 贺齐舟道:“好啊,天刑院第一高手!” 江烁对这一带倒真是极为熟悉,想来这丹凤街还真没少来,从几处灯火幽暗的小巷穿出后,没多久就跑到了南门大道,江烁边跑还边向齐舟保证,今日之事不会有什么麻烦,那程麟的名声很差,是武察院丁年学子,出了名的校霸,因为想和自己在拥翠楼争姑娘,被自己教训了一顿,就不知羞耻地带这么多人过来报仇,大家背后都有人,报官只会是再添耻辱而已。 贺齐舟只是叹服对方武功,但对其为人还是知之甚少,一听此言,半开玩笑地问道:“江兄,那你在天刑院是不是也有像程麟一样的威名?” 江烁道:“一样是丁年学子,他程麟能和我比,我可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天刑院谁人不知?不过和他的德性倒是差不多,败类一个!” 第八十八章 新朋友 贺齐舟摇头道:“我来天刑院都大半个月了,未曾听说过江兄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江烁道:“讽我是吧?不过今日真亏得你出手,不然我这一世英名可就要毁于一旦了,什么千恩万谢的客套话我也说不来,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江烁,江湖的江,闪烁的烁,在天刑院,以后只要有我一衣一食,就会保管你温饱无虞!” 贺齐舟忙道:“谢了啊,我只是自救而已,而且还发现了一个忌恨多时的小人,一时没忍住就出手了,没看到我一开始就想抽身吗?咱们互不相欠哦,再说,凭你的身手,要脱身还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江烁道:“这是哪里话?事实就是你救了我,还打出了我们天刑院的威风,贺一拳,你这兄弟,我认了!” 贺齐舟苦笑道:“我叫贺齐舟,齐国的齐,舟船的舟。我猜你本姓不是这个江吧?” “哦,此话怎讲?” “算了,不说了,快到城门了,希望不会盘问我们。” “好,那出了城再说。”江烁道。 南门直道,车马稀少,一路狂奔后,两人总算在闭门前一刻出了城,也没人上前盘问,那值守的军头竟然还与江烁熟识,和江烁打了个招呼后目送两人离去,天刑院北门也就近在眼前了,只是齐舟不知,这校门关闭时间比城门关闭还要早上半个时辰,不由得有些担心,建议江烁是不是到别的门去碰碰运气。 江烁诚恳说道:“我有办法,不过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姓江啊?” 贺齐舟道:“说了你会不会灭口啊?” “一般不会” “那不知道” “肯定不会” “你的确姓姜,美女姜吧?” “为何有此一问?” “听说云门派有一门绝学,北邙神功,别说是在天刑院,就是在武备馆都学不到,即便是在云门派也只能是皇室嫡系才有资格学的,你和那个武察院五脉学子的对掌就用了北邙神功对吧?练到第几重了?第三重?” “第四重,适才是被逼急了,不过只使了六成功力,小子,你真的一脉不通?这也太神奇了?隔这么远,那些人是几脉你都能听出?你到底是哪来的?武备馆派到四校的暗探?”江烁一把抓过齐舟手腕,确认齐舟确实未曾通脉后,都惊掉了下巴,略带夸张地问道。 “我天生不适合练内功,老天给我这身皮实的骨肉和机敏的耳目也算是种补偿吧。”贺齐舟咧嘴说道,一通快跑后,刚停下来,下腹又开始作痛,浑身的伤更是开始发作,手臂和双腿不受控地微微发抖。 江烁道:“天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错,我是姓姜,我是晋王世子,被派来当质子的,还望贺兄弟帮忙保密哦。还有,你伤得不轻,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伤药,要不等会先去我那里治治伤?” 贺齐舟道:“看不出,你倒挺豪爽,你就不怕我是大内派来的密探?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自己也略通医理,所不谢谢你的好意了。倒是你伤势比我重多了,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你今晚先别上药,静养调息,明日一早到西面树林里的柴房找我。” 江烁道:“信!看来你不适合练内功,老天给的补偿还真不少,明早我来找你,走吧,跟我一起回去了。” 贺齐舟刚想问从哪里进学校,只见江烁食指抵往嘴唇,身体紧贴墙角,作出安静的手势,贺齐舟也听出了三丈高的墙内传来脚步声,然后渐渐远去,江烁道:“每半个时辰巡一回,老规矩了,好了,可以进去了”说完轻身一跃拨地两丈有余,一手搭住墙沿,直接跃入墙内去了。 贺齐舟苦笑一番,老老实实地寻找墙上孔隙,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围墙,跳了进去,江烁就住在校舍区,一人占了两间打通的两人房,说了房号,邀齐舟有空也过去坐坐。随后伤痕累累的两人便拱手道别,临别时齐舟还将怀中挤成一团的海棠糕匀了半坨给江烁,说是请他吃宵夜。 江烁看了看形状,又闻了闻,用纸一包,塞进怀里,笑道:“我们就像这坨糕一样,看起来一沓糊涂,但确是真材实料!” 洛阳外城内有内城、皇城,皇宫又居皇城之中,已近子夜时分,皇宫西苑的御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一个老太监正在回答着同样苍老的皇帝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 “回陛下,太子殿下说,宗人司的折子还是请圣上过目定夺。”老太监躬身回道。 老皇帝一边翻看手中条陈,一边说道:“泰成啊,我那几个小崽子,你都是看着长大的,实在难成气候,就说太子吧,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浮躁了,但现在似乎又稳重过头了点,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往我这里塞。” 老太监笑道:“岂止是他们哥儿几个,就算是诚王、晋王他们,不也是陛下和老臣一起看着他们长大的?在老臣看来,咱姜家可都是龙凤一般的人物,哪能说不成气候啊。” 皇帝淡淡一笑,将手中折子扔在案上,道:“你这老家伙,越老越会说瞎话,我倒问问你,宗人司说小三的长子又闹事了,为了个青楼女子,在闹市之中打伤了好些个武察院学子,这也算是人中龙凤?” 老太监道:“算啊,如何不算?刚才厂卫那里查明了原委,是程家老幺带着十来个武察院高年学子寻衅在先,到后来反被姜烁狠狠教训了一顿,您瞧,一样有皇家血统,您这一脉不总能脱颖而出啊。” “还不都是寻花问柳惹的债,都是些没出息的家伙,宗人司的意思是对两家家长都作训戒,你觉得呢?” “小孩子打打闹闹,又没出什么大事,您不是鼓励宗室尚武吗?再说,姜烁也没下狠手,还帮着救治,老臣的意思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好好,听你这一回,就当不知道吧。不过说起来姜烁在京城也快五年了吧,宗人司说他不愿意回去,自请在京城当个七八品的小官既可,不知你怎么想的?” 老太监道:“晋王的两个儿子皆是俊才啊,姜烁也不能因为与其父王不睦而不想回去,此为不孝,而姜灿已年满十八,也该进京深造了,国家和皇室都需要人才。” 老皇帝叹口气道:“唉,就你这张老嘴会说话,不过这一道旨下去,老三又要怨我猜忌他了,十年前把他的封地北迁,不过是让他带头抗周而已,我皇室都不敢冲在前面,你说那些臣民们谁会效死?姜烁随他去,愿意留就留,愿意走就走,姜灿还是得来。” 老太监道:“分封在外的王爷遣子入京那是他们的本分,何来怨言,只是老臣有一事还是要请陛下三思?” “何事?” “那土玉浑乃是不毛之地,民风桀骜,依往年惯例,随便派个亲王世子过去就已经给足李氏面子了,何必一定要将秦王送去呢?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老太监恳求道。 “人家送来的可是世子,也是十八岁,是不是萧妃让你来说项的?如果连土玉浑都不敢去,将来难道还敢去北周?此事休要再议了,着竹儿过了元旦就出发,一月之内务必抵达西宁!”老皇帝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老太监慌忙下跪,道:“陛下,秦王天姿卓绝,只是太过年轻,假以时日,定可一鸣惊人,老臣见陛下这几日茶饭不思,定是心系幼子,劝谏实乃出自内臣本心,我汤泰成若有半句虚言,还请陛下治罪。” 老皇帝站起身来,虽年事已高,但站姿仍旧挺拔,魁伟的身材比汤泰成足足高出了半头有余,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道:“起来吧,这么多年了,我知你本心,不必惶恐,即便萧妃说些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朕岂会妄加惩罚?” “萧妃并未找过内臣……” “好了,下去吧,其他的都照宗人司的意思办吧。” 回到树林小屋,贺齐舟才发现自己的伤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全身十余处淤肿,右臂被真气透入,此时半边发青,已麻木不仁,胸骨肋骨几欲断裂,一边脸颊也肿成了个馒头,最要命的是丹田真气乱窜,腹如刀绞引起阵阵恶心,也顾不得珍不珍馐了,连番狂吐后,将胆汁都吐得一干二净,不过感觉倒是轻松了一些,也顾不得其他伤势,直接就在小屋中打坐调息,再一点点地收拢在体内乱窜的真气。 两个时辰之后,体内总算恢复正常,便烧了几壶水,泡了个药澡,然后再上药,内服外敷,一切弄停当时,天色已微明,除了左眼圈还是肿得惊人,其他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索性也不睡了,继续打座调息,一会便听得脚步声渐近,果然是江烁如约而来,换了身校服之后显得文雅了许多,全然不见昨日那嚣张气势。 第八十九章 决斗 贺齐舟搭过脉后说道:“江兄,手太阴肺经、手少阳三焦经轻损,带脉之伤稍重,一旬之内最好静养,这两粒丹药一会就服下吧,西边柴房里有木桶,我这就去准备药包,你待会烧几壶水,浸浴一个时辰。我准备好药包就要送货去了,然后上午还有课,想必你全身淤伤也不会比我轻,中午回来再帮你外敷,有言在先哦,我会收诊金的,所以你也不必心怀愧疚。” 江烁直接把两粒药丸丢进嘴里,然后叫道:“你怎知我会愧疚啊?不仗义了啊,我可当你是朋友,你好意思收我钱?” “不好意思,我好意思,非常好意思,我可把你当贵客……” “贵客是不是可以打折啊?” “贵客的当然是诊金有点贵的意思。” “要不要脸啊?喂,你送什么货啊?” “你中午吃的饭,晚上洗的澡都是小爷我辛苦劈的柴烧的,每天一早就要把柴火送到厨房澡堂。不和你啰嗦了,再晚小爷上课都要迟到了。”齐舟说完就推着柴车,动身出发。 江烁对着齐舟的背影嚷道:“喂,兄弟,真缺钱别不好意思,推了这柴房的活计吧,跟我混如何啊?” “钱是缺了点,心眼可不缺,跟着你天天去打架啊?快去烧水吧。”贺齐舟头也不回推车远去。 看着贺齐舟渐渐远去,江烁心中啧啧称奇,自己也是粗通医理,身上那点伤还是略微有数的,却想不到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子不仅说准了伤处,连轻重都分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自己不信服,所以不假思索就服下了递来的药。只是对着那把大铁壶不由得发起了愁,虽说生个火烧点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可这种事自己一次都没干过,是不是要叫两个人来帮忙呢? 犹豫了好一会才决定自己动手,否则真要被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看扁了。只是不知道开大炉口的风门,一壶水烧了半天才烧开,等第二壶烧开时,倒在木桶中的第一壶水凉得差不多了,更不用说去掺凉水了,手忙脚乱之下,整整花了一个半时辰才烧好了小半桶水,再从水缸里掺点冷水,也将将有了半桶水。 江烁身材高大,脱去衣裤,坐入桶中倒也能浸没整个身子,好在烧了一上午的水,柴房内暖意融融,坐在桶中,草药的味道也不是很难闻,受伤疲惫的身躯浸在水中,酥酥麻麻,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恍惚间又起了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声惊叫惊醒,然后是摔门而出的声音,门外传来一名年轻女子的呼喝:“贺齐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泡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连门都不关的?” 江烁不禁哑然失笑,向门外之人说道:“小姑娘,偷看一个大男人洗澡,是谁不要脸来着?” “咦,你是什么家伙,怎么跑这里来了?贺齐舟呢?”门外之人正是张晴柔,急急忙忙赶来找贺齐舟,推门就入,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一名光着身子泡在木桶里,羞得马上摔门而出。 “我在这呢,张大小姐今天来得好像有点早啊。”时值正午,贺齐舟正好走入林中,见到张晴柔对着林屋乱叫,便应了一声。 张晴柔见齐舟走来,也不顾屋内是何人了,便迎上前去,急速道:“快快,林川要和人决斗了,就在林子里面靠近西墙的空地上,他从来没赢过那人,你快过去帮帮忙!” “你先别急,什么时候开始,到底是什么人啊?林川也不是对手?” “还有一刻来钟吧,就是我们晚上加练班里的那个四脉巅峰,仗着功力深,来欺负我们。”张晴柔说道。 原来武校之中本就鲜有女性,长相标致之人更是罕见,张晴柔活泼清丽加上武艺又高,早已是校中众多学子倾慕的对象,在他们晚上集训的二十一人之中,除了杨山之外就数那名云门丁班的四脉巅峰武功最高了,最近几日一直有事没事地找张晴柔攀谈,张晴柔不喜那人,并不怎么搭理他,昨天那人又过来纠缠,林川劝其离开,那人便迁怒于林川,叫嚣由林川选地方,群殴或单挑都可以,还说他是烁爷的人,让林川等人以后小心点,就算是有教授罩着,他们也不怕。 贺齐舟问烁爷是谁,张晴柔解释说,那人叫江烁,也是武察院云门丁班的,身后有一大帮兄弟,好像有什么背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连教授都要让他三分,而纠缠张晴柔的家伙叫江大民,听说是从小跟他在一起的书僮。因为忌惮杨山武功了得,这次带了十几个人去了树林那里,而林川那边只是刘骏之在那里,杨山不知情,下午去了他师父那里,所以就急忙来叫贺齐舟了。 贺齐舟怪笑了一声,道:“江烁,好你个烁爷,张晴柔等我一下,马上就走。”说完快速进入江烁浸浴的木屋,抱了一大堆衣物处来,在门外四散丢了一地,然后对张晴柔道:“我们快走吧。”身后只传来江烁在屋内夹杂着些许叫骂的嗷嗷乱叫。 决斗的地方离柴房不远,就在林子尽头,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叫:“林川,时间差不多了,你的人都叫齐了吗?我劝你还是群殴吧,你根本就不是我对手。” 然后就是一阵乱哄哄的起哄声,什么“赖哈蟆想吃天鹅肉、撒泡尿照镜子”之类的话此起彼伏。 林川已经站在了空地当中,道:“江大民,啰嗦什么,就一对一单挑!”空地北边是十来个年纪显然要比林川大一些的学子,杂乱的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而南边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正是刘骏之,脸上也无半分怯色。 江大民慢悠悠走向林川,边走边说道:“咱们有言在先哦,谁要是输了就离晴柔姑娘远一点。” 林川浓眉一挑,啐了一口唾沫,道:“呸,那你想办法把我打死得了!” 正巧张晴柔和贺齐舟两人走近,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此处,张晴柔双颊绯红,怒道:“你们打你们的,扯上姑奶奶作甚!” 已至场地中央的江大民见晴柔过来,一下子有点结巴,道:“张,张小姐,晴柔姑娘,你放心,我不会伤,伤到那傻小子!” 林川见齐舟也到了,又羞又恼,怒道:“傻你个头啊!”说完便使出一招束身七星急连环,拳如雨下,全力攻向江大民。 贺齐舟微微点头,这一招要比以前使得好多了,看来是经过段先觉的悉心指导。 江大民和林川交手过多次了,倒也不敢大意,特别是这次打斗和学员间的切磋还是有所不同,对方的气势竟然很强,也不急于反攻,只凭着较林川深厚得多的内力,见招拆招,一半搁挡,一半闪避,守得滴水不漏。 林川连续攻出十来招,竟奈何不了对方分毫,不由得愈发着急,冒然决定使出自己的绝着:三环套月。这一招是真武拳最高明的招数之一,如能配合高深的内力修为,可以做到虚中有实,虚实互换,令对手防不胜防。虽然林川功力尚浅,但他的三环套月另有独到之处,和武校教授的粗浅版本有所不同,在第三环出手时又多了两层变化,如对手应对不力,圈形的出手最后可以演化为掌切颈,指拂眼,令对手受到重创! 从前面十几招来看,江大民的实力确实要高出林川半筹,前面只守不攻也是其老到之处,毕竟林川只是三脉的内力,只要再耗一会,等他真气衰减,即便有精妙的招式,也无济于事了,这也是他屡屡战胜林川的主要办法,不过这一招三环套月逼近,以他的实力,光靠守肯定是守不住了。 眼前一个接一个的掌环很难判定攻击的方向,而再向后退就要撞到人群了,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便沉身站定,气贯丹田,左手护住头面,右掌自胸前推出,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但生生将齐舟吓了一跳,禁不住大叫起来:“怀中抱月——龙行式——灵鹤啄水!” 林川一听齐舟叫喊,十来年养成的习惯令他自然而然将左手环掌收回胸前,改式为怀中抱月抵挡当胸而来的一掌,脚下步法交错,改为龙行式,同时右手环掌则化掌为指,五指并拢,啄向对方太阳穴! 江大民见势大惊,身体带着头部急急后仰,左手加力拍向林川的鹤啄,虽挡去大部分力道,但额头仍是受了重重一击,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所幸身后有两个学子伸手将其扶住。 而林川则要惨了许多,虽然在齐舟的指导下,通过步伐和进攻化解了江大民那一掌大部分的功力,但单掌相对后仍是被打飞了出去,身子向后飞了四五尺,落地后仍滑行了四尺左右才停了下来。 贺齐舟、张晴柔、刘骏之三人见状急忙跑了过去,只见林川满脸血红,艰难地支起身子,盘腿坐了起来,呼吸异常粗重急促。 第九十章 林川进阶 张晴柔一声娇叱:“江大民!你不是说不伤人吗!” 江大民已然站定,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道:“是他先来拼命的,我再不发力,倒下去的就是我了!” 他身后的一群兄弟则鼓噪起来:“民哥太厉害了,林川的实力也忒不济了吧”、“他们耍赖,有人支招,两个打一个!”“就是,民哥,我去对付那支招的臭小子”、“民哥,不好了,林川好像要通脉了,兄弟们,我们一起上吧!”…… “回来!”见身后的兄弟准备一涌而上,江大民大吼道:“他妈的,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老子等他通了脉之后,我们再打过!” 贺齐舟看了看气血上涌的林川道:“不用急,先定神,再静气,护心脉,顺势而为!” 张晴柔急道:“要不要去叫段先生?” 贺齐舟见林川脸色渐渐正常,顶间已经冒起一丝白烟,摇摇头,轻声道:“无需担心,那家伙每次通脉都很平稳,再说,现在叫也来不及了。” 江大民也带着他那帮兄弟走近了几步,身后又有人低声对他说道:“林川身边那小子好像很高深的样子,民哥,要不我去叫一下烁爷吧?” 江大民皱皱眉头,对着贺齐舟仔细看了两眼,说道:“你就是他们常说的那个一窍不通的贺齐舟吧?看样子受伤不轻啊?” 贺齐舟道:“小意思,看你也是条汉子,好,等林川通了四脉,我保证不插话了。”心中却想,刚才如果自己不支招,林川恐怕要被他的北邙神功打吐血了。等一下林川通了四脉,你小子肯定也不是对手了。 正想着,林川就已经站了起来,眼露清光,朝齐舟等人点了点头后,对江大民道:“我们继续吧!” 贺齐舟重重拍了一下林川肩膀,道:“好样的,木头!” 张晴柔转忧为喜,刘骏之则是一脸的艳羡。 在众人眼中只是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但对林川而言却是那艰难漫长的时刻,江大民的北邙神功已经练到了第二重,若不是齐舟及时支招,固然也能对对方造成更重一点的伤势,但林川在重击之下必定会伤及经脉,通脉之路也可能延长。即便如此,那一掌的威力也使林川遭受重击,体内真气翻腾,气机紊乱,如对方趁胜追击,已是必败之象。 但正因如此,外力激发了林川的潜力,丹田内的真气涌向全身,正是通脉的先兆,不过气血翻涌之下,体内似受万箭捅刺,上涌的真气更是让其头痛欲裂。 第四脉本就是习武者的一道难关,好在林川天生强筋细脉的体质,通脉的风险远远小于常人,一感到异常便及时收敛心神,加上齐舟在身旁指点,心中大定,得以物我两忘,引导激荡的真气冲向第四脉阴维脉,如大江之水将横亘在前进之路上的一切堵塞之物冲刷得茫然无存,通脉一蹴而就,全身真气在四脉之中飞速走了三个周天后脉象已然稳固。 由于四脉已通,真气可以走遍全身,武者的实力将有一个明显的提升,以后吐纳的效果将会成倍地增加,对于更高层次武功的学习亦将排除绝大部分障碍。 两人相继走入空地中央,继续打斗起来,和刚才的稳守反击不同,江大民一上来就全力进攻,刚才使用北邙神功虽然耗费了他大量真气,但也趁着林川通脉之机有所恢复,加上其四脉巅峰的实力,内力方面还是胜过初通四脉的林川,还真不怕与林川硬碰硬地对攻。 林川在对方的强攻下则显得有点手忙脚乱,大多采取招架、闪避等应对之策,只是应对招式每每不是发力过大,就是纠正时身法不到位,一时间身上接连中招,看得张晴柔心焦不已,但一瞅身边的贺齐舟眯着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便没好气地问道:“林川好像还是打不过啊,你就一点不着急?” 贺齐舟斜眼看了一下张晴柔,似笑非笑地说道:“赌注又不是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江大民这人倒还不错。” 张晴柔狠狠一脚踢在身边齐舟的小腿上,正诧异这家伙怎么没躲开,却只见齐舟咧嘴疼得蹲了下来,嚷道:“小姐,踢在我淤伤上了!服了你了,不出二十招,林川必胜!” 果然,在内力上和对方拉近差距后,招式更为精妙的林川很快适应真气高速流转带来的好处,再加上熟知对方云门派的招法,很快便站住脚根,一举扭转颓势,出招愈发凌厉,直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江大民眼见不支,正欲强提全身内力,再使一次北邙神功,却听得东面传来一声大喝:“别打了,认输!” 江大民闻声疾退三步,林川也不追赶,只见东面树林里走出一人,披着校袍,赤着双脚,一头湿发只是随意扎了个小髻,行走间,胸口、小腿露出白晰的肌肤,竟是未着内衣。 来人正是江烁,也不顾自己那帮兄弟欣喜地向自己“烁爷”、“大哥”地叫个不停,径直走向贺齐舟,指着对方鼻子骂道:“贺齐舟,你脑子有病啊?知不知道大爷我那件内衣可是拥翠楼涵碧姑娘亲手绣的?千金难买啊!” 江大民见状,带了一众学子也靠了过来,问道:“公子,是不是要给他们点教训?” 江烁顿时火起,一巴掌打向江大民后脑,道:“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勤练武艺,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想和别人抢女人?” “少爷,我……”江大民想,这不都是跟您学的吗? “我什么我?快,带着你那些废物帮我去柴房那里把那件绣衣找来,许是飘树上去了,还有那双靴子!对了,我那内衣是白色的,绣了一对鸳鸯!” 张晴柔嗤笑出声,然后就是一阵呕吐状。 江烁道:“这位姑娘,偷看我洗澡我还没和你理论呢,这样吧,我也不怪罪你了,江大民这小子还可以的,也不怎么喜欢逛青楼,要不你也顺带考虑一下?” 张晴柔刷地一下,满脸绯红,也不知如何回答,林川怒道:“江烁,哪有你这样损人清誉的,别人怕你,我们可不怕你!” “是是是,你们厉害,怪不得段老头最近这么开心,看来这次天刑院要铁树开花了。”江烁应道,然后回头一看,见其他学子都去找他的宝贝衣物了,就江大民一人还在身后杵着,愠道:“还愣在这干嘛,嫌丢脸还丢得不够?” “公子,我不是担心你只有一个人吗?”江大民道。 贺齐舟总算等到开口的机会,说道:“江公子,诊金,诊金可别忘了。” “我是这种人吗?说,多少?” “诊金二十两,药丸和药浴就算六十两,好算点,您给个一百两得了?” 江烁都快惊掉下巴了,一百两差不多是一个八品县官的年俸了,不过说句心里话,这半天的疗效倒还是真不错,反正自己也大手大脚惯了,不过心里还是想恶心一下齐舟他们,便拉开胸襟,露出空无一物的胸腹,在张晴柔的惊叫声里怒道:“你也够黑的啊,亏我还当你是朋友,你看我身边哪来的钱啊?” “不急,你这伤半个月之内好不了,最好天天到我这里来泡澡,当然光买药也行,银子你明天早上送来吧,说实话我身边既没钱,也没药了,你不给银子就另请高明吧。”贺齐舟倒也不是真想斩江烁一刀,这一路过来,黄荃为他准备的药物到早上基本就清仓了,一直想着抽空炼制一些药物,多备一些药材,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今天之事,发现江烁等人虽然行事跋扈,但并非那种卑鄙小人,刚听到张晴柔诉苦时的火气早已消散,况且林川的通脉还多亏了江大民的打磨,对江烁和江大民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江烁拍了拍江大民,道:“大民啊,身边带银票了吗?” “没” “拿出来。” “公子,一百两都可以买五匹马了……” “快点!”江烁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江大民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不情不愿地抽出两张银票,递给江烁,咕哝道:“今天才十四哦,后面日子看你怎么过!”。 江烁转手交给齐舟,问道:“后面几天别把我当贵客了行吗?我使剑,就把我当贱客吧。越贱越好。” 贺齐舟仔细翻看了两张面值各为五十两的银票,是萧家恒泰钱庄的,淮北就认萧家的银票,仔细纳入怀中,笑道:“没问题,你手下那么多兄弟,到时多介绍点生意过来哦。” 身材高大的江烁一手搭在江大民肩上,一手向齐舟等人挥了挥算是道别,一转身喃喃道:“瞧我这伟岸的身躯,这就样一文不名让人看了去……大民啊,哥以后帮你找个更好的!” “哼!”张晴柔、林川、江大民三人几乎同时哼了一声,估计想法都是一样的,还有谁比我(她)更好呢? 江烁马上改口:“更漂亮的” “哼!” “更合适的” “哼!” “更能打的!” “你自己留着吧!”江大民都有点不耐烦了。 第九十一章 药钱 看着远去的两人,齐舟忽然又想起什么,大声叫道:“江公子,江老板,你那件肚兜要是叫我捡着了,愿意花多少银子赎回去啊?” 远远就见到江姓二人,头也不回,各自抬起右手,竖起中指…… 此时林川从通四脉的兴奋中回过神来,见齐舟肿胀的左眼,慌忙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小意思,不碍事。” 张晴柔也好奇地问道:“喝稀粥,江烁那家伙可是天刑院里横着走的混蛋,怎么好像处处都让着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 贺齐舟苦笑道:“大小姐,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无缘无故帮他打退了另一帮混蛋,再给他治了一次伤而已。”说完便将昨日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一旁的刘骏之面色沉重,低声道:“贺齐舟,程麟那家伙不简单,你要小心点了,要不要我想办法帮你打点一二?” 贺齐舟心想,我们在江陵府就已经冒充过那家伙了,本来还心存愧疚,但那人既然如此不堪,再得罪一次也是理所应当的,便随意答道:“草包一个,有何可怕。不用你操心了,再说柳御史也不会不顾名声为他强出头吧?”不过一听刘骏之后面的话,心里马上就后悔不迭,但也不好意思再叫刘骏之去通融。 刘骏之缓缓说道:“程麟的奶奶是公主,姐夫是左都御史,这些也就算了,最主要他还是太子府大公子姜坻的跟班!” “那又如何?”贺齐舟已经有点不自信了。 “如果说江烁是天刑院的一霸,那么姜坻就是洛阳城里的江烁!”刘骏之恨恨说道,显然在姜坻那里还是吃过一点亏的。 贺齐舟皱皱眉头道:“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对了,是在武举榜上,那家伙还很年轻吗?” “不错,今年不过十八岁,云门派第二人,武举排行第六!” “我去,那以后躲程麟远点,昨天天色昏暗,估计过几天他们也会将我忘了,不对,还有陶巍那个小人,算了,算了,大不了再打过。”贺齐舟也是心大之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转眼就将此事淡忘了,转头对刘骏之说道:“谢谢你提醒,还有今日你能守在林川身边,胆气还可以啊!这次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骏之闻言喜道:“上次您不是让我把平时吃的药带来吗,我就是过来找你的。”说完解下背后的小背囊,在齐舟面前打开,都是一个个陶罐和木罐,大大小小的药丸有五六种。齐舟一个个地仔细闻过,还不时问刘骏之用药的情况。 对于识药,天生感观敏锐的贺齐舟已得黄荃真传,闻完药后露出一副既遗憾又兴奋的奇怪表情,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刘骏之说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瘦?有些药药力太过强劲,单一味还好,这么多药一起吃药力相冲,你的身体根本就没得到多少好处,反而要消耗大量精力去吸收这些药力,能长肉才怪!这样,你以后每天睡前只要吃这一味药就可以了,其他的药家里有余量的都带过来,就当原料吧,我研究一下,帮你弄个适合的方子。” 贺齐舟其实制药的能力有限,好在黄荃将这次出行所带药物的制作方法都教给了他,一共是四种丸药,一种药粉,一种药包,分别是清热解毒的上清丸,温补益气的正气丸,急性解毒药天地丸(泄药,催吐药),治疗内伤的参苓丸,药粉是金创药,对于刀火烫伤都极为有效,药包则用于泡澡,是健体疗伤恢复体力的妙方。 这些方子都是黄荃的呕心之作,不过除了天地丸之外,其他的药在一路上都用得差不多了,而正气丸适合刘骏之温养,参苓丸是自己和江烁急需的疗伤药物。这些药的原料可都不便宜,刘骏之日常服用的药物居然大多是用一些名贵原料制成,那可真要节约一大笔银子了。 看着贺齐舟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刘骏之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力了,张晴柔则叫道:“人家挺仗义的,贺齐舟,诓人一点钱财事小,耽误人家的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齐舟朝张晴柔翻了翻白眼,道:“我是这种人吗?” 刘骏之也不笨,说道:“贺齐舟,你看这样行吗?其他的药我明天都带来,每种大概都还有十来罐,不够还要以让家里买,我还想向你讨教武学,能不能抵学资啊?” “那要看你想学什么了,还有我到底会不会啊。” “会,你肯定会,就是林川刚才使的那招三环套月,我也学过,就是总感觉哪里不一样,还有,后面那个变招也请教教我。”刘骏之恳求道。 “那就是四招了,这样吧,你明天带来的药就当作你的诊金和药费,这四招待会就和你说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劈一车柴,老规矩,尽量别用内力,劈好了泡个药澡再教你。”齐舟说道。 “一言为定,对了,学校的课太鸡肋了,我向汪峻请了长假,他也同意了,您看我能不能拜您为师啊?学资您尽管开!”刘骏之有点得寸进尺了。 贺齐舟想了想,答道:“算了吧,我自己老师还不知道在哪里飞呢,拿什么教你啊?不过如果你诚心想学的话,看看能不能答应我几个条件,就算是交换吧。” 刘骏之道:“你说,我都答应!” 贺齐舟暗自坏笑了一下,看了看空了大半的柴房道:“一,每日的呼吸吐纳都停下来,药按我的要求来吃;二,每天卯时准时过来,先送一车柴去食堂和澡堂,再去西墙外的森林砍一车柴,记住,分两次每次半车;三,下午我们修练的时候你劈柴,要求和上次一样,每天一车,砍柴劈柴都不能叫帮手;四,一招十两。” “他都帮你劈柴了,为什么还是十两?”张晴柔愤然道。 “我砍一个月的柴,学院才给四两银子,你以为劈柴多值钱啊?何况我还把自己锻炼体魄的机会让出去了,刘骏之,怎么样啊?” 刘骏之咬咬牙,说道:“好!” 次日一早,卯时不到,天还未亮,刘骏之就带了药来到小木屋,被无故叫醒的齐舟让他放下药品,先去送柴,自己则继续呼呼大睡,刘骏之看了看缠着纱布的双手,默默去搬运柴火了。 昨天齐舟的讲解让他对三环套月有了全新的认识,除了体质之外,其实他的聪慧犹在刘牧之之上,对于一直认为是绝佳守势的三环套月有了全新的认识,只是一下午的劳作弄得他疲累不堪,好在泡过齐舟的药澡,感觉恢复了不少,晚上不仅胃口好了许多,睡眠更是好得出奇,若非关照好下人叫醒他,恐怕还不知道要睡到何时。 昨天咬牙劈完一车柴后,双手满是血泡,齐舟的金创药还是极有疗效的,一个晚上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今天搬柴时又开始痛了起来,两刻钟后,将木柴装满骡车,刚驱车走出树林便迎头遇见江烁江大民两人说说笑笑地走来,刘骏之心头一紧,担心两人是来寻衅,急忙弃车跑回木屋,去通知齐舟。 齐舟正在洗漱,笑言只是生意来了,让他赶紧去管好骡车,出门时又碰到江烁二人,只见江大民拦住其去路,刘骏之怒言:“你想怎么样?” 江大民笑道:“姓刘的,最近进步不小啊,到这里偷师来了?看你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要不要我找两个人帮你拉柴啊?” “不用”,刘骏之闪身让过,走向骡车。 “我是认真的,快武举了,好好修练,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江大民回身对刘骏之说道,昨天对方的胆气也让他生出些许好感。 刘骏之也不理睬,自顾自离去,贺齐舟没好气地在门口骂道:“你懂个屁啊,再练下去他就快废掉了!” 江大民怒道:“你个废物……”,还没说完就挨了江烁一巴掌,“还不快去烧水!”昨天因为烧水而不厌其烦的江烁带了个帮手来,道:“贺兄弟,他什么都不懂,你别见怪,你看诊金能否拖欠几日啊?待下月家中钱寄来时,为兄带你去丹凤街逍遥逍遥。” 贺齐舟从江烁带来的药里挑了一瓶出来,扔给江烁道:“好说,这瓶药和我前天给你的药效差不多,也是好东西,每日早晚各一粒,我马上去上课了,泡澡的药包就在木桶边,你自己泡吧,昨天主要是没钱买药了,以后诊金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不用介意。还有,昨晚我做了个新木桶,可能会漏点水,过几天就好了。” 江烁喜道:“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贺木匠,得空咱们喝酒去!” 午后,经过仔细的盘查,齐舟孤身一人进入皇城南门,武备馆四校学员可以在宵禁时间之内自由出入皇城,这也是天子对武备馆的恩赏。走在皇城街道上,齐舟感慨皇城内外的巨大差别,不时有宽大奢华的马车驶过,行人的衣着大都整洁华丽,在外城外廓常见的乞丐也绝了迹,街边的屋舍大多高门大户,屋顶多有脊兽排列,即便是商铺也多是墙白漆亮,居然很难找到一处破败的屋宇。早听人说皇城内所居皆为皇亲贵胄、高官厚爵,此处的药价会不会也贵得离谱呢,不禁有些后悔。 第九十二章 采购 自上午课业结束回到小木屋后,除了砍柴回来的刘骏之,空无一人,有人烧水的江烁早就离去;刘骏之告诉齐舟,林川被欣喜若狂的段先觉带走了,实力有所上升的张晴柔也让段教授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两人以后白天都会在他那里修练;临近会试,杨山说后面几日都不会来学校,如果有事可以到会馆找他。 贺齐舟本就准备下午去采购药材,便让刘骏之下午继续砍柴,如果出现体力极限就打坐调养,再把最后一包泡澡药交给他后就动身出校,走了外廓几家药铺后,发现药的品质不行,而且还缺几味名贵的药物。听药铺之人说,最好的药铺是皇城的回春堂,便一路找了过来,只可惜上午散学时没搭李若谷的马车,那样倒可以节省下好多时间。 回春堂是洛阳城最有名的药铺,城里有不少分号,但最大的总号位于皇城之内,据说也是萧家的产业,御医院好像也占了不小的份额。贺齐舟稍一打听,便很快找到了药铺,是一座门脸三开间的大商铺,一长排的柜台足有十来丈宽,同时站着十来个掌柜,柜台后储药的木抽屉密密麻麻的足足排了上千个,不禁让见惯乡下小药房的齐舟连连咋舌。 一名跑堂的伙计见齐舟身着校服,以为定是为师长来采买药材的,将其领至靠边一点的一名掌柜那里。贺齐舟拿出自己早就写好的清单递了上去,一共二十二味药,一套研砵,还有纱布虑网等物。 那名中年掌柜见了略感惊讶,问道:“这位学子可是为学校采买药材啊?以前不都是在我们外廓分号买的吗?” 贺齐舟不想多事,摇摇头道:“替一位师长买的。” 那掌柜也不多言语,将单子一裁为二,自己抓一半的药,交由另一名伙计取另外一半,两人动作极快,取药、称量、打包,不消一柱香,整整二十二味药和其他物件就堆在了齐舟面前,然后掌柜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要银六十五两四钱。 贺齐舟道:“掌柜的,我想看看药材对不对行吗?” 掌柜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识药?想必是跟着谁在学医吧,六十多两也算是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了,也就由他折腾吧,便点点头,让齐舟自己一个人拿着药到角落里客人休息的桌子上一包包的检查,当然那名伙计还是站在齐舟身旁看着的,万一有人使坏,替换、掺杂了药材再退回来,那可能就要损及回春堂的名声了。 贺齐舟坐定之后,一包包打开药材检查,查好一包就原封包起,毕竟是总堂,各味药物的品质的确好于外廓的分店,只是有几味药品级不够,就让小二跑腿再换来好的,柜台后的掌柜看了暗自点头,那小子倒是有药店掌柜的潜质啊。 齐舟花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检查好药材,一共有六种药物要升级品质,四种很快就换来了,只是最最关键的野山参和龙涎香却迟迟没有换来,便上柜台询问,那掌柜面有难色地答道:“小兄弟,你那老师做的是什么药?是有人要急着续命吗?” “那倒不是,只是想要制成品级高一点的丸药。你发我的三枝山参,最大的连四钱都不到,还有龙涎香也不够纯。” 掌柜暗暗赞叹,道:“小兄弟眼力真好,至于那两味药,我已经把能调来卖你了,要不我再替你问问吧,不过有言再先,一分价钱一分货,那价格可不低啊。” 贺齐舟喜道:“有劳掌柜了!” 那掌柜其实看着贺齐舟也挺顺眼的,走去和居中的一名掌柜商量了一会,从那名掌柜身后的药屉里取了药材过来,贺齐舟一看,龙涎香的成色倒是可以了,一问价格,乖乖,每两要价三百两,还好,自己只要四五分就够了,退掉原来的,再补个七八两银子。 只是山参还是太小了,看样子也只是七八钱的样子,以后制成的药丸功效肯定不足,便恳求那名掌柜再去看看有没有超过一两的。 好的山参齐舟还真见着过,在杨征得宠时,这类珍稀药材也被赏了不少,超过三两的超大山参家里都有好几根,都存在黄荃那里,像这种有钱也很难买到的东西杨家自然对上门的太监说是已经用掉了,最后也就赔点银子了事。 由于野山参为百药之王,对于这味药贺齐舟更不会将就了事。那名掌柜面露难色,正想拒绝,看看齐舟殷切的眼神,准备走向居中的大掌柜,再试一下。正在此时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声从店外传到店内,那名大掌柜见一名身着蓝衣的人进来,立即掀开柜台面板,迎了上去,不过看到那人掩袖不住咳嗽便隔了三四步停了下来,谄媚道:“田公公,您怎么又自个来了?” 来人是个身材瘦小,看样子五十余岁的太监,见掌柜迎出,便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那几个小崽子,比我还不中用,都躺着呢,上回的药也不怎么顶用,你帮我再取几根山参来!” 大掌柜回了句,“您老稍等”,快速跑回柜台里,从身后抽屉里又拿出几个红木匣子,一个个打开让那老太监过目,贺齐舟向那看去,个个粗如拇指,根须齐整,要远远好过自己那支,不禁有点来气,哀怨地望向自己身前的小掌柜。 大掌柜对走上前来看参的太监轻声问道:“田公公,宫里的货色比我这里可要强多了,怎么还要娘娘自己破费啊?” 那田公公一下子来了火气,道:“太医院那帮孙子来看了两回就再也不来了,给的方子也不怎么顶用,还说什么山参对风寒湿热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明明就是刁难!这都十来天了,宫里大大小小十来个人都染了风寒,也不见好转,娘娘的身子骨本就金贵,不靠这山参吊着怎么行!” “是是是,来人,看茶,田公公您坐会,我这就帮您包起来。”大掌柜讪笑道。 招呼齐舟的掌柜悄悄过来在大掌柜身边说道:“大掌柜,我那客人想要超过一两的山参,您看……” “老吴,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吗?一个小屁孩,快点去打发了。唉唷,田公公,您老怎么又咳起来了,我让人再给您送一包润肺膏。”大掌柜道。 “掌柜的,我也不要那么多山参,咳、咳、咳,包个三支大的就够了,多少银子我这就给你结了,这药都是用来救人的,咳,咳,你该卖还是卖给人家吧。”老太监说道。 大掌柜面露难色,轻声道:“田公公,太医院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两以上的山参一般不外卖,只给宫里万一缺货而囤着,不过您老既然这么说了,今天就破一次例吧。”说完拿出一支一两多点的山参交给身边的掌柜,后说道:“按实价卖哦。” 贺齐舟耳力惊人,对话都听在耳里,然后走近了,向那姓田的太监一个深揖,道:“学生谢过田公公!” 太监向齐舟挥了挥手,然后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柜台上,拿起扎好的三匣山参正欲离开。大掌柜说用不了这么多,要找那太监银子。 贺齐舟见老人脸色暗红,眼圈泛黑,样子甚为苦闷,便再上前一步问道:“公公,看样子您烧得不轻啊!这两日是否干咳无痰,一见晕腥就会干呕,便溺奇臭无比?” 田公公本不在意那个买参的小孩,但一听那人所说皆实,不禁有点刮目相看,转身冲着齐舟点了点头。 贺齐舟道:“公公,此症家师以前也碰到过,既是风寒又远胜风寒,较为凶险,极易传人,切莫吸入得病之人的气息,亦不可与病人共食。您回去还请注意一二,务必与他人相隔。” 田公公叹道:“小兄弟说得不错,太医院也是这么说的,害得没人再敢来瑞云宫了。” 齐舟继续道:“公公也莫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症状,一般人半个月也就好了,但就算是对症下药,没有十来天也是好不了的。而且越是年轻力壮的,症状越是激烈,可最怕的还是是年老、体虚之人得这毛病,如果半旬不自愈,殃及肺腑,后面就极危险了。此症貌似阴寒,但实则因个人体质不同,寒热兼有可能,像山参这类温热的药物,还是少用为妙。我这里还有小半罐上清丸,如果公公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能让身子感到舒坦些。” 田公公看向两位掌柜,大掌柜不以为然道:“田公公,别听小子乱吹,要说这上清丸,我们这里可多得是啊。” 而站在大掌柜身旁的吴掌柜则冲着田公公一味点头,示意齐舟说得没错。田公公接过小罐,打开一闻,一股浓郁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再次抬头向两位掌柜求证,大掌柜也不置可否,吴掌柜则想了想后,还是坚定点了点头。田公公将小罐纳入怀中,拍了拍齐舟肩膀道:“谢了啊,小兄弟!” 贺齐舟道:“老公公您客气了,记着早晚各一粒。” 第九十三章 郊游 太监欲转身离去,吴掌柜对齐舟道:“小兄弟,这支参重一两一钱四分,本店实价二百二十两。” “什么?”一声怪叫惊到了店里所有人,贺齐舟怪叫道:“三支那么大的都不要一百两,这支就要二百多两?” 吴掌柜苦笑道:“小兄弟,真不是欺负你,那支八钱的就要一百五十两了,只要超过五钱的参,价格都很贵的。有些事,你懂的……”最后几个字犹如耳语,也就贺齐舟能听清。 贺齐舟一想,算了,还是回去再从刘骏之和姜烁身上想办法吧,看来卖给老姜的药还真没卖贵,黄荃制的伤药用的可都是二两以上的参。便对吴掌柜道:“报歉了,我银子没带够,山参这味药我现在就不要了,能否劳您先替我保管着这支参,过两天我再来买?” “这……”吴掌柜面露难色。 “咳,咳,这支参我也要了,刚才不是还要找银子吗?大掌柜,您看这样行吗?我再出二十两,前面的也不用找了。”田公公从门口又走了回来。 “行行,来人,替公公包起来。”大掌柜依旧笑得灿烂。 田公公将那支简单包装的一两参塞到齐舟手里,哀然道:“说不定我就是你口中的那年老体虚之人了,这个也算是缘分,你就收下吧。” 贺齐舟哪里肯收,欲将身上剩下的三十余两全部交给对方,只是老人执意不收,并说道:“小子,你是学武的,怎地如果扭捏,我不是还收了你上清丸吗?” 贺齐舟也不再强求,与田公公作揖作别,对着背身而去的太监说道:“公公,试试那药吧,您不会有事的。” 老太监扬手作别,贺齐舟心想,黄荃说得没错,太监没几个长寿的,那人不过五十余岁,已经老态毕露了,不过好像并没有黄老头想得太监都是那么不堪。 贺齐舟回到店内,收拾好药品,药具,包了一个超大包袱,与吴掌柜谢别,那大掌柜不冷不热地在身后告诫道:“小子,捡了个大便宜,出去可别乱说哦。” 贺齐舟连忙点头称是,怕药店反悔,急急离去。 见齐舟走远,大掌柜对吴掌柜连连摇头道:“就你心肠软!宫里的事也是我们能掺和的?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出了事也与我们无关,怎么我们比太医还在行?哪里轮到我们出主意了,记住了,我们只管卖药,不管治病!” 出了皇城,贺齐舟又在外城买了点糯米、生粉之类的药丸底料,回到柴房时刘骏之已经泡好药澡等着他来。 贺齐舟检查了一下今天的木柴,有点差强人意,湿柴不少,劈得也不够均匀,抱怨了一通。刘骏之摊开那双又磨出水泡的双手,欲哭无泪。 贺齐舟为其上的创药,安慰道:“放心,我的创药很好使,明天早上就没事了。” 刘骏之问道:“那明天晚上呢?手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细皮嫩肉的,晚上么当然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能不能多出两倍银子,然后差人来做这行当?” “不能!” “那大概什么时候不会起泡了?” “这个说不准,十天半个月吧,到时你会发现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时一般就不会有血泡了。” “还要十天啊?” “嗯,少说十天,起茧子后我会适当加大一些工作量,你想,每天砍一车送一车,我这几个柴房什么时候装满啊?” “你让我砍柴不算是在练功?” “最近饭量比以前怎么样?” “好了许多,嗯,一倍吧。” “睡觉呢?” “不太做梦,一觉到天亮。” “那还罗嗦什么,继续砍,嗯那层茧子大概两天会掉一次,比血泡会疼一点,掉个三四次就不会再掉了。” “我能不能换样东西砍?” “砍什么?” “砍你!” “今天有点累了,你明天再来吧。我要做药包了,要不你帮我研药?” “我也累了,再会。” 此后三天,齐舟上午上课;下午熬煮药材再制丸阴干,一支山参也能做出不少参苓丸了,治好自己与姜烁的伤应该不成问题,晚上指点过刘骏之后就是泡药澡,练功、睡觉。最忙的就数那只炉子了,上午和晚上烧水,下午熬药,一日无休。 第四日中午,贺齐舟正一边熬药,一边打着三十二式三清掌,就听到远处一声尖叫,“就是他!” 回眸一看,真就吓出一身冷汗,只见汪峻带着几名教授,跟在一名蓝衫太监身后,气势汹汹地走来。 是自己给的药吃出了人命?还是有人死了赖到自己头上?又是校服惹的祸!下次出去打死也要换身衣裳了! 老太监直冲着齐舟跑了过来,激动地拉住齐舟的手,叫道:“小兄弟啊,可算是找到你了!” 原来老太监对齐舟那日给的药也没报什么希望,回去后让太医院的一个朋友看了看,对方告诉他此药原料极佳,药效无法判定,便决定自己先试试,果然第二日感觉好了一点,早晚又服一丸后,竟不怎么咳嗽了; 本想马上给云妃娘娘服用,但保险起见还是同时让年纪相仿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服用此药,果然一天后就有效果。 第三日便大胆让云妃服用药丸,只是罐中只剩两粒药丸了,昨晚停药之后,原先服药之人都有些反复,而未服药者更是有两人高烧不退,快伤及神智了。 故一早便到皇城中的回春堂来询问那日买参的学子,回春堂也只知来人身着天刑院校服。 老太监又辗转至此,当值的汪峻叫齐了所有院方医馆的教授和学子,也没有发现有这号人,正在绝望之时,有学子说这几日一直有药味从西林中飘出,众人便循着药味簇拥着田公公一路找了过来,果然发现了正在苦练三清掌,这项天刑院课程里都没有的绝学的贺齐舟。 讲明来意之后,汪峻自是喜上眉梢,能和宫中搭上关系,天刑院和自己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不过齐舟的回答让众人心里又凉了大半。 刚刚定下心来的齐舟一听对方是来要上清丸,便老实答道,之所以去买药材,就是为了制药,最后的上清丸都给了亲自前来的老太监,而新制成的药,至少还要烘制、阴晒十来天。 老太监用了三天药后差不多已经痊愈,一听结果真要昏过去了,要是云妃有个三长两短,皇下问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好在齐舟后面马上又跟了一句:“田公公,药丸只是便于携带,汤剂的效果更好,我抄个方子给您吧,此病重在袪毒,只要加入几味袪毒的药就好了。” 田公公道:“你倒是早说呀,真要吓死咱家了。” 贺齐舟马上写出一份方子,然后又取了两个陶罐,里面都是浓稠的药液。方子和一罐药液交给老太监,另一罐递给了汪峻,说道:“这是我准备制丹用的,兑一倍的水加热就是汤剂了,可以马上服用,汪教授,这位公公尚未痊愈,此时最易传人,刚才你们谁和他走的近的,四脉以下最好都喝一剂汤药,以防万一。” 话音甫落,田公公身边三尺之内一下子没了人影。田公公问清了贺齐舟姓名,道了声谢后便匆匆赶回宫去。 捧着药罐的汪峻随手将药罐塞入身边医馆教授手中,对齐舟道:“贺齐舟,想不到你的医术还挺高明的,如果真医好了宫中贵人,少不了你的赏赐。对了,那病对四脉以上之人可有影响?” 贺齐舟老实答道:“一般不会,四脉者功力深厚,体质强健,病毒很难侵入,不过我听我师傅说过,万一真染上疾病,越是强者,越是危险……” 回程路上,汪峻悄然对手捧药罐的医馆教授道:“回头送两碗到本官宿舍。” 两日之后,旬末校休,齐舟自觉内外伤势好了大半,本想叫着林川他们去游北邙山,可惜段先觉就是不放人,难得一日的休憩也硬要林川练功。 贺齐舟也知道,自己虽然对各大门派的功法招式很熟,但真正要领略其中奥秘,还是需要亲身实践,若真要教得透徹,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段先觉的指导对初通四脉的林川而言意意义非凡,故对那老头也是心生好感。 杨山竟比林川还要勤奋,几日来只露过一次面,找齐舟要一些兵法史料,晚上再加以背诵,照元澈的说法,武举三年一次,容不得丝毫马虎。 剩下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张晴柔,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叫去同游。连刘骏之也不愿和他同往,说是累坏了,要好好睡个懒觉。 好在李若谷就是个大闲人,两人一大早便出了外廓西门,贺齐舟记住了前两次的教训,和李若谷一样,均着一身儒衫,李若谷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配上精美蜀绣的绸衫,更显气质不俗,而身着青色长袍的齐舟唇红齿白,身材修长,只是左边稍肿的眼圈,让左眼好像又小了许多。 两人一路北上,步行十余里,来到北邙山脚,这北邙山紧邻黄河,是和北周对峙时据守南岸的要地,长二十余里,山势平缓,最高处不足百丈,最东面是皇家山林,中间一大段则属于天下第一大门派云门派,连同山脚下的数万亩坡地,构成云门派总坛的庞大基业。 第九十四章 这次是个坏太监 和其他山门不同,由于云门派中多有皇家子弟习练,闲杂人等很难进入参观。所以齐舟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北邙山西段,有一座百来丈高的小山历来是游历京都必到的观景之处,不仅可眺望浊浪滚滚的黄河,还可近距离感受一下屋宇林立、高墙碧瓦的皇家第一大派。 山腰处有一座小寺庙,山谷中也有一座全真道观,均是香火旺盛。今日休沐,暖日融融,行至山脚下时,竟然车马拥堵,人头攒动。柴都叫刘骏之给劈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贺齐舟不急着登山,先去了那间两进的小庙,也不奉香,转了一圈后去了山谷的道观。 腹中饥饿,一诺千金的齐舟便豪气万分地请李若谷享用全真教的素斋,三十文一人——畅食。道观较之小庙多了一进,不过人却是少了很多,斋堂在第二进东厢,也就十来个人就餐,李若谷素面才吃了几口,贺齐舟已经要了第二碗,刚把筷子插入面中,忽然门外的进来两个小道士,冲着食客喊道:“本观闭门谢客,请诸位居士马上自西门出观。” “凭什么?”贺齐舟哧溜吸了口面条,问门口的小道士:“总得讲出点道理来吧?” 好几名食客也纷纷质问,有两名中年女食客衣着鲜丽,各有一名丫环坐在临桌,应是身份不俗,竟是理也不理。 此时斋堂外也处处传来驱赶客人的喊声,可能是见斋堂无人出来,又跑进来一名中年道士,急速说道:“对不住了,诸位居士,有贵人来访,还请行个方便,速速随贫道离去!” 贺齐舟见那道士说得诚恳,便狠狠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口面条,再喝了一口面汤,准备离去,而那两名衣着鲜丽的妇人中,看上去年纪稍轻的一人冷冷说道:“是什么样的贵人啊?小女子倒要见识见识。” “见你娘的头啊,还不快滚!其他人通通都给老子滚出去!”有一名持刀侍卫自门外进入,大声吼道! 刚才还颇为嚣张的妇人居然立马站了起来,带着丫环一通小跑地跟着小道士出去。 贺齐舟见那待卫身着蓝黑相间的锦袍,袍上并无武将官补,袍子下摆似是绣着游鱼波浪,佩一柄四尺有余的长刀。贺齐舟和李若谷都不想惹事,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外,贺齐舟边走边轻声问了一句进屋的中年道士:“道长,这斋饭钱退不退啊?” 那道士使了个让齐舟赶紧走人的眼神,锦衣侍卫见两人走得缓慢,还有空搭讪,上前就用刀鞘抽向齐舟大腿。 齐舟轻轻往前一个小跳,刀鞘堪堪沾到衣摆,只是没有吃上一点力道,那待卫用力才收住刀势,见齐舟业已出门,心中颇为恼怒,这小子居然敢躲老子的打!正好另一名贵妇的丫环见侍卫凶恶,竟吓得停下了脚步,正愁无处泄愤的侍卫又是一记刀鞘抽向那十几岁小丫环的臀部,估计是担心再次抽空,比之上一次竟又狠了两分。 已在两步之外的齐舟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飞起一脚,踢向那侍卫手腕,侍卫的功夫居然不俗,左手拍向齐舟膝盖,只是慢了一拍,拍在了大腿上,感觉像是根坚硬的木头,暗呼不妙,右手急忙后撤,手腕刚刚躲过齐舟的一脚,不过手里的长刀却被齐舟一脚踢落在地。 不知闯了祸的齐舟还嘻笑着让那丫环赶紧出来,不想那侍卫突然大叫起来:“敌袭,抓刺客!” “抓你娘的刺客啊!”浑然不觉的贺齐舟还真有点好笑那名侍卫的小题大作,学着那侍卫的样子骂了一句。 殊不知被人徒手打落兵器对一名锦衣卫而言是何等的羞辱!贺齐舟却觉左手被李若谷拉住,把自己狠狠地往外拉,并低声说道:“是锦衣卫,快走!” 两人刚跳入院中,准备寻找西门溜走,却见在院内轰人的三名侍卫齐刷刷拔刀相向。两人无奈只能向南冲入第一进院落,刚一出院门,两道凌厉的刀光就劈头砍来!贺齐舟心中一惊,侧身闪过,准备再帮李若谷搁挡一下,只见李若谷轻松避开,还是拉着齐舟往前冲。 贺齐舟早就知道李若谷是四脉的实力,本以为他实战可能不强,想不到不仅内力不错,轻功更是绝佳,眼前还有四个侍卫,只要冲过去,一出南门,混到人群之中,就不怕被抓住了,那些侍卫多数是两三脉的实力,还不足为惧。 果然匆忙出刀的侍卫再次斩空,忽然一声尖叫从那四名侍卫身后传来,原来那些侍卫身后站着三人,一名十三四岁的清丽少女,身形苗条修长,面无惧色;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侍女,那声尖叫正是侍女被飞身而来的齐舟二人吓到了。 贺齐舟和李若谷哪想和她们纠缠,正欲再次闪身而过,忽觉一股大力笼罩身前,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堵住去路,无法再前进一分;而身后的四柄长刀齐齐斩来,由于被大力牵制,两人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噗噗噗噗”,两人背上、膝弯纷纷中招,好在对方应是不想在少女面前出现血光,只是用刀背敲击,齐舟倒来好,反正再多点轻伤也无所谓,李若谷就惨了,背上的敲击大多用内力化解,可因为不想下跪,小腿挺直,膝弯处实打实扛了一下刀背,疼得冷汗直冒。 转头看到单腿站立的齐舟不禁佩服不已,原来齐舟和他一样,用背硬扛了一下,只是击向膝弯的刀背,他居然小腿后屈,生生将侍卫手中的刀夹了下来。 “哐当”一声,长刀自齐舟膝弯处掉落,那名想要抓紧长刀的侍卫因为不想松手,被带了个狗啃泥,最终还是没握住长刀,恼羞成怒的侍卫正欲再拨匕首,却传来修长少女的清脆笑声:“有意思!” “大人息怒,我们只是游客!”贺齐舟见那些侍卫不像善罢甘休的样子,急忙叫道。最主要还是身前仍有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他倍感惊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涌泉境?今天究竟这是撞了多大的运啊! “大胆狂徒,冲撞公主大驾还不跪下受死?”那名丢刀的侍卫恨恨说道。 “卑职恳请斩杀这两名刺客!”斋堂丢刀的侍卫也跑了过来。 贺齐舟骂道:“你们赶人也就算了,不分清红皂白还打人,到底有没有王法?用筷子刺了一客斋面也叫刺客啊?” 李若谷则道:“我们是天刑院的学子,确是前来此地游玩的,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公主殿下宽宥。”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公主身边的中年男子口中传出:“既然知道是公主殿下了,为何还不下跪啊?” “我只跪父母君王。”李若谷刚说完,顿觉头顶压力骤增,几欲跪下,但还是神情痛苦地运足内力,坚持站着。 贺齐舟早就发现压力来自三尺外的那个中年男人,见李若谷受制,忙说:“我和他一样,只跪君王、长辈和老婆。” “噗哧”,这下那名侍女和公主都笑了,只是眼神都有点不善。不过贺齐舟很快也感到瀑布般的压力,从上而下汹涌而来,小意思,好久没在瀑布下打坐了,顺势坐下,还不忘给仍然苦站的若谷一个眼神,“兄弟,坐下舒服多了。” 刚刚还有点生气的公主见两人脸色渐渐难看,也有些不忍,便对身边的中年人道:“徐公公,我是来祈福的,可不想见着血光,您让人验一下这两人的身份,如果真是学子就放了算了。” 徐公公声音有点令人悚然:“小公主,老夫只是在教教年轻人规矩,如果有人骨气够硬,那自是不怕颈断腰折的。” “公公!我要你放人!”公主愤然说道。 “有骨气固然不错,但总要付出代价。其实求真君,还不如求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不要说了,我不会去求的,娘亲一定会没事的!你到底放不放人?”见那两个长相清秀的青年脸胀得通红,看上去都有点可怖了,公主别过头去喝道。 “呵呵呵,太子爷见了老奴还要礼让三分,让这两个小子在锦衣卫丛中来去自如,你说咱家以后还怎么自处啊?” “噗”地一声,李若谷也坚持不住坐了下来,还不忘和齐舟露了个笑容,牙缝里硬是挤出几个字:“死太监,你别后悔!” “公主,这老太监太嚣张了。”齐舟怎么也得挑拨一下。 “好啊”,太监将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向前伸出,五指成爪,分别对准备齐舟与李若谷二人。贺齐舟一直以为有恃无恐的李若谷身后必定跟着李中,想不到快没命了还不见人影,顿时大骇,刚想大叫“救命啊!”,却觉得颈部一紧,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下一个瞬间,身上的所有压力却奇迹般地消失无踪,刚才叫的三个字,第一个咽在了喉咙里了,只有第二第三个字发出了声:“命啊——” 第九十五章 恶人先告状 却见李中果然出现在李若谷身后,贺齐舟急忙果断补上几个字:“怎么这么好!”心中暗自得意,如果真是叫了救命,这辈子恐怕很难抬起头了。 李中其实并没有出招,只是无声无息地走近三丈范围之内,那老太监自然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便收回罡气全力应对突兀出现的高手。其实李中是万分不想现身的,但那老阉驴居然动了杀机,就不得不现身了。 李若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嚷着报仇,只是淡淡叫了声李叔。李中向李若谷作揖,又向公主作了个揖,道:“参见公主殿下,参见世子殿下,在下土玉浑王帐侍卫李中,惊扰公主祈福,罪该万死。” “这位便是王子哥哥,果然一表人才,刚才是我那不懂事的臭奴才唐突了,还请世子哥哥见谅啊。”公主道。 李若谷笑道:“公主客气了,奴才么,臭点就臭点了,不打紧,最怕就是臭不可闻,还要吠主逞凶。” 贺齐舟当然也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道:“别再说臭了好不好?我刚才斋面里的臭豆腐都没吃上一口,唉,像豆腐、咸菜、火腿这类‘腌’过的东西,时间久了准会发臭的。” 徐公公虽然心中气得咬牙,但并未出手,也没空去嚼舌,这李中身上的气息足以令他全神以对。 李中却是若无其事地说道:“世子,这位公公不过是调教一下你们的功夫,将来对你们进阶自是大有益处,我在这里代两位公子谢过徐公公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这就告辞了。” 三人向公主拱手作别,那群侍卫见中年太监不出手,也不敢妄动,等三人走远后,徐公公轻哼一声:“公主好大威风啊,老奴稍感不适,就不进去了,一柱香之后,我们回宫。” 老太监向来说到做到,公主轻提裙裾,飞速跑向内殿,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死老太监!。” “李叔,那老鬼是涌泉境吧?”贺齐舟问道。 李中点头到:“涌泉中境,不过真打起来,我也不怕他,只是会殃及周围的人,特别是公主还在,再说,我们毕竟是邻国番邦,真要在天子脚下呈威风,后果无法预料,所以贺公子请见谅啊,有些时侯还是要忍一忍的。” “是不是我真跪了你就不出来了?”李若谷板着面孔问道。 李中一时无言,顿了好久,看了一眼齐舟,才淡淡说道:“这几年北周内乱,国力略减,大齐有点一家独大的味道,老皇帝是个多疑之人,对我们的猜忌也加深了,我们如果踏错一步,就会是第二个北燕!” 李若谷低语:“李叔,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倔强的。” 贺齐舟忙道:“都怪我,去惹了那侍卫。” 李中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倒是我有点老了,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我们土玉浑人就应该像世子这样硬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伤了公主又怎的,我的确应该给那老阉驴点颜色瞧瞧!” 贺齐舟问道:“李叔,那阉驴什么来头,怎么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李中道:“他叫徐铉,四个统领太监之一,大内绝顶高手,还兼领锦衣卫副指挥使,据说是陈妃的人,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他是老皇帝的亲信,太子要给他面子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齐舟又问:“这么高的身份居然陪一个小公主出来?李叔,我看他很忌惮你的样子,是不是打不过你啊?” 李中道:“可能是老皇帝要求的吧,至于打不打得过,这还真不好说,他的实力你们也见识过了,光论刚才禁锢你们的那份内力,我就很难做到。” 齐舟道:“李叔过谦了,您那金元宝的威力也不是开玩笑的。站着就能把老太监吓个半死。” 李中胖脸泛起笑意,道:“老了,老了,不过,想当年,在江湖上还是有点虚名的。” 李若谷道:“李叔,要不回府我上道折子吧。” 李中沉吟一下,道:“也好,不过不是告状,而是请罪。” 见李若谷面有难色,便继续说道:“你要告那老太监是绝对告不倒的,说不定他已经在老皇帝面前告过状了,我们就是请罪,你就说在道观冲撞了公主大驾,公主已经见谅,只是因不曾下跪,未得徐公公宽恕,顽奴李中无故闯入后,李公公就放你离去了,因恐公公心中仍未消恨,故上奏请罪。” 李若谷想一想,道:“好,回去就叫人送宗人司,看看我们土玉浑的体面在大齐眼里到底值多少银两。” 御书房,老皇帝身边站了两个老太监,姜琮一边自己打着棋谱,一边问道:“瑞云宫里的伤寒控制住了吗?云妃怎么样了,太医院真的没办法吗?” 汤公公道:“回陛下,除了症状较轻的田公公被允许外出买药外,瑞云宫上下人等均已被禁足,其他接触过瑞云宫而患病的宫人也都被圈禁在祥福宫里了,近日已无人再得此症。太医院说此症确无什么特效之药,体质较好之人,用药后半月自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云妃体弱,患病十余日,高烧不退,粒米不进,本以为、以为……想不到田均前几日出宫觅得一味良药,自己和几个宫人先后尝试,不日便已痊愈,云妃娘娘得陛下庇佑,大前天用药后日益好转,据田均来报,已经两日不发烧了,胃口也越来越好,还奏请陛下早日让小公主回到瑞云宫。” “哼,太医院越来越不像话了,泰成,去查一查,可有人暗中使坏。待云妃痊愈了,朕要好好赏赐一下田均。对了,杏儿这几日可好?” 另一名太监正是徐铉,忙上前回话:“陛下,小公主甚是乖巧,这不今日还去西山道观为母妃祈福,上天垂佑,定是她的孝心感动上苍了。” “哦,看来她那顽劣的性子确是有所收敛了,陈妃做得不错。云妃母女二人也从没分开过,那就让杏儿回瑞云宫去吧。”姜琮道。 徐铉忙道:“陛下,太医院说过,此症未愈将愈之时最易过人,还是过几日吧,这些日子陈妃待小公主犹如己出,还是让公主殿下再多住些日子吧。”“也好,就这么办吧。” 徐铉继续道:“陛下,有一事要向您汇报。” “说吧。”老皇帝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在西山道观,有两个学子甚为嚣张,明知公主祈福,也不愿随道士退场,还打伤侍卫,甚至冲撞了公主大驾,非但没有下跪陪罪,还口出狂言,声称只跪君父,老臣本想略加惩戒,只是有一高手横加阻挠,老臣心中为难,便放那两个小子回去了。” “哦,是什么样的学子和高手,还能让你为难?”姜琮来了点兴趣。 “两人是天刑院学子,只知其中一人是土玉浑世子,高手自称土玉浑王家侍卫李中,老臣虽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住了。” “李中,嗯,十几年前就名动天下了,你觉得他修为如何。”皇帝问道。 “高深莫测,公主在场,老臣不敢造次,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很想领教一下天山派的高招。还有,那世子的修为决不像传言那样不堪,年纪轻轻已是四脉巅峰,哼,都说土玉浑皆为荒蛮粗鄙之人,现在居然也学会隐忍了,陛下可要注意一些啊。” “此事何劳徐公公操心,陛下,可要降罪宁王府?”汤泰成有点担心皇帝会斥责徐铉内宫干政,便训在了前头。 皇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你是锦衣卫二把手,以后多注意点便是。对了,知道和世子同行之人是谁吗?” “回陛下,老臣事后让人过问了一下,是世子在天刑院的同桌,那人未通一脉,不足为虑,不过体质倒是异常强健。”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退了。” 拿着刘骏之递来的五十两银票,贺齐舟苦笑着退了回去,道:“我只能收你三十两,另两招应该是云门派的私藏,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实在没法指点,更别说改进了,照理说我学了你的招式还要给你银子,不过我现在一脉未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所以,所以,给你打个折吧,以后学你一招抵五两,嗯,这次只能收你二十两。” 刘骏之刚刚完成今天的“功课”,喜道:“没关系,贺兄先拿着吧,算是欠我三招。” 贺齐舟马上收回银票,点头道:“如此也好,你这两天砍柴技艺有所精进啊,好像又比昨天提前了半个时辰,多出来的时间也别浪费了,等会泡澡再多泡半个时辰。” “那谁来帮我加热水啊?”刘骏之问道。 “加什么热水?” “大哥,本来只需泡个一刻钟,再多泡半个时辰,水都要凉透了,是要做白切鸡啊?”刘骏之吼道。 “我这几天每天都是两个时辰,怎么,这都做不到?” “做不到。” “那你把银票拿回去吧。柴也不用砍了。” “我试试吧。”刘骏之咬牙道。 “实在觉得冷可以运转真气,护住心脉,我煮了点姜汤,还掺了点药进去,味道有点怪,你泡好后,喝一碗再走。明天不许迟到,以后每天都如此哦。”贺齐舟道。 第九十六章 院长来访 去食堂用过晚餐回来,送别喝过姜汤牙齿仍在打战的刘骏之后,中午徐太监的威压仍让贺齐舟心悸不已,超八脉的实力还真他娘的可怕啊。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起步呢?老老实实吐息冲脉吧。 只是刚坐到床上,就听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刘骏之去而复返,正纳闷怎么会听不见脚步声,开门一看,居然是校监万志远,慌忙正了正衣襟,作揖行礼。 万志远挥手示意不必多礼,见原本的柴房被清空了,隔成了里外两间,陈设井井有条,木桌椅显然是新做的,见惯的纨绔子弟的万志远不禁微微颔首。 齐舟问道:“院监大人,今日休沐,怎么想着到这里来看看?”武备馆校监均有官身,一身都以大人相称。 万志远问道:“在这里可还住得惯?听说你开始挣钱了,想不想换到校舍去啊?” 齐舟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答道:“大人,您请坐,这里挺好的,不用换了,我在屋外搭了个木篷,存柴只多不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校务说,你来了之后,柴火质、量均有提升,也罢,你就住这吧,我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大人您说。” “怎么想到去帮刘骏之的?” “挣钱呗。” “你教他的绝对远远超过这点银子,再说,如果真能帮他锤炼好体魄,过了四脉过一关,那可就千金难买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我觉得他和我很像,都有点缺陷,真要散去一身功力岂不可惜,另外他也挺仗义的。院长,您是不是担心刘骏之啊?”贺齐舟没想到校监会如此关注自己。 “贺齐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杨家是什么关系?”万志远紧盯着齐舟双眼问道:“杨战是你什么人?林川为什么会这么多门派的武功?” “咱们是一个村的。”贺齐舟谨记母亲教诲,不轻易透露自己身份。 “那你师父是谁?林川的师父是谁?同样是武备馆功夫,你们所学为何与本院范本略有差异?” “我师父叫陆宝根,是个道士,好几年没见着了,林川的师父主要是他爸,为什么有差异,嗯……我也没学过本院功夫,所以更说不清了。” 万志远哑然失笑,沉声道:“贺齐舟,你不用和我耍滑头,我之所以今日休沐之时过来找你,是考虑到你可能会有难言之隐,如果你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参加武举选拨的,你自己想一想?” 贺齐舟面露无辜之色,道:“院长大人,我所说俱实啊。”见万志远神情更加严肃,无奈道:“好吧,我,我的确认识杨战,我是个孤儿,是义父杨征收养了我,后来我和义母被迁出族谱,所以我其实和杨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小叔……杨战和我们关系还是不错的,教了我和林川一些武备馆武学。还有小杨山一开始也和我们一起玩的,后来才跟了元澈道长学艺的。” 万志远听后若有所思,颔首道:“这就对了,你应该不记得大将军长什么样了吧?好好准备四校赛选拔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等等,院监大人”贺齐舟声音有点颤抖,问道:“您,您是不是认得义父?” “不错,他既是我的授业恩师,又是我的统帅,不过我当时只是个无名小卒,想来也不记得我是谁吧。而杨战不仅是我的同窗,还是我的同袍,他是条汉子,你下次回去替我问候一下吧,以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过去。”万志远负手抬头,声音略带感慨。 “好,万院长,我义父是不是被冤枉的?能不能和我说说?”贺齐舟祈求道。 “你义父出事时我不过是个小小指挥使,接触不到什么,不过所有证据好像对大将军都不利,应该不是被冤枉的,好了,你安心习武吧,问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有,你的情况可能比刘骏之还要糟,如果感到压制不住真气,有冲入胸腔的苗头时,快点来找我!” “院长……”贺齐舟还想要问些什么,但万志远脚尖轻点,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句忠告:“别和人说我来过,也别再轻易打听你义父的事了!” 翌日中午,林川拉着齐舟来到食堂门口的公告榜,最近两人也就在午饭的时候能聚在一起,榜前站满了学子,正在议论纷纷。 公告很简短,就是两条通知,第一条是四校赛选拨报名,二十三日报名截止,二十四日对试选拨,最后胜出的四人代表天刑院参加四校赛,争夺四张武举名额。本次四校赛轮到武察院作东,十一月初一举行,报名条件是年龄须在二十岁以下。 第二条通知是十二月初一到十二月初九进行全校武举选拨,丙丁班二十岁以下学子必须参加,甲乙班则自愿报名,但必须也是二十以下,通二脉方有资格。选拨分为韬略、骑射、对试三个项目,综合成绩名列前茅者获得学院武举资格,同时获取举人身份。 学子们议论最多的是往年四校赛也要求通二脉,但今年不知是疏漏还是刻意的,少了这个条件,另外还多了一条:如在四校赛中为学院赢得武举名额,获胜者可在学院内指定某人参加武举,也就是说被指定者自动获得武举身份,正是这一条,引起众人哗然。 多数人只是加以嗤笑,这么多年都没在四校赛中胜过一场,这条规定,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并不会多吸引几人去报名。因为大家都清楚,学院除了已获举人身份的学子外,排名最高的江大民也就在百强榜上排名七十五,而其他三校每届派出的学员,除武察院外,几乎都在五十名以内,这个排名都是由驻校的武察司官员评测而得,误差很小,而且方式只有对试一个途径,院内除了被抽去集训的学子,其他学员岂会没有自知之明,在班内都打不过,还能去和天枢院、武道院的怪物较量?所以条件再怎么吸引人,报名者还是寥寥; 而十二月的选拔则多了许多偶然性了,加上文试韬略和骑射可以拉分,对战的又是校内学生,虽然名额只有两个,但谁知道运气会不会掉自己头上呢?再说,到天刑院的学子本身就是上轮武举选拔中淘汰下来的,也没几个人真抱希望能脱颖而出。而通过会试进入武备馆,那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故三日之后,近两千人的天刑院仅仅只十三人报名了四校赛,加上集训班的十六人,总共也只有二十九人。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十三人中居然有两人来自文史班,一个叫贺齐舟,还有一个叫李若谷。 虽然报名没兴趣,但看人打架却是兴致十足,二十四日上午,校场中心战亭外,里三层外三层足足围了十几圈,好多学子早早就拿了凳子过来占据有利地形,还有个用处就是可以站在凳子上,不怕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 赛程很简单,集训班的十六人按平时对试成绩分别编成一至十六号,这也是原本二十一人的集训班伤退递补后最终剩下的人数,其中杨山排第一,林川第二,江大民第三,刘骏之第五,张晴柔第六,而杨、林、刘、张四人均是甲字班的,这让天刑院一些年长学子很没面子,不过学院教授们则更多的是心情激荡。 自行报名的十三名学子每人抽取一个号码,对应集训班中的十六人,没被抽中的三人首轮轮空,然后再两两对战两轮,直至决出参加四校赛的四人。对于两个文史甲班的学子报名参加选拨,更多人都觉得他们不过是想要出出风头而已,很可能是想勾引校内比较珍稀的女学员,说不定还想去吸引张晴柔的目光,两人早早就在学子之中被贴上了无耻二字。 前四轮对决,集训班无一败绩,大多是三四个回合轻松获胜,贺齐舟抽到五号,无巧不巧,正好碰到刘骏之,在一片嘘声中,贺齐舟踏入战亭,见着对面的刘骏之,两人都有点尴尬,在主裁段先觉宣布开始后,还是愣着不动,亭外几百人嘘声更盛,还是刘骏之率先狠狠心,咬咬牙,对着段先觉说了一句我认输,就往亭外一跳,站到观众队伍的最前排。 这回轮到观众傻眼了,沉默一瞬后骂声四起,大多是骂姓贺的买通了对方,无耻至极。好在抽到六号的李若谷上台了,学子们的目光都集中到张晴柔的身上,想要看看文史班那个俊俏的小生怎么被娇俏的小姑娘狠狠教训。 李若谷能够参赛还是费了齐舟好大一番口舌。虽然李若谷仍想隐没在人群之中,但齐舟劝道:经上次西山道观的遭遇,你和李中的实力已经暴露无遗,如再隐藏,说不定更容易受到皇室猜忌,还不如争一个武举名额,到武备馆还能学到点东西,如果实在不想去武备馆,那四校赛万一我贺齐舟失利,你赢了话还可以把名额让给我这个贪图功名利禄的俗人好了。 李若谷想想也对,征求了一下李中的意见,便同意参赛,对贺齐舟打得啪啪响的小算盘也就只当没看见了。 第九十七章 四校赛选拨 张晴柔当然也认识李若谷,在天刑院又碰到过两次,贺齐舟把那日在道观的遭遇也和她们讲过一遍,对李若谷实力的评价是:更胜杨山。 张晴柔当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更不想像刘骏之不战而退,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听到段先觉开始的指令后,便先发制人,全力以赴地进攻。张晴柔本就胜在轻功出众,动作敏捷,一连串的进攻令人眼花缭乱,围观学子纷纷喝彩。而李若谷则不想完全暴露实力,更想给张小姐一点面子,只是若无其事的见招拆招,实在无处可退时则进击一招,来获取身位。 围观的学子当然也不是傻子,三四十招后大多看出了名堂,诧异文史班怎么藏了这么一个高手。又是一串强攻后,张晴柔内力耗得差不多了,打完收工,对自己刚才的发挥也是甚为满意,朝李若谷噘噘嘴,道:“不打了,不打了。”兀自走出战亭,往刘骏之身边一站。 撇去傻眼的围观学生,最高兴的当属亲自充当裁判的段先觉了,竟激动地有点声音发抖:“李若谷胜出!” 第一轮结束,除了贺齐舟和李若谷,剩下的都是集训班胜出。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前几排的学子都被要求坐在地上观战,而内圈的一个脚落里却无视身后学子的要求,稀稀落落的十几个人哄闹异常,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拥挤,这里居然还很空,败下来的几个学生也站在了这里。随着一场场对战的结束,这些人里时不时会传出一些欢呼声,居中者正是那江烁。 第二轮第一战,杨山对上一名丁字班学员,那群人里又传来叫声:“三比一,我押杨山”,“我出四比一”,“十比一”最后是江烁在叫,可还是没人应声。 “二十比一”江烁又提高了价码,江烁身边一名二十出头的有胖子道:“我押五两,算送你的!” 一战下来毫无悬念,那人面无表情抛出五两银子给江烁身边的一名学子,而江烁身边学子手里银票、碎银已是捧了一大堆了,显然已经赢了不少。 此后三战,林川、江大民和排名第四的一名丁年学子顺利胜出,第五场又是齐舟出战,对手在集训班中排名十二,名叫王含,上轮轮空,那群赌赛的人中显然对王含比较熟悉,有人开出价码,三比一,王含胜。那人又在刚才输了五两的胖子身边耳语:“听亭边教授说,那人就是贺一拳,一脉未通,练的是外家功夫。” 原来如此,外家功夫,最多打打两脉、三脉了,胖子心中盘算之后,叫到:“五比一”。 江烁斜眼看了看胖子,道:“我和你赌五十两。” 原先叫三比一的人有些后悔,又不敢多叫,便对江烁道:“我再押王含一百两,你还敢跟吗?” “太少了,我也和你赌五十两!”江烁道。 传往胖子耳边的话显然也被他听到了,“好,我跟!” 四脉中境的王含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一个一脉未通、文史甲班的“小孩”仅用六招就轰出了战亭,而各输二百五十两的两个学员就差没哭爹喊娘了,满腔的怒火也不敢对准江烁,只是用杀人的眼神看向呆若木鸡的王含和志得意满的贺齐舟。 心情大好的江烁频频向齐舟挥手,发现齐舟看到自己后,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冲齐舟比着“丹凤街”的口型。 下一轮李若谷出场,对手是集训班排名十三的丙年学员,一时居然无人开盘,江烁见人都快上场了,便道:“何胖子、小衙内,给你们个翻盘的机会,五比一,李若谷胜。”见两人面有难色,又道:“十比一!” 胖子心动道:“好,我再押五十两!”,被唤作“小衙内”的家伙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道:“只有这么多了,全押!” 和上一场与张晴柔对战的过程相差无几,李若谷在守了三四十招后悄然发力,将内力不支的对手扫出战亭,惹来胖子、小衙内那帮人一阵痛骂。而江烁的放肆笑声,更是让两人火冒三丈。 其后出战的两对倒是打得异常激烈,最后一名胜者还负了轻伤,由于赛事规则的原因,没休息多少时间就要面对以逸待劳的杨山,那人也没怎么思考就主动放弃了,毕竟在集训班中早已领教过对方的实力,再拼下去除了加重伤势,并不会得到一丝好处。 而林川上场后还是赢得毫无悬念,能排在江大民前面,实力自是毋庸置疑,即便江烁将赌注提到了三十比一,那些纨绔子弟仍是无人押注。接下来是江大民对阵李若谷,在贺齐舟带着杨山他们入校时,江大民和同班黄震东就是天刑院最出名的年轻一代,两个武举名额几乎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现在对上神秘的李若谷,胜负还是难以预料,小胖子又有点跃跃预试了,但也不敢随意开口,倒是江烁又率先开盘:“二比一,李若谷胜”,见没人应他,又报了个比例“五比一,李若谷胜”,周围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有人嘀咕道:“谁不知道江大民是你的人,骗子!” 江烁也不介意,笑道:“只有最后两场了哦,错过就没法翻本了!”,不过依然没人下注,江大民在最新一期的武举榜上排到了第七十五位,这一战拼尽全力总算让李若谷打起了精神,前两场多以峨嵋功夫应敌,这一战夹杂了学院学子并不常见的天山派武学,面庞英俊,身姿翩翩,引起了为数不多的女生阵阵欢呼。 仍旧是在三四十招之后,江大民坦然认负,一脸遗憾地走向江烁,闷声不语。江烁拍拍他肩膀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惜的,那家伙已得天山派真传,我估计就算是那个解元也不一定是他对手。晚上陪我进城喝酒去。” “李若谷获胜!”段先觉快要笑出声了:“下一战,黄震东对阵贺齐舟。” “五比一,贺齐舟胜!最后一场了啊,欲赌从速!怎么,五比一都没人押啊?十比一,老子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江烁志得意满,撩拨着众人。 胖子大概输了五六百两了,狠心一跺脚,道:“赌了,一百两!” 小衙内也想向胖子借点银子,胖子嫌弃地拒绝了,江烁开心地招手道:“来来来,我借你,一分利,一旬一计,如果今天能还掉,不算你利息。” 小衙内愤愤道:“骗子!借五十两,押黄震东。” “好嘞,你赢了就赔你四百五十两。”江烁乐开了花,转头就向走入战亭的齐舟高声叫道:“贺齐舟,我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如果你输了就别想我还药钱了!” 黄震东,四脉上境,本期武举榜排名八十九,是天刑院上榜的两人之一,和江大民同年同班,本来自视甚高,但杨山林川来了之后,渐渐少了底气,看到江大民都负于了一名甲年学子,面对让刘骏之不战而退的齐舟时就愈发小心了,也不主动出手,就是原地站着等齐舟进攻,想凭借四脉贯通后,真气可迅速周游全身的内力优势,与齐舟换拳,对方一脉未通,总有力竭之时。 若在平时,以贺齐舟的能力,对方最多也就多坚持几招而已,只是现在贺齐舟伤势只好了七八分,上一轮虽然只出了六拳,但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见对方如乌龟般稳守不动,齐舟无法凭借熟悉各派招式的优势来预判对手的出招身法,几次出招后互挨了两拳也没讨得多少便宜,喘了口气后与对方对峙起来。 黄震东感受到齐舟的拳力,更是放弃了主动进攻的念头,围观的学子见两人好似入定一般,霎时嘘声四起。还是贺齐舟忍不住再次出手,这次的目标是对方下盘,既然你不动,那我就逼着你动,一记蛮横的鞭腿扫向对方;黄震东心中暗笑,你这般沉不住气,力气大又有何用,来得正好,当下后撤一步,一腿提起,正好闪过鞭腿,提起之脚一个侧踹,踹向齐舟面门! 贺齐舟也在等着对方变化,心中早有盘算,侧头闪过,双手抱住黄震东小腿,顺势扑倒在地,黄震东在被带倒之机,一拳击向齐舟头部,双手缠住对方小腿的齐舟自是无法躲开如此近距离的进攻,便用额头迎了上去,再次拉近距离,使对方的拳劲无法完全使出,但一拳之后,仍觉眼冒金星,几欲晕厥。 场下何胖子、小衙内等押黄震东获胜的几人,激动地欢乎起来,被四脉高手在头上狠狠砸一拳,似乎胜负已无悬念,殊不知,齐舟早已算好变化,拼着挨上一拳,也要将对方摔倒,双手仍是紧紧箍住对方右腿,一膝屈地,压住对方另一条腿的膝弯处,另一脚则踩住左脚脚踝。 面向地面扑倒在地的黄震东竭力用双手撑住地面,试着抽出双腿,未果,想翻转身体再战,仍是被贺齐舟的蛮力禁锢,左脚脚踝处正是真气很少能企及的地方,在齐舟的踩踏下,正咯咯作响,实在疼痛难当,便大声叫到,“停、停、我输了!” 第九十八章 小公主答谢 贺齐舟当然脚下还是留情了,否则还真能把对方的脚踝踩折了,只是左眼的肿还没消尽,头上又起了个大包,帅哥的形象大打折扣了啊!放开黄震东后,向对方作揖致意。段先觉宣布四校赛选拨结束,由杨山、林川、李若谷、贺齐舟代表天刑院出战。 以前很少有甲年学子出战的四校赛,今届居然一色的新生参赛。其中李若谷十八岁,贺齐舟十七,林川和杨山均只有十六。围观学子渐渐散去,议论最多,最受关注的竟然是面貌清俊的李若谷。连段先觉都意外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位天才,事后将他叫到办公室进行了一次长聊。 江烁并未离去,这一场选拨让他足足赢了上千两银子,心情自是大好,自己收了八百余两的银票,其余的都分给了手下一众兄弟。奇怪的是他们喧闹的赌局,在场的那些教授居然都视而不见,贺齐舟也总算明白那家伙为什么被叫做天刑院一霸了。面对迎上来道贺的江烁,贺齐舟讥讽道:“江兄诓骗同窗学子,有点不讲道义啊!” 江烁嘻嘻一笑道:“公平得很啊,我这人赌品绝对的好,哪里谈得上诓骗?” 贺齐舟道:“以你的身手、眼力,自是轻易就能看出胜负结果,必胜的赌局就叫骗,骗子!” 江烁脸一沉道:“这叫劫富济贫!那两个冤大头一个是户部侍郎的孙子,一个是刑部郎中的儿子,家里有的是钱,我不是这个月用度比较大吗?对了,咱们晚上进城去丹凤街庆祝一下如何?我请!” “谁稀罕!什么时侯出发?还有,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你却盆满钵满,下次有赌局事先叫上我哦!”贺齐舟。 等在一旁的林川道:“晚上去哪?这些天闷死我了,今天我要请假,我也去!” 杨山说回去问一下师父再作决定。 张晴柔最喜逛街了,道:“傻啊你?让人回驿站告诉一下师父,晚点回去就可以了,你回去了还出得来?贺齐舟,我也去!” 李若谷笑道:“诸位,知道他们要去的丹凤街在哪吗?” “管他呢?去了再说。”张晴柔道。 “哈哈,那条街极为幽雅,街上繁花夺目、丝竹飘扬……”江烁道。 “那我们早点出发。”张晴柔道。 “那里满街开的都是妓馆、青楼。”李若谷道。 “江烁,你个混蛋!”张晴柔怒嗔,又杏目圆睁,扫向林川、杨山两人。 “那,那我不去了。段教授好像晚上叫我过去。”林川道。 “小叔,我还小,下次再说吧!”杨山望向贺齐舟。 江烁道:“你们这些人思想真是龌龊,我们只是去听听曲,喝个酒,不去正好,还省得大爷浪费银子。” 丹凤街拥翠楼,花魁涵碧姑娘婷婷袅袅,一曲舞罢,媚眼如丝,乖巧地坐在江烁腿上,贺齐舟暗自赞叹,果然是京师繁华,许暮说得没错,此地姑娘确非小小江陵府可比啊。只是坐的位子实在有点尴尬,左边一排是齐舟、林川、杨山、刘骏之、李若谷、江大民还有女扮男妆的张晴柔,右边一排则是花枝招展的一群姑娘。 江烁说了,这里喝酒听曲,是按人头计费,姑娘不叫白不叫,他这人朴实无华,浪费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所以除了涵碧姑娘外,又叫了七名姑娘陪酒。真正让贺齐舟无比气愤的是,江烁向姑娘们隆重介绍了那日扬威丹凤街的贺齐舟,他自称是天刑霸王,贺齐舟则是天刑小霸王,混号“独眼隆头蛟”!害得额头有包的齐舟推说被黄震东打伤了头颈,一晚上都没抬头! 第二日上午课罢,院监派人将齐舟唤去,只见院监办公室里,一个老太监带了一个小太监和两个着黄袍的大内侍卫等在那里,来人正是田公公,原来齐舟的药确实起了效果,瑞云宫里的人差不多均已痊愈,田公公领了云妃娘娘的旨意,前来答谢。 齐舟觉得老太监身边的小太监怎么这么眼熟,而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居然如出一辙。他细一辨别,吓了一跳,居然就是那日在西山道观见过的小公主,正犹豫是否要行礼之时,见对方眼神似乎在示意不要说破,便乐得假装不识。 院监在刑部当值,田公公仍由汪峻陪着,田公公说明来意,赠了齐舟一个锦盒,打开一瞧,居然是三支二两有余的山参,正是齐舟缺少的药材。田公公说,圣上也知道了他求药治好云瑞宫的事,将他提到了六品首领太监的职位上,这几支人参是娘娘和他的一点心意,宫里还会有正式的封赏下来,作为育人的天刑院也会得到嘉奖。 贺齐舟自是喜不自胜,只是对那日西山道观之事仍是心有余悸,便想向公主打听一下那日之后徐老太监的动静,忽然灵机一动,接过锦盒对田公公道:“谢过田公公了,这种伤寒可能还会反复,我已经制好了一些上清丸,您老要不派这位小公公随我到住处去拿一下吧?以备不时之需。” “好啊。”小太监嗓音清脆地答道。两名侍卫似乎面有难色,其中一人道:“你自己去拿一下吧,快去快回。” 只是说话的侍卫仿佛被小太监瞪了一眼,还是田公公淡淡笑了笑道:“小幸子跟去拿一下吧,也好有个见证。” “田公公……”侍卫似有不甘。 “田公公,那我去去就来。”小太监马上答应下来,用手拨开挡路的侍卫,催齐舟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齐舟所在的树林,那名侍卫还是远远地跟在后面,齐舟轻声对公主道:“小公主,我要不要跪啊?后面那家伙会不会又像那天那个老太监一样要弄死我啊?” “不用,唉,想不到这么巧啊!你叫贺齐舟吧,我是特意跟着田公公来看看恩人的,没想到就是你,那日的事对不住了哦。”小公主也是低声说道。 “你母亲是云妃娘娘?那日陪你的徐老太监是谁啊?怎么这么凶的?” “哼,是陈妃的老走狗。还兼着锦衣卫里的大官。不过你不用怕,听父皇说你那朋友后来上书请罪了,父皇非但没降罪,还下旨安慰了一番,另外对那世子说叱责了徐公公。不过我知道,根本就没责罚徐老鬼,我去告了状也没用。” 贺齐舟放下一半的心,说道:“你母亲都好了吧,你最好等她完全好了才能接近她。” “我知道,其实母妃三天前就好了,太医院昨晚才解的禁,我总算也能回瑞云宫了。只是母妃瘦了许多。都是陈妃暗底下搞的鬼,我娘得病了,太医院也不尽心。太医院还吓我说母妃很可能熬不过去,哼,陈妃巴不得那样了,这样就可以把我过继过去,她离皇后的梦就更近一步了!” 小公主显然是个话痨,这段时间在宫里估计被憋坏了,不过贺齐舟倒是吓得不轻,苦笑道:“小公主,这些话您就别对我一个外人说了,说不定莫名其妙哪天脑袋就搬家了。” “别叫我小公主,我叫姜杏,以后可以叫我含杏公主,你怕什么,父皇又不会斩我的。你到底住哪的?怎么越走越偏了。” “杏公公,拜托,我是怕自己被斩了,就在前面林子里,百来步就到了。” “唉,我看你那天挺厉害的,那些锦衣卫都拦不住你,你几岁了,几脉的修为?我今年十三,快十四了,刚刚到三脉了,是宫里师父教的。” 贺齐舟也看出来了,这个貌似清丽聪慧的小女孩,除了是个话痨外,还没有一点心机,不过习武天份倒是高得吓人,也不顾脸上发烫,无奈道:“我快十八了,通了几脉,是个秘密,不能对人说。” 小公主马上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贺齐舟,道:“大哥,我懂了,原来你都会隐脉术了,怪不得不愿意向徐老怪低头!” 贺齐舟脸上微微发烫,好在木屋到了,进去之后,取了两个小瓷罐,递给小太监,道:“这个药吃多了也不碍事,对寻常伤感也有疗效,方子我给过田公公了,太医院应该能制成更好的药丸。” 小公主不屑道:“那帮老头现在都在拍陈妃马屁,谁知道给我们的药到底有没有用。”然后有点伤感地说道:“母妃见到我大哭了一声,说真以为会和我天人两隔了,所以我真要好好谢谢你,有机会见到父皇,我为你请赏。” 贺齐舟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太多……”贺齐舟心想,赏个几百两黄白之物就行了,小公主一连串话又打段了自己的思路。 “咦,你怎么不住这里?校舍不好吗?门外怎么那么多木柴?好像都劈得很均匀唉,是你用来练功的吗?哦,我明白了,你一定很清高,还有点孤僻,嗯,的确有高手风范,那我求父皇赏你什么呢?对了,让武备馆抄几本高深的武学秘籍过来!”小公主有点自说自话了。 “不用不用,那样太费心了,还是赏点银子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贺齐舟随口说道,心中却在怒吼,我子家里还缺秘籍?武备馆都是抄我家的! …… 昨日午后,有一收藏不翼而飞,寥寥数枚本就不忍卒睹,故不胜痛心,望哪位大侠仗义援手,添加书架,感激涕零。(求收藏) 第九十九章 四校赛 “不行,那怎么可以,这样有违你的高手风范!我回去和母妃说说,以后让你也来教我武功!”小公主眼放光芒,憧憬着以后叱咤风云的景象。门外侍卫已经走近,朗声道:“小公公,时侯不早了,我们回吧!” 小公公双手负后,像模像样地又巡视了一圈,频频点头,然后踱出小木屋,小手一挥,示意侍卫前面带路。 回去时两人怕那侍卫听见,都识趣地不再说话,贺齐舟心中还在惦记着赏赐之事,只是苦于没机会向小公主说清要求,也罢,那几支山参也值好几百两银子呢,剩下一半的药材也有了着落。 作别了田公公等人,汪峻刻意又让齐舟留了下来,假模假样夸了他为校争光,还问他如果日后通脉了,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贺齐舟嗯嗯啊啊应了两句,心想,你不过最多也就六脉的水准,便回他自己年幼时拜过师父,不便改投师门应付过去。不过自从田公公来过之后,汪峻对他的态度倒是大有好转。 离四校赛还有三日,武察院院监书房,四校院长端坐四方,东道主武察院院监宋康成,兼任京城武察司副司政,从三品;天枢院院监禇薪传,兼任兵部侍郎,三品;武道院院监吕陌,兼任国子监武备馆副祭酒,四品;天刑院院监万志远,兼任刑部侍郎,三品。 每三年一次的比赛虽然固定,但赛制、规则、时间、地点等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还是须四校院长来敲定。天枢院禇薪传不仅官位最高,历来也是最嚣张的,除了吕陌外,真没把另外二人放在眼里,虽然在武察院,仍是由他主持会议,只是这次好像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对着万志远说道:“万大人,你们这次有点不厚道了啊,听说把南直隶的解元都挖了过去。” 万志远谦卑笑道:“万大人说笑了,人家可是主动上门,我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再说,我们这所破校,难得有举子光顾,哪像您这里,高手如云啊。” 武道院吕陌道:“万大人,听说那名举子叫杨山,是全真名宿元澈的关门弟子,在我们四校中排名第二,看来这次天刑院保住自己的名额是十拿九稳了。” 万志远道:“吕祭酒言重了,刘牧之可是四校之中的本届翘楚,杨山万一抽签碰到牧之,我们天刑院又要苦等三年了。再说,天枢院不是还有三位排名四十以内的学子吗,天刑院想保住自己的名额,那是难上加难啊!” “谁说本次还是抽签啊?本届比赛大家武举榜排名都差不多,我看还是按排名顺位出场吧,搞一些田忌赛马的小动作,总不似我等习武之人所为。”禇薪传冷冷说道。 宋康成应道:“我也觉得禇大人所言极是,四校赛本就是考验四校教学成果,如靠布阵投机取巧,似乎与陛下本意不符啊!” 万志远心中暗骂,抬出陛下本意,我还怎么驳啊?以前我们没有高手时,天枢院最差的学子也要高过我们最好的,所以也不怕田忌赛马,现在倒好,让杨山和刘牧之硬拼,他们至少还能保三个位子,而天枢院第一高手的排名是三十一,和二十七的刘牧之、二十九的杨山几无差距,弄得不巧,今年又是天枢院四个名额全收,而武察院今年最高的排名也只有五十二,基本上一个名额都抢不到,自然希望一直踩在脚下的天刑院失手,真是无耻至极! 虽然这么想,万志远仍想争取一下武道院的帮助,便道:“道理自然没错,但有时排名也作不得准,我们这次除了杨山之外,另三人均未进入武举榜百强,这叫我如何依次布阵啊?吕祭酒,你看是不是还是依往年旧例执行啊?” 四人之中属吕陌的职务最低,但名义上却是主管四校的武备馆副祭酒,加上年岁也是最大,因此说话还是颇有份量,吕陌道:“本官认为万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听说天刑院四人均为甲年学子,老夫颇为欣慰,天刑院能以培养新人为主,下届必能大放光彩。不过禇大人和宋大人的提议老夫也是认可的,要不这样吧,在武举百强榜内的参赛学子须按顺位出场,无排名的学子则由各校自行安排出场顺序,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听了吕陌所言,禇薪传与宋康成欣然首肯。 “老狐狸,宁愿自己冒着一个名额也得不到的风险也要拉我下水”,万志远转眼就明白了吕陌的想法,如果自由布阵,杨山很可能获胜,而武道院最多也只有一个机会,这样天刑院居然可以和武道院平起平坐了,如果顺位排序,刘牧之的希望还是最大的,只要击败杨山,武道院基本上仍能保住第二的位子。他们三个都达成默契,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是不是能效仿武举对试的办法,只要双方一人提出使用兵刃,那这场格斗就以兵刃见分晓!”禇薪传淡淡说道。 “禇大人!”万志远有点忍无可忍,提高嗓门道:“我们这届出赛的可都是甲年学子,四校向来都是从乙年才开始习练兵刃的,你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吗?” 禇薪传看都不看万志远一眼,淡淡道:“你可以让高年的学子参赛呀。” 宋康成也道:“是啊,参加四校赛的都是精英,年末还要参加武举,那时不都得使兵刃吗?再说打仗、抓贼时对方谁会徒手待戮啊?” 万志远不怒反笑,道:“好好好,那我就拭目武察院在这次四校赛上高奏凯歌!吕祭酒,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宋康成脸上阴晴不定,反正自己学院本就没本事获胜,被万志远一讽,武察院损人不利己的形象愈发坐实。吕陌见万志远动气,只是淡然道:“我无所谓。” 禇薪传道:“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意见要提的吗?” 万志远懒得再罗嗦,心中怒骂,一帮不要脸的孙子,定是打探过天刑院选拔赛的消息了,兵刃这条明显是针对贺齐舟的,本来很有希望的局面又困难起来了,现在想来只有土玉浑世子最有希望了,精通天山派功夫,应该不会弱于一般的六大派弟子吧。 后面所议基本与往届没有什么变化,各校提前两日提交参赛名单及出场顺序,各校可派二十人助阵。届时各校背后的部司都会有主要官员观摩,一些宗亲贵族亦会受邀前来,毕竟四校之中不乏身世显赫的学子。另外只要是本届武举人身份,亦可观战,这也是参加会试的举子们了解潜在对手的不错机会。 十月二十九,武察院大校场外的榜墙上贴出了本次四校赛的参赛名单,上面有姓名、学年、排名三种信息, 天枢院:王彦、丙年、三十一位;常凯、丁年、三十二位;常胜、丁年、三十六位;公孙哲、丙年、四十二位。 武道院由丁年、二十七位的刘牧之领衔,另三人分别是丁年、四十八位;丁年、五十五位;和丙年、五十九位; 武察院四人分别为丁年、五十二位;丁年、七十八位;丁年、八十二位和甲年、九十七位; 天刑院:杨山、甲年、二十九位;李若谷、甲年、无;贺齐舟、甲年、无;林川、甲年无。 围观的武察院学生除了惊讶杨山的超高排名外,对天刑院尽数派出甲年学子的做法却是耻笑不已,认为天刑院破罐破摔,真正不要脸面了。当得知杨山还是一个月前刚刚入校的南直隶解元时,天刑院重金吸引人才的消息更是被传得绘声绘色。而人群中一个长相有点木讷,手臂缠着绷带的家伙见着榜单后悄悄退出了人群…… “今天开始砍柴只能用一只手,一半用右手,一半用左手!泡澡的热水再减去一半,换上冷水。”贺齐舟躺在木椅上对容貌更显清减的刘骏之叫道。 刘骏之一边砍柴,一边吼道:“三天前还是两壶的,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洗冰水澡?” 贺齐舟想一想道:“有道理,那半锅只是用来泡开药劲的,等再过些日子是可以不用再烧水了。还有,水缸里的水好像不多了,记得劈完柴去打水。” “为什么不让江烁去打水,我们三个人的泡澡水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打?”刘骏之上身光着膀子,汗水正一滴滴地从背上往下淌,胸前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只是随着持斧的右手抬起落下,身上的肌肉也是一隐一现。 刘骏之继续说道:“家里人都说我又瘦了,但我明显感到自己份量是重了,最近饭量也长得厉害,你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功啊?” “我和江烁的伤还没好透呢,怎么挑几桶水就受不了了?”贺齐舟和江烁其实都已痊愈,额头上和左眼的肿块也早就消失了,厚着脸皮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恢复练功的事先不急,有一位公主曾经说过,劈柴是世外高人的修炼手段。还有院监同意你明天去武察院观战了,所以别忘了白云楼请客哦。” 刘骏之喜道:“好,那我就看你明天威震四校!等等,你刚才说的是哪位公主?你就瞎吹吧!” 第一百章 陷害 由汪峻、段先觉带队的天刑院一行共二十四人,鱼贯进入武察院室内校场,每名参赛学子可邀四名同学助阵观战,还有四个名额留给了汪峻和段先觉等四名教授。 每所学院均有一座室内校场,在天刑院内就是集训班晚上训练的场所,之所以选拔赛放到室外大校场举行,是为了方便更多学子观战,因为室内校场最多只有一百二十余个座位,这也是规定每校只能有二十人助战的原因。 离正式比赛的未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除天枢院未到之外,另外两校已在校场东西两端坐定,而众多受邀观战之人也陆续进场。一丈宽的大门内侧分立两名一级教授,右衽由金线勾勒的白虎图案分外刺眼,两人既是迎客,又是查验来者身份,毕竟作为武举的预演,四校赛还是吸引了众多达官贵人。 汪峻、段先觉显然与门口武察院的教授相熟,带着身后弟子直接进入大门,并未要求出示请柬,而其他入场之人,都手持武备馆核发的请柬入内,据说请柬早就被一抢而空,而转让一张请柬的价码已被叫价到了五十两白银,贺齐舟真有点后悔除了几个相熟之人外,空余名额都让汪峻去安排了,如果在校内贩卖,说不定欠段先觉的银子马上就能还上了。 一边想着,一边跨入大门,不过总觉得右边那位武察院教授看自己的眼光有点阴鸷,不过目光马上就被居中的比武台吸引,那是一个长宽各五丈,高二尺的夯土台,四周是六尺宽的沙坑,据说完全是按照武举对式的形制建造,四面各有一块一尺宽六尺长的木板放置在沙坑上,以供人上下夯土战台。沙坑外围三丈外东西南三侧设置了逐级抬高的石阶,共有五阶,已有不少人坐在了台阶之上,而北侧则只有两级高阶,阶上放置了一长排圈椅,只坐了寥寥几人,应是供权贵专用。 贺齐舟走在队伍偏后的位置,准备跟着众人走下台阶,天刑院和天枢院的座位就在南面台阶的第一排上,正在此时,一声尖厉的叫声吸引了校场内所有人的目光:“就是他,就是这个登徒子!” 贺齐舟向左侧台阶看去,尖叫之人是名身着武察院校服的女子,体态丰满,颇有几分姿色,正用略微发胖的食指指着贺齐舟方向吼叫。 贺齐舟和身边的林川、杨山等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直到那名激动的女子走近过来,贺齐舟才发现那女子居然指的是自己,才略显尴尬地说道:“这位师姐,咱们好像不认识吧?” 那女子厉声道:“你这个登徒子,敢做为何不敢当?我问你,十月初八那日你可曾去过内城丹凤街?” 贺齐舟略微算了算时间,点头道:“还真路过那里。” 走在最前面的汪峻、段先觉等停步看了过来,门口左侧的一名黑衣教授也走了两步过来问道:“叶淑,怎么回事?” 那女子居然哭了起来道:“王教授,那人当日动手调戏学生。” 贺齐舟一听急了,忙道:“唉、唉、唉,大姐莫不是您认错人了吧?” 王教授脸色阴沉,问道:“什么时候,怎么调戏的,可有人证?” 叶淑哭哭啼啼,似是在心中挣扎了一番,咬牙道:“那日是酉时刚过,那厮趁着人多,摸我胸口,我想打他,可是打不过这人,又被他揩了油,便大声叫了起来,幸好同行还有几位同学,不过那厮也有帮手,喏,就是那个身材最高的,我们还是打不过他们,好几人都受伤了。事后他们就扬长而去了,想不到在这里又碰见了!” 那女子随后指了指身后几名武察院学子,贺齐舟一看,汗毛都要气得竖起来了,原来又是陶巍,手上还缠着绷带,身边几人好像的确是那晚上群殴的人,只是不见程麟。 被点到的江烁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娘子,你记错了吧,看看动手摸你的是不是我?是摸了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黑衣教授大怒,向陶巍等人问道:“你们几个,可有此事?” 陶巍上前答道:“确有此事,我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陶巍,你可真够卑鄙的,身上又痒了?”贺齐舟上前一步,喝问道。 陶巍也不胆怯,反而迎了上来,走到齐舟身前三尺,道:“你就是个色鬼,今天我就是再挨一次打也要戳穿你!”看到齐舟握紧拳头后,又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不是说见一次打一次吗?你倒是来呀!” 贺齐舟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放松握紧的拳头,大声道:“咦,陶巍那小人怎么不见了?这小人真是小到我都看不见了,下次被我看见了,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陶巍露出憨笑,道:“你就是个怂包,你倒是打呀?” 贺齐舟怒笑道:“怂你妈!那你敢不敢求我打呀?” 陶巍见齐舟忽然暴了粗口,也来了火气,道:“我求你妈!”只是这个“妈”字半个音还未发出就见齐舟的拳头迎面而来,陶巍忙用一手招架,只是齐舟出拳是假,脚踹为真,暗起一脚直踹在陶巍胸口,陶巍被踹得一下子向后倒飞出去,若不是身后几名学子合力托住,撞在石阶上,恐怕又要躺上几日了。也就在齐舟出脚同时,右后侧一股劲气瞬间而至,同时传来的是一声叫骂:“竖子大胆!” 本来贺齐舟江烁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侧问话的那名教授身上,而段先觉等人正挤过人群往这里走,没人想到右侧的武察院教授会突然出招,贺齐舟感观敏锐,当那股劲气靠近时,心中已大喊不妙,劲气所暴发出的气势,就算是那日扬州湖畔龙吟的一掌也是远远不及,出的脚还不及收回,连躲都没法躲,对方打的是腰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沉肩硬顶一下了,看来骨折都算是轻伤了。 正当齐舟作最坏打算时,忽觉肩上的压力骤减,只是被掌风扫到,身子一个趔趄,肩上轻微作痛而已。抬头一看,只见有一人背对自己,生生挡住了右边黑衣教授的一掌,那教授似乎有点觉得不可思议,而左边的王教授也有点奇怪为何右边的周先生怎么会下如此狠手,短暂的沉闷后,几乎在四个方向同时响起了叫声。 “许暮!”这是贺齐舟见到熟悉背影后的反应; “住手!”段先觉和汪峻一前一后掠过人群,但叫声几乎同时传到; “不要脸!”江烁叫道,同时和杨山等人快速靠近贺齐舟。 “柳绵掌!”出掌的周教授有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阑珊步!”武察院所坐的台阶方向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贺齐舟和许暮听到这个声音后似乎都是心中一紧,往西看去,端坐在台阶上的居然是迟源!是迟源!似乎是在冷笑!还有陈知风、陈知雨两兄弟也在一旁,其中陈知雨身着武察院校服。许暮和贺齐舟几乎同时升起了一股不详之兆,不过不容他们多想,右边的黑衣教授又开始凝聚掌力,嘴里叫道:“竖子安敢在我武察院伤人,吃我一掌。” 贺齐舟刚才看到许暮微微发颤的背影,便知不妙,上前一步站在其身旁,只见许暮面无表情,双手发抖,接了这一掌后应是尚未缓过气来,正欲将他撞开,段先觉已跃至,一把拉住那名教授的手,道:“周治,对一个小辈下狠手,你还要不要脸?为何不问清楚再说?” 汪峻也走了过来,阴阴说道:“我们天刑院这届的确是强了点,周教授是想亲自上场吗?” 周治显然是被段先觉的内力压制,竟是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另一名王教授忙道:“段先生,您也算是长辈了,周治不过是一时气愤而已,你们这位学子才是真的过分,您先放手,我们好好讲理如何?” 段先觉还在气头上,就是不放手,而周教授则全力抵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不过此时乱作一团的校场一下子安静下来,门口的人群散了开来,“怎么回事?”大门口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然后是储薪传为首的四校院监相继步入。 王教授忙上前作揖行礼,然后对宋康成报告道:“院监大人,本校学子叶淑状告这位天刑院学子非礼,本校有多位学子作证,此子恼羞成怒,刚才一脚踹飞本校作证的一位学生,天刑院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放屁!那日我在场,这臭娘们纯属诬陷!”江烁叫道。 “不得无礼!”万志远脸上阴晴不定,原本贺齐舟这一轮还是有点把握的,对方居然使了盘外招?但会不会那乡下小子真是春心萌动? 禇薪传看了一眼江烁,沉声道:“我道是谁?你自己说说,你的话有几人会信啊?既然都动手了,还多说什么?先把那涉嫌非礼的小子圈禁起来,等比赛结束再查个水落石出,真做出了非礼之举,依法处治!” 第一百零一章 口舌之争 见校监进来,段先觉只能放开周治,脱离禁锢的周治面露阴笑,正欲走向齐舟执行命令。万志远忙道:“禇大人!那人叫贺齐舟,是我校参赛学员,把他圈禁了我们还怎么比?再说我们都是干这一行的,怎可听一面之辞,反正离开赛还有一些时候,不妨听听双方的说法吧。” “好,就给一柱香时间,说不清就别比了,丢人现眼!”储薪传不屑道。 “我……”叶淑正欲开口,贺齐舟心想只有一柱香了,不能再让她胡搅蛮缠了,便道:“我什么我,你都说过了,该我说了,你只要敢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承认非礼你了!” 看到众人的目光盯向自己,叶淑暗暗咒骂,怎么就搞大了呢,不是说好只要周教授打伤那人就不了了之的吗?现在倒好,一点点好处就让老娘身处漩涡之中,也罢,反正死咬不放就是了,便低头道:“有何不敢。” 贺齐舟这回也不急了,脑中飞速转了一下,顺便感激地看了一眼许暮,然后问道:“这位姑娘,您说是十月初八那日晚间在丹凤街是我非礼了你,那么请问,我是怎么非礼你的?” “用手摸我胸部。” “左边还是右边?” “呸,无耻,右边。” “是从身后还是身前摸的?” “嗯……应该是身后。” “那肯定是身后了,身前你当面就看见了,对吧,也不用考虑这么久。那你会不会感觉错了呢?你说是趁着人多,会不会是有人摸过之后溜了,比如我身后那个高个子,他比我会打,然后你就误会我了?”齐舟指了指江烁问道。那天的事他娘的居然还在坑我,也要拉他下水! “无耻!”这句是江烁笑着说的。 “没有,那时我身后就你一个人,肯定是你。”叶淑叫道。 “可你刚才还说是趁着人多的呀?” “街上人是不少,可我周围没人!” “那就不叫趁着人多,那应该叫嚣张了好吗!算了,不扯这个了,那日天已全黑,隔这么多天,你怎么还能这么清晰地记住我的脸,我一进来就被你认出来了,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后面那个高个子干的?” “就是你!后来帮我的同学里有人认得你!” “是不是陶巍陶兄啊?既然让出我了,为何不去报官啊?” “哼!闹市斗殴影响两校声誉,本就是一家人,我们后来想想算了,还是不报了,只是你这个登徒子居然想参加四校赛,我们可忍不了!”陶巍捂住胸口道。 “看来你们还是很有准备啊,好吧,学姐,那我问问你,你说,我晚上去丹凤街干嘛?” 场内哄笑起来,“男人去那里还想干嘛?” “你去干嘛管我屁事啊?”叶淑有点脸红。想了想又答道:“像你这种色胚,一定是想去逛青楼!” “嗯,我既然要去逛青楼,何必还要当街在众目睽睽之下非礼你啊?你长得比楼里姑娘还要好看吗?” “哈哈哈……”场内笑声不绝。 “说不定是你没钱,也有可能是喝醉了。” “我没钱去丹凤街?找打还是找骂啊?说实话,我还真没钱。要是我喝醉了,你们武察院的一众高手,怎么连我这个醉鬼都打不过?” “你,你,强辞夺理!说不定你想着丹凤街往来人多,就是想找人非礼!” “哈哈哈”齐舟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晚上到丹凤街上去找人非礼?嗯,有道理,那天我等了一下午,一直等到晚上,总算见到个女的,不巧,就是你被我非礼到了!” “哈哈哈。”全场哄堂大笑起来。 “好吧,那你去那里干嘛?”贺齐舟继续发问。 场内嘘声四起。没有良家女子无故去逛丹凤街的。 “路过,不可以吗?”叶淑都有点崩溃了。 “是这样吗?还是我教你吧,你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同窗,有人非礼你,大家就一涌而上,教训对方?反正武察院将来也是要维持治安的,现在正好练习起来,为民除害,只是那个害虫太厉害,大家看走眼了,反被教训了一顿,你看这样的解释,是不是更加合理一点?” “不是,就是路过。”叶淑红着脸道。 “好吧,那这样行不行,我们这里选一批人,各个学校师生都要参加,分头去问一下你的同班、同舍,看看她们是不是都记得十月初八那天你很早离开学校,很晚回到校舍,如果大家和你说得都一样,时间也能对上,那就证明你没撒谎,如果你们真能事先能和所有人如此细致地对上口供!那我也无话可说。还有,当天在丹凤街的确起过冲突,青楼里有众多围观者,让她们去认认,有没有见过你这位让我抨然心动,难以自抑的大美人?” 贺齐舟见对方一时无言以对,又道:“诸位院监大人,学生名声受损,还望大人们替学生主持公道!”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是我,我和陶巍都认错人了吧!”叶淑声音都低得快听不出了,心中对陶巍、齐舟却是恨之入骨了。 宋康成忙道:“禇大人,比赛要紧,我看可能是误会了,事后再议吧?” 禇院监哼了一下,点了点头。 宋康成又道:“不过这小子在场内恃强逞凶,不可不罚啊?” “院监大人,不是我要打他的,是他求我打他的!很多人可以作证!”贺齐舟叫道。 天刑院一众学子纷纷叫道,“我们都听见了。” 李若谷补充道:“断手那家伙先是主动跳出来让贺齐舟打他,见不睬他,还高声求打的。” 宋康成面向万志远道:“这不也是你们的一面之辞吗?哪有人求打的?” “我也听到了,的确是他求打的。”许暮脸色恢复正常,淡淡说道。 “你是?”宋康成脸色阴郁。 “不才金陵派许暮,应邀观战!”“许暮!”“是许暮!”“怪不得能挡住一级教授的一击!”“气度超然,名不虚传啊!”场内顿时喧哗起来。有好事者不忿武察院的下作手段,也都起哄听见陶巍让对方打他的。 “胡闹!”禇薪传拂袖走向自己的座位。 贺齐舟还是不依不饶,道:“宋院监,陶巍自己都说不是贵院正式弟子,他是哪名参赛学生邀请观摩的?为何要如此设计于我?还有,你们的这位教授曾偷袭过我,大家都能作证!” 宋康成当然不会理睬,跟上禇薪传就走,还不忘回头对万志远说道:“贵院弟子经常流连丹凤街吗?” 万志远呵呵笑道:“路过,路过,偶尔路过而已,还不似贵院学生那般结队路过。” 发现许暮投来异样目光,贺齐舟腼腆道:“我说是我初来乍到,被城中灯火吸引,欣赏夜景你信吗?” 许暮缓缓摇头,略带戏谑地看向贺齐舟。贺齐舟有点恼羞成怒,道:“姓许的,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还没见识到超级贵的那个、那个……你懂的!” “色胚!”许暮嘲道:“不过你如果胜了四校赛,我可以考虑请你吃顿好的!” “聊胜于无,先这么定了!”贺齐舟跟上队伍,走向最靠近夯土台的参赛者席位,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天刑院的参赛席就在土台南面的,距沙坑一丈处设一长排木凳,天刑院居西,天枢院居东,席位上坐着各校四名参赛者和一位带队教授,席后是一长排的木架,挂着各式兵器和护甲,再往南一丈就是观赛的阶梯石台了,武道院和武察院的参赛席分列东西。 由于校馆南北长,东西窄,北边观赛的都是贵宾席位,所以北边就不设参赛席了,使权贵可以更加清晰地观看比试。天刑院由段先觉带队,待他们五人坐了一盏茶有余,馆内西北角上方的大水漏显示离正式比试不到半柱香时,天枢院的队伍才姗姗而来,他们的到来还是引起场内的一阵骚动。 和其他三院不是黑灰就是灰白的布衣校服不同,天枢院的校服一色的橙红锦缎,衣衽上青丝绣了升腾而上的青龙图案,无论是带队教授还是参赛学员,人人脸上都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态势,毕竟在天枢院眼里,其他三院不过是陪练而已。 段先觉还是礼节性地让本院学子站起来与天枢院众人抱拳示意,自己也与对方教授拱了拱手,不想对方学子理也不理就坐了下来,而那名教授居然压了压手,示意段先觉等人不必多礼,坐下即可。段先觉的资历在四校中也算是老的了,见对方居然是上级对下级的动作,不禁火起,挥袖怒道:“不知礼数!” 天枢院的带队教授应是四十都不到,面相儒雅,也不生气,淡然坐下,嘴里轻轻冒出两字:“废物!”和这帮大多都进不了百强排名的家伙坐一排,本身就让他们觉得掉了身价,他都想建议院监以后四校赛根本就不要派最强者出战,反而让会试的对手在武举前就探出虚实。 第一百零二章 大人物到场 段先觉正欲开骂,忽然场上骚动起来,有人轻声叫道:“枢密使大人来了!还有皇太孙!哦,秦王也来了!” 场内先是经过一阵喧哗,然后是一阵的窃窃私语,耳力惊人的贺齐舟依稀听到身后台阶上两名中年男子的对话:“唉,韩兄,往年枢密使大人过来露露脸是惯例,这次怎么连宗亲都来了?” “哈哈哈,你问我真就问对了,秦王和皇太孙都是我们云门派不世出的天才,秦王虽然不会把这场比试的学子放在眼里,但有几人对云门派的低排位弟子还是有点威胁的,他是本派这次武举的领军人物,过来了解一下虚实也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除了许暮,谁还能威胁到他?真是奇怪,小小四校赛把第一第二都引来了。”提问者再次压低声音问道:“素闻姜坻与秦王不睦,这次怎会结伴而来?” 姓韩之人是云门派派来观战的,也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是呢,一个皇太孙,一个小皇子,又是同年,将来还不知道怎样呢……本来就我一个人来的,还让我注意天刑院一个叫贺齐舟的家伙,听说那人一脉不通,打伤了程麟几个三四脉的手下,我估计皇太孙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是想和姜竹争争风头吧。” “不可能吧?天刑院请来了外家高手?赢了也就算了,要是输了,这脸就丢到家了。那家伙和程家小子搞到一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 “嘘……”见枢密使与宗亲及十来个侍卫仆从自东边回廊走向座位,两人不敢再言。但奇怪的是秦王看了一眼齐舟这里后,居然示意侍卫不要跟着,独自一人走下台阶,往这边走来,场内又是一阵私语,秦王会不会是去和许暮打招呼了? 因为许暮就坐在南边的台阶上,张晴柔旁边,天刑院学子的队伍里,细心的人能发现秦王只是和许暮有个眼神交流后,继续往下走去,天枢院的参赛学子及那名教授颇为激动,定是秦王看在枢密使的面子上要给他们鼓劲?五人齐齐站了起来,弄得姜竹有点错愕,只能点头微笑一下,继续往前走到天刑院的座席,徒留下满脸堆笑的天枢院五人,在几声零星嘲笑声中,脸上的殷勤笑意慢慢僵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末尾的林川进场后有点紧张,一直在默默吐息,对喧闹的场面充耳不闻,此时见一名华服男子走近,也不知他是何人,便问道:“请问你找谁啊?” 那人冲林川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居中而坐的李若谷道:“李兄怎么也有兴致来试试身手了?” “闲来无事呗。”李若谷似乎有点难为情,淡淡回道。 “我就说么,三年一次的盛事,为何不参加呢,下月如果有幸碰到,还请多多指教哦。”秦王道。 “别、别,看到你我就认输,免得还要浪费你们汤药钱。我多少斤两自己还不知道?”李若谷道。“唉,上次西山的事我也听说了,向你陪个不是了,过段时间,我也要去叨扰令尊了,什么时侯赏脸吃个饭吧,我也好多打听打听那边的情况!”秦王道。 “真是你去?不会吧?好,那有空好好聊聊吧。”李若谷道。 “那说定了,先谢过了。”说完朝天刑院诸人挥挥手,转身离去。不过见到仍然站着的天枢院五人,无奈只得再报以一个笑脸,负手离去。天刑院诸人这才坐了下来,秦王和李若谷的对话虽然很轻,但他们也听见了,对秦王好像十分肯定那人能进武举多了一丝惊警,对李若谷的身份更是有些忌惮。 贺齐舟有点猜出那人是谁,但不确定,问李若谷道:“李兄,那人谁啊?” “秦王姜竹,高手!”李若谷淡然说道:“还有姜坻,太子殿下的长子,两人是云门派参加这届武举的顶尖人物”。 “枢密使旁边那个更加高大的是姜坻。”段先觉补充道:“秦王排第二,姜坻排第六!皇族大多天赋异禀,他们二人更是多年未见的出彩人物,都是十八岁,一直在暗暗较劲,这次我们院有杨山,武道院有刘牧之,不像往年那样毫无看点,他们一起过来也不足为奇。” 贺齐舟看向坐北朝南的主席,秦王和枢密使居中分列左右,枢密使身材瘦小,须发灰白,正与右边的褚薪传等人寒喧,秦王左侧则是皇孙姜坻,两人并不言语,直视向前。而姜坻好像一直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心中不禁一阵发毛。 再看看左边台阶上,程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时不时地看向自己,不远处的迟源和陈知风也好像投来了阴鸷的目光,看他们坐这么近,江陵冒充程家子弟的事定然已经穿梆,莫非是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好在许暮的面皮足以乱真,只要不承认他们也没证据!陈知雨这家伙怎么就进了武察院?自己和林川的实力肯定会暴露了,他们也肯定会联想到劫狱之事,贺齐舟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段先觉继续低声道:“枢密使莫德正是一品大员,应该是等比式结束后来听听马屁的,最近几届天枢院最少也能拿到三个名额,姜竹是册封过的亲王,所以两人居中而坐,这次比试首次完全参照武举的规矩,可以使用兵刃,虽有武备馆高手作主裁,但根据往年武举的经验,极易造成损伤,很可能坏了表面上还算和气的四校感情。之所以改规则主要是针对咱们院都是甲年学子参赛,嗯!一群小人!贺齐舟,四人之中就你没练过兵刃,你的体魄优势将削去大半,到时如果真的难以招架,千万不要硬撑,主动认负!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主动要求按排在第三台,林川如果对上天枢院的常胜,机会还真有点渺茫!” 贺齐舟“嗯”了一声,脑子里还是在想着江陵府的事。在今天的比赛之前,段先觉帮他们分析过四校的每名参赛学子,重点关注的就是二十七位的刘牧之和天枢院四人,分别是排名三十一的王彦、三十二的常凯、三十六的常胜和四十二的公孙哲。 相对于其他三校,天枢院的纸面实力确实要高出一大截,只要排名在五十以内,就是进军武备馆的热门人选。贺齐舟曾问过,为何四校的实力要逊于六大派?段先觉回答他,十几年前六大派在总共四十八个进士名额中,甚至能囊括四十个以上,只是这几年华山、峨嵋、天山等派人才凋零,全真、金陵也不像以前那么强了,才让四校有更多的人进入武备馆。 但六派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进入六派的弟子都是由六派元老千挑万选而得,且六派各有压箱底的绝学所授,高手们还在不断研究、改进自己门派的武功,所以能长盛不衰,再加上四校的武学源自武备馆,但远远没有武备馆高深,招式功法又为天下所熟知,故自然无法与六派抗衡。更重要的是四派广招学员,为朝廷培养中、低层的官员和军人,而更高层级的人才培育自然是要通过武举来遴选了。 在布阵时,本来依段先觉估测,林川应排第三,贺齐舟第四,而贺齐舟心中清楚,刚刚通了四脉的林川比自己还是稍有不如的,便主动要求排在第三台出战,段先觉一想,林川对上主修全真、金陵的公孙哲,应该更有优势,便欣然同意。 ‘咚……’一声锣响,喧闹的场内立即安静下来,作为东道主的武察院院监宋康成先是对枢密使大人、两位皇亲客套一番,然后宣布比试开始,由第四台的四人上台抽签,抽到甲、乙两签的上台先比,然后是丙丁对决,待前三台第一轮都比完后,各台胜出者再作最后对决。 结果不是冤家不碰头,林川对上陈知雨,率先上场。在江陵府就恨林川不长眼的陈知雨心中暗暗高兴,天枢院那家伙自是比不过的,能抽上对面那个乡巴佬,不仅可以通过一场胜利为自己和武察院争光,还能狠狠教训一下对方,自己的惊城三式可是愈发强劲了…… 由于陈知雨选择兵刃交战,两人必须着轻甲,根据规定,所有兵刃革甲均须使用场内所悬器具,为减少伤痛,兵刃的锋锐程度要远低于军中制式兵器,更别提那些世家子弟手中的利器了,不过由于武举最后阶段,参试者往往通了四脉,内力颇为深厚,即便是粗钝的兵刃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故要求每位参试者均要身着有护心镜的革制轻甲,以减少伤亡。 轻甲无袖,但配了立领以保护颈项,参试者还可要求佩戴革盔,但因为会挡住视线,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佩戴。 林川也是选择用剑,临上台时贺齐舟要求他打得稳一点,别急着取胜,招式着只用全真的。两人套上护甲后,互报姓名,来自武备馆的教授示意可以开战,便退至角落。林川剑尖朝下轻点,是全真玉皇剑法的起手式,即是向对方表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也是对对手的一种敬意。 第一百零三章 武道院的挑战 陈知雨嘲笑了一句,“乡巴佬还会使剑啊?不敢去金陵,原来是混到天刑院了!”边说边起剑进击。金城派剑法招式繁复,适合近身搏斗,没有北地武者那样大开大阖的招法,贵在精、准,如是高手使出还是有一定的威力,不过陈知雨显然距此十分遥远,虽然一招一式舞得剑影纷飞,咄咄逼人,那也是林川在听取了贺齐舟的意见后有意为之,除了闪避招架外,极少出招,否则不出几招,就能让陈知雨断了剑意。 居中而坐的莫德正看得索然无味,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旁两人搭话:“薪传啊,这花里胡哨的是哪派的招式啊?” 禇薪传道:“嗯,下官好像也没怎么见过,应该是南派招法吧,天刑院那小子倒是稳得很,看来还隐藏了点实力。” “宋大人?”莫德正隔着褚薪传问起武察院宋康成。 刚才听了莫德正对陈知雨的评价,宋康成早已羞愧不已,现在又直接问到自己,只能答道:“回大人,是原来金城派的功夫,这孩子修为是弱了点,不过有两招还是可以一看的,看来天刑院还是耍了点计谋啊?没有排名就是这点好,万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又被无故惹上来的万志远也不示弱,呵呵笑道:“宋大人,还是看看‘金城派’的高招吧。”刻意加重了金城派三字,以示并非武察院所授业。 说话间,本想狠狠羞辱对方的陈知雨久攻不下,却见对方一直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与自己周旋,便终于使出了惊城三式,不过与他那位陨命江陵城外的师兄相比,自是相去甚远,但繁复炫目的剑式还是在场内引起一阵惊呼。 林川见差不多了,不待他第二式收式,用剑重重砸向对方剑身,陈知雨握剑不稳,长剑被直接砸落在地,林川再次出剑,横削陈知雨面门,内力消耗得差不多的陈知雨根本就不及闪避了,眼睛一闭,身子一蹲,大叫一声“教授!”希冀主裁能替他挡下! 那主裁自然看得出林川有余力收住招式,也不强行介入,毕竟武举格斗,只有真正伤及要害或性命,当值主裁才会出手,不然万一看似要负的人藏有后招,岂不是断人前程? 林川见那脓包竟然闭眼了,暗自好笑,不过他陈家在江陵贪得无厌,还是要惩戒一下这个小恶棍的,便一转剑锋,拍在陈知雨脸上,趁他倒地之机,一脚将其踹落土台,然后对着一手捂脸,从沙坑中狼狈站起的陈知雨拱手作揖,道了声:“承让。” 场下天刑院观战团欢声雷动,贺齐舟发现迟源师徒的眼神更加阴郁。主席位上褚薪传已经有点担心了,能轻易破掉那式绝招,修为绝对不会太弱,便愈发认同宋康成的看法,天刑院耍了滑头,将次强者排到了最后!便对万志远道:“万大人,贵院林川的全真剑法甚为扎实啊!” 万志远则装起糊涂,道:“林川最近得我完段教授悉心指导,前几日通了四脉,确是稍有进步。” “排兵布阵的手段确实高明!”林川初通四脉自然逃不过褚薪传的眼光,天枢院最弱的公孙哲也已是四脉上境的修为,一想到此,褚薪传才略为放心,第一台天枢院并不牢靠,后三台可不能再有一点差池了,否则在莫老大人面前可就不好交代了。不过也不能给投机取巧的万志远好脸色。 “哼哼!”席右传来两声轻蔑的哼声。一看是高大壮实的姜坻,枢密院与太子一脉本就嫌隙颇深,褚薪传转过头来问道:“殿下对刚才一战可有高见?” “禇院长,不必客套,我只是以云门派弟子的身份前来观战,您就把我当成一个寻常学子吧。本来是不想来的,每次都是天枢院一家独大有什么看头?这次别人都以为天刑院弄了四个甲年弟子来是破罐破摔,不过我之前听到一个传言,天刑院两名排名百名之内的丁年学子都没来,不是不想来,而是被打败了,我是指那种一点都没机会的败!” 褚薪传脸色不变,但心中大惊,那家伙虽然混账,但眼光和天赋极佳,而且也不可能当着莫德正的面说瞎话,看万志远闲适自得的样子,莫非这次真的要丢两个席位不成? 下一场天枢院对阵武道院,实力相差悬殊,公孙哲不到二十招就轻取,显然也是保留了实力。下一轮抽签后,天枢院对上武察院,这一轮常胜赢得更加轻松,甚至不给别人窥探实力的机会,三招就将对手逼下战台。 然后是贺齐舟对阵武道院的魏景,主裁问双方是否使用兵刃,贺齐舟自然是把头摇得向拨浪鼓,对方显然是犹豫了一番,备战时已明确知道对方未曾通脉,除非是走外家横练功夫,否则兵器术法肯定一窍不通,自己如果选了兵器,说不定就被人笑话了,武道院学风严谨,远没有其他三校那么功利,便也摇了摇头,同意徒手格斗。 贺齐舟跳上夯土台后视野清晰,见武道院里居然也有两个熟人,一人正是白云楼碰到的刘牧之,而对方也认出了贺齐舟,一脸错愕,这废物也能参赛?!而另一个认识的人正是那日贺齐舟去武道院碰到的面试官,座席最左端的席位表第一行写着“武道院一级教授袁厥”,第二行就是“武举榜第二十七位刘牧之”。而天刑院的席位表上除了杨山前缀有排名外,其他几人都是尴尬地只有名字而已。 袁厥见魏景同意不用兵器,有点欣慰,不过看向贺齐舟是却有一丝悔意从眼中一闪而过,虽不知贺齐舟的战力究竟有几何,但仅凭刚才林川的扎实表现,就已经让武道院错过了一名出色学子。 “武道院魏景,请指教!” “天刑院贺齐舟,请师兄指教!” 两人互相通报后便正式开打,双方同时快步上前,贺齐舟只会一套三清掌,一招白蛇吐信试探性地攻向对方面门。 “好快!”对于一名未曾通脉便能在天刑院脱颖而出的人,魏景自然有心理准备,但第一个照面,仍有点了乎意料,便以最稳健的柳绵掌应对,先采取个守势,只是忽然发现自己过于保守,失了先机,对方上手后,像闭了眼睛练拳一样,一掌快似一掌,一拳紧似一拳,自己只能用柳绵掌招架,拳来拳挡、腿来腿架。通四脉后体内真气已能从双掌射出,如近距离交手,可以利用真气护往周身,亦可用真气侵彻对方经脉内腑,告成的危害由功力深浅而定。 但失了先手的魏景一开始还能见招拆招,靠着真气护体,挡住了齐舟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噼里啪啦蛮力击破真气的声音如放鞭炮般响了起来,一攻一守煞是精彩,两个弹指之间,已经过了四十余招,不过魏景渐渐跟不上齐舟的节奏,胸腹接连中招,连连后退,离土台边缘已不足三尺…… 两人一开打,主席区莫德正总算把眼睛睁大了点,自言自语道:“有意思,好久没见到有人使三清掌了,年纪轻轻,这体魄可算是惊人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武道院院监吕陌总算开口道:“天刑院什么时候开了外家功夫的课了?这少年的一身横练功夫确实惊人!” 万志远脸上有点发烧,道:“此子其实练的是全真心法,只是未通脉而已,是刚来我院一个月的新生。” 吕陌看了看场上形势,淡然道:“天刑院广纳人才,果然是不拘一格啊!只是好像有点黔驴技穷了。” 秦王颔首道:“嗯,有十来招重复了,还有得看。” 话音刚落,也已发现齐舟翻来覆去就这几招的魏景,判断对了齐舟的出招顺序,果断变据,以攻对攻,借着换拳的冲势,与齐舟拉开一步距离,又斜向向场内飘了三尺,总算离开了危险地带。 贺齐舟暗叹一声‘可惜了’,趁着分开的瞬间,迅速吸了一口气,六脉呼吸换气对真气凝聚,体力恢复都极为重要,没有一口气将对方轰下战台,必将付出更多精力,实在是不利于下一场对阵更加强大的天枢院学子。 对手魏景也是深深吸了口气,看得出手臂、小腿已在微微颤抖,便欺身再上,噼里啪啦之声再起,只是这次魏景不再死守,大河拳、真武拳、柳绵掌不停变换,没有一招是重复的,但对方好像总能料敌先机,只要自己一出招,就能轻松搁挡、闪避,那人明明是一脉不通,但每次对掌、换拳,自己虽没什么内伤,但一次比一次感到疼痛,而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 贺齐舟其实也在暗暗叫苦,对面那家伙真是吃得起痛啊,而且各门功夫都很扎实,看来武道院的教学水准果然要比天刑院高出不少,自己双臂已经有点发麻了,还是奈何不了对方,没办法,那就慢慢耗吧,那家伙真气快要不继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世子也很强 魏景已呈败象,吕陌已经有点不淡定了,喃喃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皇孙姜坻正趴在座位前的案上,冷眼而看,心中正琢磨是不是要将其收入麾下,见吕陌失望,便说道:“寻常的四脉,那家伙一个能打两三个。” 可能怕别人不信,又补充道:“有人见到过。” 魏景自觉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决定行险,迎着对方的拳头,三指成钩,想扣齐舟脉门,如果成功了,便用另一手点其期门穴,因为拳头没用,打上去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惜贺齐舟这一拳的拳势还是大大超出了魏景的想象,三指搭上对方手腕,却一点都没止住齐舟右拳前冲的势头,手指没能扣住脉门,滑向岩石般的小臂,顺势捋起了对方的袖子,而对方硕大的拳头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心中叹息,这次可要伤得不轻了! 却见贺齐舟化拳为掌,一掌推在魏景胸口,魏景本可站住,见对方手下留情,也识趣地多退两步,跳下夯土战台,拱手认输。 贺齐舟礼貌还礼,场下掌声四起,两百余招实打实的拳打脚踢委实精彩,天刑院学子更是爆发出阵阵声浪。 迟源看了一下身边的陈知风,陈知风迟疑地点了点头,轻道:“很有可能!” 迟源不禁又想起了那日试探齐舟三人时,受李济尘的那一掌之辱,当时足足调养了一月有余,见到许暮齐舟等人自是恨意难抑。 武道院袁厥检查了一下魏景的伤势,黯然道:“发挥得不错,没什么内伤,不过外伤有点重,快去治伤吧!” 接下来第二台抽签结束,天枢院常凯对阵李若谷,常凯脱去为四校赛及武举定制的华丽赛袍,里面是一身雪白的短打练功服。他勉强听从带队教授建议,选择兵刃对决,在挂架上挑了把青钢剑,但对教授要求他慎重看待对手的要求心中却有点嗤之以鼻。 李若谷看了一圈武器,也没什么趁手的,挑了把略有弧度的常见佩刀。 莫德正瞧着穿好轻甲,正欲比试两人,说道,“看来又是场精彩的打斗啊。” 吕陌惊道:“莫大人何出此言啊?常贤侄武功与第一台最强的三人也可一较高下,而他的对手应该是天刑院最弱一环吧?” 莫德正道:“我看未必,此人气定神闲,目露精光,修习已有小成,秦王殿下好像认识那人,可否介绍一下。” 姜竹微微笑道:“小王确实认得,场上这位是土玉浑国世子,名叫李若谷,三尺之外,能抗徐铉内力威压一柱香时间,实力肯定不俗,您老好眼光!” “怎么会!”褚薪传失声叫了起来:“那,那他怎么会选择去天刑院?” 秦王道:“想来原本是要韬光养晦的,只是不小心暴露了实力,索性就展现出来,免得有人猜忌。” 秦王身边的江坻看好戏似地说道:“我在家宴上也见过那家伙,只是不知深浅,常将军两位公子也是颇有天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不过当初如果他俩要是进入我们云门派,排位也不会这么低!” 褚薪传没好气地回道:“殿下,将才并不是全靠个人武力能体现的,常将军将门世家,又岂会让儿子只重武道一途?” 常胜、常凯之父常峰为四大边军之一的幽州总兵,是除御林军之外最强大的边军,驻地就是燕京,与北周隔墙相对,太子在军方几乎没有什么势力,褚薪传对这个小霸王向来没什么好感。 姜坻也不生气,笑笑道:“那咱们好好看看世子兄的实力吧。” 齐境全国数万考生参加武举,能在武举榜上排在四十以内,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在天枢院内,即便是面对排名首位的王彦,也是互有胜负,常凯十六岁进的天枢院,目标就是武备馆,对其他三校的学子从未真正放在眼里。见与自己遥相对视的李若谷眼中竟然没有一点怯意,心中暗笑,天刑院的风头也出过了,看你能接我几招? 哦,四脉巅峰?那就让你看看我的实力,体力真气迅速在畅通的五脉内流转,向前跨出一大步,口中喊出:“看招!”平平无奇的一剑自上而下,斜劈下去,剑身划破空气,丝丝作响,转眼就挥至李若谷头上。 “好!”枢密使抚须微笑,秦王轻轻鼓掌,两人几乎同时赞了一句。用剑使出华山派的泾渭刀法,刀意充盈,一上手就想用内力上的优势碾压对手,如果李若谷应对不当,很可能会陷入无法逆转的劣势,这是战术得当。对仅为五脉中境的常凯能劈出剑气,两人也是不吝赞美,一般只有通了六脉,才能御气隔空伤人,真正发挥拳罡、剑气的作用,但五脉能斩出剑气,虽然威力有限,但也已经殊为不易! 李若谷在提升气机之时,同样也感受到了对方五脉的实力,面对这一招反手劈来的斩罗汉,选择了天山派刀法应对,一式举火燎天,亦是反手迎上。 常凯心中暗笑,来得好,省得纠缠不休,对方招式已起,并无刀罡破空,我这一剑可断其刃、灭其志! “叮!”刀剑互斫,两道银光向东西两侧飞掠,竟是互想削断了对方的剑尖、刀尖,一招下来,四脉巅峰的李若谷内力精纯,实力丝毫不亚于五脉的常凯,不过两人心中俱是一惊,常凯惊的是对方实力居然如此强劲,而李若谷则担心快如闪电的刃尖击伤观战之人。 两道银光并未飞出多远就消失不见,只见东侧参赛席的武察院教授腾空掠起,挥袖裹住两寸长的刀刃,“丝……”,一声裂帛声响起后,刀刃垂直掉在席前空地上; 而西侧武道院教授袁厥则向前跨出一步,趁三寸长的剑尖尚未飞高,便伸手用三指牢牢钳住,并不影响身后之人观战,应对手法高下立判! 之所以让带队教授坐在战台边上,本就存有保护参赛都及观众之意。剑身原本比刀身稍长,一招之后,两把残兵的长度已经相差无几,不过两人均未放弃手中兵器,只因武试规定,中途不可更换兵器。 常凯不敢再托大,用更加熟练的云门天罡剑法对敌,而李若谷则还是用天山派追风刀法迎战。 作为天枢院的佼佼者,常凯自然对六大门派的武学都有所涉猎,只是灵气颇高的天山派武学需要独特的天山内功心法支持,而其他五大派的功夫大多数都可以兼容,所以中原门派及四校很少有人会学习高深一点的天山派功夫,而且常凯虽然见过这些招式,但从未与真正掌握天山派功夫的高手有过正式交锋,几招之后心中更是没底,出招渐渐稳健起来,先求个不败,待觅得破绽再说。 李若谷本就是沉稳的性子,也是打得不急不躁,除了起手一式让不得不硬拼之外,后面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双方渐渐陷入僵持。 本想仗着内力优势耗死对手的常凯渐渐感到不妙,对方的脉像仍是异常稳定,四脉的基础扎实得有点可怕,比拼内力反而是对方更占优势。而招式上也渐渐落了下风,自己的云门剑法全都落在对方眼里,反复变招使用全真、金陵等派的剑法也只是拖延劣势扩大的时间而已,再加上从未练过断刃之剑,一些形势的判断上也出现的纰漏,渐渐被对手的追风刀法压制住了身形,一步步往夯土台边缘退去……自己可是天枢院最有把握的一台,怎么能第一轮就告负!唯有一拼了! 两百招后,李若谷已经看到胜利近在眼前,虽然有几次机会可以速胜,但极有可能伤了对方,那再多打几招,逼他下台,应是最合理的手段,只是没想到对方还会出这一手!避开自己刀锋后,三尺有余的长剑忽然从对方手中激射而出,直逼面门! 比试不许使用暗器,这算不算违规?猝不及防的李若谷只得生生收回刀势,拨掉面前的长剑,再侧身闪过对方欺身而近的一拳,然后强提三分内力用左手与其对了一掌,再借势向后飘了两丈,卸去大部分掌力,只是原本被逼到台边的常凯又快步贴了上来。 场下见常凯飞剑,顿时喧哗起来,天刑院众人更是大叫违规,台上主裁犹豫地看了一下主席台,见无人吭声,便也默不作声。 李若谷见常凯逼近,松开持刀右手,然后向下一拍刀柄,断刀一下子没入坚实的夯土台一尺有余,上半部分不住抖动,嗡嗡作响。 然后双掌与猛冲而来的常凯生生对上。这是常凯在被逼到土台边缘时准备孤注一掷的最后招法了,先弃剑扰敌,再全力出掌,只是没想到对方借力飘远。以对方精妙的刀法自己已是必输无疑,但还是心有不甘,希望对方内力不济,刀势凝滞,便强提身上全部内力,作最后一搏,然后就见李若谷主动弃刀与其对掌。 “嘭!”一声闷响之后,常凯腾腾腾连退七步,嘴角渗出血丝,一口气在胸中阻滞,见对方对掌之后纹丝不动,然后缓步走来,心中忽起一丝哀怨,原本最有希望的一台,居然是天枢院中最先淘汰的一个,再作争斗已毫无意义,无奈拱手认负,默默走下台去。 李若谷对其背影,拱手道了声承让。 天枢院的壮年教授脸色铁青,一手握住垂首而来的常凯,缓缓渡入真气,常凯干呕一声,总算开口说道:“弟子无能。” 那名教授只是恨恨看向欢声雷动的天刑院席位。 第一百零五章 天枢院又输了 评估新人战力的机构遍布各大门派和学院,主要是由武备馆派员管理,对于位次的排定误差极小,作为武备馆副祭酒的吕陌见两人战罢,低声道:“没想到天刑院还藏着这样的高手,以他的实力,进入十六强毫无问题!褚大人,天枢院输得不冤。” 褚薪传冷冷道:“恭喜万大人了,今年天刑院总算可以保住自己的名额了。” 万志远忙道:“运气!运气!谢谢褚大人割爱。” 秦王道:“哪里只是保住名额这么简单,我看今年天刑院要一鸣惊人了。” 万志远恭敬回道:“谢秦王殿下吉言。” 接下来一战,武道院胜出,不过吕陌一点也没有喜悦之情,胜者和李若谷之战毫无胜算可言。 最后一台抽签之后,武道院对阵武察院,刘牧之周旋了几十招后轻松获胜,然后是天枢院王彦对阵杨山,不像天刑院其他三人,杨山师出名门,加上连续几次上榜武举名单,早已声名在外,各院赛前也对其进行过研究,据说玉皇剑法已得真传,故王彦和杨山之战并未使用兵刃。 两人对战过程与常凯对阵李若谷颇为相似,均是一名五脉对阵一名四脉,不过杨山才刚刚达到四脉上境,较李若谷尚有一定差距,所以王彦见杨山未提出使用兵刃也颇为意外。两人所学都很杂,在战台上打得花样百出、酣畅淋漓,相较而言,王彦胜在内力,而杨山胜在招法,王彦的出招都落在杨山的意料之中,而杨山时不时会有一些奇招出现,所以从始至终都占据着一定上风。 一百余招后王彦自知获胜无望,再打下去不是被轰下战台就是受伤不起,故主动认负,场下观从大呼过瘾,为双方叫好,更是对天刑院第一轮四台全胜而大感意外。 趁着武察院校工清理战台、填夯土坑之时,主席台上无端起了争执,瘦小的枢密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褚薪传叫道:“吕祭酒,天刑院这分明是坏了规矩啊!派一个外家高手和一个外国人参赛,你叫其他学院如何信服?陛下举办四校赛是为了奖惩各校的教学品质,如果人人都是那般急功近利,那以后还成何体统?” 还没等吕陌开口,万志远冷冷说道:“褚院长,我们天刑院这么多年眼巴巴守着两个名额,何时埋怨过什么?褚院长何必多生事端?” 见一向陪居末座的万志远居然对自己有不敬之意,褚薪传勃然大怒,道:“万大人,你意思是我横生事端吗?吕大人,本官建议取消贺齐舟和李若谷的参赛资格,他们与四校赛的宗旨不符!宋大人您意下如何?” 宋康成讪笑道:“我认为褚大人的建议我们倒是可以议上一议。” 万志远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陛下当初恩旨四校赛时只是说是四校学子之间比拼,如今我方四人均有校籍,您倒说说看,哪一条违禁了?你说那是外家功夫就是外家功夫吗?外家功夫会对武备馆武学如此了如指掌吗?再说即便是外家功夫就不能参赛吗?谁规定的?还有,外国人怎么了?土玉浑尊我国为宗主,别说是四校,官场、翰林院、武备馆哪里没有土玉浑人的身影吗?吕大人,您也这么认为吗?是不是取消了李若谷的资格就算你武道院胜出了?” 吕陌看了看默不作声脸色难看的枢密史,又看了看两个好似事不关己的皇室贵胄,尴尬对万志远说道:“万大人快快坐下,场中那么多人,您看这成何体统?下官决得李若谷的名额毫无问题,只是,只是……只是那贺齐舟又没通脉,即便将来进了武备馆,您说我们教他些什么呢?” 万志远心想,杨山等三人可都是因为贺齐舟的原因来参加这四校赛的,如果真剥夺了他的资格,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天刑院竹篮拉水也未尝不可能!虽然吕陌算是让了一步,但自己无论如何也退不得的,就算撕破脸也再所不惜了,在四校赛这件事上,他们三人现在是穿了一条裤子,再议论下去肯定对自己不利,反正天刑院背后的刑部倚靠太子,也不怕得罪他们这群小人。 万志远心中想定,朗声道:“陛下设立武举制度就是要为国遴选人才,既然通了脉的打不过不通脉的为何不选不通脉的?我们教不了未通脉的是我们的问题,和学子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他参赛?” 场内观众靠得近点的都听到了主席台的争吵,特别是万志远最后的话让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场内顿时又开始喧哗起来,多数是赞同万志远的看法,讥讽天枢院的阴险,但也有嫉妒天刑院一夜暴富的,赞同取消贺齐舟资格,比如号称“扬州风雨”的陈家兄弟、程麟等人,而陶巍和那名女学子早就溜走了。当然,赞同取消的声音很快就被反对的声浪淹没。 姜坻看着场内人群,幸灾乐祸地笑道:“诸位大人,还比不比啊?怎么天枢院还怕了一个不通脉的小子不成?”天刑院是父王的助力,将来就是自己的助力,能笼络人心,还是尽量要笼络一下的。姜坻也不是没有目的地说话。 莫德正脸上无光,恼恨褚薪传无能,姜坻这败类自是帮着刑部的,而秦王是萧家的希望,对于四校而言,是真正的事外之人,虽与姜坻不和,但显然也不会帮天枢院说话,再说的确无明确约定,不可让不通脉之人参赛,再闹下去,天枢院只会更加脸上无光,便沉声道:“宋院长,皇太孙都发话了,这比试还比不比啊?” 宋康城也就是嫉妒心作祟,谁胜谁负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四名学子在第一轮全军覆没,再扳掉天刑院一名学子也挣不回多少面子,何苦与太子那里结下梁子,莫德正的话他也听懂了,不想再搞事了……“肃静!肃静!第二轮对决开始!”宋康成凝聚真气的喊话在场内回荡,决定四校参赛名额的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第四台,林川对阵公孙哲,两人持剑对决,势均力敌,林川胜在体魄、招式,公孙哲胜在内力和经验,两人对战百余招,手臂、腿上均多处划伤,滴滴鲜血洒满土台,两人均是意志坚定之人,苦战不退,最终招式占优的林川抓住对方破绽,硬挺着被击中一拳反手一剑砍向对方小臂,主裁果断在将将砍中之时,出手拍飞林川宝剑,判定林川获胜。 杨征对各门派武学的独道理解最终还是帮助林川获得一个宝贵举人名额,天刑院学子欣喜若狂,付出巨大精力让林川在短时间内有明显进步的段先觉激动无语。 天枢院带队教授对公孙哲褒奖了一番,公孙哲的确也发挥了全部水准,而且血性可嘉,然后马上让人带他去场内一角专设的医疗处包扎,恰巧又和林川同路,林川向其致歉,不是真想致其重伤,只是势均力敌,实在控制不住。 公孙哲坦然接受,表示相同情况自己也不会留情,关键时侯自有教授出手。两人又开始复盘对打经过,交流武学,一时相谈甚欢。 褚薪传的脸色已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他已明显感受到左手边莫德正的不快了,甚至都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看上一眼,耳中模糊地听着各个方各向万志远道贺的声音,头皮一阵发麻。下一场对阵贺齐舟是天枢院在四校赛中唯一的机会了,不能再有闪失啦…… 常胜,比常凯小一岁,但多数人都认为他的天赋比哥哥还要好,十八岁已是五脉中境,从小得家中名师指导,在天枢院中和哥哥一样,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与常凯的张扬好胜不同,常胜更温和,懂得隐忍,之所以排在天枢院第三,是因为他一次都没有“赢过”嫡长子,故也不会去战胜排第一的王彦,只是现在禇院长已经让人带话过来,这一战非胜不可,你是大将军胜峰的儿子,你输了,你们家就全输了,所以,就算是用杀招也要胜!所以,当贺齐舟套上轻甲,选好一块小盾牌作为武器,凝视对方双眼时,发现了一股决绝的杀气! 李若谷和常凯的对战贺齐舟看得很仔细,自问如果对上常凯,自己只有四成的机会能获胜,如果常胜所学和哥哥差不多,内力再稍差一点,再加上前面熟悉了齐凯的招法,胜算可以达到七八成,但现在一看到对方的眼神,贺齐舟知道自己想错了,对方选的是军用制式的直刀,直刀通常认为适合马战,各门派关于直刀的刀法屈指可数,但真正有信心将直刀用于地面近战的,绝对是有武学天赋之人,而对方可能就是比江陵码头边对阵的陈洋更加厉害的角色,自己的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 虽然体内筋脉没有一丝真气流转,但持盾而立的贺齐舟仍在场内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同样引起了常胜的一丝惊惧! 小盾牌为藤制,轻巧牢固,之所以选择盾牌也是无奈之举,除了闹着玩时,使过杨战的小竹棍,贺齐舟没有学过任何兵刃,有时借着林川的宝剑耍两下都要被杨战喝斥,因为陆宝根曾经多次说过,未通脉时不得使用兵刃,因为会影响以后出招的纯粹性,如果未通脉时耍惯了,以后正式练习时多多少少会受到以前坏习惯的影响,高手对决,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所以贺齐舟看到兵器总有摸一摸的渴望,但也造成了今日的尴尬。 第一百零六章 真正的苦战 主裁宣布开始,常胜持直刀拖在身侧慢慢向右逼近,贺齐舟将约莫一尺宽两尺长的小盾举于胸前,双眼紧盯对方的动作,也向自己的右手方向移动,两人始终保持着六尺的距离,场内鸦雀无声,一片肃静,只有台上两人围线中心转动时,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微响声。 常胜率先进攻,右脚脚尖向前轻点,直刀横劈齐舟,刀长三尺七分,臂长两尺,加上一小步正好够得着齐舟的全身,而且这个距离也不怕对方欺身肉搏,出刀并不快,但却要逼着对方应变。 只是这一招,贺齐舟就明白,常胜的战力绝对要在常凯之上,真正的打斗绝不单靠内力,体魄、招法、应变、意志甚至是运气都是决定胜败的因素,而对方这一招就充分体现了高手应有的素养。 也就是这一招,脸色阴沉的褚薪传露出了一丝笑意,低头欲睡的莫德正睁开了双眼,天枢院带队教授是欣喜,而段先觉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贺齐舟将盾牌移至左手,护住对方的攻击范围,左脚也是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至三尺左右,右拳蓄势待发。 常胜主动变招,横削的直刀下劈斩向小腿,左脚后撤一步继续与齐舟保持距离,武道院上一场的失利告诉他,和齐舟对拳并不会取得任何优势,而自己苦练的直刀哥哥并不会,对方应该暂时应该还摸不透。 面对对方的变招,贺齐舟不禁在心中苦笑起来,原以为自己通过上一场常凯的比赛,能了解对手的能力,占据主动,现在却发现,自己反而在明处,对方的刀势随意而发,目前还摸不清路数,无奈只能将迈出的左脚再度收回,抬腿准备先避开刀锋再说,不想常胜再次变招,直刀从齐舟左脚脚底上撩齐舟支撑腿右腿的大腿内侧,这次是真的展开了刀势,‘呲’地一声,贯注真气的直刀划破空气,瞬时向上。 贺齐舟只得将小盾下压,顶住直刀,借势后掠,“卟、卟、卟、卟”一连串的响声从齐舟手中的盾牌中发出。藤盾有两层藤编和一片薄薄的木板组成,只是一刀而已,最表面的一层藤条已经被砍断了六七根,断头在盾牌表面竖起了十几根小刺头,刀痕甚至已经印到了第二层藤条之上。 “不公平,这盾牌也太次了!”场中有人喊道。 常胜并不予理睬,一刀过后,并没有迅速跟近,只是拖着刀,控制着对手移动的范围,心中冷笑:“我这把刀也不是什么利器,就知道你要用盾牌,哼哼,直刀是这里所有武器中破盾能力最强的兵刃了,看你还能接我几刀?” 贺齐舟并不慌乱,知道慌乱也没用,倾注内力的直刀就算是上好的藤盾也挡不住几刀,他甚至看到过杨战用小竹鞭劈碎过坚硬的鹅卵石,而竹子却完好无损,这就是内力的作用。守肯定是守不住的,一定要利用盾牌找到近身肉搏的机会! 常胜的第二刀又来了,还是一样的路数,先慢后快,保持好距离后欺负贺齐舟没有远距离进攻的方法,这一次贺齐舟选择闪避,向斜后方退让,常胜果断进击,贺齐舟靠快速移动的步法,尽量绕着对方走,但无奈对方脚步也很快,加上一把长刀,稳稳地将齐舟逼到角落。 又是全力地一刀劈下,毫无花哨可言,你要么接我一刀,要么跳下认输! 贺齐舟只能举盾挡住头部,同时一脚飞踹对方胸口,希望将对方逼退,那样这一刀就不会对盾牌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常胜跟本就不躲他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刀更加强势地劈了下来,将举盾跳在空中的齐舟连盾带人狠狠地劈到地面! ‘碰’地一声闷响后,又是一连串‘卟卟卟卟’藤条断裂的声音。贺齐舟连盾带人被这一刀劈到地上,直感到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好在自己一脚也将对方踹出去了六七步,但马上就发觉对方以更快的速度跃了过来,全力劈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贺齐舟…… 场中惊呼声骤起,贺齐舟躺在地上,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身上的这层轻甲忘了呢,前后心还都有一片护心镜,对方分一部分真气护身,再加上这护心镜,自己确实无能为力。 犯下严重的错误后,还来不及后悔,对方的刀又从天而降,然而还是不能乱动,一定要等对方无法变招后再动,贺齐舟故意一动不动,直到刀尖离自己鼻尖还有不到一尺时,向右迅速翻滚,躲过这致命一刀。 还不等场下观众吁一口气,常胜强行逆转刀势,向左跟着翻滚的齐舟而去,刀尖在坚实的夯土上犁出一条深两寸,长三尺的痕迹,如影随形紧紧贴着齐舟的腰腹而动! 又是一大片的惊呼响起,这次是真躲不掉了,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主裁腾身而起,一手抓向常胜后肩,应是想将其往后拉回,但“啪啪啪”的几声声响让他改变了主意,强行下坠,收手定住身形。 贺齐舟耳中听着直刀犁地的声音,在翻到面向直刀时,将破盾再度挡在腰侧,藤条大面积被削断,然后盾牌上部三分之一处连着木板被完全削断,好在贺齐舟总算连滚带爬站到了战台边缘,左手手臂慢慢渗出几粒血珠。 主裁趁着常胜还未出招之际,连忙问道:“还打不打?” 贺齐舟眼睛盯着慢慢逼近的常胜,左手将剩下的破盾随手扔到身后的沙坑里,再看向主裁,沉稳说道:“打!为什么不打?” 在贺齐舟才说出第二个“为”字的时侯,常胜再次动手,这次不是简单地劈刺了,将直刀抖了一朵剑花,竟然用了云门天罡三十六剑中的绝招‘漫天星光’,这让站在角落的贺齐舟没有任何闪避的可能,唯有后退一途! 贺齐舟赞叹一声,好聪明的家伙,破盾时集中全力;占据地利、兵甲之利时又能采用最合理的招式,还有能力将长度远超寻常宝剑的直刀这么准确地使出剑招!不过我看向主裁一眼的时候就是诱你仓促出招,我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种一口气出几十剑却没有一剑是狠厉的招式!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贺齐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右手伸进星光,然后食指一弹,漫天的星光散去,直刀刀身偏向右侧,一道身影暴起,左拳朝常胜的面门飞速递去。 和场内大多数观众一样,常胜也是一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我最得意的绝招,连哥哥面前都没有使过一次,就这么轻轻一弹指就被破了?但马上就清醒过来,来拳已经躲不掉了,危急之下挥左手拍向齐舟左臂,这一拳没打到头上,结结实实打在常胜右肩之上,将其打退了两丈!所有人马上反应过来,常胜是在卸力,也是在顺势拉开距离。 贺齐舟暗叹一声可惜,那家伙的体魄也不弱,而且异常狡猾啊!后面可就有点难了! 常胜见齐舟并没有一下子追过来,也叹了声可惜,自己准备的后招没用了,右肩转动了一下,巨痛无比,不过好像暂时不影响运刀。 两人又缓缓走向战台中心,又像刚开战之时那样转起了圈,只是齐舟手里已经没有了盾牌。 这次是齐舟先动手,进一步,出拳!常胜退一步挥刀,齐舟出拳为虚,下蹲侧翻,扫踢常胜下盘,常胜,再退,再挥刀!齐舟身法已竭,速退,轻甲留下一道划痕! 常胜看到了胜利的方法,拉近到六尺,出刀,不要花哨的招式,只要透着内力就行! 贺齐舟渐渐感到有点不妙了,如果等对方进攻,要么被劈伤,要么被逼下去;主动进攻,连滚带爬地,也不能实实在在打到对方一拳,而轻甲已经被割裂了三处,其中一处轻微划破皮肤,左臂上的刀伤虽不太深,但一直在渗血,他娘的,想耗到对方内力枯竭也不太可能,那小子不再胡乱出刀了,几个回合下来,真是有点苦不堪言了,只能先耗着,看看能不能从他出刀的手法中看出点名堂。 常胜异常坚定地执行自己制定的战术,时刻注意保持距离,就算贺齐舟几次被逼到角落也不贸然出刀,宁愿被对方翻滚着逼退,自己再组织进攻。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两刻钟,已经远远超过前面最艰苦的对试了,但常胜仍然不急,再次将贺齐舟逼入角落,蓄势出刀时,等着贺齐舟近身来攻,对方已经换了七八种不同的方式来近身了,自己多少掌握了一点规律,你来呀…… 贺齐舟自然不会等他这一刀挥出,不然真就输了,只能左右虚晃几下后,再次进击,但这一次常胜根本就没想挥出那最后一刀,就是等着齐舟进逼,顺着齐舟的步子连退三步后,全力以赴挥出一刀……贺齐舟身势已竭,这次躲不了了! 第一百零七章 通了 主裁又动了,不过显然这次来不及了,所以看到瞬间分开的两人后,也就不准备出手了。 贺齐舟自然料到了常胜的出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狠,全力闪避之下,还是被劈中了,那就找个劈不死的地方让他劈吧,闪过脖子,后仰肩膀,刀尖重重地劈到了护心镜上,然后一路向下,将护心镜下的皮甲全数割开,里面白色的练功服也跟着裂开,一条一尺余长的血痕正慢慢渗出血珠,将白衣一点点染红,还好,这把刀也不算锋利。 场下一片哗然,站起了一大堆人。 主裁又要发问,这次贺齐舟直接摇了摇头。 段先觉大声道:“贺齐舟,算了,这场就算输了吧!” 贺齐舟看着自远处慢慢走近的常胜,一手将破甲和早已褴褛的上衣一起从头上除去,随意扔到台下,场上又起一声惊呼,多是来自为数不多的女子。 上身白晰匀称,微微倒三角的身形,背上、臂上、胸口到小腹疏疏落落七八条血痕,虬劲的肌肉随着一呼一吸间,时隐时现,尚显稚嫩的脸上此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闪烁着光茫,鼻梁坚挺,纯粹而又自信的眼神从小眼睛中散发出来,看上去既自负又坚毅,回头对段先觉淡淡说道:“再等等,我马上就要赢了!” “胡吹吧你!”有一人高声嘲笑,但很快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发声,然后就发现自己成了被嘲笑的对像,接着就有人向自己喊话:“程麟,敢不敢赌一把,赌谁赢?赌多少你来说!” 程麟发现越来越多投向自己的目光,愤然道:“江烁,五百两,我赌常胜胜!” “好,赌了,哈哈哈!”江烁在天刑院的人群中开怀大笑。 常胜又走到了离贺齐舟六尺的距离,再次挥刀,只是这次两人几乎是同时进攻,贺齐舟果断前进,常胜退后一步,出刀,刀才走了一寸,就在空中蓦然顿住,然后是是两人对了一掌,接着贺齐舟一脚踢中常胜持刀手腕,直刀应声飞出土台,插入坑中。 场下又是一阵鸦雀无声,然后是常胜略带颤音地问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贺齐舟右手三指已经酸麻地无法动弹了,正好借机多说几句恢复:“我一直在想你驱动刀势用的是哪一派的心法,如果看不出,我就无法在你出刀的初期徒手钳住你的直刀……” 场下又是一阵哗然,贺齐舟面露不快,道:“别打断我说话,我一开始以为是云门派,后来发现不是,但又不是全真派,也不是华山派,直到你一刀劈开我的护甲,我总算是看出来了。” “是金陵派?”“是天山派?”场下又起喧哗。 “是金城派!”贺齐舟道:“你会两种内功心法!云门为表、金城为里!” 场下忽然有一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又缓缓坐下,贺齐舟正好面对那里,一看果然是迟源,看他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有人会他们金城派的功法。同样愕然的还有一众天枢院师生,当然,最吃惊的当数常凯了。 “哈哈哈,好眼力,不过你以为你自己赢吗?别忘了,你的伤,你的体力消耗远胜于我,而我,还有这护甲在身,你怎么和我打?”常胜大笑着说道。 贺齐舟俊朗的脸庞略带轻蔑,冷冷说道:“你已经输了,你的那口气泄了,我刚才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恢复一下手指,而你一直听着,还这多废话,说明你已经无胆再战了,能接下我五十招就算你赢!” “啊!”场内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但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齐舟舍我其谁的气势。 主席位里居中的莫德正站了起来,冷冷说道:“那个小家伙有点意思,还会不战而屈人之兵,褚大人,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褚薪传后背直冒冷汗,颤声道:“大,大人,不妨再多看一会?” “还看什么?必输无疑了!”说完拍了拍秦王肩膀,带着自己的随从侍卫,绝然离去。 在台上,不甘失败的常胜果然只坚持了二十余招便被一拳轰下战台,场上响起天刑院学子整齐划一的口号:“贺一拳!贺一拳!” 第二台,李若谷胜得平稳有绪,又抢得一个名额。 第一台,刘牧之看上去有点名不符实,不到两百招就被杨山击败,当然,他死对头的弟弟刘骏之功不可没,早已将他的一些功法特长出卖给了杨山。之前天刑院如虹的气势也给刘牧之造成了强大心理压力,使原本伯仲之间的两人,早早分出了胜负。 本届四校赛,天刑院囊括四个名额,出乎所有人意料! 褚薪传茫然无助地看完了后两场比试,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仕途也就到顶了; 万志远则在一个又一个惊喜中忽然发现,很多以前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对自己都换上了一副殷勤的笑容,包括宋康成和吕陌; 段先觉激动地老泪纵横,连天枢院那名壮年教授的诚恳致歉也没听见; 程麟看到江烁向他伸出的五根手指后,飞快地溜出赛场; 武察院教授袁厥亲自跑来向齐舟等人道贺,一出门却捶胸顿足,号陶大哭; 姜坻和姜竹的想法差不多,天刑院这几个人应该都是要拉拢的对象,还有,程麟这个废物没有把武察院拉来,还一天到晚自不量力的去招惹天刑院,是要帮他整理整理思路了; 迟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李济尘、许暮、贺齐舟、林川就是一帮劫狱贼,但哪里去找证据呢?不管了,先问问常胜的金城派心法是哪里学来的; 江烁豪爽地答应在场的天刑院弟子去丹凤街喝酒,但说好只是喝酒,却发现贺齐舟正拉着许暮说话,心中暗笑不已; 许暮还是有点被贺齐舟他们震惊到了,虽然面对校服内光着膀子的贺齐舟多少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欣然同意明天晚上作东,到白云楼一醉方休; 林川从来不认为贺齐舟会输,所以也没多少惊喜,只是木然地问许暮宵禁后回不到学校怎么办; 李若谷解决了这个问题,爽快地邀请大家到他府上住一宿; 贺齐舟两场激战后,才和许暮说了两句话,忽然发现体内真气失控,两眼一黑,木然向前倒下…… 许暮正接受着对面贺齐舟板着面孔质问:“为什么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雪中送碳?” 见对方态度如此恶劣,心中恼恨,想要转身离去,不想贺齐舟瞬间变了一副油腔滑调的笑脸道:“不过锦上添花带我们去白云楼也是不错的!”接着就看到那副矫健的身躯直挺挺地倒向自己,嘴角还留着满足的笑意。 许暮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恶作剧,闪身让开。只见齐舟继续笔直地倒了下去,慌忙一手揽住齐舟胸口,再扶其坐下,一搭脉,发现对方体内如万马奔腾,想要渡入一道真气去压制齐舟体内的内力,却怎么也输不进去。 转念一想,对方一脉不通,真气自是无法进去,情急之下,拇指用力摁向贺齐舟人中。正在欢天喜地的天刑院众人发现齐舟昏厥,纷纷围了过来。 贺齐舟赢了比赛又欣喜老朋友许暮总算来找自己了,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但两场激战后,丹田内磅礴的真气再也不受压制,在体内向四面八方散去,其中两道直冲脑门! 贺齐舟只觉天昏地暗,再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过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还没忘记凭借最后一丝清明,驾驭尽量多乱窜的真气去冲击八脉中的第一脉:阴跷脉! ‘嘭’体内的一记巨震直接将贺齐舟震得昏了过去,然后无头乱窜的真气好像发现了一块洼地,如洪流般卷起一个又一个漩涡,涌向了阴跷脉,飞速地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周天,贺齐舟的脑袋又恢复了清明,这一昏一醒不过也就一个弹指的时间。醒来后感觉人中处奇痛无比!贺齐舟睁眼发现,许暮的眼睛正看着围上来的天刑院众人,说着‘贺齐舟昏过去了!’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死死摁住自己的人中不放…… “啪!”摁住人中的手被人一下子拍掉了,火辣辣地疼,许暮吓了一跳。 “再摁下去我胡子都要长不出了!”贺齐舟用打掉许暮的右手揉了揉唇上渐渐发黑的“茸毛”,然后对正欲报复的许暮幽幽说道:“别打,别打,我,我……” 众人见许暮摁过齐舟之后,齐舟马上醒来,都松了一口气。许暮扬手欲打,问道:“你什么你?” “我,我,我通脉了。”贺齐舟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旋即回头对着林川、杨山激动地喊道:“木头、小山羊,我通脉了,我通脉了,哈哈哈——”笑声嘎然而止,贺齐舟再度昏迷,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再度睁开眼睛,贺齐舟发现昏暗的小木屋里烛光摇曳,窗外火光冲天,一阵又一阵的声浪滚滚而来,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脑袋仍有点发胀,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但马上又想起自己刚刚可是昏过去了,怎么一转眼就是晚上了?把我送回屋了?怎么屋里也没人照看我一下啊?门外是怎么回事? 起身推开木门,十来个学子正围坐在一大堆篝火边说说笑笑,一长排木叉上尽是鸡鸭鱼肉,在火堆上烧烤,除了一道瘦削的身影外,所有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第一百零八章 刑部有奖 “咳咳”贺齐舟在门口咳了两声。 张晴柔轻快地跑过来,把林川踢开,拉着贺齐舟坐在许暮和自己中间,道:“你总算醒啦,不好意思,院监只让我们喝一坛酒,早就喝完了。” 总算有几人发现了自己,贺齐舟满脸无辜地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有没有人帮我找过大夫?你们这么多人没想到派个人看着我吗?这么冷的天,万一我踢掉被子,受了伤寒怎么办?” 许暮斜眼不屑地看了齐舟一眼,贺齐舟还是感到对方眼神中有种放下心事的感觉。 林川有点愧疚地说道:“少爷,你大概昏迷了四个时辰,现在差不多子时了,院监同意我们今天通宵,明天不用上学,他刚走不到一个时辰,说你是体力、精力消耗过大,通脉时气机在体内震荡,所以昏过去了,他还说你的体魄和自愈能力不输野猪,那些外伤对你也没造成多少伤害,所以不用担心,本来我想陪着你的,但有人说我也为天刑院立了大功,非要我出来喝酒……” 是张晴柔吧?重色轻主!贺齐舟心中腹诽,然后对许暮道:“许老弟,今天谢谢你帮我挡了一掌……” “叫大哥,那你准备怎么报答啊?”许暮轻笑道。 “你说,随便你说”贺齐舟豪气说道,见许暮真在认真思考,马上接着道:“不过小弟最近比较拮据,还有一点点债务,实在是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可否?” “去你的!”许暮怒道,然后认真道:“你赶快去吐纳调息吧,先把脉象稳住了再说,再服用点固元的药物,这个你比我懂。” 齐舟拱手致谢,然后对一起上来慰问自己的众人说先去练功了,让他们自便,忽然发现刘骏之仍是有点闷闷不乐,便道:“刘兄,怎么你也有点不适?” 刘骏之指着篝火苦笑道:“我两天的功夫白废了!” 贺齐舟拍拍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则两旬,慢则一月,你也可以尝试一下通脉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赶上你兄长。” 刘骏之目露感动之色。齐舟补了一句:“别忘了明天把今天用掉的柴都补上。” 感动变成抖动,气得抖动。 许暮大声对着围坐篝火的众人道:“今天早点散了吧,明天我在白云楼订一桌,请大家开怀畅饮!” “许公子,能不能改在丹凤街啊?”江烁笑道。 “自己向你妈要钱去!”许暮没好气地答道。 贺齐舟有点好奇,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什么时候能见到萧寄怀啊?”张晴柔还记着许暮认识萧寄怀的事。 “找机会吧”许暮也不拒绝。 然后许暮率先告辞,贺齐舟送了几步,说明晚抽空再和他说说离开江陵府之后发生的事。 能够有幸见到武举榜第一人的众人,见许暮走了,在齐舟的驱赶下,也纷纷散去,总算留下一个安静的夜晚让齐舟可以好好巩固白天贯通的阴跷脉。按陆宝根教的方法打坐吐息,他惊喜地发现,真气在阴跷脉中畅行无阻,自脚后跟沿后背一直到睛明穴与阳跷脉交汇,这样的话他可以从两端来冲击第二脉,以后修行的路可谓事半功倍啊。而且至少有六七种精妙的武学可以练习起来了,谁敢再说我是废物,就给他们点颜色颜色瞧瞧! 服用了自制的丹药,吐纳调息运行十二个周天以后,顿觉神清气爽,腹中的隐痛也已消失不见,反正那些招式都记在心中,先打一套真武拳试试!还有排云掌、大河拳……对了,拣根树枝还能练练剑法,不出几年,想必我就是不世出的剑侠了! 哈哈哈……贺齐舟越想越开心,不过练习了一会后,失望的情绪接接踵而来,六十四式的真武拳只能免强使出十二式,排云掌和大河拳更少,连十式都不到,通了一脉后,体内流转的内力并不平衡,有些招式根本就没法使,剑法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每套剑法只用到阴跷一脉的招式寥寥无几,有时威力还要打点折扣,还不如三清掌来得爽快!他娘的,怎么感觉没提升多少战力啊!不过人的身子骨感觉轻快了好多,出招也更快了,嗯,轻功也可以练练了。真正的提高看来还是要通二脉之后了。 第二日,被拉柴、砍柴的刘骏之吵醒之后,贺齐舟继续蒙头大睡,昨夜练功到天亮,加上白天消耗太大,日上三杆竿了贺齐舟也不愿起来,反正今天也没课。不过最后还是在午时之前被林川拉了起来,刚才万院长发下通知,刑部尚书胡大人将接见昨日获胜四人,时间是下午未时,在会馆的杨山会马上过来和他俩汇合,随同汪峻一同前往位于皇城的刑部衙门,李若谷也将在衙门那里汇合。 贺齐舟心中嘀咕,怎么会选在下午,连请顿午饭的诚意都没有!正好晚上穿过皇城去白云楼吃许暮的接风大餐,明天还有江烁的歌舞酒会;刘骏之那家伙也说要带他去刘家玩玩;嘻,这日子怎么这么快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了! 刑部衙门位于内城东南方向,门口两个一丈高的石狮威风凛凛,只是门檐上硕大的“刑部”两字朱漆有些暗淡,大门上的铜钉有几个还生出了铜锈,门口两两对立的刑部衙役聊天正聊得起劲,忽见郎中汪峻带着四名天刑院学子自驻马间走来,马上站直身子,手按佩刀,紧闭双嘴。大门里跑出一名小吏,对着拾阶而上的汪竣说道:“汪大人,尚书大人和万大人都已在西厅等着了。” 汪峻道:“我们自己过去吧,你以后盯着点,值岗之人话就别这么多了,在这皇城之内,进出来往的谁没有点后台,嚼上几句就够我们好看的了!李公子,你们一起跟上吧。” 贺齐舟、林川和杨山都骑着天刑院的马,一路跟着汪峻而来,李若谷也已等在门口,四人随汪峻前往西厅。 刑部比齐舟的想像中要大多了,一路沿着边廊向北行去,边廊顶上的檐画灰暗难辨,廊柱红漆多有剥落,一行人穿过第一进院落,忽然看见第二进中庭大屋里走出一队六七人的锦衣卫,押着一名身材高大,着刑部囚服的囚犯,快步往门外而去,带队之人小眼长脸,面容严肃,着锦衣卫百户官服,和齐舟他们隔了条栏杆交错而过时,往边廊里看了一眼,看到身着五品官服的汪峻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忽然有衙役拿着一份文书和毛笔,从中庭大屋里快步跑了出来,叫道:“韦大人,韦百户,您还未在转交文书签字呢!” 韦百户停了下来,瞄了一下文书,拿过笔签上名字,将笔随手丢给追上来的衙役,转身就走,也没看见那衙役在背后张着嘴无声地痛骂着他!衙役往回走时,正瞧见边廊里的汪峻看向这里,便兴勿勿地跑过来,道:“汪大人,听说您昨天带着咱们天刑院大杀四方,京城里可是传遍了呀。” 汪峻呵呵一笑,随口问道:“怎么锦衣卫又来调人了?” “我呸!”那人怒道:“那家伙昨晚在城外劫杀了一户南来的商旅,正在翻行李时恰好被办案回来的林主事撞见,那家伙实力不俗,在打伤我们两个人后才被生擒的,您看,这才审到一半,什么都还没招,就被那帮没p眼的锦衣卫给提走了,说是有重案要从那人嘴里撬出线索,气得林主事都不想和那韦百户罗嗦,就遣小的来交接了。” 汪峻叹道:“谁叫我们是小妾养的呢?” 齐舟不禁想起谭教授曾在课上说过的话:“你们别以为刑部有多么不可一世,那也只是吓吓老百姓才有点用,六部里面,户部是管钱的,别人哪会去得罪财神爷?工部最会花钱,也最懂捞钱,不过每年工部被抓的贪官也最多;兵部跟着枢密院,看人的眼神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礼部是皇室的小跟班,别人都是乡巴佬;吏部更别说了,天官第一部,六部都归我管;就咱们刑部是小妾养的,不,是老爷和青楼女子养的!” 贺齐舟十分佩服谭教授什么话都敢讲(主要还是在课堂之上),不过谭教授还是仔细分析过为何刑部的境遇如此之差,首先,最近后台有点背,太子监国时间越长,被削去的实权越多;其次,锦衣卫、武察司的兴起,让几乎所有的大案都和刑部擦肩而过;最后,刑部很难捞钱,换句话说,就是没钱往上送。 贺齐舟现在想想倒还真是有道理,跟在后面,随便问了一句:“为何刑部要让着锦衣卫、武察司啊?” 汪峻边走边暗中嘲笑,真是乡下来的小子,不过还是回答道:“锦衣卫不但可监察百官,还能监察三法司,只听皇上一人的,你说刑部敢不敢得罪他们?还有武察司,眼线遍布全国,在地方上也不怎么受当地主官节制,我们怎么能去和武察司一较高下。” 贺齐舟若有所悟,一行人到了第三进折向西去,穿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西厅,走到门口从里面听到万志远的爽朗笑声,随后又响起一阵苍老的笑声。 门口待卫见汪竣带人过来,直接就把五人带入里屋。屋内只有两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上,胡尚书头发花白,长须及颈,面庞瘦削,只是一双大眼精光闪闪,让人不敢直视。 第一百零九章 再上白云楼 万志远是尚书胡懋一手提拔起来的,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均以学生自称,见众人进来,便介绍道:“恩师,这几位就是四校赛上大放异彩的学子:土玉浑世子李若谷、同是来自江陵府的贺齐舟、杨山、林川。” 万志远刻意将贺齐舟放到了第二位,众人齐齐向尚书大人行礼,胡懋起身让四人不必多礼,就在圆桌边就座。 嘘寒问暖聊了一刻钟左右,解决了贺齐舟的实际问题。因为贺齐舟问能不能像林川他们一样减免一下学费?结果万志远和汪峻挨了胡懋一通臭骂,答应回去马上就给贺齐舟退还学费;然后胡尚书还略带歉意地奖励了四人每人五十两银子,说是衙门里也不是很有钱,奖励更多是表示一下鼓厉,希望他们在武举中能更进一步。若能高中进士,会再行奖励,毕竟这事关下届武举天刑院的名额问题。 像今年天刑院通过四校赛不仅保住了自己的三个份额,还额外赢了三个,一共可由六人参赛。如果这次有三人或以上进入武备馆,那下届武举,天刑院就能获得满额六个武举名额,再加上四校赛,最多可以有九个名额,这将大大吸引高水准的学子入校学习,从朝廷那里可能获取更多拨款,而从那些慕名而来的学生那里也将收获更多学资。这也预示着有更多的人会在朝廷中得到重用,因此对刑部的未来也将带来无数的好处! 由于上届武举天枢院有三人进入武备馆,所以他们本届原本是六个名额,在四校赛上输掉一个,因此只有五人可以获得武举身份,在这届就已经被“废物学院”天刑院压了一头,故此一直被其他三校讥笑的天刑院主管部门真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按事先说好的规则,李若谷、齐舟、林川自动获得天刑院举人资格,杨山本就是举人,不占名额,汪峻曾暗示杨山有人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买这个名额,不过杨山和齐舟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由万院监说了算。 万志远当然高兴,就把这个名额归集到十二月的全校选拨赛中,由原来的两个增加到三个,估计参加选拔的人数还会增加,那时有没有新的惊喜也未尝可知。万志远对这四人的品性更是在胡尚书面前赞不绝口,只可惜胡尚书此后再没有实质性奖励,只是殷切希望他们如果将来学有所成,能在刑部大展拳脚。然后着人送客,毕竟一部尚书能花这么多时间来接见四个甲年新生,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出人刑部,四人说是还想在城内转转,与万志远、汪峻告辞后一路北上,内城、皇城内非经许可,不准骑马,四人牵马而行,绕过不低于皇城城墙的宫墙,一路上不时遇见在墙外巡城的大内待卫,自皇城正北门出去后再往北两三里,出内城,高大挺拔的白云楼就近在眼前,上次好好一顿饭最后还是吐干净了,贺齐舟心中暗下决心,这次不能再浪费了,非得让许暮那个不靠谱的小子的荷包瘪下去。 到白云楼下时,已过申时,天色渐暗,四人在楼下驻马间拴好马匹,见楼外已有六人相侯,张晴柔、江烁以及江大民、黄震东和另两位天刑院集训班的学子。唯有正主许暮不见人影。 李若谷道:“外面朔风已起,大家还是到里面等吧。” 江烁道:“你们怎么还穿着校服?不过也对,最近咱们天刑院还是挺引人注目的。” 贺齐舟道:“没办法啊,刚从刑部出来,尚书大人和万侍郎非要请我们几个喝茶。” 江烁道:“走走走,这次我请,贺兄弟就是我的福星,哈哈,大爷我最近赢了不少。” 此时楼内走出一名中年侍者,看样子在楼内有点职务,径直往齐舟他们走来,客气地说道:“诸位可是许暮少侠的朋友?” “是啊。他人呢?”贺齐舟问道。 侍者道:“许公子嘱咐过在下,他可能会迟一点过来,如果你们到了就先请上楼用餐。” 众人跟着那名侍者直接上了五楼,侍者安排了一间面朝黄河的包间,并让众人随意点餐。 贺齐舟一回生,二回熟,也不和许暮客气,挑上次自己喜欢的、没吃过的点了起来,至于酒水,有些实在太贵,那就点中上的算了,估计那小子也没多少钱,就是江湖跑多了,装阔! 一帮人在包间内谈笑风生,直到酒过三巡,总算见着许暮进来,好像颇为疲累,说是有事耽搁了,愿意自罚三杯,包间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这十来人里大多已通四脉,轻易也不太会醉,酒水的消耗一时大涨。 一会有一中年美艳妇人进来,齐舟认出正是那日在五楼门口送客的阿姨。许暮迎了上去,那美妇笑呵呵地对许暮说道:“许公子,刚才有点忙,照顾不周了,不知你的朋友还算满意吗?” “满意,满意!”许暮身后的众人齐声说道。 美妇笑道:“好,那你们慢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许公子,这顿就算我的,再提挂账什么的我就不开心了哦,好了,我就不打拢你们了。”说完,也不等许暮开口,转门离去。 许暮欲言又止,还是回到席上,见贺齐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头疼?” 贺齐舟道:“心疼、胃疼,早知道不要钱我就挑最贵的点了!现在都吃喝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许暮:“去你的!做人别太贪心了。” “那人是谁?你认识老板?”齐舟问? “的确是老板,家里和她算是有点渊源,不过账我还是会结给她的。”许暮答道。 “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又迟到了,是不是看不起兄长我啊?”贺齐舟是喝得最多的,在许暮来之前就已经和同窗们吹牛自己和许暮的关系有多铁,让江烁的一帮手下羡慕不已,频频敬酒,一点点微熏之下想去搭许暮的肩膀。 许暮一手打开贺齐舟的爪子,道:“我的确有点事,不太方便说。”贺齐舟脸上无光,不过看许暮微有怒容,好像有些心事,担心再自讨没趣,屁股上又要挨上几脚了,索性装醉,拿着酒杯去和江烁等人拼酒。 一群人尽兴而散,已近亥时。江烁的跟班中有两人就住在内城,因此江烁一伙一出酒楼就和齐舟等人分道扬镳,住兄弟家去了。 齐舟、林川、杨山、张晴柔则跟着李若谷回他的宁王府,反正李若谷说府上空屋子比住人的还多。 许暮说他的住处也在内城,只是方向不对,就不跟着去了,贺齐舟正好还有话和许暮说,便提出送送许暮,反正去宁王府的路他也认识。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缓缓而行,边走边聊。许暮总算说出了迟到的原因,原来昨日四校赛后,他就觉得有人在暗地里跟着他,那人的修为不弱,假扮成了马车夫,本来也没发现, 但一件怪事让许暮警觉了起来:当日晚间结束烧烤离开天刑院后因无法进城,就去了武备馆,找他大师兄帮忙在武备馆借住了一宿。 因为离开天刑院时许暮见门口不远处有辆马车,而第二天一早,又在武备馆通往外城城门的路上再次看到了这辆车,一名头戴竹笠的中年男人赶车从他身边经过,只是车夫没想到因为马车的原因,他这个赶车人被许暮从身后特意留心了一下。进城之后,许暮找了个茶馆吃早餐,然后发现那名赶车人随后也进了茶馆,只是换了身衣服,竹笠也没戴。 这当然瞒不过精通易容术的许暮。于是许暮将那人又从外城遛到了内城,再在内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果然又发现那人远远地出现在客栈外的街角处。便找机会让客栈内小二通知白云楼订座,自己则再去招惹招惹那名高手,逛了一圈皇城,租了一条小舟在横穿洛阳的洛河上游河,果然又有一条小舟远远地跟在后面。 许暮和船家说好,稍等他一会,他去岸上买串糖葫芦再回来乘船,那名男子也在很远处上了岸,男子所雇的船自然划走了,而许暮又回到自己船上,渡到对岸,吃着糖葫芦,想像着那名男子干蹬脚的样子,悠然远去。 听许暮讲完,贺齐舟问道:“你知道是谁在跟踪你吗?” 许暮摇了摇头,道:“在茶馆里感觉那人气息绵长,也不知通了几脉,我感觉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否则当街就拦住那人了。不过我怀疑这事和迟源有关,因为四校赛时挡了武察院教授一掌,不小心暴露了实力,那老家伙对我肯定起了疑心了。” 贺齐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担心陈知风兄弟也在怀疑我和林川,因为我那时很轻易就破掉了他们的绝招。好在他们也没什么证据,死不认账就行了。对了,问你件事。” “你说” “你,你有没有杀过人?”贺齐舟问。 “没有,最多是打伤。在和师父游历途中,师父倒是击毙过几名恶贼。”许暮答道。然后有点惊恐地问道:“怎么?你杀过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四大美女 “嗯。”贺齐舟便源源本本将许暮走后的经历说了出来,然后分析道:“骗了陈家的钱粮估计彻底触怒他们了,说不定陈洋失踪、王龄被射杀也会怀疑到我们和金陵派头上,现在又有人对你盯梢,你一定不能大意了!你师父进京了吗?最好和他待在一起。” 许暮切齿道:“那两个都是该死的家伙,老弟,你做得好!我师父要武举前才进京,不过不用担心我,我也算是地头蛇了。倒是你,最好不要再离开天刑院了,待进了武备馆,就不用再怕陈家了。” “没大没小的,算了,不和你计较了。你看我身边猛将如云,用得着害怕吗?不如我腾半间柴房出来?你也住过来,我们在天刑院开个小班,一招十两银子,很好赚的!”贺齐舟扳起脸说道。 “我看你是真穷疯了!你最好在年底前突破二脉,武举赛不是那么好打的。有空再去天刑院找你,武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我。” “像我这种武学奇才需要别人指导吗?”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许暮有点无语。 “唉,你还回客栈吗?太危险了,不如也去李若谷那里吧。” “当我傻啊,我回自己家。” “你家在哪儿啊?不请我去坐坐?” “我爹喜欢清静,最讨厌夸夸其谈、奸诈不要脸的家伙。” “走,去你家,我和你爹是一类人,他肯定欢迎我的。”贺齐舟跟上许暮。 许暮目光凌厉,看向贺齐舟,道:“说吧,什么事?” “我不记得去宁王府的路了……” “沿此路一直向西,第三个街口向北,看到白云楼再向西……” “笑话,看到白云楼还要你指路?告辞!” 贺齐舟最后还是找到了白云楼,不过楞是没找到宁王府,兜兜转转了几圈,最后被巡街的侍卫拦下问话。 还好贺齐舟诚恳焦虑的面庞加上十两纹银勾起了侍卫们的恻隐之心,信了他自称宁王府客人的说辞,才没被抓起来,最终还是被侍卫带到了近在咫尺的宁王府,气得贺齐舟整晚都无法入眠,那可是整整十两银子啊! 一清早,大概是酒喝多的缘故,几人都起得晚了,匆匆享用过王府规格的早餐后,一行人搭李若谷的马车上学,可惜齐舟、若谷二人还是迟到了小半个时辰,原以为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想谭教授居然笑咪咪地请二人入座,然后用一节课剩下的时间狠狠地教训了当时唯一在听课的一名富家子弟,说什么自古真正的帅才全都精通文史韬略,而武道之途也离不开智慧的启迪,要那人好好向李若谷和齐舟学习,学史不忘习武,习兵不忘强体,还说除了李、贺二人外,那名富家子弟和其他人就是一堆堆的垃圾,是躺在祖荫之下的废物,直骂得那人胆战心惊,痛不欲生! 当天晚上江烁作东,拥翠楼,听曲、看舞、喝酒,不过这次是说好了,一定要在闭城之前回去,连续两日旷校,连江烁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许暮昨天就说好不来了,毕竟有幸能吃上许暮的宴请已是十分荣幸之事了,自然无人介怀。 由于时间还早,江烁又多出了点银子,多叫了几位姑娘,拥翠楼的几个头牌反正也闲着无事,便陪着涵碧姑娘一起到江烁订的大房间里吃吃闹闹,贺齐舟愈发觉得,这京城的‘姑娘’确实要比江陵府的更加漂亮、文气,至少是妆容要化得更为出彩、对他投怀送抱,还显得特别‘大方’。 手足无措的齐舟只能想办法扯些话题出来,让自己能把注意力从身边的娇躯上转移到其他地方,大家说说笑笑间也就顺着齐舟的思路扯到了京城美女,张晴柔实在是无法忍受下去了,便自称头晕,先行告退,林川和江大民同时提出送她回校,张晴柔还是点了点林川,把林川高兴地像是所向无敌的将军,赢了一场身死存亡的大战,而江大民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彻底蔫掉。 谈论起未出阁的美女,包括拥翠楼姑娘在内的众人众说纷纭,但公认的也就是四位,春雨、夏荷、秋荻、冬雪。 春雨是左都御史的孙女,都说是要嫁给皇太孙,贺齐舟心想,柳雨婷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好久没见,想不到在京城还能艳压群芳,什么时候还真要去看看要底美成什么样子了; 夏荷的来头有点大,是诚亲王的独女,据说不仅美艳动人,还特别温柔,是京城士子最想娶回家的美女; 秋荻则是在青楼首屈一指的花魁,即便是从不服气别人的各大青楼头牌,对于皇城第一青楼玉门小筑的上官秋荻都是自叹弗如,更难能可贵的是,才貌惊人的上官秋荻至今守身如玉,只卖艺不卖身,即便是卖艺也只卖有缘人,当然是有钱的有缘人; 而最后一个冬雪却十分神秘,听说是朝中某个侍郎的独女,贺齐舟刚报怨怎么前三个起花卉名,最后一个起了‘冬雪’,有点不伦不类,就被场内所有人鄙夷:难道‘雪花’不是花。 原来真正公认的第一美女就是这个冬雪,见过她的人很少,但只要是见过之人,无不惊叹冬雪姑娘的清丽绝伦,美艳无双。贺齐舟一下子就在脑中泛起了那日在白云楼上的匆匆一瞥,会不会是她呢?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不过贺齐舟的思绪很快被沉重地打击到了,场内大多数人都知道,冬雪姑娘已订亲了,未来夫婿不是别人,正是名闻遐迩的萧寄怀。 让齐舟更加气愤的是,场内众人居然没有一个显露出嫉妒之情,照那些青楼女子幽幽地说法,这世间如果还有人能配得上萧公子的话,也就只有冬雪姑娘了。 贺齐舟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和他们讨论什么美女了,只是不住地祈告上苍:‘上天保佑,那日在白云楼上的姑娘千万别是冬雪姑娘哦’。 热烈的气氛没多久就被打破了,老鸨恭恭敬敬地带了一个人进了包间,江烁见那人进来,将左右两边搂住美女的手收了回来,眯起眼睛盯住对方,冷冷道:“姓程的,这次带多少人来了?” 来人正是程麟,“江烁,你别误会,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以前的亏我就直接咽肚子里了,这样还不行吗?我们公子爷正好在斜对面的牡丹苑,想请贺齐舟贺公子过去聊一聊,不知贺……” 贺齐舟实在是对程麟看不上眼,没等他说完,便道:“对不住啊,是江公子请我在先,而且时间有限,我们马上要赶在关门前出城,不如下次再拜会贵公子如何?” 程麟面露不快,道:“贺公子,你应该知道是谁在请你吧?牡丹居的姑娘可比这拥翠楼强多了,明早再回去也未尝不可啊!” 程麟这一句‘牡丹居的姑娘可比这拥翠楼强多了’犹如水滴落入滚油中,同行都是仇家,更何况是近在咫尺、‘仇深似海’的牡丹居,屋内的女子纷纷大叫起来,最靠近程麟的一名花魁更是挺起惊人的胸脯,叉腰怒吼:“这位公子,你给老娘说说清楚,牡丹居那些臭蹄子,怎么就强过我们拥翠楼了?” 本就对不识抬举的贺齐舟感到胸闷的程麟顿时火起,反手一个耳光,将那名花魁打翻在地,正欲补上一脚,却被站起身来的贺齐舟一脚踹翻。 程麟狼狈地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噌噌噌地往楼下跑去,直到快到楼底时才敢吼道:“小子,你给我等着!”上次贺齐舟打断陶巍手臂的那一幕还是让程麟记忆犹新!先逃命要紧! 姜坻细细品看着手中的酒杯,样式和宫中的倒没多少差别,但这画工、瓷质差得可就远喽。 “公子,公子,贺齐舟那家伙不识抬举,明明知道是你请他,还推说要有个先来后到,不愿过来,我再次要求,那家伙居然还将我踹下楼来,公子,这也太嚣张了,可不能轻饶他们啊!” 江坻微笑地盯着程麟的眼睛,盯得程麟都有点开始发毛了,喃喃道:“公子,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姜坻心中暗想,叫程麟过去还真是自己犯了个错,那小子本事没有,气量还这般狭窄,真是辱没先祖啊。贺齐舟,哼哼,这次就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吧……。然后拍拍程麟肩膀,道:“程兄,不要和小人物一般计较了,来,喝酒……” 在拥翠楼等了一刻钟,也没见程麟带人过来,那就不是大爷们怂了,主要还是要在闭城之前出门,扫兴后的众人便在齐舟的提议下,早早散伙。 十一月初五,贺齐舟在食堂用过午餐后走回柴房,决定从现在开始拼命习武,到武举时惊瞎许暮的大狗眼。只是才走到小树林边缘,就发现柴房处站了好些个人,似有争吵怒骂之声,走近一瞧,发现一个相貌柔美的妇人正指着刘骏之的鼻子怒骂,而身旁一名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正拉着美妇的衣袖苦苦劝着,刘骏之似乎很不服气,犟着脑袋,手里还拎着一把柴刀。而贺齐舟居住的柴房门口站着两个上了年岁的男子,手里好像还拿着药罐。 啊?!那里面可是自己刚刚制成的正气丸! 第一百十一章 圣旨到 “家里把你像祖宗一样供着,你非要上天刑院,也就随你了,可你倒好,你,你,你一节课都不听,居然天天来这里帮别人砍柴?你真要气死我啊!” “娘,跟你说我这是在修炼!” “炼你个头啊?马师傅都和我说过了,你大概有半个多月没练习内功了,每次到家吃了就睡,天不亮就往学校跑,我一开始还觉得你长进了,可你自己看看,不是跑青楼就是做苦力,你爹千辛万苦帮你从太医院弄来的药你一粒都不吃,全都送这里来了,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娘,我觉得现在身子骨强多了,那些药对我没用,我索性就拿来当学费了!” “你真要气死我是不是,学劈柴要花多少银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值多少钱?两位师傅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说不练就不练了?你屋里的丫头都和我说了,前些日子还看到你呕血了!你是不是要被你哥笑死啊?别说了,现在就和我回家!” “娘,别生气了,二哥最近都没怎么咳嗽,说不定还真是砍柴起了作用!二哥还说泡了一个月的药澡后,身体强壮了许多。”清丽少女娇声劝道。 “你哥笨,你也笨啊!他是被人骗了!洪师傅验过了,泡澡的药包里根本没什么药材,和放几根柴伙没什么两样!”美妇人甩开少女的手,越想越气。 “我看那人挺有本事的,上次大哥参加四校赛时,我亲眼看见那人打败了天枢院的高手!”少女脸上有点微微泛红。 “过奖,过奖,阿姨您好,我叫贺齐舟,不是骗子。”贺齐舟走近木屋,谦逊说道。 少女脸色愈发红润,长相甜美的她与母亲倒是有七分相似,悄悄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不过看向贺齐舟的眼神倒是愈发大胆。贺齐舟嘀咕,怪不得刘骏之这家伙长得如此阴柔,随他妈,不过她妹妹倒是称得上貌美如花啊,看来阿姨还是适合生女儿。 站柴房门口的一名青衣长者,手持药罐,怒道:“臭小子,在学院内招摇撞骗,跟我去府尹衙门一趟!”说完气机暴涨,朝齐舟走来。 贺齐舟收回心思,心中一凛,七脉高手?是刘骏之师傅吧?这下惨了!正欲解释什么,却听美妇人说道:“洪先生,算了,小孩子闹着玩,不必当真,骏儿,再不走我可要叫你爹来劝了哦!” 刘骏之心中酸楚,柴刀哐啷掉到地上,朝齐舟看去,无奈说道:“贺兄,对不住了。”便欲随母离去。 贺齐舟见两名长者一骨脑地将十几罐丹药收入囊中,准备离开,大急,叫道:“两位师傅,那是我的药啊!里面可是有四种类型,吃错了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洪师傅打量了一下贺齐舟,不屑说道:“我还以为骏之找了个如何了得的师傅,不过就通了一脉,还没颖之姑娘强呢,哼!”说完,理也不理贺齐舟,径直离去。 贺齐舟怒道:“站住!”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看了过来。贺齐舟道:“洪师傅,阿姨,想必你们也知道,刘骏之天赋极佳,就是先天体质太弱,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只知用药物填补,治标而不治本,虽堆至三脉巅峰的境界,但过四脉仍是九死一生……” 洪先生一楞,对齐舟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缓缓道:“这个不用阁下操心,骏之回去后不会再脱离我的视线,我们两人能保证他踏入四脉的门槛。” 贺齐舟继续说道:“好,就算你们能及时用外力稳住他的脉象,那过四脉以后呢,到六脉时你们还有能力这么做吗?是不是四脉以后也只能停止修习内力了?他这么差的体质,就算过了四脉实力又有多少提升呢?” 洪先生冷冷道:“至少比现在要强一倍!” 贺齐舟回以冷笑:“不是我吹牛,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一个就能打他四五个,通脉再多有何用?他连一拳都经不起!阿姨,您听我说,我让他去外面砍柴、送柴、劈柴、洗冰水澡……” “什么?不光是劈柴?还要砍柴、送柴!冰水澡?”美妇快要晕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先听我说完,刘兄,真不是我有意要利用你,你的十二正经虽然极弱,但还是能后天练习的,练习的方法就是锤炼体魄,最大的风险就是生病,你前半个月经常呕血不是坏事,主要还是体质差,后来不是挺过来了吗?另外呕出的血中还包含我用药物逼出你体内淤积的杂质,至于为何不告诉你,是想看看你的意志如何,如果连这点都坚持不了的话,后面的事我也没有信心,不过你的表现十分惊艳。还有一天比一天冷的泡澡水也是炼体的极佳办法,至于药包,最初是为了防止风邪入侵,然后慢慢减药量说明你的体质已经走上了正轨。洪先生说得没错,药包现在只是让你安心炼体的心药。还有,阿姨,我可以肯定的说,别看他脸瘦,他现在的份量要比以前重上许多!” 另一位先生从刘骏之身后将其抱起,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洪先生也试了试,眼中也多了些许犹豫。问道:“那为何还要贪他的药材?” 贺齐舟尴尬说道:“其实光收银子也是够了……” “什么?还要收银子!”母女两人齐声叫了起来。 贺齐舟很想打了一下自己的臭嘴,咳了两声,故作镇定说道:“咳咳,阿姨,是这样的,刘骏之拿来的药对他而言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如果不再服用,时间一长也就浪费了,还不如我再加以提炼,正好前些日子我和一个朋友都受了点伤,这些药我们三人按需服用,物尽其材么,现在两位师傅手中的药确是我另外制成,我只是借用了刘兄的药罐,不信的话,两位可以打开看看里面的药物。” “你就吹吧,明知道我们不懂什么药,说了半天,还不是想把这些昂贵的药拿回去?”另一位师傅恍然大悟,一针见血地说道。 贺齐舟这下被噎住了,也不知道如何辩驳。 那人见齐舟不语,自忖看透齐舟心思,得意地说道:“你要真有本事自己炼药,我就把那泡澡的药包吃下去!” 忽然见有人飞快跑来,边跑边叫:“贺齐舟,快去院监室接圣旨!”说完跑过来拉着贺齐舟的手就往院监室跑去,贺齐舟也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先跟去看看再说吧,只是那些药?嗯,以后想办法让刘骏之偷回来。 见有人拉走贺齐舟,有点被贺齐舟说动的洪先生与美妇人面面相觑,不知怎样才真正对刘骏之有利,一时楞在柴房外,还是身旁的清丽少女机灵,又拉起美妇人的衣袖,道:“娘,我们也去看看吧,圣旨怎么会下到一个小小学子身上了?” 刘骏之马上应道:“对,对,我带路。”也不管母亲如何决定,自顾自向院监室方向走去。 洪先生朝美妇人点了点头,众人跟上刘骏之,去看一看究竟是何事。走到院监办公小院外时,只见门口已经挤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教授、学子,一身崭新教授服的汪峻在门口拦着众人,不让人入内。 刘骏之远远地叫了一声汪教授,汪峻见刘骏之和自己母亲过来,不敢怠慢,忙喝开众人,迎刘骏之一行入内,他自然知道那美妇的身份,柴房的路径就是他指出来的,刚才已经被这名妇人不痛不痒地教训了几句。内阁次辅、吏部尚书的宠妾爱子,又岂是他敢得罪的? 汪峻满脸堆笑请美女入内,说是在门厅稍侯片刻,等宫中之人宣好旨意后就去通报院监大人,美妇淡淡说道,他们就在院内等着就行了,说完就走过门厅,进入小院,然后就见院监办公室内一名蓝袍太监居中面南而立,尖声说道:“贺齐舟,听旨!” 贺齐舟此时正肃立于屋内东侧,对面站着的是院监万志远,老太监身后是两个灰袍小太监,而门口则站着两名大卫侍卫。听到老太监迟迟没有下文,贺齐舟皱皱眉头,望向宣旨的田公公,发现对方的眉头比自己皱得更厉害,便轻声问道:“田公公,我听着呢,你手中怎么没有圣旨啊?”贺齐舟小时侯经常偷偷在爷爷书房里把家里的圣旨翻出来玩,也没少挨打,对圣旨什么样还是清楚的。 田公公急道,“贺齐舟,跪下接旨啊!” “哦,往哪跪啊?”贺齐舟问道。 田公公身后两名小太监忍不住掩嘴而笑,田公公无奈说道:“我就一起宣了,贺齐舟,你跟着万大人的动作就是了。”说完,将身子站站直,深吸一口气,宣道:“天刑院院监万志远、学生贺齐舟,听旨——” 万志远神色穆然,双手整了整衣襟,正了正官帽,跨出一步,转向田公公,双膝跪地,双手前展扶地,然后是额头触地,高声道:“臣,万志远接旨。” 贺齐舟有点犯难,主要是没帽子,不过看田公公焦急的样子,也只能照样子捋捋头上的方巾,然后也朝着田公公跪下,磕头,毕竟是学武的,一整套的动作学得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然后就是学最后那句话了,这个就更简单了:“臣,贺齐舟接旨。” 第一百十二章 礼数到了 “噗!”门外刘家之人和老太监身后的小太监都笑出了声,贺齐舟纳闷,没毛病呀,这有什么好笑的呢?回头问问小公主,那家伙是带头笑的。 老太监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然后正色道:“陛下口谕:天刑院学子贺齐舟献药有功,赏白银千两,极品山参一枚,南海龙涎香二两;天刑院育才有方,赏白银千两,精煤两千斤,钦此!” 万志远见贺齐舟没有反应,只能先答,“臣万志远叩谢陛下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趁贺齐舟还没开口,忙低声提醒:“自称生员或草民!”只可惜还是慢了半步。 “臣……呃……生员贺齐舟叩谢陛下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贺齐舟随万志远起身后喜笑颜开,对田公公道:“田公公,您真是太客气了,东西呢?不会吧就这么小一个锦盒?” “胡闹!”万志远一下打掉贺齐舟指向小太监手里锦盒的右手,道:“公公,他一个初来京城的小孩子实在不懂规矩,还望您海涵啊!” 田公公笑道:“怎么会啊,说起来贺公子的药真是救了咱家和娘娘一命啊!娘娘也是念恩之人,特意向皇上请的赏,咱家也要谢谢万大人慧眼识珠了。” “惭愧惭愧”,万志远心中暗喜,这次天刑院得皇上垂青,再加上如果武举有所突破,自己的仕途是一片光明! “万院长,银票您先收着,精煤在校门外,请派人去收起来,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田公公说完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各自手上的锦盒交到万志远与贺齐舟手上,贺齐舟接过小公主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张面值千两的恒泰钱庄银票,下面一根硕大的野山参,根须无数,粗粗估计足有三两之重,龙涎香也是极品之质,足以让黄老头做几颗救命的大还丹了! 贺齐舟咽下不知何时冒出的口水,艰难合拢嘴巴,抬头一看,小公主微张小嘴,露出皓齿,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嗔道:“你好歹也等我们走了之后再打开呀!这叫礼数懂不懂?” “懂了,懂了!”贺齐舟忙将盒子盖好,塞进怀里。 万志远心中纳闷,这老皇帝最近大概是真糊涂了,赏点银子也就算了,二千斤精煤算什么意思?虽然这年头,除了皇室、贵族所用外,挖出来的精煤大多用去炼铁了,但我们学院既不炼铁,又不像那些豪门大族那样在寒冬需要用手炉脚炉,这精煤还是比不上银子实惠啊。算了,好歹一斤煤也抵得上十多斤柴了,给教授分一些,其余交给厨房吧。边想着边走近田公公,趁两个小太监不注意,塞去一张银票,道:“公公辛苦了,一点份内小事还让陛下记挂,实在是羞煞下官了。” 田公公快速将银票收入袖中,一看跟过来的贺齐舟好像仔细地盯着他袖中在看,然后往自己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像是也要送给自己,便果断向万志远使了个眼色,万志远心领神会,挡在齐舟身前,低语道:“你不用给了!”再对着田公公道:“公公,那下官送送您!” 贺齐舟正自烦恼,因为万院监的银票好像是二十两的,自己身上的碎银加起来也就十几两,还好,还好,不用给那就最好了:“公公,下官……,不,我也送送您。” 万志远哭笑不得,对贺齐舟低语道:“礼数到了,不用再学了。” 田公公道:“唉,怎劳您侍郎大人亲自相送呢,叫这小子送送就行了,留步、留步,汪大人,您也留步吧。” 万志远还是决意相送,出了会客厅大门,便是那美妇一行人站着的小院,那美妇人莲步轻移,袅袅迎了上来,两名侍卫见其衣着富丽、身姿曼妙也不敢贸然相阻,妇人对着田公公说道:“田公公可还识得我啊?” 田公公一看,原来是娘娘的表妹,忙堆笑道:“哦哟,原来是刘夫人,您怎么也在这里啊?” “犬子在天刑院就学,正巧过来看看。对了,您老这是……听说表姐前些日子身子有恙,宫中也不许探望,不知好些了没有?” “哦,谢谢刘夫人牵挂,娘娘已痊愈,喏,就是万院长身后那名学子献药有功,所以向皇上那里请了恩旨答谢,咱家正是为宣旨而来。” “太医院的药都没用?” “唉,不谈了,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哦,刘夫人,我们自己人说说就罢了。我这就回宫了,不陪您聊了。” 贺齐舟站在公主假扮的小太监旁边,十四岁的公主身材修长,已不输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小公主对着齐舟悄悄道:“万志远肯定奇怪为什么会送煤?这些赏赐都是我向父皇求来的,你可以少砍不少柴了吧?回头怎么谢我啊?” “嗯,差不多学院二十天的用度,回头请你吃顿饭,二十两以内,地方随你选。”贺齐舟边答边想,如果刘骏之被那妇人带回去了,这些煤倒真可以让自己省些力气。 “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公主愤然说道。 贺齐舟还在心疼那些自制的药,正好见那美妇与田公公攀谈,便问道:“那贵妇好像认识田公公。” 公主还在室内,探头一看,发现了美妇与身边的少女,一下子欣喜起来,朝那少女频频招手,低声对齐舟道:“真巧,是母妃的表妹。” 刘颖之见有人向她招手,怎么是个小太监?仔细一瞧,发现居然是向来调皮的小公主,身边还站着贺齐舟,便红着脸,大胆走了过来,道:“这位小公公找我有事?” 小公主对她投以赞许的目光,道:“母妃那里已经没事了,你有空就过来玩啊!” “嗯,你们,你们认识?”刘颖之有些好奇。 “是啊,这家伙的药治好了母妃,母妃说要好好谢谢人家,我正好找个机会溜出来玩。”公主旁边的小太监也是云妃宫里的,所以说话并不忌讳什么。 刘颖之向贺齐舟微微施了个万福,柔声道:“谢过贺公子了。”微微泛红的脸庞加上婀娜的身段,显得娇艳动人。 贺齐舟脸一红,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摆摆手道:“还好那时还有点剩药。” 小公主瞪向贺齐舟:‘你居然给我娘吃的是剩药!下次有机会请你吃残羹剩饭!” 贺齐舟忙道:“娘娘服的是新药,剩药都是那老公公吃的!”残羹剩饭多难吃啊,下次有机会让小公主从御膳房里弄点好吃的过来,也不枉京城之行啊。 最后还是贺齐舟送田公公一行人到了校门口,围观的众人早已被汪峻打发走了,田公公给了贺齐舟一张名刺,有什么事可以到皇城找他,以他现在六品太监的地位,是可以让皇城侍卫入宫通传的,小公主对这么快回去还是有点不甘心,临走还提醒贺齐舟欠了她老大一个人情。 贺齐舟一人回到院监办公的小院,早已没有什么人影了,听门卫说万院长和那个美妇都已离开,并让他到段先觉那里去一次。去了段先觉所在的小院,发现他正在盯着林川苦练剑法,这些日子,段先觉对林川管得更紧了,通四脉后大部分武功都能修行,有了段大仙的指导,林川的确进步神速。 见贺齐舟过来,段先觉拿出三十两银子交到他手上,并说:“学院退的学资,你欠我的九十两我自己就拿回去了,利息什么的千万别给了,什么时候请我喝一顿就行了。” 贺齐舟心里嘀咕,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利息啊?但还是满脸堆笑道:“一定,一定,段教授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呀?” “等你过了二脉再说,刚才外面这么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段先觉说道。 “哦,小事,您知道的,上次我的药不是治好了云妃娘娘的病吗?皇上下了道口谕,赏了我和学院一些钱物而已。”贺齐舟淡淡说道。 “小子真是好机缘哪,都赏了些什么啊?” “没什么,也就一千两银子,还有一枝三两的山参和二两极品龙涎香,原打算把学校退的银子都给您,可您老为人就是这么清清白白,高风亮节,还把这些小钱还给我,唉,我就不和您客气了。”说完将银子塞入怀里。 段先觉惧内,能收回藏在学院的私房钱,本已高兴不已,一听那家伙得了赏赐两眼放光但瞬间又黯淡了,一千两可是他这个穷教授近十年的薪资啊?刚才退的一百二十两直接先交给他不就得了,他一客气,肯定不会收的,自己为什么手这么贱,非要把九十两给扣下来呢! 其实贺齐舟最近还是有点钱了,江烁的银子大部分用来买药,刘骏之刘财主那里赚了近百两,学院奖了五十两,今天又收获满满。早在几天前贺齐舟就把学院的五十两给了林川,让他好好孝敬段教授,去买点好酒绸缎什么的,只是林川还没空而已。回到木屋那里,赫然发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单手劈柴,怎么刘骏之还在? 第一百十三章 做客 “咦,你怎么不跟你娘回去了啊?回头想办法帮我把药偷回来哦。”贺齐舟走近说道。 刘骏之咧嘴一笑,道:“我娘决定了,还是让我跟着你!药都还回来了,还在老地方。” “那你两个师傅怎么说?” “我娘是和两位师傅商量后决定的,洪师傅认为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试,不过通脉之时我最好能回到家里。”刘骏之答道。 贺齐舟心中一定,至少还是有人帮自己砍柴了,回屋扫了一眼后道:“咦,怎么泡澡的药包一包都没少啊?有人不是说要尝一尝的吗?” “那是闻师傅,其实他人挺好的,回去时满脸通红,你就放过他吧。”刘骏之双目柔美,眼神诚恳,继续道:“我娘说了,你治好了娘娘的病,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去家里吃顿饭。” 贺齐舟一直知道刘骏之身世不凡,只是不知他还和皇室沾亲带故的,反正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便应承下来,随口又问了句:“你哥不会也在吧?我看他上次输得可是一点都不服气啊,会不会记恨我们?” 刘骏之道:“实话和你说吧,我哥是嫡子,我娘是四房,由于大娘强势,我和母亲没和他们住一起,他们住皇城,我们在内城。” “你姨母不是贵妃吗?怎么还怕大娘不成?你爸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真不知道?”刘骏之有些诧异,这家伙居然从没打听过自己?至少江烁他们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不知道。” “我爹是刘晏,内阁次辅,大学士,吏部尚书,大娘是前任首辅长女,也是皇亲。我娘和我姨母都来自江南,族里最大的官也只有六品,没法比的。我爹娶了我娘后几乎不再宠幸其他几位夫人,所以我娘一直遭到她们非难,父亲一怒之下就另外帮我们寻了处宅子。还有,我也不争气,小时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去阎王那里报到了,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让我做,人一直很弱,只是我喜好武学,父母拗不过我,就帮忙请了两个师傅,只是学艺不精,私底下一直被大哥等人嘲笑、羞辱。所以,有战胜他的机会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刘骏之毅然道。 贺齐舟道:“那你没去你爹那里告状?” 刘骏之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将来的一切还是要传给嫡子的,最多就是说两句而已,我却徒添别人憎恨,所以何苦再去给他和自己添麻烦呢?” 贺齐舟道:“嗯,那你好好砍柴吧,今天开始泡澡不用放药包了,井水置一刻钟后再泡。十天后再到室外泡,那时差不多也结冰了吧。” 贺齐舟转身进入木屋,心中百感交集,刘骏之虽然在家中倍受欺凌,但还有父母怜爱,自己不仅不知亲生父母,连最为崇敬的义父都早已西去,不过贺齐舟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现过柔弱的一面,义母贺莲曾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义父永远会给人那种成竹在胸、气度超然的感觉,因此,贺齐舟愿意听人诉苦,帮人排忧,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面带微笑的倾听者。 此后数日,贺齐舟每日要花四五个时辰苦修内力,阴跷脉中真气流转更加稳固,只是渐渐感到丹田处真气又开始郁积起来,看来通一脉还是不能完全排解真气充盈下的压力,仍须不停地冲击各脉。 对于武功,则除了一天两套三清拳的功课外,真武拳、大圣拳、柳绵掌、大河拳,能练的招式先练起来再说吧,兵刃的话玉皇剑里有几式也能练了,有些渐渐淡忘的武学则去藏书楼借阅,不过基本没什么用,都是些浅显的功夫。 杨山、张晴柔大多数时间还是在会馆里跟着元澈道长苦练,最近只来了一次,自己则去过两次,主要是想看看大黄马现在怎么样,那吃货最近只是吃了睡,睡了吃,肚子又下垂了许多,林川不顾段先觉斥责,也吵着要去,那家伙心里就想着张晴柔! 元澈道长和皇城天都观的元清国师是师兄弟,所以当贺齐舟想送点银子过去时,发现人家好像已经比自己还有钱了。 林川偶尔会和贺齐舟来过过招,的确是长进了许多,贺齐舟都有点怀疑,如果自己没通脉是不是还能完胜他。最主要的进步还是通四脉后真气在体内流转均衡,大部分招式都能发挥出完整的威力,无论功守都可以有更多的选项可供选择。 江烁老是来引诱他去丹凤街,只是自从见到过白云楼那姑娘后,贺齐舟就决定守身如玉了,何况最近练功要紧。 刘骏之也非常勤奋,体魄一点点在巩固,脸色也开始好了起来,只是尝试通脉的话最好再多等些时侯。另外,明天校休,受邀去他家作客,还是要买些礼物的,只是买些糕饼什么的,人家会不会嫌我寒酸啊?珠宝字画他家这么有钱估计也不稀罕,再说自己也舍不得,真是件伤脑筋的事。 十一月二十日的洛阳城已是秋叶落尽、寒意逼人,不过对贺齐舟而言,从来也不知寒冷为何物,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小小年纪仍每日光着膀子从白练山瀑布高处跳入结了一层薄冰的深潭之中。 这次出来带的衣物本就不多,最好的那件绸衫也早就在江陵府时扔了,平时一直穿的是校服,只是今天校休,去别人家作客,总不能再穿校服了,两套青衫都洗得有些泛白了,而且还是夏日的单衣,没办法,只能挑一件稍新一点的穿上,只是走在路上好像有点不合时宜,特别是进了内城之后,行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点怪怪的,蛮好答应刘骏之用马车来接自己的,嗯,抽空是要去做两套衣服了。 贺齐舟边走边想,好在礼物的事总算解决了,在城内一间瓷器店花了二钱银子买了一对精致的小瓷罐,一罐用来装本就为刘骏之通脉准备的参苓丸,另一罐则装上清丸,风寒脑热地总可以有备无患,再花一两银子向黑心店家买了个古朴的小木匣,捧在手里还是挺讨喜的。 刘骏之的家离丹凤街不远,在皇城西南方,这一片大多住着五品左右官衔的官员和一些豪商世贾,街巷整洁清幽,贺齐舟很容易就找到了刘骏之府第,还在街口的时候,齐舟就发现刘骏之和妹妹刘颖之已在门口张望,然后朝着自己挥手。 刘骏之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天蓝色缎袍,秀美削瘦的脸庞看上去神采奕奕,当然比之齐舟的健朗还是相去甚远,刘颖之则是青色绣花长裙外罩一件鲜红夹袄,清丽中更透出些许娇媚,小脸红扑扑的,似已在门口的寒风中等了不少时间。 贺齐舟责怪刘骏之太过客气,自己到了自会敲门,你倒好,这么冷的天还将妹妹拉出来。刘骏之还没回答,刘颖之清脆的话语就响了起来:“齐舟哥哥,你比我们的两位师傅都要厉害,我还想拜你为师呢,自然要出门相迎啊!” 贺齐舟有点尴尬,也不知如何回答,刘骏之道:“就你事多,贺兄,我们先进去吧。” 贺齐舟跟着刘骏之走进宅子,与江陵府大宅多为巨木结构不同,京都天寒,宅邸房屋多为砖砌的四合院落,庭院也远比江陵府的天井要大,刘骏之家中共有三进,家丁奴仆十余人,两位师傅虽得刘家礼遇,但其实还兼护院之责。 刘骏之对齐舟说,父亲恐朝中同僚闲话,并未在大门上悬挂门匾,母亲也不在乎,只要父亲心中有她就好了。不过父亲承诺过早晚会接他们母子回皇城中的大宅。刘颖之则吵着说宁愿住这里,也不愿回去成天斗来斗去的。 刘骏之将齐舟直接带到了第三进的西厢客厅,刘夫人和洪师傅已在厅内喝茶等候,见齐舟进来便起身相迎,贺齐舟执晚辈礼拜谒后向刘夫人递去木匣,并说明了两种药的功效,洪师傅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药物对先天不足之人的进阶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贺齐舟的能力,那天正是他力劝刘夫人继续让刘骏之炼体。 回家后刘晏也颇为重视,请了宫内的一名御医朋友来查看刘骏之体魄,那人对刘骏之的体格了如指掌,一听脉象后连呼不可思议,对指导刘骏之炼体之人极为称道,当听说此人正是为云妃献药之人时,当即就劝刘晏一定让刘骏之在这位前辈门下修习,上清丸的配方已在太医院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原本主修伤寒的两名老太医已被劝退,老院史被罚奉三月,不过院史大人并无一丝不快,通过这个新方子举一反三,发动众人又研制了几款药物,据说效果都还不错。 但当得知献药之人是刘骏之同窗时,那名太医一脸震惊,又仔细打听了刘骏之的炼体之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前二十天刘骏之内服和泡澡的药是关键,正是药物让疲累的刘骏之没有生病,而挺过了这段最困难的时期,之后只要不懈锻炼,刘骏之的体格还会蒸蒸日上。 不会武功的刘晏大喜过望,对于自己这名幼子,他是心怀愧疚的,故明知他武道之途狭窄无比,甚至屡次想打断他武道之路,但最终还是竭力满足儿子的愿望,想用药物和明师来延续其习武之路,现在有人能从根本上解决体质问题,自然是家门大幸了。 第一百十四章 有点不般配 时辰已近午时,刘夫人笑语嫣然,发现贺齐舟并非一事不懂的乡下小子,对于大户人家的礼数居然甚为熟悉,谢过贺齐舟的礼物后,就着下人上酒上菜。贺齐舟问另外一位师傅怎么不在,刘夫人抢道:“骏之的两位师父也是有旬休的,今日出城去散心了。” 贺齐舟心想的确也是,这泡脚的药梗如何下咽啊?便不再多言。忽然有丫环传话,说是大老爷来了。刘夫人也有些错愕,忙起身相迎,刘晏却已是一脚跨入厢房,看着慌忙起身的齐舟便道:“你就是贺齐舟吧,好俊朗的小子,坐坐,不必客气。夫人,今日阁内无甚大事,早些回来吃饭。” 刘颖之见贺齐舟愈发拘紧,娇嗔道:“爹,您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人家还怎么好好吃饭啊?” 刘晏四十出头的样子,须发乌黑,皮肤白净,相貌堂堂,并未身穿朝服,佯怒道:“怎么,回家来要先请示一下你啊?” “哼!你肯定是从官阁巷过来的!说不定都吃好了吧?”刘颖之笃定父亲是从皇城家中而来,今日朝休,内阁本就可去可不去。 “颖之,休得胡闹了,官人可要喝点酒啊?我们还未动筷呢。”刘夫人柔言问道。 刘晏道:“那就喝一点吧,齐舟小兄弟,你要不要也来点,家中是汾酒是晋中极品,就是稍稍烈了点。” 贺齐舟在白云楼的酒单上见过极品汾酒,价格惊人,为了替许暮省点银子,故而没点,这次自然想尝尝鲜了,便小声答道:“好的,谢谢刘大人。” “不过就是在同窗家中吃顿便饭而已,不见外的话叫我声刘叔既可,对了,贺兄弟今年多大了?小儿骏之刚刚过了十八岁,这小丫头还有两个月就十六了。” 贺齐舟心中恼恨,居然没刘骏之大,以后让他拜我为师得了,否则还要称他为兄,微笑答道:“刘叔,我是正月生人,再有一个多月也十八了” 下人拍去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醇香顿时弥漫开来,除了刘骏之和刘颖之外,仆人在其他四人的酒盅里都满满倒上,刘骏之示意下人也为他倒上,那仆人见主母并不出声,小心地为刘骏之倒了半杯,刘晏举杯让大家随意用餐,大家举杯相应,只剩下嘟着嘴的刘颖之略有不快。贺齐舟咪了一口汾酒,入口甘洌,酒劲绵醇,入喉无丝毫烧灼之感,确是极品好酒,哪天回家也要给小叔带点。 “齐舟啊,你的医术高明,可是有高人相授啊?云妃痊愈,皇上可是高兴着呢,真是多亏了你啊。”刘晏咪了口酒说道。 “我那算什么医术啊?只是正巧有个对症的方子而已。药方确实传自家乡一位医者,他以前从过军,现在不问世事,所以不方便透露名讳,还望刘叔见谅。”齐舟答道。 刘晏本想为太医院的朋友打听一下齐舟医术的源自何处,听对方这么一说,也就作罢了,接着道:“刘牧之也是我儿子,这小子自视甚高,过于骄傲,这次败在杨山手下也好教他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对了,听骏之说你和杨山是同乡吧?你怎么没去参加南直隶的武举啊?还有凭杨山的实力完全没必要进天刑院呀,最近朝中颇多议论,说天刑院为了下届名额,都开始不择手段了。” 贺齐舟放下刚举起的筷子,道:“嗯,我们都是江陵府将军村的,我本来是要去金陵参加武举乡试的,只是水灾原因,道路阻塞,误了时辰,只能到四校来碰碰运气,可惜我和骏之都是先天不足之人,他是正经过弱,而我奇脉过于粗壮,一直未曾通脉,其他三校都不收我,只有天刑院说若能推举两名举子入校,便可酌情录取我,于是就介绍了同是江陵府人的杨山和张晴柔入校,天刑院并未给予他们任何其他好处。” “一脉未通都打败了常将军的公子?”刘晏奇道:“小女都通了二脉了,两三个强壮家丁都不是她对手啊!” 贺齐舟心想,我如果是你家家丁,也是万万打不过的。回道:“令嫒好天赋,我只是天生皮糙肉厚罢了。骏之兄聪颖过人,如果生在贫寒之家,多吃点苦,估计也早就通了四脉了。” “杨山可是杨家后人吧?不知与杨征大将军是何关系?”刘晏又问道。 “杨山的祖父是杨征的大哥。”贺齐舟黯然答道。 “哦,那就对了。”刘牧之一直是刘晏引以为傲嫡子,对他的失利刘晏其实还是心有疑惑的,现在一想,原来对方是杨征的侄孙,师父又是全真耆老,那还是虽败犹荣、情有可原的,心中去惑,便举起杯道:“我虽是个文人,但杨征大将军向来是我最崇敬的人物,可惜今日没叫上你的朋友杨山,来,我们敬大将军一杯吧!” “好!”贺齐舟无端有些哽咽,将酒盅内的汾酒一饮而尽。 刘骏之插话道:“杨山都叫贺兄小叔的。” 刘晏奇道:“哦?你们还是亲戚?不对啊,既然称叔,为何你姓贺啊?” 贺齐舟面露难色,刘颖之嚷道:“还让不让人吃饭啊?贺大哥,快吃啊。” 贺齐舟感激地朝刘颖之点了点头,又将盅内下人倒满的酒一饮而尽,黯然道:“不瞒诸位,杨征是我义父,不过在我记事前他就故去了,我是随母姓,不再与杨家有瓜葛了。嗯,还望诸位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刘晏沉吟一下,道:“贺齐舟,你愿意告诉我们,是没将我们当外人,我们自然会替你守密,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杨将军对我大齐的功绩不可磨灭,来,再敬他一杯!” 贺齐舟又是一饮而尽,接过刘夫人夹来的菜,食之无味。刘骏之两个半盅下肚,已是满脸通红,下人在主母的眼神指示下也不再给他满酒。刘颖之则一直偷偷地在观察贺齐舟,发现他白净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红晕。 刘夫人又夹了筷菜给齐舟,心想自己女儿差不多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前来探听虚实的豪门大户这些天越来越多了,能多了解几个侯选人总是好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好像对贺齐舟有点意思,便道:“贺兄弟,听说杨家曾经煊赫一时,今日可还有人入朝为官啊?科举方面你可曾取得功名啊?” 贺齐舟几杯酒下肚,心想自己可是文武双全,自得说道:“杨山祖父一脉确有几人出仕,不过都是些小官胥吏,至于我自己,不是我自夸哦,我是我们村少有的几名秀才之一,我娘说,如果哪天武道真走不下去了,还是要去考考举人,不过背那些个古书实在是太无趣了,不考也罢!” 刘夫人眼中晃过一丝失望,这门户相差得也着实大了一点,文科进士都未必入自己法眼,自家相公可是当朝一品的权臣,若无显赫身世,殿试三甲已是最低的入门门槛了,先把这粗人武夫排除掉吧。 刘晏呵呵一笑,道:“文武双全啊!” 刘骏之酒劲上头,道:“我和牧之都是举人,还有两个兄长可都是进士,现在都在翰林苑呢!那萧寄怀最不是东西,文武双状元,还让不让人活了!” 贺齐舟脑袋‘嗡’地一响,对方可是大学士啊!以文治家,自己还拿个小秀才身份去炫耀,丢人可丢大了,不行,又要装醉酒了!又一盅酒下肚,说话时舌头自动大了一圈。 还是刘颖之贴心,道:“爹,那天四校赛我去看了,贺哥哥可厉害了,只用三个手指就捏住了常凯挥出的军刀,空手就把他打败了,我那几个哥哥一会学文、一会学武的,一事无成,怎么和他比啊!” 贺齐舟感激地看了一眼刘颖之,受到贺齐舟小眼睛的注目,刘颖之嫩白的脸上起了绯红,原本薄粉掩藏下的两三粒小痘也凸现出来,更衬出肌肤的娇嫩。 刘晏最宠这个幼女,点头道:“颖儿说的很有道理,术业有专攻,涉猎太广的确可能一事无成,不过文武之间也能互相促进,比如学文开智,能更精深领悟武学奥义;习武锻体,能让书生有更多的精力投身书海。作为武学第一人的杨征,就是本朝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一,故不可一概而论。” “受,受教了。”贺齐舟点头道。 门外管家又来通传,说是有人要拜访刘大人。刘夫人瞪了一下刘晏,嗔道:“可是坐自家马车来的?还说阁中无事!” 原来皇城中的刘府离皇宫不远,刘晏入朝均是步行,每次从宫中到此地均是坐内阁专配的马车,送达就会离开,而刘府马车世人一眼便能识出,定是有人发现宅外停了马车,断定刘晏在此别院之中,也说明刘晏自皇城家中特意而来。刘晏温情拍了拍刘夫人手背,对管家说道:“吃顿饭都不太平,我一个都不见,这就回皇城,夫人,晚间还要去阁内当值,明日再过来了,贺齐舟,谢谢你对骏儿的帮助,以后有什么事能帮到你的,还请不要见外。” 第一百十五章 有大案发生 贺齐舟其实很想打听关于杨征的所有事情,但看刘晏年纪似乎也不大,应该不知道多少内幕,当务之急还是先通过武举,想办法进武备馆才是,见刘晏道别,便起身作揖相送,一时也忘了装醉了。 饭后在刘骏之兄妹作陪之下又在宅内小花园闲坐饮茶,贺齐舟口中江陵府的山川美景、水乡稻田要比之洛阳秀丽了许多,引得刘颖之颇为神往。 贺齐舟对刘家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刘晏是姜琮钦点的状元,深得皇帝、太子和前任首辅的赏识,二十年间平步青云,在三大家的环伺之下,仍是走到了次辅的高位,而且今年才四十五岁,文官首领的宝座指日可待。 因为身兼吏部尚书之职,一些寻门路的家伙就会经常在这里侯着,或诗文自荐,或重金相贿,前者或许还有一些机会,但后者无不铩羽而归,不过只要刘晏不在,这门一次都不会为这些人打开,刘夫人本就是一个喜静之人,否则也不会轻易放弃在皇城刘府内争得一席之地。 在刘府待了约莫两个时辰,贺齐舟起身告辞,刘夫人亲自相送,命人送来一个比齐舟送去的木匣大上十几倍的食篮,说多是些糕饼果脯,让齐舟带回去和朋友们分享,贺齐舟也不客气,大方收下,回去打开一看,食盒里还有个小匣子,里面居然有五张面值百两的银票,这下他就不好意思了,次日死活让刘骏之带了回去。 不过对于刘骏之的炼体却是更加严苛,砍柴、劈柴时还让其负重十斤。刘颖之跟着哥哥也来过一次,说是也要请教武学,贺齐舟一开始倒还真是认真相待,只是没想到对方毫无根基,悟性也差,教了等于没教,只是小姑娘倒懂得规矩,最后将带来的包裹塞给齐舟,说是学资,也不等齐舟打开便红着脸跑掉了。 贺齐舟打开包裹一看,一灰一白,是两套崭新的棉袍,布料厚实,大小合适。贺齐舟便对刘骏之说,让她妹妹别再纠缠武道了,天生就是做女红、裁缝的料。 没想到刘骏之听后哈哈大笑,略带调侃地说道:“她比我还懒,哪会什么女红啊?是那天发现你比我高一寸,身形又大上一圈,便拿了我的衣服让府上会裁剪的老妈子做的。不过我觉得她对你可比对我这个亲哥哥要好多了。” 贺齐舟暗自叹息了一下自己的魅力无双,也就不再多想。每日里除了有课时听听谭教授的吹牛课,剩下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吐纳冲脉、练习通一脉可用的武功。再过几日就是学校选拨武举人的大考了,贺齐舟已经获得名额也不怎么上心,奇怪的是院监万志远和汪峻最近都不在学校,据说整个刑部都在办一件大案,所以也没多少精力放到学院里,现在学院里的事大多都由段先觉说了算。 林川去过段家一次,带了许多好酒和绸缎,段夫人甚为高兴,并向林川透露,万院监答兴他家老段,只要这次段先觉招来的学子中有人进了武备馆,就会请示武备馆升段先觉为副院监。一般这种请示只是形式一下而已,院内主要官员的任命还是部里说了算,也就是说林川他们四人中只要有一人进入武备馆,段先觉就能晋升了,所以段夫人对林川甚是喜欢,要不是两个女儿早已出嫁,恨不得将其招赘了。 十二月初,经过激烈角逐,天刑院最后的三个武举人名额分别被江大民、黄震东和刘骏之获得!刘骏之自己都想不到,一个多月没有练功,但战力却提升了不止一点点,对贺齐舟也愈发信任。刘颖之为表谢意,又亲自送来了两双靴子,稍稍大了一点,不过比那双旧的可要舒服多了。 十二月初七下午,柴工刘骏之快要结束一天的劳作,刚耍过几招天山剑法的贺齐舟正躺在竹椅上苦思冥想:晚上去城里吃点什么好吃的呢? 一连串铛铛铛的锣声让两人同时停了下来,这是学院紧急集合的召集锣,锣响之后要全体到大校场集合,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待到了大校场里,早已是黑压压一大群人了,多日不见的汪峻也现身在司令台上,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提气大声讲了起来,尖厉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场内每个角落:“诸位教工、学子,近三日都城郊外官道边连出了三樁劫案,四十三人被害,无一活口,天子震怒,着我刑部十日内破案。刚才又有一案在外廓南门十六里外发生,这次有两名疑犯现身,锦衣卫、武察司和刑部正在派员追捕,为防止疑犯逃脱,尚书大人要求我校师生协力追凶,这也是报效朝廷、获取功名的良机,望师生们奋勇向前,不辱使命!” 场下议论纷纷,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凶,可是数十年间从未出现之事。汪峻清了清嗓子,又道:“肃静、肃静!据说在逃疑犯武功高强,擅轻功、易容,已经有锦衣卫探员被害,很可能会身着锦衣卫差服,故此次只征招通四脉及以上的师生,符合条件者请走近台前,其余人可自行散去,不过如在外廓发现可疑人物务必及时汇报。” 一共一百余人走近司令台,其中十五人为教授,贺齐舟和刘骏之不愿离去,在不远处看着,主要是放心不林川,杨山和张晴柔并不在校内,李若谷早回他的王府了。 汪峻身后走上来两名刑部捕头,其中一人对台下师生说道:“诸位也不必过虑,我们主要是任务不是搜捕,而是守在外廓墙外,尽量不让贼人溜进城去,西墙这一段由我刑部负责,长十六里,我们请十二位教授每人负责一里多点,均匀站十名学子,任他是八脉高手也无法逃出我们眼睛,请大家马上去武库选好兵刃、着好护甲,立刻出发。” “大概要守多久?外廓这么低矮,如果拦不住让那人翻进来怎么办?”有一位教授边去走向司令台不边处的武库,边问台上刑部捕头。 “天黑之前就能结束,锦衣卫、武察司和我们刑部已派出大量高手封锁外围,从外向内搜索,他们搜到外廓城墙,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注意,如果发现疑犯千万别单打独斗,你们远不是对手,大声叫出来,只要不让他跑远了就行。” 贺齐舟心中发痒,对着刘骏之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刘骏之也有点跃跃欲试。 “你先去套件护甲,对了,帮我也拿一件。”贺齐舟还是有点担心刘骏之的小身板。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往廓城西门而去,路上远远看到大队武察院师生去往南门,他们应该负责看守外廓南墙,只是贺齐舟隐隐觉得如果那疑犯真想逃脱,往西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南面和东面一马平川,城南郊外十六里处是西面丘陵延伸过去的几座小山坡,而官道恰自坡上而过,想要抢劫,也只有那里稍稍隐蔽一些,而往西就是大片的低矮丘陵和森林,林地一直延伸到天刑院西墙外。 过学院西墙两里就是外廓两丈高的单墙,墙外每百步左右就站着一名兵丁,看衣服是五城兵马司的守城兵,带队的百户见天刑院一众赶到,顿时如释重负,就他手下这帮老爷兵,根本就别想拦住高手,他们可是紧急从外城各门调过来的,只能充当眼睛的作用,现在天刑院的人来接班,也就不再担心因拦不住人而失职了,还是回到外城高高的城墙上看戏吧。 天刑院由段先觉带队,安排妥当廓墙外的人员分布,都是按班级序号排列,林川是少有的几个甲年学子,排在西墙最南端的位置,离着天刑院很近,往南走两三里就到了,而江烁则一路骂骂咧咧地北行,他差不多要快速奔跑十余里,去到最北边接班,因为墙外都是林间小道,无法走马,也只有步行了。 相对而言,越往北,学子的实力越强,所以段先觉自己坐镇离南端三四里的地方,这里林密坡陡,也是歹徒最有可能的隐身之所。他早就发现贺齐舟两人跟来,虽然他们都不到四脉,但均已获举人身份,论战力,这一长排里也没几个是他们对手,如果能帮衬一下林川,就更加不会出现意外了,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赶两人离去。 贺齐舟和刘骏之在林川身边站了大约半个时辰,什么动静也没有,天色倒渐渐暗了下来,前方枝丫密布的树林黑黢黢地也看不清多远,偶有一声寒鸦惊叫撕破静寂,吓得一些胆小学子叫出声来。 快近酉时,贺齐舟和林骏之自告奋勇去段先觉处问问,大概要守到什么时候,只要往北走上三里路就到了,途中每隔五十步左右就有一名学院高手无聊地站在墙角,才走了一里多路,地势渐高,又是一声鸦鸣,让两人心中一惊,顺着声音望去,贺齐舟好像发觉西方百步外的林子里有树枝颤动,不觉心中一热,问刘骏之道:“敢不敢过去瞧瞧?” 第一百十六章 逃犯 “敢!”刘骏之自信答道。 “别,别过去。刑部不是说那人杀了好多人吗?”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学子,神色紧张,轻声劝道。 “怕什么,又不是要你去。”贺齐舟双手交叉在胸前,但一动不动,仅仅是站着看向鸦鸣之处。 “你,你不去?”走出十余步的刘骏之回头看向贺齐舟。 “一个人过去看看就行了,何必兴师动众的。好在你胆大,如果真发现有人就大声叫出来,立了功都算你的!”贺齐舟向墙角的学子又靠近了些,示意刘骏之继续往树林里走。 刘骏之咬咬牙又走了十来步,实在不敢再往前了,便探头仔细瞧了瞧,道:“一只破鸟飞走而已,贺兄,我们还是先去找段仙人吧。” 贺齐舟就等他这句话呢,收敛笑意,道:“不再进去看看了?那走吧。” 墙角下的学子见两人要走了,更是心慌,反而想要怂恿两人帮自己打消疑虑,激将道:“呵,我还以为两位如何了得呢,原来和我一样,都是胆小鬼,只不过是口气大了点而已。” 贺齐舟隐约觉得更远处又有树枝颤动,好似林子里有人在退后。倒也不是受了激将法,只是好奇心和正义感泛滥,却不可将这滥杀的恶徒放走,便示意刘骏之跟上自己,猫着身子,往密林深处悄悄走去…… “好像真有人,大概在正西一百五十步。”走出二十来步后,贺齐舟对侧后方的刘骏之低声说道。 “要不要叫人?”刘骏之问道。 贺齐舟想了一想道:“不妥,万一是我们虚惊一场,被人笑话也就算了,但因为大家赶过来而出现空档,让人逃进城去,那就大大不妙了,我们小心点,你离开我十步,有问题先往后退。如果不能同时杀掉我们两人,凶手不会轻易动手暴露行踪的。” “好,你自己小心点。”刘骏之深吸一口气,有齐舟带头,心头的恐惧变成了兴奋。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平缓的矮坡,又向上走了百余步,来到贺齐舟最初发现树枝颤动的地方。一路上尽管小心翼翼,但踩在满地的落叶上,仍免不了发出沙沙的响声。 贺齐舟俯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再抬头看向四周,除了几株枝叶稀疏的松柏之外,尽是一些只剩枝条的乔木,树上也藏不住人。正想再往前行时,发现一棵大树后的地上有一处树叶好像比其他地方稍稍高了一两寸,走过去拨开落叶,并无任何异常,只是树叶好像有些潮湿,手上都沾上了露水。 不对,都傍晚了,哪来露水?贺齐舟将手凑近眼前一看,是血迹!只因天色昏暗,如果不是仔细辨认,在密林中已无法看清颜色。贺齐舟抬头看了看老老实实蹲在十几步外的刘骏之,压压手,示意他再放低一点身形,两人继续沿缓坡而上,这次贺齐舟并没有笔直走向第二次发现树枝颤动的地方,而是折向北,想由北面绕行过去。 原本不过三十步的路程,绕了一个大圈后足足走了上百步,可惜还是什么也没有,这次连血迹都没发现,而且周围十丈之内根本没地方藏人。再往西十几丈应该就到缓坡顶上了,贺齐舟脑中一热,继续往西走去,刘骏之并不知道贺齐舟发现了血迹,由于此地较为空旷,便快步跟了上来,接近坡顶时,摒不住问道:“贺兄,算了吧,我们还是……” 贺齐舟正缓缓走向坡顶,前方的山谷并不似看上去那样平缓,特别是靠近缓坡顶部边缘的地方竟然有些陡峭,正是绝好的藏身、伏击之处,只要再上前几步,谷内的情形就将一目了然,贺齐舟刻意又放缓了脚步,但身后的刘骏之并没有发现此处玄机,齐舟没想到刘骏之如此没有耐心,一下子就跑了上来,离自己不过三尺距离,还无端说话暴露方位,正要让其退后之时,一道黑色身影自西南方坡后暴起,身形快如闪电,刘骏之一句话没说完,一记掌刀直劈颈项,已是近在咫尺! 来者实在过于迅速,刘骏之惊恐之下根本就未及应对,只是下意识地双掌前推,想将对方格开,而正转向刘骏之的贺齐舟同样面临着另一只切向自己后颈的手掌,只是他时刻戒备着,并不像刘骏之那般无措,转身——下蹲——左手格挡——右脚旋踢,四个动作一气呵成。 对手动作实在太快,刘骏之那里已是无暇顾及了,正想着开口呼叫,在转身面对偷袭者时,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脸帘,不好,是季晟! 而对方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两人急忙收手,不过是手臂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刘骏之本就已经束手待毙,听天由命了,只是没想到砍在颈上的一掌软绵无力,而自己情急之下的双掌却结结实实将对方又推入谷中,刚想大声呼叫援兵,一只大手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耳边传来贺齐舟的声音:“别叫,不是坏人,是我熟人!” 然后就见贺齐舟松开手掌也跃入谷中,刘骏之深吸一口气,确认自己无事,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了,上前两步,往坡下低谷张望,只见谷深约一丈,袭击自己之人身着锦衣卫飞鱼服,正捂嘴一个劲地咳嗽,贺齐舟已上前将他扶起,而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名同样身着飞鱼服的男子,盘腿坐着,惊喜地看着贺齐舟,叫了声“恩公!” 贺齐舟回头对错愕不已的刘骏之说道:“他们不会是坏人,先不要声张!” 刘骏之也跳入坑中,点了点头道:“好!”,然后望向还在闷声咳嗽的季晟道“不好意思,我那掌把你打成这样。” 贺齐舟道:“就你闭了眼那一下也能伤人?你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他身上另有重伤。郑渊,你怎么也来了?” 另外坐着之人正是隐谷郑渊,听齐舟相问,声音沙哑地答道:“恩公,还是叫我韩松吧,说来话长……” “有人来了!”、“追上来了!”贺齐舟和暂停咳嗽的季晟几乎同时开口,季晟抢过话题道:“锦衣卫的人劫杀商旅嫁祸给我们,已经追了半天了,此地不宜久留!” “最近之人不足五十丈了,季大哥,听说前几天城外还发生过三起劫案,你可知此事?”贺齐舟仍想再确认一下。 “是我们的人想进京找太子殿下告状,被陈家拦在京城外了,好多人是枉死的,没时间解释了,你把韩松的长袍收起来带进京去,我们把追兵引开!”季晟艰难起身说道。 贺齐舟飞速想了一想,道:“韩松的伤好像没你重,你们自己还能不能走?” 季晟道:“嗯,他受了点内伤,主要是我们在林中奔逃了二十余里,他有点不支了,追捕之人是真正的行家,顺着我们的血迹、足迹而来,我故意用血迹绕了个大圈,不过也没摆脱多远,本想进廓城去的,只是发现城墙下布满学子,看似均有点修为,无法悄然进入了。” “能不能翻过两丈高的廓墙?”齐舟问道。 “没问题!”季晟道。 “好,那你们听我安排,首先把差服全脱了,我们已被告知疑凶可能身着锦衣卫官服,然后往西南两里,找到城下林川所站的位置,我会想办法把人都引到北面,你们趁机进入廓城,再一路往东,都是树林,两里后是天刑院的西墙,再翻进去,此时院内高手都在这里了,应该没人会发现你们的,进入学院内仍是个小树林,树林中有几间柴屋,是我一人住的地方,里面有药,自己找,我晚些时侯会来找你们。”贺齐舟道。 季晟道:“那你自己……” “别废话了,快脱下飞鱼服,走!”贺齐舟催促道,两人不再多说,脱下锦衣卫差服,外衣起已是血迹斑斑,紧了紧包扎伤口的布条后,往西南方潜行。 贺齐舟捧起二人留下的差服对刘骏之道:“那名身高者名叫季晟,是江陵府副总捕头,身怀大义,我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刘骏之激动道:“在所不辞,你说,怎么帮?” 贺齐舟道:“你一定要对见到此两人保密,别人如果问起来,就说我们在这谷中发现了两套差服,记住,对所有人保密!” “没问题。” 贺齐舟继续道:“我会等追兵再近一点,然后我们走回墙边,你只要跃过廓墙,直接回家去就行了,如果有人问起为何会在此时离开,你就说要赶在城禁之前回到内城家中,以免家人担心,其他无须多言。” “就这么简单?”刘骏之心中腹诽,这叫什么帮忙? “嗯,这就算帮大忙了,走吧!”说完贺齐舟快步跃上矮坡,一路飞奔而下,刘骏之则紧紧跟上,两人转瞬来到廓城墙角,站在墙下的那名学子,脸色苍白,问道:“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要叫人了!” 贺齐舟扬了扬手中的两件差服道:“我们在前方山谷中发现了这个!但没看到有人。刘骏之,你还不回去?马上要闭城了!” 刘骏之有些不舍,但见齐舟催促,无奈道:“嗯,走城门来不及了,我直接翻墙走了,有什么结果,回头记得和我说一下哦。”说完飘身上墙,潇洒而去。 第一百十七章 贺齐舟被捕 刘骏之前脚刚走,西面树林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道声影疾速冲了出来,正欲翻墙而过,见齐舟挡在身前,便对着齐舟二人吼道:“让开,为何不拦住刚才那人?” 是两名锦衣卫,实力相当不俗,贺齐舟的第一感觉就是闪避,但这样一来自是无法为季晟引来众人,便硬着头皮拦在中间,大声吼道:“这里有情况,有人要闯关!”,而他身后的学子也反应过来,大喊:“大家快过来呀!” 其实从两名锦衣卫冲出的那一刻,相邻的天刑院驻守学子都已发现异常,一听此处有人喊叫,也一边叫人,一边往这里靠拢过来。 锦衣卫冲在前面之人根本就不理齐舟二人,一手提刀,一掌印向齐舟胸膛,准备打退齐舟后越墙追击。贺齐舟面对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击不敢大意,调动全身真力,气贯左掌,自从通了一脉后,轻功和抗打能力还是有很大进步的,不过直到自己单掌与对方相对之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那一掌之力居然比那日龙吟的一掌还要强悍,如果硬顶下去,说不定整条手臂都要骨折了,便果断收力,只留真气护住左臂,双脚虚空,身子在对方掌力之下,倒飞向五丈外的城墙,贺齐舟双脚在泥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拖痕,仍是无法完全化解这一掌之力,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激起一蓬烟尘,胸口沉闷无比,左臂酸软得无法举起,右手托着的锦衣卫官服也在途中散落。 此时两侧各有一名学子靠近过来,有更多的天刑院师生正纷纷赶来,出掌的锦衣卫黑色飞鱼服领袖之上均镶有银边,竟是一名千户,本来怀疑齐舟乃是疑犯同党,这一招便想先废去对方一臂,抓住疑犯后回头再来问话,不想对方竟然生生接住了自己六分功力的一掌,还成功让自己的身形停顿下来,而自己的下属也被三名天刑院学子挡住了去路,不禁勃然大怒,冲着挡住去路的三人奔了过去。 那三人都见识了对方一掌将大名鼎鼎的贺一拳打飞了,哪里敢拦,便谨遵师命:不要硬拼,只要让嫌犯现身即可,随即齐齐闪身,让出去路。一下子又变成锦衣卫直面贺齐舟了。 贺齐舟心中暗暗叫苦,这里动静挺大的,自己目的业已达到,拦不拦都无所谓了,只是一掌之后,胸中郁气尚未疏通,口不能言,否则肯定大叫:“你去追吧,我不拦你!”只能勉强向北挪出两步,意思是您上吧,我不拦您了! 只是发现那家伙好像一定要先制服自己后再翻墙而过,又是一掌携劲风而来,正准备就地打滚闪避,却听右手也是一道掌风直接朝锦衣卫而去。 “彭!”一南一北两道身形一触既分,近在咫尺的贺齐舟又被两人激荡的掌风所震,颓然坐下,急忙运气调息,心中却是大喜,段仙人,您来得可真及时啊! “锦衣卫办案,谁敢阻拦?”对过一掌之后,那名千户脸色铁青,对着段先觉喝问道。段先觉更显从容一些,道:“天刑院一级教授,段先觉,奉刑部令,率队驻守廓墙,不许任何人逾越。据说疑犯可能着锦衣卫差服……请问你是?” “蠢货!我是镇抚司千户王定边,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人已让疑凶遁入墙内!还阻我追击!”王定边气极发抖,指向倚坐墙边的贺齐舟与原先站在此处的那名学子。 段先觉看向两人,问道:“怎么回事?” 贺齐舟此时一点都不急,虽说已经可以说话,但仍是假装运功疗伤,而一直守在此处的天刑院学子急忙道:“翻墙而去的是和贺齐舟一起过来的,也是我们天刑院学子。这位,这位官爷一上来就将贺齐舟打伤了!” “你才是蠢货,为何不问清缘由再动手!他们都只是些孩子!”段先觉怒道。 此时树林中一道道人影相继射出,而天刑院师生也大量聚了过来。两边都有数十人,好多人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怎么回事?”一声充满浑厚内力地问话将方圆数十丈之内的嘈杂全数压了下去。随即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高大男子飘落在千户王定边身旁,所有人都噤声看向此处。 王定边急忙向来人作揖道:“回大人,下官按您指令沿正东方向一路搜寻,发现两人逃窜至此,一人就是墙角坐着的那个少年,当时手里还挽着两位兄弟的差服,另一人越墙遁去,下官和韦百户正欲追赶,墙下那人出手拦截,为我所伤,然后天刑院一帮蠢材就聚过来拦住我们去路,现在离那人过去还不足半柱香时间,请大人赶快遣人追赶!” “史岚,翻墙过去的是我院弟子,贺齐舟,你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段先觉对着绯袍男子抢道,然后又问脸色渐渐红润的贺齐舟,刚才贺齐舟准备闪避时,段先觉就看出他并无大碍。 贺齐舟艰难起身,踉跄向前两步,对着段先觉道:“段教授,刚才我和刘骏之准备自西门回去了,走到此处时发现林内好像有些动静,一时耐不住好奇,便进去探查,在西面二百步左右的一个小山谷中发现这两件差服,我不敢大意,便急着跑回来准备向您报信,然后那名千户大人就跟出来了,因为出来时听刑部大人说过,歹徒有可能着锦衣卫服装,便想先问一下,想不到这位大人一上来就把我打伤了。” 唤作史岚的绯袍男子沉声问道:“你那同窗为何翻墙而走?” 贺齐舟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四四方方的脸上密布麻坑,大眼一瞪时让人不寒而栗,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回大人,他平时不住学院,如果不翻墙而走,就没法在城禁前赶回内城家中,因怕家人担心,便先回去了。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那个小山谷。” 史岚转向段先觉厉声道:“不是让你们守城下吗?为何有人会无故走动、离开?段先觉,你是越混越不像话了!” 段先觉阴着脸答道:“姓史的,他们不到四脉,不用参加此次任务,过来只是帮帮忙而已。” 贺齐舟忽然发现刚刚有人在王定边身旁说了些什么,透着月色一看,惊得直冒冷汗,那说话之人居然就是江陵府武察司的府司卫进贤! 还未等史岚说话,王定边就走向史岚,边上低语道:“走的那人轻功不弱!而且江陵府武察司的兄弟认出墙下这名学子来自江陵府,应该认识疑犯!” 史岚看了看仍在不断赶过来的追捕官吏和天刑院师生,大声道:“刑部主官何在?” 一名着白衣的刑部官员从不远处站了出来,道:“下官在此。” 史岚发布命令:“你率部下沿此处南北各五里,十里面宽再往西搜寻十五里!” “大人,我们人手不够,再说高手也不多……” 刑部主官说到一半就被史岚打断:“哪来这么多废话!照做就是!”说着也不理刑部之人,对王定边道:“你带锦衣卫之人速速翻墙进去,派轻功好的兄弟先去外城城门,让兵马司暂闭城门,外城至南廓由你们负责,一直要搜到东廓;武察司从廓墙到外城,一路负责北上搜索,不到北廓不要停,他们有伤,跑不远的,隔三十步一人,快速行进,不要再去找血迹了,那家伙是行家,会故意留下痕迹的,好了,马上行动。” “案犯再抵抗怎么办?”王定边问道。 “留活口!”刑部负责人马上抢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史岚大怒,道:“能留活口就抓活的,实在顽抗,当场格杀!行动!” 命令一出,三方追捕人员或往廓外,或往廓内,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只余史岚和几名武察司官吏,卫进贤赫然在列。 贺齐舟暗暗算了算,廓墙到天刑院也就三里左右,虽说只拖住不到一柱香时间,但应该能在被追上之前进入学院,搜捕人手虽多,如果真要将包括四校在内地挨家挨户搜,人手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不过那麻坑脸倒真是厉害,命令迅捷、清晰,只是奇怪为何要将刑部的人都留在廓外。 段先觉询问是否可以让天刑院师生都撤回去了,史岚指了指贺齐舟和原本站在墙下的那名学子道:“这两人随我到武察司一趟,其余人都散了吧。” “你这是何意?自己手下无能,想找替罪羊吗?”段先觉怒喝道。 此时卫进贤又发现了不知何时走到齐舟不远处的林川,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作为武察司一方主官,识人辨人的能力自是不弱,边指向林川,边向史岚耳语了两句。 史岚指向林川道:“再带上人此!” 这下可是真正戳到了段先觉的痛脚了,大怒道:“史岚,你有病啊!我们临时接到指令,这些足不出校的孩子怎么和凶犯勾结啊?” 史岚哼了一声,道:“段先觉,老夫奉旨办案,需要你教吗?怎么,都想造反?” 第一百十八章 刘骏之也被抓了 原本向段先觉靠拢的十几名天刑院教授纷纷停住了脚步,史岚的凶名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段先觉对一名二级教授言道:“你带学生们都回去吧,我随他们去武察院看看。你把这里的事向刑部作个汇报,再派人看看刘骏之有没有到家。”然后回过头来对史岚道:“史司政,史大人,我陪他们一起去,不过有言在先,该是你武察院管的案子,我不插手,若是刑部和都察院的管辖范围或是查无实据,还请你马上交人!” 段先觉知道,江陵府私用官粮之事已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史岚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来自江陵府的齐舟和林川或许真的事涉其中,为防止屈打成招,他准备亲自去一趟武察院。 史岚轻蔑地笑了笑,道:“我还要在这里看着,韦百户、卫府司,你先带他们去武察司,三个小家伙暂关在丁字房内,先别动刑,算了,中间这个小子可以不用去了。段教授是我同年,让他在客厅暂侯,不得怠慢,此间事了,我就回来。”说完扔下众人,飞身跃入廓城之内,段先觉虽然迂腐,但确是守信之人,所以史岚放心离去。 史岚指着的人正是原本守在墙下的那名学子,一听要去武察司,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双腿打战,不过幸福倒也来得突然,双目蕴泪,似要哭了出来。段先觉朝他挥了挥手,道:“还不跟上队伍?” 贺齐舟记性好,认出这个韦百户就是那日在刑部提人的锦衣卫,韦同讪笑着对段先觉道:“段先生,那我们走吧。” “前面带路!”段先觉没好气地答道。 王定边在武察司内以战力著称,不过也没在段先觉处讨得丝毫便宜,史岚又称其为同窗,韦同自是不敢招惹,唤来卫进贤,两人沿着廓墙一路往西门而去,武察司衙门离刑部衙门不远,也在内城,步行至少要大半个时辰,韦同一开始不敢走得太快,怕段先觉不快,也担心两名学子跟不上,只是渐渐加速中,发现对方一直稳稳地跟在身后十来丈的地方,便放心快速奔走起来。 跟在后面的三人则边跑边低声交谈。林川最是诧异,莫名其妙就被叫去武察司,便开口问齐舟:“少爷,怎么回事啊,那人是不是卫进贤?他怎么也来京城了?” 贺齐舟道:“不用担心,没事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就是那家伙在背后嚼舌根。” 段先觉阴着脸,沉声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江陵没犯什么案子吧?” 贺齐舟冤枉道:“哪有的事啊?我们只是被叫去知府衙门做过一次证人,当时那名府司也在,难道就因为我们是江陵府来了?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万院长和汪教授都不来学院了?”贺齐舟倒不是真想瞒着段先觉,只是觉得不知者不罪,万一以后出了点纰漏,也不会连累这老家伙。 段先觉道:“如果真没私自放人就不用担心,最近是有点不太平,朝中已经闹翻天了。” “您给说说呗”贺齐舟一边加快脚步跟上,一边恳求道。 “南直隶巡府上书状告本省金总督和江陵张知府以赈灾之名贪脏枉法、私动官粮、暗吞赈银、敲诈绅商;军方也上奏有一批新粮被人偷梁换柱成陈腐、霉变的坏米,已动摇军心,矛头也直指金张二人。此案牵连甚广,已有上百人被捕,运粮水师、金陵派、江陵全真派都涉其中,听说几名主犯已被关押在诏狱,其余人犯大多关在都察院。皇上在听闻案情后怒火伤身,决定闭关一月疗伤,交由监国太子处理。金总督是太子太师,太子殿下为了避嫌,让都察院、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四方会审,案情越弄越复杂。”段先觉说道。 贺、林二人听后大惊,想来张路遥已经被捕入京了,那季晟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不知道张晴柔知道了没有。 “啊?张知府也被抓了?他可是救民于水火的好官啊!”林川急道。 “你们认识江陵知府?”段先觉问道。 林川恳求道:“段师傅,他有个独女,就是张晴柔,知府大人肯定是被人冤枉的,您一定要救救他。他要真是贪官,张晴柔是不会这么穷的!” 段先觉道:“原来是晴柔姑娘的父亲啊,想来不会是那种奸恶之徒,唉,可他被认为是两名首恶之一,关在诏狱,老夫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教授,哪来什么手段可以救人啊!”知府在地方上也算是大吏了,看张晴柔大大咧咧,随遇而安的品性,决不是那种锦衣玉食之家的孩子,林川这么一说,段先觉自是信了八九分。 贺齐舟问道:“段先生,您先说说刚才武察司那个吓人的麻脸老头是谁啊?怎么锦衣卫的人都叫他大人?” 段先觉道:“他叫史岚,和我一样,只是长得老了点。我们是武备馆同年,由于同样出身贫寒,还做过一段时间朋友。不过那家伙真是刻苦,天赋又好,还喜钻营,后来当了锦衣卫,一路平步青云,靠机谋,也靠实力,慢慢爬到了武察司司政的位子。至于为什么锦衣卫千户都叫他大人,是因为两家本就是一家,锦衣卫三个头目,世人畏之如虎,背后谓之三条恶狗,十几年前我就和他割袍断义了,所以你们也不要指望我多少。” 贺齐舟问道:“那徐铉是在这三狗之列吗?” 段先觉道:“嗯,这老阉狗当然是的,他是锦衣卫副指挥史,主管大内侍卫,手下高手如云,杀人如草芥;史岚也是锦衣卫副指挥史,兼任武察司司政一职,眼线密布天下,我们四校明里暗里都有武察司的人,内控江湖纷争、外管两国谍战,史岚甚至可以和指挥史分庭抗礼了。不过除了谍报处一些暗设机构外,武察司明面上署员并不多,他有权调用锦衣卫实力,所以武察司里经常有一大半都是锦衣卫的人。” “那指挥史是谁啊?”贺齐舟忍不住问道。 “说来惭愧,我都没见过那人。只知他叫邹锦鳞。听说其人神秘莫测,也可以说是阴险无比吧。锦衣卫负责监查百官,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些部门他都能在明里暗里调查,所以当官的都怕他,已经不知有多少贪官、清官命丧他手了。”段先觉道。 贺齐舟道:“照您这么说,我和林川既不是官员又不是江湖人士,也没和人打架斗殴,武察司凭什么抓我们啊?” 段先觉道:“道理是如此,你们放心吧,我会让刑部的人来保你们出去。你小子运气不错,交到了刘骏之这个朋友,只要没落下什么实证,他父亲如果能说句话,就算是邹锦鳞也会卖个面子的。” 贺齐舟讪笑道:“段教授,您这是什么话,您看我们像是那种作奸犯科之徒吗?” 段先觉一翻白眼,悠悠说道:“林川不像,你很像!” “段教授,伤人了啊!”贺齐舟无辜说道。 “你小子,看似天真活泼,内里就是个奸滑之徒,不过若是能行侠义之事,作奸犯科又怎样呢?可惜老夫家室所累,没法快意江湖啊!” “你就吹吧!”贺齐舟嘀咕道。 “什么?”段先觉没听清。 “我说,先生高义!”贺齐舟道。 “对了,我不管你们在江陵府做过些什么,千万不要小瞧了史岚,他能爬上这个位子,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说话一定要小心。还有,我发现史岚不相信刑部之人,把他们都支在廓城之外,看来他已经确定疑犯进城了,他们要抓的人定是刑部要保的人,或是刑部想要的人,今日刑部来人要你们不要硬拼应该也是想让人进城。” 贺齐舟发现这老头其实非常聪明,问道:“先生,刑部为何要保杀人凶手?这讲不通啊?” “嘻嘻,你亲眼所见谁行凶了?江陵府之事不过是陈党和太子之争,刑部是太子的,刑部要保之人就是太子要保之人,这次史岚都亲自出手了,看来闹得真够大的。不过老夫本就不想掺和这些事情,自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记住,到了牢里什么东西都别吃,能说的话都想想清楚,等史岚那老匹夫回来,最多关上一夜就没事了。”段先觉提醒道。 距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外城南门城楼之上,史岚望向南面廓城之内,除了武备馆和四校有些零星灯火外,其余地方早已是漆黑一片,不过街道上仍时不时有火把的光亮快速曵过,身后的王定边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也埋得很低。 “刚才西城那里汇报过了,一无所获,我让他们都回去了。”史岚应该是在对跪在身后的王定边说话,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是卑职鲁莽了,还请大人责罚!”王定边道。 “跃入墙中的天刑院学子抓到了吗?有没有可疑?”史岚继续问道。 “抓到了,就在这道门外抓获的,按您吩咐已经送武察司了。不过……” 第一百十九章 夜审(一) “不过什么?” “不过那家伙极为嚣张,似乎有些背景,辱骂动手的两名百户,还,还骂您和指挥史大人。” “呵呵,年轻人胆量的确比较大,天刑院有背景的学子什么时候少过了。问过后台是什么人吗?”史岚问。 “禀大人,那小子被制住时曾喝问我的手下百户可知他是何人,因为这小子颇为油滑,抓他废了些力气,又频遭辱骂,我那两个蠢材气头之上回了句,‘你就是皇子龙孙也要抓你回去!’,然后再问那小子家世,那小子就一直赌气不言了。”王定边答。 “有没有动刑?” “没有,只是轻轻打了几下,不会伤及根本,两位百户还是有点分寸的,万一对方真是……还请大人定夺。” 史岚好像对远处街上游走的火把颇感兴趣,目光随之移动,就是不看一眼仍单膝跪地的王定边:“照你看挡你一掌的小子有没有问题?” “一开始我认定是那小子放跑了季晟,所以肯定他是同伙,出手也有点重,现在想来可能是误会了,不过奇怪的是那小子只不过通了一脉而已,居然能化解我一掌。唉,这次都是卑职的过错,请大人给卑职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王定边知道史岚的脾气,越是无动于衷、风清云淡,越是可怕,再说这次他亲自指挥,还是无功而返,心中恼恨可想而知。 “退下去吧,官道不用再拦了,后面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史岚挥了挥手,仍是没有回头。 王定边如释重负,道:“谢大人开恩,卑职,卑职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王定边退下之后,不远处的一名武察司官员走近史岚问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您不是说……” 史岚道:“不急,那两人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天刑院的弟兄去过一次牢房,刚刚过来通报。” “说。” “高一点的叫贺齐舟,中过秀才,矮个的叫林川,在学院登记的身份都是江陵府将军县人士,因为四校赛上的优异表现,两人都已取得天刑院武举人资格,两人师承不详,不过林川入校后得段先觉亲自指点,两人与同是江陵府人士的杨山、张晴柔熟识,杨山是南直隶武举解元,张晴柔也是本届武举人,她是张璐遥独女,他们的师父都是江陵全真派元澈道长。这四人都是天刑院秋招录取的新生。” “呵呵,有意思,好了,我们回去吧。”史岚转身,嘴角上挑,在满是麻坑的脸上划过一丝诡异笑容。 贺齐舟和林川都是第一次进牢房,好奇心早在一个时辰前烟消云散了,阴暗、潮湿、狭小、霉臭,这还是条件最好的丁字牢房,真不知道甲字牢房是个什么鬼样子。 在来的路上,贺齐舟已经悄悄和林川说好了,如果两人关在一起,什么话都别说,因为杨战曾经说过,京城一些特制的牢房里都有中空的管道,就算你说话声音再轻,都有可能会被别人听去。 今天遇到季晟的事,贺齐舟也没和林川说,这样就不用担心单独问话时被人套出话来。至于江陵府易容之事,未必会联想到他们头上,然后劫狱的问话,只要再重复上次的说辞就可以了,反正也没有证据。如果陈氏兄弟向武察院提到过两人武功大涨之事,那也好解释,一来这段时间刻苦练习又遇明师指点,二来是怕得罪了地头蛇,在江湖楼外也不敢用全力。 段先觉不愿意在客厅枯等,搬了个小凳子,就守在丁字牢房的院外,一个时辰前,刘骏之也被送了进来,身上有些伤,不是很重,但鼻青脸肿的,样子有些瘆人。 段先觉草草检查了一下刘骏之的伤势,心中反而更加安定起来,刘骏之的身份他们几位学院主要人物都是清楚的,也不提醒那两个气急败坏的百户,任由他们将仍在叫骂不停的刘骏之投入牢房。投给刘骏之一个放心的眼神后,对他的看法也大有改观,这小子看似柔弱地像个女人,但脾气却是十分刚硬,在贺齐舟那里好像也十分能吃苦,说不定武举中还能为天刑院带来惊喜! 子时更响,丁字牢房外,总算见到史岚带着六七个人,不紧不慢地步入院中,段先觉霍地起身,怒道:“史大人,你怎么无凭无据又抓了我们学院一名学生?什么时候放人?” “段教授,稍安勿躁,这是陛下钦定的大案,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大家伙都忙了大半天了,放心,我总不至于诬陷几个毛头小孩吧!”史岚道。 段先觉正想开骂,转念一想,拖点时间也好,便道:“我没胃口,你自便吧。” 史岚道:“皇家让人干活,饭总得让人吃饱对吧,最多一柱香时间。哦,对了,刑部的人我已经打发走了,好像叫汪峻,还是挺懂规矩的,说是明天请示他们尚书大人,我看你也早点回去吧,嫂子要担心了。” 段先觉心中一凉,莫不是有人状告这几个小子?“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多?你要不给出罪证,我是不会走的。” “好,随你,还是他妈的一根筋!”史岚轻骂了一句,他曾几次邀请段先觉到锦衣卫,只是后者列举了史岚的几椿暴行,反而劝他退出锦衣卫,两人算是彻底反目了。 丁字牢房的审讯室内,果然将林川和贺齐舟分开提审,贺齐舟所在房间十分宽敞,背后一长溜的刑具像十八般武器一样排列整齐,好在也没人给人上枷锁,还让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比牢房中蹲坐地上草堆要舒服多了。对面的长案上居中坐着的正是史岚本人,左手是韦同,右手卫进贤,还有一人在旁执笔书记。 贺齐舟装出一脸惶恐地表情,目光涣散地看着正在问话的史岚。 “想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昏暗的烛光下,史岚的面庞显得愈发狰狞。 “知道了,史大人,为,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贺齐舟怯生生问道。 “既然知道了,我就先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不过我知道你肯定是要狡辩一下的。不妨告诉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人能够藏得住秘密的。”史岚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我不过就是捡了两件锦衣卫差服,这算什么狗屁秘密啊?凭什么关了我们这么久?”贺齐舟忽然拨高了嗓门。 “好,有胆识,年轻就是气盛,那我们按规矩慢慢来。姓名、年龄、籍贯、身份,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廓墙之外?” “贺齐舟,十七岁,江陵府将军县人,天刑院甲年文史班学生,今日应刑部号召,想去廓墙外帮忙抓贼。”贺齐舟没好气地答道。 “哦,那为何最后会变成放贼了呢?” “不好意思,没听懂。” “认不认识季晟?” “有点耳熟,容我想想。”贺齐舟认真思考。 “想好了吗?” “想起来了,在江陵府知府衙门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当地的捕头。大人,江陵府的事真不是我们做的,当初卫大人他们已经问过话了。”贺齐舟答道。 “记住,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不想这么快就用刑,听懂了吗?”史岚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行。” “林川认识季晟吗?” “可能还有点印象吧。” “张路遥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说张知府吧?我们和他女儿在江陵府城的江湖楼结识,原本打算一起去金陵城参加武举的,后来……” “行了,知不知道张路遥被捕入狱了?” “刚刚听段教授说起。” “听说过白巾盗吗?” “听说过” “知不知道白巾盗是何人?” “这我哪里知道?”贺齐舟越答越快。 “你看到季晟时他是不是没穿锦衣卫官服?” 贺齐舟脑袋“嘭”地一下子炸开了,因为“穿的”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时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生生将两字含在口中,后背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好阴险的家伙!前面的所有问题只是为了麻痹他,如果一个不注意自己就中招了。 一顿之后马上口齿含糊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看到季晟时他穿着什么衣服?”史岚有些失望。 “时间有点长,实在记不清了。”贺齐舟只是回忆在张路遥家中的情形。 林川在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间受审,和齐舟一样,没有被束缚。 “认不认识季晟?”主审官是一名武察司官员。 “嗯,见过一次。”贺齐舟让林川装得木讷一些,每次回答时都想一想,不过贺齐舟当时心里的想法是:这家伙不用装都挺木讷。 “贺齐舟认识季晟吗?” “张路遥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听说过白巾盗吗?” …… “你看到季晟时他是不是没穿锦衣卫官服?”与问贺齐舟是一个套路。 林川答道:“当然没有,我想一想哦,当时他好像穿的是便服。” 审讯官大喜,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越墙而过的?” 林川道:“他就一直在张知府家里,越什么墙啊?” 第一百二十章 夜审(二) 刘骏之几乎在同一时间受审,主审官是锦衣卫王定边,身边是两名逮住刘骏之的百户,史岚向来赏罚分明,他们现在抓住一人,算是唯一立功之人了,每次被调到武察司,多多少少都能得些好处,所以锦衣卫的人还是十分愿意为武察司效命的。 “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王定边主审。看到刘骏之后,王定边确定两名手下没有抓错人。 “去你娘的!”刘骏之鼻青脸肿,双手被铐在身后。 “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廓墙之外?” “去你娘的!” “……” “去你娘的!” “你看到疑犯时,对方是不是没穿锦衣卫官服?” “去你娘的!”对于所有问题,刘骏之都用四个字回答。 一名百户忍不住上前一脚将刘骏之连人带椅踹翻在地上,又将其一把提起,左右两个耳光打得清脆响亮,正要再施拳脚,只听王定边道:“住手!” 那百户悻悻回到案后,刘骏之靠在角落,盯着三人,吐了口血痰,又崩出四字:“去你娘的!” 百户正欲再次动手,王定边眉头一皱,锦衣卫虽然横行霸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得罪的起的。阻止道:“没弄清他身份之前,先别动刑!” 史岚重重地敲了敲条案,厉声道:“我是问你下午见到季晟时,他穿什么衣服?” “大人,我不是说过和季晟只有一面之缘吗?下午哪里见到过他了?最先见到的就是那个锦衣卫千户,莫名其妙就打了我一掌! “小子,别装糊涂了,在我们这里动过刑后,一个人也就算是废掉了。想必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跃墙而走的同窗已经招了,不是他嘴不牢,是因为你们两人和两名疑犯对话之时早就被人看见了。不由得他不招。”史岚狞笑道:“快点说,季晟是怎么被你们放跑的?”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屈打成招,冤枉好人?”贺齐舟激动说道,他相信刘骏之可不是那种容易上当的蠢人。 “来人。”史岚拍了拍手,一名武察司吏员走了进来,向史岚单膝跪地行礼。 “把你看到的说给他听听。”史岚居高临下,一脸轻蔑。 “是,大人。当时小人快追踪到廓墙时,发现一个小山谷中有四人对话,两人正是疑犯,另二人穿天刑院校服,我不知身后同伴还有多远,不敢叫出声来,怕打草惊蛇,后来见疑犯脱去官服,和天刑院学子分道扬镳,便继续跟着两名疑犯,只是山林茂密,跟了一里多后又失去了目标。另外我记得一名天刑院学子挽起锦衣卫官服。”吏员汇报道。 “好了,你下去吧。”史岚挥退属下,转头狠狠盯着贺齐舟双眼道:“贺齐舟,你和季晟是旧识,远没有一面之缘这么简单!你起先的确是好奇林中到底是什么动静,带着同窗好友前去查看,果然让你发现隐藏山谷的逃犯季晟二人,你很聪明,马上想到了私纵疑犯的办法,因为刑部的通知,你知晓守在墙下的师生都知道了两人可能身着锦衣卫官服,便让二人脱去官服,而自己则听着追兵的动静,甚至故意弄出声响来吸引追兵。然后你请求同伴跃墙而走,给追兵造成疑犯已经遁去的错觉,我们的千户大人既看到了官服,又发现有人翻墙而走,果然上当了,和你起了冲突,将双方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此时墙下空虚,疑犯趁机跃入墙内,远遁无踪。” 见贺齐舟默不作声,史岚接着说道:“我记得刑部要求你们不要和疑犯单打独斗,只要发现就可以了,但你却冒险拦在中间,硬挡了一掌,这就是你的第一个破绽,其实你只需要叫出声来就可以了,当然,那样动静不会这么大,有可能吸引不了多少人,所以你是故意冒险为之。你第二个破绽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你的同伙在知道被人发现后,刚刚招了,他并不认识疑犯,只是应你请求而做出了荒唐之举。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说完话的史岚显得成竹在胸。 好厉害,贺齐舟倒吸一口冷气,幸好被叫进来的小吏语焉不详,反而让贺齐舟确信史岚是在诈他,能追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才追了一里就跟丢了,要知道季晟两人都是重伤在身; 另外史岚显然不确定追兵曾离季晟有多近。当时和季晟刚刚分开,贺齐舟就发现了不远处追兵的动静,如果真有人发现他们,隔在他们和追兵中间,一定能更早发现身后同伴追近,没理由不叫出来; 最重要的是贺齐舟一开始是双手捧起官服的,而后来跑向墙边时才改成单手挽着官服,这分明就是王定边所瞧见的情形!只是史岚的推断着实可怕! “大人,你们追的逃犯是季晟?刚才那位大哥是眼花了吧,我们真的只是发现了两件锦衣卫差服。”贺齐舟苦笑道,心中却是大定,刚才的表演刘骏之不可能看不破的,只是他不知道,刘骏之的“去你娘的”早就挡住了一切手段。 卫进贤见史岚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大人,用刑吧!” 贺齐舟大叫道:“卫进贤,我是本朝举子,无凭无据,你敢用刑?”残害举子可是断绝王朝前景的重罪,和科举舞弊一样是皇家大忌。 贺齐舟的大叫让卫进贤吓了一跳,史岚自是不怕对一个小小学生用刑,只是段先觉还在这里,如果今晚审不出结果,明天刑部来要人将极为难办,另外,经验和理智告诉他贺齐舟绝对有问题,但却又无法排除事实确如齐舟所言,所以还是有些犹豫。 “史大人,史大人!”刑讯室门外远远就传来叫声。片刻后刑讯室铁门被拍响,史岚沉声道:“进来。” 一名武察司官员见史岚面色不善,但仍是战战兢兢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史岚听后霍地起身,匆忙道:“暂停问话,将贺齐舟押回牢房,我们都先出去。”然后迅疾走了出去。 牢房外的小院中已经喧闹无比,两名武察司佥事拦在一名身着绯色朝服的官员身前,边退边劝,神态异常谦躬。 绯色朝服之上赫然是仙鹤官补,来者正是刘骏之的父亲刘晏,刘骏之的母亲焦虑无比的站在他身侧,而四五名扈从与挡在前面的一大群武察司官吏剑拔弩张。 “还不速速退下!下官不知刘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忘大人恕罪。”快速走出牢房的史岚发现刘晏已经冲到了牢房外的小院里了,心中一凉,怎么惊动了这尊大佛?深揖行礼后迟迟没等来对方‘免礼’的回应,只能尴尬地自己微微直起身子。一众武察司官兵如释重负,纷纷闪到一边。 “史岚,本官来打听一下,我儿究竟犯了何等大事,需要你们锦衣卫、武察司当众抓捕啊!”素以儒雅著称的刘晏此时看起来就要炸裂一般! “刘大人,或许是误会了吧?我们不过是请了几位天刑院学子来问话而已,对了,牧之不是在我们武察院吗?”史岚的麻脸挤出一丝笑容。 “我——有——四——个——儿——子!”刘晏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崩出。明明身躯远没有史岚高大,但一股气势却使史岚一直不敢直起腰来。 史岚忽然醒悟过来,忙道:“快,快将外城南门请来的那位公子出来,看看是不是刘家少爷!” 一旁的王定边闻言,脸色大变,飞速跑入牢房之内,不一会功夫就搀扶着伤痕累累的刘骏之走了出来,刘骏之努力睁开那只没被打肿的眼睛,在火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沙哑地叫了声:“妈……” 刘夫人一见自己儿子全身瘫软,衣服上血迹斑斑,脸上几乎没一块平整的地方,急火攻心,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刘晏急忙将其扶住,身边的扈从赶紧扼其人中,再取麝香放在其鼻端。刘夫人幽幽醒来,哀冤地叫了声“老爷”后,再也无力站住,段先觉急忙让出坐了三个时辰的椅子,那把椅子也是他执意要在牢房外等侯,有吏员为其搬来的。 安顿好自己夫人,刘晏也不急着要回自己儿子,甚至摆手不让扈从上前查探伤情,刘骏之一个轻微的点头动作,让他放心了许多。不过看到最疼爱的幼子被打得如此之惨,一腔怒火再也无法忍住:“刑不上大夫,史岚匹夫!我儿犯了何罪,你竟要刑讯逼供?” 史岚望向王定边和刘骏之身后的两名百户,见对方暗暗摇头,胸中苦水狂涌,这刘晏可是当朝一品,内阁次辅、吏部天官,是太子手下第一人!若说朝中最不愿意得罪之人,这刘晏绝对可以排进前三。 虽说自己的武察司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皇帝的直属势力,并不怎么畏惧太子一党,但和监察百官的锦衣卫不同,锦衣卫身处京察体制之外,而自己的武察司还是要过吏部的京察考验,之前对吏部上上下下的打点,都要因今晚之事付诸东流了。 另外刘晏和其他太子党并不能等同视之,他既是太子的亲信,更是陛下的亲信,否则年纪轻轻也不可能走到如此高位。而且对方是官宦世家,又沾着皇亲,祖父还是前任首辅的恩师,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只要振臂一呼,参劾自己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一样纷飞。 自己仅仅是从三品的孤吏,官衔还比不过一个待郎,在他们这些文人士子眼里更是条恶犬,所倚仗的仅仅只是皇帝的信任而已,一旦此事处理不好,老皇帝两相权衡,自己很有可能被赶下武察司司政的宝座,到了那时,这些年得罪过的大臣都不会放过自己,特别是太子一党定会落井下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次辅的怒火 虽说多数时候,本就是依着老皇帝的意思办事,起着遏制太子的作用,但自己很清楚在激起群愤之后,自己肯定会是被毫不犹豫抛弃的弃子,而太子登基之日,就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这也是自己决定偏向陈党的重要原因,连像徐铉这样的跟了皇帝一辈子的阉人都倒向陈党了,自己有什么理由再犹豫不决?不过现在还远不是摊牌的时候,无论如何先摆平此事再说。 “是谁办的差,为何动私刑?”史岚铁青着脸,闷声怒吼。所有武察院官吏一下子都噤若寒蝉,刚才审讯刘骏之的两名百户从王定边身后滚带爬匍匐到史岚脚下,头如捣蒜,不住哀求:“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回话!”史岚俯视二人。 一名百户声音颤抖地答道:“小人们在在外城南门口追上正欲入城的这名天刑院学子,因为他轻功不错,一直跑得很快,所以我们认定他有问题,就想先制服他再说,不过这小子,不不,刘少爷身手了得,费了我们好一番功夫,制服以后,我们问他身份,他就是不说,所以就按王大人的意思,先带到这里来了。” “放你娘的屁!”刘骏之沙哑地叫道:“你们一上来就动手,我问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可你们叫嚣就算天皇老子,今天也跑不掉!” “大人,他,他除了骂人,就是不开口,我们也是按……” “嘭、嘭”两声,一名百户还要辩解被史岚一人一脚踢飞出去,几乎同时撞到三丈外的墙上,瘫软下来,昏死过去。 “刘大人,您听我解释……” 史岚说到一半被怒目圆睁的刘晏打断,“史岚,史司政,好功夫,好威风啊!是不是想杀鸡儆猴啊?本官手无缚鸡之力,你甚至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戳死我了,用不了这么大阵仗!” “刘大人,都是下官的错,案情紧急,办案人手又杂,致使出了这天大差错,您看,要不先带公子回去治伤吧,明日下官定当登门谢罪,随您处置!” “锦衣卫、武察司,何曾出过差错?我看犬子定是罪大恶极了,还请大人出示证据,也好让他死个明白,本官教子不严,难辞其疚,史大人暂时给安排一间甲字房,天亮之后再转诏狱吧,我也好陪陪几位熟人。史大人再立新功,以后别说是武察司,刑部、锦衣卫、都察院、御林军都要归你节制了……” “刘大人言重了,确实是误会了,并无罪证。”史岚低头答道。 “犬子是天刑院的今届举人,若他身着武察院的校服,是不是也会被如此重殴?” “刘大人,本院还有两名举子尚在这牢内关着。”段先觉趁机插了句话。 “史大人确定没有罪证吗?所以对举子逼供?是不是太不把本朝祖制放在眼里了?”科举选仕是本朝的立国之本,刘晏得理不饶人。 “放人!”史岚咬牙吩咐下去,然后对刘晏道:“下官办事不力,御下无方,明日定会上折自请罪责!”“御下无方”四字故意拖得很长,今天没有一点交待,刘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早已是冷汗一身的王定边放下刘骏之,默默走到刘晏和史岚两人中间,朝刘晏双膝跪下,惨然道:“刘大人,今日之事,都因下官而起,下官这就给您和刘公子赔罪。”说完左一掌,右一掌,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 刘晏和史岚都不说话,院中其他人自是不敢相劝,堂堂一名四品千户就这样不停地扇下去,四五十掌后嘴角早已是鲜血淋漓,每一掌都会激起一蓬血雾,啪——啪——啪——啪——的声音好似敲在每个人心上,连从牢内相继走出的贺齐舟和林川都不忍再看,更惶论早已转过身去的刘夫人。 刘晏就是要让史岚和属下离心离德,不过见夫人好像撑不住了,也不能做得太绝,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一拂长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一帮扈从急忙搀起夫人和少爷紧跟而去。段先觉使了个眼色,齐舟、林川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跟了出去。 史岚也是跟在他们身后相送,边走边命令道:“千户王定边渎职昏聩,停职待查,两名百户滥用私刑,触犯刑律,明日送刑部依律论处!” 刘晏理都不理,径直离去,送到武察司门口的史岚,目光阴鸷地望向远去的马车,心中所思却真如刘晏刚刚所言,日后有机会定要一指戳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不过在此之前先要好好折磨他的家人,如此方可消今日当众受辱之恨! 确定刘晏等人走远后,王定边停止了掌掴,狠狠地吐出一大口血水。像他这种造诣之人,自是能轻松控制伤情,看上去惨则参矣,实则只是点皮外伤而已,连牙齿也没有伤到分毫。 武察司众人连忙将其扶起,不过王定边此时心中却只有恨,恨刚刚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假惺惺关心自己的同僚,平时好像都敬畏自己,为何刚才没有一人为自己求情,大概都在幸灾乐祸吧;自己的两个手下,蠢得像猪一样,连累自己当众受辱;刘骏之,这小子肯定有问题,咱们走着瞧;刘晏,官大了不起吗?老子等得起,早晚有一天是要变天的;史岚,哼哼,这次我就当替罪羊了,你这条走狗,早晚会被烹掉,到时我一定会添把柴的;段先觉,老子记住你了,如果不是你强出头,贺齐舟早就被我一掌打废了;还有,贺齐舟,你这个罪魁祸首,不管人是不是你放的,反正,你死定了…… 史岚不知何时回到牢房前的小院中,轻轻咳嗽了一下,所有人立即单膝跪地,等侯指令。 “天刑院有多少我们的人?”史岚问道。 “回大人,两明一暗。”一名武察司官员答道。 “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别的都不用管了,死死盯住贺齐舟!校外也安排人手,给我都盯紧了!”史岚道。 遣散一众下属,回到漆黑一片的官署,史岚对着房间深处说道:“你都看到了?” “史大人为何不派人进天刑院搜一搜?今天这个结果,娘娘会不高兴的。”暗处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用得着你来教吗?是不是希望我明天就滚蛋?”史岚并不怵有求于己的陈党。 “他们应该会保你的,不过也是,单搜一家天刑院也太显眼了,但就算将四校和武备馆都搜了,也未必能找出什么来,人家可不会坐以待毙的。”随着史岚点起烛火,一张白净无须的老脸自阴影中显现出来,大内侍卫总管——徐铉。 “你希望陈家的人保你吗?”史岚淡淡地反问。 “呵呵,自然是不愿意了,在陛下眼里,如果觉得咱们和那些权臣结党,那路也算是走到头了。”徐铉诚实答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帮忙,不要指望我给他们当箭头!”史岚道。 “你也不用担心,陛下出关之前没人能动你,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就算是陛下出关了,如果我们能把这案子坐实了,他们更没能力将你如何,只是这次没把东西拦下来,想要再找出来就难了!” “不是已经拦住两张了吗?”史岚道。 “所以娘娘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变。不过据说一共有四张,虽说他们就算拿到了也未必顶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还是要试着再拦一下的。”徐铉道:“还有,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贺齐舟这个人不简单,土玉浑世子李若谷也是他朋友。” “我会留心的。”史岚回复道。 段先觉带着林川和贺齐舟回到天刑院时已过丑时,史岚已着人通知五城兵马司开门放人,所以三人还是顺利出了外城。林川对段先觉说他的确没发现有人越墙而入,段先觉能感觉到林川没撒谎,就放心地让他回去休息了。 贺齐舟一人回到树林里漆黑一片的柴房,因为刘骏之和江烁经常会来,他也没有在居室上锁,一些自认为比较贵重的东西都放在角落里新挖的地窖中,上面覆盖了柴火,一般是不会让人发现的。 尽管贺齐舟放轻了脚步,但踩在遍地厚厚的落叶上,还是掩不住沙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凄清的寒意,让齐舟感不到一丝困倦,史岚的阴狠狡诈一直到现在仍让他心有余悸。 出了外城之后,心中一直悬了一块大石,史岚既然提前通知了兵马司开门,那他定然也已经派人通知了天刑院的武察司驻员来盯住自己,说不定已经有人来探查过这几间木屋,季晟、郑渊会不会被发现了?自己还是太小看武察司的能力了。走到门口,贺齐舟轻轻咳嗽了两声,忐忑地推开木门。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没事吧?”暗处传来季晟焦急低沉的声音。 “没事,你们怎么在房梁上?我要点油灯了,你们先别下来!”贺齐舟进屋,关上房门,低声说道。 “一柱香不到刚有人来过,是不是你叫来的?我们听到脚步声,为防万一先躲到梁上了。”季晟低声问道。 “是武察司的人,有没有被发现?”贺齐舟点上油灯,背对小木窗坐下,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陵变故 “应该没有,来人修为不算高,应该是沿着车辙走近木屋,但还是不小心踩到落叶,我想,如果是你过来没必要如此小心,就先伏到梁上了,那人好像知道你不在,在门外偷偷等了一盏茶左右,还是忍不住推门进来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点灯,所以我估计他没有发现我们。另外,应该还有一人望风,进屋之人听到一声猫叫后急忙退去了,他们有可能还在小屋边上。”季晟脸色苍白,不急不徐地说道。 “你们伤怎么样?” “韩松伤及内腑,没有外伤,应该不会致命,我外伤不重,用过你的金创药了,很好用,内伤不敢乱用药。” “季大哥伤得不轻,我没什么大碍。”梁上的韩松无力说道。 “我去屋外烧点水,灭灯后你们再下来。”贺齐舟吹灭了油灯,掩上柴扉,去对面新搭建的柴棚下烧水,在土灶里点上柴火,拉了个木凳盘腿练起内功,然后支起耳朵,竭力聆听周围的动静。 水壶里的水是从水缸里的冰水,因为每天都会取用,缸面只是结了一层薄冰,而木屋边的小水塘早已结上厚厚的冰了。临近天亮的时侯,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分,在灶边盘坐的齐舟并不怕冷,但伏身暗处的两名武察司吏员早就在心中叫苦不迭了,本身被派到天刑院这种地方修为就不会太高,在苦苦支撑半个多时辰后,已经是忍不住地发抖了,如果贺齐舟在屋中还好,时不时能舒展一下手脚,现在可好,缩在四五丈外的林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且天马上就要亮了,如果火光里的那个小家伙再不进去,他们都将无处遁形。 好不容易等贺齐舟烧好一壶水,进屋倒入浴桶后,又出来烧水了,还是老样子,盘腿练功,两人都快要哭出来了,总算等第二壶水烧好后,趁着齐舟进屋,两人不约而同往林子深处退去,也顾不得僵硬的双腿在林地间发现明显的声响,只要不被当场发现,就已经是大幸了。 贺齐舟重新点上油灯,轻声道:“都走了,药都吃了吧?你们先将就着擦一擦,我这里还有几套干净衣服可以换,把血衣都换下来,我等会烧水时都烧了。” 贺齐舟在第一次烧好水进屋时就为两人掌过了脉象,伤得都有点重,十天半月好不了,还好现在伤药很多,将药交于二人后又出来烧水,郑渊比他略壮,季晟比他稍高,刘颖之送他的衣服正好派上用场,将就着都可以穿。 季晟问道:“洗好后的血水如何处理?” 贺齐舟道:“我等会再烧一壶水,血水去烧灭柴火,不会留下痕迹。江陵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张知府被下到诏狱了!” “说来话长,对了,有没有吃的?”季晟问道。 贺齐舟又要在心里感激刘颖之了,她家送的糕点还留了好多在小屋里。拿出来给二人后说道:“就着热水吃吧,我先去把季大哥的血衣处理掉。” 贺齐舟出门将血衣塞入土灶,升起一股黑烟,好在两名暗探已走,血衣不一会就燃尽了,浇水灭火,一切停当之后,离天亮也就半个时辰左右了。 贺齐舟回到木屋,季晟将齐舟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季晟离开隐谷后便依着张路遥的指点到将军村找到黄荃,医治了将近一个月,当再次回到江陵府时已经发生了天大变故。城门各处都张贴着他的画像,他已经成了排在白巾盗之前的头号通缉犯。季晟乔装后入城,在张路遥丫环家的私宅里碰到了住在里面的郑渊,此时郑渊早已化身为韩松,在张路遥的帮助下,为一家人补齐了户牒。 郑渊一方面也在躲避官府的追捕,一方面就是等着季晟的到来。本来他是要陪着家人返回祁门山的,只是因为张知府万事缠身,他身为青壮劳力,便留下来出工出力,不想因为户籍在祁门山,几日后也成了山匪疑犯。 在运粮水师离开十日后,朝廷拨自河洛仓的十万担存粮也相继运达江陵府,并自国库拨银五十万两,一半用于为毁室毁田的灾民重建家园,一半则用来重修江堤。工部侍郎许轻寒亲自坐镇祁南县,并在朝中立下军令状,要在寒冬来临之前新建、修葺民房三万间,让各处灾民回到自家居所。同时在冬季枯水期补上江堤决口,加固江防。为此他从周边征调民夫三万人,又从灾民中征用青壮一万余人。 许轻寒事事躬亲,张路遥竭力配合,屋宇重建进度极快,半月不到,府城周边的灾民就散去了一半。正当大家都要松一口气时,京城的一道圣旨将张路遥一下子打入深渊。南直隶巡抚上书弹劾,诉张路遥与总督金炎勾结,贪脏枉法、盗用官粮、借着灾情盘剥百姓,引起民怨沸天。更要命的是军方参劾水师所运新粮陈腐变质,一经勘察,原来是在江陵府被调的包,罪责又落到张知府头上,皇上震怒,张路遥被就地免职,押解京城侯审。 随着越来越多的证言对张路遥不利,在张府还查抄出了万两白银,几天之内便有数十人被捕,知府府内上下十余人全数押解进京,据说总督金炎和金陵派长老奉诏入京后也被关入诏狱,连一力赈灾的元通寺心澄大师都被责令在寺内圈足待审。同知陈沿虽被罚俸停职,但由于知府被捕,在新官到任之前,仍由其署理一府事务,当初参与运粮的金陵派和全真派弟子大多被陈沿扣押。 官兵再次扫荡祁门山,抓获“匪徒”十余名,击毙“顽抗者”数十人,郑渊至今都不知家人是否无恙。因有人见过季晟出入过祁门山,张路遥勾结白巾盗的罪名也被提了出来,季晟更是成了射杀王龄、救出白巾盗的头号疑犯,临近三省都已悬挂了他的头像,悬红高达六千两,而季晟的爱人胡月容因不堪威逼凌辱,在被捕当日就撞柱自尽了。 张路遥早就预知道了未来的凶险,在发放赈灾粮的同时,鼓动几个受灾县乡在巨幅布帛上写了四份谢恩折子,并让各个赈灾点的灾民在感恩书上签名画押,一共准备了四份,有八万多受灾民众签字或摁上了手印,以谢皇恩浩荡。此举一来是自证清白,他并未贪墨钱粮,二来想讨好自诩爱民如子,实则好大喜功的皇帝,万一有事,只要皇上高兴了,板子自然是高高举轻轻落。 危急时刻,张路遥让人将四份万民谢恩书带到这里,关照郑渊等到季晟后,让季晟想办法将这四份谢恩书带入京城,交给太子殿下。季晟强忍悲愤,暂时不找陈沿报仇,想先救出张路遥再与陈沿拼命。 其时江陵府城内外已经齐聚了众多来自金陵和扬州的高手,由于季晟迟迟未能到案,陈沿安排人手挨家挺挨户地在城内排查。季晟抓住机会,待有人查到住处时,果断打伤了两名省城武察司吏员,并劫持了一人,逼问出城防口令后,抢了对方的身份令牌,当天就和郑渊乔装成武察司吏员逃出城外。 两人被一路追杀,险象环生,好在季晟这些年在江陵府广行善举,朋友众多,并不乏藏身之地,再加上季晟本身就是出色的刑捕,往往能料敌机先,化险为夷。一些志士听闻季晟所说真相后,为解救张知府,自愿帮助季晟进京送万民书。 季晟自知自己目标太大,便将四份万民书一分为四,除了一份缝在郑渊的衬衣里,其他三份交几名身手不错的朋友随身携带。再设四路疑兵,一共八队十六人水陆并进混在进京的商旅之中北上。 万民书一事陈沿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遍搜张府也不见此物,心中一直不安,竭力搜捕季晟,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找出这四份万民书。陈家老谋深算,掐住一头一尾,在江陵府严密查验北上的所有行旅、货物,在京郊又密集设卡,想将万民书拦在京城之外。 八支队伍,有三支在江陵府就被识破,一份万民书被搜出后当即销毁。其中两支假意走私,故意引开了搜捕的队伍,才让真正携带万民书的两人过关。千辛万苦到了京郊之后,发现官道上几乎每隔十里都有人查岗,一打听才得知,最近出了劫匪,所以武察司重点查验去往京城的商旅。 季晟、郑渊扮作拉车的脚夫,混在一个十来人的小商队中,二人连过两关后,刚上坡行至一处密林时,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几名蒙面匪徒正在逐个翻捡尸体身上的物件,然后商旅后面又围上来七八名手持刀剑的匪徒。 季晟认出倒在地上的尸体中,有两人正是自愿帮助自己的义士,而歹徒又在刻意搜查每具尸体的衬衣,不一会就将缝在里面的一份万民书搜出。因为在江陵府时被搜出过一份,所以陈家应该知道了此物可能会藏在哪里,季晟认为这些劫匪绝对与陈家脱不了干系。 此时商旅中的两名保镖担心被杀,也顾不得货物和同行一干人等,不约而同向东西两边逃窜,吸引了一半匪徒去追赶,季晟抓住机会,一举击杀那名找到万民书的劫匪,带着郑渊往西逃入密林之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陈家人 然后就引来了锦衣卫、刑部、武察司的联合追捕,逃跑过程中,季晟设伏杀了两个锦衣卫,换上他们的衣服,但打斗过程中还是受了重伤。本以为成功地摆脱了追捕,不想追踪之人手段不低,他们始终无法摆脱,直到快接近廓墙之时才碰到了贺齐舟。 不过奇怪的是,刑部之人,人数虽多,但大多六七人结伴而行,一路动静都很大,他们能轻易躲开,而锦衣卫和武察司的人则很是拼命,武功也要厉害得多,一名百户都不比季晟弱多少,才通了三脉的郑渊根本就不堪一击。 贺齐舟道:“嗯,那些劫匪看来也是武察司或锦衣卫的人,你们一定是在关卡查验时被发现了破绽,或者就因为你们是江陵府过来的人,所以才被针对,他们不方便在关卡动手,但让劫匪在半道上下手!我记起来了,刑部有个官员曾经在官道上抓获一名匪徒,然后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陈家知道你们一定会进京,前些时侯故意弄出匪患,方便他们多设关卡,然后再利用劫匪来抓住你们!他们已经杀了四十多人了,这帮没人性、没天理的畜生!” 发现真相的贺齐舟气得忍不住发抖。 季晟问道:“武察司的人怎么会盯上你的?” 贺齐舟便把与季晟分开后的事讲了一遍,然后告诉他,卫进贤也到了京师,就在追捕他的队伍里,迟源也早早地就到了京城。 季晟叹道:“看来他们是再想抓我一遍。现在你也被武察司盯住了,听说史岚是出了名的凶残狡诈,这里肯定不安全了,我和韩松找机会就离开这里。” 贺齐舟道:“你以为这样就不会连累我了?我想这校门之外已经都是武察司的眼线了,如果被发现了,我一样倒霉。你们先睡一会,今天我没课,就在这里了,那几个蠢货肯定不敢靠近的。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把那两份万言书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季晟已经知道次辅之子是他朋友,心中总算也看到了希望,身受重伤,又紧张了一天一夜之后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贺齐舟搭了一下季晟脉象,比用药前要平稳了几分,心中稍稍放心一些,让郑渊也挤在自己的小床上和季晟一起睡一会,自己则在屋内一边打座调息,一边想着如何安全地将两人带去太子那里。 皇宫金鸾殿内,早朝刚一开始,激烈的争论便比前几日更甚一筹,高高的龙椅上空空如也,右下方摆了一把太师椅,着蟒袍的太子姜杉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一言不发地冷眼看着朝中激辩的群臣,龙椅左侧则站着手持拂尘的大太监汤总管,面无表情,双眼微闭,似是睡着了一般。太子五十出头,须发却已微鬓,眼框略有凹陷,不过其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丹凤眼中蕴含着一股内敛的气势,时时散发出皇家的威严。 姜杉轻声叫了一下对面站着的老太监汤泰成:“汤公公……” 汤泰成心领神会,一挥拂尘,声音苍老尖:“肃静、肃静!” 太子临朝监国二十余年,这位常伴老皇帝左右的大太监也就陪着站了二十余年,他的一句话,有时比太子还要管用。 喧闹顿时停了下来,站在班列最前沿的次辅刘晏和首辅陈裕仍是怒目相对,胸膛起伏不停。陈裕字松寒,天禧十二年榜眼,南唐陈氏远亲,在朝为官三十六年,从小小八品翰林苑教授起步到如今位极人臣,授太子太师衔,号称当世大儒。大齐朝堂建国之初罕见南人,如今七十年过去,好诗书的江南士子已经占据了朝中半壁江山,而陈裕俨然就是江南士子的领袖。 姜杉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大臣,再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过天子脚下连番发生如此大案,刑部和武察司实确实难辞其疚,胡懋和史岚均罚俸三月,年底前务必加紧破案,否则另当重罚,另外史岚渎职误伤刘大人幼子已自请罪责,不过现在案情紧急,还是暂时在职留用吧,待父皇出关后再行定夺,明安、松寒,两位意下如何?” 陈裕轻捋及胸的长须,颔道道:“微臣无异议。” 刘晏有点着急,这可是除去史岚这条恶狗的最佳时机,“殿下……” 姜杉摆了摆手,道:“诸位臣工,谢恩退朝吧。”说完起身面向龙椅跪拜,与群臣一起三呼万岁后径直由北门离去。 凤仪宫,中厅内两个碳炉将屋内屋外隔成春冬两季,陈贵妃居中而坐,右手边是前来探望自己的兄长陈礼,左手边是大内侍卫总管徐铉,而独子齐王姜枫坐在舅舅陈礼的旁边。 陈贵妃单名袆字,虽已是四十八岁,但从姿容来看,仍是仪态万方,最多三十六七的样子。年轻时的陈袆美若天仙,让去江南巡视的姜琮一见倾心,收入宫中,短短四年时间就升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三十多年过去,陈贵妃美貌不减当年,气质更显雍容,皇后仙去多年,最近有人似是察觉皇帝又有立后之意,朝中拥立陈贵妃为后的呼声已是渐渐响起。 “回禀娘娘,父亲年岁虽高,身子骨仍是健朗,还请娘娘宽心。”陈礼起身答道。 陈贵妃嗔道:“都说不要客套了,大哥怎地还如此见外?” 徐铉似有点坐立难安,没想到宗人司会安排陈礼这个时侯进宫,道:“娘娘,咱家要不待会再来吧?” “都是自己人,徐公公不必见外,听说今日早朝,闹得挺凶的,能不能和本宫说说啊?”陈贵妃问道。 让自己当着陈妃的至亲说话,说明陈妃真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拉拢自己的意图已是再明显不过了,徐铉心中明白,老皇帝年岁已高,依附齐王是最明智的选择。姜杉已经当了将近四十年太子了,历朝历代几乎还没有人超过六十岁继任皇帝位的,越是到老皇帝最后几年,猜忌之心越重,特别是最近十年,老皇帝处处打压太子,自己和史岚、锦衣卫、陈家、萧家都是打压太子的工具,现在来看,只要陈妃被立了正宫,敏而好学、正值壮年的齐王注定将是未来太子的最可能人选,看惯无数宫斗的徐铉当然明白,择主一定要坚决,首鼠两端、犹豫不决是大忌,最早被出卖的往往就是这种人。 不过万一将来有什么变化,自己只要反叛得果断、坚决,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地位,还是很容易找到新的主人的。徐铉收敛心神,面露感激之色,道:“回娘娘,今日刘宴和道辅大人算是彻底翻脸了。” “嗯,细细说来。”陈妃恬淡说道。 “昨夜廓城外又出命案,武察司在江宁府来的商旅中发现可疑人等,放行后山贼劫掠了两拨商旅,搜出一张万民书后被乔装在商旅里的江陵府捕头季晟又夺了去,一路潜逃到廓城外,刑部负责搜捕的人出工不出力,廓城外又被安排了天刑院学生值守,武察司和锦衣卫追至廓墙时恰好见一着天刑院校服之人翻墙而过,本想跟出去擒住,不想在廓城外被天刑院拦住,闹出动静后,一时所有人都集中过去,廓城失防,料想季晟已经潜入廓城之内。后来史岚派人将翻墙入廓的天刑院学子在外城城门处捕获,可能是动了粗,那学子死活也不开口,后来又被带到武察司拷问,看他是不是掩护季晟入了外廓,只是没想到的是,那学子原来是刘晏最过宠爱的幼子……” “那人是不是刘晏的儿子放走的?”陈妃问道。 “并无实据,当夜尚在审讯之时,刘晏就闯入武察司要人,史岚不得不将包括刘晏儿子在内的所抓获三人都放了,并无找到任何证据,坏就坏在这三人都是本届武举举人,而单单刘晏之子挨打了。好在并未伤及根本。”徐铉答道。 陈妃叹道:“那史岚是要头疼了,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办的事,这些小事都办不好!你觉得这事和刘晏有没有关系?” “娘娘,咱家觉得史岚并不是平白无故地抓人,他抓的另外两人恰好来自江陵府,又恰好涉嫌前些日子闹得挺大的江陵府劫狱事件,他们还与张路遥和季晟相识,最奇怪的是,挡在廓墙外的天刑院学子正是其中一人,而此人与刘晏之子算得上是好友关系,若我是史指挥,也定会将这些人抓起来的,只是苦于没有实证而已。今晨的朝会上,刘晏呈上了昨夜太医的诊断书,其子因为自幼体弱,经过半天的折腾,伤势颇重,回去后吐了不少血,刘晏向太子哭诉,他儿子身为当朝举子,除了殴打逼供外,还被多次扇了耳光,武察司的狂悖已将朝廷法度和颜面扇得荡然无存!故要求太子将史岚革职法办!太子一党听后群情激忿,纷纷联名要求治史岚之罪,而史岚在上朝前已经上书,自请去职以谢其罪。”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陈家的野心 “那史岚不是一直不稀罕我们陈家的好意吗?陈裕怎么就和刘晏对上了?”陈妃问道。 “史岚是料定太子在皇上出关前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但我们还是要保他一保的,陈大人并没有直接为保住史岚建言,而是用了围魏救赵的计谋,将祸水引到了太子的刑部那里,他说缉捕盗匪本就是他刑部之责,如今半个多月,惨案连连,刑部却毫无作为,陛下才让史岚总领缉盗一事。现在刑部非但一个蟊贼都未抓到,连天刑院坚守廓墙的事都办不好,其放跑疑犯的责任更甚于武察司!双方就此争执起来,吵着吵着,又讲到了江陵府因灾贪墨一事上来,对于此事,太子一党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刘铉道。 “那太子最后怎么说?”陈妃问道。 “哼,他还能如何?将胡懋和史岚各自罚俸三月了事。” “还是首辅大人高明啊,枫儿,可要好好学着点。”陈妃对着陪坐一侧的姜枫说道。 姜枫中等偏瘦的身材,虽然也不矮,但可能是更随他母亲,并不像一众兄弟那样高大强壮,武功在姜氏一族里也是普普通通,年届三十也只是刚刚通了六脉,不过姜枫的文采却是兄弟中最为出彩的,连曾经的太子少师金炎都曾夸过他学业勤勉、才思敏捷,如今的首辅陈大人身兼太子太师之职,正是老皇帝为他找的老师。见母亲提到自己,姜枫微微起身答道:“是,母亲,老师学贯古今,儿臣怕是学也学不来的。” 徐铉呵呵笑道:“齐王殿下在朝臣中的名声咱家还是略知一二的,我们大齐历来都重武轻文,咱家虽也是习武的粗人,倒也知道,历朝历代除了开头的两三代是武功治国,往后谁不都得靠文治啊!” 陈妃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翘,最有希望的太子和秦王都将精力用在习武之上,徐铉敢在她面前如此说话,摆明了就是表忠心来了,自是完完全全靠了过来,有他这个大内侍卫总管相助,将来万一老头子走了之后,也不怕有些人闹翻天了。陈妃复又眉头一蹙,哀声道:“唉,陛下最近闭关的频次可是越来越紧了,而且闭关的时间好像也更久了,徐公公,本宫也不懂什么武学,您给说说,陛下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铉心中一紧,这可是要探老头子的底了,以姜琮多疑的性格,如果传到他耳朵里,那自己也就算完了,不过陈妃敢这么问,自是不会传出去,否则就凭她问的这一句话就够进冷宫了,咬了咬牙压低声音答道:“陛下在第一次亲征时就落下病根,可能只有将北邙神功练到第九重才能延年益寿,所以这些年将国事交给太子之后就没收回过,自己潜心修习,虽然十年前陛下就已经过了第八重,但这第九重却是艰险无比,再加上他有积年累月的内伤,进展更是缓慢,去年闭关两次,一共是一个多月时间,今年闭关三次,而光这第三次就是一个月,具体情形我不得而知,但不外乎两种可能……” “哪两种?”齐王问道。 徐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一种是身子越来越差,一种是离第九重越来越近。” 齐王毕竟也是练武之人,试探地问道:“父王会不会两种情况都有?” 徐铉道:“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北邙神功霸道无比,能练到第九重之人屈指可数,我想体弱多病者不太可能冲关成功。” 陈妃道:“徐公公,前两次陛下出关后,我发现精神都有所长进,您真不知道他修行的情况吗?” “回娘娘,陛下每次闭关都由姜宪亲自护道,除了他们两人外,其他人断不会知道详情的。” “徐公公,您还是不知道陛下和太子之间究竟有什么芥蒂吗?”既然大家都说开了,陈妃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反正近十年老皇帝都没再临幸过任何妃子,大家凭本事争储,也不用担心哪方面吹枕头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自己始终是压萧妃一头的后宫之主。 “恐怕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引起的。哦诚王也有可能知道。”徐铉答道:“自从二十年前的第三次齐周之战后,我齐国得利颇多,但不知为何,劳苦功高的诚王被削去所有权力,只留给他一个武备馆,而太子也正是从那时起被逐渐削弱权柄。一开始以为是鸟尽功藏,忌惮两人功高震主,但现在想来,三人之间定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是啊,若非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念想呢。徐公公,陛下和我们的安危就有劳您了。”陈妃欠身,微微行礼。 姜琮的安危对各方势力都至关重要,他的每次闭关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作为练武之人都知道,正因为凶险,才要心无旁鹜地闭关修习,所以很多时侯闭关者会走火入魔甚至暴毙。毫无疑问,如果姜琮闭关出了意外,太子姜杉名正言顺地继承大宝,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而十年之内,甚至不到五年,随着皇帝的老去,太子之位肯定要易主,皇帝闭关前几月曾找过自己一次闲聊,嘅叹皇后的贤良,又自责这几年后宫无主,似有扶正她之意,如果她真当上了皇后,那顺理成章,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 那次谈话被无端放出风去,其实也是宣告齐王与太子之争已经由暗转明了,现在最危险的情形就是皇帝暴毙,然后她们陈氏一党被太子清算,所以徐铉的支持对陈妃来说极为重要,齐王给出的报酬自也是极高,以后徐铉就是取代汤总管的首领太监。 “折煞小人了!”徐铉慌忙单膝跪地,对着陈妃道:“娘娘放心,咱家看皇上闭关前似乎并无大碍,也不甚紧张,此次闭关想来并不会过于凶险,您只要如愿登上后位,不出五年,必然换天!” 陈妃忙将徐铉扶起道:“公公大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 “娘娘言重了!”徐铉顺势而起,道:“只是萧家也不能不防啊,这次秦王出质土玉浑,似有深意。” “是啊,母亲,儿臣也觉得姜竹才是最大的隐患!”姜枫说出自己心里最为忌惮之人。 一直一言不发的陈礼此时总算开口道:“娘娘、殿下,我此次虽说主要是观看两个犬子武举,但实则是替父亲大人带几句话过来。”见徐铉似又要请辞,陈礼忙道:“徐大人但听无妨,父亲说:太子与皇帝在有嫌隙的情况下都能持朝政三十年而不倒,除当今皇帝外,无人是其对手,即便陈萧二家联手亦是不敌,故只要太子在位一天,切不可与萧家为敌。父亲还问,你可知太子从不犯错,却为何纵容独子在京城作威作福?” 陈妃和齐王对视一眼,齐王道:“是有些奇怪,以前也未作细想,只当是太子中年得子,过于宠溺罢了。” 陈礼道:“父亲说:这就是太子的过人之处了,想当年当今陛下十岁不到就跟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天下大定后也像现在的姜坻一样在京城骄横拔扈,但太祖并未如何管教,当清那除些功臣之时,京城有大乱这势,当今陛下却展现出了足够的智慧和能力,一方面从狐朋狗友中选拔了众多能人异士,推荐为朝廷栋梁;另一方面铁血镇压那些反抗势力,平息了京城之乱,太祖皇帝之所以力排众议选体弱多病的太宗即位,其实选的是自己的孙子,也就是当今皇帝!所以,太子不倒,何尝不是陛下想再多看看自己这个小孙子!” 陈妃的父亲陈隆与姜琮年纪相仿,当年为南唐末代太子,对于帝王心性自非寻常人可比。 陈妃道:“父亲说得有理,妹妹知道该怎么办了。”转头又对儿子说道:“你忌惮姜竹,想必是因为他是个武学天才的原因吧?可姜坻也不弱呀,更何况,若论武学天赋,谁又能和太子比呢?你还是要和老师好好学学如何看人!” 徐铉道:“太子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即便两三个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陈妃眉头又开始皱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道:“是啊,他曾是六魔之一,这也是真正可怕的地方,我们这里可没人是他的对手。” “能对付得了他的扳扳手指能数得过来,皇帝、诚王、云门长老姜宪、全真掌门元宝真人再加上一个金陵李济尘吧。”徐铉道。 齐王分析道:“诚王那里我们是想过办法的,但他好像再也不愿插手政事,况且他曾经得到过的权势我们也给不起;姜宪只忠于皇帝,况且又是姜坻的师父,无从拉拢,两不偏帮就算是大吉了;元宝真人最不愿和朝廷打交道,虽与太子是故交,估计也不会偏帮任何人;而李济尘则是太子的人,这次可不能让他翻了身!”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难题 陈妃接着对徐铉道:“本来我们也不想这么快翻脸的,只是太子也太不讲道义了,将他老师塞到南直隶来当总督,还鼓动那些清流言官提什么削番,那就别怪我们和吴王对付金炎和李济尘了,唉,只是邹锦鳞也太不识抬举了!” 徐铉讥讽道:“邹指挥使位高权重,恐怕还要再看看吧,只要太子还在位,他是不敢将诏狱中的金炎和李济尘怎么样的。据我所知,除了张路遥是真正关在狱中外,这两人其实是住在狱中客房!凭李济尘的功夫,想必是想走就走了!不过,咱们倒真不必担心高手的问题,如果陛下真的下定决心,他一定也会想到这些的,以陛下的手段,不会让新太子有任何后顾之忧。” 陈礼道:“徐公公所言极是!齐王不必忧心,想当年我陈氏立国,没有哪位皇帝是身怀武功的,还不是驱使天下高手为我所用?我们陈氏一脉会的是琴棋书画,诗文歌赋,自是与姜氏血统有别,你身兼两家之长,武功已是不弱,又何须以己之短来较他人之长呢?” 姜枫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徐铉道:“娘娘、齐王殿下、陈大人,时辰也不早了,咱家这就告退了。” 陈妃道:“嗯,有劳徐公公了,哦,还有,虽说也不惧张路遥搞的什么万言书,但能防还是要防上一防。” 徐铉道:“娘娘放心,我和史岚都会盯着的!” 上次皇帝赏学院的精煤大多堆在了澡堂那里,所以这个月都不需要再送柴过去,由于刘骏之不在,贺齐舟只能自己送柴伙去食堂,然后用过早餐从食堂门口出来,刚推起空车就被一连串喷嚏声吸引去了目光,发现原本一直在藏书楼那边的校工在正食堂门口打扫,一打完喷嚏,就连着打起了哈欠,游离的目光根本就没盯着地面。 贺齐舟庆幸自己没有侥幸夹带一些食物回去,还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食堂离着小树林很近,贺齐舟确信昨晚刚来过的人不会这么快又冒险去查他的小屋,不过刘骏之受伤不轻,两三天里应该不会到自己这里来,照理自己应该去看看他的,只是季晟他们在这里,自己实在是不敢走开。还有张晴柔,都三天没见着人了,会不会也被抓了? 快走到小木屋时发现林川蹬蹬蹬地一路小跑过来,贺齐舟拉他到屋外搭建的木棚中坐下,这里视线开阔,也不怕被偷听去话。 “少爷,段教授刚刚要我来通知你,院里从十一日开始又要办一个集训班,学员是参加武举会试的学子,我们和杨山、张晴柔都要参加。”林川快速说道。 “那杨山、张晴柔他们知道了吗?” “我不是先来找你吗?待会就去城内的南直隶会馆找他们!你说张知府被捕的事,要不要对晴柔姑娘说?”一想到心上人的父亲被捕,林川一下子又忧愁了起来。 贺齐舟道:“早晚要告诉她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吧。对了,通知完了再到这里来一下,一路上留心是不是有人盯着你。” 看着林川远去时沉重的步伐,贺齐舟不禁为季晟担心起来,今天自己可以一直守在这里,但明天上午有课,总是要去的,否则更容易引起武察司的疑心,但如果去上课,一定有人会仔仔细细搜索他的住处,所以一定要在明早之前将二人安全转移。可问题是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谁又是可以值得信赖之人呢? 季晟的目的是找到太子,刑部应该是太子的拥趸,但自己又没法直接去找尚书大人或万院监,刑部这么大,恐怕里面有不少锦衣卫的探子吧;段先觉看来是局外之人,还是不要连累他了;刘晏会不会帮太子呢?要不要叫林川借着通知刘骏之参加培训班的机会,让刘晏想办法?不过这好像也太冒险了;李若谷倒是可以信任,不过以他番王质子的身份,周围一定少不了锦衣卫探子;江烁?那家伙应该会讲义气,不过万一真连累到他怎么办?他可是背后有大家世的人,到时会不会牵连甚广? 苦想了半天的贺齐舟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不过冥想之时,注意力分外集中,连小木屋里却传出阵阵轻微的鼾声都听得分外清楚。贺齐舟暗叫一声不好,这鼾声可躲不过高手的耳朵,自己总不能大白天再进去装睡吧,不过也不能叫醒二人,睡觉对恢复伤情很有好处。 看着身后堆积如山的柴堆,贺齐舟有了掩盖鼾声的对策,操起已经有点陌生的斧子,噼噼啪啪地砍起了柴来。才过了没多久,贺齐舟就看见有好几人远远起向这里走来,一看这架势,定是江烁无疑了。 贺齐舟扔下斧子,迎了上去,走来的可是有六七个人,还是别让他们发现屋里有人为妙。江烁见齐舟迎来,笑道:“今天怪事可真不少,贺少爷居然亲自相迎?昨晚没事吧?” 江烁昨天由于站岗的地方离得太远,在赶来的半路上就被人叫着回学院了,后来听说贺齐舟和林川被武察司的人带走了,便一早过来探望一番。 齐舟看了看江烁身边数人,均是四脉以上昨日在墙下值守之人,跟着江烁混的一群“爪牙”,道:“怎么兴师动众地过来了?还有什么怪事?” 江烁道:“听说你被史岚给抓了?这不是都想来听听你昨天的奇遇嘛?至于怪事嘛……”江烁凑近齐舟身边道:“我特意让人去留意一下武察司驻校的办公室,平时一直有人的,可今天一个人都没有;还有,武察院来了好几个教授,还带了一群学生,说是要来学习一下我们天刑院今年成功的经验,他们分了好几拨人正在各个教室外旁听呢,这都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姓程的小子也来了,想必是来看好戏的。” 齐舟便把昨日对武察司说的证词又对江烁简单说了一遍,发现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刘骏之的事,便添油加醋地将刘晏训斥史岚的过程讲了一遍。 武察司是武察院的后台,武察院多年以来又一直以踩踏天刑院为荣,所以江烁的那帮手下听说武察司出丑,那比打败武察院都要开心。贺齐舟又低声对江烁道:“看来武察司还是在怀疑我们天刑院,找个借口让武察院的人来我们这里找人,听说疑犯是江陵府来的,所以我和林川最是可疑,我估计他们肯定派人盯着我了。” 江烁道:“你说得没错,今天一早锦衣卫和巡城御史就派人在廓城挨家挨户地搜捕了,食堂门口刚刚放出榜文,贴了疑犯头像,让我们四校自查,我有两个兄弟本想逃课去城里玩的,只是发现城门口查得紧,怕影响学校名声就作罢了,回来时在我们学院门外发现了好多生面孔,估计也是武察司乔装的。算了,等下午课结束了,哥带你去城里压压惊!” 贺齐舟眼珠一转道:“行啊,到时咱们可以耍耍武察司的人。” 江烁翘起拇指赞道:“有胆气,甚合我意,哈哈哈!兄弟们,咱们走,先去耍耍武察院的人。” “公子,那咱们怎么做?”江大民有点跃跃欲试。 江烁道:“不是让我们自查吗?你去多叫些人,只要是见到武察院的人落单,或是陌生面孔,就当是疑犯围起来盘问,哼,他们来了不可能只是听听课这么简单!” “好,那你们去折腾吧,下午走时你再派人叫我一声。对了,让你的人在我这林子四周也看看,老被人盯着可不好受,尿个尿都不自在。”得到江烁肯定答复后,贺齐舟回去继续砍柴。 江烁等人走后没多久,天刑院各处忽然喧闹起来,江烁果然没有料错,武察院的人趁着课休之时都散了开去,随意在校内走动,大多成了天刑院学子盘问的对像,争执之声四起,连身在西边小树林里的贺齐舟都能隐约听到争执声。 不一会功夫,小树林南北两端也传来了喝问声,贺齐舟知道是有人发现了隐身其中的武察司探员,便不再担心有人会趁其离开而闯入木屋搜查,当下放下手中活计,进入木屋,发现季晟两人已经醒来,应是被四周喧闹吵醒。 贺齐舟说自己会离开一会,应该不会有人贸然进入,不过提醒两人还是要小心一点。交待过后贺齐舟离开木屋,循着争吵的声音一个一个地找了过去,貌似在看热闹。贺齐舟知道肯定会有人跟着自己,而林中的密探已经暴露行迹,经过昨晚之事,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会再那么霸道行事,无端来搜查自己的小屋。 昨天很多天刑院学生都看到武察司和锦衣卫的人带走了自己学院的同窗,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见武察院来人,各个义愤填膺,围住分头行事的武察院众人,质问那帮来听课的人为什么会去食堂、宿舍、茅房、校场转悠?各个学校规制建筑相同,根本不存在不识路的情况。 武察院教授和学员之中应是混入了武察司之人,那些人可能是得到过授意,并不与天刑院学生硬来,只是说趁着课休随便走走,马上就会回到听课的地方。天刑院学生则并不放行,一定要让围住之人证明自己武察院的身份,以防是昨日的疑犯所扮。只忙得能替他们提供证明的几名武察院带队教授来回奔走,苦苦相劝之后才助一部分人脱身。 贺齐舟连续找了四处争执之处,总算在二级教授办公区域附近发现了被一大群天刑院学子围住的程麟,程麟一方一共是四人,均是学生,此时程麟正指着幸灾乐祸在一旁观望的江烁道:“姓江的,你会不认识老子?老子都不找你寻仇了,你还纠缠不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冲突 “程麟,你他娘的还敢到天刑院来?上次四校赛上的阴招是不是你想出来的?”还没等江烁开口,贺齐舟忽然骂了起来。 “呸!不识抬举的家伙,乡巴佬,有本事再来打我呀!”程麟还在记恨贺齐舟上次将其揍下楼梯,这次有武察院的人作证,如果自己真挨了打,一定要让这小子吃上官司。 “是不是怕了呀?来来来,老子让你一只手,两只脚,你敢不敢过来试试?”贺齐舟挑畔道,围着的天刑院学子让出一条道来,吩吩嘲笑武察院的无能。 程麟这下脸上可挂不住了,自己好歹也通了四脉,还能让对方一只手给欺负下去了,强行壮胆道:“你以为老子真怕你不成,江烁,管好你的手下不要插手,贺齐舟,你说话算数吗?” “哪这么多废话,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不要脸?大家都退开点”贺齐舟扎好马步,一手负后,一手向程麟招了招。 程麟咬咬牙,冲向贺齐舟,快近四尺时忽然转向齐舟侧后方,鞭腿扫向齐舟小腿,天刑院众人顿时喧哗起来,这种打法也太不要脸了,双腿不能动,单手怎么去防侧后的攻击啊? 却见贺齐舟根本就不理会对方的攻击,双腿虚空,任由对方扫向自己,挨了对方一腿后顺势倒向程麟,程麟侧身闪开,一招双风贯耳,双掌拍向后背朝向自己的齐舟太阳穴。 贺齐舟好似脑后长眼一般,加速倒下,恰好避过对方狠辣的招式。 程麟虽一招落空,但心中暗喜,贺齐舟身势已竭,肯定无法变招了,这一下必定摔得不轻,正准备狠狠补上两脚,不想急速倒坠中的贺齐舟用右手一把拉往程麟左手手腕,靠着手上的蛮力和下坠之势,生生将程麟带着一起倒地,在头部重重挨了程麟一拳后一个翻滚反将程麟压在身下,顺势坐到对方腰间,右手始终扣着程麟左手脉门,将其左手折到背上,程麟越是挣扎,齐舟掰得就越重,程麟嗷嗷叫了几下,不敢再乱动,侧着脸贴在地上怒吼道:“不是说不用脚吗?” “我哪里用脚了,我用的是屁股。”趁着周围哄堂而起的笑声,贺齐舟语速飞快地用极低的声音在程麟耳畔说道:“晚上我会去拥翠楼,让姜坻来找我,很重要,你只能和他一人说!” 程麟用力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又听到贺齐舟低语传来,要自己翻身踢他,然后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骤减,那就不客气了,尽力抽回左手,双手稍稍撑起身子,一个翻滚,将洋洋得意抬头看向江烁的贺齐舟从身上甩掉,再狠命抬脚踹中贺齐舟胸口。 在外人眼里,贺齐舟挑衅过程麟后,一个大意,被挣脱后的程麟踹翻在地,连打了几个滚,御去劲力,总算稳住身形,程麟找回了一些面子,也不敢恋栈,趁着没人再围住自己,赶快挥手,叫几名同行的武察院学子一起离开,离去时也不敢撂下什么狠话。 虽然最后贺齐舟被踹了一脚,但单手就能将武察院的大纨绔程麟制服,还是让人大快人心,见江烁也没发话,天刑院学子也就没有再继续为难程麟等人。 贺齐舟以看热闹为由,继续转了一圈,刻意留心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影子’,果然就是食堂门口的那位。校内的冲突没持续多久就在两方教授的调解下平息了,武察院一行很快也无趣地离开了。 贺齐舟回到木屋,看到屋内二人正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便低声与二人说道:“两位大哥,目前我没有本事将你们带入城内,不过,晚上我会去内城见一下太子殿下的公子。” “要不将那两份万民书带上吧?”季晟道。 贺齐舟摇了摇头,道:“要过两道城门,还有太子的公子不太像是个好东西,我先要试探一下。再说锦衣卫和武察司诬陷你们是截杀商旅的大盗,你们是唯一见过真正盗匪的重要人证,我要让太子想办法把你们也接过去。” 贺齐舟继续说道:“等会林川会过来,午饭时间我让他去食堂弄点吃的,我们大概会在下午酉时离开,顺便把校内的钉子引到北门,你们暂时躲到院监的办公室去,那是个单独小院,平时没人,那儿离这里很近,一路上人很少,方位等会再和你们说,院监叫万志远,刑部侍郞,已经好久没进学院了,他与我三叔杨战是故人,万一被发现了就和他实话实说。你们离开前,先把这里的痕迹都清理一下,从北门折返回来的武察院探子肯定还会再搜搜这几间屋子,也好教他们死心。然后晚上回来时,我会在北门那里弄出点动静来,把人都吸引过去,你们再趁机回到这里。” “是不是有点冒险?”季晟问道? “总要冒点险的,我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那样反而会引起怀疑,让他们看一看反而更加安全。另外我觉得学院里的武察院探子实力有限,应该不太会发现你们的行踪。你们继续疗伤吧,我再出去劈会儿柴。” 贺齐舟说完走了出去,边劈柴边等林川回来。快到午时,满头大汗的林川才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急忙向贺齐舟汇报道:“晴柔姑娘已经知道父母被捕了,急得不得了,本来想过来找你一起想办法的,我说我们都被武察司盯上了,你已经在想办法了,她才没有过来。” “发现有人盯梢吗?城门查得严不严?”贺齐舟让林川在凉棚里坐下,喝口水,自己一边劈柴,一边发问。 “盯梢倒是没发现,不过城门查得很严,基本上都要搜身,我赶到南直隶会馆时一队锦衣卫的人正好出来,说是例行检查,带头的人就是那日带我们去武察司的百户韦同,还有卫进贤也在。张晴柔还被单独叫去问话,骗她说如果能指认江陵府劫走白巾盗的同伙,就可以为她身陷囹圄的父母减轻罪责,张晴柔想要见父母,还被那韦同讥笑了一番。她师父元澈道长也在想办法,江陵全真数十名弟子因为帮知府张路遥偷运官粮,或拘捕或圈禁。因为道长是国师的师兄,那些武察司的人倒也没有对道长和晴柔姑娘怎么样。杨山和晴柔姑娘说旬休之后会过来,到时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张晴柔还说要去求求院监大人能不能打点关系,就算先看看父母也是好的。”林川说得很快,脸上满是愁苦。 贺齐舟道:“嗯,急也没有用,先想办法打听打听,刘骏之的父亲应该知道具体的情形,我们可以让刘骏之去问问,你还没吃吧,我也有点饿了,这样,你先去食堂弄点吃的,等会我们边吃边聊,傍晚江烁还要请我们去丹凤街喝酒压惊,我得把明早的柴劈了。” 当林川打了两人份的饭菜,拎着食盒回到小木屋时,发现贺齐舟正坐在屋内,房门半掩着,进屋之后,总算发现隐藏在角落里的季晟二人。 贺齐舟让惊喜错愕的林川背门坐下,道:“林川,别声张,外面应该还有武察司的人在监视,季大哥和郑大哥的确是我放进廓城的,昨日之所以没和你说,一来是没有好的机会,二来你不知情就不会在武察司那里露出马脚,这样更容易骗过史岚那个老狐狸。劫杀商旅的匪徒另有其人,我估计和武察司有关,他们两位在这里的事暂时不要和任何人说。等会我去院外树林里砍点柴,顺便看看外面的情况,你就帮我劈柴,记着,等我回来,饭菜全留给季大哥他们,我们晚上多吃点。” 季晟也不和他们客气,两人两天来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等贺林二人关门出去后,风卷残云般将学院子弟称作猪食的食堂饭菜一扫而空。可怜因张晴柔之事而心情郁闷的林川只能饿着肚子帮齐舟干活。贺齐舟推着板车一路向西,自学院西门而出,并未发现武察院探子,估计经过江烁那帮人一闹,大白天的,武察院在校内的两名探员也不敢暗自埋伏在柴屋外的林中,多数只留下在食堂附近的那名暗探了。 贺齐舟在院外林子里兜兜转转约一个时辰,砍了差不多一车的柴火,忽然放下手中柴刀,三腾两跃跳入密林之中,转入一块大石后尿起尿来,只是在尿尿之前,双耳却是竭力聆听着四周动静,果然听到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向自己的方向快速靠近,但听到贺齐舟解手的叮咚声之后,脚步声便消失不见了。 当然,若不是贺齐舟惊人的听力,即便是稍重的那个脚步声,寻常人等也是不会有丝毫察觉的。经过这一番试探,贺齐舟确认整个学院外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就凭自己的功夫,是无法摆脱监视的,更别说木知木觉的林川了。减轻“负担”的贺齐舟推车回到学院,如同往常一样和林川切磋了一会武功,然后让林川回宿舍换套衣服,再到北门与江烁和自己汇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用操心了 贺齐舟自己也换好常服,将季晟两人吃剩下的鸡骨菜渣故意用一张习字的废纸包好,稍稍绕了点路,将残渣丢入一个偏僻的垃圾桶内,再折向北而去,心中暗笑:就让武察司的人去翻拣垃圾吧,最好是派人守着垃圾桶。 出发之前,已经和季晟二人说好,让两人找准时机,尽快去往万志远的小院,方位走法已经详细说明,自己和林川相继离开木屋,足以吸引院内所有武察司的目光了,再加上季晟的经验,自己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到了北门时,江烁带着江大民等四五个同学已经等在那里,贺齐舟心想,江烁交游广阔,不访让他也想想办法,看看能否帮到张晴柔,就算是打听到一些消息也是好的,不想林川已经早他一步向江烁求助,一旁的江大民也加入了恳求江烁帮忙的行列,江烁当场拍胸脯答应下来,并要一帮手下明天各自发动人手去打探消息。 一行人很快来到外城城门,今日查检的力度果然远胜以往,基本上是做到了人人搜身的地步了,兵马司甚至还派出仅有的一些女兵帮忙查验入城的女子。 江烁向城门值守的熟人粗略问了一下,原来再过几日各地武举举人都要进城备战了,到那时鱼龙混杂,更加难以破案,故锦衣卫、武察司、都察院、刑部加上五城兵马司正加派人手,一方面扎紧篱笆,一方面又在城内外全力搜捕官道劫匪,由武察司统一节制,务必要在三日内破案。 进入内城又是一遍严查,让原本兴致颇高的江烁也觉得有点兴味索然,一想到出城时还会被盘问搜查,更是一脸郁闷。好在拥翠楼里的姑娘倒是愈发热情了,这几日由于进出盘查得紧,生意一落千丈,反正闲来无事,十来个姑娘结伴与江烁他们宴饮,挑逗挑逗这群雏鸟倒也不失趣味,再说江烁在有钱时,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酒过三巡,有一陌生青年敲门入内,说是隔壁包厢有故人请贺齐舟过去一叙。贺齐舟料是姜坻相邀,原本还担心横穿街巷有点突兀,看来自己倒是多虑了,便示意江烁无须担心,自己去去就来。 跟着那青年进入包厢,外间并无一人,那青年示意齐舟自己进入珠帘低垂的里间,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间门口。掀起珠帘,只见身材壮硕的姜坻端坐于圆几之旁,手里捻玩着一个精致茶杯,抬头看了一眼齐舟,淡淡说道:“拥翠楼还是差了一些。坐吧,找我何事?” 贺齐舟双手作揖,躬身道:“见过世子殿下。” “无须多礼。” “斗胆问一下,殿下可知在下为何要见您?” “知道会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若是知道了,在下便有事相托,若是不知道——就当我没来过。”贺齐舟知道季晟也是太子这边关注的人物,史岚将自己带走问话,经过刘晏大闹武察司,太子方面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可能碰到季晟,现在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若姜坻为太子所看重,必定会安排他打探消息,也会将各层关系告诉他,然后他也会将此事报告父亲,应该就能联想到自己的意图,到时就可以实言相告;反之,若姜坻远离太子高层,甚至父子不和,那姜坻就不可能猜出自己的意图,自己也就要另想办法了。 “东西在你那里?人呢?”姜坻一听,便知对方是在试探自己。 “什么东西,人是谁?”贺齐舟还想再确认一下。 “有点过了啊!只有尽快告诉我们,东西和人才都是安全的。”姜坻佯装不快。 贺齐舟不再犹豫,道:“东西在人身上,他需要面见令尊。劫匪另有其人,带东西的人亲眼目睹,我暂时没办法送人进城,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姜坻笑了笑道:“不是问题,你让人躲哪了?其实你不来找我,我父亲也要让人来找你了。” “季晟和他同伴就在我住的小木屋里,你是怎么想到肯定和我有关的?”贺齐舟也不想再遮来遮去了,直接挑明说道。 姜坻得意地抬了抬头,道:“呵呵,请不要小看了我们,也不要小看了史岚,在他手里很少有破不了的案子,既然他盯上你了,我们怎么会不起疑心?再说,知子莫若父,你以为刘骏之瞒着他父亲,刘晏就不会有所察觉?” 贺齐舟点了点头,道:“我让他隐瞒家人只是为了别牵连太多无辜之人。你准备如何接人?要我做点什么?还有那帮劫匪极为凶残,武察司和锦衣卫中肯定有人和他们有所勾结,太子殿下可有办法将这些人法办?” 姜坻神秘地笑了笑道:“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以为我们会束手待毙?真当胡懋他们都是吃素的?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天你在小木屋等着就是了。” 贺齐舟道:“好,那我明天等你。还有一事要麻烦你打听一下,你可知江陵知府张路遥夫妇被关在何处?定罪了吗?” “张路遥被关在诏狱,三法司有分岐,还定不了罪,所以暂时不会动刑,最后要由皇爷爷定夺了。至于一干从犯都在都察院大牢里关着,放心吧,父亲打过招呼了,不会屈打成招。”姜坻道。 “张路遥是个好官,若不动用官粮,不知要饿死多少灾民,而陈家却囤粮居奇,无视人命,他肯定是被陈家陷害的,有些事情我也可以作证,你能不能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贺齐舟问道。 “这件事没你想得这么简单,关于此事,皇爷爷在闭关前就不见任何人了,连我父王和陈妃都不见,更别说现在了。关键是要在陛下出关前找到更多有利的证据,还有就是要抓住对方的破绽!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该保的人我们尽量还是会想办法保全的,反正后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姜坻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了。 “不行啊,还有那些金陵派和全真弟子可都是无辜的啊!总不能因为助人而获罪吧?”听姜烁所言,居然有丢卒保车的意思,这下贺齐舟可有点着急了。 “一切还都未定,不用多言了,嗯,你上次在武察院打得不错,不过内力还是弱了点,希望能在武备馆见到你。”姜坻起身自侧门而出,边走边道:“你今天没见过我,就说找你之人认错人了。还有,以后若在城中有什么麻烦,可以报我的名号。”门口坐着的青年也从里间侧门默默地跟了出去。 与姜坻自带一股霸气不同,贺齐舟在那青年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气机,但直觉告诉他,若论武功,此人可能比姜坻还要危险许多。贺齐舟对着姜坻的背影说道:“那你今天也没有见过我,既然不相识,我自也不会报你的名号,武备馆再见!”说完就原路返回,心中虽仍有不甘,但到底还是有所收获,喝酒的滋味也好了许多。 江烁隐约知道贺齐舟见的是谁,见贺齐舟不挑明,也不去追问,一行人听曲看舞倒也喝得欢快,只是贺齐舟有贼心没贼胆,牢牢管住了自己的手脚,倒是被围在身边的美艳女子对他动手动脚,一个个地挨近身子敬酒,青楼的姑娘们也知道,每次只要贺齐舟在,准会早早离开,赶在闭城之前回去,所以愈发喜欢挑逗这个看上去略带稚气,身材健硕的小子,每每弄得对方满脸绯红,自欺欺人地说是不胜酒力。 而林川更是规规矩矩地像在上课,也不像齐舟那样还和姑娘们说说笑笑,‘木头’的名号早已也在江烁那里广为流传,林川也不介意,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得意,有一次被江烁他们嘲笑后还得到了张晴柔的维护,心中当场就乐开了花。 众人算好时点,在闭城之前出了城,两道城门连出城之人都要细细查验了一遍,贺齐舟和林川在青楼也没吃多少东西,便在和江烁他们道别后,去校外的面摊又各自吃了碗汤面,把从姜坻那里打听来的张知府夫妇的消息和林川说了一下,之后两人准备翻墙入校时,“不巧”被巡夜的教授抓了个正着,任二人如何叫屈求饶,大哭小闹,那铁面无私的教授仍是不依不饶,依校规让两人沿着学校围墙跑了三圈,再写了检讨书才将他们放行,好在只是“初犯”,下次再被抓到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贺齐舟跑完三圈后,心中暗暗好笑,那武察司的暗探倒也可爱,乖乖地陪着他们一起跑了许久。回到木屋后,将面见姜坻之事和已经从院监小院回来的季晟、郑渊讲了一下,并准备好足够两人痊愈的伤药,让他们随身带着。当然贺齐舟也没忘记从青楼藏了点糕点回来让他们果腹。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正在打坐吐息的贺齐舟就听到有人敲门,来人是一位有些脸熟的校工,说让屋中的另两位跟着他出西门就可以了,贺齐舟有些不放心,一路跟了过去,问了些问题,那校工都是一无所知,只说是奉命行事而已,贺齐舟并未查觉到有人跟踪,但校外的情况还是让他异常担心。从林中走到校门时,原本看门的老头不知去了何处,门外停了辆马车,车夫正是昨晚在姜坻身边的青年,那人朝齐舟点头示意后,让季晟二人上车,沿着林间小道,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陶然居里有玄机 贺齐舟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校外的布控应该是撤离了,反正想不出也就不想了,和那名校工道别后,回到小屋,寻思着今天最好去看一看刘骏之,也不知他伤得怎么样了。 稍作洗漱之后,推了一车柴送往食堂,发现那名武察院的密探正睡眼惺松地匆匆赶来,在假意与齐舟擦肩而过后,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贺齐舟见他的样子,便知是被人下了迷药,只是有点佩服下药之人用量之准,恰好在此时让人醒来,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暗暗将其弄醒。好在那人应该也不会起疑,这两日时时紧跟,饶是铁人也会发困的。 上午的课一结束,贺齐舟草草吃过午饭,带了点药便准备入城了,李若谷那里也没机会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和他言明,只是告知其张路遥被捕一事。关于江陵府动用官粮的案子,最近朝中暗潮涌动,李若谷倒也是知道一些的,他答应贺齐舟,如有必要会上书朝廷,为张知府他们求情,只是自己知之甚少,恐帮不上什么大忙。 贺齐舟行色匆匆,一路赶往内城,还是没有发现身后的‘钉子’,贺齐舟反正就当有人跟着就是了,季晟已被接走,自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反倒是内外两座城门的查禁居然又恢复了往日的程度,不再那么严苛,倒是让贺齐舟有些意外了。 到了刘骏之家中,刘晏并不在府上,刘母看上去虽然还是很热情,但神态中总让齐舟有些不适,毕竟那疑犯可是贺齐舟的熟人,莫名就将独子牵连进去了,多少总是有些怨怼。最过欣喜的莫过于刘颖之了,贺大哥贺大哥叫个不停,带他去刘骏之卧房的路上不时问着武察院牢房内的情形。 贺齐舟也和她有点熟了,将史岚的凶狠狡诈以及自己在狱中临危不惧的表现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将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而自己亲哥哥被打伤了也没现在这般紧张。 刘骏之经过太医诊治后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一些硬伤,不过他体质较弱,看上去更惨一些而已,但若非前段时间贺齐舟的调校,同样的殴打,可能就要去他半条命了。 贺齐舟甚至惊喜地发现,武察司的暴打对于锤炼体魄居然比砍柴起到了更佳的效果,只要再将养几日,便可恢复运功,冲击四脉了。刘家随从在旁的两位教头之前商量过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怕刘夫人担心孩子伤势,不敢提出来,如今贺齐舟这么一说,两人信心更是足了,便和卧在榻上的刘骏之商量通脉之事。 刘骏之虽然身体多处还常常作痛,但听到这个消息仍是十分高兴,其实他行动已是无碍,只是刘夫人看到他身上多处淤黑未褪,那日又呕了血,便一定要其遵从太医的嘱咐,多卧床休养。林川已经来通知他两日之后校内集训之事,见贺齐舟放心自己冲脉,心中甚喜,便自信地和贺齐舟约好,下旬在天刑院再见。 贺齐舟见刘骏之无恙,也颇为欣喜,至于其父看出端倪之事,因为人多眼杂,也不好明说,坐了一会,留下些温补之药便起身告辞了,由于时间尚早便推辞了刘夫人盛邀的晚餐,在刘颖之脉脉的眼神中离开了刘府。 回校后,贺齐舟也不再多想什么,就一直窝在小木屋那里,劈柴练功,甚至第二天休沐也没出去遛达,两日中,江烁那里倒是真的传来不少消息,而且探明了张晴柔母亲所关押的牢房,因为所涉罪名也就是协助张路遥贪腐,并不是什么重罪,江烁就着人打通了关节,安排张晴柔在休沐那日乔装进了御史大牢里去看了一眼,不过江烁的银子又用得差不多了,通关的二百两纹银还是贺齐舟出的。 张晴柔回来之后,情绪稍稳,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事情还是有所转机的。目前参劾总督金炎的力量是最强的,主要有军方、总阁首辅和一部分御史言官,而张路遥被举报的实证最多,赈灾期间,由于其与金炎多有书信往来,如他被一一定罪,那金炎也在劫难逃,而金炎是太子的恩师,所以太子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众人一通分析之后,也让张晴柔略微安心。而且各项罪证也有诸多情理不合之处,并非铁证如山。只是在动用军粮一事上,有人甚至弹劾张路遥矫诏!好在张路遥治灾尽心尽力,并无重大人员伤亡,也没有大的灾疫和民乱产生,只要驳回这一条,保住性命应该没有问题。 休沐当日晚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许暮再次来找齐舟,许暮说他的师父和同门有好几人被捕,本来并无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李济尘指使门下弟子在运粮过程中,沿途收刮乡绅存粮,他只须被监视居住既可,但为了救出众人,李济尘不顾太子等人劝说,亲赴诏狱,用自己一人换出了十几名自金陵北上的弟子。 许暮这几日正在各处为解救师父而奔走,今日是听说了齐舟曾被史岚抓捕,特意过来看看。贺齐舟便把这几日所发生之事以及掌握的信息和盘说于许暮听,许暮得知仍有两份万民书送到了太子手上,心情颇为激动,贺齐舟明显感觉其信心大增。 许暮说自己这几日一直住在隔壁武备馆大师兄提供的住处内,临走时两人约好,有什么情况便及时沟通。 每每休沐之日,座落皇城内的陶然居门口总是停满了各色马车,入夜之后,连成一排的马车更是将不算短的小巷一侧停得插不进半个马身。闲来无事的车夫甚至三五成群地在车边行起酒令来,酒当然是陶然居赠送的米酒,只要不是胡喝海饮,一般也不会醉酒误事。 陶然居可算是皇城内的一处胜景,里面不仅有京城内最雅的茶坊、最贵的酒肆、堪比御膳的饭庄还有书苑、戏班、乐坊,是朝中要员、皇亲贵戚闲暇时最喜欢来的地方,当然,里面并没有赌坊,朝廷明令禁止官员赌博,没有人会在皇帝眼皮底下寻死。 至于青楼,也没有,倒不是老板不想开,只是巷子斜对面的玉门小筑实在是强得无法抗衡,好些个贵人入夜之后便转道小筑之中,销金又销魂,只是为了避免被认出马车的尴尬,玉门小筑之内的每处小院都设有停车之所。 陶然居内,刘晏如同往常一样,在青衣小帽的侍者殷勤带路下,来到一间经常光顾的茶室,长榻上香茗刚刚沏好,适时地散着清香,味道刚好盖过金兽里的淡雅的熏香,侍者悄然掩门退去。 长榻对面,纱帘相隔,一道倩影十指轻挥,琴声响起,如泣如诉,娓婉动人,刘晏并没有在榻上躺下,继续走向茶室内的一处博古架,扳动架子上的一个青铜酒樽,架子却连同后面木墙向内缓缓转了起来,露出墙后一条一人宽的甬道,一个衣着身形与刘晏相似的男子从道甬内走了出来,朝刘晏低语道:“刘大人,您来了。” 刘晏点了点头,闪身进入甬道,里面出来的男子则侧卧榻上,一手捧起香茗……甬道走出五六步后是一条向下的梯子,一共二十余级,然后又是几十步长的一段通道,在离通道尽头还有十来步的时侯,刘晏停住脚步,朝右侧墙上敲了两下,石墙上忽然出现一道石门,支呀一声,开出两尺宽的小门,里面迎出一名红衣侍卫,刘晏跟着那人再次走向上升的楼梯,推开一扇同样隐蔽的木门后,进入一间无窗的小屋,圆形的小屋内已经围坐了六个人。 红衣侍卫悄悄退去,众人见刘晏到来,纷纷起身打起招呼,刑部尚书刘懋、皇太孙姜坻赫然在列,刘晏向众人点头示意,熟练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之上,只是主位之上还是空着,大家并不说话,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屋中传来轻微的波浪声,紧接着木质屋顶上脚步声清晰可闻,然后是屋顶被掀起一角,一个高大的身形沿木梯而下,屋内众人纷纷起身,躬身朝着来人作揖,齐唤‘殿下’。 来人正是当朝监国太子姜杉,姜杉只是着寻常蓝袍,五观端正,面相威仪,眼眶微陷,身高略低于姜坻,但气势则胜出无数。姜杉面带微笑,前天的胜仗显然让他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摆手示意让大家坐下,然后对着胡懋说道:“胡尚书这次劳苦功高,可是立了大功了,折子上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具体情形劳烦胡大人再说一下吧。” 胡懋微微欠身后坐下,说道:“殿下,诸位大人,官道抢劫一案其实并未抓住主谋,前天凌晨,我部辖员二百余人围困匪巢后再通知了主办官史岚,之后史岚急忙派出锦衣卫和武察司百余人,汇同南门兵马司的一些人马又赶了过来,只是等他们赶到之时,我们已经发起攻击。巢穴位于廓城南门郊外十八里处的一个废弃矿洞内,共有劫匪十六人,个个都是高手,我们实在无法做到全部生擒,打斗中当场格杀了负隅顽抗的九人,擒住七人,其中两人重伤不治。史岚赶到后不露声色,我估计知道底细的头目已死,所以他并不慌张。还同意审讯这些人时刑部可以派员同审。”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郊外案情 刘晏问道:“胡大人,劫匪真是原来流窜于太行山中的燕帮?不是说当年都被武察司所镇压了吗?还有,他们和史岚勾结的证据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刘晏现在对史岚不仅有政见不同的国仇,现在还要加上一层家恨了。 胡懋耐心道:“当年三次大战后,我大齐收复河北大片土地,一些仍幻想北周卷土重来的北奸在北周暗中支持下组成燕帮,流窜河北各地,为患十余年,当时武察司联合地方军队,出动大量人马,耗时多年才将其剿灭,我也曾派人参与其中,只是当时武察司的司政还不是史岚,虽然这次他的嫌疑很大,但还是无法将燕帮残匪作乱之事扣在他头上。 我的想法是,武察司很可能接收了一部分投诚的燕帮余孽为己所用,十年之后,这些人又发展了新的同伙,行事也更为隐密。此次被抓五人,武察司并未留情,酷刑之下,今早已送来所有供词。 这五人均为河北人士,最近三年才加入燕帮,带头大哥罗定邦为一武馆教习,已被格杀,他们大多为武馆学员,平时多干些掘墓、偷盗之事,当然杀人越货之事也没少干,只因他们身手了得,行事谨慎,并未被人发现。 此次过河来到京师是他们大哥有一故友忽然到访,说是有一宗大买卖,可以包赚不赔,他们便一起跟了过来,每次行动之前,大哥都会得到消息,究竟抢劫哪些商队,如何选择安全的退路,一般会分成两到三队,在预定地点埋伏,前面几次果然如此,顺风顺水,虽说抢劫的收获不如想像中那么多,但也已经不少,四次之后也有七八万两之巨。 不过五人也均提到了几处怪异的地方,一是刚到这里时,有一名同伙曾逃脱不及,被刑部高手所获,本来他们以为自己又要逃回河北了,不曾想大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让他们放心,但那名同伙始终没有再出现过。二是每次行动,除了求财,大哥好像还另有目的,总要他们注意一些在衣服中夹带布帛的人,找到之后就杀人、劫物。 为了此事,有一次他们还白白放弃了好几千两的红货。还有,五人招供,自从那次劫杀的南方商旅逃走了三个人,他们就听大哥命令,一直躲在巢穴中,不敢外出。没想到被端了个底朝天。至于那个大哥的故友,每次要么是蒙面而来,要么就是易了容,因为虽然变换过几次样貌,但要骗过这群亡命之徒并不容易。只是自从那次失手后,那人就再也没来过。” 胡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虽说那五人知道的不多,但还是印证了不少线索。首先,我部一名郎中一月前办案回来途中在京郊逮住一人,当天就被锦衣卫百户韦同以办案之名提了过去,那人的样貌和被抓的时间恰好和五人招供的一一对上,后来韦同作为千户王定边的手下,一同被史岚借调过来,办理此案。 第二,燕帮之人所办劫案五起,其中三起针对的都是江陵府商队,另两起只是掩盖其真实目的而已,他们每每收到消息,大多准确无误,那三队江陵府商队在远郊事先都经过岗哨巡检,岗哨中都有武察司和锦衣卫的人主理,韦同在其中出现了两次,商户的消息应是他们所提供,而退路更是他们事先留好的。目的当然是那几份万民书了。”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可有韦同的消息?” “禀殿下,韦同已经服毒自尽了!”胡懋道:“这也是今晨武察司传来的消息,他们说抓到五人后,便发觉主办此案的韦同神色异常,史岚便让人盯紧了韦同,不想韦同自知事败,服毒自尽。武察司随后就让燕帮之人相认,只觉韦同与他们大哥故友身形相似,但不敢确认,不过后来在韦同居处暗格发现的易容所用的面皮,那五人均认出正是他们的大哥故友曾经出现过的面孔。 而且武察司还迅速查出韦同最近在内城花三千两购置了宅子,还清了赌债,居所另藏有黄金、白银、丝帛、书画折合银两达万余两,最关键的是,两幅书画出自江南名家之手,与被害者家属提供的失物清单相吻合。 而韦同的两名心腹心下,也指认韦同曾有两次在临检过商旅后,要他们袖子绑上红巾打马先行回城,说是要给手下密探发信号,他们并不敢多问什么,也不知是给劫匪发去了暗号。故史岚判定物证人证俱全,锦衣卫百户韦同与燕帮同为主犯,此案已经告破!” “胡大人是如何发现匪巢的?”刘晏继续问道。 “其实从第二件案子起,殿下就已经觉得事有蹊跷,若说南直隶我们还弱了些,在这京城岂容他们嚣张?殿下暗中派出高手,专门盯住几处紧要的临检关卡,果然发觉有人不在正常交接班时离开,韦同正是其中一人,还有人打马回城,只是一路倒并未与人说些什么。 总算在第五次,也就是最后那次,我们的人不再跟着扎着手巾的锦衣卫,而是沿路慢慢寻找可能犯案的地方。巧的是那队商旅两个护卫出逃,一人正好逃向我们派出的高手。 我们的人便将那名护卫藏了起来,追上来的劫匪找不到人,又听到同伙的暗号后去追逃走的季晟二人,但追了没多久,就有一个蒙面人到了劫匪那里,那蒙面人喝叱劫匪速速离去。我们的人当时面临两难之境,是跟蒙面人还是跟劫匪? 后来觉得自己未必是蒙面人对手,也不知对方暗中还有什么高手,便决定跟着劫匪,因此就发现了他们的落脚之地,再回头和我们派出的搜捕之人说明了季晟逃跑的大致方向,我们刑部人多,但普遍武功不是太强,所以闹出点动静,惊动同是公门中人的季晟也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季晟倒还颇为了得,在史岚的手下最终脱身,当然,令郎和贺齐舟也是立下了大功。当世子带来贺齐舟私藏季晟的消息后,我们也觉得时机成熟,便准备对燕帮动手,本来是一直想引出武察司的人,可能是因为走脱了一个商旅护卫,季晟也找不到,武察司提高了警觉,不再与燕帮联系,所以再等也没有什么结果,正好趁这个机会,将史岚本就不多的人手从各处城门和天刑院调走。 毕竟要是我们活捉了燕帮首领的话,他是拼了命也要抢回去的,不可能不多带人手,而高手都被布在了最近的天刑院,他肯定要先用这批人,所以我们也就顺利将季晟和韩松接出。只是没想到燕帮首领在自知必死的情况下,殊死相搏,连万志远都受了点伤,我们不得已只能打杀了。倒是便宜了史岚,一些早就安排的后手也没用上。我想我们出手的时机还算不错,再晚恐怕他也要杀了这伙人灭口。” “诸卿如何看待此案?”姜杉问道。 刘晏道:“光凭一个百户是不可能将那么多燕帮匪众安排得如此妥当的,更何况前后时间又这么长,王定边怎么样?有没有被灭口?” 胡懋道:“那日误抓令郎后,王定边就被停职了,早上传来的消息是,王定边因是韦同上级,目前正被暂扣,接受调查。不过虽说王定边也隶属锦衣卫,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史岚的人,我想史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其背锅的,毕竟那样他自己的嫌疑也就大了。” 刘晏道:“殿下,陈党这次不顾害死那么多人命,也要扳倒金大人,目标更是直指储君之位,我们却不可再隐忍下去了,那样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史岚这种小人那样倒向陈党!” 太子叹道:“明安哪,我又何尝不知呢,他们甚至想让江陵多死些灾民来清除我们在江南的势力,真是卑鄙至极啊!可是,你们也清楚现在的情形,父皇还要立陈妃为后,我们如果不能隐忍,甚至稍稍显露不臣之心,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晏痛心道:“唉,老爷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胡懋道:“他这哪里是糊涂啊?不就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殿下吗?” 姜坻接着说道:“是啊,老头子就是看父王不顺眼,捏着兵权不放,也不想想是谁在帮他打理着天下,若哪次闭关……” “住嘴!”姜杉喝道:“小畜生,这也是你能置喙的吗?父皇不信我等,自有我们不是之处,但父皇待你极佳,别人可以议论,你怎可胡言,给我滚出去!” 姜坻也不辩驳,他知道他父亲动怒时没人会劝,劝了也没用,直接起身从暗道出去,少倾便从一间酒肆带着满身酒气离开,回头还不忘看了看陶然居内小湖中心的岛上小楼,两层木阁,飞檐翘角,灯火璀璨,谁又知道这太子平时最喜欢的散心之处,其下方密室居然是太子一党密会之所? 第一百三十章 牧马 贺齐舟没想到刚上完上午的课,现在又在学院室内校场中看到了谭教授。就在刚才,段先觉为八名参加武举的学子讲解了会试的规则与赛程,由于还有文试部分,所以,一向看重教授武学的四校,往往在最后关头会给举子恶补一下文史,八人中只有李若谷和贺齐舟是文史班的,两人几乎从不缺课,所以谭耘所讲多数已是耳熟能详了,贺齐舟还是在琢磨刚才段先觉所说的赛程。 武举将在十二月的最后五天进行,第一天比的是骑射和文试,第二天比功法,最后三天则是对试。骑射的是在武备馆的大校场进行,以沙漏计时,沿赛道骑马出发,射出十支箭后回到起点,漏沙少者为胜,若一箭脱靶,则加沙一两,最终以名次计分,榜首为一分,第二为二分,第三为三分以此类推。 下午则是文试,考校战史、策略、兵法等,最终亦是按名次计分,最优仍为一分。 第二日考校功法,集合地点仍在武备馆,但赛题会在考前公布,按最终成绩排定名次。 第二日晚间会放榜公布三项比试得分,最少者为最佳,最多者最劣。得分最少的前一百二十八人才可参加第四项赛事——对试。签位按前三项名次排列,第一对上第一百二十八位,胜者进入下一轮。 第三日比两轮半,之所以叫做两轮半是两次捉对厮杀后,决出三十二强,但武备馆进士招取四十八人,三十二强之战被淘汰者还可加试一次,捉对比试后,胜者获得进士资格,但无缘下一轮比赛。 第四日比三轮,决出四强,从第四日的比赛开始,如果签位是同校、同派、同省的,应自动错开,重新排列到临近一位座次,以防作弊,直至无法排列。 最后一日比两轮,其实就相当于殿试了,皇帝亲临,决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位次,状元还可获得一次上书建言的殊荣。 因此能否在前两天的三项比试中进入一百二十八名至关重要。 有人问会不会因为前三项的失常,埋没了真正的高手,段先觉笑答,当然有可能,不过真正的高手都是聪慧之辈,前三项还是离不开一个“武”字,极少有高手会进不了前一百二十八名。 这次五天的集训,主要还是让这八人熟悉前三项考试的规则,并加以强化练习。像其他班级,平时也有骑射和文史课,只有文史班,设着就是混日子的,贺齐舟在校内就没有摸过马匹。 好不容易等谭老先生讲完文史课,八人就转去室外校场练习骑射,段先觉说学院的马道正是依武备馆测试场地的规制所建,只是武备馆的校场极大,比试时一分为二,可供两人同时上场。举子可自带马匹,也可用抽签用武备馆的马,但弓箭却只能用武备馆的。贺齐舟看了看胯下病痪痪的瘦马,问道:“那不是很不公平吗?这马怎么比啊?” 段先觉笑道:“好马都在军中,我们学院能养这些马也算不错了,不过武备馆的马都是良驹,当初设立的要求就是上了马就能奔赴战场的,如果骑术还可以,是不用担心马的问题的。” 贺齐舟见箭靶比巴掌略大,离赛道也就三十余步,自己在马上闭着眼睛都能射到,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后面几天到校场与这些驽马相看两厌,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至于最后一项功法比试,因为去年比了内功,段先觉猜测这次比的应该是轻功,至于怎么比法,那就像文科科举的题目一样,一般是不会让人知晓的。然后是第一天集训的最后一个项目,院监大人逐一训话,贺齐舟正愁没有机会问问案子的事,能见到万志远那是再好不过了。 贺齐舟排在第五个进了万志远的独家小院,只见万志远坐在条几后面,左臂缠着厚厚的布条,显然是有伤在身。示意贺齐舟坐下后,说道:“安排大家谈话,主要是为了单独和你说两句,坐吧。” 贺齐舟问道:“大人,您的伤……” “皮外伤而已”万志远道:“就是这次在捉拿官道匪首时大意了,当时只想着抓活的,唉,八脉高手以死相拼的时侯,即便我们是三个人,还是不能小觑啊!你暗中救出季晟的事我也知道了,做得很好,有什么想问的,你现在可以问了,注意时间,武察司还是在注意你的举动。” 贺齐舟忙道:“武察司现在还在校外监控吗?那日姜坻派人来接走季大哥时为何不见武察司的人?真凶肯定和史岚和陈家有关,太子那里能不能将他们治罪?还有,大人,您知不知道张知府和金陵派李济尘先生的现状,他们是无罪的,有没有办法营救一下啊?还有……” “停停停!你还是先听我说吧。”万志远便先将前天凌晨剿灭匪巢包括事后韦同自尽、史岚结案之事都告诉了贺齐舟,其他的事他知道的并不比贺齐舟多多少,然后正色对贺齐舟说道:“贺齐舟,我找你主要是想关照你一下,你还年轻,有些事比你想像的要复杂很多,不要掺和进去,先想办法进武备馆再说吧,还有,姜坻不简单,尽量不要和他走到一起,至于张路遥和李济尘他们,对手和后台都不是一般的硬啊,你可不要犯傻去做些蠢事哦。” “那季晟现在是不是没有嫌疑了?”贺齐舟问道。 “怎么可能,只要张路遥一日不脱罪,他一日就不会被撤下通缉榜,有太子在,你也不用再管他了,武察司还在盯着你,他们甚至还换了个驻校探员,实力比前一个要强多了。你自己还是谨言慎行吧。”万志远道。 贺齐舟还想说些什么,被万志远打断道:“我能帮到的,是不会不帮的,你回去吧,小心点。” 贺齐舟向万志远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得到这个好消息,回头准备再去通知张晴柔、许暮。 临近武举,京城内外忽然热闹起来,全国各地的举子纷纷进京,多有师长陪同,外城内的客栈几乎都被预定一空,连往常空空落落的南直隶会馆也一下子热闹起来,贺齐舟经段教授同意,可以将自己的马养到学校校场马舍之内,趁着上午没课便进城来到南直隶会馆,顺便将昨天万志远所说的情况和张晴柔也说一下,排除了季晟为郊外劫匪的可能、并暗示季晟安然无恙,一直将季晟视作兄长的张晴柔自是稍稍宽心。 贺齐舟本想和杨山、张晴柔吃过午饭后一起回学院参加下午的课程,只是久困会馆的大黄马竟然对贺齐舟发起了脾气,响鼻打个不停,贺齐舟一见大黄,便便大腹下垂,又胖了几分,而毛色愈发泛黄,显得困顿无比,无奈对杨山二人说想带大黄出城跑上一圈,下午课上再见了。 大黄见贺齐舟有带它出城的意思,也不再发火,城内不便骑马,大黄乖乖跟在齐舟身后,一人一马均因大黄的丑陋而被周围的行人暗暗嘲笑,反正人、马都见惯不惯了,也不在意,径直出了外城,到了廓城之后,道路宽广,贺齐舟翻身上马,拍了拍大黄的脸颊道:“大黄啊,不知道这个月下来你来能不能跑,这次武举就靠你了!” 大黄好似听懂了一般,撅了撅蹄子,准备狂奔起来,贺齐舟慌忙收紧缰绳,这可还在廓城之内啊,不过允许大黄加快脚步,出廓城南门而去,贺齐舟沿官道打马走了数里,选了处林疏坡缓的地方,尽情让大黄奔跑起来,贺齐舟恍惚间又觉得回到了小时侯在白练山中骑马打猎的情景。 可惜的是大黄速度倒是没减下多少,耐力却不比从前了,只是快速跑了十余里,便气喘如老汉一般,贺齐舟只得下马,为其找了处水塘,破开薄薄的冰层,让大黄自行饮水,虽已是隆冬,但贺齐舟感觉往北上千里的京城甚至还没有往年江陵的冬天冷,溪流的有些地方甚至都没有结冰。 水塘离着官道不远,积水来自西山小溪倒也清澈,贺齐舟隐约听到坡顶密林处有人马之声,一时好奇便徒步走近一观,只见林间溪水旁五名青年正在商议什么,任由五匹马儿在溪边饮水,贺齐舟见五人衣着相同,四人围着一人说话,被围之人显然是这些人的首领,远远地也看不清脸庞,只是一块紫色头巾颇为显眼。 贺齐舟一看便知是来参加武举之人,只是不知是何门派,也不愿多惹是非,便回到大黄那里,大黄不知是在一阵猛跑后还想在休息一会,还是城中待得久了,不想这么早回去,贺齐舟去牵他时,竟赖着不肯挪步。 贺齐舟见时间尚早,也不和它计较,任由它在水塘边走来走去。没过多久,矮坡对面忽然传来女子尖叫的声音,贺齐舟心中一凛,急忙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赶去,翻过小坡,越过刚才五人饮马的小溪,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林间小道,通往远处的官道,小道上一辆质朴的马车前站着四个男子,中年车夫跌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名女子坐在马车门口,尖叫声应是她发出的吧?贺齐舟心想,莫不是又有劫案发生?也不敢莽撞,悄悄潜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华山派 “小姑娘,你们的马车撞伤了我这位兄弟,你说怎么办吧?”四人中的一人笑着说道。 车门口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样子,尖声叫道:“胡说,是你们故意冲出来,惊到我们的马车的!” 说话的男子面色一沉,道:“小丫头,你不想也像那老头一样吧?滚一边去,让你主子出来回话。” “就我一人,里面没人。”小姑娘抬头说道,面对四个大男人倒也不惧。 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没人?那我们兄弟四人可要一起进去了哦。”另外三名男子也是淫笑声连连。 贺齐舟渐渐靠近,发现这四人应该就是刚刚饮马的那些人,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正想着是出手相救呢,还是去官道叫人,都是来参加武举的,也不知道深浅,一对四好像有点危险。 正寻思着,车内传出轻柔的声音:“小苹,问问他们要多少银子?”问话声虽轻,但几丈外的贺齐舟也听得清清楚楚,声音肯定出自一名年轻女子之口,如娇莺婉转煞是好听,似能拨动心弦。贺齐舟自忖从没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不禁有些愣神。 那领头男子不等小丫头问话,直接轻浮回道:“小娘子,再多银子有何用,不如你来陪陪哥哥吧!”说完竟直接走向几步外的车门而去。贺齐舟一见不妙,正欲喝止,却听那四人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无耻狂徒,还不止步!” 四人齐齐回头,只见一名白衣少年翻身跳下疾驰而来的白马,施施然飘落在那四名青年男子身前,马鞭指向为首一人,喝道:“何人胆敢作恶?” 被指之人见对方势单,恶狠狠说道:“嘿嘿,臭小子,是不是来打抱不平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说完一挥手,身旁两人立即上前,各自出拳,左右夹攻来者。 那白衣人轻喝一声,“来得好“,将鞭子插入腰间,左右双手同时握住对方来拳,再顺势将二人牵引至身侧,左掌击右边之人,右掌打左边之人,出手迅捷,两人促不及防,胸口各中一掌后,蹬蹬蹬退了六七步方才站稳。 贺齐舟见来者武功倒是不弱,只是出招的两人究竟使的什么拳法竟是看不太清,好像故意留了一手,再看向那白衣人,长相倒还周正,头上的紫巾颇为扎眼,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禁哑然失笑。 救人的事倒是不急了,先看看戏再说吧。心想那四人刚刚换了衣服,定是在马匹那里,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在东面坡下听到马嘶,见此时已是四人围攻白衣人,一时还分不出胜负,便循着马声,找到马匹,偷偷将四人的马鞍解下扔到冰冷的溪水之中,再抱起四人的外套,回到出事的马车旁,五人还在“鏖战”,好像都受了点伤。 双方又打了数十招,四人中为首一人在和白衣少年对过一掌后,好似受伤不轻的样子,叫开交战的双方,恨声问道:“朋友,今日我们兄弟认栽了,不知你敢不敢留下名号?” 白衣人昂首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华山仇信!” “可是华山派仇、仇掌门的高足?”那人听到仇信的名号,顿时失了方寸。 仇信道:“正是家父,尔等若要寻仇,在下随时恭候!” 那人慌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等只是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还请仇少侠恕罪!” “还不快滚?”仇信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白袍在山风吹拂下恣意飘拂。 “是,是,谢少侠开恩,我们走。”四人中的首领一挥手,正欲和其他三人狼狈逃窜时忽然林中传来一阵笑声,为首一人喝道:“谁?” 贺齐舟缓缓走了出来,将和骑马少年所穿相同的四件白袍一件件抖落在地上,笑道:“四位,你们华山派的衣服别忘了都拿回去,你看这一场架打得,衣服脏成这样还怎么进城啊?还不快点换上。” 刚刚“救完人”的仇信脸色一下子青了下去,但马上灵机一动,道:“小贼,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四人中为首的那人也立即反应过来,转过来对齐舟道:“大哥,他是华山掌门的公子,素有侠名,咱们惹不起,快点跑吧,仇少侠,偷了你们华山派的衣服,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仇信道:“你们四人快点滚吧,不过你们的头目好像不服气,先接我几招再说!”说完一跃而起,一鞭子就朝贺齐舟面门抽了下来。心中所想却是,好你小子,胆敢坏我好事?刚刚真以为我们假打就摸清了实力?那就让你瞧瞧大爷真正的本事。 贺齐舟倒真是看清了五人的实力,虽然五人之间的过招都未竞全力,而且招式好多只是为了好看而臆想出来的,但凭贺齐舟的眼力耳力,早将五人的实力有了清晰判断,仇信倒是通了五脉,不过根基偏弱,真要打起来,还比不过林川,另外四人,均是四脉,最强的一个也比不过张晴柔,看来华山派是真的不行啊! 这样的人就算再多三四个,对于已经通脉的贺齐舟而言是一点都不怕的,正好也可以试试那些新练的招式。不过对方这一鞭子委实毒辣,若是功夫差一些,很可能会被抽瞎了眼睛。贺齐舟也不急于反击,侧身闪过,对四人中的首领道:“大哥你个头啊,你那张老脸还好意思叫我大哥?喂,你们四个,他要是打不过我怎么办,不帮忙?” 仇信在这次的百强榜上排到了三十位,这已经是华山派三届以来的最高排位了,其弱只是相对于六大门派的高手而言,放眼整个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眼光自是不弱,贺齐舟简简单单一个闪身已经让仇信有点不自信了,再加上调侃的话语,知道对方很强,仇信再也顾不上面子,叫了一声:“回来,一起上!” 为了寻少主子开心,那四人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看少主不玩了,脸色都阴沉下来,呈扇形将贺齐舟围在中间。 “姓仇的,你好不要脸!”坐在马车上的少女心大的有点出奇,一声叫唤让仇信更是脸上发烫。 仇信本来随华山派的队伍准备入城,只是在官道上正巧看见这辆马车里有位少女掀起一角窗帘,匆匆一瞥,甚至只是少女的小半张脸庞,便让仇信无法忘怀,跟着师门走了两里多后,便借口时间尚早,想和同门去西山瞧瞧,就折返回来。只是寻了半天也不见这辆马车踪影,最后总算从这条小道上发现马车从林间返回,便设下此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已是熟能生巧。 只是无端跑出个贺齐舟,让他好梦难圆,还发现对手不弱,只是对方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样子,再强难道还能以一敌五?等打残了这小子,再把车里小妞劫走,大不了霸王硬上弓,看这马车,对方也不像是大户人家,到时凭自家的身世,再强行纳过来就是了。 仇信想定之后,也不再言语,他是华山派此次征战武举的领军人物,有望打破多年来华山无人进入武备馆的耻辱,武艺和心性都是不弱,当下便全力应对,不过不像刚才那样贸然出手,只是看着四个同门全力攻向贺齐舟,自己则蓄而不发。 贺齐舟耐心等待着四人同时攻向自己,他的自信不光来源于判断出了对方的功力,还在于通过刚才他们闹哄哄的打斗,发现这四人对于其他门派的功夫知之甚少,虽尽力模仿,仍是不伦不类,显然是师门只让他们专心习练华山派武功,或许心无旁鹜这有助于他们实力的快速提升,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这几人的资质实在是差强人意,由于华山临近全真和云门,还有京城的四大学院,难以招收资质上佳的弟子也是情有可缘。 贺齐舟面对着仇信,身后四人,两人出招同时攻向自己后脑,一人击后心,还有一人则出腿扫向自己腰间,四人的出手并没有任何默契可言,更谈不上什么判断对方应变的后招,使的华山拳法也完全没有发挥其中的精妙,这给了贺齐舟各个击破的良机。 自从通脉之后,身法要轻灵了许多,背对四人的攻击,贺齐舟从容一个右转,拨开最右侧之人出拳的手臂,不仅闪开了所有攻击,还让本来分散站立的四人挤到了一块。已经闪到最右侧的贺齐舟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一拳击向对方最右侧之人。 那人一招被架开后马上转向贺齐舟,见对方拳势凶猛,急忙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只是“贺一拳”的名号可不是徒有虚名,那人闷哼一声向后倒飞出去,若不是分别撞了身后两人,卸去一点劲力,恐怕一拳就要被打得倒地不起。 贺齐舟暗自高兴,这一拳他是贯注了六分真气的,想不到威力居然不弱。贺齐舟也不等倒飞出去之人落地,一拳一脚分别攻向最近的两人,这两人分别被前面的同们撞了一下,人还未站稳,贺齐舟的拳脚已经扑面而来。 华山功法胜在速度与果绝,这几人能代表山门参加武举赛,自然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离齐舟近一点的一人双掌齐出,对上贺齐舟的单掌,而稍远一点的那人,面对贺齐舟扫向腰间的小腿时也快速作出应对,提膝以小腿对小腿,右掌则狠狠斩向贺齐舟大腿。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救美 仇信当然不会再楞着不动,贺齐舟已经手脚齐出,自不会再作移动,仇信抓住机会,脚尖一点,一下子跃到齐舟左侧,一招单摆锤,左拳径直挥向贺齐舟太阳穴,右拳蓄势而动,覆盖贺齐舟胸腹。 贺齐舟虽然没有看高对方,但也绝不会低估对手,仇信的实力果然在这几人中鹤立鸡群。贺齐舟不敢大意,低头闪过攻向太阳穴的拳头,右拳收了两分力借对方掌力稍稍后退,不过和其对掌之人退得更远,连退四五步后急忙运气调息; 和贺齐舟对脚之人却惨了很多,双腿相撞后,小腿像是断了一般,人一下子往后倒去,原本斩向对方大腿的右掌,指尖堪堪划到齐舟大腿,却如划在石头上一般,五指生疼。 仇信抓住机会,右拳急递,直击贺齐舟胸口露出的空门,贺齐舟直视近在咫尺的仇信,露出轻蔑一笑,唯一能用的左掌狠狠砍向仇信脖子。贺齐舟通了阴跷脉后,左手成了真正能施展功力的杀手锏,对方面临两个选择,要么互换一招,对方五脉中境,全力一击也足以造成自己不轻的伤势,但自己并不怕,因为这一掌甚至能将其一击毙命,就看对方有没有搏命的胆气了。 仇信当然会料到对方有此应变,失算的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而且在和两人对招之后,这一掌还能如此凌厉。掌风瞬间即至,仇信想都没想,自己这么金贵怎么会和区区一个天刑院学子搏命,当即将挥出的右手化拳为掌,切向贺齐舟左手脉门,左手则插向齐舟肋部,逼对方后退。 贺齐舟见对方虽失了先机,但应对得当,守中带攻,确非泛泛之辈,只是要论近身搏斗,又岂是仇信所能应对?当下迅速提高左掌,改切为挥,躲过仇信切向自己的右手后,结结实实扇了对方一记耳光,同时腹部急收,虽被对方左手戳到,但对方力量集中在右手,左手的攻击碰到自己时已是强弩之末,甚至都没感到疼痛。 挨了一巴掌的仇信顺势倒地,连续几个翻滚后,再疾速后退,想要躲过齐舟的后招,见齐舟没有追来稍稍松了口气,同门四人中有两人已经受了轻伤,另两人慑于齐舟的威猛,四人竟同时退向自己那里,仇信右脸上半部几道指印已是清晰可见,又气又急,但又不敢再上前交战,厉声问道:“小子,敢不敢报上名号?” 贺齐舟这一掌经过强行变招力量已是减轻了不小,又因对方目的还未得逞,所以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至少也能拍落对方几颗牙齿。只不过恼恨仇信出手歹毒,所以下手也不轻。只是今日仍是穿着天刑院的校服,对方已然认出,再加上武举时肯定还会再见面,到时更是躲无可躲,心中暗暗叹息,怎么又招来祸端了。见对方还在发狠,便缓缓走了过去,道:“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说的是‘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马车上的小姑娘提醒道。 “有区别吗?”贺齐舟继续前行,见对方渐渐退向那匹白马,道:“本少爷人送外号:‘小丈夫’,怎么,还不滚,想再过两招?” 见贺齐舟越逼越近,仇信退到马边后果断翻身上马,道:“我们走”,然后打马跑出了几步,可能笃定贺齐舟追不上自己,便大声吼道:“小子,你给我等着瞧!” 贺齐舟假意追了两步,仇信竟不等同伴,快马加鞭奔向官道,剩下的四人慌忙跑入林中,去找他们自己的马,由于受伤者伤得也不重,撤退的速度不见得比仇信慢多少,不久后林子里便传来了“马鞍不见了”的叫声,直乐得贺齐舟哈哈大笑起来。 “小丈夫,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敢报上真名?”小丫头从马车上站了起来,指着贺齐舟问道。 “你说什么?”贺齐舟回过神来,刚才小试身手后,对自己最近苦练的结果还是颇为满意。 “我说小丈夫,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敢报真名啊?”小苹加大了嗓门。 “你说什么?”贺齐舟看了看长得还算秀气的小女孩继续问道。 “你聋啊,我说小丈夫……呸呸呸,小姐,又是个登徒子!”小丫头见贺齐舟一脸坏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虽说出手相救还招对方嫌弃,但贺齐舟也不怎么恼恨,对着那丫头道:“喂,你自己好不要脸地一直叫我‘小丈夫’,现在倒叫起我是登徒子了。” 车内“噗嗤”传出一声浅笑,贺齐舟又是心笙一动。 小苹满脸绯红,怒道:“小姐,你还笑!他明明不是个好东西。” 车窗窗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一双杏目望向贺齐舟,轻声道:“谢公子出手搭救,请莫在意小苹无礼。”说完缓缓放下厚厚的布帘。 贺齐舟看着那张时时映现在自己梦中的脸庞渐渐在帘后消失,心中怅然所失,却又不能去拉开窗帘,喃喃不知所云:“原来是你啊,怎么瘦了呢?” “咦,你见过小姐?”小苹问道? 贺齐舟缓过神来,道:“前些日子在白云楼上有过一瞥,惊鸿一瞥。” 小苹叫道:“哦——,你就是那个冒失鬼啊,还说不是登徒子?小姐说你那时一直盯着,眼珠都不转的!” 贺齐舟的确盯了蛮长时间的,只是在自己印象中不过是一瞬而已,一听小姑娘如此说自己,脸上却也是一阵发烫,慌不择言道:“那日情非得已、情不自禁、情……的确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小姐见谅。” “见你的头,喂,你会不会驾车啊?那车夫不知逃哪去了。”小苹问道,好像和齐舟一下子熟了起来。 “会会,嗯?我看你样子学过武功啊,是你家小姐保镖吧?怎么连赶车都不会?”贺齐舟离得近了,发现小苹呼吸平稳,脉动强劲,身手应是不弱,但和华山派那几人应是相距尚远。 小苹也是一楞,这家伙听力这么好?倒是自己疏忽了,回头又要被小姐说了,岔开话题道:“哪那么多废话啊?你见过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赶车的?快点,我们住内城。” “公子若是有事,我们就等那车夫回来吧?”车内又传来动人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送你们回家吧,这荒郊野岭的,万一再来伙天山派、峨嵋派的如何是好。”贺齐舟卷起袖口,走向马车,小苹得意地掀开布帘,钻进车厢,贺齐舟瞥见车内之人居然和小丫环穿着相同,均是素色的浅蓝棉袄,远不如那日的华丽,但身形苗条,更显清减,楚楚动人,尤胜那日,可惜又是一闪而逝。 贺齐舟道:“我叫贺齐舟,天刑院的,今日出城来遛马,没想到正好撞见那几人在林中密谋……稍稍等我一会哦,我把我的马给唤来。”说完吹了个响哨,大黄马显然并不愿意这么快就回去,半晌之后才见它腆了个大肚子,晃晃悠悠地一路小跑过来。贺齐舟提缰驭车,对大黄马叫了声:“大黄,跟紧了啊,我们出发。” 小苹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神骏还能明白主人的意思,掀开窗帘,探出整颗脑袋,看到大黄的怪模样,不禁“咯咯咯”地大笑起来,大黄挨着马车跑着,倒被那小姑娘吓了一跳,恼恨地狠狠向小苹喷了口鼻息,因天气寒冷,一团雾汽霎时笼罩住小苹伸在外面的脑袋。这下可彻底惹恼了小姑娘,冲齐舟吼道:“姓贺的,你这畜生怎么如此无礼啊!” “畜生骂谁呢?”贺齐舟心中倒是好奇,此地人烟稀少,这小姑娘哪来的胆气? “畜生骂……”小苹眼见又要上当,就被自己小姐的话打断了:“苹儿别闹了,贺公子,听说华山派是六大门派之一,害你得罪人了,你可要小心点啊。” 贺齐舟一听,如沐春风,刚刚冒起的一点火气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不过想想也是,出发时老娘反复关照不要惹事,可现在倒好,招惹的都是陈家、程麟、徐铉、史岚,这些寻常人根本就不敢惹的人。贺齐舟轻叹一声道:“和我最近惹的人相比,华山派还真不算什么啊。” 小苹被一打岔,好奇心取代了怒气:“你惹了谁啊?” “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姓什么还不知道,只知道她穿件蓝棉袄,年纪也不大,还喜欢和马呕气。” “你!”小苹忍住怒气,冷笑起来:“嘿嘿,知道就好,以后有你好看了。” 贺齐舟假装惊恐的样子,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你们莫不是狐妖?” “哼,你知道得太晚了!好不容易撞到五个大男人,居然给你赶跑了,嘿嘿,我们修行千年,后果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们要吸干你的精血!”小苹努力将自己仍有些童稚的声音装得阴森恐怖。 “啊呀,那可如何是好?”贺齐舟再也装不下去了,道:“喂,你家小姐别说是狐仙,天仙都有人信,你也像是修行千年的样子啊?” “登徒子!”车内的小苹气得无语。 …… 后面越来越好看了,贺齐舟从不吹牛,拜托加个收藏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无法忘怀 “不和你斗嘴了,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附近不是刚发生过劫案吗?那车夫不是你们家的?”贺齐舟问道。 小姐低声道:“车是在城内车行雇的,听说劫案已告破,今日是外祖母的祭日,我们这是刚从坟上回来。” “那你父母呢?”贺齐舟问道。 “都在外乡,尚未回来。”车内传来小姐轻柔的回话。 “姓贺的,你可别痴心妄想啊!到时哭都来不及!”小苹还在生贺齐舟的气。 “小苹,不得无礼。”小姐道。 “什么?小姐,你是想让他有点想法?”小苹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许多。 “胡说什么啊!贺公子你别介意啊,这小丫头从小就是惯大的,越来越没规矩了。”声音变得有些羞涩,而小苹“噢哟”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掐了一下? 贺齐舟很享受和车内小姐的对话,也没理小苹,没话找话地问道:“小姐,你家和萧家挺熟吧?” “嗯?还好吧,稍稍有点沾亲带故。” “小姐,什么叫稍稍有点啊!”小苹仍是不太服气,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估计小姐真有点生气了。 “行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们慢慢聊!”小苹赌气道。 如此一来,贺齐舟也无从开口了,车内的小姐自也不好意思主动再说些什么,车马早已拐入官道,道上的车驾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贺齐舟将大黄的缰绳系在车厢后柱上,毕竟让一匹马自己跟在后面,也太过显眼了。三人沉默了一阵子,还是小丫环摒不住先开了口:“喂,姓贺的,你也参加武举吗?你这么厉害,看来这次的武状元非你莫属了。” 贺齐舟本不想理她,不过闲来无事,淡淡道:“承你吉言!” “看你这么会狡辩,下次文科状元也不在话下了?”小苹继续挑衅。 “这什么跟什么啊?是是,轻而易举!”贺齐舟索性就顺着小姑娘的意思,随她怎么说了。 车内小姐觉得有趣,忍不住插话道:“苹儿,你就别自惹没趣了,若只论辨才,华山派那几个人见到他恐怕逃得还要快。” “嗯,我也这么觉得,那以后就没人知道萧公子了,世人就只知你贺齐舟了。”小苹道。 “是是是,若比试脸皮厚,六大门派加起来都及不上我一半,许暮、姜竹他们一听我的名号,不知要退避几百里。小苹妹妹,这样可以了吗?”贺齐舟无奈说道。 车内又起了小姐一声轻笑,小苹马上道:“是啊,像你这样的天才,也只有跟在后面的大肚子黄马才能配得上你了。”说完自觉搭配得颇为传神,不禁笑出声来。 贺齐舟只能继续唉叹,道:“说实话,凭我现在的修为,哪能和大黄相提并论?对了,小苹妹妹,不,小苹姐,不不,小苹阿姨,小苹狐仙,我好歹也助你们脱困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处处要针对我啊?” “贺公子,苹儿只是顽皮一些,你可别当真哦。”小姐道。 “是,是,我顽皮,我们小姐最淑女了!噢哟,怎么又掐我?” “快到廓城了,两位仙子,注意把狐狸尾巴藏好了。”一路的攀谈,贺齐舟倒是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这小丫头一点都不惧主家小姐,想来小姐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吧,主人也应是豁达之辈,贺齐舟无端想着车中小姐的家世。 “那你可要慢一点,我可有九根尾巴,没这么快藏好。”小姐故意娇媚地说道,又引得贺齐舟心潮一阵澎湃。 “再慢点,我有十根。”小苹也不示弱。 “笨蛋,最多只听说过九根!”小姐教训道。 “小姐,那是你修炼得还不够!”小苹一味地狡辩。 “嗯,我相信你,在你身上一点都看不出狐媚的味道,定是你修炼得超凡脱俗了。”贺齐舟对着耿直的小苹洒了把盐。 “你,你,登徒子,色胚!”小苹实在是说不过贺齐舟,只能开骂了。 廓城门口的查验不知比前几日松了多少,兵丁只是粗略地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内的情况,发现一主一仆两个女子,也没有让主人摘下帷帽就放行了,贺齐舟一直找机会想再看一眼芳容,遗憾之余,居然还有一些小激动,原来在林中,那位小姐是故意让自己认出来的,心中不禁一阵狂喜。 入了廓城之后,再过两道城门,一样没有严查,三人一路上吵吵闹闹,笑笑骂骂,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姐所居的巷子,看样子是后门,也不知是谁家的宅子,应该不怎么富庶,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齐舟觉得怎么眨眼就到了,不过总不能赖着不走吧?还好方位总算是牢牢记住了。 马车就停在了巷内,小姐说车行自会来取,下车时,小姐仍戴着帷帽,贺齐舟总算见到站着的小姐了,身材修长,比林川矮不了多少,原以为对方是个小美女,不曾想原来是个大美人! 告别之时,又被小苹骂了几声,好在小姐趁人不注意,稍稍掀开遮面的帏布,冲自己笑着挥手道别,嗯,被小苹骂死也值了。只是在回学院的路上,懊恼的贺齐舟骂了自己一路,怎么笨得连对方的姓氏都没问? 因为迟了将近一个时辰,回到学院里又被段先觉呵斥了一番,这都快武举了,还这么不上心,遛马也没个分寸。 这几日的集训倒还真的颇为紧要,最主要是段先觉托武备馆的朋友去找了一些各地举人的资料,主要是分析排名二十到四十之间的举子,各自的武学流派、功法特征,段先觉和几位教授为八人逐一讲解,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天刑院数人并不为外界所熟知,如果能更多地了解一下对手,真有可能出其不意,以弱胜强。 不过贺齐舟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练习骑射,若是用自己的弓,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武举统一用的弓,其拉力只有六斗、八斗两种,和他的那把两石弓相比,简直是轻若无物,所以他要趁这两天好好练习一番,刚开始用八斗弓的几轮练习,因为不太适应,老是射高,还被众人无情地嘲笑过,不过他有信心,最多再练半天就能做到箭无虚发,剩下的就是提高马速和射速了。 集训是每日的下午,今天最主要的收获就是大黄还能跑,八斗的弓虽不习惯,但差不多也练成了。教授所讲的十来个青年高手里居然还有仇信,主要是分析华山派的功夫,段先觉说华山派历年的战绩和他们天刑院半斤八两,不过今年排名三十的仇信是掌门仇环的独子,天山派虽不怎么样,但仇环可是公认的高手,仇信想来已得真传,段先觉要众人认真对待,不可轻视。 贺齐舟马上抓住机会将上午在郊外之事告诉众人,也算是解释了迟到的原因,万一以后仇信想要诬告和报仇也好拉天刑院做靠山。不过齐舟一人单挑华山派五人之事段先觉还是觉得有些夸张,心中只道是仇信等人做贼心虚不敢恋栈吧。 贺齐舟草草用过晚餐,想到与许暮的约定,准备将昨日从万志远处听得的消息告知对方,便一人自南门出,再向东南方走到武备馆正门,与门房老头说明了来意,本以为要等个半天,不想武备馆的门禁极松,只是查验了贺齐舟天刑院的院牌,便放行让他自己进去找人。 武备馆显然比贺齐舟相像中还要大上很多,建筑样式与四校相差不大,依许暮所说,他住在师兄的小院中,和四校只有院监能独自享有一个两进小院不同,武备馆四名副祭酒各有一所相同形制的小院,祭酒大人也是两进院落,不过比副祭酒的要大上一些。 许暮的大师兄陆振耀是三个月前金陵派选派过来的,本来陈党也想将其牵连进去,只是没有实证再加上祭酒大人诚亲王的力保,才能继续执教武备馆。 武备馆虽大,但一路上碰到的人却极少,好不容易拉住了两个学生模样的人问路,居然还不知道陆振耀的居所,最后还是靠一个拉板车送泔脚的校工指对了方向,靠着这半个同行,贺齐舟总算在一方幽篁掩映处,找到了那个僻静小院。 小院内配给副祭酒的杂役进去通报后,站在外间院内,许久才等到从内间出来的许暮。对于贺齐舟的到来,许暮颇为惊喜,请他到自己暂住的厢房坐下来谈话。 贺齐舟问天色已晚,为何不见陆祭酒? 许暮说他师兄和其他三位参与出题的副祭酒早在十天前就被关在祭酒大人的院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要正式开考那日才能出来。 贺齐舟说明来意,并将昨日万志远所说悉数说与许暮听,许暮略感振奋,只要最终能将劫案落到陈党头上,对江陵一案而言,将大有益处。 许暮也打探到了一些新的消息,大致和齐舟说了一下:之前太子依皇帝意思派往南直隶的查案钦差是一名副都御史,据说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从现在呈上的奏折来看,很可能会倒向陈党。 许暮见齐舟听完后居然还是面带笑意,不禁有点怒气,道:“贺齐舟,想什么呢?我都说对钦差可能会偏向陈党,你怎么还傻笑啊?路上把武察司跟踪的人揍一顿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雪吻上我的脸 “没有,没有,正好想到一件开心的事,我这两天在校外还是没察觉到武察司有人跟踪,可能修为还是弱了此吧。”贺齐舟有点走神,想的尽是早上美女的样子了。 “有病吧?说说什么事这么开心?”许暮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贺齐舟一想到居然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心中又起懊恼。 “说!”许暮命令道。 “我又看到第一次去白云楼时见过的美女了。”贺齐舟便将两次发现美人的事尽数和许暮说了,老窝在心中也不是滋味,现在有个兄弟交流交流,倒也畅快,说不定居住在京城的许暮还认识对方,只可惜说了大致地址后,许暮那家伙居然说那一带住的可都是高官、皇亲,让自己死了这条心。 这下贺齐舟也有点发怒了,道:“喂,哪有这么当兄弟的?不帮我想办法,反倒来泼冷水?” “唉,我本来还想什么时侯带你去玉门小筑见识一下上官姑娘的风采,啧啧,异域风情、绝世美人啊,既然你已经心有所属,那还是算了吧。”许暮道。 “上官秋荻?为什么不早说?许暮你故意的吧?我已心有所属,别说一个上官秋荻,就算京城四大美人都来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好好好,就当我没说过,不过你怎么知道人家会看上你?”许暮无奈问道。 “武功卓绝、侠肝义胆、丰神俊朗、文采斐然。”贺齐舟昂首而立,也不顾许暮呕吐连连的样子,继续低声道:“唉,我再和你说个事哦,我觉得刘俊之的小妹看上我了,可惜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我警告你,千万别说出去哦,否则我宰了你。”这些事和林川这根木头说不起来,杨山是小辈,不能说,仰慕许暮的人应该不少,和他说最合适不过了,贺齐舟心想。 许暮努力停止作呕,嗤笑道:“不说不说,不过说实话,就凭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家里百来亩地?一天到晚借银子?还丰神俊朗呢?咦,你好像是长高点了!” 贺齐舟直到这两年才开始长个子,一路将林川比了下去,这三四个月里不知不觉又长了几分,上次和季晟在一起时,贺齐舟就发现自己快赶上对方的身高了。不过对于许暮的这次打击,倒是有点动了真气,缓缓坐下,淡淡说道:“我娘曾经说过,义父虽出身权贵,皇恩隆宠,但最讨厌的就是仗势欺人之辈!他在军中多年,待士卒如兄弟,待百姓如亲人,他从未将权宦放在眼里,不知推却了多少皇亲贵戚家的小姐,却只娶了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若真是两情相悦,何惧天壤之别!” 许暮也不再调侃,心中若有所思,歉然道:“我只是和你开开完笑,又怎会真的瞧不起你。刘骏之的妹妹我倒是见过一次,和她母亲一样的美人胚子,看上去还特别的温柔,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你有意?要么我帮忙引荐一下?”贺齐舟露齿一笑继续道:“我就好比是我娘一般的如花美婢,希望美人姐姐像我义父一般,慧眼识珠……唉,可惜现在我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好像叫小雪,菩萨保佑最好不是那位冬雪!”贺齐舟一下子又愁眉苦脸起来,隐隐觉得小雪就是京城四美里的冬雪,但想想对方如此简朴,好像家世上和萧寄怀并不般配。 “冬雪?谁是冬雪?” “京城四美之首,萧寄怀的未婚妻,你连这都不知道?”贺齐舟道:“不过在我眼里,没人能超过小雪。” 许暮一楞,既而轻笑道:“看你样子,青楼还真没少去啊,尽听这些消息,脸皮如你这般厚的还真是少见,不过——其实你说的也甚合我意,我也和你说个秘密吧。” “你是娘娘腔,所以出来见我前花了好长时间收拾屋子!”贺齐舟猜道。 “有仇必报啊?想不想听?” “想” “也是我娘和我说的,她说她以前和一家豪门有过婚约,不过她却喜欢别人,所以一门心思想毁约,但真正令她苦恼的还不是这个,当时她喜欢的不是另一个人,而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你可知那两人是谁吗?” “谁?” “其中一个正是你义父杨征!” “另一个是你爸?你妈眼光有问题啊!”贺齐舟猜道。 “去去去,另一个是何青山,当时这两人风头一时无两,是万千少女心中的偶像,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母亲多时。” “后来还是老老实实嫁你爸这个豪门了?那我也要谢谢你爸了。”贺齐舟又猜。 “为什么?” “如果嫁了我义父,我娘怎么办?再说,嫁给阿猫阿狗都不能嫁给那个大叛徒!” “滚!我娘不稀罕豪门,我爸那时还是个穷秀才,直到遇见我爸,我妈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真爱,摆脱了烦恼。只是家里竭力反对,要不是外婆怜惜母亲,她早就被逐出家门了。所以,我一开始说的,你就当是屁话!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吧。”许暮声音渐渐轻了下来。 贺齐舟一把抓起许暮的左手,道:“我就知道知我者莫如你,走,去喝一杯!” 许暮摇头道:“我快通六脉了,这几天抓紧时间再努力一下,不去了。” 贺齐舟有些动容,真不愧天才的名号啊,也不便打扰了,要许暮小心点,便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喂,你说的玉门小筑什么时候去啊?” “滚!” 出了小院,贺齐舟发现刚刚握住许暮的手上竟有些潮意,也不知道那家伙练的什么功,这么冷的天居然还出手汗!出了武备馆,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贺齐舟仰着头,让更多的雪花飘落在自己脸上,慢慢融化……呵!小雪吻上了我的脸…… 开试前三天,武备馆门前的布告板上发布了最后一期榜单,天刑院史无前例地六人上榜,李若谷十二、贺齐舟二十五、林川四十,此三人第一次上榜就排名靠前,让一众围观者深感莫名,杨山上升了七位,排名二十二,江大民七十九,张晴柔九十五,只是原本在百强之内的黄震东被踢出榜单,刘骏之也没有排名。 原先排名前十位次并无任何变化。由于身在天刑院,到武备馆签到、注册及第一日骑射的抽签之事已由学院代劳。 二十六日一早,贺齐舟直接牵了大黄马直奔武备馆,他的骑射测试被安排在了辰时三刻,考生都被要求从东门进入,南面正门虽大,但门前是大片广场,廓城百姓早经习惯在此聚集,加上时值武举之年,来察看榜单的外乡人也络绎不绝,故举子均由东门而入,巡城司派了近三百人的兵员在所经之处清出通道,只供举子通行。 尽管如此,看热闹的民众和一路陪着举子进京的亲友同门仍是将进门的通道挤得只能供一人一马通行,贺齐舟和大黄马又成了众人哄笑的对像,连守门的兵马司官兵都幸灾乐祸地提醒他:“小兄弟,武备馆的马可都是一等一的军马,不是一般的骡子能比的。” 抽签选马早在举子签到之时就抽好了,一般不能再变,所以这类提醒分明就是嘲笑了,贺齐舟和大黄马出奇地皮厚,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一路走进武备馆。真正自己带马的还不到十分之一,贺齐舟一路上一共只见到了两匹马,的确是神采奕奕,哪像大黄如此萎靡?但奇怪的是,一进入武备馆,这老家伙忽然兴奋起来,自顾自地往前冲,倒像是它在拉着贺齐舟前行,还接连超过了前面几个步行之人,害齐舟惹了数个白眼。 去往西北角大校场的方向在各个道口均由专人负责指路,看样子都是武备馆内的监生,而大黄马所走之路居然一点都不差,贺齐舟心想,定是三叔曾在武备馆待过一段时日,那大黄是老马识途了,校场里有马厩,那家伙大概是去找自己的老窝了吧。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贺齐舟!”有人叫了一声。 贺齐舟回头一看,却是姜坻骑了一匹枣红大马,快走而来。馆内道路本就不宽,被姜坻超过的数名举子正要发作,但有人识得姜坻,慌忙低声劝了两句,那数人才放慢脚步,悻悻嘀咕起来。 贺齐舟见姜坻所骑之马毛色油光滑亮,梳理地一丝不苟,连马尾上的毛都是根根顺滑飘逸,一人一马都是一付趾高气昂的样子,暗赞一声好马!对方都叫自己了,也无法再装糊涂,随意回应了一句“好巧。” 姜坻又走近了点,皱起眉头道:“我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开始,早点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不过你这马……”刚想贬低一通贺齐舟的秃马,忽然想到一般的马见到自己得自大宛的“赤虎”,不是双腿打战就是避之不及,可那匹黄马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不急不徐地自顾自前行,便马上改口道:“是匹好马!”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黄毛 被嘲笑了一路的贺齐舟苦笑道:“谢谢,殿下不必客气!” “真不是客套,还没几匹马见到我这大宛宝马不害怕的,说说看,你那黄马那底是什么品种?”姜坻对贺齐舟越来越好奇了。 “来时向村里人家借的,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贺齐舟也不愿多搭理姜坻,前后看向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好在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了一会,很快就到了大校场。 武备馆的校场足有四校两倍那么大,骑射的场地一南一北被划成了两块,贺齐舟按着签号排在北边赛道的队伍里,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但没有一人是相识的,姜坻还是没有下马,因为时间尚早,就站在齐舟身侧,看来还是真想亲眼看看齐舟的测试。 南北两个队伍都有二十余骑等着参赛,贺齐舟的马在队伍里“丑”得十分显眼,加上边上还有一匹神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会飘向这里。当然一半是嘲笑,一半是嫌弃。 贺齐舟虽有些无奈,但也没有赶走姜坻,只是细心地观看前面的测试情况,两组赛道相隔二十余丈,中间有个一丈高的硕大平台,十几人正坐在平台上观看两侧的测试。 平台两侧各有两个类似四校赛时的夯土战台。一圈赛道长约三里,出发点就是终点,赛完的考生不许停留,直接去马厩存马后到食堂等待下午的文试。 北面赛场中,十个箭靶五个设在跑道北面,五个则设在跑道围成的圈内,这样出发时右手射箭,回来时则左手射箭,既便于测试考生左右开弓的能力,又避免飞箭飞入中间高台和另一赛场。当然,大多数人到了回程,仍是用右手射箭,要么调转马头,要么扭转上身,反正回程一到箭靶,多数人都会停马再射,所用时间都不少,一刻钟过去,才跑了四五个。 计分的沙漏就设在终点处的一个凉棚内,一共有四人负责,一人负责出发和返回时打开和关闭沙漏,一人称量沙子,一人记录重量,另一人则起监督作用。赛道圈中另有两人,一人负责来回骑马向记录重量之人报上射箭成绩,另一人则安好新靶,再拔去旧靶箭支。 贺齐舟也不时往身后和南方的队伍张望,总算见到了几张四校赛时见过的面孔。正无聊之时,手里缰绳一紧,大黄马忽然想走出队伍,贺齐舟急忙拉住,只见一黑衣长者自场中高台方向走了过来,大黄马目视来人,竟然嘶鸣起来。 老者一身黑色缎袍,白须及颈,渐渐走近,也不理一旁的姜坻和齐舟,径直走到大黄身边,抚摸起大黄的脸颊来。贺齐舟深知这匹老马的臭脾气,生人别说是摸它了,就是走得近点都要被它踢开,现在却舒服地依偎在老者胸前,它必定认识这名老者。贺齐舟小心问道:“老先生您是?” 老人这才回头冷眼看着贺齐舟,道:“杨战是你何人?你可别给小黄毛丢脸!” 小黄毛?贺齐舟差点没笑喷,正在想如何回答才比较合适,一旁的姜坻却插话道:“葛祭酒,他叫贺齐舟,杨征的义子!” 老人和齐舟同时瞪了姜坻一眼,随后老人看向齐舟的目光竟然柔和起来,问道:“杨战还好吗?” 贺齐舟心中一惊,他是听许暮说过的,武备馆共有四名副祭酒,吕陌主要管武道院,两名主要教授武学,每三年轮换一次,这届开始是许暮的大师兄陆振耀和全真教的一位掌门弟子当值;还有一人叫葛泉,因为祭酒是诚亲王,基本不管事,所以武备馆的日常事务都是这位葛祭酒说了算,当下向老人作了个深揖,道:“他身子尚可,您是他的老师?大黄,不,小黄毛和您很亲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它对人这样。” 老者竟然有些激动,拍了拍大黄的脸,喃喃道:“二十多年了,咱们都老得不成样子了,亏你还记得我。”然后又有些骄傲地对齐舟道:“小黄毛是在阿尔泰山猎马时,你义父相中后杨战这小子亲手捕获的,不过带回来后一直驯不服。当年我犯了点错,你义父罚我看马厩,是我和杨战软磨硬泡了好些天,才真正将它驯服的。唉!之后的二十多年,武备馆再也没有出过这样的人和马!” 贺齐舟所在的队伍忽然骚动起来,只见又有两名着黑缎长袍之人从高台方向快步走来,一直端坐马上的姜坻,瞧见来人,慌忙自马上翻落,诚惶诚恐地向来人躬身作揖。 贺齐舟还是第一次瞧见一直高高在上的姜坻会如此表现,两人之中一人瘦高身材,贺齐舟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许暮的大师兄陆震耀,另一人四方面孔,须发灰白相间,六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面带微笑,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姜坻对着走来的老人谦恭地问候道:“侄孙拜见诚王爷爷。” 老者正是诚王,收敛起笑容,转向姜坻道:“这里是武备馆,只有师生,没有什么皇亲国戚,你无须客套。就你一人在队伍之外?究竟是何意啊?” 武备馆是专心研习武艺和兵法的地方,只有先生和学生两种人,先生所着衣物均是一色的黑色长袍,而学生着白色衣服,其目的是杜绝政界对馆内的影响,这些都是当初杨征定下的规矩,一直执行到现在。 姜坻忙道:“是,祭酒先生,我只是过来和朋友聊两句,这就去登记排队。”说完立即牵马离去。 两边队伍中应该都有人认出诚王亲自过来,也有人认出另两人都是副祭酒,对三位祭酒同时来到那匹丑马前,均是诧异万分,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诚王笑着对葛泉道:“见你迟迟不来,便知确是杨战之马了。” 葛泉正色道:“是啊,馆长,这一晃就是二十年啊!” 诚王转向贺齐舟,微笑道:“这么多年了,总算又见到杨家的人来了。很好,很好!” 贺齐舟连忙向诚王和陆振耀作揖道:“见过两位祭酒大人,学生贺齐舟,杨征是我义父,我跟了母姓,算不得杨家之人。” 诚王脸色微变,不过瞬息就恢复如常,指了指身边的高个子,道:“你倒知道他也是祭酒?” 陆振耀微笑道:“他是许暮在江陵让识的朋友,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诚王一挥手道:“以后有得是机会说话,咱们几个老东西不要妨碍别人参赛了。”说完正欲回去,场内忽然惊呼声、欢呼声四起,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正在离场的一位少年,因为是在南面的赛道,贺齐舟也看不真切对方的样貌。 原本走向场中央高台的诚王改了方向,去向南侧记录成绩的凉棚,喜道:“走,我们去看看成绩。”陆振耀朝贺齐舟挥手道别,葛泉也跟了上去,只是还是和大黄有点依依不舍。 贺齐舟由于刚才和祭酒们说话,错过了迄今最精彩的表现,听前后考生兴奋地谈论,离场的那位几乎全场都没有减速,而且是左右开弓,半柱香不到就完成了测试,足足比前面最快的人都快了一倍不止,用的马还只是武备馆提供的,众人纷纷打听那人是谁,因为看衣服既不是六派又不是四校的,寻常地方举子有此能力足以引起关注。 正巧排在贺齐舟前方两个位置的考生不无骄傲地说:“他是咱们山西解元,姜灿!” “姜灿?”贺齐舟心里嘀咕,会不会又是姜家的人?不过还好有他的出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否则别人都还在研究他是何方神圣呢? 又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再也没有惊艳的成绩出现,贺齐舟总算牵了马到了赛场之内,大黄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一样,欢快地嘶鸣了两声,后蹄在赛道上嚓、嚓、嚓地重重磨了几下。 贺齐舟检查过弓箭后,将箭袋背好,八斗弓则用左手提在手中,然后点头向发令官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发令官一声令下,贺齐舟翻身上马,大黄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蹄后扬起大片沙尘,熟悉的赛道仿佛也让其回到了少年之时,临近箭靶,跟本不用齐舟牵扯缰绳,大黄自觉地稍稍放缓脚步,贺齐舟每射出一箭,它就再次加速,如此往复,出手之顺畅比之天刑院相同的赛道仍是好上了许多。 临近折返的弯道,贺齐舟展现出自己的天赋骑术,整个人挂向马的右侧,在黄马疾转时,贺齐舟的肩膀几乎就是擦着赛道而过,几字形的弯道一点儿都没有降速,回程如法炮制,黄马依旧和贺齐舟配合得天衣无缝,只不过贺齐舟用了左手拉弓而已。说起来,贺齐舟陪伴黄马的时间已经能赶上杨战了,只是尚不如杨战和黄马的生死之交,故即便二十年来杨战再也没有骑过黄马,黄马仍视杨战为第一主人。 十箭射完,贺齐舟策马狂奔,过了终点之后冲出跑道十余丈才将将停了下来,出口处有木牌指向马厩,贺齐舟下马依指向而行,奇怪的是两边排着长队的考生并没有发出像刚才姜灿冲出时爆发出的呼喝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好些人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拢。直到贺齐舟牵着黄马走出了老远,才听到雷鸣般的呼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骑射 凉棚中计时的沙漏在贺齐舟冲过终点的时候适时地止住了落沙,称量好沙子的分量,负责称量之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沙子反复又称了两次,然后报靶之人快马赶来,报出了成绩,十发全中! 看台上的十余名教授、官员纷纷赶到凉棚这里,一听成绩,葛泉竟是泪眼婆娑,这个成绩是武举赛场上有史以来最快的了,甚至远远超出第二好成绩,与杨战在武备馆反复练习后,骑着年轻时大黄的成绩相差也只是在毫厘之间。 葛泉睹物思人,情难自禁,他本是一个有着侠义心肠的江洋大盗,若不是杨征赏识,用军功抵销了他的所有罪责,再知人善任,一路提携,他断不会有今日之地位,而整整当了近二十年的副祭酒,也就是想为杨征守着这块净土,报答其知遇之恩。杨战则是和他一样的血性男儿,两人可谓是忘年至交,再次见到大黄怎能不让他的心湖再起波澜。 正当诚王等人啧啧称奇之时,负责安装靶芯、拔去箭支之人飞也似地跑了过来,来人也是身着黑缎袍的教授,长着卷曲的大胡子,深褐色的头发,眼眶深陷,竟还是一名胡人!那人两手各握五支箭,箭头均深深插在碗口大的靶芯之上,而所有箭尖都已透过靶芯!见到诚王后,将箭支全部摊在案上,兴奋地叫道:“大家都来看看!” 由于安装靶芯之人都已离去,北面场地的测试不得不暂停下来,几名不安分的考生也稍稍凑近了一点来听听热闹,那匹丑陋的大黄马早已让所有人吃惊不已了,远处张望的姜坻更是又惊又妒,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赤虎”显然也非大黄马的对手。 诚王拿起一支长箭,箭尖不偏不倚地从最中间黄心穿过,胡人教授道:“馆长,我都看过了,除了最后一箭偏了两寸外,其余皆中黄心!而且箭箭穿靶!” “你能做到吗?”诚王问道。 胡人答道:“用学院的马没问题,但肯定没他那么快!” 葛泉笑了笑道:“我就没见过比小黄毛更快的马!那匹黄马跑过这两片场地都不下百遍了!” 胡人教授叹道:“不容易啊,是军中来的举子吗?怎么看衣服是天刑院的?”这测试用的红色靶芯由细麻编成,因为编得细密,极难穿透,一般考生只是将靶芯从外靶上射落,就算是中的了,真正能插在靶芯上的也就十之一二,穿透的更是少之又少,靶芯最中间漆成了黄色,铜钱大小,原意是为了方便考生判断靶的位置,但齐舟之箭几乎箭箭穿芯,也就是说,五丈左右,在高速奔驰之中,贺齐舟能箭箭射中铜钱大小的目标,这让准备拔箭的教授兴奋莫名,竟是放下手头工作,直接来向祭酒们汇报了! 这样的能力,在齐国最精锐的骑兵中也是凤毛麟角!殊不知贺齐舟最后一箭是故意射偏的,因为贺莲一直唠叨他不要锋芒毕露,射得兴起的贺齐舟直到最后一刻才想起,临时射偏了两寸。从小立志从军的贺齐舟,在骑射上下的功夫远非常人可比,再加上惊人的膂力和天赋,自己也不知道骑射水准已经到了一流的境界,要说和绝顶高手差在哪里的话,也就是功力上的欠缺了。 祭酒们当然看得出深浅,诚王轻轻提起带靶的长箭,说道:“只有达到力透箭靶的力度才能克服风的影响,做到这样的准度,当然对速度的判断也需要极其敏锐,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贺齐舟在四校赛上的表现、在武察司里闹出的风波,当然也早已引起了这位传言中大齐武功第一人的关注了,武备馆设立的目的就是举全国之力来挖掘人才!六魔之中,公认天下第一的杨征陨落、何青山叛逃(失踪)、剩下的四人中云门大长老姜宪和诚王姜珪究竟谁更强大一直是武林争论的焦点,可惜两人都不在意这个虚名,所以各有各的说法,但他们的强大却是不争的事实。 马厩在校场的北侧,平时有边门通向大校场,今日因为有测试,完赛的马匹须从外边绕行,大黄马兴致仍然很高,一路牵着贺齐舟前行,马厩处还有很多考生,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按签号来这里领取赛马。最早完赛的贺齐舟看到了杨山、张晴柔二人,其他的人安排的时间还要晚上一些。贺齐舟与二人约好,见到其他同伴时一起到食堂就餐。 分手后贺齐舟本想将大黄马交给馆中校工寄存,不过大黄却不愿停下脚步,一直沿马厩前长长的石道走到了尽头,来到一间特别大的厩房前,因为武备馆的马大多用来武举测试了,所以大部分马房都是空着的,大黄熟练地用头顶起充当门栓的横木,抬蹄推开木门,径直走了进去,然后不停地在马厩内转圈,鼻子用力嗅着墙壁的味道。 贺齐舟知道这是它曾经的居所,想象着三叔和它的快乐时光,叹了口气,轻轻关上栅门,悄悄离去。 武备馆的馆生虽然不多,最多时也不到两百人,但食堂规模却是比之天刑院大了不少,也不像四校那样,师生各有食堂,在这里教授和学生都是在同一处就餐,贺齐舟到时已经有四五十人在里面了,虽然有几张熟悉面孔,不过他也懒得招呼,找了个僻静角落,和大多数人一样,打坐调息起来。 “果然是天刑院的!”不远处传来一声低语,贺齐舟眯眼瞥了一眼,发现说话之人离自己隔了三四个方桌,好像是华山派的!再一看他对面之人,正是华山派的仇信!仇信显然已经发现贺齐舟看见了自己,犹豫了一下,带着同伴一起走了过来,贺齐舟盘腿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对方,问道:“怎么?不服气?” 仇信讪笑道:“兄台说笑了,那日我等只是闲着无聊,和人开个玩笑罢了,兄台就是李若谷吧?”贺齐舟摇了摇头,仇信继续道:“原来是南直隶解元杨兄弟,失敬,失敬!”仇信那日回去后,便将与贺齐舟的打斗说成了是争风吃醋引起的,对于以一敌五仍是打不过对方,仇环自是恼怒一群不争气的弟子。不过仇信被打肿了脸却让仇环更无法释怀,打人不打脸,对方如此挑畔,显然是不将华山派放在眼里。 听弟子们讲对方身着天刑院校服一时倒是没了方向,因为在他们出发之前,天刑院上榜名次最高者也不过八十多位,在华山派也只能排前三左右,与仇信的实力更是相差甚巨,便一致怀疑是有人套了件天刑院的校服罢了,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调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明知是华山掌门之子,还敢出手羞辱。 直到新放榜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今年天刑院的实力已经完全在其他三校和华山派之上了,这让仇环更是坐立难安,以前在六派四校中总还能稍稍压着点天刑院,如今自己的华山派真的有垫底的可能了。 好在仇信还算有点实力,本届的成败就在他一人身上了,只是如今初来乍到就受这奇耻大辱,要是影响了他的发挥,那该如何是好?仇环本想去天刑院兴师问罪,但想想人家以一敌五,自己再去不是在自取其辱吗?便想先找出动手之人,再想办法报复了。 从新出的榜单来看,他们料定那人如果真是天刑院学生,就肯定是排十二位的李若谷了,二十位以后之人想要单挑一名五脉和四名四脉好像难以想象。 自从仇信升任掌门后,华山派与云门派交好,云门派就在城郊,对于京城的动向自是了如指掌,仇环亲自向云门派掌管各派信息的长老询问天刑院为何会崛起?前几位高手各是什么来路? 别人不知道李若谷的底细,作为皇家学院的云门派怎会不知?便将李若谷、杨山、贺齐舟、林川等人的信息告知了仇环,仇环听有也有点傻眼了,作为土玉浑世子的李若谷,真要是掌掴了自己儿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其他几个不过是顺带问问。所以这次仇信一见到贺齐舟便认定对方是李若谷无疑。 土玉浑虽名义上是番邦属国,但实质就是盟友,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仇信不是不想报仇,而是不敢,正好想趁此机会化解了恩怨,没想到对方既不是李若谷,又不是杨山,也不报姓名,一时颇为尴尬。 “仇少爷,你和贺齐舟是朋友?” 贺齐舟循着声音看去,一阵头大,姜坻也比完了,正阔步走来。 仇信经常随父亲去云门派串门,和姜坻这个大无赖比起来,他连个小痞子都不算,忙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小民参见殿下!” 姜坻将脸一扳,佯怒道:“在武备馆中还分什么尊卑贵贱?” “是是是,小民无知,小民无知。”仇信不改谦恭之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文试 贺齐舟早知无法隐瞒身份,淡淡道:“我不过是和这位仇公子有点过节,殿下想多了。” “天赋绝伦,恃才傲物,贺公子果然是人才啊?华山派确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更谈不上可怕了。”姜坻抚掌道。刚才贺齐舟惊人的成绩他亲自去问过记录之人了,自己虽有宝马,但与之仍是相去甚远,不免嫉妒,他也知道仇环父子量窄,正好再挑拔一把,不过自己说得也没错,相对于史岚的凶名,号称名门正派的华山派当然也不可怕了。 仇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贺齐舟一点也不怵姜坻,更摸不清对方路数,慌忙带着同伴告退。 贺齐舟不愿与姜坻罗嗦,仍保持盘腿练功的姿势。姜坻也自觉无趣,在不远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周围的一些举子显然知道姜坻,不声不响地都转移了位子,而另有四五人见姜坻不再和贺齐舟说话竟纷纷坐到姜坻身边,殿下长殿下短地问侯个不停,从着装上看,武察院、天枢院、云门派的人都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食堂,刘骏之是天刑院里最后一个比好的,众人比得都不错,只有张晴柔射失了一个靶子,他们也从前面的队伍中得知贺齐舟比出了一个惊人的成绩,均是开心不已。 许暮也早就到了,和贺齐舟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回到金陵派聚集的一桌上去,三百人挤在一个食堂中并不怎么拥挤,大多是按省、按学院派系分坐。午餐是馒头、酱牛肉加上米浆,餐后众人按签号由专人带入各个考场。 由于武举的文试要求比文科科举简单很多,考场并非一人一间,而是一人一案,不过间距拉得足够远,三百人分成八个考场,考试时间一个时辰,试卷在锣响一声后下发,锣响二声后动笔,再次锣响则须停笔。试题是短短一段文字,二次锣响,所有人都在冥想之中,并没有人贸然下笔。 [天禧五十二年夏初,密报北境周虏与东周议和后,欲集重兵于秋末南出镇远关,抢河北之粮,困燕京孤城,现正自各地调集兵马; 枢密院急令燕京方面整饬防务,另着甘州总兵派两路精兵出关,袭扰周境内陇北、希慕两大牧场。 尔现为甘州总兵派出之东路先锋官,掌三千轻骑,均为精锐,可与周骑一一抗衡。 西路先锋亦为三千轻骑精锐,按事先约定,两路人马互相间隔须固定在五十至百里之内,互为照应。 甘州总兵另派一万骑负责运送辎重粮草,其战力不足精锐一半,正位于两队人马中间后方百里处,辎重队伍现已出嘉峪关百八十里。 据密报,两大牧场位于周境西方,所驻八千兵马已有五千被调至北周中京,周虏其余兵力最快也须三日才能赶到此处。 汝按惯例派出三队六组侦骑,分别指向正北、西北、东北方向,三组前突二十里,另三组在前组后方十里,每组为六人,规定每两刻钟须回报一次军情。而正西方向则另外派出一组侦骑,用来与西路先锋确定位置,半个时辰回报一次相互方位及军情。 现各处侦骑回报情况如下:西路刚刚来报,并无发现异常;中路回报迟了半柱香时间,而且并不是规定的两人,仅是一人,回报说北路前组遇周军斥侯伏击,仅余一人受了不轻的伤,逃脱后回报音信至后组六人,后组仍派此人回报大军,全组六人则阻击对方追至的十名斥侯,至于为何会迟一柱香时间,是因为此人听从后组伍长之言,在远处观看后组六人与对方斥侯战况后再作回报,实际战况是我方还剩二人时,对方仍有七人,侦骑覆灭已无可避免,故果断离去,快马来报。 西北方向距上一次回报正好过了两刻钟,目视有两骑正快马赶来,距离约四里; 正西方向上一次回报说西路先锋离此六十里,已发现周朝大批牧马、牛羊,在击溃三百守军后正在全力向北追赶牧民和牲畜,现在时间离上一次回报刚好过去半个时辰,但正西方向一望无边的草原上并无一人半骑。 汝在此时作为东路先锋,一,如何断。二,如何决。三,依据何在。 贺齐舟看完题目,想了一会,不再迟疑,动笔写道: 一,断:西路军已全军覆没,周军已自两路齐军中间楔入,我军正北方周军主力离自己不足二十里。 二,决:后军换前军,抛弃所有辎重,直接撤往嘉峪关;派最快之马通知中路百里外的辎重粮草队伍,轻车快马撤回嘉峪关,焚烧一切不便携带的辎重粮草;捉拿或斩杀中路回报的那名侦骑。 三,依据:侦骑之责在于迅速传送情报,因此中路怎可能让一受伤之人前来回报?若想要救他,至少还应派一名同伴共行。此人不仅回报有所延迟,其还是前组之人,虽不排除其所说确为实情,但若假设此人为奸细,则一切更能说通:前组侦骑遇伏,他受命与一名同伴回报后组,途中杀害同伴,然后欺骗后组,引周骑斥侯再歼后组,此人受伤及延迟回报则很可能是被后组侦骑打伤或是在追杀后组回报之人时受伤。 这些仅仅只是推测,如结合另外两组侦骑的情况,则可证实推测无误。由于东西先锋之间相隔六十里,而双方向西北和东北的侦骑各只前探二十里,所以两军中间至少有二十至二十五里为盲区,周军极有可能得到我军奸细泄露的军情,在此处设伏,并兜截我军侦骑。 但侦骑均为军中精英,若自身队伍中没出像中路一样的奸细是极难一下子全歼的,所以西北方两骑侦骑略有延迟,但正疾驰而来,很可能是突围后前来传送情报——已发现敌方中路大军的情报! 最后是正西方向的一组侦骑,照理说是最没有危险的,但他们没有按时回报则说明了一切,东路先锋贪功吞下周军诱饵,陷入北方和中路周军之伏,而先锋军之间的侦骑碰头之地离此约三十里,中路周军完全有可能直线急插,断开我两军联系。 此三者皆为推测,然三者相结合之后周军设伏变成为必然。周军这些布署,定是早已获悉我方军情,故东路三千精骑肯定在对方算计之内,不可力敌,唯有速退才是最优决断。 至于为何推断正北敌军离我方仅二十里,因草原广阔,目力所及,一般可视八里,如在坡上甚至可达十里,所以周军斥侯应离大军十里左右,我中军侦奇后组为对方斥侯所歼后,对方大军既可全速进军,相距差不多正好二十里,如果算上我军的奸细侦骑回来的时间,可能连二十里都不到,故不能再等四里外西北方向的侦骑回报了,须全速撤退,方可保全军平安。 相隔二十里,周军真要追上轻装简从的我军精锐,也非易事!我军后方百里的辎重部队其实离周军楔进中路的军队更近一些,故须以最快速度通知其撤离,不过奸细很可能就在这后方中军之中,且地位应是不低,这万人骑兵能否脱险实不好说,这也是东路三千骑兵直退嘉峪关的原因,以免周军趁我军出关队伍全军覆没后夺取西陲重镇!] 贺齐舟很快写完,花了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再看了一遍所写内容,很满意地搁起毛笔,收拾起好砚墨水盂,起身交卷。 三十余人的大考场内,四角各站着一人监考,中间还有人巡视,这些人大多是翰林院借来的,稍晚还会帮忙誊写卷子,以防有人作弊。答卷会放在案几之上,最后统一收取,巡视之人见厚厚的一叠答纸,贺齐舟连第一页都没写满,问已经站起身来的齐舟道:“确定好了?” 贺齐舟嗯了一身,鞠躬离去,毕竟是考过秀才的人,这点礼貌还是有的。只是刚出门口又被一名着黑缎长袍之人拦住,那人看样子四十不到,表情颇为严肃地问道:“文试不比骑射,不以时间论成绩,这么快就交了?” 贺齐舟知其是武备馆教授,见其面色白净,须发整齐,气势亦是不凡,只是不知其是何职位,也不敢怠慢,道:“回先生,学生欲表达之意已尽言之,况题目为掌兵决断,不容拖沓?” 那人暗暗嘀咕一句,好狂妄的小子,也不再理会,挥挥手让其离去,自己则踱步进入试场,站在巡场之人的身边,两人一起看向齐舟的答券,看完之后与那巡场之人相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是赞叹之色。 由于试题为枢密院和武备馆联合所出,评分则由枢密院完成,参与评分之人在正式开考后就被隔离开来,故不怕有人看去试卷。 评分的规则是先定下答卷的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分上中下三级,一共十二级,然后再在每级次中评定排名,最后决出名次,年青的黑衣人正是武备馆的第四位祭酒,全真派的灵越道长,由于没有亲见贺齐舟上午惊人的骑射,便特意赶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曾想刚过来没多久就发现他交卷走人了,本以为他只是个鲁莽之辈,却不想答题是如此精彩,对齐舟的印象顿时大有改观。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争议 答完之后不许在考场停留,贺齐舟牵回大黄马自武备馆东门原路而回,门外黑压压一片,应是各地陪举子过来的师友亲朋,还有看热闹的民众。 贺齐舟交卷极早,孤零零一人牵黄马而出,又是惹来一阵嘲笑,尽是猜测其马试砸锅,文试便自抱自弃了,贺齐舟心情颇佳,也不理会众人讥笑,快到天刑院门口时见两人拦住去路,居然是卫进贤和王定边! 贺齐舟心中一惊,不知又有何事发生。卫进贤轻笑道:“贺齐舟,听说你在骑射比试中箭箭穿透靶芯,连诚王殿下都盛赞不已,了不起啊?” 贺齐舟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卫大人、王大人,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回去准备明日的测试了。” 王定边不置可否,但仍拦在路中,卫进贤道:“不急,我只是有两件事想和你说一下,说不定你还能帮我们破案!” “那是不是还要跟你去一趟武察司?”贺齐舟问道。 “怕是请不动你啊。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你听着就是了。”卫进贤继续说道:“三个月前,江陵府捕头王龄在祁门山办案时被一箭穿喉,至今没有破案。” “王龄不是被贬去看城门了吗?”贺齐舟当时也在知府衙门里。 “这不是重点,一个月前,有人在江陵府码头里闻到恶臭,然后在角落里发现一具腐尸,从随身护甲和软剑来看,有人认出此人是桃花阁的护院陈洋,现在也成了无头案,因为两案均被怀疑是江湖人所为,所以,都落到了我武察司头上。” 这些早在贺齐舟的意料之中,贺齐舟斜眼看着卫进贤道:“就是这事?和我有关吗?” 卫进贤继续道:“和你说一下,陈洋也是迟源先生的弟子,差不多是五脉上境了。他最后一次被人发现的第二天,有人发现你们在码头上提取了寄存了物品,而码头就在发现陈洋的仓库边上。哦,这匹马真的是让人过目难忘啊。还有,寄存的物品里好像有一把弓,你说巧不巧?对了,你都排进了武举百强第二十五位,看来打败一个普通的五脉不是什么难事吧?嗯,还有一点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没去金陵参加省试呢?是在祁门山中耽搁了?” 贺齐舟心想,这武察司果然不是吃干饭的,不过也不怕什么,至少对方提供不出一点证据,呵呵一笑道:“卫大人看来是想多了,没事我就告辞了。” 卫进贤让出去路,对着贺齐舟背影道:“小子,好自为之吧,记住,你已经被武察司盯上了!” 贺齐舟也不再理他,反正一件事两件事没什么区别,愿意盯就盯吧! “你能确定是他吗?”王定边问道。 “十有八九吧,他们在江陵还差点和陈家两位少爷打起来,再从他们在武察司牢里的表现来看,胆气十足,杀人也不足为奇。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动机何在。” “那就一直盯着吧,他不是和张路遥女儿相识吗?只要将张路遥的罪定下来,将他扣上一顶张府同党的帽子并不是什么难事。”王定边虽然仍在停职期间,但已经解除了禁足,堂堂锦衣卫四品千户被一个黄毛小子戏耍,心中岂能甘心。 第二日一早,三百名贡生在武备馆集合后,被带到外城城墙之上。外城城墙是京师防御最重要的屏障,高六丈,墙底厚七丈,墙头宽五丈,上可并行十马,外墙稍斜,近乎垂直。一行人沿外墙墙头自南门转向东门,时辰一到,考官宣布今日武试的题目:“自墙上出发,下到护城河冰面,过河上岸后再原路返回墙上,用时短者为优胜。” 东墙六十丈的一段墙面上共设了六个像昨日骑射那样的沙漏计时,考生分六组同时进行。贺齐舟一听考题不禁头大了三圈,这主要是考较内力和轻功,自己才通了一脉,这两者正是绝对的弱项,再者今年并不寒冷,冰面厚度估计不足半寸,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通过这二十丈宽的河面。好在签号还算在前面,越晚出发,被踩破的冰面越多,到时更不好办。 随着一声声令下,考生一个个沿墙而下,轻功高强者只须在墙上轻点两下就能落到冰面,然后趁着冰面破碎还未完全下沉之机再往前飘行。轻功差一些地则壁虎游墙轻轻落到河面。而对岸离河面有一丈高,河岸为夯土,绝大多数人都会点着冰面一跃而上,所以几轮过后两岸冰面破损得更加严重。 前面四五十人均能顺利完赛,最快一人贺齐舟眼尖,认出正是那个叫姜灿的山西解元,从出发到返回兔起鹘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其他人大多数会弄湿鞋子或衣服下摆。 很快轮到贺齐舟出发,昨日在骑射赛上的惊艳表现早已让他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目标,各个队伍侯赛之人目光全都投向了贺齐舟,准备看他再次创造奇迹。 贺齐舟谨慎地脱下校服,里面只是白色的练功单衣,施令者一声令下,贺齐舟翻身下墙。如果墙下只是平地,贺齐舟可能毫不犹豫地就一跃而下了,就地打个滚就能化解下落的冲势,可现在下面是薄冰,自是无法如此,只能抠着墙砖间的缝隙,一点点往下爬,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只通了一脉,连最基本的游墙功都使不出。好在速度也没比游墙慢多少,挑了块没被踩破的冰面下脚,还好,尚能承受得住他的体重! 贺齐舟慢慢向河中心进发,才走没几步,两旁考生呼呼地从两边掠过,冰面略有震动,贺齐舟脚下的冰面再也承受不住他的份量,裂缝嘶啦啦地从脚底蔓延开去。 贺齐舟一惊,没有坐以待毙,飞速在冰面上奔跑起来,身后的河面上留下一个个的冰洞,快到对岸时,一口气竭,眼见要沉入水中,贺齐舟左手运功,猛地前插,五指深深插入对岸坚硬的夯土之中。好在今冬不是十分严寒,泥土冻得也不牢,尽管如此,运气左手还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右腿也湿到了膝盖处。 贺齐舟也不管这么多,赶紧用右手抠着泥墙,翻到岸上,半程下来,居然也没比别人慢多少。顾不得左手指甲渗出血丝,深吸一口气后,再次下岸,有了来时的经验,回程便故技重演,挑了处齐整的冰面,一路狂奔。眼见快到城墙,正准备瞅着一处墙缝用手扒上去时,没料到因为这么多人从墙上跳下,沿墙的冰面早已不再与墙根冻结,冰下水波荡漾,墙根处的冰面摆动更为厉害,恰逢贺齐舟右侧正好一人重重跃下,脚下的冰面再也支撑不住他健壮的身躯,喀嚓一声,在距离墙根六尺处,一整块断裂开来。 贺齐舟一路提气奔跑,再无余力前冲,再说冲上去也没法用手指插入砖墙,整个人“噗”地沉入水中,墙上一阵惊呼,继尔是哄堂大笑!一般只要通了四脉,再不济的话,轻点冰面也不至于沉下去,最多就是慢了点,看贺齐舟的样子,这轻功竟然是没有一点根基! 沉入水中的贺齐舟叫了声不妙,现在急也没用了,索性让整个人都沉了下去,一点河底,再快速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后开始攀墙。自己也不在乎河水的冰冷,白练山下的冰潭比这个可冷多了,只是手脚湿滑,原本简单的攀缘竟变得无比困难,湿滑的墙上还有一些地方结了薄冰,再加上湿透的衣裤使全身份量加重了许多,好几次差点又滑到河里。 左手刚才受的那点轻伤也开始慢慢放大了,但又不能轻易松手,只能咬牙上攀,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摸着墙上箭垛,翻了过去,嘲笑声渐渐疏落,更多人投来敬佩的目光。贺齐舟脱去上衣,披上校服,落水本就是他意料中的结果之一,离场之时还不忘和其他队伍中看到的林川、许暮等人约定,晚上一起去看放榜结果! 下了城墙,出东门,贺齐舟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在站在对岸观赛的人群里又看了一会。林川中规中矩,张晴柔轻功本来就不错,刘骏之的轻功果然出彩,最让所有人惊叹的还是许暮,飘落城墙时仅在城墙中部点了一下,身子就轻飘飘地落到了河中央,然后几步轻点又飞上了对岸,回去同样的迅捷飘逸,上墙时几乎没有用手,两三记轻点墙面就飘了上去,梯云纵展现得炉火纯青。 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有人认出是许暮,喝彩声里又夹杂进一片少女的尖叫声。“唉,还是没得比啊,早点回去换裤子吧!”贺齐舟自言自语了一声,转身离去。 枢密院评定武举答卷的院落内早已吵翻了天,经过一天一夜的评定,除了一份答卷引起强烈争议外,所有答卷都评定了座次。天枢院十几位院士分成了两派,仍是争论不休,而一名武备馆教授哭丧着脸请求道:“诸位大爷,请快给个定论吧,否则榜都放不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榜单 “急什么?”一名枢密院军机院士吼道,继而又对着对面的老院士叫道:“此人身负军令,不经一战,不发一兵,闻风而逃,尔等竟要定其为甲上第一,真是岂有此理!” 老院士也不示弱:“你懂个屁!老夫亲历三次大战,周骑疾如风、猛如虎,此策当机立断,再无比此更佳之选择了。” “黄老此言差矣,您看,这一篇答卷,断文一样精确,但对策无疑更加高明,向东绕行,避开周军主力,一路向北,劫周虏牧民为补充,再牵制周军,以减燕京之困,则既合军令又可建功!”一人辩道。 “谬矣、谬矣,此乃我军精锐,岂可孤军犯险,难道二次大战之后,我军五千精骑尽失的教训还不够吗?” “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精锐只是摆着看的吗?我看直插中路,击中路周军阵形不稳才是上策,或许还能解救东路先锋,一同回援辎重部队。” “吴兄所言极是,既不救西路军,又不回援后军,只知道自己逃命,贪生怕死!这种先锋就应该抓起来军法处置!” “胡说,什么都能丢,嘉峪关不能丢,此策毫无问题!” “够了,再议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请两位枢密使大人评判吧,你们给的丙上也太低了!” 正好进来一名跑腿的太监,气喘吁吁地道:“誊文给张大人看过了,张大人说因为其他文章他也没瞧过,不好评定,但这一篇答卷不应低于甲上!” 支持的六七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一开始发话的教授气呼呼地拿起仍覆盖身份的试卷,跑了出去,道:“我去找枢密使大人评定!” “喂,这不合规定啊!原卷不能带出去!快,快,你跟去,作个见证,到时可别让人给参上一本!”年迈的院士赶快让身旁年轻一点之人跟过去。 枢密使莫德正很快看完答卷,问道:“张致远怎么说?此题可有标准答案?” 送卷之人回道:“大人,张副使说他没见过其他文章,故无法判断其座次,但此文不应低于甲上!题目并无标准答案,考的是举子们的警觉和果断,下官认为,不战而退总是不妥……” 莫德正轻笑道:“就按张大人的意思办吧。嗯……问问诸位院士,定个甲上最后一名如何?” 那人本来面露愁容,不过莫德正如此一说,回去倒也好交待,正要离去,又被莫德正叫住:“等等,回头待卷子拆封后,将此人姓名告诉我。” 莫德正心中颇为高兴,枢密院分为两派,他主战,张致仁主和,张致仁虽为副使,但领着兵部尚书的实衔,身后又是张家,地位并不比他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战之人,在军中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只不过皇帝重设枢密院,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早晚还会有场大战!这份答卷确实不错,但很难逃过怯战的骂名,到时可以和老皇帝说说张致仁的态度,进一步敲定他主和派的形象,如果能将他踢出枢密院,那就再好也不过了。事事和他针锋相对并无任何意义,还会破坏他从谏如流的形象。 莫德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一点小心机,却成了贺齐舟的“救命稻草”。 回到评分的院落,莫德正的意思大家都能接受,主张甲上第一的一派觉得自己胜了,另一派也没输,将答卷的名次也拉下来好多,挣回了一些面子,更何况他们主战的情绪已经在枢密使大人面前有了充分的表露,这才是最重要的。 酉时,天色已然全黑,武备馆的正门前灯火通明,榜墙上准时发布了两天来武举的成绩,这是第一榜,直接决定后三天的参赛资格。 通告栏上一共是四份榜单,分别是三个单项的排名和总分排名,天刑院八人一同前来,江烁也带着一帮兄弟来凑热闹,整个南门广场被各色人等挤得是人山人海。好在布告栏前围了一大圈栅栏,前半个时辰只允考生入内查看,之后才会撤去栅栏。 八人幸穿过人群,查看名次情况。贺齐舟在栅栏内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许暮的踪影,便和同伴从第一个榜单看起。骑射第一,天刑院贺齐舟,第二,天山派乌尔汉,第三山西姜灿,第四金陵许暮,一直阴魂不散的姜坻是第九,李若谷是十五,众人不知乌尔汉是何人,李若谷介绍说,此人是羌族,为天山派新近所出的天才人物,不可小觑。其余人名次都比较靠后了,均在四十到一百以内,其中张晴柔和黄震东均是九十多名。 第二个榜单文试,第一是许暮,云门姜竹第二,第三又是乌尔汉,李若谷十八、贺齐舟第二十四、杨山二十六,其他人在五十至一百之间,只有考不上秀才的林川才一百六十四,让众人为其捏了一把汗,最后一项若有一丁点闪失,进入这一百二十八人的门槛就悬了。 第三榜,第一又是许暮,第二仍是姜竹,第三是全真张沐风,第四峨嵋任侠,李若谷十五、杨山二十一、刘骏之二十四、林川三十五、张晴柔三十七、江大民七十六、黄震东一百二十五……贺齐舟已经看到二百多位了,还是没找到自己名字,心一直在往下沉,索性从最下面往上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天刑院贺齐舟二百九十六。 “嗡!”贺齐舟一阵头晕,看来没几人掉河里,这一百二十八名有点玄了啊!其他几人也先后发现贺齐舟的排名,见他面色阴沉,只能安慰他总分按理不会太过靠后。 八人移步总排名榜,欢呼雀跃者、捶胸顿足者皆有。贺齐舟本来松驰的心情一下子无比紧张起来,第一毫无疑问是许暮,第二姜竹,第三张沐风,第四乌尔汉……十五李若谷,二十一杨山,二十六刘骏之,五十六林川,八十一江大民,一百零二黄震东,一百零六张晴柔,贺齐舟在自己快要昏厥的最后关头总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百零七天刑院贺齐舟! 天刑院八人全数进入对试阶段!这次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刘骏之,文试和功法都取得了极佳的名次,二十六的排位甚至比刘牧之更高出了四位。 众人挤出人群,早已守侯在一旁的万志远、汪峻、段先觉等一众天刑院教授听完学生们的成绩,更是喜不自禁,像一众举子般不顾身份地高声欢呼。混乱中,有人塞给贺齐舟一张纸条,贺齐舟一见远去的背影,确定那人就是许暮,偷偷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秀气工正的小字:云门派雷希,十九岁,五脉中境,北邙神功第三重,左腿扫踢异常强劲,此乃其撒手锏…… 武举第三天,朔风突起,阴云密布,第四项对试仍在武备馆大校场进行,与天刑院的战亭不同,战台是露天的,四个战台同时开始比试。坐在中央的高台能俯看两侧四个战台的所有比试,台上的人比骑射那日要多上许多,武备馆的祭酒、教授;刑部、兵部、都察院、锦衣卫、武察司、枢密院的正副主官;四校六派的正副校监、掌门;皇室宗亲、二品及以上的其他大员;这些人都是有资格前来观战的。 一丈高的看台上已经站了四十余位大员,关注着本次武举最终结果的产生。当然,没有几个考生会将心思放在高台之上,打败对手,进入下一轮才是他们真正重视之事。贺齐舟被排在了西南角战台,第五位出场,对阵前三项比试总分第二十二位的云门派雷希。 三十二位考生按排位分站战台四周,而互相对阵之人刻意被安排隔着战台面对面相望。雷希中等偏矮,但身子看上去极为壮实,双手环抱,神态颇为自得,看到贺齐舟投来目光,竟然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 作为天下第一强门派的云门派当然研究过所有潜在的对手,贺齐舟在四校赛上的表现也引起了云门派的注意,云门派将其与常胜定在一个档次,也有就武功在三十位左右,骑射的出彩说明不了多少问题,但昨日其在东城展现出的薄弱内力,几乎为零的轻功则让雷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因为这不可能是故意隐藏实力,谁也说不准文试会得多少分,没人会傻到冒着出局的风险来隐藏实力。 虽然这次常胜的最新排名到了第二十八位,但这并不会给他这个云门派第四人带来任何压力,若不是这次文试只给到自己六十二位,自己的排名至少还能上去四五位。最可笑的是仇环和仇信这对废物,居然还提醒要小心贺齐舟,真是可笑啊!等会还是好好看看张沐风的比赛吧,掌门对他的要求是力求能对上张沐风,在八强赛时尽量给对方造成最大的消耗!哼哼,不过真到那时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第一百四十章 开战 第一场,六十二对阵六十七,河北秦风扬对阵南直隶柳雨村,场中裁判已宣布考生准备上场,排位越高越晚上场,贺齐舟一听名字,怎么这么熟啊?刚才环顾一周,只认识姜坻、黄震东和四校赛时的几个对手,几年不见,柳雨村变化有点大啊!个子稍稍拔高了点,脸上的稚气没了,关键是原来的大肚子也不见了! “喂,柳胖子,是你吗?精神了啊!”贺齐舟朝着柳雨村大叫起来。 其实柳雨村早就认出贺齐舟了,在金陵参加省试时,柳雨村还是信心十足的,但最后输给杨山,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回到京城后,又听说贺齐舟在四校赛上打败了常胜,便知自己仍然不是其对手,原本的骄傲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次故意想避开他,不想无巧不巧还分到了一组,不过对方第一轮就碰到云门派的高手,心里也暗暗高兴。见贺齐舟打招呼,也不客气,回道:“喝稀粥,水性不错!皮肤好白!哈哈哈!” “小心点,被打疼了可别哭出来,莫要丢了咱将军县的脸!”贺齐舟道。小时侯那家伙哭着回去告状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去你的!待会你输了就可以回去找你娘了,盘缠够不够?”柳雨村怒道。 “决定好了没有?”场上仲裁见两人还在斗嘴,不耐烦地问道。是否使用兵刃,河北秦风扬不作选择,交由柳雨村决定。 “好了,好了,我选剑!”柳雨村忙道,他已经了解,对方出身贫寒,跟着军中的长茅兵学艺,除了长枪之外,没怎么学过其他兵刃,但在这五丈长宽的夯土台上并不适合用枪。柳雨村还是有所准备的,在台下武器架上选了把长剑,按要求套好护甲后一跃上台。秦风扬稍作犹豫,选了把普通的腰刀,互相通报行礼后直接交起手来。 柳雨村家大业大,请过不少师父,金陵、全真、云门派的武功多有涉猎,最近两年应该是苦练过一番,剑法颇为娴熟,一上手就将对方逼得手忙脚乱,不过在贺齐舟眼里,两人的武功真的不怎么样,相对而言,河北秦风扬还稍稍能够入眼,刀法虽然稀松,但中州派的武功根底弥补了兵器上的不足。 中州派曾是北燕境内最强盛的帮派,只是几经战乱,帮派早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但中州派的武功还是在北境广为流传,周军和齐军中都有不少熟悉中州派武功的高手。虽境遇类似金城派,但杨征对中州派还是有颇高的评价,说其武学中正刚猛,云门派武学对其多有借鉴,所以贺齐舟在小茅屋中还是见过一些中州派武功。 果然,几十招之后,两人对战渐渐呈现匀势。贺齐舟料定不出五十招,柳胖子就要败了。顺着战台再向北望去,高台上数十人分散在高台两边,都在观看四个战台的比试,但望向这里的人好像有些少,只有三四人,有一个身影颇为熟悉,贺齐舟定睛细看,确定是御史柳晋安无疑。 柳晋安基本上每年都会回去省亲,那阵仗可不是一般的大,贺齐舟也曾见到过几次,自然认得,今日应是看长孙比试来了。贺齐舟寻思着找个机会将柳家的令牌还给他,可惜今日没带在身上,也不知柳雨婷到底变得怎么样了? 正胡乱想着,柳雨村一下子就呈现败象了,两人刀剑交错后,秦风扬顺势弃刀,拳掌中路直进,因离得太近,柳雨村只得弃剑回防,但要论起拳脚,柳雨村就差了许多,苦苦支撑了二十余招后终于不支,胸腹、头部接连中招,场中教授及时出手制止,宣判秦风扬获胜。 柳雨村脸上有些於肿,一瘸一拐离开战台,看样子伤得不重,对方明显是手下留情了。 贺齐舟也不再嘲笑他,毕竟比以前好像硬气点了,而且这样输掉比赛比让对手轰下战台要体面不少。 “打得不错!”贺齐舟认真对走向场外的柳雨村说道。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对方怨毒的眼神,唉,那家伙气量还是那么小,贺齐舟无奈在心中叹息一声。 接下来的比赛波澜不惊,除排名七十五的武道院考生意外战胜排在五十四位的湖广省举子外,其余均是高排位的考生轻松获胜,而且越是往后,胜得越是轻松。排在贺齐舟之前出场的黄震东才坚持了六招就被一名峨嵋派弟子扫下战台。 也不知何时,阴郁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天气好像也亮了一点。贺齐舟在这一组中倒数第六对出场,裁判照例问了一下是否使用兵刃,雷希的一句话让本来准备好继续挑选盾牌的贺齐舟颇感意外。 “我们云门派还是要点脸面的,我就不选兵刃了。”雷希冷冷说道。 贺齐舟笑了笑,道:“那就开始吧。” 两人正准备比试,见裁判却迟迟不下令,反而转过身看向了东北方向四五丈外的高台,而围在战台边剩下候战二十人也齐齐望向那里。 贺齐舟一眼望去,只见高台上好像所有人都挤到西南角来了。 高台之上,除吕陌外,武备馆的四位祭酒早就关注好贺齐舟的比试了; 柳晋安想看看这位故人之子表现如何; 雷希被云门派寄予厚望,又是掌门葛天衡的亲传弟子,葛天衡当然移步来看; 史岚是不会轻易错过观察贺齐舟的机会的; 仇环想认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单挑了他们整个华山派的举生; 万志远陪着胡懋早早就过来等着贺齐舟比赛了; 刘晏一看完刘牧之获胜就马不停蹄地快步赶来; 徐铉还想看看乱臣杨征的这个义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莫德正和张致仁已经知道那篇答卷是贺齐舟所作……这么多人过来,剩下的即使不明所以,也会过来瞧瞧。 战台上的教授也被搞糊涂了,真正的高手还没出现怎么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前来观战?也没空多想了,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贺齐舟见雷希只是缓缓上前一步,并不急着出招,似乎是想让自己先进招,这点倒和自己有点相像,但总不能两人都站着吧,好,面子都给你。贺齐舟上前一步,递出一招白蛇吐信。 场下顿时哗然,因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贺齐舟基本上只会这一套三清掌,面对云门派高手,如此傲慢托大,还是引起众人的惊呼。 雷希当然了解过贺齐舟,不过听周围之人的惊呼,心中已然恼怒,虽然知道对方不是轻视自己,但围观之人分明是认为贺齐舟在轻视他,如果不给对方教训,那么围观之人便更会认为自己软弱可欺了。当下便跨步提气,左手去架开对方戳向自己面门的右手,右手一招猛虎出洞直击对方胸口,竟然没有用云门招式,反而是用三清掌对三清掌!当然是蕴满内力的三清掌。 贺齐舟见对方欺身而近,来势凶猛,暗自高兴,最不怕的就是贴身近战,出手陡然加快,再上顶一步,右手收肘避开对方手掌后切向其颈脉,左手提气,握向对方手腕,同时侧身避开掌锋。 “哼,找死!”雷希之所以不选兵刃,并不完全是自大,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突破北邙神功第三重后,他的大河拳实力已经完全不下于使用兵刃了,见贺齐舟左手扣向自己右手手腕,根本就不予理睬,拳速突然再次加快,而左手则贴向面门,准备用手臂挡下对方的一记掌切。 “嗡”地一声,被贺齐舟的右掌率先切中左臂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传导到自己的头部,带动了整个上身往右边侧去,脑袋好像中了一锤!耳边响起嗡声!没有内力,一丝都没有,纯粹是力量,巨大的力量!好在没有内力。自己的左臂在贯满真气的情况下,只是有些酸麻,那家伙打败常胜和仇信果然不是光凭运气!自己的右拳已经全力发出,除了三成真气用在左手招架外,七成都在这右拳上了,看你如何接住? 阴跷脉通了之后,脉络过处,左半边身子能鼓起真气,但左手是贺齐舟仅有可以输出真气的地方,对方的右拳已经近在咫尺,由于双方都面对面递步前进,躲是躲不掉的,本来就准备和对方换招,贺齐舟五指如勾,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只是强大的冲劲和鼓起的真气并没让齐舟能扣住对方脉门,左手只是抓在对方小臂之上,但拳头已经接近自己的心口。 贺齐舟用力阻止对方拳头的递进,再稍稍向下压了压,左腹略收,提气迎接剩余的拳劲。拳腹相接,冲力已所剩无几,只是让齐舟胸腹微微一震,但对方拳头爆发的内力,还是穿破左侧真气防御,让齐舟腹内感到一阵不适。 贺齐舟并没有松开左手,趁着对方身子右摆,左膝迅疾抬起,撞向雷希脑门,而右手则肘击其腹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雷希的绝招 雷希刚认为自己第一招稍占便宜,没想到对方不假思索地马上出招,隔了手臂的一掌都已经这么重了,岂能被对方膝盖顶到?急忙想全力抽回右手,用右肘顶向齐舟左腿,左手则继续下摆挡在胸腹之前。 只是没想到贺齐舟的左手居然如此有力,而且内力也不弱于己,本想将手臂抽回三寸便能挡住,想不到仅仅抽回了一寸,只得将身体继续右倾,用右肩挨了贺齐舟的膝撞,巨大的撞击力又将其整个上身又顶向左侧,正好加重了贺齐舟右肘肘击的力量,虽然隔着自己的左臂,但腹部仍是感到一阵巨痛。刚想趁着身子被打得后摆,抽出右手,没想到非但还是没挣脱,反而又被对方拉近,右膝再次顶了过来。 两人就这样近身缠斗起来,只是贺齐舟高材要比对方高大,且出招每每都比雷希快了半分,要论蛮力,更是远胜对方,雷希多数时候只能依靠体内真气来抵御贺齐舟的拳脚,零星的反击多数也是无功而返,在旁人看来,雷希就是被贺齐舟拉住一臂,不停地挨揍! “志远啊,这算什么打法,老夫怎么觉得像是市井斗殴啊?”胡懋不懂武功,捻着长须轻声问左则的万志远。 万志远微笑道:“老大人说得不错,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这样下去贺齐舟胜券在握了。” 站在胡懋右侧的兵部尚书张志仁听后笑道:“万大人说笑了,其中还是有颇多奥妙的。两人看似一团乱斗,处处还是有章可寻,天刑院今年可是不得了啊!”之前林川、杨山、刘骏之均已胜了第一轮,张志仁故有此说。 莫德正又在张志仁右侧,也叹道:“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听说打完四校赛后才通了一脉,那时不通一脉堪堪打败常胜,没想到现在实力又能精进如斯!” “天衡啊,雷希看来有点危险了!”诚王对身边的云门派掌门人说道。 “惭愧、惭愧,师兄,是我葛天衡没有教好,唉,那蠢货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岂能不落下风!” “葛掌门,我就说不可小视此子……” 葛天衡心中恼恨站在另一边的仇环还在说风凉话,没等他说完便讥讽道:“嗯,我现在确实信了,这小子的确能单挑华山派五名举子。” 本想拍马屁的仇环一下子被噎得无话可说。 “福兮祸所依,要论胜负还是早了些。”诚王道。 “师兄高见!”葛天衡清楚自己的弟子还有绝招没用,不过现在估计要提前使出来了。 右臂火辣辣地疼,还是没有摆脱禁锢,刚刚又挨了一拳,不过那一拳是故意挨的,借着稍稍拉开距离的机会,原本准备对付张沐风的绝招,只能先用出来了!雷希咬了咬牙,真气贯注左腿,如旋风般扫向贺齐舟腰胯,速度之快明显远超之前的出手。 北邙神功的一大神奇效力就是能迅速调集体内真气,集中爆发攻击!只是在低级阶段,真气有限,使用数次可能就会让出招者暂时力竭,而且由于各处经脉强度不同,并不是所有部位都能完美发挥功力,而雷希最能发挥北邙神功的部位正是左腿!自从三个月前练到北邙神功第三重后,雷希便一直将两位皇室看成自己追赶的目标,只是今天,却不得不提前用出来了。 贺齐舟“不得不”松开左手,甚至还发力往前送了一程,然后一脚猛踹向往后倒去的雷希腹部,一直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倏然分开几尺,不过贺齐舟仍然无法避开雷希这携着劲风而来足以断树裂石的雷霆一腿! “好一招青龙探海!”仇环这句话倒真不是恭维,高台上的看客间已经起了轻微的骚动,在如此年纪能将大河拳中的普通一招使出这般威势,确实殊为不易,葛天衡似乎长吁了一口气,欣慰地点了一下头,也不枉将这皇室密技传授与他。他自己能学到这北邙神功还要感谢杨征,正是杨征让老皇帝下定决心扩大云门派,当然,北邙神功仍然只有那些天赋出众的亲传嫡系才有机会习练。 葛天衡静等台上的结果:贺齐舟要么为化解劲力直接被扫下台去;要么硬扛一招,凭他仅通一脉的内力,必然身受重伤! 贺齐舟借着一踹之力微微侧身,一猫腰将双臂竖到胸前。“啪!卟!”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清脆的爆响是贺齐舟左臂的真气与对方真气相撞产生的爆响,而沉闷的一声,则是对方小腿与右臂撞击的声音,左臂承担了至少七成的压力,但右臂反而更觉酸痛。 面对巨力贺齐舟只能双脚着地,若想虚空双脚卸力,肯定会飞出战台。只见弓着身子的贺齐舟像滑冰一般一直向夯土台边缘滑去,布靴将坚实的夯土犁出一道两丈长的印痕!印痕在离边缘不到一尺的地方戛然而止,而且越是靠近边缘,印痕越深,贺齐舟停下时双脚等于是从土中拔出的。 雷希为了这一击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腹部结结实实被踹了一脚,再加上扫腿后的反弹,重重地倒了下去,后背着地差不多滑出一丈才停了下来,头上、身上的於肿虽然严重,但腹部中的那脚却带来更重的伤势,甚至令丹田真气都有点涣散了。 雷希见贺齐舟并未被扫下台去,暗叹一声可惜。接着急忙一手撑地,单膝跪起,暗暗调息运气,收拢体内乱窜的真气,再检查一下自身伤势,心想,对方一定也受了不轻的伤!待会不会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了! 贺齐舟接到许暮的纸条后,当晚就去找了江烁,因为江烁说过,他的北邙功已经练到了第四重。为了保险起见,贺齐舟套上护甲后让江烁帮忙喂招,接下第二重的掌力毫无问题,第三重使到八分力时,贺齐舟已经明显感到了压力;而全力使出第三重,贺齐舟不确定在不配护具的情况下能否安然无恙。第四重贺齐舟也不想试了,肯定招架不住!再说江烁也打不动了,北邙功极耗真气,在接连出了六七掌后,不拼命还真发挥不出第四重的实力。 雷希这一腿不过和江烁第三重五分力相当,若不是场地限制,连鞋底都不会磨破。昨晚还向江烁证实了一个猜测,姜灿果然是其胞弟,各方面表现得更为出众的姜灿很可能在武举后代替江烁的质子身份!不过听江烁的口气,兄弟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融洽。 贺齐舟从泥地中拨出双脚,鞋底几乎都磨穿了,袜子都破了,脚掌有强烈的炙痛感,唉,每次上战台都要损坏衣物!贺齐舟自嘲了一句,脱下鞋袜,丢入沙坑,双脚踩在细雪覆盖的土台上顿感舒适无比。然后静静地等着远处的雷震调息完毕。 并不是贺齐舟不想趁胜追击,只是对方最强的一招不过如此,后面的打斗只是想多熟悉一下云门派的功夫,也好为碰到姜坻时作点准备。不过在旁人看来,暂时停顿的两人,都在调息恢复功力。 葛天衡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低声问道:“师兄,我看不出贺齐舟是否受伤,是不是他在故作镇定,想迷惑雷希?” “不太像受伤的样子,你仔细看看地上的犁痕。”诚王道。 “由浅及深,难道?”葛天衡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他一直能掌控卸力的过程,只要他愿意,甚至能随时停下?” “这小子体魄极其强悍,”莫德正大概是被葛天衡的声音吸引了过来,说道:“连我一开始都以为他是练外家功的!不过受没受伤,再看看就知道了。” 葛天衡失望地点了点头,看向战台上慢慢站起来的雷希。 看着雷希一步步走向自己,贺齐舟提起一点也不像武者的雪白脚丫缓缓迎了上去。 雷希知道不能再让对方贴身了,加速两步,继续用北邙神功催发大河拳意,双掌连绵拍出,一招“大河滔滔”将掌力如潮水般向贺齐舟涌去。 贺齐舟也不硬拼,继续用三清掌周旋,脚步则沿着对方的掌力边缘游走。 雷希早已不再轻视对方,全力而为时一套大河拳打得淋漓尽致,中间还颇具巧思地夹入其他门派的招式,连他自己都觉得从未能将所学发挥得如此之好!只是每每将对方逼至角落后,要么硬拼一掌,要么被对方欺身而入,结果总是会被对方逼退。 贺齐舟也觉得非常过瘾,对方的大河拳与茅屋所学多有不同,有些招式反而更加精妙,有些居然还没看到过,看来云门派能在六大派中独占鳌头确有其过人之处。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煞是好看,不过看似雷希主攻,但高台上之人大多知道,贺齐舟完全占据了主动。 葛天衡见雷希总算打出点名堂,失望的情绪有所减少,淡淡对诚王说道:“雷希败在对方手下也不算冤枉了,这贺齐舟对云门、全真、金陵各派的武功好像都很熟悉,看样子应该是想多看看大河拳,此子目标不小啊!” 诚王点头道:“嗯,不过与姜坻这蛮小子比起来,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雷希运气差了点,否则应该能有前十六的水准,不过留在云门派未必就比武备馆差多少,你也无须苛责于他!” “是,师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真无鞋 台上两人说话间,台下雷希已经主动跳开,最后的十几招他也看清了情形,自己运用北邙功,真气如流水般外泄,已无持久之力,而对方看似到处闪躲,但气息仍旧平稳绵长,再打下去只会输得更加难看,此战虽然输了,但获益良多,而且打得畅快,胸中已无郁结,便对齐舟双手抱拳,拱手道:“多谢赐教,我输了!” 贺齐舟真心回礼:“承让了,多谢赐教!”雷希是他在战台上碰到的最强对手,通过这一百多招的激战,贺齐舟不仅对云门派武功有所了解,更重要的是已经适应了阴跷脉内的真气流转,对内力的掌控也找到一点收发自如的感觉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高台上早已看出端倪,多数人一边议论,一边散到其他方位,关注别的比试。 姜坻并未感到意外,只是贺齐舟能轻易化解初入三重的北邙神功,多少还是让他提高了警惕; 张沐风看上去也不意外,倒有些让贺齐舟有些意外了,是不是有人向全真教透露过自己的实力,还是对自己无比自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真正感到意外的是其他围在战台边的十几位考生,特别是唯一的女子,天山派的乌尔娜!靠着出众的骑射和轻功,她的排名达到了第十一位,师门让她第一个需要注意的就是雷希,但没想到雷希却被一个排一百多位,长得傻乎乎的“白嫩”小子给打败了! 比赛仍在继续,按规定,负者离场,胜者仍须站在原位,等待下一轮比试。贺齐舟盘腿坐下,像其他的首轮胜者一样,吐纳调息,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体力耗费不少,右臂的酸痛感也十分强烈。 第一轮最后的几场比试一会功夫就结束了,快得都令人难以置信,强者的拿手绝招连一个都没有出现过。嚣张的姜坻甚至直接受了对方一拳,然后就扯住对方手臂,一下子就将对方扔出战台,一招结束!比走上台用的时间都少! 乌尔娜人如其名,也真够黑的,不过大眼睛、长睫毛,小嘴薄唇,牙齿像贺齐舟一样洁白,虽然皮肤黝黑,但俏丽之极,贺齐舟之所以会看得如此清晰,是因为乌尔娜仅仅用身法就将对方推出战台之后,下台时故意往贺齐舟这边绕了一圈,然后不知是不是在挑衅,冲着齐舟张嘴笑了笑。贺齐舟岂肯示弱,马上张嘴还以颜色,论谁的牙齿白,我贺齐舟怕过谁? 第二轮比试并不设停歇,接着上一轮继续开始,还是按排位最高最后出场的次序,这次贺齐舟第三组就出场了,前两组打得非常激烈,胜者都受了点轻伤,贺齐舟对阵的考生来自直隶省,排位四十三,可能是自知不敌,为下午的负者决战保留实力,居然没怎么抵抗就认负了,这让贺齐舟颇为不爽。 之后的几组如出一辙,低排位的考生,几乎都是象征性地上台,然后很快就认负了。虽然贺齐舟知道他们的心思,依据赛制,第二轮的负者在下午再进行两两对决,获胜者可获取进士称号,进入武备馆。因此,与其在高手身上死拼,还不如保存实力,在下午的负者赛上全力一搏。贺齐舟虽然理解,但对此却多有鄙夷,为何要白白失去一个向高手请教、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呢? 由于第一轮贺齐舟所在的这片场地耗时较多,是四块场地上最后才比完的,其他三个场地赛完的考生全部都集中了过来,一起看完了最后几组比试。天刑院第一轮过关的其他四人都来到贺齐舟身后,张晴柔、江大民、黄震东等三人因失利已相继离场。刘骏之显得尤为激动,一跑过来就朝贺齐舟欢呼:“贺公子,我两轮都胜了!” 贺齐舟见其白色的练功服上到处都是血迹,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血迹一半是王彦的!刚刚武备馆的人已经帮忙疗过伤了!”刘骏之笑着说道。 贺齐舟为其把一下脉,伤不算重,但也不轻,好在今天不用再比了,不过还是有点惊讶地说道:“你打败了天枢院的王彦?好样的!” “刘牧之第二轮输了!”刘骏之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噎,忽然深深地向贺齐舟鞠了一躬。超越刘牧之一直是他的梦想,现在他做到了! “别别,记得晚上带银子过来,买药!”贺齐舟最受不了别人这样了。 四人之中,李若谷轻松获胜,杨山和刘骏之一样,苦战过关,唯有林川败给了排第九的金陵派高手,而且还受了点轻伤,不过林川并没有一丝沮丧,贺齐舟最知道他的脾气了,这小子最不缺的就是斗志,中午好好休息调养一下,下午还是很有机会的。 贺齐舟将随身携带的参苓丸让林川和刘骏之服下,发现许暮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笑呵呵地对贺齐舟说道:“贺老弟,你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贺齐舟望着雪地中的双脚,苦笑道:“许小弟,我这是无鞋天真——冷,没办法呀。” “要不要匀一只给你?”许暮指了指自己的皮靴问道。 “谢了,就你那小脚?恐怕连我的手都套不进。唉,小纸条还有没有?”贺齐舟轻声问道。 许暮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身去往同门那里。 当张沐风最后一个走下战台时,武备馆的几名教授让考生们暂时不要离开,不一会,不知何时从高台上下来的副祭酒葛泉来到了夯土战台之上,对着台下众举子朗声说道:“诸位考生,老夫是武备馆葛泉,以下报到名字者请走上台来,依次排列。” 说完接过身边教授递来墨迹未干的名单,读了起来:“许暮、姜竹、张沐风……” 待三十二人全部上台,葛泉微笑道:“恭喜诸位,欢迎你们进入武备馆!不过切莫放松,回去好好准备后面两天的比试。从今日下午开始,所有比试将转移至室内校场,你们也可以观战。台下的诸位,你们还须一场苦战,胜者获录本馆,比试于未时正式开始,请抓紧时间休息疗伤!” 贺齐舟抬头望去,只见高台上的权贵差不多走了一半,除了武备馆和四校六派的人基本没人关心下午的比试。 之后武备馆教授又宣布了下午对阵的名单,无巧不巧,林川比试的对象居然就是陈家大少爷陈知风。 中午在食堂用过午餐后,贺齐舟又仔仔细细和林川过了一遍金城派的武功,贺齐舟料定对方肯定会提出用剑,不过林川虽受了点小伤,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能轻松胜出。 天刑院其他数人因为林川还有比赛都表示要去看一看,顺便还能熟悉一下明天比赛的场地,其他已经晋级的考生大多也报有这样想法,因此午饭后几乎没人回去,在未时之前全都三三两两地就近围着战台坐了下来。 直接晋级的三十二人里云门派的人最多,一共是六人,其次是金陵和全真各五人,然后天山、峨嵋和天刑院各四人,天枢院两人,为常凯、常胜兄弟,其中常凯战胜了华山派的仇环,最后山西和河北各得一个名额,山西举子正是姜灿! 贺齐舟发现,许暮因为是李济尘的关门弟子,金陵考生都称其为师叔,是他们中的当然领袖。奇怪的是许暮还和峨嵋弟子有说有笑,和全真张沐风称兄道弟,连云门的姜竹姜坻两人只要和他目光相对,都会点头致意。 贺齐舟慨叹,都怪自己江湖跑得少啊,也怪不得那家伙知道各派考生的底细!也就在刚才吃饭时,许暮拎了双布鞋给齐舟,说是他大师兄的,贺齐舟套了一下,略微大了一点,还算合脚,只是一只鞋子里好像有东西,拿出一看,又是一张小纸条:“乌尔娜,四脉巅峰,俏佳人,莫怜香惜玉。”虽然暗中责备许暮这是在胡想些什么呢?不过心中还是多有感激。 下午的对抗明显比上午要激烈许多,胜了就是进士出身,此后一路光明。而败了则几乎再无进入武备馆的可能! 当年成立武备馆时,杨征就和姜琮说好,除了武举选拨之人,其余任你天赋异禀或是皇命钦赐,武备馆一率不收,宁愿牺牲个别的英才,也要保证绝对的公平。而那之后,武备馆果然是精英倍出,加上四校输送的人才,齐军战力有了明显的提高,这才有了第三次齐周大战初期的全面胜利,因此这一条也一直是武备馆恪守的铁律。 林川第九组出场,双方都选择了剑,前面八组有六组都选择使用兵刃,这在上午的比试中极少出现,毕竟使用兵刃后受伤的风险大增。六组中有两组实力相当接近,甚至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好在场上裁判实力非凡,及时打落双方兵刃,最后还是以徒手决出胜负。前八组十六人比完,竟然有十二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夯土台上是血迹斑斑。 站在台上的陈知风早已没有江湖楼外的那股嚣张气势,林川在四校赛上的表现他可是亲眼所见,自己虽然比上一届前进了一步,但名次靠前凭得是文试较高的排名,真要论单打独斗却已经没有一点把握,而弟弟陈知雨连一百二十八名都没有进入。 林川的心里也不平静,并不是说害怕陈知风,只是刚刚史岚走过自己身边时说的一句话让他心中多了些犹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十二强开战 史岚当时的原话是:“我在想,如果你实力不济,是不是就可以排除你们在江陵两起命案中的嫌疑?”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陈知风。什么意思?故意输给陈知风就放过我们?林川有时反应有些慢,但不代表就是个笨蛋,马上领会了史岚的用意。 贺齐舟已经找机会将卫进贤的试探和林川说过了,刚才也发现了史岚走过林川身边时稍作停顿,不知说了什么,此时见台上的林川望向自己,便马上握紧右拳,使劲朝他挥了一挥。 林川不再犹豫,史岚的条件本就如无根的浮萍,没有半分保证,说不定自己打输了,更容易引起他的怀疑,再说自己又怎能对陈家的卑劣行径视而不见?史岚没想到本想动摇林川心志的一句话,却极大地激起了对方的斗志,以致于十余招后,面对林川以伤换命的强攻,陈知风连使出惊城三剑的勇气都没有,狼狈逃下战台,引起台下一阵哄笑,连台上裁判都暗自摇头。 因为刘骏之还想看看刘牧之的比试,所以众人并不像有些门派那样,只要自己门下完成赛事后就起身离开,而是索性全部看完。 虽和同父异母的兄长向来不睦,但贺齐舟还是觉得刘骏之希望自己兄长能够获胜。 接下来的比试除了两三场比较激烈耗时较长外,其余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结束了,刘牧之倒数第二组出场,轻松战胜了一名武道院学子,顺利进入武备馆。 华山仇信也是轻松胜出,脸上一直阴云密布的仇环总算是露出一丝喜色; 战胜了柳雨村的河北秦风扬最终还是败在天枢院王彦手下。 最终的十六个名额,差不多一半还是被六派所得。武备馆外的布告墙上很快又挂出了这一天的比试结果,四十八名上榜进士依次排列,贺齐舟由于战胜原来排在二十二位的雷希,位次上升到第二十二位。 和往届的结果基本相似,六派还是占据最大份额,其中云门和全真各七人,金陵六人,峨嵋和天山各五人,华山一人,天刑院、天枢院、武道院为分别为四人、三人、一人,各地武举共计九人,杨山被算在了南直隶的名下。最为可惜的当数云门派雷希,论武功可排进前二十,可惜在第一轮就输给了贺齐舟。 由于昨天的比试并未受什么伤,也没耗费太多的体力,经过一夜的休整,今天继续参赛的贺齐舟、杨山、李若谷神清气足地出现在武备馆的室内大校场内,只有刘骏之还是感觉有些萎顿。对于排位前二十左右的考生而言,第一日的对手基本都没让他们怎么出力,真正的考验从今天才刚刚开始! 观战席前落坐的差不多就是昨天高台上的那些人,诚王居中,六派的掌门或代表分列左右,再旁边则是四名副祭酒和四校院监,其他的达官贵人、皇室宗亲则坐在后两排。 而按规定每位晋级三十二强的考生,都可以邀请两位亲友观战,故东西两边的看台上也坐了不少人,四人经过商量邀请的八人分别是:林川、张晴柔、元澈、段先觉、汪峻、李中、刘颖之和江烁。 另外,武备馆的现任翰林,也可以入场观战,今日至少来了四十余人,直到比试进行中,仍有人陆续进来。而三十二位考生则依次坐在南面临近赛场的第一排看台上,而且今天的负者也无须马上离场,可以以武备馆翰林的身份继续观看后两日的比试。 第一轮第一场,十六位的金陵对十七位的全真,金陵弟子主动要求用兵刃,双方都选择了用剑。 金陵弟子名叫盛凌,贺齐舟听许暮说过,他也是这次从金陵押运粮食到江陵府的弟子之一,是金陵卢掌门的嫡传,本来已经随同其他几名同门被官府缉押,后来李济尘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他们才能以释放,参加这次武举大赛。 两人实力确在伯仲之间,全真弟子内力稍胜,而盛凌则剑法更精,你来我往之间不知不觉已过百招。 贺齐舟大呼过瘾,由于杨战肢体残缺,有些招式使来总是有所欠缺,而光看书上图谱和注解实在没有亲眼看见来得直观。两人均施展了最纯正的本门武功,贺齐舟觉得就像自己所看的武功秘籍活了起来,对照着他们的出招,拼命地攫取其中的精华。 和云门大河拳一样,两人使出的招式与茅屋功谱所载多有出入,想来六派仍在不断完善本门武功!又过去一百余招,内力更强的全真弟子渐渐占据上风,出招越来越简单,总是寻找双剑互击的机会,两把普通的钢剑早已是伤痕累累,而盛凌的出剑似乎也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大家以为胜负已定时,正好被斩去一截剑尖的盛凌忽然变招,使出了一招贺齐舟并未见过的招法,只见盛凌横剑胸前,缓缓向前挥出,剑身不住颤抖,每挥出一寸,速度便加快一分,断刃在抖动中绽放出剑芒,在不断地起伏中如潮水般涌向对方。 贺齐舟知道这肯定就是广陵七剑了,这样的剑法一般还得配有像北邙神功一样的功法,将全身功力集中爆发出去,再加上精妙的剑招,从而形成极强的威力!怪不得那名全真弟子数次进击想打断盛凌的剑意,最终都无功而返,只得不住后退。 盛凌一剑挥罢,一剑又起,颤抖中的剑身直直指向后退中的对手,而模糊的剑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飞速刺向对方胸口!全真弟子已经无处可退,用尽全身功力,一剑斩向盛凌的宝剑。 “当”地一声,盛凌的剑裹着真气只是稍稍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而对手的剑已断为两截,然后大多数人眼前一花,只见全真弟子已掉入沙坑,盛凌手中宝剑也掉在地上,自己则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贺齐舟目力惊人,依稀看清了情况,裁判眼见不肯再行退让的全真弟子准备身受一剑,再掌击对方,便出手打落盛凌的宝剑,再将全真弟子推下沙坑,然后迅速移开。那名裁判贺齐舟也认了出来,就是那日自己文试结束后,在门口拦住的年轻教授,后来在高台上也曾见过,只是没想到对方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 掉落沙坑的全真弟子忽然怒气冲冲地朝裁判吼道:“师叔为何出手?” 裁判正是全真派出的副祭酒灵越道长,一般的教授已经很难掌控三十二强之间的比试了,所以都会让武备馆真正的高手来充当裁判。灵越淡淡地对同门后辈说道:“你死,他伤,还是你负,这一轮,金陵盛凌获胜!” 紧挨着贺齐舟的杨山不禁叹道:“这就是广陵七剑吗?真是名不虚传啊,我恐怕连第一剑都接不住,不知道盛凌还能使出几剑?” 贺齐舟道:“嗯,果然厉害,不过盛凌估计也只会这两剑,第二剑还没法使全,否则手中剑不会轻易被拍掉!而且他现在功力消耗巨大,下午看来是没有一点机会了。” 李若谷由于排在第十五,第二轮就上场了,对手来自天山派,上台之后竟然十分纠结,半晌之后主动认负了,裁判灵越很是不快,沉声问他为何弃赛? 那人倒也老实,说四个月前李若谷造访天山,自己拼尽全力,两次不敌,这四个月自己并没有长足进步,看了李若谷前两轮的比试后,自知仍是不敌,便不想再浪费时间! 灵越看向席中的诚王,诚王点头默许,李若谷不战而胜! 接下来两组与第一组类似,都是相当激烈。排十九的峨嵋弟子最终还是败在了排十四的姜灿手下。 排十三的全真弟子也是经过一番苦战,战胜了二十位的金陵高手。 排二十一的杨山面对的对手是峨嵋派第二高手苗渺,杨山虽竭尽全力,但仍然只是坚持了不足百招,虽然在招式上并不吃亏,但年纪比对方小了三岁,内力上的差距还是无法弥补,尽管如此,还是让贺齐舟进一步看清了峨嵋拳术和身法。 轮到贺齐舟上场,排第十一的乌尔娜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从左边上台,而是先走向贺齐舟,两人一起从右边上了战台,引起场内一阵嘘声。 乌尔娜根本就不加理会,走近贺齐舟后认真说道:“贺齐舟,以后有机会你敢不敢再比一比骑射,大家都用一样的马!” 贺齐舟当然不会示弱,点头道:“没问题。” “什么时侯让我骑骑你的昊天骢呗?”乌尔娜继续道。 “什么昊天骢?”贺齐舟有点莫名,然后有点恍然:“你是说大黄马?” “对,我们那里叫昊天骢,周国叫天驹,就你们大齐管叫阿尔泰野马,一点都没有敬意!”乌尔娜看样子年纪不会比齐舟大,嘟着小嘴说道。 贺齐舟明白过来,乌尔汉、乌尔娜兄妹来自西北,擅骑射,这次骑射一个第二,一个第五,看来是不服气自己用了良驹,故盯上了自己,贺齐舟判断,乌尔娜在九月时,排位还只是第十八,比雷希还低了一位。这次排名上升就是靠骑射和轻功,而许暮又没交待她有什么绝技,内力也没突破到第五脉,故在心中还是很信心战胜对方的:“好,等会只要你输给我就让你骑!”贺齐舟对着面容俏丽的乌尔娜开玩笑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乌尔娜 乌尔娜一边走向战台左侧位置,一边摇头道:“看来是骑不上了,明年我自己去套一匹!” 乌尔娜提出兵刃交战,她本想用弯刀,只是架子上没有,便挑了两把大小和弯刀相似的腰刀,贺齐舟也想过对方会使用兵刃,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双刀。 自己挑了一把钢锏,这是他苦苦思考后的决定,钢锏虽重,但最像杨战使的竹鞭,这是他最为熟悉的了。而且,杨战有时也能将竹鞭使出钢锏的威力,自己在天刑院最后集训的几天里,也试着用钢锏来应对李若谷、杨山等人的剑招,效果比劣质的盾牌要好上许多。 待两人套好护甲,面对面站定,灵越宣布比试开始,贺齐舟马上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自己能轻松战胜雷希,一来是对方轻敌,又不选用兵刃,二来是以自己的打法正好可以克制雷希刚猛而却略显呆板的招法。而对上乌尔娜,对方似乎天生就能克制自己。 乌尔娜所有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快!脚步快、出刀快、变招也快!前面两轮均是有所保留,第三轮一上来就全力以赴,双刀舞得如旋风一般,一刀主攻,一刀主守,配上快速轻灵的步法,大多是用切、削、割的招式,让想要大开大阖的贺齐舟完全施展不出身手,手脚刚一伸展,刀芒就随身而来,几招下来衣裤被割破多处,手臂也有了一条血印,若不是及时收手,恐怕就要鲜血淋漓了。 钢锏不能实打实地击打到对方的刀身上,好几次刚一搭上,就被对方一个变招闪过,嘶啦啦爆出一串火星。而贺齐舟想要近身更是难以做到,乌尔娜的另一把刀贴身而舞,一时真就难以觅得破绽。 对于追风刀法,贺齐舟并不陌生,但双刀同时使出不同的招式,足见乌尔娜的非凡之处。吃了几次亏的贺齐舟总算静下心来,以方虽快,但攻中不忘防守,进攻也不算十分犀利,便站住脚根,不再贸然进击,以招架为主,见招拆招,一根三尺长的钢锏高接低挡,目标只是对方的刀,而不再是人。 乌尔娜占得先机,追风刀越使越快,见贺齐舟一心防守,贴身的那把刀也适时地增加了攻势,心想你虽然膂力惊人,但一柄钢锏重十来斤,而腰刀却不足三斤,将这钢锏挥舞数百次后不怕你露出破绽! 贺齐舟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就算自己的力量超过对方估算,但像这么打下去,即便最终赢了,也会因两败俱伤而不得不放弃下午的比试,灵光一动之后,便想了个耍赖的办法,你既然不选择劈、砍、刺这样的招法,那我为何不能利用身上革甲的防护,挨她两刀,再拉近距离后格斗呢? 已经差不多两百招了,尽管贺齐舟的钢锏还是飞快地上下挥舞,乌尔娜一点都不心急,因为自己都没怎么觉得用力,这样耗下去,只会越来越有利,但右手刀刚刚避开对方钢锏的格档,顺势削向大腿时,贺齐舟忽然一矮身,猛地一个前冲,用腰侧迎着腰刀而去,钢锏则横扫自己小腿,而真正的后手却是他蓄势待发的左拳。 这一招用上了峨嵋的身法、华山的刀法、全真的掌法!乌尔娜不敢怠慢,急忙后退,右手刀在回退中割中贺齐舟腰部的护甲,但这刀也太钝了点,只是割了条三寸长的口子,最中间的一寸应该是割穿了,不过凭手感,应是没有伤到皮肉,而因为对方这送上来的一刀,自己毕竟被延迟了一会,不得不用左手刀全力砍向锏身,借着架开钢锏的力量继续后退。 贺齐舟岂会错过这冒险得来的机会,脚下快速跟近,趁对方双刀都在身体右侧的机会,左手贯满真气,一招黑龙探海直击对方右胸。 贺齐舟总算是注意到身材丰满的乌尔娜了,胸部丰盈,加上又套了层女装护甲,更是高耸如小山一般,这异族女子就是有点不一样!距离一下子拉近,直视前方的贺齐舟甚至已经能在乌尔娜乌黑的大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乌尔娜小嘴微张,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我见犹怜的惊恐!正略带哀怨地望向贺齐舟。 而贺齐舟目光所及,一丝杂念闪过,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收了些许气力,拳头又向下了几分,就因为这些许的变化,一招过后,只剩下满腹的懊恼! 乌尔娜面对突袭,深吸一口气,胸膛又凸起几分,见贺齐舟稍稍放缓的拳势,脚尖一扭,向贺齐舟的右方疾转,对方拳头擦着胸甲下沿而过,束甲后的胸膛被拳锋擦过后,一阵剧烈的左右摆动,然后在对方交叉的左右手还未归位之时,左手刀柄砸向对方额头,右手刀则侧撩砍向对方胸腹! 高手过招岂容一丝疏忽,明明占得先机的贺齐舟马上又陷入尴尬的境地,左手在擦过对方胸部后已经来不及抬起来招架对方的刀柄了,要命的是触碰瞬间,脑中好像一下子空了一般,右手钢锏被对方架了一下后,仍在向右下方摆动,自己的腹部和右臂都在对方右手刀砍的范围之内。 无奈之下,近距离中的贺齐舟果断放弃钢锏,抽出右手后身体右转,再次贴近乌尔娜,勾搂对方肩背,左手抬肘攻对方下巴,头部主动靠近对方刀柄,腹部快速内吸,准备再用护甲来挡住对方钢刀的一击。 虽然,拉近距离对于只通了一脉的贺齐舟来说是唯一办法了,但在四周观众看来,还是十分香艳的,乌尔娜被贺齐舟的右手勾住肩膀,而对方的左臂则夹在两人胸前。乌尔娜为避开对方的肘击,也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方法,贴上去!用胸腹阻挡贺齐舟发力。 还没等嘘声传出,两人又在一瞬间分了开来,乌尔娜俊俏的黑脸上泛起了一抹红,而贺齐舟右额一道血迹正顺着太阳穴流下,腹部的护甲上已经完全被砍坏,六寸长的缺口里,白色的练功服上渗出血色。 一阵头晕目眩后,贺齐舟一下子明白了许暮的意思,真要全力以赴,自己完全能赢过对方,自己刚才的失策在三个地方,第一,没明白许暮“不要怜香惜玉”的意思;第二,对方可能是前十六里唯一的四脉了,之所以仍能轻松晋级,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的体格也很强,被自己右手箍住后,不仅能运用全身力气,轻易挣脱,还有余力砍伤、砸伤了自己的腹部与头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自己轻敌了! 贺齐舟一边思考着自己前面的失策,一边如丧家之犬般在五丈见方的战台上不停翻滚、闪躲!因为腹部被划伤,心中不住咒骂这破皮甲还真是没有一点鸟用!好在自己从对方胸前撤回左手时,发力打掉了砍中自己腹部的那把刀。 正当贺齐舟一边躲闪,一边责怪护甲时,持单刀的乌尔娜却远没有一开始那样沉稳了。刚才对方一走神的时侯,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但明明能砸昏一匹马的一刀柄,对方却好像只是晕了刹那就回过神了,明明一刀能劈断大楠竹的力度,却只是破开了护甲,对方收缩腹肌后,可能只是伤了点表皮。自己为了不让对方拾起钢锏,也想趁着贺齐舟有伤在身,接连出招,欲一鼓作气拿下对手,连最得意的寒雪剑招都用上了,但很难再伤到看似狼狈逃窜的贺齐舟,反而感到对方越来越从容,但现在骑虎难下,如果真让对手缓过神来,估计自己就再也没有胜机了,因此如怨妇般不停地追砍“负人心”贺齐舟。 在全场起起落落的哄笑中,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贺齐舟觅得一个机会,一脚踢开刀身,连使几招通了一脉之后才学会的掌法,本来还想留到后面用的,但再不用,恐怕下午就一点力气都不会剩下了。 乌尔娜久居天山,对中原武功虽有了解,但并不精通,见贺齐舟忽然变招,接连使出与之前迥异的金陵、云门、峨嵋等派的招式,再也无法躲闪,只能硬碰硬地接了两招后,单刀也被震飞,只觉巨大的力量袭来,自己再也招架不住,连退数步后跌坐在地上,忽觉丹田气血翻涌,竟到了通脉的关口,便不再理会贺齐舟,盘腿运气。 贺齐舟见对方面色潮红,知是到了通脉的关头,便不再进击,默默站在一旁,也就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乌尔娜自信地站了起来,朝贺齐舟微笑说道:“谢谢,继续!” 武举时在战台上打通经脉是常有的事,不过对手是不是等你稳固脉象,那就要碰运气了,因为规则并无此要求,而且激烈的打斗中,谁都可以否认知道对方正要通脉。 这次两人是真正的徒手格斗了,乌尔娜虽然内力大涨,但这并非其特长,再说初通五脉后招式上并无变化,贺齐舟仍能应对自如,数十招后,乌尔娜被扫翻在地,转身而起后侧脸对着齐舟楚楚动人地凄然一笑,贺齐舟哪里还会上当,跨步上前正欲进招,只见对方挺胸上前,娇嗔道:“喂,认输了还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萧寄怀 贺齐舟急忙收住身形,但还是差点迎胸撞上,只能嘀溜溜连转几圈,绕过之后,总算在土台边缘站稳。回头红着脸向乌尔娜道了句“承让”。 当贺齐舟被宣布获胜下台时,额头仍在冒血,护甲七零八落地挂在腰后,里面的练功服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得斑驳不堪,发髻也有点散乱开来,再加上通红的脸庞,不像是战胜的将军,倒更像是斗败的公鸡。 至于脸为何又会红起来,主要是走过前排考生去往疗伤处时,许暮告诫众人时的那句话正好落入他的耳中:“唉,女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特别是出手又不太干净利落时!” 所以贺齐舟在哄笑声中飞快地跑进了疗伤处,一点点轻伤也包扎了半天才出来,好在今天多带了衣服,不至于再光着膀子打了。 在贺齐舟漫长的包扎更过程中,又完成了两组对试,分别是全真和金陵派胜出,等贺齐舟衣衫齐整的出来时,伤情未愈的刘骏之已经在对阵全真派的天睿了,可惜处处落着下风,连引以为傲的轻功都不如对手,才二十余招就被逼下战台。 接下来的一轮是排第七的天山派韩聪对阵天枢院常胜,结果曾经在四校赛时惜败在贺齐舟手下的常胜又有不俗的表现,靠着灵活多变的打法,足足支撑了五十余招。再后面的比试就形同鸡肋、乏善可陈了,第六位的姜坻,这次用了三招获胜,第五位是峨嵋派任侠,和第四位天山派乌尔汉,都只用了六招就克敌制胜了。 第三位全真张沐风对阵的是常胜的哥哥常凯,贺齐舟除了仔细看清了张沐风的容貌,其他什么都没看到,常凯仅仅四招后就被推了下去。贺齐舟之所以十分仔细地观察张沐风倒还真不全是为了战胜姜坻后与其对阵,也不是因为张沐风长得肤白修长,英俊无比。当然,与其他晋级三十二强的考生相比,论长相张沐风的确可以傲视群雄,这点连一直自诩英俊潇洒的贺齐舟也认为对方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只是不知别人是个什么看法。 相比贺齐舟,张沐风的脸庞更显稚嫩,若论及天赋,除了许暮之外,张沐风是公认最具天赋之人,今年才刚刚十六岁,师从全真代掌门灵虚道长,在这洛阳城中,其受欢迎程度,隐约间快要超过许暮了。真正让贺齐舟仔细观察张沐风的原因是,对方的眉目之间,竟然与朝思暮想的小雪姑娘有六七分相似! 最后出场的姜竹和许暮更是像走过场一样,礼貌地将两位北方举子请下战台。经过上午的鏖战,胜出的十六人仍将在下午参加两轮比试,直至决出明日殿试的四强! 午饭之时,天刑院师生围坐在一起,贺齐舟的伤并无大碍让众人放下心来,若论治伤的能力,整个大齐恐怕也没有比武备馆更好的地方了。不过,他仍然成为众人取笑的对像,任贺齐舟百般辩解,大家只当其居心不良。 在众人兴高采烈之时,贺齐舟发现院监万志远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天刑院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贺齐舟不知万院监因何忧虑。 万志远见贺齐舟正看向自己便招招手将其叫到一边,低声说道:“这几日因为武举,早朝都散得很早,不过今早有人上书说你是罪臣杨征之子,不应有资格参加武举大赛,附议者达十余人,太子殿下暂时不予理睬。我本以为你今日不太可能胜得了乌尔娜,此事会不了了之,想不到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但如果你再胜下去,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姜坻、张沐风、姜竹和许暮,朝中有人向我透露,他们都是皇亲!不让你参赛的声音会越来越响,我不敢保证太子和诚王是否会默许他们的请求,因为这些年的武状元几乎都有姜家的血统!刚才他们几个副祭酒好像都被叫去开会了,很可能是讨论你的资格问题。按规定,武备馆只要过半数的祭酒同意,就可以将馆内师生除名!我现在拉你过来只是想劝劝你,下午对阵姜坻时不要拼命,到此为止吧,先进了武备馆再说,尽管我认为你就算拼命也赢不了他,但我着实无法估算你还有多少潜力,就算能赢,你也完全不用着急,等你打通了四脉,再修习个一年半载的,他们都会被你甩在身后,没有必要争一时之气!” 贺齐舟听到最后,胸膛不住起伏,这也太卑鄙了吧,我就是来为义父正名的,岂有退让之礼?不拼命怎么知道谁更强!贺齐舟压住怒火,看着万志远道:“万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本来我的目标的确只是进入武备馆,但现在不同了,我要争状元,我要面圣!” “那样你可能会很危险的,你不知道杨将军背后有多少宿敌吗?为什么不学着韬光养晦?”万志远有些着急。 “关于义父这件事,我是不会退让半步的!就算是千军万马,我也会挺身而上!再说江陵张知府身陷囹圄,这是我力陈实情的最好机会了。”贺齐舟一下子升起豪情,既然你们害怕我一路前行,那我就让你们更加害怕。再说,面圣是直陈江陵府事实的最佳机会。 万志远见贺齐舟意志坚定,拍了拍贺齐舟肩膀动容道:“好样的,是我多虑了,杨征之子本当如此!放手一搏吧!”清早的朝堂上,万志远据理力争,已经得罪了一大批人了。 在回到室内校场前,许暮的小纸条总算递了过来:“姜坻,五脉上境,北邙神功第三重已臻圆满,熟知各派武学,狡诈,有蛮力。” 贺齐舟心想,看样子姜坻这小子在之前总是三招之内克敌,不给对手留一丝面子,是故意给人一种霸道、粗鲁的样子,等会不管打得过打不过,还是要万分小心。 下午赛场内看客好像又多了些,观战席的三排座位也坐得更满了,因为万志远午餐时所说,贺齐舟刻意往观战席上扫了一圈,想看出究竟是哪些人想阻止自己参赛?第一排中间的仇环肯定算一个,第二排的史岚也不会放过自己,还有徐铉,总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阴毒,柳晋安不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这样也好,只要谁因为我是杨征之子而刻意针对我,那你们就是我以后重点关注的对像! 场上的裁判换成了另一名副祭酒陆振耀,大声宣布比赛于一柱香后进行,让观众停止喧哗,尽快落座,并让全真教的天睿和金陵派的卢瑞彬准备。 贺齐舟见识过陆振耀的实力,估计武功比年轻许多的灵越要高一些吧。观战席最中央,诚王刚刚落座,旁边仍是六派掌门的位子,左手是云门派掌门,右手全真掌门的位子,不过听别人说坐在上面的是代掌门、张沐风的师父灵虚道长。还有,李若谷说,天山掌门因为年纪大了,派了副掌门过来,峨嵋也只是派了大长老,可能是因为这次几乎没有夺魁的实力,都不好意思亲自过来。 金陵派掌门卢弘文则志得意满地坐在灵虚道长旁边,许暮无疑是武状元的最有力竞争者,而等会上场的卢瑞彬则是自己的儿子。卢瑞彬和天睿各自挑了一把长剑准备上台时,刚刚安静下来的赛场一下子又喧哗起来。 “萧公子!”“萧寄怀!”“师兄!”“师叔!”各种各样的叫声朝着大门入口而去,声音有惊喜有惊叹也有惊羡的,贺齐舟扭头望向南面高处的大门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汉子,由于背着光,也看不清脸庞,那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几人,和他相比,不是矮就是胖,好像都不成人形了。 来人正是萧寄怀,直接就朝着贺齐舟他们走来,因为南面看台多数是武备馆的学生,大多与他相识,东西两侧看台也有很多人叫着他的名字。萧寄怀只能一边不停地点头回应,一边一路往下走来。稍稍走近,贺齐舟总算看清了萧寄怀的样子,可能是赶路赶得急了,好些头发散出发髻,灰蒙蒙乱蓬蓬地一团,一身黑色的戎装上也随着他的脚步不停地有灰尘抖落,乱须像杂草一样长在唇上与颌下。 但贺齐舟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对方有一丝丝潦倒困顿的模样,反而在对方勃发的英气之前感到有些不太自在。萧寄怀颧骨稍稍凸起,面颊如刀锋切削一般平整,棱角分明,散发出一股男子汉的气概;满面的风尘无法掩去其面庞的白晰,一双大眼内的瞳仁乌黑发亮,长长的睫毛生长在狭长的双眼皮之下;鼻梁高耸,鼻翼瘦削,薄唇红润,一颦一笑间神彩奕奕、亲切可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许暮还真没瞎说,他还真和萧寄怀相熟。萧寄怀直接走到许暮身后,拍了拍许暮肩膀道:“看你的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师父 许暮好像没了在贺齐舟面前的豪气,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萧寄怀随后就退了几排,找了个空座坐下,一下子有好几人围坐了过来,应该都是其至交好友。 正当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寄怀声上是,贺齐舟的一声大叫,让众人吓了一跳。 “陆——宝——根!”贺齐舟忽然发现随萧寄怀一同进来的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绕着看台往北而去,矮矮胖胖的,面孔还是那么猥琐,除了换了身丝绸的宝蓝道袍以及稍稍见老了一点外,其他简直是一点都没变,这根老油条也太不负责了,一走六七年,一点音信都不给! 突如其来的叫声,别说是其他人,就算是贺齐舟也被自己这一声又惊又怒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忙向周围众人摆手致歉。 陆宝根转头看来,好像除了三个金陵弟子,没有认识的人呀,再说知道自己这个俗家名字的人,恐怕只有诚王了。 却见一名青年站起身来望向自己,再仔细一看,贺齐舟?!这小子变化这么大了?应该没这么快通脉吧?怎么坐到备战席上了?正想过去一问究竟时,战台上的陆振耀再也受不了了,场上的两名考生已经尴尬地面对面站了好一会了,再这样下去武举要变成赶集了。便提气吼道:“肃静!比试开始!”当然他并不知道谁是陆宝根,否则还是会看一看齐舟师徒相认的。 陆宝根忙向贺齐舟挥了挥手,示意其快点坐下,自己则悄悄猫着身子,用力抖去身上灰尘后,挤到诚王边上,灵虚早已让出了位子,向陆宝根作了个道门揖首、道了声师尊后,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 灵虚年届五旬,是十年前陆宝根争得掌门之位后收下的第一个弟子,灵虚在原掌门师父元通过世后,尊师嘱改投元宝门下,为他们这一脉掌控全真立下了汗马功劳。 诚王一边看着台下比试,一边笑着对陆宝根道:“元宝兄,我还以为你明日才到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不谈了,本想跟着萧寄怀吃香喝辣,没想到那小子像是在奔丧,老夫这一身老骨头都要被震散了!”陆宝根摇头道。 “那贺齐舟是你弟子吧?居然知道你俗家姓名?呵呵,这名字我都快要忘了。我想今年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天才。”诚王恍然大悟地说道。 陆宝根一听,果然是那个臭小子,自说自话来参加武举,但也不想多说此事,便含糊道:“唉,好些年没见了,当初确实传了些基本功夫。没想到都进前十六了?” “元宝真人果然了得啊!这位杨征义子仅仅通了一脉就凭一套三清掌打到了十六强,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华山派仇环不轻不重地插话说道,但心中却是吃惊不小,以后找这小子麻烦就难了。 “师兄,难道真的允许杨征之子进入武备馆?”云门掌门葛天衡挑明了问道,杨征一直是朝廷中的禁忌话题。 陆宝根听出了其中意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闷声问道:“葛天衡,武备馆的规矩什么时候要你来定了?” 诚王道:“已经定下来了,贺齐舟凭本事进入武备馆并无不妥之处,无须再行争执!”刚才四位副院监的投票是三比一,只有吕陌否认贺齐舟有资格,所以并不需要诚王作最后拍板。诚王对葛天衡说完后,又转向陆宝根道:“元宝兄,只是朝中又起非议,无须在意,看比赛吧。” 天睿和卢瑞彬两人早已在台上斗得难解难分,天睿已得全真剑法真谛,出招稳如泰山,剑意连绵不绝,看似平铺直叙,平平无奇,但对方却极难寻得破绽,正渐渐占得上风,卢瑞彬的金陵剑法轻灵飘逸,步法迅捷,如一片风中落叶在天睿周围飘动。 两人出剑均极快,但密集的剑光中却很少出现两剑互斫的情况,只是偶尔响起轻微的“叮叮”之声,大多数情况下,两剑剑锋上的剑气互相擦碰后迅速荡开,发出“嗤嗤”的响声,也让人明白两人正在全力相搏。 贺齐舟早已将“老油条”抛诸脑后,目光完全被场上的比剑所吸引,两人的招式足以展现各自门派的精华,而且强劲的内力已经可以通过兵刃散发出来,这正是贺齐舟梦寐以求的‘剑气’!不过这两人还只能将剑气挥出剑锋两三寸而已,杨山曾用竹杆挥出的剑气斩断七尺外的毛竹,若是全盛之时,威力不知还要大上多少。 尽管两人的剑气还不强,但有剑气附着的普通长剑在两百余招后基本上都还是完好无损,内力稍稍占优的天睿逐渐压制住了卢瑞彬的身法,渐渐将其逼入角落。 卢瑞彬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贺齐舟估计他肯定还有绝招没使出来。果然,两人又激战了数十招后,卢瑞彬在离台角还有不到三尺的地方突然轻喝一声“潮起!”广陵剑法第一式应声展开,剑光如潮般向对方涌去。 贺齐舟能看出这一剑比另一名金陵弟子盛凌所使出的威力要大上一些。观战席上的元宝真人看了略略摇头,对着身边的金陵掌门道:“卢掌门,台上人可是你的弟子?你这可是有点揠苗助长了啊!”他是知道广陵七剑底细的,当年李济尘受何青山馈赠,创出了这名闻天下的广陵七剑,但真正要发挥其威力,必须通了六脉之后才能开始习练,六脉真气汇集后出招才是其精华所在,否则招式极容易定型,今后就算通了六脉,新贯通的经脉也无法顺利融入招式,故李济尘一直不让许暮练这广陵七剑。 “真人所言极是,只是犬子愚钝,也不知何时才能通得了六脉,的确是晚辈性急了。”卢弘文极为谦逊地说道,心中却还是颇为得意,因为台上的卢瑞彬已经胜券在握了。 天睿对于卢瑞彬的出招好似早有预料,一步不退,运起全身真气,将宝剑舞得如旋风一般,身上的衣服也由于真气勃发而鼓了起来,全真的内功完全不逊于云门,甚至有着更深的底蕴,天睿正是准备用内力压制对方的剑招。 “叮叮叮叮……”双剑相交的声音在一招之中不知道响了多少次。“潮落!”随着卢瑞彬第二场轻喝,剑光忽然渐渐归至一处,如漩涡般压向天睿胸前,天睿自知无法硬接,立即全速后退,想卸去对方两招叠加后的威力,可惜还未站稳脚跟,对方的第三招又如狂风般卷了过来。“风起!”卢瑞彬的剑忽然疯狂抖动起来,剑气由两三寸爆涨到两三尺,向对方狂扫而去。 若这一剑还不能取胜,那只有认输了,卢瑞彬暗暗思忖,三剑已经榨空了自己体内所有气力! 无处可退的天睿只能咬牙硬接一剑,一剑过后,衣衫尽裂,四肢都淌着鲜血,护甲背心上满是如龟裂般的剑痕!但他清楚自己的伤并不重,还有一战之力。低头一看,现在站在沙坑内,已经被打落了战台,如果战台能再长几尺,胜利的就是自己!可惜啊…… 台上的卢瑞彬伤得更重,刚想挥拳庆祝一下,身子一个委顿,晕了过去。 所有看客其实都看出孰强孰弱,但规则就是如此,也没什么人替天睿叫屈。 “听萧寄怀说这次的榜首是李济尘的弟子?怎么没见那老东西?”对于徒孙的表现,陆宝根还颇为满意,趁着下一场还没开始又问起金陵掌门来。 卢弘文正想着如何开口,诚王道:“此事话长,稍后我再和你说说。不过你的弟子也不差,听说许暮还是他的好友!在我印象中,只通了一脉就进了十六强的,武举三十年来应该还是第一次吧!元宝兄,收徒弟确实是你在行啊!”诚王想着元宝真人另外三个弟子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接着道:“灵空那里怎么样?这几年你在北境布道辛苦了!没想到你会和萧家小子一起回来。” 灵空是武备馆在九年前武举时的榜眼,不算上贺齐舟,是陆宝根的第二个徒弟,凭着战功,七年时间就从一名百户指挥升到了从二品的晋阳副总兵,戍守山西最北面的偏关!是大齐最为年轻的二品将官,而三弟子灵越刚刚出任武备馆副祭酒,大弟子灵虚道长则代行全真掌门之职,声誉卓著,张沐风、元睿等人均是其亲传弟子,故诚王有此一说。 “劳你费心了,灵空确实是愈发稳当,今年北周也遭了灾,犯边的次数越来越多,倒教萧寄怀捞了不少战功。我去偏关灵空那里看过后正好准备回来,恰巧萧寄怀那小子也在灵空手下,这次他应召回来,我便想跟在他后面沾点光,哪里知道一路狂奔,吃了一肚子的灰!”陆宝根近三年来名义上一直在河北之地开观布道而奔波,实则有一半时间深入周地,为着杨征之事而奔忙。 陆宝根和诚王的谈话间,又一名全真弟子惜败于天山门下,不过也未见元宝真人有不快之色,之后就是姜坻与贺齐舟对阵,两人选好兵刃站到台上,贺齐舟本以为姜坻会让自己选择以何方式作战,没想到他居然率先提出兵刃交战,而且还选了一把四尺多长的鬼头大刀,看来他也清楚,再精妙的招式对自己的作用都不大,想用更强的内力来压制自己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姜坻有点阴 在台下时姜坻就已经和贺齐舟说过,不会手下留情,让他量力而行。果然,宣布开始后,姜坻一上来就是一记力劈华山,迎头劈来。贺齐舟仍然选钢锏,那玩意儿还挺好使,至少不太会坏!见携着劲风而来的大刀,贺齐舟也不想硬接,向右后方退了两步,再用钢锏从侧面去敲击刀身,想拨开对方招式。 “当”,一声轻响,兵刃一碰即分,钢锏微颤,贺齐舟能明显感受到这一刀传来的庞大力量,后退的脚步还未站住,对方又是一记横扫千军,大刀对着自己的腰间呼啸而来。 贺齐舟再退,然后用锏尖再次敲开刀尖,这次即便隔着护甲,腰部仍感受到了对方刀刃发出的罡气。 姜坻抡起被荡开的大刀,继续从斜上方劈了下来,贺齐舟知道不能再退了,否则转寰腾挪的余地将越来越小,便双手持锏,向斜上方猛地迎击上去,“当……”一声巨响,要不是左手真气贯注,贺齐舟的钢锏差点要脱手而飞,一招过后,双手虎口火辣辣地巨痛,最要命的是,隔了差不多一尺的距离,刀刃上的罡气还是伤到了自己的左臂,衣袖之下,估计已经有一条血印了。 贺齐舟心想,幸好是左臂,还有真气护着,如果是右臂的话,又要开始流血了。那家伙的体力和蛮力果然都挺惊人的。 其实姜坻也没好受多少,震得胸口都有点发闷,内力加持的刀刃都卷了一寸宽两寸深的一条边。姜坻深吸一口气后,大刀再次向上撩起。 对方如此打法,也激起贺齐舟的怒气,既然如此,那就死磕吧,铁锏狠狠往下挥去,只要离身体越远,受对方罡气的伤害就越小!两人就像赌气的小孩,将兵刃一次次地碰撞!十来下之后,那把鬼头大刀已经像一把梳子般不堪入目了,贺齐舟的铁锏也好不到哪儿去,到处是凹痕,锏体也已弯曲。隔着衣袖,贺齐舟的双臂都已渗出血迹,既有新伤,又有上午裂开的旧伤,双手虎口也已开裂,钢锏护托上染满了血痕。 虽然双臂酸麻,但贺齐舟很快明白了姜坻的真正用意,这十几下撞击之后,一次次运用真气全力出击,自己的阴跷脉隐隐受损,聚力时一次比一次疼痛,更加可怕的是丹田真气在震荡之中开始有点不受控制了,丹田如烈火焚烧,又如万针齐刺,远比手上的疼痛难受百倍,自己空有一身内力,现在却连唯一的通道都快无法使用了,对方的目的就是打得自己无法使用真气! 姜坻还是不依不饶地挥刀砍来,贺齐舟一咬牙,奋力再次招架,双手再也无法握住变形的钢锏,脱手的钢锏疯狂旋转着飞向西侧看台,陆振耀急忙蹬着长腿,急追两步,出手将钢锏重重地拍落在沙坑之内。自己由于匆忙出手,也一下子跃下了战台,然后眼睁睁看着抛掉手中断刀的姜坻向贺齐舟轰出了一招“浊浪滔天”! 姜坻一出招,几乎所有人都惊呼起来,磅礴的拳意、四溢的真气发出“嘶嘶嘶”的声响,如巨浪般涌向一身血迹的贺齐舟。第四重!北邙神功第四重!姜坻果然一直隐藏着实力! 台上的陆宝根大惊之下正准备跃入战台,被诚王轻轻按住,并向他摇了摇头,现在下去也来不及了!离得最近的许暮、李若谷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眼睁睁看着两人在对掌后一瞬间分开! 要么双脚虚空,被打落战台,靠去势卸力减轻伤势;要么——拼了!电光火石之间,贺齐舟豪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将所有真气、力气向双臂灌去! 贺齐舟被重伤打飞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在众人眼里,战台上留下了四条深深的印痕,贺齐舟退出了差不多两丈,在战台边缘战住了,姜坻也足足退出了一丈有余,双掌和贺齐舟一样都有鲜血在慢慢滴落下来,这是刚才兵刃互斫后虎口开裂的伤。 应该没事吧?陆振耀迅速回到台上,如果刚才来得及,他肯定会挡下姜坻这一掌的,现在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然出乎意料的还有几乎所有看客。 阳跷脉通了!死命的硬抗之下,四散的真气终于冲破了阳跷脉最后的屏障!贺齐舟惊喜地发现,自己一掌之后,又通一脉。回头喷出一口血雾,正欲盘腿坐下巩固脉象,还未来得及向对方开口说明,只见姜坻的拳头又到了胸前! 通了两脉之后,贺齐舟一下子觉得自己如充了气般身轻如燕了真气涣散的痛苦一扫而光,但双臂麻木得实在难以举起,胸口也是隐隐作痛,好在现在通了二脉,终于可以“两条腿走路了”!贺齐舟顾不得调息固脉,脚尖一点,一猫腰,闪过拳锋,往右飘去。 姜坻岂肯罢休,用北邙神功使出了峨嵋大圣拳的招式,庞大的身躯忽然变得轻灵无比,无数头如雨点般砸向快速移动的贺齐舟。就算耗费再多内力,也决不能让他换气! 贺齐舟暗暗叫苦,一口气换不过来的话,真气在脉中时断时续,实在是无力招架对手漫天飞舞的拳招,无奈之下只能无赖了,伏身打滚来避开攻击。 姜坻连环飞腿封住齐舟所有退路!贺齐舟却出人意料地忽然往回向姜坻脚下滚去,一脚抵住姜坻先发的右腿,然后团住身子,生生挨了对方飞起的左腿!人应声像个肉球般飞入半空。 姜坻暗叫一声不好,双掌齐出,轰向仍在向上飞去的贺齐舟,以期一举将对方轰出战台。 半空中的贺齐舟迅速大口吸气,真气疾速运了一个周天,双臂重新复活,算好了角度,迎着姜坻的掌击,再次对了一掌! 贺齐舟一直奇怪为何武备馆室外的战台是露天的,而室内的顶足足高达十丈左右?当他被掌力轰到六七丈高时,总算领会了其中用意。不知道对方是真气不济,还是自己更强了,这次对掌只是感到胸口震了一下,几乎没有受伤。贺齐舟信心大增,再次被击飞至半空后,从容地再换一口气,双腿一蹬,头下脚上,双掌蓄势,拉直身体后像一支利箭般射向仰面朝上的姜坻。 姜坻看着从天而降的贺齐舟越来越近,对方坚定的眼神彻底动摇了自己的信心。照理说脚踏实地更有利于掌力的发挥,但前几次自己已经全力以赴,但对方却越战越勇,这次的威势更是惊人,对掌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还不如暂避一下稳妥! 姜坻在齐舟离头顶还有三尺之时急忙后撤两步,准备在其落地时再行攻击。 贺齐舟首次占得先机,岂肯错过,在空中一个筋斗,借着下落之力,蹬向后退中的姜坻头部。 姜坻再退,贺齐舟干净利落地收腿下蹲化解冲力,等待姜坻的进攻。见姜坻站在一丈外并未上前,应是之前使用北邙神功消耗太大,正在运气调息。那自己更不急了,长吁一口浊气后,吐纳稳固刚刚贯通的阳跷脉。 场上两人默默调息,场下也是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两人随时会再次激战!足足一盏茶之后,早已调息完毕的贺齐舟见姜坻并无主动进攻的样子,不想再浪费时间,缓步上前。 姜坻也已经完全摆脱了刚才慌乱,面色凝重地抱了个拳架静待贺齐舟出招。 贺齐舟蓦然加速,一招推窗望月试探对手的防守,姜坻并没有硬接,以金陵柳绵掌应对,两人出招越来越快,和一开始姜坻主动以力相拼不同,如今的姜坻凭借灵活多变的招式,应对着贺齐舟万变不离其宗的三清掌。 贺齐舟心里很清楚,自己会使的招式实在太少了,对方应对起来并不困难,如今自己并不惧怕与对方硬拼内力,也不怕对方眼花缭乱的进攻,但如果对方只守不攻,自己各处伤口仍在淌血,久战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这姜坻果然阴狠,居然能放下面子,一直逃避,甚至有时还像自己一样翻滚躲闪,弄得满身泥灰!对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也视而不见。 姜坻之前无乎没受什么伤,只是真气消耗太大,吐息一盏茶左右后已有所恢复,然后是想定了克敌制胜的办法,他自小就是一旦决定了就会严格执行的那种人,面对着对方各式挑衅,就是无动于衷,想要让对方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不支。 一百招,两百招,三百招,越是打下去,姜烁对贺齐舟的惊畏之心就越来越重,那家伙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料定自己不会强攻,居然极少使用出血严重的右臂,渗血的速度远远小于自己的预期。连续退了几步,正在犹豫是否要主动出击个几招时,贺齐舟忽然变招了! 柳绵掌‘烟笼寒水’——大圣拳‘千变万化’——大河拳’白云远上’——真武拳‘丹凤朝阳’!贺齐舟一直在想着如何逼姜坻出手,有些招式是他通了一脉后一直在练习而未使出过的,而那招大河拳则需通两脉才能使出,是他在脑中过了两遍之后第一次用出! ‘烟笼寒水’起势,罩住姜坻的身形;‘千变万化’四处进击;让对方不得不出招应对,‘白云远上’将姜坻逼向一个方向;最后的丹凤朝阳则使出全力,双臂如展翼的双翅向无处可退的姜坻扇去!这四招虽是各个门派较强的招式,但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只是恰到好处的组合才让观战席上的众人纷纷动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温习 “这就是武备馆成立的意义所在啊!”诚王感慨地说道。摒弃门派隔阂,拮取各派之长,一天都没在武备馆学过的贺齐舟却完美地呈现了各派武功组合的威力!让诚王都有些叹服! 当然,陆宝根更加欣慰,当初让小齐舟多看看茅屋中的各派武功,自己的讲解虽然精妙,但小齐舟因为无法练习,只是落在虚处,能学会多少只能凭其努力和天赋了。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学会了融会贯通!老天有眼啊! 左绌右支一直跟着贺齐舟节奏的姜坻见最终还是躲不过去,不由勃然怒起,真当老子怕你不成?低头躲过拍向自己的双掌,北邙神功再起,双掌齐印贺齐舟前胸! 来得好!贺齐舟就等着他这一掌了,回拢双臂,双掌推出,“嘭!”真气激射之后两人各退一步,贺齐舟再进,继续双掌推出,姜坻不敢退让,因为离台边只有三尺了,一掌过后,又被逼退一步,还未来得及喘气,第三掌又至,这次再也聚积不起足够的真气,噔噔噔直退了六七步,掉下台后跨出了沙坑才站稳,双臂颤抖不已,胸中气浪翻滚! 眼看着贺齐舟在台边拱手说道:“承让了,殿下!”姜坻一时吐不出一个字,一股暖流从咽喉涌入口腔,待咽下那口鲜血后,只能拱手认负,强挤出一丝笑意,也不去疗伤,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场。 目送姜坻穿过人群走向大门的背影,贺齐舟不确定自己在台上通脉后姜坻是因为收不住招式,还是求胜心切,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姜坻突然使用北邙神功被自己挡住后肯定知道自己通了脉,而且其一出手就用上全力,一点都没有留有余地,出手之狠毒和仇信分明就是一类人! 当被宣布获胜之后,一直沉闷的校场内忽然传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天刑院的观众人数已是不少,武备馆中竟也有好多人击节叫好,他们可不管姜坻是不是皇亲国戚。 贺齐舟从台上走下来时,一口气松懈下来,浑身犹如散了架一般,真气激荡之下,也不知又多了多少伤口。李若谷想上前来搀扶,贺齐舟灿烂一笑,说自己没事,然后一个人熟门熟路地又去了疗伤室。 疗伤室内一共有两名医师,负责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身着武备馆的黑色长袍,见贺齐舟步入,不禁失笑道:“刚才就叫你认输了,挨了一顿痛揍不是?你经脉再强,但只通一脉就想和姜坻打?那不是找死吗?” 贺齐舟解下护甲衣衫,双臂、腰腹、大腿上都是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不过这些伤还真不放心上,上点金创药很快就好了,一场激战后,真正需要担心的是经脉有点受损,真气开始涣散,不知道吃过伤药后,能不能在下场比试开始前调息休养好。 贺齐舟苦笑道:“的确是被打得挺惨……” “我就说么,伤挺重,能走进来算不错了……” “教授,我胜了。” “啊!”女医师听罢急忙出手搭向贺齐舟脉门:“通脉了?那也赢不了啊?” 正巧见有两人推门而入,有点脸红的女医师愤然道:“出去,出去,这头牛壮着呢,死不了!” 许暮和李若谷还是不放心想跟来看看,听医师这么一说,心中大定,便转身离去,但见一个八字胡山羊须的矮胖道士从他们身边经过,直接推门进入医疗室。原来那家伙的师父还真是元宝真人,怪不得……许暮和李若谷相视一笑,更加放心。 女医师,发现身后的门口又有人进入,更是火大,大叫道:“出去!要我说几遍?”虽然口中叫骂,手上却是一刻不停,连点贺齐舟几处穴位后,开始为其推宫过血,主要是防止内腑於血,而另一名男医师则在熟练地为贺齐舟上着金创药。 陆宝根笑嘻嘻道:“小兰啊小兰,脾气还是那么爆,是不是纯阳那臭道士没来,惹你不高兴了?下次碰到,我替你好好教训他!” “元宝真人,你回来了?快快请坐,只是我现在忙着,请稍候片刻!”女医师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原来这名医师名叫莫兰,是峨嵋掌门纯阳真人的师妹,早在武备馆初创之时就追随杨征等人,担任医馆教授之职。 莫兰的治伤医术极为高明,一柱香后,推宫结束,贺齐舟吐出一口淤血,顿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起了悲愤之情,恨声道:“臭道士,这么多年你都死哪去了!” 陆宝根尴尬说道:“谢谢你,莫兰,这家伙是我最早收的弟子。”然后转身对贺齐舟道:“喝稀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通脉了,我本以为还要过个两三年呢。”说完抓起贺齐舟的左手,听起脉像。 贺齐舟本想闪开那五根粗壮的手指,但眼见缓缓递来的手掌却就是无法躲开,被一下子扣住了,心想:“这臭道士本事果然不小,还没跟他学会隔空取银子的本事呢,这次可不能轻易让他溜走。” 陆宝根听过脉象后面露喜色,松开手掌移至贺齐舟头顶,源源不断地开始渡入内力,压制贺齐舟四散的真气,口中说道:“小齐舟,现在盘腿坐起,为师帮你稳住脉象,你依口诀运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天开新宇,浩正气,地现阡陌,展心懿。守元归一,阴阳二进……” 对于这段口诀,贺齐舟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陆宝根所教内功心法其中的一段,想不到用法稍作变化,很快就能将四散的真气重新归集压缩至丹田,那老家伙还是有一套啊!当下便收敛心神,忘我打坐。 陆宝根微笑收回手掌,悄然与莫兰道别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观战。待贺齐舟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觉神清气爽,真气充盈,刚想向那位女医师道谢,却听房门被重重撞开,有黑衣教授抱着一个昏迷之人进来,贺齐舟慌忙跳下医床,让与新来之人。 原来是排名十三的全真派天智,听送人进来的教授说,他力拼排在第五位的峨眉任侠,虽实力相差较大,但顽强抵抗,最终逼对方使出绝招后被击落战台,因真气耗损过巨而晕了过去。 贺齐舟也不打搅医师救治,朝忙碌的二人鞠躬后回到自己的座位。见贺齐舟这么快又回来了,场内又是一阵欢呼,台上准备战斗的天山乌尔汉和峨嵋苗渺只得暂停下来,等人群安静之后,才开始动手。 按排位,本来是任侠对苗渺,但两人都是峨嵋弟子,所以依规定须错开,故现在是排第四的乌尔汉对阵十二位的峨嵋苗渺。苗渺应是知道很难力敌,居然从头至尾没有主动进攻过一招,靠着出众的轻功与乌尔汉周旋。 乌尔汉是乌尔娜的胞兄,两人一般的乌黑,乌尔汉身材虽不高大,但极为壮实,肌肉虬劲,步法敏捷,可能是被苗渺的阑珊步激怒,也可能是为了后面的比试舒展一下拳脚,一套排云掌打得虎虎生风。而苗渺就像凛冽寒风中的一片落叶,虽然四处飘零,但就是无法被摧毁。 贺齐舟首次见到乌尔汉较为认真对敌,从对方的掌力来看,应是五脉巅峰的修为,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绝技,单就内力看来,姜坻显然比乌尔汉差了一畴。不等贺齐舟看完一套完整的排云掌,乌尔汉可能是想节约一些内力,陡然变招,掌风忽然锋厉起来,苗渺的阑珊步毕竟根基尚浅,被掌风笼罩后身形凝滞了一瞬,立即让对手抓住机会,一“剑”扫来。 苗渺架不住对手怪异的功力,跌落战台,黯然认负。场下又是一阵哗然,上一次引起这种骚动是姜坻一下子使出了第四重的北邙神功!这次就是乌尔汉以掌代剑挥出寒雪剑的剑气!和上一届萧寄怀一骑绝尘不同,这一届的整体实力明显远高于上一届,光乌尔汉这一记掌剑就可以完胜上届的榜眼,所以连观战席上的众人也悚然动容。 接下来就是年轻的张沐风和异军突起的姜灿之战。姜灿的武功也是以云门派武学为根基,招式中多夹杂中州派功夫,体魄看上去比江烁要强健得多,一招一式极为扎实。可能是张沐风不愿过早暴露实力,只是耐心地用真武拳对敌,直到百余招后,姜灿因连续用北邙功无果后,内力不济而主动认负。场内人大多都看得出,姜灿虽然也很强,但面对少年老成的张沐风确实是毫无胜机。 当李若谷上台之后,对手排名第二的姜竹并不急于出手,开口说道:“李兄,好巧啊!待打完武举我就要去西宁了!不知何时才能相会。” 李若谷慨叹道:“是啊,世事无常,说不定这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战,姜兄,我自知不敌,但也会全力以赴,请赐教!” “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姜竹抱拳回应。姜竹毕竟还是给了李若谷全力施为的机会,五十余招后,在招式上占不到任何便宜的姜竹最后还是用北邙神功的掌力将对方轰下台去,两人坦然一笑,胜者回到备战席位,李若谷则坐到了更高处的天刑院众人旁边。 这一轮最后一组因排十六的盛凌确实受了内伤无力再战,已在第一时间宣布退赛,故其和许暮虽为同门,亦不再作对阵调整,许暮不战而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沐风 一百二十八名入围的举生参加武举最后一项比试,到了此时仅余八人。八人之中,七人来自六派,唯有贺齐舟来自天刑院,不过看到贺齐舟朝着元宝真人吼叫,又看到元宝亲自去医疗室探望贺齐舟,他是元宝亲传弟子的传言早已在校场内传开,因此贺齐舟能挤身八强,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清理平整场地后,今日的最后一轮对试继续进行,率先上场的是排位第四的天山乌尔汉对阵第五的峨嵋任侠。备战席上坐的五人分别是许暮、姜竹、张沐风、贺齐舟、天山韩聪,金陵卢瑞彬也因伤重退赛。 看到乌尔汉已经习得掌剑,徒手绝无胜机,任侠毫不犹豫选择了用剑,乌尔汉也以剑出战。任侠知道自己虽排在第五,但与前四的差距不小,一上来便用上了峨嵋派的看家本领金顶剑法。 金顶剑法相传是峨嵋开山祖师于山巅险峰悟得,剑意高绝,剑式不离‘奇、险、快’三字,再配以诡谲莫测的阑珊步,更能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得更大!这样的功法组合就算刚才与全真天智陷于苦战时也没有使出一招,目的就是为了和排位在自己身前的高手殊死一搏!凌厉的剑气如千百个蛇吻,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噬向对手,一时场下的惊呼声、叫好声如雷响起。 乌尔汉哪敢大意,天山寒雪剑法舞起一幅天幕,剑气所到之处,犹如漫天飞雪,“叮叮叮叮”双剑轻触之声顿时不绝与耳,若无超群的眼力根本就无法看清双方的出招,在翻飞的剑花之中,一时也无法分辨究竟是谁占得了上风。 贺齐舟并没有见过完整记载寒雪剑、金顶剑、阑珊步的功谱,但杨征还是著书收录了其中许多招式,并对这些武功有极高的评价,贺齐舟虽然好奇,也试着背过,但毕竟颇为高深,难以理解,到现在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今日一见,一下子如痴如醉,勾起消逝的记忆。由于已经通了两脉,很多剑式居然还能判断出转寰起承! 贺齐舟发现百余招后任侠的出剑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越来越快,渐渐将乌尔汉逼入角落。但贺齐舟知道,任侠快要败了!拥有一把宝剑,舞出漫天剑气一直是贺齐舟的梦想,不过这个想法曾被杨战无情嘲笑过,只要四脉修得足够扎实,就能挥出剑气,但无论是一寸还是一丈,若剑气无法凝聚成锋,就无法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挥舞出漫天剑气除了浪费真气外,在实战中并无任何作用,除非到了金光境,功力高深得无法想像,不过即便这样,他也是闻所未闻的。 而雪花剑之所以强,不是因为其剑气能发得多远,那只因个人功力而定,其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剑气极为凝练,即便手持普通的青钢剑,剑气凝于剑锋后便会生出丝丝寒意,其锋厉犹比宝剑。乌尔汉自知步法不如对方,便一意寻找与对方拼剑的机会,而任侠也清楚,一旦慢下来,甚至被对手适应了速度,手中之剑定会被对方截断,故只能不断加速,但仍是找不出对手的破绽,一连串的撞击后,即便是轻微的交锋,长剑仍是抵不住寒雪剑气无数次的摧残,最终还是散了架,一下子断成四五截,散落在两人周围。 快要力竭的任侠眼见取胜无望,闪身飘开,主动认负。 “以你的步法,我一时还无法取胜,确定不打了?”乌尔汉的剑也基本报废了,疑惑地问道。 “不打了,让你留点力气见识一下许暮的步法。”任侠爽朗笑道。 两人刚一打完,隔两个空位坐在贺齐舟边上的张沐风再也忍不住好奇,问道:“贺兄,你真是祖师爷的弟子?”陆宝根虽为掌门,但常年飘泊在外,在小辈弟子中既神秘,又尊崇。 贺齐舟见陆宝根坐在诚王边上,便已知他就是全真掌门,想不到自己这个师父居然还是全真派掌门人。本来已经对他怨气极大,甚至还想不认这个师父,不过看在他及时为自己疏通真气的份上,勉强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见张沐风来问,想了想,便点头算是承认了。 “那我还要叫您一声小师叔了,还请小师叔多多指教!”贺齐舟前两场表现得极为硬气,让张沐风也有点跃跃欲试了。 “老油……老道士说我是他的开山大弟子,嗯,算起来要叫大师伯才对。不过臭道……老道士才教了我没几天,我会的招不多,还要请你多多指教。”贺齐舟认真说道。 大师伯?张沐风真还不敢叫,全真上下都知道,自己的师父马上要接任掌门之位了,让他老人家叫这个看上去和自己一样稚气未脱的小子“师兄”?连自己都觉得没面子,别说师父老人家了。 战台收拾妥当,张沐风贺齐舟两人再次跃上战台,张沐风提议徒手比试,贺齐舟欣然同意。张沐风率先以真武拳出招,贺齐舟仍用三清掌对敌,试探了几十回合后,贺齐舟有些纳闷,论内力,张沐风恐怕还不及姜坻,论步法轻功估计和乌尔娜差不多,想不通为何他能排到第三的高位?而且还托大到不选兵刃?应该还有什么绝技藏着掖着。 贺齐舟决定先发制人,在加力压制对方招式后,突然变招,峨嵋、云门、天山派的拳法叠加而出。贺齐舟凝聚在丹田真气极为厚重,论内力已经超过了姜坻,所以在仅通二脉的情况下,仍能在对掌中压制对方的北邙神功,故张沐风并不和他硬拼,只是避让招架为主,但在贺齐舟突然变招后,拳法顿时被打乱,连续退让后马上就要陷入和姜坻同样的境地——被逼着与贺齐舟对掌! 贺齐舟锁定对方身形后,内力自丹田涌入双臂,带着身子前冲之力,如电般印向张沐风前胸。正准备承受对方骤然暴发的内力时,眼前人影一闪,张沐风不知怎地忽然消失不见了。大惊之下,急忙收住脚步,控制掌力,蓦然间,左颈感到一股劲风袭来,正是张沐风忽然移至贺齐舟左侧,一掌切向贺齐舟颈项。 “阑珊步!剑气!”贺齐舟有点慌了,张沐风不仅会峨嵋的阑珊步,还学会了和乌尔汉相似的掌剑!而且两项功夫均不弱于任侠和乌尔汉!好在经过连日的苦战,贺齐舟心里早有准备,慌而不乱,急抬左臂至颈项之前,右拳转身朝对方轰出。 “嘶啦”一声,贺齐舟左臂上的袖子被剑气划裂开来,小臂向来是贺齐舟最坚实的地方,贯满真气后仅仅是起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张沐风并不纠缠,一击即退,一边用阑珊步躲避贺齐舟的进攻,一边用掌剑进行突袭。这阑珊步是峨嵋至宝,亦是开山祖师所创,经后人不断完善后,俨然已是武林一绝,一举让峨嵋轻功傲视群雄!据说是峨嵋祖师某日在追逐山中猕猴时,发现猴子在树梢腾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急停急转毫无规律可言,以致竭尽全力也无法将其活捉,受此启发,苦研一门内功心法,可将内力一寸寸爆发,其意不在伤敌,而是用来突然改变行进方位,让敌人无法对准自己攻击,又因为所用内力不多,故此步不仅能长时间使用,还可配合其他功法加强攻击的能力。但掌剑却实实在在需要耗费大量的内力,好在全真内功本就胜在雄厚绵长,张沐风的攻势一经展开便滔滔不绝,形如鬼魅般在齐舟身侧剑如雨下。 贺齐舟顿时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心中叫苦不迭,自己的出招最多也就打到对方的衣角,而对手的掌刀,几乎每一记都或多或少地给自己造成了伤害,由于只通了两脉,身体左后方和右前方仍无法用真气护体,再加上徒手交战不穿护甲,身上又开始泛起血迹。更要命的是对方掌上的剑气还能对自己的经脉、穴位造成冲击,自己已经贯通的二脉也开始凝滞,一时间形势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张沐风一边出招,一边由衷佩服,这小师叔的体魄和意志果然非常人可比,在自己全力攻击之下,光靠挨打就坚持了上百招,上次自己像这样全力施为时,也不过五十招之内就打败了自己三位同门师哥的联手进攻。看贺齐舟的样子脸色已是极其难看,气血贯入脑门,脸色已经红得发紫了,嗯?怎么像是又要通脉了? 贺齐舟确实又到了通脉的边缘,对方的真气如一道道的绳索将贺齐舟的真气锁在体内无法畅快运行,而贺齐舟犹如被困住的猛兽,拼了命也想挣脱,丹田内的真气,再次向四处爆发,身体各处好像再也不听使唤,感觉马上要昏死过去的样子。虽然贺齐舟仍想着出招应对,但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坐了下来,慌乱之下也只能一心控制体内真气,尽力引导真气往各处经脉冲击。 倒是张沐风吓了一大跳,急忙将快要斩中贺齐舟脑门的掌剑朝天挥去,身子一个踉跄,急转了两圈方才站住,此时贺齐舟已在不知不觉间盘起双腿,运功冲脉。 第一百五十章 大师兄 贺齐舟第一次通脉也就在十一月初的四校赛后,不到两个月时间连通二脉已经堪称奇迹了,想不到今天一日之内又要第二次冲脉,岂不将全场之人惊得鸦雀无声! “楞着干嘛?快打呀!”一声怪叫打破静寂,将众人的目光都齐齐吸引了过去。叫唤的不是别人,正是南边看台上的华山仇信,可能自知失言,慌忙低头不语。 张沐风轻轻一笑,负手站在贺齐舟身边,益发显得俊美无畴。 贺齐舟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此时体内早已是翻江倒海,汹涌四溢的真气正如脱缰野马般在经脉内到处冲撞,若真气扯裂经脉,轻者功力大损,重者一命呜呼,这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了。 贺齐舟只能用练习了无数遍的全真心法一丝丝、一缕缕地将直气引导回丹田和欲冲击的经脉。而被张沐风攻入体内的剑气如藩篱般束缚着真气的有序游走,越是竭力控制,越是巨痛难忍,一吐一息间腹腔好似要被绞裂一般,贺齐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放弃,更加不能昏迷,用力咬破一点舌尖,温热的鲜血从嘴角淌下,黄豆般大小的汗滴满头满脸地从胀得紫红的头上冒出。 也就是十来次呼吸的时间,贺齐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站了起来,汗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脸色也已经变得有些苍白,没人知道,在这短短瞬息,自己却仿佛熬过了漫长寒冬,走过了生死边缘:"谢谢,我们继续吧!" 一旁的张沐风笑道:"恭喜了,小心接招!"只是才迈出一步,张沐风就收手站定,忽然拱手苦笑道:"真是想不到,不用打了,我认输。" 场下一阵哗然,这叫怎么回事啊?难道两人存在猫腻? 贺齐舟问道:“你想好了,那样可就没机会冲击一甲了?” “你都通四脉了,我还怎么打?”张沐风又露出可爱的笑容。 “啊?!”场内一时惊呼四起,诚王和元宝都不自觉地战起身来,齐齐望向战台,一直护在贺齐舟身边的陆振耀朝两人了点头,因为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正要应对张沐风攻击的贺齐舟调动真气时的脉象。 四脉是一道极为重要的门槛,此时的贺齐舟心中激动无比,真气充盈四肢百骸,浑身上下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对于张沐风的认负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失望,刚刚在接连冲破阴维、阳维二脉时,堵得快要爆炸的真气洪流一下子突破屏障,贯通起来,脑子顿时清明过来,听力似乎也远胜从前,甚至能分清前排看客的呼吸之声,身体更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强忍住想一跃而起高声呼喊的冲动后,感激地看向起刚刚手下留情的张沐风。 “全真张沐风认负,天刑院贺齐舟获胜!”陆振耀张开双臂同时拍了拍两人肩膀,兴奋地宣布道,然后回头又低声略带激动地对贺齐舟道:“小子,你已经有了和许暮的一战之力了!” 场内顿时炸开了锅,为贺齐舟欢呼的有之,对张沐风鸣不平的有之,质疑两人假打的有之,惊呼贺齐舟半日之内连通三脉的也有之!贺齐舟朝喜形于色的许暮点头示意后,也不去疗伤,径直走入看台上天刑院众人之间,与众人一起欢呼雀跃! 张沐风回到自己的席位,对着正要走上台去的姜竹说道:“殿下,你明天恐怕并不好打啊!” 姜竹神情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他未通一脉就能轻易打败四脉高手,如今恐怕只有许暮才能胜过他了。真是难以置信啊!” “本朝可有过半日通三脉,两个月通四脉的先例?”诚王是象在自说自话,但又象是在问周边众人。见没人接话,又自言自语道:“本王知道杨征在护送陛下回来时曾经一日之内连通两脉,从六脉冲到了八脉,难道真是后继有人了?” 元宝道:“此子并非杨征血脉,贫道也只是教了他些基础的全真功法,这小子是强经粗脉的下等资质,实在想不到能有如此奇迹!” “那就恭喜真人了!”诚王道。 “也要贺喜武备馆啊!”元宝也笑对诚王。 两人哈哈而笑,全然不顾周围众人迥异的神情。 在陆振耀的一再高呼下,场内总算安静下来,观看姜竹与天山派韩聪一战,可惜的是尽管韩聪实力非凡,但上一战消耗颇大,在拼尽全力、奇招叠出的情况下,仍是未能逼出姜竹的看家本领,以完败告终。 最后一个出场的许暮可谓运气极佳,又是不战而胜,同为金陵的卢瑞彬因伤无法继续参战,上一轮赛罢就已退赛。当陆振耀宣布今日比赛结束时,场内乱作一团,有像天刑院这样的聚在一起欢呼的,有各大门派当场议论今日赛事的,也有侍卫进场护送重要官员离场,还有很多人则团团围住正欲离场的萧寄怀,场内为数不多的年轻女子大多站了过去。 许暮径直走到贺齐舟身边,从其身后搭了一下他的脉象,的确,四脉已通,内力磅礴!不由会心一笑,贺齐舟正纳闷是谁偷偷握住自己手腕,一见是面带笑意的许暮,便开怀道:“通了四脉还真是爽啊!许兄,真是要谢谢你啊!不过,别忘了你还欠我两张低条。” 许暮低声道:“纸条没了,连姜坻的功力都没摸准,姜竹更不好说了,总之,别轻敌、别手软。”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最后打败你的人是我!”贺齐舟笑道。忽然有骚动声起,只见萧寄怀已经冲出重围,朝这里走来,众人都以为他又是像刚进场时去找许暮,没想到只是和许暮交换一个眼神后就面向贺齐舟说道:“你好,真没想到今年武试会出现你这么样的人才,我叫萧寄怀,以后我们就是同朝进士了!” 贺齐舟听说他三年前获得状元前就已经通了六脉,现在三年过去,真不知其实力有多雄厚!见对方颇为看重自己,也不敢怠慢,忙道:“久仰大名,我叫贺齐舟。” 萧寄怀侧头对许暮笑道:“沐风这小子一年多不见可是不得了了啊!不过人还是这么老实。”然后又转过头来对贺齐舟说:“他说打不过就肯定是打不过了,明天倒要好好看看你和姜竹的比试。” 贺齐舟知道他是替张沐风惋惜,不过在自己看来,不趁人之危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通了四脉之后,自己的确有把握战胜对手,便老实说道:“嗯,如果光是通了两脉,我的确打不过那家伙,如果不是想夺得这个状元,我肯定会先于他认负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随着萧寄怀跟过来的人群中起了一阵哗然,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萧寄怀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然后客气地与贺齐舟告辞。 而听贺齐舟这么一说,天刑院众人更多的只是兴奋,因为这家伙从不说大话,既然如此说了,便大有希望,只是萧寄怀离去后,张晴柔和刘颖之的目光一时还离不开那人的背影。 江烁嘟着嘴对着贺齐舟和许暮说道:“这叫什么话,和姜竹打有什么好看的,我明天就想看你们打,贺齐舟,好好干,我跟你说,这次老子可是靠你发大财了,回头一定请你去玉门小筑……” “贺齐舟,祖师爷请你去一下。”张沐风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替贺齐舟缓解了尴尬,毕竟还有好几个长辈在场,便点头答应,让学院众人先行回去,顺便又向许暮做了个伸手要纸条的动作。 许暮笑了笑,道:“姜竹可是你师父的半个徒弟!” 张沐风将贺齐舟带到了室内校场边的一间雅室内,只见里面都是全真教的师徒,只有陆宝根一人坐在圆几边的凳子上,其余二十余人都只是站着。见贺齐舟进来,陆宝根连忙起身将有点不知所措的贺齐舟拉到身边,笑道:“诸位,他叫贺齐舟,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果然没给咱们全真丢脸,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大师兄、大师伯了,嗯,可能还有叫师祖的吧?” 灵虚的脸色极为难看,已经当了十年的大师兄,马上就要接任掌门之位了,一下子居然冒出个娃娃师兄,心里岂能服气?全真弟子面面相觑,但又不敢说什么,还是灵越实在摒不住了,说道:“师父,是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可别扯到全真,咱们沐风现在可是连一甲都不是了。怎么,您以后让我这个副祭酒,见到这小子叫大师兄?大师兄我只认灵虚师兄,叫我改口,我做不到啊!” “三师弟,怎么对师父说话的?灵空不也比你小吗?也没见你不服气呀!”灵虚说道。 “你们这是唱双簧呢?我告诉你们,本来我都决定在江湖上漂泊一生了,如果不是先收了贺齐舟,让我改变了主意,你们三个不会和我有一文钱的关系!现在一个个有身份、有地位了,你们的脸面比规矩都要大了?灵虚,你叫这臭小子三师弟,是不是还是不想承认有个大师兄啊?” 贺齐舟从没见过陆宝根的怒容,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全场居然再没声音反对。灵虚则面向自己鞠了一躬,道:“大师兄,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独门心法 然后大师伯、师祖的叫声纷纷响起,连面有不快的灵越也轻声叫了一句。贺齐舟认出七人是今届进入武备馆的全真弟子,剩下的应该是来自全真,但仍在武备馆进修的翰林,或是派驻的教授,还有几人应是落榜之人。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贺齐舟之前还在嘲笑许暮被人尊称师叔祖,现在倒好,自己也成师祖了,慌忙向陆宝根道:“不妥不妥,陆宝……,不不,师父,听说武备馆从不理官场和江湖规矩,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兄弟,若真这么叫,我岂敢踏入武备馆?还有,我又不是全真弟子,也没有道士谱谍,同师不同门,师父我和他们还是以姓名相称吧。” “大师兄,你不用客气了,只要早拜师一天,就是师兄,我是半路改投师父门下,这个大师兄的名号本就得来惭愧,你和师父重逢是件值得高兴之事,若论道理,刚才确是贫道心中为虚名所困,此亦魔障,有失道心,让师父失望了,谢谢师兄让贫道一正心镜!”灵虚诚恳说道。 陆宝根胖手一挥,道:“灵虚啊,你就不用纠结此事了,虽然我先教灵空武功,可正式拜师的确是你排在他前面。” “那是师尊垂怜,师父,弟子年岁也不小了,您看是不是让灵空回来一次呢?” “别说了,这份担当你最合适不过了,我不都熬了十年了吗?这样吧,灵越,也不为难你了,以后在这武备馆,算了,就在这京城吧,你还是贺齐舟的老师,记着,认真点教!其他人就以兄弟相称吧;如果在全真教也可只以姓名相称,不过灵越,希望你能和灵虚一样,在心里认可这个大师兄,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诚王还要请我吃饭,都散了吧。” “谨遵师父教诲”“谨遵师祖教诲”“谨遵掌门教诲”二十余人同时揖拜,只是有人打得是道门稽首,而像张沐风这样的俗家弟子则是拱手相拜。 陆宝根临走时还查了一下贺齐舟的脉象,吩咐道:“快点回去吧,照我刚刚教的法门,再运行三十二个周天。” 贺齐舟便与众人道别,出了武备馆大门发现万志远、段先觉两人不知为何还在门口等着自己,天色渐暗,风雪又起,两人的头上肩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万志远告诉他,听说皇帝今早就已经出关,那帮朝臣跟定还会用贺齐舟杨征养子的身份作文章,罪臣嫡系确实不许参加科举,不过贺齐舟是养子,又非杨家之人,所以这里面说不清的事情还有很多。而贺齐舟更加明白杨家为何执意将他踢出族谱。 万志远还害怕武察司或者其他势力对贺齐舟不利,武备馆到天刑院这一点点的路程也要亲自护送一下。一路上,贺齐舟也把陆宝根收自己为徒的情形和两人说了一下。 万志远当下就明白了过来,对贺齐舟说道:“想来陆宝根和杨征兄弟情深,所以才收你为徒,只是因教中事务耽搁加上你一时无法通脉,所以离开这么长时间。现在你身后有全真教撑着,确也不用怕史岚这种宵小!不过万事还是以小心为妙!” 因为贺齐舟明日还有重要比赛,众人也只是在天刑院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想等明日比好后再隆重庆祝,贺齐舟听从万志远劝说,和林川、杨山等人告别后早早回到树林小屋,运功调息,这一日三场苦战,浸血的衣服都换了两套,身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肿,革甲未能护到的地方也满是细小的创痕,好在伤口都不深,用了上好的金创药后都已止血结痂,贺齐舟服用了自制的伤药,再按陆宝根下午刚教的法门,运功十几个周天,发现内伤正在迅速好转,真气流转愈发顺畅,自己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量一般。 夜幕降临,贺齐舟一边在柴棚下继续打坐运功,一边听着大雪飘在树梢、落在地上的声音,忽然发现自己身后不到一丈的地方,有一种不同于雪花落地的声响,心中一竦,沉声喝道:“谁?” 那声音一下子放大了百倍,是一人缓缓走近的声音,然后说话的声音传来:“是我,小齐舟,不错不错,这耳力不比灵越差多少了!” 贺齐舟又惊又喜又怨又怒,道:“老油条,你当了掌门就不管我了!” 来人正是陆宝根,见贺齐舟发怒,也不生气,呵呵笑道:“我估计你通脉最快也得再过个两三年,所以没急着到你那里去,说说,你是怎么通的脉?为什么这么急就出来了?” 贺齐舟道:“再过三年我都过了武举年龄了,还怎么进武备馆?” “你家就是武备馆,进这里来干嘛?” “不行,我要查义父的事,如果义父真的晚节不保,我也要从军为杨家再树名声!”贺齐舟道。 “胡说,你义父光明磊落,是真正的大丈夫,无论谁说他的坏话,你都不要相信。”陆宝根见贺齐舟有些动摇,一下子急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但万一真的无法洗冤,我就让世人看看,我们杨家都是什么样的人!” “嗯,先说说你是怎么通脉的吧?等会我传你一套剑法和拳法,也好能和姜竹抗衡一下。” 贺齐舟道: “我就按你教的那套心法,一天最少练四个时辰,但是始终无法通脉,到后来发现丹田里真气时有溢出,如果不运功压制一天比一天难受,问了三叔,他说自己所知道的全真心法和我所学的有好些地方是不一样的,也无法为我解惑,我又问不到你,实在没办法就想着同时冲击各处经脉,那样倒确实是缓解许多不适。 不这几个月前,从将军村出发后没多久,这毛病又来了,然后在十一月初的四校赛上,被人痛揍了一顿,补充一下哦,最终是我打赢了才得了这个举人名额,那日比试刚一结束,咦,一阵巨痛后通了第一脉;今天和姜坻的比试过程中,也是被打得够呛,情急之下为了保命,拼了全力,咦,想不到第二脉一下子又通了; 第三第四脉你也看到了,还多亏了小师侄手下留情,不过在这之前,受了他无数道掌剑剑气,通脉之时,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一样,老油……,算了,师父,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我通个脉就这么惨啊?” “老实说,我也没法解释,像我这种强筋细脉之人,通脉循序渐进,只要功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顺利晋升,真正有危险的就是你这种人还有细筋细脉的人。” “那你怎么还胡乱改了心法教我?”贺齐舟怒道。 陆宝根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要叫,听我说,你这套心法是师弟杨征让我传你的!这是他结合华山派和全真派的内功心法独创的功夫,只是对本身的体质有极高的要求,我试着练过,但有害无益! 但这套心法是你义父横行天下的基础,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你现在的功力其实不输于八脉之人了,这就是这套功法带来的!只是你内脉过于强健,就算现在通了四脉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实力! 所在,在你足够强大之前,切不可说是练了杨征的心法,只能说是我教的全真心法,想来正宗的全真心法你也背过,所以不会漏馅,否则轻易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你这套心法也有个缺点,就是只能靠自己的真气和意志通脉,以药物或外力相助,只会让精纯的真气浑浊,从而极易走火入魔,刚才你在战台上通脉时,我差点忍不住就要散去你全身功力了,还好你最后挺下来了。” “那我懂了,是张沐风的掌剑激起我的真气,但又混入了我的真气,所以才会那么凶险,不过最后倒是因祸得福了。咦,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贺齐舟知道自己的武功竟然来自自已的养父,心中极为开心。 “我是谁?老道一句话,姜杉都得替我跑腿!闲话少说了,只有这一夜,能学会多少,就看你自己本事了,我问你,真武拳和玉皇剑的心法还记得多少?” “你不是说自己是全真道士吗?全真的武功我大多能倒背如流!”贺齐舟骄傲地说道。 “好,那就从真武拳开始,其实招法和三清拳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就在于内力的使用方法,我看你今天有两招使得不错,确实是只要通了阴跷脉就能用了,现在你已通四脉,这两套功夫每一招都能学了。” 陆宝根从第一招开始便细心讲解,讲一招就让贺齐舟演练一招,六十四式的真武拳,从第二十九式开始算是进入高深的领域,所以前二十八式贺齐舟甚至不用教,都使得非常流畅,几乎是一讲就通,一通就会,一练就熟,让陆宝根喜不自胜,第二十九式“百舸争流”完整使出需用到四脉,阴维、阴跷之真气聚到左手,阳维、阳跷真气聚到右手,双拳一上一下,侧身弯腰,左脚在前,右脚抵后,用真气带动腿力、腰力,真气贯满双臂后从双拳猛然击出,是全真拳中威力极大的一招。 贺齐舟小心按拳诀试练,双拳击出手,三尺外的树枝在拳罡轰击之下竟住晃动,不由大喜,忙忘情问道:“老油条,快看看对不对,我这拳罡还算可以吧,等会是不是还能使出掌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抱佛脚 “对个屁!”陆宝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虽然运气法门还挺粗糙,但这份功力却是同龄人同绝无仅有的:“你把拳罡打这么远有屁用啊?如果你学会把打到三尺外的内力都凝聚到拳面一寸,那就算是练到家了,你听我说,内家功夫讲究收发自如,你有钱,但不能乱花……” “我特别能挣呢?” 陆宝根气道: “别捣蛋,你前面运气做得很好,就是在最后出招的时侯千万不通放任真气一涌而出,如果是使拳,就要让真气裹住拳面,这样才能充分发挥出拳力,只有先学会裹得住,才能靠自己的实力,一点点想办法做到打得远,当然,真气挥得越远威力势必越小。 而剑气也是一样的道理,掌剑是要让真气在掌锋上凝成刃状,包括之后的剑气也是如此,这非常难,你可能在武举赛上看到许多刚刚通了四五脉的人,在台上嗤嗤嗤地弄得到真气爆发,但这样可不能造成真正的杀伤,只会让自己因为真气流失过快而失去战力。 不得不承认天山的剑气确有其独到之处,我们全真在这方面还是稍有不如的。你再想想那一招拳诀最后两句“气旋劳宫、收发自如”的意思,然后再打十遍,用七分内力试,打到一尺外的树枝不动就算成了。” 贺齐舟又岂不知此中真意,只是苦于无法实练而已,他教林骏之、杨山、林川等人,其实也就是借他们的练招来巩固和加深自己对各项功夫的认知。不用陆宝根多说,贺齐舟靠近一根低垂的树枝,足足又挥了二十余拳,然后对一旁的陆宝根道:“可以了!”他一拳打出后,两寸外的树枝都分毫不动。 “好,你用最后一拳的拳力,去打这棵树试试。”陆宝根道。 贺齐舟调整了方向,一模一样的一拳挥向那棵小腿般粗细的杨树。“嘭!”只见那棵杨树在双拳挥击下一段两尺长的树干被打飞出去,整棵树的树冠直直落了下来,好在手疾眼快的陆宝根一手接住那段树干,一手托位树冠后轻轻放轻在地方,两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对方。 “你用了几分力?” “九分!”贺齐舟也没想到自己的拳头现在如此厉害。 “和姜竹打最多只能用到八分!” “为什么?不都说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吗?”贺齐舟问到:“对了,听人说他还跟你学过一段时间,你要和我说说怎么才能打赢?” “他的确极为出色,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而且不像姜坻那么性急,知道厚积薄发的道理。” “我看姜坻的内力极为雄厚,北邙功都到第四重了,怎么能说他性急呢?” “可能姜坻太想超过与自己同龄的叔叔了吧,他们两个都向我学过武功,只是姜坻已经不适合练我们的全真功夫了,因为他太急着通四脉,想练那些高深的武功,云门派功夫已经定型了,再学其他门派的武功大多只能学个表面。 而姜竹则不同,这小子每一脉都通得极为扎实,学什么都会动脑子,三年前听说我又要去北境,便和姜坻一起到终南山来学艺,他们都是姜宪的弟子,又是姜琮打了招呼,我也不想驳了他们姜家的面子,便答应教半年。” 陆宝根接着道: “姜坻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他倒的确是知道了大多数全真功夫,而姜竹则足足学满了六个月,所学只有你现在使的这套真武拳! 其高明之处在于深究我全真的拳理,云门功夫霸道但不持久,我全真讲究深厚绵长,我离开之时,他已经能将我全真的拳理融入大河拳,半年来只做好了这一件事,但足以让他受益终身,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扶摇直上,排到第二的高位,而姜坻虽然体魄更强,实力却不如他的原因。” “你离开时姜竹通几脉了?北邙神功第几重?” “四脉巅峰,北邙神功马上就要冲击第四重了。” 贺齐舟急道:“那你只让我使八分力?都三年过去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实力吗?” 陆宝根并不着急,缓缓道:“北邙神功归根结底靠的还是内力,姜竹还小,再快也到不了第五重,你用八分内力足以和他周旋了,照我的意思,你最好还是故意输了吧!” “什么?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不行,我要当状元!” “你这么想当官?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嫉恨你义父?树大招风,只要自己变强了,状元这种虚名有个屁用啊!”陆宝根不太相信杨家教出的贺齐舟是那种人。 “我才不稀罕状元这个称号,我是要见皇帝!” “为什么?”陆宝根问道。 贺齐舟便将出门后差不多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事简短向陆宝根说了一遍,并告诉他,现在自己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与其躲在后面,还不如面圣求情,说不定真能救出张路遥。 陆宝根陷入沉思,面色逐渐凝重,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李真珠这么好面子的人都不来看武举,他又不是太子的人,姜珪怎么也不搭把手?” “你是说诚王能救李济尘?” “嗯。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你就想办法当你的状元吧,万志远是个不错的人,可以信任,听我说,姓姜的一个都别信,但也别得罪,懂了吗?”陆宝根道。 “我有个好朋友,叫江烁,是晋王嫡子,这个可以信吗?”贺齐舟问道。 “姜烁还没回去?晋王人还算不错,这个你自己判断吧。”陆宝根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继续。” 贺齐舟接下来的学习极为顺畅,所谓一通百通,就是这个道理。不过由于最近十年,各派在研究之下,功法都有些调整,陆宝根让贺齐舟都学着,新的功法虽说更加合理,但旧功法也可能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不到两个时辰,贺齐舟不仅掌握了真武拳和玉皇剑,连带又学了全真的轻功身法,虽说三样功夫都只是粗通而已,但凭着一直以来钻研武学的执念,仅仅半夜时间,贺齐舟已经能使得有模有样了。 在陆宝根心满意足的走后,意犹未尽的贺齐舟仍是一人苦练了一个时辰,然后又调息吐纳到天亮,整个人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还能睡上一个时辰,不要浪费了!出发前的最后一个时辰,贺齐舟就睡在柴房里的药浴桶中。 今日的殿试是在皇宫建极殿前的广场上进行,所有四十八位武进士都会在武备馆祭酒的带领下去往皇宫,除此之外,能够到场观战的有四校六派的正副首脑,当然还有早朝散去后的文武百官。 前往皇宫的路上,禁卫军派出了一队骑兵开道,锦衣卫在沿途布防,除了诚王坐着马车带队在前外,四十八位进士依位次成两列跟在后面步行,相继穿过外城、内城、皇城三道城防,只是天公不作美,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飘落,经过最近三日的风雪,整个洛阳城已经覆盖在一片雪白之下。 尽管如此,沿途观看行进队伍的百姓仍是络绎不绝,贺齐舟意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许暮之后颇受关注的人物,毕竟世人都很好奇这个直到开赛前几日才上榜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由于有锦衣卫在一旁看着,行进队伍一直井然有续,只是一进皇城没多久,忽然有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站在巷道旁大声喊了起来:“贺齐舟!” 单单被叫到的贺齐舟转头一看,是那个假扮太监成瘾的小公主,不觉颇为尴尬,这又不是在外面,你这么一叫唤,那所有人不都要看着我了?果然,一大堆进士和侍卫在看了小太监一眼后都把目光投向了贺齐舟。 贺齐舟也没办法,向小太监挤出个笑脸,又挥了挥手。身前的姜竹虽然好奇,但还是忍不住对小太监说道:“别胡闹了,这么大的雪,快回去吧,莫要又得了风寒!” 那小太监朝姜竹噘了噘嘴,又朝贺齐舟笑了笑,然后冲他这个方向挥了挥手,转眼就不知所踪了。沿皇城中轴大道一路北上,穿过一幢幢高大城楼,贺齐舟恍若隔世,目光早已被皇城的宏大建筑所吸引,一时间连马上就要进行殿试的激动心情都消失不见了。然后在两侧十余丈高的城墙夹峙下,又一座高大城楼拦住了去路,城楼重檐的屋顶下,所悬“午门”二个大字,即便是在风雪中也远远就能望见。 两队披坚执锐的禁军侍卫整齐地排列在城门两侧,带队过来的禁军首领与城门守卫交待一番后,便从东门离去,而城门前的禁军则列队让开去路,诚王也下了车驾,由宫中太监领路,步行在队伍最前面。 来之前,一应的规矩万志远都有所交待,贺齐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是一穿过幽深的午门,眼前豁然开朗,正北方向一方百余丈长宽的广场后是一座高高耸起的硕大宫殿,金色的屋顶在纷飞的雪花中露出宏伟的轮廓!贺齐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心中赞叹,这就是金銮殿吧! 像贺齐舟这种初入皇宫的进士实在不少,一时间纷纷走出门洞,队伍早已没了形态。最前面的诚王向引路太监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带路,自己也不苛责这些学子,只是轻喝一声:“都走起来,走近了再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殿试前的启奏 一行人这才醒悟过来,斜穿过广场,由西侧的廊道继续往前,走过金鸾殿,又经过一座稍小一点的宫殿,贺齐舟眼力好,看到匾额上的大字写的是中极殿,而金鸾殿上的大字是皇极殿。 队伍开始右转,沿石道来到中极殿之后的广场,广场也是极大,长宽各有五十丈左右,广场北端则是一座比皇极殿稍小但比中极殿稍大的雄伟宫殿,匾额上书“建极殿”,众人沿广场一直走到建极殿丹陛下才停住脚步,正对丹陛下方已辟出了一方五丈长宽的空地,上面铺盖有一层黄褐色麻布,在白雪覆盖的广场上格外显眼。 十余名太监正一刻不停地在扫去布上积雪。麻布铺就的战台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武器架子,然后东西南三侧十丈外的地方各有一条红绳圈起比试场地,已有不少官员战在红绳之外准备观战,身上不是披着厚厚的大氅,就是穿着兜住头面的披风,数名年岁稍长的文官都有小太监在身后撑着油伞,仍不时有官员从南面太和殿方向往这里走来。 真正侯战的四人依指示站到丹陛的台阶下,而其余武进士则全都移至南面的红线之后。身着朝服的太子不知何时也在一名老太监的陪同下从南面走了过来,与诚王互相行礼后,两人一同向上走了三十余阶台阶,走到建极殿外的平台之上。 巳时将至,刚刚退朝的大臣们尽数在红线外站定,四校六派的院监、掌门也已来齐,不过有些朝臣看上去面红耳赤,仍不时在低声争吵些什么,贺齐舟隔了十余丈,隐约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好像还提到了杨征,一旁的姜竹侧脸对贺齐舟道:“其实我很想和你打一场,不过有些人好像不太愿意让你继续走下去!” 许暮站在第一位,对姜竹道:“殿下,希望到时侯你能说句公道话。” 姜竹苦笑道:“那我就试试,只是恐怕大哥手下那些人又要说我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了。” “陛下驾到——”一架八抬步撵随着太监的呼喝声渐渐在丹陛上方的平台上露了出来,老皇帝准时来到了建极殿外的高台,随着高高瘦瘦的老皇帝从丹陛上站起,“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四起,雪地里伏倒一大片,高台上诚王和太子也面对皇帝跪下。 贺齐舟在下跪的前一刻极目眺望了一眼,只是相隔太远,也看不清老皇帝面目,不过老皇帝“众爱卿平身”五字,虽然听上去很轻,但又好像十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这份内力委实惊人,居然比太监竭力传声的“平身”二字听得更加清楚。 老皇帝的步撵旁还站着两人,一人身着紫色道袍,比皇帝至少矮了半头,另一人则与皇帝身高接近,似是穿着常服。丹陛分三层,宽约三丈,中间贯通上下的是祥云群龙的石雕,每层中间都有一个两丈深的平台,皇帝缓缓自高台走下,一直走到丹陛最接近广场的下层平台才停了下来,而身后则分别跟着太子、诚王及步撵旁的两人,听许暮低声介绍,着道袍者为国师,全真道人元清,另一人则名头更大,云门长老姜宪,曾是天子六仙中最年长的一位。 贺齐舟虽已平身,但也不敢贸然细看,不过还是偷偷扫了眼十几级台阶之上的数人,皇帝须发灰白,长须过颈,脸色苍白,眼眶深凹,眼角已满是皱纹,虽只有七十二岁,但比长他几岁的姜宪、李济尘好像要老上很多,只是眼中精光四射,神情自若,贺齐舟与其双目相对的一霎之间,居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莫名升起一股恐惧之感。 “又是三年了,皇弟,听说这届武举英才倍出,可别像上届那般索然无味啊。”皇帝侧脸对身边的诚王笑道。 “恭喜陛下!整体实力确实远超上届。”诚王道。 皇帝道:“这场雪下得好啊!想当年在雪野之上,我们可是吃了不少亏,以后是要让我们大齐儿郎在任何地方,任何时节都要傲视海内。那还等什么啊,开始吧。” “皇兄所言极是,臣弟这就宣布开试。”诚王又走下几级台阶,正欲宣布开赛,十余丈外的朝臣之中忽然有一人冲了出来,直接跪倒在最末一级台阶旁,大声说道:“陛下,臣佥都御史马义有事请奏!” 皇帝笑容渐凝,道:“这又不是朝会,不能殿试之后再奏?” “微臣所奏正是关于这武举之事,还望陛下成全。”马义全身伏倒于雪地之间,身上已开始簌簌发抖,显然未曾习武。 皇帝侧头看向另一边的太子,愠声道:“怎么回事?又解决不了?” 太子见状马上曲膝跪下,道:“儿臣无能,儿臣不孝!” “唉,还是这副模样,起来吧。马义,你也起来吧,有什么话快点说!” 太子缓缓起身,但马义并未站起,仍是跪着说道:“微臣不敢起身说话,还容陛下恩准微臣跪奏。” “快说!”皇帝的声音中已有怒气。 “陛下,微臣要参国子监武备馆五名祭酒和天刑院院监渎职之罪!” “怎么回事?”皇帝看了眼姜珪,诚王面露莫名之色。 马义继续道:“武备馆允许罪臣之子参加武举,已犯我大齐刑律请陛下明察。” “谁是罪臣之子,又是哪个罪臣?”姜琮问道。 “回陛下,天刑院贺齐舟乃罪臣杨征之子!” 杨征的名字一出来,群臣似是沸腾起来,一下子就有十几名官员在雪上拖曳出一道道痕迹,纷纷跪到台阶下方,“臣附议”“臣参劾”的声音此起彼伏! 万志远一见不对,马上也跑向台阶的另一边,高声道:“陛下,请容微臣奏禀!”毕竟是练过武的,略含内力的声音一下子压过了十几人的纷杂! 皇帝指了指万志远道:“说吧。” “微臣乃刑部侍郎万志远,兼任天刑院院监一职,这贺齐舟只是杨征收养的养子,户籍上并未列其为罪臣之后,且其获准参加文科科举,已获秀才之号,地方上也无异议,天刑院并无任何违制之处,请陛下明察!” “刑部都说没有违反刑律,你们为何还要联奏,是觉得朕太闲了吗?”姜琮怒目看向台阶下的十几人。 “陛下,当年杨征违抗军令、擅离职守之罪世人皆知,岂能说无罪,贺齐舟乃杨征义子,便是罪臣之子,其秀才身份也应剥夺,地方官员若是失察,还应追究其渎职之罪。”兵部侍郎、天枢院院监诸薪传从跪着的从群中抬头说道。 “汤泰成!”随着姜琮的一声呼唤,大太监急忙快步走上台阶。姜琮问道:“当年杨征的案子最后是怎么结的?” 汤泰成不假思索地答道:“当年陛下说了三句话:功过相抵、收回封赏、从此勿论!” “还有要参奏的吗?”姜琮冷冷问道。 “陛下,杨征当年动摇军心,如果军中知其义子进了武备馆,恐心生怨忿啊!”莫德正见自己若再不说话,恐真的就不能阻止贺齐舟进入武备馆了。 张致仁听罢,忙走近说道:“莫大人此言差矣,军中多以杨征之勇武为榜样,连抓获的周朝俘虏至今都对杨征敬畏有加。” “哦,如此说来,倒要看看是谁还在以杨征为榜样?”莫德正细声说道。 “你是唯恐军中不乱吗?”张致仁一下子起了怒气! “我看是张尚书要动摇军心吧!”莫德正说道。 “两位大人莫要伤了和气,不过当年杨征被俘,后又私自去了北周,确实让人多有猜忌,老夫也认为不宜让其义子进入军伍朝堂!”首辅陈裕忍不住亲自下场了。 史岚见机急忙跳出来道:“陛下,这贺齐舟恐怕品行亦有不端,是江陵两起命案的疑凶!”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贺齐舟正要争辩,被许暮低声劝道:“不叫到你,千万别说话。”只要被人参一项大不敬,那就真没戏了。 刘晏听罢,怒道:“那你这匹夫为何不抓了他,动一动刑不就了结了,还用得着大家如此废话!” “疑点极多,但暂无实证,刘大人,请您莫要出口伤人。”史岚淡淡说道。 “那等你找到实证再抓也不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日后这贺齐舟当了首辅、次辅的,也难不住你史指挥史!”刘晏句句不忘讽刺史岚,然后又转头对陈裕道:“陈大人,据我所知贺齐舟两岁时杨征就已离世,要论这亲疏的话,我估计在场有不少人都尊称过杨征恩师吧?也没见有人因此辞官啊?且不说杨征功大于过,就算功过相抵,一死百了,又何必再去为难其养子呢?” 陈裕暗笑刘晏终究还是嫩了点,并不理会刘晏,转而面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老臣认为千年以降,绝无功过相抵之说,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该赏,有过则罚,此乃千古正法,若非如此,则有寸功者亦敢为非作歹,有大功者必目无法纪,有不世巨功者便会觊觎社稷!望陛下断不可开此先河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功过能否相抵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时语塞,此话说得义正辞严,没有半点漏洞。皇帝见再无人说话,转头问太子道:“杉儿,杨征是你义兄,你可有话要说?” 姜杉忙道:“儿臣以为,既然父皇已经说过‘从此勿论’,并以此结案,那便应按父皇旨意行事!” “陛下,贺齐舟姓贺不姓杨,其户籍并非杨家,名义上是杨征养子,但从律法上已和杨家无关。”万志远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也不怕因打断那对父子对话而获罪。 “终究是杨征义子……”史岚说道。 “还有谁要说的吗?”姜琮打断史岚的话,慢慢扫视了一下四周,气氛一下子无比凝重起来,见无人再敢说话,姜琮忽然转向身着天刑院院服的贺齐舟,淡淡问道:“你就是贺齐舟?” “快跪下回话”隔着一人的许暮急忙轻声提醒。 “是”,面对那些叫嚣要剥夺自己参试资格的官员,贺齐舟心中已经极为不快,颇不情愿地跪下回答道。 “如果给你个机会解除与杨征的收养关系,你可愿意?”姜琮漠然问道。 “回陛下,为国拓土、决胜疆场的义父乃齐舟景仰之人,因此断无此可能!”贺齐舟咬牙说道。 当众人都以为贺齐舟愚蠢的回答最终将导致其失去进士资格时,姜琮却将目光扫向阶下的众多大臣,缓缓道:“好一个功过不能相抵,好啊,我就来当这个昏君,听着!如果你们谁能够为朝廷一统江湖、你们谁能够收复河北大片失地、你们谁能够只用五千骑就在草原纵横三千里,将周虏搅得天翻地覆——你们还有谁能够几次三番地冒死救了朕?!联不仅让尔等功过相抵,朕还要发你免死金牌!” 姜琮越说越激动,当年禁不住百官群谏,处置已经身故的杨征,早已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不光是削了帝王尊严,更要紧地是有违其本心!致使多年来一直对杨征怀着深深的愧疚! 阶下一时鸦雀无声,贺齐舟则是心潮澎湃,看向姜琮的已完全不再是先前那种恐惧中微微带点敌意的目光。 刘晏心中暗笑,陈裕啊陈裕,你是比我老,可有你比我爹老吗?当年那个案子你也就是凑凑热闹的份!居然还敢来拨虎须?看你陈家还能猖狂几时! 此时谁都听出姜琮的想法,阻止贺齐舟参试本就有点牵强,此时再无人敢发出声音,跪倒在台阶下的十几人更是混身发抖,这姜琮虽然不上朝,但威名赫赫,在位五十年,被其处决、杖毙的官员何止千百! “朕不想再多废口舌了,听好了,从此勿论,再有朝论杨征功过者,廷杖伺侯,台阶下跪着的,愿意跪的就一直跪着吧,否则都回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眨眼间,十几人走得只剩一个,就是最早跳出来的马义,姜琮真是有点惊喜了,还真给自己杀鸡儆猴的机会,正要开口,只听那马义颤抖地喊道:“微臣遵、遵旨,谁,谁能扶我一把?”竟然是有些冻僵了,行动不得,马上有太监将其拖至一旁。 “殿试开始,第一组,云门派姜竹对阵天刑院贺齐舟!”诚王大声宣布。 姜竹提出使用兵刃,选了一把直刀,贺齐舟总算没有再用锏,而是挑了把长剑,两人的选择都有些出人意料。台上裁判仍由陆振耀担当。 两人一交手都略微有点后悔自己挑错了兵器,姜竹没想到从来只会将兵器当木棍使的贺齐舟一夜之间居然能使出如此精妙的玉皇剑法,才没几招衣袖就被割破了,还好剑法稍显生疏,早知如此自己应该选更加灵巧的长剑,至少在招法上能压制对手一头。 而贺齐舟后悔自己没有继续使用钢锏,玉皇剑每一招都在对手的预料之中,而对手的刀法显然不是六派的武功,自己无法作出预判,刀法很可能是传自军中,大开大阖,极为霸道,两次用剑格挡后,长剑已经崩开一道口子,害得自己不敢再硬拼,又陷入游斗的境地。只是场地狭小,贺齐舟很快又被逼至角落,之前数次想架开兵刃与对方对掌,但姜竹极为沉稳,双手始终牢牢握住刀柄,宁愿暂失先机,也不给贺齐舟近身的机会。 风雪中两人你来我往,招式朴实,没有半点花哨之处,也没有纷飞四溢的剑气,只是每一次刀剑相交,都会将纷飞的雪花震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雪球,一些个文官甚至打起了哈欠,但场边修为越是高深之人,对两人的功夫却越是认可,频频点头者颇多。 贺齐舟自知无法再退,如果再用八成功力对阵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长剑折断,自己真正陷入险境,便猛地提升内力,将真气聚于一侧剑锋,奋力向横向挥来的直刀斫去!刀剑的材质均极为普通,不过直刀薄刃厚背,显然要比长剑结实得多,之前几次撞击若不是双方内力加持,长剑早已折断。只是这一次互斫,感觉到贺齐舟加力后,姜竹显然也在瞬间提升了力度。 “噗——叮”,先是真气相撞,猛然加力让双方都突破了对方兵刃上的剑气防御,刀剑砸在一起,贺齐舟的长剑直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但姜竹的直刀也没好到哪里去,刀身从中间完全折向了后方,显然也已无法使用。 姜竹想都没想,将变形的直刀反手向五尺外的贺齐舟面门掷去,脚步再迅速跟上,双掌齐出,北邙神功骤然爆发,印向贺齐舟胸膛。姜竹想的是,凭自己直刀的损坏程度而言,刚才贺齐舟用到的内力显然要高于自己,现在正好趁此机会真正试探一下对手的深浅,是不是还能快速提起真气来应对自己这一招,况且对手离台边不足四尺,一个应对不慎就会退至台外,虽有点行险但还是值得一试。 贺齐舟正惊叹对手应变之快,忙用手中半截长剑撩去已飞至面门不足半尺的直刀,姜竹悄无声息的双掌也已接踵而来,没有感到真气袭人,只是对方掌前一寸之处雪花如受惊的蝴蝶般四散飞去!那家伙掌控内力的水准应该在自己之上,贺齐舟心中一番评价后,弃了长剑,急提真气,双掌直直迎了上去,还没等双臂伸直,两人就接接实实对了一掌。 “砰!”掌力激荡之下,飞雪化作一团直径足有一丈的汽雾向四周激射,巨大的声响总算将一些在伞下昏然欲睡的官员惊醒。一掌过后,贺齐舟右脚向后轻点一步,稳步身形,心中却是大骇,姜竹掌控内力的火侯非同小可,四掌相对的刹那,原本已经感到稳占上风了,没想到对方居然可以在瞬间提升功力,待自己再想加力时,姜竹却能立即撤力闪退,让自己无功而返! 姜竹心中的惊骇则远远超过了贺齐舟,掌力甫一相接,马上就感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威压,不得已只能全力爆发北邙神功应对。说起北邙神功,他虽也只是第四重,但相对于姜坻,已经快摸到第五重的门槛了,而其更高明之处在于,他已经学会了“收敛”,也就是功力爆发后能适时阻断真气输出,这样就不会像姜坻那样,半套拳还没打完,真气就已经不继了。 他的真气能更迅速、更爆烈地击出,也能及时收手,这一般是北邙神功第五重的境界,但姜竹每一次都异常扎实地通脉,凭着坚实的基础和聪慧的天资,才能有此成就。 姜竹将掌力全力爆发之后马上就感觉到了对方更加强烈的反应,便当机立断,借着四掌震起的气浪,脚尖向后疾点,再腾身在空中连翻两圈,稳稳飘落在三丈之外。然后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不用再试控对方功力了,自己不是对手! 当然最吃惊的还不是姜竹,对于姜竹的能力,其师父姜宪最清楚不过了,与同为自己弟子的姜坻相比,姜竹的功夫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了,而与之对敌的贺齐舟刚一开始的剑法都颇为生疏,有些招式与功法的匹配竟然还有错漏!而且不像是故意为之,就这样一个家伙,内力居然还远在姜竹之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宪如果知道贺齐舟的剑法才练了两三个时辰,那肯定还要吃惊。莫德正是另一个真正吃惊的人,因为他清楚贺齐舟的通脉过程,最初可是一脉不通被误以为外家横练高手的人,两个月不到后不仅通了四脉,而且其真气的使用,仿佛天生就会一般,这会不会又是杨征那样可怕的人物啊? 随着掌力激射下的汽雾消散,雪花又如帘幕般落下,新晋的武备馆进士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有人惊呼贺齐舟内力了得,也有人赞叹姜竹身法飘逸。两人再次接近。贺齐舟使出了半生不熟的真武拳,当中时不时还会冒出几招三清掌,姜竹则凭着对全真功法的了解,居然也以真武拳应对,一场极为重要的比试,仿佛成了全真派之间的练习一般。 姜竹当然更熟悉大河拳,只是大河拳太过刚猛,免不了又要陷入硬拼的境地,而自己的真武拳在招式运用的熟练程度上要远远胜过对方,没过几招就让对手处处被动挨打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决战紫禁城 贺齐舟虽然再次落入下风,但心中却极为开心,有这样的高手陪练,自己的拳法正飞速地熟练起来,对于内力的掌控也是越来越精到,只是一次次被对方拳脚打中,虽然已经有内力护体,还套了件护甲,但还是疼痛难当,姜竹随意收发的功力往往在接触自己腰腹、关节等软弱部位时突然暴发,让自己儿狼狈不堪,而且对方也不像姜坻和雷希那样,打一会就没力气了,都一百多招了,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不过还是用八成功力对敌吧,再打一会估计就没这么难堪了。 真正叫苦不迭的其实是姜竹,明明自己一次次地打中对方,但一点没见贺齐舟受伤的样子,而且拳法越来越熟,自己找到空档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虽然已经尽量控制北邙神功的使用,可过招时免不了要硬碰硬地对上,尽管一触即退,但内力感觉真是渐渐不支了,刚刚试了几招大河拳、掌剑用上了天罡剑法、还使出了柳绵掌应对,但除了场面好看点之外,并无任何作用。自己唯一自信可以和许暮抗衡的内力还是不及对方,而且看样子对方还留有余力…… 不过姜竹也不想轻易就认输,和贺齐舟这样的对手过招,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更多地选择绕着贺齐舟游走,暗暗积蓄起最后的力量…… 贺齐舟当然还会几招别的拳法,应该会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不过现在正是练拳的好时机,没必要急着变招,然后就觉得对方给自己的压力明显小了许多,自己甚至可以放开手脚去进攻了,拳脚相加之处“嘭嘭嘭”地不时激起一团团雪雾。 又来?这次变大圣拳了?贺齐舟以不变应万变,身体转向右侧,觅得对方纷繁拳影的空隙,一拳挥出,想再次与姜竹硬拼一招。只见对方身影一晃,拳影顿时消失无踪,原来是虚招!姜竹一矮身,正对贺齐舟左侧,双手合拢交叉,左右食指合并伸直,双臂猛然前冲,指尖如箭头般直指贺齐舟腰间章门穴。 “大嵩阳指!”许暮发出一声惊呼,同样从姜竹手势中看出端倪的还有不少高手,站台周围的气氛骤然一紧!这正是姜竹孤注一掷的绝招!也是姜宪成名的绝技!不要说姜竹才五脉巅峰,就是通了六脉之人也很少有人学会大嵩阳指的,在三十年的武举战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门绝学,无怪乎惊到了场内所有高手!连一直信信满满的陆宝根都一下子面色凝重起来。 姜竹双臂伸出的一刹之前,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体内真气被抽取一空,沿着双臂经络,从食指指尖呼啸而出,直射贺齐舟腰间的章门穴!章门穴乃内腑门户,只要被击中穴道,常人非死即伤,即便武功高强之人也绝无再战之力! 贺齐舟从对手委身合手之时就判断出了对手要用绝招了,可惜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招式,由于自己已经主动进招,避是避不开了,当下只有两种办法应对:聚力挡住对方凝练无比的真气;或者稍稍避开要穴,发全力攻击对方头部!前者未必有把握,后者两败俱伤!贺齐舟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前者,因为后面还有一场架要打。 贺齐舟身子稍稍左转,双臂继续加力,按陆宝根所教的法门将真气从丹田猛然灌入拳锋,然后使出一招“天门中断”,双拳猛然击出,相汇于在腰侧,夹击姜竹所射“气箭”的“箭头”。 ‘嘭’!一击之后,这次暴射出去的水汽都有点夸张了,气团膨胀处,边缘的雪花也似受惊的野兽般疯狂向远处逃窜!连十丈外观战的百官都能感受到一阵飞雪拂面。 姜竹一击之后再也无力抵抗这猛烈的冲击,随着四射的水汽向后倒飞出去,口中溢出一丝血沫,委顿于战台边缘。这还是陆振耀当机立断出掌挡在了他和气浪之间,才使得他免受更重的伤害。 再看贺齐舟,也被震到一丈开外,双拳拳面尽破,鲜血一滴滴从指缝间滴落,腰间的练功服早已被气浪撕烂,护甲下方腰腹间呈现红白相间的颜色,白的是肌肤本色,而红的则是一道道气浪划过的印痕。 猛烈的冲击让贺齐舟一时有些岔气,也无法开口说话,刚才这一击已经是情急之下自己所能暴发出的最强实力了,强到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粗略检查一下内腑,除了些许游走的真气,并无明显的受伤痕迹。见姜竹应无再战之力,贺齐舟索性盘腿坐下,运功调顺体内真气。 陆振耀探了一下姜竹的脉象,只是真气耗尽后的虚脱,并无大碍,对正欲冲上来查看的几名太监摆手道:“秦王没事。”自己刚才可是用上五成功力才破开气墙拦在了姜竹之前,对两人的实力更是刮目相看。又见贺齐舟脸色渐渐如常,知其无事,便朗声宣布:“本场比试,天刑院贺齐舟胜!” 贺齐舟很快就站了起来,见姜竹也已自己起身,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回北边阶下,同时盘腿调息。由于贺齐舟刚才那次拳击所爆发出的惊人内力,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许暮是否还能摘得桂冠? 皇帝边的诚王轻声道:“原以为是师叔和李济尘之争,没想到陆宝根也来插上一脚啊!不过秦王的那招‘一指江山破’仍是非同凡响!” 姜宪和姜琮是云门派辈份最高的两人,听诚王如此一说,便道:“我看到了杨征的影子。接下来,竹儿马上可以通六脉了,那时胜负就要易主了。” 居中的姜琮道:“全真功法果然还是在云门之上啊,国师对那一招怎么看?” 元清道长比之元宝那可就是天壤之别了,白眉白须白拂尘,金冠紫袍皂云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听皇帝发问,忙道:“全真功法讲究厚积薄发,论刚烈并不如北邙神功,以贫道观之,主要是此子体格异常、功力积淀深厚,再为秦王惊艳的‘一指江山破’所逼,激发出所有潜能才有此威力,若让他再全力使出那招‘天门中断’,我估计就算再试一千次也达不到先前的威力!” “是啊!国师所言不差,只是能在应急之下发挥出如此潜能,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诚王说道。 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太监们扫去垫上积雪,许暮和乌尔汉踏上战台,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因为刚才贺齐舟的一拳着实让人惊骇,连许暮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稳胜贺齐舟。 乌尔汉的内力也是极强的,能用掌力发挥追风刀和寒雪剑的威力,今日又正是风雪交加的天气,这对天山寒雪剑而言是实打实的助力,而许暮因为对手的问题,几乎都没怎么出过力,但看上去瘦弱不少的许暮并没有选择使用兵刃。 两人对招后乌尔汉率先发难,左手虚刀,右手实剑攻向许暮。乌尔汉一直对自己的功力颇为自信,他今年十九岁,已经在五脉巅峰的门槛上站了两年,前面每一次过脉都是无比扎实。见了张沐风与贺齐舟的比试后,自认为在内力上还是要胜过张沐风一筹的,只是招式步法上略低一些,但肯定有一战之力,然后又看了姜竹的出手,自己的内力显然还是微微有所不如,而且那一招大嵩阳指自己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应对的方法,对上贺齐舟就更难了,故现在面对许暮,乌尔汉一点都不敢大意,出招极为稳健。 但许暮一出手,乌尔汉就彻底陷入绝望,因为许暮并没有使用金陵柳绵掌避实击虚,而是用刚猛的大河拳实打实地和自己对了一招。然后许暮纹丝不动,而自己足足退了三步! “你何时通的六脉?”乌尔汉脱口而出的一问再次惊到了所有人。 “就在昨晚。”许暮微笑答道,一步上前,一招白云远上奋力挥出。 乌尔汉虽然自己都知道没了取胜的希望,心中反而一下子平静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只要施展出自己最强的实力就可以了,面对跨步上前的许暮并不退却,全力使出寒雪剑来应对!只见无数飞雪凝在乌尔汉双掌掌缘化作一片冰刃,斩向许暮双掌! ‘叮’地一声脆响,冰刃又瞬间变成粉末一下的雪屑四散开去,只见许暮和乌尔汉各退一步,乌尔汉脸上红光一闪后马上恢复如常,如法炮制地又接了许暮三招,只是几乎没再后退。 许暮暗暗称奇,本以为自己通了六脉后能够速胜,没想到乌尔汉的冰玉功和寒雪剑都已有小成,自己硬拼虽也能胜之,但每对一招,寒气侵入肌肤经脉却也不太好受,特别是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必然会影响自己的真气流转,说不定真会在贺齐舟这小子身上翻船,看来速胜并无多少可能。 一般打通八脉之后,体内经络畅通无阻,便能利用身体周围的气息,加强自己功力的发挥,而冰玉功的高妙之处在于,即使功力不是很深,但只要精纯,四脉之后就能凝聚气息,用于增强进攻和防御的能力。虽然以乌尔汉目前的冰玉功层级,影响的范围极其有限,也增加不了多少功力,但现在正是大雪天气,配上寒雪掌剑,正好利用雪花凝成细细的一道冰刃,便可极大地增强每一招的威力! 以前天山派在江湖中并未出现过多少顶级高手,地位也远不及华山、金陵等派,但除了天家六仙外,却极少有人能在天山之巅战胜他们,正是因为在极寒的天气之下,冰玉功能最大地发挥效用!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最后一战 场上的许暮忽然改变了打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许暮瞬间便转到乌尔汉一侧,双掌一前一后如利刃般刺向对方!又是阑珊步! 乌尔汉虽惊不乱,他已经对阵过一次峨嵋任峡了,再说天山与峨嵋也多有交往,对于阑珊步并不是十分陌生,而且他也知道这是许暮的绝技之一,虽然许暮的步法显然要比任侠高出许多,但自己并不贪功,所有招式都是只守不攻,见对方自侧面攻击,便抡臂如刀,加持冰雪之力,迅疾斩下。 许暮也不再硬拼,收手——闪身——出拳!只是乌尔汉也不慢,相较于以快见长的乌尔娜,真正发挥实力的乌尔汉比自己的妹妹只快不慢!而许暮侧频频使出虚招,乌尔汉每一式都不敢怠慢,稍一疏忽便会被一击而溃,只能以实防虚。 只见战台上漫天飞雪之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绕着几乎总在原地转动的黑塔上下翻飞,不时有冰屑激射而出,四周观众摒息静气,竭力想看清两人的招式。 不知是不是真气耗尽,差不多缠斗了一柱香之后,两人飕然分开,那黑塔噔噔噔退后数步,单膝跪地,抬头朝着总算站定下来的许暮咧嘴笑道:“哈哈哈,爽快!好一招点石成金,我输了!”说完踉跄走向台阶之下。 贺齐舟应该是少数看到许暮出招之人,许暮基本上是虚七实三,最后的三招,许暮接连用了大河拳、大圣拳、点金指三门功夫。乌尔汉虽说招招实打实地应对,但总还是有些轻重之分,应是没想到许暮在连续两招实招之后,利用大圣拳纷杂的拳影,居然以点金指在阑珊步的配合下,骤然点向自己的膻中穴,再也无法应对,只是稍稍避开了一寸,而许暮手下留情,点金指并未使出全力,故乌尔汉除了有些虚脱和双臂擦伤外并无什么内伤。 许暮之前几乎只用柳绵掌就一路走到了最后的殿试,本来还想保留一些绝技,不过乌尔汉极为顽强,不停的用出阑珊步也颇耗功力,最终只能选择用点金指来结束战斗! 贺齐舟当然也知道点金指,虽然颇为高明,但并不是金陵派的绝学,当初卫进贤在元通寺山门前就使过,只是和许暮的精妙相比,那就犹如云泥之别了。 按殿试规定,前两场之后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疗伤时间,然后再比后两场,决出状元、榜眼和探花。 姜琮见雪越下越大,好些文官似乎都冻得不行了,便下旨全都进建极殿侯着,所有的新科进士则在殿外九开间的廊柱下避雪。许暮等四人被允许独占一隅运功调息,其他人则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才两场对决的惊艳表现,而殿内又是一副乱哄哄的景象! 皇帝恩准在殿内布下坐席和条案,又煮了姜汤让众官员御寒,只是官员之间又起了争执,不知是谁将江陵两起命案的疑点搬出来讨论,人物、时间、地点都说得极为详尽,陈党之众纷纷认为贺齐舟嫌疑极大,理应暂停其武举资格,先行审理后再作决断。 万志远等人则对陈党之辞不屑一顾,认为他们只是捕风捉影而已,最主要的是贺齐舟与两名被害之人几乎没有瓜葛,根本就找不出什么作案动机,以动机之辞反问之后,陈党之人一时也无以回应,高坐龙椅上的姜琮正闭目养神,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半个时辰一到,众官员除了少数几名实在身体堪忧的准予在殿内休息外,其余人都回到了自己原先观战的位置。 殿外的大雪仍是纷纷扬扬,乌尔汉在临战之时告知诚王,自己苦思冥想之后,仍是无法破解姜竹的大嵩阳指,主动认负,探花之位由姜竹获得。许暮与贺齐舟的决战便提前到来。 许暮出人意料地选择用剑,持剑的两人面对面站定后,贺齐舟笑道:“你再想踢我屁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我会全力以赴的!” 许暮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进武备馆对你而言本就不是什么难事。那你要小心点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经过上一轮的苦战,无论是真武拳还是玉皇剑,贺齐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在招式的运用上已经十分纯熟了。见过许暮与乌尔汉之战后,贺齐舟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学着乌尔汉的样子,所有剑招先求自保,争取能像和姜竹之战那样,击断对方的宝剑! 主攻的许暮当然清楚贺齐舟的心思,以金陵剑法突袭贺齐舟,再配以刁钻的阑珊步,将金陵剑法的轻灵飘逸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通了四脉之后的贺齐舟,无论是身法和感观都有所提高,虽然应对得有点手忙脚乱,但凭着对金陵剑的了解,还是一次次化解了险情。 与乌尔汉相同,贺齐舟几乎也是每一击都实打实地发力,近百招时,只有数次和许暮之剑相交,大多数时候对方总能变招后轻易滑过,双方的长剑几乎都完好无损。 尽管贺齐舟的打法更耗功力,但凭着坚实的底子,一时半会还不可能露出疲态。许暮自知仅凭金陵剑法极难战胜对方,便时不时穿插进点金指的招数,只是贺齐舟显然对六派的武学较乌尔汉要熟悉得多,凌空发出的指劲不是被对方避开要穴后以真气挡住就是被其身上革甲所阻。 雪花在两人的剑花中四处翻飞,两百余招之后,两人的出剑非但没有丝毫地降速,反而感觉越来越快,许暮消耗贺齐舟内力的目的好像没有达到,而贺齐舟击断对方兵刃的想法也未曾实现。 贺齐舟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出招,然后在对方挺剑一击后,第三次发现许暮左肩低沉,右膝轻拱,前两次出现这种动作后,许暮都是突然旋向自己右后方。憋了半天的贺齐舟总算找着机会,身子事先右转,势大力沉地一剑横扫,料定对方只能以剑招架,心中暗自得意。 然而许暮的身法并未如贺齐舟所料般右转,在四周所有人看来,许暮明明转至贺齐舟左侧,那家伙却拼命往右砍了一剑!等到贺齐舟发现中计之时,许暮的剑尖已如蛇吻般舔向自己后颈! 贺齐舟虽惊不乱,急忙一个前扑,右脚脚根如长了眼睛般倒踢许暮右腕。 已经占得先机的许暮,鬼魅般躲开贺齐舟的脚踢,长剑改刺为抹,剑锋瞬间拉近到贺齐舟颈项寸余。 贺齐舟无奈之下,只能倒地翻身,将长剑斜架在颈侧,刺耳地一声尖响后,双剑剑刃在贺齐舟颈侧划过一串长长的火星,后背还未着地的贺齐舟发现许暮踢向自己的脚尖已经近在胸前了,情急之下,只能用左手推按对方脚掌,真气尽量往胸前聚集! “嘭”地一声闷响,仰面倒地的贺齐舟尽管用手稍稍架住了一点,但胸口仍不免被许暮接接实实地踢了一脚,人在厚厚的麻布垫上飞速地倒滑出去。由于垫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地面湿滑,倒飞出去的去势更是惊人,眼见离台沿不足五尺,胸口巨痛的贺齐舟顾不得后悔自己的鲁莽,便翻手一剑刺入地上的垫子,数寸厚的麻垫“啪啪啪”地一路断裂开来。 正当贺齐舟因为速度降低准备松一口气时,已经透过麻垫刺入石砖的长剑一下子崩断成三截!员齐舟反手又将不足半尺的残刃再次插入麻垫,直到半个脑袋滑出战台,人才总算停了下来。只是现在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许暮抖起的剑花又兜住了自己的双腿!那家伙不把自己逼出战台还不罢手了! 贺齐舟一发狠,右手用力拉了已经嵌入石砖的剑柄一把,人直挺挺地朝右滚去,边滚边收腿团身,以期能站起身来对敌。 已经被闪开距离的许暮笑道:“若论谁最能滚,你贺齐舟可是当仁不让啊!”不过手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右腿又是狠狠对团起身子的贺齐舟扫了过去! 贺齐舟听得劲风逼近,双手撑地,再一个前滚,只是屁股仍是被许暮的脚背扫到,人如肉球般往左侧飞了出去。贺齐舟急忙展开双腿,连退数步后,总算站定,只听持剑缓缓而来的许暮又笑道:“要踢还是踢得到的!” 贺齐舟屁股和脸上同时发烫,好在没受什么大伤,嘴硬道:“看看脚踝受伤了没有?很少有人经得起我铁臀一击的!” 许暮哑然失笑,长剑又起:“好啊,快来用你的铁臀来接剑吧!” 没了兵刃的贺齐舟这回可是真正陷入险境,许暮的出招快如闪电,远非之前所有对手能及,贺齐舟只能靠不停地闪躲来避开长剑,实在躲不了就靠那革甲挡一下,全身真气贯注后,凸起的革甲没几招就被划裂开来,贺齐舟有两次故意露出破绽,想引许暮近身追击,但那狡猾地家伙却总是一击而退。 当胸侧革甲再受一击后,终于在贺齐舟真气鼓荡之下,完全裂开,许暮退后数步,似乎是在等贺齐舟认输。 贺齐舟并不理会许暮的好意,反而将胸甲一扯为二,一手一片,将革甲当作了武器。 许暮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欺身复进,一招七星连环直取贺齐舟中路各处要害。 贺齐舟气贯双臂,挥舞起两片革甲以三环套月应之,剑光过处,一片片革屑混入雪花之中,革甲瞬间就被削去一半,只是许暮的剑势也已力竭,两人相距已不过四尺,许暮知晓贺齐舟是引自己近身,不过心中早有应对之策,反手出剑砍向贺齐舟肩颈,逼其后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如胶似漆 贺齐舟并未如许暮预期般疾退,反而抬右臂挡剑,只是在抬臂的一刹那间,将右手的革甲掷向许暮面门,而左手则将革甲覆于右臂之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许暮仍是自若左手将半片革甲拍飞,右剑继续砍落!而贺齐舟左手替右臂覆好革甲后立即化掌砍向许暮脖子,竟是想用一臂之伤甚至断臂之伤来赌许暮不敢拼命! 许暮当然不会与其拼命,贺齐舟这一招来势极猛,只得用阑珊步退却,右手剑上之力顿减,只是剑锋砍破革甲,正欲抽剑回身,跟进的贺齐舟趁剑锋仍卡在革甲的瞬间,猛然连甲带剑向上掀起,只是擦破一点油皮的右臂直冲,一拳狠狠向许暮击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近身搏击机会,贺齐舟怎会轻易放弃? 许暮没想到自己一招放缓,对方就能发起如此凌厉的攻势,长剑还纠缠在革甲之上,用剑回援已是不及,距离太近,再用步法躲闪,如果对方判断准确,自己将更加危险,不得已之下,只能弃剑,双掌齐聚胸前,全力推出。 一声闷响之后,雪花以拳掌相对处为中心四散激射成一个丈余的雪球,两人各自退了三步,这是两人硬碰硬所对的第一招,虽然看上去平分秋色,但贺齐舟以单拳对双掌,内力上显然还是稍占上风,如此一来,双方又成徒手而战的均势,只是许暮身上多了一件革甲而已。 被逼迫已久的贺齐舟长吁一口气,而许暮却未见一丝慌张,只是舒展了一下腿脚,朝对方笑道:“这样也好,不怕误伤了你!” 贺齐舟道:“那你这副小身板可要小心了!”说完脚尖轻点,猛然前冲,拳势隐而不发,许暮并不硬拼,轻松闪过,以点金指偷袭贺齐舟后腰膻枢穴。 贺齐舟返身再攻,许暮只是避开再出指,两人始终保持在四五尺之间的距离,贺齐舟非担没有击中对方一次,身体多处却已被对方指尖发出的真气击中,还好每每总能避开要穴,加上自己已能内功护体,又是皮肉坚实,点中自己的真气并未侵入气海、经脉。可中指多了之后疼痛也就罢了,多少也影响到身形步法,被对方点中要穴的危机正越来越近。 贺齐舟明白,如果再破不了对方的步法,输只是早晚之事。刚刚许暮如果以剑代指,自己说不定身上都有好几个窟窿了,看来对方多多少少真是手下留情了。 杨征关于阑珊步的记载很少,贺齐舟依稀记得是峨嵋祖师当年为情所困后,百无了赖、意兴阑珊,一日醉后,在金顶悬崖放任自己释放内力、随意飘荡,但避险的本能让其在飘至悬崖边时每每能不可思异地转向、退却!醒后竭力思索,便创出这怪异卓绝的轻功步法。 阑珊步的最大特点就是能精准把控真气输出,随意变换进退方向,贺齐舟决意赌上一把,自己一定要诱使对方朝自己预定的方向转去! 贺齐舟一记鞭腿横扫再次落空,对方变换身形后指点贺齐舟腿上穴位足三里,贺齐舟并未像许暮预料般收腿,任由许暮指气袭来,自己则反手扣向许暮出指的右手脉门,想用自己一条腿的麻木换取近身搏斗的机会。许暮吃过一次亏后又岂会再次退让,右手不退反进。 ‘嗤!’贺齐舟小腿穴道声中招,许暮低身疾进,左掌上翻,想架开贺齐舟右手后从其高高抬起的右腿之下钻过。 贺齐舟小腿一麻,顿时失去知觉,但其真正的目的就是引诱许暮放低身位,右手乃是虚招,自己早已蓄力左腿,收回右手后一个俯冲,抱向正从自己腿下钻过的许暮腰间! 许暮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反手肘击贺齐舟正俯下身来的脑袋,怎料对方竟是狠下心来要抱摔自己,只是避头一让,一肘结结实实敲在对方左肩之上,冲破对方真气防御后,传来“喀”地一声轻响,应是肩关节松动之声,只是自己已经被拦腰抱住! 贺齐舟一腿麻木,一腿前冲,抱住许暮后失去重心,两人双双倒地。贺齐舟不顾肩头撕裂般地巨痛,准备从身后紧紧箍住许暮腹部,不让其丹田真气运转,那时就胜券在握了。 快速倒地过程中的许暮岂会不知其中利害,身子猛地一转一缩,右手抵在胸前,被贺齐舟从侧面环抱住胸部后,左手手臂呈三角状紧紧扼住贺齐舟颈项。 贺齐舟想要调整身位,只是颈项被扼,再也无法箍住许暮腹部,箍住许暮胸口的右臂更不敢松手,因为对方的右手还在里面,自己一松手,所有胸前大穴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两人双腿如蟒蛇般纠缠,带动身体翻滚了数圈后仍是无法互相摆脱,反而是越缠越紧。最终许暮仰面朝天,贺齐舟壮实的身躯侧卧在其身上,形成一个颇为怪异而又香艳的姿势。 由于贺齐舟知道,自己环抱住了许暮胸膛,只要越箍越紧,许暮的内力就越无法发挥,传递到自己脖子上的力量就越小,因此不断地加力抱紧。 而许暮也明白,只有自己左臂扼得越紧,贺齐舟就越无法换气,箍在自己胸口的蛮力就会减小。 两人抱着相同的想法,不断调动身体的潜能,拼命想遏制对方,其结果就是贺齐舟通红的面部渐渐发黑,眼珠突出,随时都是一副要昏厥的样子,而许暮也没好到哪里去,上身在贺齐舟的挤压之下,骨骼发出轻微的‘喀喀’之声,脑袋也身不由己地向上昂起。 裁判陆振耀已经靠两人很近了,正想着万一有何不测,如何才能将“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 四周众人根本就没想到对战会发展到这一步,在场上窒息般气氛的影响下,也是看得鸦雀无声。 “啊……”一声惊叫划破飞雪漱漱落地之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勾住脖颈的贺齐舟! 在这之前,本来极其难受的贺齐舟由于头颈被扼,想咬一口近在咫尺的许暮耳朵都做不到,但一股莫名的气息却让自己很是享受,好像是许暮身上发出的一种既温暖又淡雅的气味。随着自己手臂越箍越紧,右手五指也扣在了许暮胸侧的革甲之上,贺齐舟蓦然发现,许暮革甲之下好像还有一层皮甲,有点惊怒的他竭力发出一丝微弱声音:“你耍赖!里面还有护甲!” 许暮的回应只有两字:“混蛋!”然后再次收紧臂弯。 贺齐舟虽然难受,但一丝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为何看上去如此消瘦的许暮胸前的肌肉如此绵软,虽富弹性,却更似赘肉?半尺外许暮耳后头巾之下露出的几丝头发乌黑油亮,但怎么看上去如此纤细柔软?眼角余光之处,瞥看许暮滑出衣袖的半截手腕,肤若凝脂,色白胜雪,全然不似双手那般稍稍泛黑!再加上先前闻到的体香,贺齐舟忽然醒悟过来,顿时惊叫起来:“啊……你果然是女的!” 那一声“啊”一出口,真气立泄,手上力量顿时减了下去,许暮羞恼之下,手上再次加力,以至于贺齐舟最后出口的六字,犹如蚊吟,也只有许暮和陆震耀能听到。而围观之人只道是贺齐舟受不住许暮的猛然加力,而发出的吼叫。 贺齐舟不敢再加力箍紧对方,但为了脖子好受此,又不能放开。许暮胸前只是一层薄薄地用来束胸的羊皮,见被对方识破,又羞又恼,好在已完全占得先机,用极低的声音沉声说道:“小淫贼、小无赖!快点认输!” 贺齐舟已然无法开口,用鼻音发出类似“松、松”的声音,许暮稍稍放松了一点,贺齐舟总算能缓过一点气来,环住许暮的双臂也放松了一点,低语道:“报歉,不知者不罪哦,你成天女扮男妆累不累啊?” 许暮怒嗔:“谁和你废话?快点认输!”不过手上还是再次放松了一点,于心不忍地补了一句:“我这副容貌如果能随意在江湖行走,有病天天戴这面皮啊!” “那日在武备馆你半天才出来,肯定是在易容或收拾房间吧?”一时轻松的贺齐舟话又多了起来,心中暗暗替许暮可惜,这么白这么修长,极致的身材,可惜脸却不能见人,不知是有大片胎记还是什么疤痕? “滚!我有事要请奏皇帝,所以这个状元你要让给我当!”许暮道。 “我也是呀,你是想救你师父他们吧?你有没有把握?你如果早说我还拼什么命啊?”贺齐舟冤枉道。 “那你有没有把握?”许暮继续问道。 “没有,不过感觉皇帝好像对我义父还有些感情……” “快点决定,要露出破绽了!”一旁的陆振耀摒住笑意,催促道。 两人立即又拥紧了些,贺齐舟皮厚,许暮戴着面皮,都不见脸红。 “还是你当吧!”两人几乎同时说道,只是许暮却立即松开左臂,大声道:“我认输了!” 随着四周惊呼声四起,贺齐舟有些不舍地松开双臂,站起身来,只觉一阵天昏地转,若不是超强的体格,早就被勒得不知死去多少回了,夹在一阵阵剧烈地咳嗽间,低声责问就地打座调息的许暮:“我不是说没把握嘛?” “我更没有!”许暮低头闷声继续说道:“喂,是不是为了救张路遥,就要将我勒死啊?” “咳、咳,天地良心啊,要不是你死命掐我,我会这么用力?”贺齐舟叫屈道。 “天刑院贺齐舟获胜!”陆振耀中气十足的宣布比试结果,也好盖过两人渐渐提高的音量。 “武备馆众贡生,进殿听封——”汤大太监尖声呼喝后,转身随面带笑意的姜琮返回建极殿,一众大臣也列队鱼贯而入,接下来就是列两队进殿的武备馆新科进士,这次贺齐舟和许暮双双走在队列最前方。 殿内的座席已经撤走,文武大臣分列东西两侧,而居中的空档则留给了新科进士。待众人站定,汤泰成道:“贺齐舟,你已在对试中获胜,依列可向陛下殿上陈一道奏折,你,可有准备?” 贺齐舟双膝跪地,上身拜伏,大声道:“学生有一事求陛下恩准。” “但说无妨。”龙椅上的姜琮和声说道。 “请陛下恕学生招摇撞骗之罪!”贺齐舟一言方出,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惊愕莫名之中…… 第二卷完 …… 第二卷写完了,忍不住还是要罗嗦几句。 首先由衷感谢您的一路相伴、慷慨支持,文笔拙劣,羞愧难当,唯有惮精竭虑、苦思冥想,将故事讲得再好一些。 少年打擂登顶的故事可能是老套了一些,但武举应该不多见吧,融合了现代体育比赛的淘汰赛制,不知道是不是让大家有些云里雾里,总之先登顶再说吧。 女主人公早在第一卷前几章就出场了,相信大家也已经知道是谁了,说实话,这本书没有神仙,没有穿越,没有渣男主人公,更没有辅助系统,只是想老老实实地写一个爱情故事,当然,少不了武侠、权谋、战争、推理这些元素一路紧紧相伴。 最后,剧透一下第三卷的内容:首先,与前两卷不同的是,在金鸾殿内会有一场惊心动魂的激辩,直接就以高潮的形式开场,自认为写得还不错;接着是夺宝遇刺、掌教风波、一路西行等情节;本卷的最后将是一个类似密室杀人的案件,我会很用心地写这一段,希望您到时认真地注意案发前的每一句对话,预测一下谁是凶手。 好了,不再多言,第三卷见。还是那句话,希望一卷比一卷写得好,再次感谢您的青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廷辨一 贺齐舟抬起头来,快速说道:“陛下,我乃江陵府将军县将军村人士,因邻里情深,离家赶考时,邻居柳府老太君赠我一枚柳家族徽,应允如有难处,可求柳家相助一次。时值广陵江江陵段溃堤,三县数万户受灾,学生便以此令牌冒充柳御史家人,匡骗知府张路遥、水师指挥史霍言,以此诈得奸商钱粮,用以赈济灾民,殊不知奸商以少数陈腐之粮交售官府,以至军中怨忿,起因皆在学生,还望陛下法外开恩,饶学生死罪,也请柳大人恕罪!”贺齐舟说完又转向西侧前排的柳晋安点头认错。 柳晋安脸色铁青,并不吭声,见皇帝看向自己,便道:“前些日子是收到家母寄来的一封家书,提到过借给贺齐舟一枚令牌之事。” 姜琮好像有点吃惊,看了看站在龙椅左下方的太子,道:“好啊,又是江陵之案,姜杉,我问你,这一个月来你是不是就等我出关处理此事?” 姜杉低头道:“事关重大,儿臣不敢妄断。” “那大赦之事呢?明日可就是元日了!”姜琮继续阴沉问道。 “禀父皇,大部分名单内阁都已圈定,只是,只是江陵一案中的众多疑犯,诸位大学士始终给不出意见。”姜杉回道。 “郊外命案呢?皇城之外,死这么多人,你让我大齐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姜杉无奈跪下,道:“此案武察司和刑部尚在侦破之中,相关卷宗儿臣已让人抄录至御书房。” “啪!”姜琮用力拍了一下椅背,将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已经好久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了。 “也就是说,还是要朕来处理啰?” 姜杉惶恐答道:“父皇,城郊案恐与江陵粮案有牵扯,儿臣无能,确实无力彻查啊!” 姜琮一时也不说话,殿内只余众人的喘息之声,过了一会,可能是稍稍平息了怒气,姜琮对太子淡淡说道:“起来吧。”然后又对跪着的贺齐舟道:“你也起来回话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齐舟谢恩后站直身子,面向皇帝,将江陵水灾、张路遥筹粮、城内奸商哄抬粮价、自己易容后向张路遥献计挪用官粮、逼囤积粮食的奸商被迫售粮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其间多次有官员质疑贺齐舟所言不实,皇帝最终忍不住怒道:“若有疑议,先待他说完再讲!” 贺齐舟遂一口气讲完事情经过,并愿意与水师、张路遥、陈家商行对质,几乎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将金陵派、全真教、张路遥、水师都进行了开脱,这些说辞可是贺齐舟苦苦思索了多日才整理出来的,自认没有多少破绽。 姜琮听完之后,脸色更加难看,阴沉说道:“好了,你们现在有什么说都可以说了。” “陛下,南直隶一年所交钱粮足占户部税收的二成,其中扬州陈家功不可没,且陈家乃我朝三大家之一,素有善名,岂会做那种趁火打劫、不顾百姓生死的卑劣行径!”户部待郎立即陈奏! “那会不会还有其他用心呢?”刑部侍郎汪峻插话道。 “还有没有规矩?”以前对于朝堂上的廷辩一向宽容的陈裕朝着刑部尚书胡懋叫道。 颇为苍老的胡懋回头对隔了好和个身位的汪峻喊道:“陈——阁老让你守点规矩,启奏后才能发话!”故意突出了一个“陈”字。 “陛下,既然贺齐舟自称熟知内情,微臣正好有两个问题想问一下。”大理寺少卿王平上奏。 “准。”姜琮道。 “贺齐舟,你且说说,既然陈家商行要囤粮惜售,那为何还要将手中之粮安排闲散人等再亏本售出?这与理不合啊。”少卿问道。 贺齐舟答道:“因为动用了船上官粮、以及金陵派加运来的赈灾粮之后,府中粮食已够灾民食用十天至半月,几乎不会再有人饿死,而十天后朝廷赈灾粮必至,加上本地和淮北粮食成熟在望,如再囤粮,其粮价只会日薄西山,还不如趁有人高价收购时出手!而且,我估计当时江陵陈家已经亏空了不少,急需填补窟窿。当然,我也没料到江陵陈家居然无耻地将陈腐之粮混入!” “那你可知那些霉变陈粮引起多少军中怒意吗?有多少将官被士兵怀疑克扣粮饷吗?”莫德正插话问道。 贺齐舟并不惊慌,答道:“两权相害取其轻,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没有那两万石,江陵府将马上陷入饥荒,饿死、作乱之人肯定会有不少,学生从将军村到江陵府的两天路程上,已经发现很多人都食不果腹了,买卖子女的惨剧时有发生,我自幼生于盛世,不知饥馑为何物,但史书上记载的易子而食、饿殍满地的景象离现在并不久远,我想以陛下的仁慈,怎会忍心子民受难,更何况,江陵乃产粮之地,如区区水灾就要大量死人,不是人祸,还是什么?军中子弟谁会不怜惜自己的父母兄弟?如果此案明了之后,将苦衷告知军中将士,他们还会有怨恨吗?即便怨恨,难道那些掺杂坏粮之人不更加可恨吗?何况将士戍边难道不正是为了我大齐百姓的安居乐业?” “好一张利嘴!”莫德正总算领教了贺齐舟比武功更强的嘴功,道:“军中令行禁止,法度为先,私动军粮就是死罪!” “大人,小民也粗识军法,齐律军典有云:军中若遇紧极状况,等待命令将错失战机或者遭受重大损失者,可由指挥将官临机自决,那批船粮是路过江陵的最后一批税粮,如不借与江陵府,其损失的可是千百条人命!是蜂涌为盗的良民!是官府的声望!是我大齐的民心!如果您是押运官,您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难吗?”贺齐舟有些激动起来。 “说得好!”一直面露不快的兵部尚书张致仁大声说道,在军界,也只有他敢不给莫枢密史面子。 莫德正脸色一阵发青,楞了一下后,崩出几个字:“那可是战时之律!” “莫大人,大灾如大战,这可是先祖说过的。”对面的刘晏提醒道。 见无人再插话,大理寺少卿已经不再自信,小心地继续问道:“贺齐舟,我再问你,救灾固然重要,那总督金炎指使金陵派一路搜刮沿途百姓、乡绅,也是你欺骗他们干的?张路遥贪污成性、最后私扣朝廷赈银也是受你蛊惑?你好好想想,不要因为气血方刚,受他们所蒙敝啊!” 贺齐舟心中暗骂:那家伙好恶毒,想要证明金炎和张路遥行为有亏,从而引导人们相信他们之前所做之事也都不是好事,而自己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总不能让人相信,自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能将两个朝廷大员指挥得团团转?只能仓促答道:“我并不相信他们是那样的人,以我所见者,均是他们全力救灾之举!” 大理寺少卿冷笑道:“陛下,金炎指派的船只,一过广陵江就四处向沿岸百姓搜刮粮食,有百姓自发联名向朝廷告发!共计七千余人联署金炎恶行!” “如何知道是金炎所为?”首辅陈裕问道。 “金陵派受陈炎之托,押运赈济粮,临行时金炎手递一个便条,上面有江北诸多乡绅、官户的名字,让金陵弟子沿途索要。其中有两户不从,金陵派便恃强凌弱,以武艺威压,还打伤过两名护院,现已进入武备馆的盛凌就是动手人之一,不过金陵长老李济尘已经承认是他所指使!” “胡说!家师早于粮船十天就到了江陵府,如何指使别人?”许暮忍不住叫道。 “不可以有书信往来吗?再说,谁许你殿上胡言的?”少卿阴恻恻地回道。 “混账东西!” 王平循声一看是张致仁在骂,本以为是在骂许暮,却见张致仁指着自己鼻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殿上的规矩要你来管?” 王平心中一阵恐慌,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置身事外的张家。 胡懋也是主办官之下,总算开口说道:“王少卿,那你倒是说说看赈灾船沿途一共搜刮了多少钱粮?” “大米不少于三千石,银钱么,据收回的账本记载,二千余两吧。”王平道。 “七千人,三千石?算下来平均每人不到二两银子就要联名上奏?你当金炎真是要饭的?冒着乌纱和名节不要就为了这点小钱?”一听这两个数字,姜琮的火又冒上来了,继续道:“姜杉,我知道你这是避嫌,你那老师虽然虚伪得紧,不过还是有点学问的,全国哪里没有他的门生故吏?要点粮食还要动粗?回头马上给我放了!” “陛下,金大人可能还指使张路遥私动官粮,并且收受张知府贿银。”一名不知死活的御史跳了出来。 胡懋忙道: “陛下,七千人的名单和金炎纸条上的名单老臣已经一一对过,并逐个按金大人上的名单去南直隶寻访,名单上一共四十二人,只有六人在那份联名申诉中签字,其中四人说受到蒙骗,签字时只以为是奏请朝廷赈灾。 因此真正布施后又反悔告状的只有两人,所涉大米共九石!其余名单上之人共捐大米、面粉两千六百石,白银二千一百两,均是真心随同金大人赈灾,也就是说,那七千人不过损失了四百石,每人还不到一斤,请陛下治治这些刁民诬告之罪! 另外,金大人和张路遥的往来书信均已查明,其中并无其指使张路遥动用官粮的表述,至于收受张路遥的贿赂,那更是无稽之谈,有据可依的不过是一些土特产而已,即便是按金陵城内较高的市价也不过十数两之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廷辩二 姜琮再次怒拍椅背,叫道:“南直隶的布政使呢?巡抚呢?都干什么去了?搞这个联名请奏糊弄三岁小孩啊!” 陈裕见无人敢说话,自已这个内阁首辅只能答道:“回陛下,巡府阮涛和布政史一直在省内各府催缴税粮,今年气候失调,雨水过多,以致粮食减产,无法满足官定税额,可前线吃紧,不能减少粮食征收,故他们无暇他顾呀。” “那张路遥呢?照贺齐舟所言,不像是个贪官啊?怎会去监守自盗赈灾银?”姜琮又问。 “许是欲壑难填吧?”陈裕答道。 “陛下!”贺齐舟急道:“张路遥就是一个穷光蛋!他独女张晴柔闯荡江湖都是蹭柳二爷家小姐的银子,他家还时常预支官饷;张晴柔考中南直隶武举人进京后一直就住在会馆里,试问哪个官家小姐会去住那里?还有,张晴柔去狱中探望他母亲的银子还是我出的呢,不,是陛下您出的。” “胡言乱语,探监何须出银子?为何胆敢扯上陛下?”史岚见有机可趁马上说道。 只见皇帝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太监,偷偷跑到龙椅边向姜琮嘀咕了两句,总算让姜琮明白为何说银子是他出的了,不过贺齐舟的名字在这之前他已是听到过数次了,闭关只是别人打拢不到他,而他照样能知道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救小女儿的贺齐舟、被史岚囚禁的贺齐舟、写出那篇撒腿就跑的策论的贺齐舟还有就是打败自己孙子和张沐风的贺齐舟! 其实姜琮不听小太监所说,也知道此贺齐舟就是彼贺齐舟,微微一笑,一挥手道:“史岚,探监出不出银子这个你真不知道?好了,别说些空的,要有证据!” 史岚麻子脸有些泛红,这数千年来哪有不出钱就能看到重犯的,真当皇帝是傻子吗? 此时太子姜杉奏禀道:“父皇,儿臣昨夜收到办案钦差的密奏,可否在此间公开?” “你自己看着办!”姜琮素来不喜自己这个长子的寡断。 “那我就说了,原先指证张路遥指使差役往自己府中搬运赈灾官银的证人一共有四名,两名衙役,一名张府厨子,一名张府丫环。再次提审张府厨子时,那人当堂翻供,称自己为江陵府同知陈沿所收买,因不忍诬陷忠良,便翻供称是陈沿指使其和那名丫环诬赖主家。而两名搬运银箱的衙役说是听一名捕头转述张知府的命令,而那名捕头目前不知所踪。那丫环则在刑讯开始前中毒暴毙。据办案钦差判断,此事多有蹊跷,代理知府的陈沿难脱嫌疑,因此奏请另外派员署理江陵府。” 陈裕暗骂一声该死的陈沿,明明是一个铁案,给他办成了无头案,退朝后就建议老太爷废了那不中用的家伙! 胡懋马上接过话荐,说道:“陛下,以老臣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张路遥为官多年,岂会在钦差到访之时将烫手的赈灾银藏于自已家中?他如何能做平这本账?十之八九是有人栽脏!除了这笔赈银外,张路遥确有品行不端之处,不过多是些揩油柴米油盐之类的小事,五年时间,已认定的总案值大概是三千两,张路遥自称也回赠过一些老家的土产,只是金额已经无从判定。” “陈首辅,你怎么看?”姜琮问道。 陈裕心中叫苦连连,心想,如果没有那厨子翻供,大可以将张路遥往准备携银潜逃方向靠,那胡懋所说也就不成立了,现在可就不好办了,大不了只能让陈沿顶罪了:“回陛下,此事确有疑问,还应细查。” “陛下,请您再过目一下这两份万言书!”姜杉挥一挥手,阶下一名太监快步呈上季晟拼命带来的两份谢表。 姜琮粗略地翻阅了一下谢表,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指印,阶下陈党核心之人多是胆战莫名。 姜杉奏道:“这万言谢表共有四份,约八万人,还未来得及按名单核实,张路遥赈灾之时都是用皇家恩典之名,因此受灾民众在脱离险情后均纷纷在这帛书上签字画押,以谢皇恩。之所以只有两份,儿臣怀疑与郊外命案有关,郊外被劫杀之人多来自江陵府,另外在江陵境内也有类似案件,目的应该就是挡住这些谢表送到您手上!” 阶下群臣闻之一阵哗然,这如果真是官员所为,那不仅仅是劫案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了! “此外,张路遥还有涉嫌勾结白巾盗的罪名,南直隶巡察佥事龙吟、江陵府同知陈沿是剿匪主办官员,据二人所奏,白巾盗团伙多栖居于祁门山深处,灾情期间,群匪无粮可食,便混迹于江陵府各处赈灾点,张路遥不加甄别,全数收留。此案案发不久前,已经被捕的白巾盗首领被人在武察司狱中救出,明显有内外勾结的嫌疑,张路遥也难脱其咎。龙吟、陈沿两人在张路遥被捕后再次率官兵围剿祁门山中群盗,斩获颇多,被捕之人中有十余人指认张路遥曾接待过他们。” 姜杉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就上面所述也有颇多疑点,据南直隶所奏,半个月之前,祁门山匪巢已经被清剿过一次,且也多有所获,然而半个月不到,那些匪徒难道都是蠢人吗,又回到相同的地方,再被官兵剿一次?还有,两位查案钦差那里都已经接到不少叫冤的状子,多是家人被冤枉成祁门山匪徒!他们多数是有户籍的山中猎户,据说山中平时都很安全,除了官兵进扰,几乎从来没有什么劫案。而张路遥自己供称:他并不管刑捕之事,这次灾民中有人向其状告官兵在山中烧杀劫掠!他还怀疑省里驻军可能为了不想被征调至北境,故意营造祁门山匪患严重的假象,刻意将一些无路可走的江湖人士赶入山中,不定期地征剿!” 陈裕眉头紧皱,低声道:“殿下,兹事体大,不可轻信张路遥亡命之言啊!” 姜杉并不理他,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道:“这是昨天内阁转呈工部许侍郎从江陵灾县呈来的折子,陈阁老亲自批示再接再厉。许侍郎的条陈大多是说万事进展顺利,百姓因感恩皇室赈灾得力,助他们渡过寒冬,因此自愿固堤、建屋者众,工程可于冬末提前完工,只是最后有几句颇有意味。许侍郎说,百姓抱怨现任代知府要比前任严苛许多,明明祁门山没有匪患,却让他们宵禁数日,还有人向其递状纸,说家人被诬陷成匪盗,望朝廷派员侦办!父皇,这两份折子正好印证了张路遥所供之辞!此事非同小可,臣恳请父皇派锦衣卫邹指挥使亲自督查!” 陈裕心跳顿时加速,直欲跳出胸口,若是那个瘟神出马,世人很少有能顶住酷刑的,真到那时,那可不是断尾求生那么简单了,这一刀不知要切到哪里了。还是低估了姜杉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全数找到金炎纸条上的人名,看来他在南直隶远远不止金炎和张路遥两枚棋子!两个钦差至少有一个肯定是他的人,甚至两人都已被其收买!前几个月他故意步步退让,就是等着今日的迎头一击,让我们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最可恨的是贺齐舟这小贼,莫名其妙插进来,坏了自家的好事,这账一定要算回来! 还好姜琮的答复让陈裕长吁了一口气。姜琮道:“江陵匪患的事,让武察司和监察御史先派人去看看吧!” 史岚和右都御史领命称是。 姜琮叹了口气,又道:“姜杉、稷丰,江陵的案子和大赦的名单今天和内阁一定要定下来了。” 陈裕字稷丰,自知在江陵一案上陈家已是一败涂地了,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陈妃封后了,听皇帝一说,也只能随太子点头称是。 “莫爱卿、张爱卿,你们负责安抚军中将士,莫再生事端。”姜琮继续发布命令。两位枢密使点头领命。 “泰成,照例宣谕吧!”姜琮又对刚刚拿到名册的大太监说道。 贺齐舟又喜又急,喜的是张路遥李济尘脱罪在望,急的是老皇帝还没赦了自己的罪,又觉自己这险实在冒得有些不值。太子那边早就胜券在握,就等着陈家自己跳出来呢。 “领旨。”汤泰成开始宣读名单,包括林川在内的十六人位列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然后报了二甲二十九人名字,赐进士出身,报到名字的一个个叩拜谢恩,正式成为天子门生。 最后是一甲,进士及第。由姜琮亲自宣读名字,最先报了探花姜竹,接着是榜眼许暮,只是当老皇帝“状元”二字还未出口,一直在冥思苦想的史岚好像顿悟了什么,突然跪下大呼:“陛下且慢!” 姜琮皱着眉头道:“又有何事?” “陛下,江陵那两起命案,臣已认定乃贺齐舟所为,能否容臣再质问一番?”史岚问道。 “好吧,人命关天,既然你有把握,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姜琮面露痛惜之色,他很清楚史岚的能力,看来贺齐舟已经无法像他义父那样为己所用了。 第一百六十章 廷辩三 得圣上首肯的史岚转向贺齐舟开始发问:“贺齐舟,我且问你,你师父是元宝真人,实际授业的应是杨战,那么你这易容之术又是从何处习得?” 贺齐舟一颗心已经悬起,他也清楚史岚敢打断皇帝讲话,必是极有把握了,一听他如此发问刚想胡编一下,许暮一下子跪了下来,道:“陛下,是许暮将家传面皮赠于贺齐舟,惩戒江陵府奸商一事乃我们共同商议后行事,微臣可证实贺齐舟所言不虚!”获封进士已相当于官身,故许暮以微臣自称。她的话音甫落,殿内又是一阵哗然。 史岚一下子也有点发愣,不过他的重点并不在此,也不多作纠缠,继续道:“据微臣在江陵府的下属卫进贤上报,粮船停驻期间,确实出现了三名自称是京城柳御史家中之人,后来城内陈氏商户也向陈沿和卫进贤汇报,怀疑被来人所骗。 陈氏商户称当时柳家来人自称和官船统领相熟,可替陈氏商洽购入一些粮食,他们从中再收些好处,此时城内粮食均为一些投机者掌控,价格达到了每斤一百五十文以上,但‘柳家来人’称可以每斤不到五十文的价格卖给陈家,陈氏想着城内百姓生计,便应允下来,不想后来又有大批官粮入城,粮价一日三跌,陈氏很快便入不敷出。 他们找到‘柳家人’,想退回粮食,半是被逼,半是无奈,只能将粮食跌价卖于官船和假冒的柳家人,他们自认也算是为赈灾出力了,只是损失颇为惨重!之后这三名‘柳家人’就不见了踪影,这才起了疑心,向官府呈报。”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刘晏不奈烦地说道:“这些刚才贺齐舟差不多都说过了,而且陈家收购粮食后并没有在城内低价出售,这是无法抵赖的。” 史岚并不予理睬,继续道:“先前我们在殿内讨论的两起命案,好似并没有关联,但贺齐舟自己承认易容后诓骗了江陵陈家,那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最先跳出来的马义马上附和地问道:“到底有何关联呢?” 史岚停顿了一下,略带得意地,说道:“陈氏商户的护院陈洋经查验应是死于颈项折断,并非死于利器,这与当时体格强悍但并未通脉的贺齐舟功法特点相近。修炼内功之人都清楚,如要徒手杀伤对手,最容易造成伤害的地方是头、心、穴、脉,而外家功夫才会时刻想着断骨折颈!陈洋已有五脉修为,只有熟知内家功夫且外家功夫了得之人才能胜之,此乃功法相合; 陈洋和柳家三人几乎同时消失,时间上又极其匹配! 陈洋尸体是在江陵码头发现,恰好有人发现柳家三人消失的那天,码头寄存处有两个年轻人取走了寄存的马匹弓箭!地点又相合! 当天午后,在祁门山中剿匪的副捕头王龄被人一路追杀,最后死于一箭穿喉!射程足足超过百步!我自问可能都无法做到!那王龄可是在极速奔跑时才被射杀的!大家想必都知道贺齐舟的射术了吧?区区一张八斗弓,就能箭箭穿靶,试问小小江陵又有几人能做到? 我刚才说过了,寄存处有一把弓和一袋箭!我八百里加急让人又去问了江陵寄存处的掌柜,给他几枝箭和几把弓分辨,老头虽然记不清弓箭的样子,但他很肯定地说,那把弓他试着拉过一次,只能拉开三寸!诸位,江陵府军械库里最强的一石五斗弓他都能拉开五寸! 巧合的事情还有,从江陵府可以走水路至金陵,也可以走陆路去,不过水路偏慢,肯定会错过省试,所以骑马穿过祁门山是最佳的路线,当然这样他就碰到了在江陵府就认识的王龄!时间地点又合上了!贺齐舟,你可敢将你的弓箭让大家看看?” 贺齐舟已经听得冷汗夹背了,史岚果然是厉害啊,不过脸上还是极为镇定,淡淡道:“不用看了,我那把是杨战先生在军中用过的两石弓,能带回家是经过所在军队特许的!”按军中规定,有功勋的官兵的确有权带回一部分随身器械。 殿内又是一阵哗然,史岚继续道:“你杀了王龄后害怕被山路上的官兵捕获,便直接到了京城,通过四校这条路来继续你的武举之途!此二案之所以未能定论,所缺者,其一:目击人证;其二:作案动机!至于目击人证,很可能本就没有人证,所以,只要找出合理的动机,贺齐舟你就难脱法网!” 贺齐舟心中又是一颤,角落里林川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史岚哈哈一笑,道:“本来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的动机究竟何在?不过刚才你在殿内的陈述,分明已经告诉了大家!” 快要崩溃的贺齐舟忽然眼前一片光明,自己杀陈洋是对方要劫财,杀王龄是打抱不平,都是临时起意,和刚才所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那史岚一定就是搞错了动机,便淡淡道:“请史司政明示!” “你杀陈洋是因为诓骗了陈家钱财,陈洋一路尾随,通过你那匹怪异的马,识破了你的身份,你唯恐陈家报复,便起意杀人灭口!至于王龄,也是一样的道理,你曾被王龄传唤,然后又以柳家人面貌在山中被王龄撞见,或许还是因为你那匹马太过显眼,让王龄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便起意灭口,又或许是你刚刚杀了陈洋,心中惊恐,怕被王龄查到,也要决意杀了王龄!”史岚忽然停了一下,然后一声暴喝:“贺齐舟!你这丧心病狂的贼子!还不认罪!” 心中愈发淡定的贺齐舟斜眼瞄了这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大亨,抚掌道:“史司政,真是个好故事!” 贺齐舟也不急着开口,脑中快速转了一圈,看不出哪里还有破绽,便开始辩解道:“史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以柳家人的面貌取回大黄马后被他们两人撞见,不得已才杀人灭口?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那匹大黄马就不是柳家人寄存的呢?” “因为你进城时与陈家几位少爷在城内江湖楼外冲突,陈洋和王龄都在场,应该是亲眼看你牵着那匹黄马,这并不意外,要怪,你就怪那匹马过于醒目吧。别以为我们武察司都是些草包,这些卫进贤都查证过。”史岚道。 “好吧,你知不知道陈氏商户为何会赔钱?本来他们已经买了一部分官船多余的船粮,非但没有布施和出售,因为担心金陵派送来的粮食在城中出售会拉低粮价,便派人拼命收购,即便后来张知府向官船再次借粮出售,他们还是不收手,以致于囤积了太多的粮食,后来见官粮源源不断,眼见巨亏无法避免,故那陈氏商户的主人带着陈沿一起来找我们。 当然,这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谁叫他们本性难改呢,他们想要退回官船的余粮,我们便顺水推舟完成计划的最后一部分,先退回陈氏之前给的好处,再接洽水师,以较低的价格收回最先售给陈氏的粮食,然后以柳家的名义收购陈氏手上的余粮,当然价格要比平时稍高一些,否则他们也不会卖。 这些粮食就是最后还清了借水师的官粮,只是仓促之间实在无法做到一一查验,给陈氏手下的那帮痞子钻了空子,用坏粮来充数。而对于柳家,他们似乎颇为忌惮,并无半分仇怨,毕竟是柳家收购他们的陈粮,减少了他们的损失,当然购粮银子多是他们之前在城中所购官粮花出去的。 需要说明的是,在此过程中我们、张知府没有拿一文钱的好处,张知府让人立了账本,应该都有据可查,江陵府柳二爷家的小姐也深明大义,还捐了不少银子! 好了,也就是说直到最后所有交易完成,陈氏也没有怀疑过我们的身份,或许他们认为只要掌握张知府动用官粮的事实就足以将其弹劾吧。况且,陈氏商户知道我们何时启程离开,还半卖半送了一个骗来的丫环给我们。你刚才也说了,他们是事后怀疑才让人来查探一番,因此,就当时而言,我和他们之间并无仇怨,他们有何理由派人跟踪我呢?” “你怎知他们没有疑你?”史岚反问道。 “好吧,我先更正一下,我们和陈家商户说的是回京,并不是你所说的消失,而听卫进贤所说,那个死去的护院是在我们回京前夜就不见了,那么陈家人有没有怀疑是我暗中杀害了他呢?他们有没有在发现尸体前就报官查找那个失踪的护院呢?” “怀不怀疑不知道,但之前没有报官,像赌场妓院里面的人,不想干了,私自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史岚道。 “好!也就是说陈家并没有派陈洋来跟踪我们,否则陈洋失踪那么久,他们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到我们!至于陈洋为什么会死在码头上,会不会是他们陈家为了找个替罪羊,对他用了家法私刑呢?还是陈洋觉得有人要对他不利,自己逃了呢?那具尸身会不会是陈洋杀了人之后将自己随身物品放在那人身上?一具无名尸身也能诬赖人吗?还有,都过去三个月了,陈家有没有找柳家对质过?怕是明知受了骗也不敢挑明吧?”贺齐舟问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廷辩四 “这样狡辩你觉得有人会信服吗?”史岚冷笑道。 “那我就让你信服!”贺齐舟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认为我们已经达到目的后还会害怕被识破身份吗?如果害怕了,我今天又何必在这大殿上自首?那日清晨,只有我们一辆马车出城,有没有人跟踪一目了然。 我们在码头上去了易容,回复到本来面目,然后再去取寄存之物,也就是说,我们寄存之时,和取物之时都是本来面目,这一点你可以找那寄存处的老头来对质,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和黄马在一起的时侯都没有易容! 你可以想一下,我们会戴着面皮去赶考吗?还有,两个要去赶考的武生,发了什么疯才会想去杀害一个五脉高手?一个官场捕头?” “我也在场,确实无人跟踪,我们在码头分的手。”许暮道。 贺齐舟继续道:“那我们换个角度说吧,如果我就是那个护院,已经对柳家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背着主子偷偷跟踪,那么,可以分成三种情况,第一种,他看到的仍是我们未去掉易容之前的样子,自不会起疑心; 第二种,他看到的是我们去掉易容后,骑马离开,我们和他无怨无仇的也不会有杀心; 那只剩下第三种,他正好发现我们正在去掉易容,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就算如此,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你说他是会去向主子报告请赏呢,还是冒险死拼? 另外,你刚才说那人通了五脉,就算他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我未通脉时可是一点轻功都没有的! 王龄也是一样,他可能都没见过我们冒充柳家人的样子,我为何要一箭射死他?再说如果真是怕告密而行凶,我是不是应该第一个将那个孤零零看守寄存物的老头杀了?史大人,您给帮忙分析一下。” 史岚直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只要贺齐舟已经换成自己的本来面目,那灭口的动机便无从说起了,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但直觉却肯定就是贺齐舟所为,只是一时无法争辩,不由得一阵晕炫,竟无法开口反驳。 “一开始我们的确是走陆路去金陵,只是刚进山不久,有一段官道被泥石断木截断,马儿无法通行,我们一看肯定会错过省试,只能去京城去四校碰碰运气,最后只有天刑院收留了我们。史大人,山路阻断之事也请您向当地官兵求证一下。我并不怕江陵陈家报复,也不屑杀人灭口,我只是想将真相公之于众!” “陛下,陈氏产业庞大,难免有些人利令智昏,回头我一定让人彻查!定不会法外行事!”陈裕见史岚双目通红,已无力再辩,忙替陈家澄清,不能再让贺齐舟继续诋毁了。 “林川,把东西拿来。”贺齐舟接过林川怀中掏出的布包,打开之后,取出两样东西,一块黑色木牌,一张易容用的面皮。贺齐舟将黑色木牌递给了不远处的柳晋安,躹了个躬,道了声谢,又道了声歉。然后粗粗将面皮覆于脸上,说道:“这两张面孔相差极大,我想那寄存处的老头是不会认错的!” 面皮是上上之品,即便随手覆上,贺齐舟也好像立刻变了个人一样,贺齐舟原地转了一圈,让众人都看一下,再摘下面皮收好,最后说道:“我没什么可辩的了!” 除了否认杀人,整个过程贺齐舟说的几乎都是实话,没有哪件事是能被质疑的,史岚虽然猜对了结果,却猜错了过程,反而被贺齐舟以偏盖全地加以利用。 “史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要不要找那老头来对质?”姜琮冷冷问道。 “不,不必了,微臣,微臣再查吧。”史岚低头回道。 姜琮虽然不确定人是不是贺齐舟所杀,但史岚分析得并非没有道理,也不想怪罪史岚,只是淡淡说道:“贺齐舟,若事实真如你所说,联就先免了你欺诈之罪,还要论功行赏!此事今日姑且不议,一切待查明后再论,朕现在钦点你为本届武举状元,你想在哪里谋个职位?上届的萧寄怀去了枢密院,你可愿意?” 状元可直接获封从六品至六品的虚职,这也是武举的规定。 跪地谢恩的贺齐舟怦然心动,只是纠结了一会,还是说道:“谢陛下恩典,微臣还是想去刑部,参与京郊劫案的侦讯!” “准奏!那就去刑部当个主事吧。”从来也没哪个状元会去选刑部的,姜琮也不小气,直接就封了个六品官给贺齐舟。 “微臣谢陛下圣恩。”贺齐舟倒是真心感谢姜琮的深明大义。 完成了殿试后的封赏,姜琮脸色阴沉,环顾殿内一周,开口道:“你们可知朕为何要设这武备馆?我大齐一统华夏了吗?可以千秋万代了吗?都当我要死了吗?”姜琮莫名其妙的提问,音量一问接着一问地提高,殿内一下子肃静下来。 “北方有猛虎、有恶狼,你们却只知道在窝里斗!拿百姓的命斗!拿我大齐的国运斗!我看等虎狼战罢,你们拿什么去应敌?才二十余年,周虏南进的惨剧现在就忘了吗?难道再像大梁一样?从河北退到河南再退到淮南、江南?直至四分五裂?让那些个胡虏蛮夷再度入主中华?” 姜琮缓了口气,平复一下心绪,继续道:“虎视狼顾之下,朕这些年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你们倒好,心中想的只有自己,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有没有黎民社稷?如果不驱狼逐虎、收复燕北,我大齐何以自持?多少大齐男儿血洒疆场,他们都白死了吗?你们这些朝廷栋梁,能不能别再让朕失望了?” 姜琮又将目光对准殿中内的进士,道:“你们这些新科进士,是我大齐的天之骄子,如果哪天朕决定再次亲征,你们可敢随朕一起冲锋杀敌、拼死血战?” 四十八名进十齐刷刷跪了下来,“敢!”“誓死效命!”“愿为陛下冲锋陷阵!”“不夺燕北誓不罢休”……各种回应响彻建极殿。文武百官不敢怠慢,也纷纷跪了下来,即便是最坚定的主和派此时也不敢发声。 姜琮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好。好了,太子和内阁依律早点把江陵的案子办妥,记着,只对事,不对人!两位枢密使待会到御书房来一下,都散了吧!” 与一众同科进士出了皇宫,贺齐舟如卸下了千斤重担,心中无比轻松,只是许暮却有些愁眉不展,贺齐舟与史岚、陈家在朝堂上公然反目,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险恶在等着他! 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许暮警告贺齐舟切勿泄漏其为女子的秘密,贺齐舟原本还有点嬉皮笑脸,在许暮怒目相逼之下,贺齐舟不敢不从,只能答应下来。 早已侯在宫外的萧寄怀在得到诚王首肯后,以武备馆的名义,请新科进士在白云楼聚餐庆祝,只是听说贺齐舟夺取状元后,似乎有些意外和惋惜。 在白云楼顶层,贺齐舟的风头再一次被萧寄怀给抢了去,大部分人都被萧寄怀的谈吐风姿折服,只有林川、杨山、李若谷、刘骏之等少数几人真心替贺齐舟高心,贺齐舟也卸下了包袱,与天刑院同窗们开怀畅饮。许暮被萧寄怀拉到姜竹、张沐风一桌,贺齐舟都有点害怕和许暮坐一起,感觉有点尴尬。 贺齐舟虽然贵为状元,却很少有人向他敬酒祝贺,即便同桌的其他人,也和他们五人互不搭理,贺齐舟也明白,自己还没进官场就已经和权势熏天的陈家撕破脸皮了,又有杀人嫌疑,躲自己都来不及,还有几人敢来主动结交? 贺齐舟心中不免叹息,不知不觉间将老祖宗、母亲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而同届进士也让人寒心,这极品汾酒的味道好像越来越寡淡无味。正愁情上涌之时,不知何时许暮已经站在了身后,举杯道:“恭喜贺大人!” 贺齐舟斟酒满杯,与许暮酒杯碰了一下,低头道:“谢谢你,谢谢。” 许暮收起笑意,也低声道:“谢谢!”两人均是诚心表示谢意,并非客套之语。 不知何时,张沐风已经率全真派一共七人全数来道贺齐舟这里,齐声道:“祝贺大师伯(师伯祖)勇夺状元!”七人中,有两人还是全真的四代弟子,故应称贺齐舟为师伯祖。 贺齐舟本就对张沐风极有好感,也不多言,又是满杯一饮而尽。 不一会,乌尔汉带着天山派弟子、任侠带着峨嵋弟子还有金陵众弟子纷纷过来敬酒,乌尔娜说是与贺齐舟有缘,硬是要和齐舟单独连饮三杯。 贺齐舟酒品极佳,来者不拒,均是一饮而尽。 也就是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刚刚还冷冷清清的贺齐舟身边,已经有一大半进士来敬过酒了。姜坻见齐舟身边人少了一些,便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举杯道:“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不得不服啊,敬新科状元!”  第一百六十二章 难得一醉 一看姜坻都过来了,哗啦一下,包括贺齐舟同桌五人在内,又有十来人纷纷过来敬酒。有几人显然是得到姜坻授意,竟然是一个一个想和齐舟干杯,贺齐舟虽然喝得不少了,肚子也略微鼓了起来,但脑子还没糊涂,斜眼看着姜坻道:“我是个人,不是酒囊!三杯为敬,都请回吧!”说完又是三杯下肚。 这汾酒虽清爽干洌,但却是实打实的烈酒,贺齐舟少说也喝了三斤,未见其用内力逼出酒气,着实让四周之人心惊。 萧寄怀和姜竹是最后联袂来敬酒之人,姜竹一饮而尽,让贺齐舟随意,贺齐舟怎会缺了礼数,也饮尽回应。萧寄怀赞叹贺齐舟少年英雄,硬是要换半斤一碗的酒碗与贺齐舟对饮三碗,许暮上前劝两人饮一杯就可以了,但众人纷纷起哄,说什么两任状元开怀豪饮,必将成就一段佳话。 贺齐舟已经泛起一丝醉意,但心里却十分清醒,不是他不想用内力压制或排出酒气,实在是没练过,不会啊!回去一定让老油条教教,萧寄怀这一手,看似豪爽,其实也太不公平了吧?又不是大婚,谁要出这种风头!我连首辅都敢怼,才不管你萧寄怀是何方神对呢!便说道:“萧师兄,理当当奉、奉陪,只是您看,我之前足足饮了将近两坛,不知您先前饮过多少啊?” 已经修过胡须的萧寄怀更显英俊潇洒,气度非凡,身高比姜坻还略高一点,一旁的贺齐舟虽然又长个了,仍是比对方矮了接近两寸,两人一个面红耳赤,满嘴酒气;一个星目剑眉,气定神闲,风姿不知相去几千里也。 萧寄怀听贺齐舟这么一说,白净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二话不说,从邻桌拎来一坛未开封的汾酒,拍去封泥,咚咚咚就往嘴里灌去,一旁喝彩之声无数,两斤一坛的烈酒,一口气就灌入腹中! 贺齐舟再也无话可说,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又喝了一斤半白酒。喝完后萧寄怀的脸色并无大的变化,但贺齐舟就惨了,再也抵挡不住酒意,酒气从腹中一骨脑地往头顶心灌去!脸色都有些红得发紫了。要不是如法炮制地用陆宝根新教的方法运转真气,压制了一部分酒气乱蹿,早就吐得天翻地覆。 宴席终了,各回各家。大部分人住在内城或外城,明日新年初一,举国休沐,新科进士要初二才去武备馆报道。醉意十足的贺齐舟婉拒了李若谷的邀请,决定和杨山走回天刑院,闭城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明日天刑院准备好好为他们五位新科进士办个结业仪式,也算是送行,贺齐舟想早点回去收拾收拾他的小木屋。另一个原因就是要找个没人留意的地方,狂吐一番。 天刑院应是最早离开白云楼的几批人之一,和杨山行出两里后,总算和其他人都分了手,再也坚持不住的贺齐舟找了处树丛,拼命狂吐起来,边吐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去白云楼了,这可是自己第二次狂吐了。 足足吐了半柱香时间,最后绿水都吐干净了,吐完回头一看,守在道边的林川身后兀自多了一辆马车,驾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暮! “咦,你怎么来了?”好像又活过来的贺齐舟虚弱地问道。 “上来说话吧。”许暮答道。 贺齐舟钻入车厢,林川执意接过马鞭,许暮也拗不过他,便也进了车厢。贺齐舟本不想让人见到自己呕吐,破坏其酒神的形像,不过想想萧寄怀才是真正的海量,苍白的脸色又开始泛红,说道:“金榜题名时,车厢遇故知,酒缸遇敌手,吐得人不知!”。 许暮忍不住“噗”得笑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两粒从酒楼掌柜萧嫄那里要来的醒酒药,让贺齐舟服了下去。 贺齐舟感激涕零状地说了句:“久旱逢甘霖啊!今夜就差洞房花烛了。” “去你的!”许暮声音已经有点不自然了。 贺齐舟忽然想起许暮是个女的,也一下子不自然起来,原本勾勾搭搭地情同兄弟,如今反而倒不知如何相处了,便随意问了句:“你怎么自己赶车?车哪来的?” “车是酒楼的,本来萧寄怀要送我回内城家里,不过我最近一直住武备馆,他就派了辆马车,哦,那酒楼就是他家的。车夫叫我赶走了,因为去了武备馆,回来多数外城都关门了,我让车夫明早去武备馆取车。” 贺齐舟知道许暮是关心自己,腹中一阵暖意,比吃了醒酒药还要舒服,道:“唉,我不碍事的,还从未尝过醉酒的滋味,想不到和今日金榜提名撞一块了。不过不得不佩服萧寄怀那家伙,真是文武酒色全才啊!” “色是什么玩意?”许暮问道。 “有姿色呀,你不觉得我也挺‘色’的吗?”贺齐舟反正酒后胆壮,什么话都敢说。 “嗯,果然如此,你不负‘小淫贼’这个称号。”见贺齐舟似乎要睡着了,许暮又道:“不过你的酒量的确是骇人听闻,我差点想一掌把你肚子里的酒给逼出来,现在吐了反而没事。” “还是没法和萧寄怀比啊。”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萧寄怀他耍赖了!”见贺齐舟耿耿于怀,许暮忍不住还是说了。 “什么?!”贺齐舟快搭在一起的眼皮立即弹了开来。 “其实这也不叫耍赖,我也经常这么干的。萧寄怀把酒气给逼出来了,他应该知道你刚刚通了四脉,肯定还没学会逼出酒气。”许暮道。 “可我没发现他逼出酒气呀,你可别冤枉了别人。唉,到底怎么逼出酒气,教教我呗!”贺齐舟道。 “你当然发现不了,他是从足底涌泉穴走的,酒气自袜中慢慢散出,连烟汽都不会有,只是我闻到了从下面飘上来的酒气,才发现的。这个不用教,你以后喝点酒,自己试两次就会了!”许暮道。 “气死我了,回头我找他脱光了再喝过!”贺齐舟补充道:“你来当裁判!” “滚!”许暮道:“说正经的,你可真要当心点了,经此一事,陈家不会放过你的,江南官员都占朝堂一半了,多数唯陈裕马首是瞻,宫里还有得势的陈贵妃!” “哦!” “还有,齐王是陈妃的儿子,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可比太子还要得人心,老皇帝也很欣赏他的!” “嗯!” “但现在最要防的还是史岚!看样子,皇帝还不会怪罪他!” “呼、呼、呼……”经过一天的殿外雪战、殿内舌战、楼上酒战,就算是精钢打造的贺齐舟在车轮颠簸之下也挡不住睡意袭来,呼呼睡去。 许暮搭了下齐舟脉象,平稳有力,放心了不少,将身上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变小,风雪除夕夜,城中罕有行人,车外,车轮辗过城中石道,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车内,许暮看着沉睡的贺齐舟,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临近午夜的戌时,陶然居中的湖心亭底层仍是灯火通明,十来人围坐于一张大圆桌旁,这次多了一张新面孔,正是曾经的太子太师,金陵总督:金炎。 金炎虽已年届七旬,但须发仍是乌黑,中等身材,相貌可亲。太子一句:恩师您受苦了!让其刚刚落座时的不快淡了几分,以前他可是一直坐在太子的左手边的,现在这个位子让给了年轻的刘晏,自己只能坐到姜杉的右手边了。 金炎淡淡回太子道:“也不叫受苦,只当是在邹指挥使那里客居一月吧。” 午后自建极殿散去后,内阁很快拟定了大赦名单,金炎、张路遥、李济尘和水师几位军官都在名单之内,金炎无罪开释,官复原职;李济尘过错轻微,念其年迈,且赈灾有功,着令立即释放;张路遥因贪腐罪证确凿,本应去职量刑,但也念其赈灾尽责,体恤百姓,故加恩让其进入特赦名单,只是责罚仍是免不了,免去其五品知府之职,连降四级,改任祁东知县! 至于江陵一案,几位大学士也取得一致意见,太子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加盖大印核准。张路遥和水师擅动军粮之罪名不成立,至于几位军官是否复职则由兵部自行决定。 在各处羁押的金陵、全真弟子以及张路遥家人属下奴仆等均立即释放,季晟的通缉令也被撤去! 江陵府同知陈沿因涉嫌勾结奸商、虚报军情、冒领军功被责令停职待查; 免去江陵府祁东、南门两县知县职务; 责令南直隶按察使入京述职,另遣钦差彻查祁门山剿匪真相,由都察院和武察司共同负责; 着令南直隶巡抚尽快安排江陵府空缺官职,妥善处理赈灾后续事宜。 刚刚由姜坻从天牢里接出来的金炎被太子安排在了陶然居,到这里时比其他人大概晚了半个时辰,其他人刚才争论地比较激烈,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没有深究陈家的罪责,二是不应将有功的张路遥贬职,白白拱手送出一个知府的位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碰碰运气 一番说辞将台下学子的情绪也调动起来,鼓掌声一阵接着一阵。最后则是老规矩,全院免费到食堂享用一顿免费的开年大餐,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菜肴格外丰盛,还多了米酒供应,这让一向在校内禁酒的学员们有点喜出望外了,散场之后,包括江烁在内,许多与贺齐舟相熟的学子都来拉着他们几位进士一同饮酒。 贺齐舟无法拒绝,一张脸快要苦青了。好在这次目标不是他一人,有五人一起分担。而且米酒和汾酒相比,和白水也没多少差别,贺齐舟觉得只要多跑几次茅厕,应付下来不难。 张晴柔也坐在他们一起,半月来,总算能看到她的笑脸了,昨日晚间,她母亲已经被释放,和其他几名被捕之人一起安排在南直隶会馆暂居,张路遥因为有实罪,虽然进了大赦名单,但还有一些手续要办,估计还要在诏狱住几天。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张晴柔仍是喜极而泣。 季晟因为不再被通缉,也和郑渊一起从太子安排的隐蔽居所到南直隶会馆和他们母女会合。 江烁的脸色却有些阴郁,说是过两天就要回晋阳了,自己老子催他回去成亲,宗人司也同意了,他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两人大喝一通后,江烁还让贺齐舟照顾好他在拥翠楼里的一众红粉知己,这让贺齐舟差点要翻脸不认人。 小杨山则告诉了贺齐舟一个好消息,进了武备馆之后,相当于有了官身,可以用官驿寄家书,而且像贺齐舟这样的六品官,每季可免费寄一次家信。 贺齐舟喜出望外,他的确早就想寄信回去了,只是苦于没有想熟之人回乡。杨山说完后便掏出一封写给父亲的信,让贺齐舟代寄,这样也可以省去七八两银子。 贺齐舟只能答应去刑部报到后马上寄信。万志远已经和他说好了,让他后天找个时间去刑部一趟,他的官身告命文书已经拟好了,只要吏部尚书盖个印就能上任了,对于他,万志远相信刘晏是不会拖的。 闹哄哄的午宴一个多时辰还没结束,贺齐舟实在是不愿再喝了,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须将小木屋里的东西好好打个包,明天就要搬去武备馆了。晚上也没时间,因为刘骏之赶在李若谷之前邀他去自己家晚餐,拳拳盛情也没法推却。 贺齐舟东西本就不多,主要是将各色药品仔细打包,然后就是一些更换的衣物,明早只须从地窖取出已经捆扎好的弓箭铠甲等物就能牵着大黄马上路了。 至于柴房的工作,段先觉让其不用担心,他自会安排人手,刘骏之帮忙送完最后一车柴后,催贺齐舟可以出发了。 贺齐舟稍稍梳洗,换上刘颖之赠送的青色绸衫,就跟着刘骏之一起往内城而去。路上不好意思空着双手的贺齐舟特意买了些上好的糕饼。 两人刚走进刘府,却见门房中坐着四名大内侍卫,贺齐舟记性好,依稀认出有两人好像曾在黄河边西山道观里见到过,刚怀疑是不是公主来了,就看到刘颖之和公主两人携手款款而来。 十四岁的公主这次不再是太监打扮了,一袭淡红色的缎裙上绣满了群鸟花卉,上身披一件貂皮小袄,颈中则围了一条雪白的狐裘围脖,一张粉嫩雪白的小脸微微泛红,苗条高挑的身材比身边十六岁的刘颖之还高出了一寸左右。 刘颖之也丝毫不让半分,着嫩绿色的绸裙,疏疏落落地绣了粉色、白色、红色的梅花,衣服上曲折的枝条更映衬出刘颖之愈发婀娜的身姿,显然已不能将其当能一个女孩来看待了。 一个清丽活泼,一个温婉动人,但贺齐舟却发觉,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怎么越来越像世人看萧寄怀的眼神。 “贺齐舟!要不是我一直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你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封了六品官?想好了怎么感谢本公主吗?”姜杏骄傲地挺起微微隆起的胸脯问道,可惜还是远远不如身边的表姐。 “参见公主殿下,我,不,微臣谢过殿下了。”贺齐舟觉得十分别扭。 “不要臣不臣的了,我就是来玩的,没想到你居然能打败竹哥哥和许暮?喂,你能不能进宫也来教我武功啊?那些老太监太无趣了。”小公主道。 刘颖之向贺齐舟微微施礼,柔声道:“是公主殿下让我请你来玩的,颖之恭喜贺大人状元及第!”刘颖之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贺齐舟已是状元身份,不用再担心门户之隔,忧的是小公主这小丫头好像对贺齐舟也颇有好感,自己虽是次辅之女,可毕竟是庶出,如何争得过她呢? 贺齐舟脑袋一阵发疼,刘颖之的声音既柔且糯,虽然及不上小雪的,但也是极好听,而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脉脉含情,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能低头答道:“谢过刘姑娘了。” 因离开饭时候尚早,小公主问贺齐舟会玩些什么购买者赌戏?贺齐舟老实回答什么都会一点。 小公主便说要玩牌九,那还是她偷偷跟几个小太监学的。两位少女加上刘骏之,四人便玩了一会牌九,虽然输了些银子,贺齐舟也颇为开心,这又让他想到了茅屋中与家人一起玩牌时的情景。 打牌的过程中小公主吆五喝六地叫个不停,难得又溜出宫来,又和看顺眼的家伙在一起,心中岂不畅快?而刘颖之则总是柔声细语,即便是拿了大杀四方的好牌,也只是抬起纤纤素手,掩住小嘴,脸上露出一丝嫣然。 四人玩得兴起,下人请四人去吃饭,来了两回,都叫不动兴致正高的姜杏,最后还是刘母亲自过来,才请了四人过去。 餐桌旁,众人才发现刘晏已然落座,一回生两回熟,贺齐舟也不怎么客套,坐下吃就是了。因为有刘晏在,席间沉闷了不少,只有小公主还在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欺负小太监的趣事。刘颖之则一直有意无意地偷偷看向贺齐舟,贺齐舟只当自己是个傻瓜,闷头吃饭喝酒。 因为小公主被限定了回去的时间,晚宴很快就结束了,贺齐舟以城禁为由,也谢过刘家,准备告辞。刘晏亲自送公主到门口,因为就在内城,公主出门只带了四名侍卫,待公主与贺齐舟、刘家依依惜别后,贺齐舟正欲离去,刘晏叫住了他,在打发了送行的一子一女后,郑重对贺齐舟说道:“贺齐舟,你真想好要查郊外劫案了吗?” 贺齐舟道:“不错!那些人也死得太冤了,而且这事多多少少与我有关,不抓住真凶,我心中不平。” 刘晏道:“这很危险!你现在虽然贵为状元,但根本就没法和背后那些势力抗争!说句心里话,你别看皇帝高高在上很风光的样子,但他有时也不得不委屈求全,到了一定程度,衡量罪行的不再是律法,而是平衡!这个你懂吗?” “嗯,有一点,但我还是决定试试看!”贺齐舟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能会暗中帮你一把,你自己一定要万分小心。还有,别看殿上史岚没辨过你,但他所说连我都有点信了,更别说皇帝和其他人。我不打听你的秘密,即便人真是你所杀,我也相信他们罪有应得,反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刘晏道。 “刘大人,您是好人,谢谢,我会当心的。”贺齐舟深深一拜,与刘晏告辞。 离闭门还有一点时间,贺齐舟故意绕了个圈,来到上次送小雪的那条小巷,可无缘无故也不敢去敲那扇后门。从巷子转出,贺齐舟又找到了前门,门面不大,也没挂匾额,大门紧闭,并没有家丁看守,只是门口挂着的一个红灯笼说明家里还是有人的。 贺齐舟心想,果然不是大户人家,许暮说这里尽是大户也不可全信,唉,自己可莫要像刘家小姐那样,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才好啊!还好这位小雪姑娘应该不是那个艳名远播的”冬雪”吧?怎么看都不像是豪门大户。只是怎样才能见着那位小姐呢?也不可能每次都碰到英雄救美的好事吧。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周围不时有马车经过,停在附近几处灯火通明的大宅邸外,应都是新年走亲访友之人。贺齐舟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返身回去,只是小雪家门附近的积雪上倒是留下了不少脚印。 刚刚走出数十步,一辆马车与贺齐舟擦肩而过,与上次送小雪回来的马车颇为趁相似。起初贺齐舟还不在意,只是走了数步后,禁不住好奇,回头一看,只见马车停在了小雪家门前,车内走出一位白衣少年,轻拍大门后,有个丫环出来开门,与少年相谈甚欢。 贺齐舟一看,这两人自己都是认识的!少年正是张沐风!而丫环自然就是小苹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碰上了 张沐风来这里干嘛?他和小雪是什么关系?那丫环对张沐风的态度比对自己至少好了一百倍!贺齐舟越想越心寒,然后一道红色的倩影自门内走出,施施然跨上马车,开门进入马车时,似乎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大红的披风连着帽子,兜住了头面,也看不清面容,可看身形定是小雪无疑了。接着是小苹和张沐风相继上了马车,调转车头往自己这边驶来。 心头如遭重击的贺齐舟急忙回头自顾自地走了起来,马车和贺齐舟几乎同时到了十字道口,贺齐舟仍往南,而马车向西拐去,只是刚刚调转马头,车窗里忽然探出个脑袋,冲着贺齐舟的侧影叫道:“这么巧啊?状元郎?” 贺齐舟转身一见是小苹,无奈装了一副意外的样子道:“小苹姑娘?好巧啊,正好城里有人请客,路过此处。” 车夫一听有人讲话,放慢了速度,另一边车窗又探出一个脑袋,可惜不是小雪,正是玉树临风的张沐风:“小师叔,不不,大师伯,刚过来时,我就纳闷这背影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你啊,我们这是去赴宴,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贺齐舟心中嘀咕一句,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口中回道:“那真是太巧了,我对城中道路也不太熟,晚饭刚在刘骏之家吃过,现在找到回去的路了,咱们明日再见吧。” 小苹气鼓鼓地说道:“是刘次辅家吧,离这可有二里多呢,你这路可绕得有些远了吧?快说,在动什么坏……?”小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拉进车内,马车虽极慢,但仍是与贺齐舟渐渐拉开距离,车内又传来小雪动人的声音:“贺公子见谅啊,我们去长辈家拜年,以后有机会再谢你上次搭救之恩。” 贺齐舟心中一动,他们莫不是亲戚?直接问张沐风有点尴尬,许暮人头熟,明天问问她,口中叫道:“我也赶时间,有缘再会!” “再会。”小雪道。 “没缘、再会!”小雪探出半个脑袋后又被拉了进去。 “大师伯明日再见!”张沐风最后道别。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贺齐舟一路上尽想着这个问题,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木屋,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晚住这里了,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不舍。打开房门,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想起刘晏的警告,一下子寒毛直竖,警觉地停下脚步,向一片漆黑的屋内扫视起来。 “不错,是我。” “你要吓死我呀?”贺齐舟听到是陆宝根的声音,怪叫了起来。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以陆宝根的修为,贺齐舟根本就听不出什么动静,但天生感观敏锐的贺齐舟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如果真有那样的高手在近距离埋伏,自己肯定要遭到不测,心中怎能不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宝根问道。 “刘次辅的小儿子请我去他家吃饭。”贺齐舟道。 “嗯,刘晏是太子一党,你别走太近了。我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下,这些日子我会住在清风观,在廓城东南角上,走过去不消一刻钟,你在武备馆每日功课结束后就过来找我。” “为何不住武备馆啊?”贺齐舟问道。 “那里住得不自在,我大概还会在京城待半个月左右,以你的资质差不多可以把现在能教的都教与你!” “你又要去哪里?”贺齐舟警惕地问道。 陆宝根露出慈详笑意,说道:“我年纪也不算小了,是该退下来了,四个月后我就会把掌门之位传给灵虚,这段时间会抓紧时间把教务清理一下,要不是你这个小祖宗,我马上就会回终南山。” “是不是金盘洗手啊?那江湖上各大门派都要派人来庆贺吧?应该算是江湖一大盛事了?”贺齐舟有点激动地问道。 “照规矩是的,不过我不想搞这些虚的,就叫你们几个亲传弟子,其他人一概不叫,到时让灵越带你过来就是。”陆宝根道。 贺齐舟微微有些失望,问道:“武备馆功课多不多?初三让我去刑部报到,可能没时间。” 陆宝根道:“没时间就晚上来。武备馆的武学对别人来说是无价之宝,对你而言不过是鸡肋而已,你家的茅屋才是精华所在。六大门派的武功武备馆都会开课,不过贪多嚼不烂,你先学好本门武功再说,我会让灵越特别指点你的。越是高深的武学,越是要由本门心法配合才能发挥,所以其他门派你只需大致了解,知道怎么应对就可以了。” “许暮是金陵派的,为何阑珊步使得那么好?”贺齐舟问道。 “哼,那丫头的确是个武学天才,何况阑珊步本就为女子所创,她又是从小学起,你就不要动这个脑筋了。” “啊?你早就看出她是个女的?”贺齐舟问道。 “峨嵋易容独步天下,我哪有这么大本事一下子看穿?只不过是见她母亲曾经用过那个面皮而已,量身为女子定制的面皮男子是很难再用的。她母亲在二十年前的名气可比现在的许暮要大多了,只是嫁了人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能和我说说吗?” “只知道她曾经和你义父与何青山都有过纠葛,不知为何去嫁了个不懂武功的秀才,害得你义父与何青山都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陆宝根道。 “那你能再和我说说义父与何青山的事吗?”贺齐舟继续问道。 “不能!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陆宝根转移话题道:“金陵的点金指可以试着学一下,能在对手比较多时花最小的力气,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兵法什么的别去浪费时间,这个靠天赋的,没见你义父看什么兵书,用兵照样神出鬼没;听说你这次骑射得了第一,那也不用学了……” “等等,等等,那我进武备馆学些什么?”贺齐舟急着问道。 “都跟你说别进武备馆了!但有一件事不能松懈,就是勤练内功!你脉象太壮,要想办法找个像白练山瀑布那样的地方,有外力加压,效果会好很多。早点通了六脉就不用怕史岚这种鹰犬了!” “史岚大概是什么境界?”齐舟问。 “到涌泉了。”陆宝根道。 “啊?那我怎么胜他?”贺齐舟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怎么不可以,这半个月我要教会你全真的轻功心法凌云诀还有你义父与何青山共创了一套剑法和内功。” “怎么又是何青山?我不要学他的功夫!”贺齐舟道。 “功夫也有对错吗?在好人手里就是好功夫,在坏人手里就是作恶的帮凶!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觊觎这两项绝技?老实和你说吧,你义父刚过八脉时就已经罕逢对手了,到了涌泉境真正做到了天下无敌!你通脉要比他难多了,所以只要过了六脉,学会了他们的华真功和绝顶七剑,别说是史岚了,仇环都打不过你!”陆宝根怒其不争。 “真有这么厉害?师父,那你说说我义父怎么就能创出这么强的功夫?”贺齐舟问道。 “那故事就长了……” “不急,慢慢说。” “别打岔!话说七十年前,天下初定,但江湖仍旧纷乱,此时有两位绝顶高手横空出世,两人在行侠仗义的过程中,再也找不到敌手,便决定一决高下!只是比了几次都没有分出胜负,如果硬要分出高下的话,那就要拼死相搏了,但两人是至交,怎会仇杀呢?因此放弃了继续比拼的念头,相约弟子之间再比一次。只是三十年过去了,两人都没收到满意的弟子,直到四十年前才各自收到了一名武学天才,其中一人是你义父,一人便是何青山。” “啊,这两位绝世高手原来是师祖他老人家,还有一个是华山派的?那后来义父赢了吗?”贺齐舟惊道。 “不错,我师父收了四个弟子,最没用的就是我了……” “你以前不是说三个吗?” “以前在你小孩子面前不能乱说,记着,我的师父,你的师祖道号青阳,我的三师弟其实是何青山。” “什么?”贺齐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叫你别打岔!这个你可不能说出去哦。杨征本为华山名宿万一大师的弟子,两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了一次,也是难分胜负。后来就一起行走江湖,成了至交好友。两位老人争胜之心早已淡去,也很高兴两人延续他们之间的友情。 杨征与何青山的过人之处在于,两人都极为聪明,互相交流各自武学后,发现两派功夫各有所长,而且有共通之处,如果相结合,可能会更为强大。为了更好地了解对方的武功,两人便决定改拜对方师父为师。 这在当时可是大逆不道之举。家师和万一大师都是武痴,哪会拘泥小节,便乐见其成,所以后来就有了全真的杨征和华山的何青山!两人学成之后共同钻研,在军中创出了一套内功心法,取名华真功,既两派各取一字,你现在所练的就是华真功的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现在我也可以教你了,只要过了六脉,就能发挥其真正的威力!”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惑授业 “华真功是像北邙神功那样霸道的气功吗?师父,那你有没有练成?” “完全不是一回事,师父年纪大了,改练效果未必好。华真功撷取了全真功法的深厚绵长、华山功法的迅捷流畅,练成之后,能将对方攻击自己的真气,通过自己的气脉立即还击对方,这也是你义父八脉就能纵横天下的根基。但这门功夫对经脉的要求高极,因为要承接对方的内力进入体内循环,经脉弱的话,还没出招就被对方打趴下了,你的经脉极强,所以从小就让你开始练这套功法了,那时骗你是全真心法,是怕你说漏了嘴,同样的一脉,普通人根本就无法和你抗衡!” “那义父与何青山也是强筋粗脉吗?” “不是,他们都是强筋中脉的普通资质,你想,两位大师怎么会收强筋粗脉的废物?但他们在军中几年的搏杀,已将筋脉锻炼地极为强健,所以能够学成!师弟之后提议成立武备馆也是受此启发,想融合各派之长,提升我大齐武学。” 贺齐舟嘀咕了一句:“那你看我现在还像是废物吗?”心中对华真功的神奇功效已是极为憧憬。接着又问道:“那你说的绝顶七剑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其实源于万一大师的三山剑和我师父的三绝剑,各是三记剑招,只是都要到了涌泉境才能使出,两位师弟年纪轻轻自然是学不会,但又不甘心,便结合自创的功法,将两派的各自三剑融合成六剑,无需成宗也能练了。” “成宗是什么意思?” “成宗就是学有大成,堪称宗师,到了涌泉就可以宗师相称了,笨蛋!” “你刚才不是说绝顶七剑吗?怎么才六剑了?我是不是现在就能学了?”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一下金陵派,李济尘那老东西倒也是个天才,随便挥出的一剑就帮你义父提供了灵感,创出惊世骇俗的第七剑。为了答谢,何青山便传了三招绝顶剑给他们,由于内功心法不同,照理说金陵派也无法现学现用,可到了李济尘这个层次还是能理解招式的精髓,后来经那老家伙改创,便有了现在名动江湖的广陵七剑! 至于你现在能不能学,倒还真是能学,不过只能学一剑,通了六脉后就能学到四剑,通了八脉再学另三剑,只是最后一剑的剑谱我也没有,你义父说这一剑他是顿悟而得,剑气流转并无章法,一时还写不出剑谱,口述我也学不会,所以这最后一招其实只有他与何青山会使。反正我一剑都没法用,也没在意。” “唉,就这么失传了?太可惜了!其他几剑我就耐心等呗!我通脉不也等了十几年吗。是不是不能提前学啊?许暮说她师父,就是那个李济尘,一定要她通了六脉后才教她广陵七剑!” “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师父那你是什么境界啊?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教我?”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和你说说也无妨,为师八年前就踏入了御风境巅峰,成名绝技和你的师祖一样,就是三绝剑,不过你学了绝顶剑就没必要学我这三绝剑了。” “那现在什么境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 “啊!还是御风境?” “你是小傻子啊?我都快七十的人了,还能一路往上走吗?人老了精力气血总会慢慢不济的,五十以上每进一境都是难上加难。像为师这样已经颇为不易了!人不能不服老的,不像姜琮还一门心思想着他的第九重北邙功!” “我看李济尘比你可年轻多了,师父,这三绝剑、广陵七剑和绝顶七剑哪个更厉害?” “我一天到晚到处跑能和那附庸风雅的老秀才比?绝顶七剑现在是没人会使了,如果你见过你义父与何青山在战场上使出来,就知道为何人们会这么敬畏他们了,绝顶剑以后就靠你了。至于三绝剑和广陵七剑主要还是看使剑之人吧,不过老实说广陵剑最后一式为师真没把握能接下来。” “师父,照你说华山派那位祖师爷武功这么高,那现在华山派怎么这么弱啊?” “经历了我师父和你义父的过世、何青山传出叛变传闻以及华山弟子大量伤亡等打击之后,万一大师就不见了踪影,他就只有我师父一个朋友,只收了杨征与何青山两个徒弟,没有他,华山的确是式微了。不过算起来,老人家现在也应该超过一百岁了,估计早就去世了。另外华山衰弱与他们五峰之间的相互倾轧也不无关系。” “师父,我还在想着那绝顶剑的最后一剑,听老皇帝说,太子还是义父的义弟,义父会不会传给其他几人啊?”贺齐舟问道。 “绝无此可能。其实收伏各门各派的那段江湖路走到最后,我们和他姜家三人已经是貌合神离,若不是你义父心中还有抱负,早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他们想的都是姜家的天下,动不动就是压服和征服,而我们要的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你义父在指点了姜杉几个月后就不再教他什么。这也是你义父后来宁愿将武学心得留在自家茅屋也不愿意再放到已经为姜家掌控的武备馆。好了,今天也不早了,记得明天早点过来,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说吧。” “好!”能真正接触到高深的武学,让贺齐舟颇为期待。 初二辰时,武备馆副祭酒亲葛泉自在正门迎接新一届武翰林。没人迟到,室内校场,诚亲王亲自作了简短的欢迎致辞,然后是葛泉照例讲解馆内的课目安排及大小事项。每日上午会安排两堂武学课,依次教授六大门派的武功,下午也是两堂课,轮流安排骑射、兵法、布阵、领兵、刑律、间谍等功课,学员可自由决定上什么课。一天总共四堂课,每堂课一个时辰,每旬末为休沐日。 虽然学员可自由安排时间,但每年武备馆会考核两次,其考核成绩往往决定了学员将来的去向和品秩,因此没人会怠慢日常的学习。武备馆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不存在结业的问题,只要有了任命就相当于已经结业了,而且以后随时都可以回来听课。 在武备馆不仅食宿全免,而且还能领取薪饷,约相当于七品官俸,每年一百二十两纹银,贺齐舟则领不到了,他的俸禄由刑部开支,一打听,年俸约为一百八十两。 说完这些葛泉又让人给每位学员发了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木质铭牌,木头是上好的花梨木,最上方还雕有双龙戏珠的精美纹饰,凭此木牌可出入馆门、就餐、就寝,最重要的是可以进入武备馆藏书楼。 然后葛泉带众人去了学馆、医馆、藏书楼、寝室等武备馆几处重要的地方,其中藏书楼是一栋极为庞大的两层建筑,长条形的砖楼占地约两亩,每层都高约三丈,只是底层没有放置一本书,除了守卫的居室和一长排的水缸外,别无他物。葛泉说这里是整个武备馆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学员可以在里面看书,但严禁带入和带出任何书籍。 寝室的规格则和院监、教授的一模一样,都是四合院,体现出武备馆不分尊卑的一贯风格。只是正付院监是一人一院,教授多为三四人一院,而学员则是十二人一个院落。不过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寝室,天刑院五人当然都选择待在一个院子里。 杨山的师父元澈说是过几天要去终南山小住,交待杨山以后就靠他自己的造化了,所以杨山也不用再住会馆里跑了,张晴柔则搬到了天刑院,两人算是出师了。 李若谷和刘骏之也不想继续跑来跑去,基本就在武备馆定居下来。许暮算是个例外,以不愿意搬东西为名,继续住在陆振耀的小院里,当然贺齐舟是知道真正原因的。本届“唯一”的一名女学员乌尔娜则住到了医师莫兰所在的院子里。 稍后葛泉又带众人去量了量尺寸,武备馆免费提供四季衣裳,与四校校服不同,就是普通的白色、青色的长袍、练功服等。对于这个,贺齐舟颇为欣喜,以后也不怕一下子被人认出身份。最后去的是食堂,三五成群地用过午餐后,这武备馆的第一日也就算结束了,课程从明天正式开始。 午饭后贺齐舟找了个机会去了陆振耀的小院,昨日见到张沐风让他心中很是忐忑,想找许暮打听打听情况。院门大开,一进院子就看见陆振耀一个人正在中庭廷打着一套超慢的柳绵掌。 陆振耀见是贺齐舟来了,不怀好意地笑道:“许暮在里面呢,自己进去吧。” 贺齐舟脸一红,道:“陆教授,您可别误会了,我找许暮来问个事。” “不误会,不误会。”陆振耀的笑意更浓了。 贺齐舟也不再解释,径直去了内院,朝着许暮的房间喊了一声,令他意外的是,开门的是另一边厢房,两人并肩而出,一个是面带笑意的许暮,另一个则是稍显清减的李济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讨教 贺齐舟连忙转身,有些尴尬地向李济尘行礼,唤了声李先生。 李济尘缓步走了过来,道:“暮儿都与我说了,说起来还真要好好谢谢你。” “李先生才是高风亮节的真君子,我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贺齐舟拍了个出自真心的马屁。 “听到没有?”李济尘转向许暮道:“就你总是把我当个糟老头,还轻易将为师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师父,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那家伙的把握更大吗?”许暮抱怨道,然后狠狠瞪了贺齐舟一眼。 “贺齐舟,一别数月,你真的一下子到了四脉?敢不敢接我一掌试试?”李济尘在贺齐舟一步外停了下来。 贺齐舟知道对方是要试试自己的武功,便点头到:“请李先生指教!” “嗯,那你就全力出掌吧!” “好,请您接招!”贺齐舟话音一落,双掌齐出,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集大量真气,并不需要长时间运气,这也是华真功的不凡之处,掌力全数凝聚在双掌边缘,悄无声息地直奔李济尘胸堂而去。 李济尘轻推右掌,挡在自己胸前,与贺齐舟的双掌相隔寸余,三掌相峙之时,许暮觉得一股庞大但温和的力量涌来,让其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 贺齐舟一掌出去,本来还有些得意自己的掌力好像更加精纯、浑厚了,只是马上发现,所有力量好像都陷入了泥潭,既无法前进,也无法拔出,很像是上次遇到徐铉时的感受,只不过现在没有威压感而已,而且以现在的实力,自己有把握能挣脱徐铉的掌控,但碰上李济尘好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加吃惊的反而是李济尘,他比陆宝根更早地达到了御风境巅峰,这些年为了冲击金光境,极为重视身体的保养,但为了掌控贺齐舟的这一击,自己居然用上了四五成功力!摸清贺齐舟底细的李济尘缓缓释去功力,贺齐舟如释重负地退了一步,也算是真正领教了成宗高手的实力。 “的确不输暮儿了!”李济尘感慨道:“这就是杨征所创的功法吧?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回!” “我答应师父不说出去的,您能不能替我保密啊?”贺齐舟问道。 “当然。既然你救了我,我可以传你一套功夫,你想学什么?”李济尘问道。 “广陵七剑行吗?”贺齐舟问道。 “行,不过功法应该不太配,你要自己动足脑筋才能使出。而且……”如果是别人,李济尘是万万不会教的,但杨征对于金陵派的重生是有大功的,再加上认可贺齐舟的人品,所以李济尘并不吝啬。 “开玩笑的,我学点金指!”贺齐舟想起师父的话,也不和李济尘客气。 “正确的选择,金陵指对功法的要求并不高,况且你家的剑法远在广陵剑之上。我还会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现在就不打搅你们了。”李济尘说完就转身回屋了,留下忙不迭道谢却又来不及解释的贺齐舟与许暮站在门外。 “走吧,去我屋里。”许暮气鼓鼓地说道。 “走走走,许师兄请!”贺齐舟边说边跟着许暮进屋,只是踏进房门时,屁股上冷不丁又挨了一脚。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在想你脸上到底是胎记呢还是刀疤?喂,能不能让我见一下真面目啊?”贺齐舟问道。 “什么鬼啊?”许暮有些错愕,但一下子明白过来,掩嘴道:“滚!” “我说认真的,胎记没办法,但教我医术的老头真能治疤痕,只是如果从小就有的话,可能效果会差一些。”贺齐舟道。 “就这事吗?不劳你操心!”许暮道。 贺齐舟只当是许暮已经死了心,也不再坚持,说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问你比较合适。” “什么事?” “昨天刘骏之请我去他家吃饭……” “是刘颖之吧?” “还真让你猜对了,是小公主让刘颖之叫我去的,小公主说她在皇帝面前美言过几句,向我邀功来了……别打岔,说正事呢。我呢,吃完晚饭早早就请辞了,然后去不远处的小雪家逛了一圈,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许暮配合地问道。 “打死你都猜不到!是我师侄张沐风!正雇了一辆马车去小雪家,然后接了小雪和她家的丫头小苹,一起离开了,你说气不气人,那丫头对张沐风可要比对上我好了一百倍!” “是吗?那你可完了,他们有没有看到你?” “喂,配合一下露出个震惊的表情行不行?” “行行行,啊?!那你被发现了吗?”许暮言听计从。 “被小雪看到了,然后又在车里和张沐风说了,小苹那丫头没忍住又来冲我,她居然还知道我是新科状元。我就说是路过的,还好小雪知情答礼,和我说她们是去赴宴。” “那你找我又有何用啊?” “许师兄,你不是我军师吗?我看小雪家挺寒酸的,配我正合式呀,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状元,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配公主都够了。” “说不定倒真有可能,不过我已心有所属……” “喂,你是真不要脸还是假不要脸?” “真不要脸。” “臭不要脸的!” “停停停,我来主要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张沐风有没有订亲?是不是和小雪订的亲?” “为什么不去问张沐风啊?” “我一个长辈,哪好意思啊。帮帮忙了,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你不是真不要脸吗?” “还来?我可要生气了!不要脸不代表不要面子!”贺齐舟佯怒道。 许暮腹诽脸和面子有什么区别,不过还是大度说道:“据我所知张沐风未曾订亲,可能和小雪是亲戚吧,不过如果他们真订了亲,你怎么办?” “等于没说!如果他们真要订了亲,郎貌女貌的,我还能怎么办?” “什么叫郎貌女貌啊?” “论相貌那小子还勉强及得上我,论才干,谁知道他有没有。” 许暮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只是声音没控制好,有点变调。 贺齐舟问道:“喂,你累不累啊,就我们两人就别变声了!” “习惯了,要你管!”许暮挺括的小鼻子一皱,嗔了一句,即便是男子的妆扮,模样居然仍是十分娇俏,不禁让贺齐舟看得有点痴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要是小雪真订亲了,你怎么办?” “当长辈的封个大红包呗,还想怎么办?” “那如果小雪更喜欢你呢?” “对啊,不问问怎么知道啊?可以退婚的呀!军师,你太高明了!”贺齐舟恍然大悟的样子,刚想去搭住许暮的双肩,一想对方是个女的,只能尴尬地从半空中收回双手,继续问道:“对了,军师大人,您给出个计策呗,如何方便探听一下小雪姑娘的心意啊?” “这总要你自己问了吧?大哥?”许暮都有点替贺齐舟害羞了。 “嗯,不过总得找个借口再见面吧?”贺齐舟陷入沉思之中。 “每年正月,京城九州池畔的梅林就会万花齐放,九州池是皇家园林,为宫墙所围,最南端的一片湖水,湖岸上就是一大片梅林,现在应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正月里,皇家体恤百官,只要是七品以上的京官及其家属,都能去那里赏梅,特别是一些女眷,很少会错过一年中唯一一次能进皇家花苑的机会。休沐之日,更是人潮涌动,我想,运气好的话,或许还真能碰到小雪姑娘。” 贺齐舟大喜,抱拳相谢。然后便把陆宝根要亲自教他武功的事说了一下,又称自己最多会去藏书楼打发时间,武备馆的课可能会听几次后挑挑拣拣地上。许暮说她基本也不会去听课,最近会随李济尘学广陵七剑和隐脉术。让贺齐舟有事就到这里来找她。 贺齐舟见时间也不早了,再晚说不定就要被老油条骂了,便起身告辞。走之前又去对面厢房和正在看书的李济尘道别,约好每日上午来向他请教。 李济尘笑着答应下来,并对贺齐舟说,不是金陵派的功法可能练起来会吃力一些,不过以贺齐舟的资质,加上他在旁边亲自指教,包贺齐舟能够事半功倍地学会。 贺齐舟再次由衷地拍了李宗师的马屁,双方愉快道别,只留黑着脸的许暮看着一老一少的互相吹捧。 从武备馆正门出去,路过天枢院,往东南行去,穿过成片的民宅区,总算在东南角的廓墙下看到一座陈旧地近乎破败的道观,牌匾“清风观”三字上的金漆几乎已剥落殆尽。 这还是贺齐舟第一次来到廓城东南角,发现越是离城角近的地方,屋宇越是简陋拥挤,百姓的衣着也更寒酸,心想,原来京城还是有很多穷人的,只是那老道士,国师那里不去,武备馆不去,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凌云诀 道观的大门敞开着,时不时有进香求仙的贫苦百姓进进出出,贺齐舟在杂草丛生的前院找了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士打听元宝真人,那小道士便带着贺齐舟从边廊走到最后一进的小院里。 清风观一共四进,最后一进应是道士们的居所,几乎和前几进一样的陈旧,小道士带着贺齐舟穿过东墙上的一扇小门,原来在最后一进的东面还有一个四五丈长宽的小院,正北是一栋三开间的平房。或许是听到脚步声临近,换上普通粗布道袍的元宝真人,已经站在平房门口等待贺齐舟的到来。 小道士合手一揖后便转身离去。贺齐舟问了一句,怎么选了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元宝郑重地与贺齐舟说这可是他师父最早在京城布道的地方,自己每次来京城都会住这里,清静自在! 贺齐舟和陆宝根说了李济尘愿意亲自传他点金指之事,元宝真人点头微笑,便让贺齐舟转告李济尘,改日会去拜访他,也传许暮一样功夫。两人也不再多说,陆宝根便开始传授全真的轻功身法凌云诀。 功法贺齐舟以前也背过,有了陆宝根的讲解,学起来一点就通,进度势如破竹,才两个时辰就掌握了所有决窍,剩下的就是勤加练习了。陆宝根说全真的轻功和其他门派的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就是轻、快二字,但全真功夫不走捷径,越是练到后面,同境之间,优势越是明显,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走到御风境,就是因为轻功不过关。 贺齐舟通了四脉后有点得陇望蜀,问起成宗后各个境界的特点,陆宝根哂笑道:“我估计,你能通八脉就算是上苍保佑了,何必问那些没用的事?”不过见贺齐舟一脸不快还是说了一下三个境界的特点:涌泉境是打通任督二脉后功法大成的表现,功力深厚,真气如涌泉般取之不竭,当然这只是比喻而已,主要是涌泉境能迅速从周遭凝炼真气; 御风境是在涌泉境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在真气充沛的前提下,身轻如羽毛,可在水面飘行,可大大延长滞空时间,无惧从高空坠落,是轻功大成的境界; 金光境又是一种飞升,真气无比凝练,可通过全身毛孔覆盖全身,在阳光下会闪烁淡淡金光,如披一件无形的铠甲,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师你,你吹牛吧?”贺齐舟有些将信将疑。 陆宝根狠狠在贺齐舟头上敲了一下,道:“为师乃得道真人,岂会吹牛?你师祖就是在金光境上故去的!姜琮那老小子,如果真能冲破北邙神功第九重,差不多也就到了金光境了。” “那你还不努力冲击一下?” “废话,我冲得到,当年还有你义父什么事?别废话了,背熟你的凌云诀,赶紧给我练起来!” “地方这么小,怎么练啊?” “运气先往上跳一下!” 贺齐舟按所学功法静气凝神,然后猛地蹬地往上一蹿,脚下地砖如蛛网般裂开,贺齐舟呼地一下冲天而起,脑袋甚至探出了接近两丈的围墙,如果从脚底算里,这一跃足足离地一丈有余,较之以前高了一倍都不止。 喜不自胜的贺齐舟正等着陆宝根夸奖,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顿臭骂:“你这也叫轻功,我这院子已经破成这样了,还能经得起你几回乱蹦的?轻功轻功,就在一个轻字,内力不是像出拳那样的爆发,而是要持续疾出!看着!”陆宝根说完双膝微蹲,轻轻向上一跃,人一下子就飘到了三丈高,然后又悄无声自地轻轻落下。 贺齐舟依言又试,地砖总算没有再受折磨,练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有所收获,几乎同样的高度,也能做到轻起轻落。 陆宝根看天色渐暗,叫贺齐舟一起吃过斋饭,晚上再练。清风观已经闭门谢客,食堂就在隔壁院子里,不过陆宝根还是让人打了两份斋饭送到他自己的小院。 贺齐舟见观内一共也只有七八个道士,老的老,小的小,对陆宝根这个大掌门也不见得有多尊敬,全然不像武备馆里的全真弟子那样对元宝真人那么敬畏。 进屋后陆宝根关上门,偷偷从衣柜中提出一壶酒来,自顾自喝了起来,并且让贺齐舟帮他保密。全真教道士食素且戒酒戒色,他这个掌门如果带头犯戒,自是无法交待。贺齐舟早就知道他是好酒之人,也不意外。 “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往外跑了吧?天天待在终南山里,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回头,辞了这个掌门,老道我就可以逍遥快活喽!” “师父,可我上次看峨嵋派的师长好像在武备馆照样喝酒吃肉,你怕什么呢?” “你懂个屁啊!峨嵋那也叫道士?他们这叫正一道,还能娶妻生子呢,真是丢咱们道士的脸!” “是是,一样喝酒吃肉,您却能不失仙风道骨!” “滚!”陆宝根被贺齐舟一句话噎得酒都不想喝了。 晚饭后,陆宝根带着贺齐舟避开巡城守卫,翻身越出廓墙,京城东南方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前日的残雪尚未化去,在月色下映出一片银光,贺齐舟紧跟着陆宝根,往远离官道和廓城的东南方飞速掠去。 陆宝根双手负后,脚尖轻轻一点就是三四丈的距离,见贺齐舟一直能跟住,便不住地加速,只是身形却不见任何变化,若不是陈旧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还真看不出他的速度有多快。直到奔出七八里后,再也跟不上的贺齐舟无奈出声道:“慢点,慢点!” 陆宝根慢慢停了下来,转身面带笑意地对贺齐舟道:“不错,不错,喝稀粥,掌握了凌云诀是不是疾如奔马,身轻如燕啊?” “我以前没通脉就能跑这么快!”贺齐舟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哼哼,以前以这样的速度,你能跑二里我就叫你师父!等你练熟了,功力再慢慢上涨,你会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 “这倒真是的,刚才调息了一口气,我觉得现在又能跑了。师父,是不是学到最后真能比马都快?” “那是自然!不过真要跑那么快,也没人能坚持跑多远。” “那大黄呢?我就算跑得再快,也会被他一下子就甩掉了!” “大黄不算马,它年青的时侯,就是你义父也跑不过!” “老是夸大其辞!带我跑这么远来干嘛?” “这里没人呀!你一个人绕着那片高粱地跑十圈,今天就结束了。” “那你呢?” “我回去睡觉了,你跑完自己直接回去吧,记住按功法运气,明天事情办完了再来找我。以后每天自觉跑十圈后结束,这套功法是要靠练才能驾轻就熟的。”陆宝根说完,回头就走。 “懒货!”贺齐舟嘀咕了一句,信心满满地跑了起来,那一圈地至少也有四里长,不过吃得惯苦头的贺齐舟并不放在眼里,默默跑了起来,只是一味贪快,跑了六七圈再也提不起气来,只能运功一柱香,再慢慢跑完十圈,一开始在雪地上留下的是淡淡脚印,到最后都变成一圈圈的深坑。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去的贺齐舟,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又用了半个时辰才回到武备馆,进门时都快亥时了,路过门卫只是晃了一下手中的木牌就快步走了进去,那看门的老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回到小院,大多房间都已熄火,不过异常匀称的呼吸声,让贺齐舟知道大家都在调息打座!贺齐舟打了点水进入早上分配给自己的单间,洗漱后也开始运功调息,自从通了四脉后感觉真气积累的速度要快了许多,当初同时冲击的有七条经脉,现在可以专攻其中的两条,不过暂时没有丝毫脉象松动的感觉。 初三,贺齐舟去刑部报到的时间是午后未时,一早被刘骏之和林川拉着去听课,第一堂是讲解云门派的大河拳,课堂内稀稀拉拉不到二十人,云门派的一个都没有,三人听不到一柱香时间都悄悄退了出来,讲解虽然精辟,但是从最简单的第一招讲起,三天一次课,光讲完这一套大河拳就要两个月时间,两人自然没有这份耐心,相约去藏书楼翻书。然后就碰到了李若谷、杨山,两人早就抢人个能晒着太阳的位子正旁若无人地看着书。 贺齐舟暂时还不想看书,沿着布满书架的长廓走了一圈,发现这届进士剩下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只是许暮不在,应在跟李济尘学剑呢。整个二楼居然有六七十人在看书,分散在极大空间的各个角落,看来不想离开武备馆的还是大有人在。 贺齐舟并不稀罕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他介绍刘骏之找一下“温寒要略”这本医书,记载了不同体质之人培本固元的方子,那是黄荃在武备馆当医师时,偷偷背录下来的,贺齐舟曾粗粗翻看过一遍,对刘骏之调理体质还是很有帮助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顶头上司 贺齐舟又让林川去找“凌云诀”的功法,贺齐舟主要是想看看与陆宝根所教有何不同,而且林川现在通了四脉,可以真正学习这门轻功了,他到时也会加以指点。 贺齐舟自己则特意留心了一下大齐战史这一段的书架,发现书都很新,随意翻了几本,所记载的与天刑院谭教授所说并无多大出入,看来当年侦骑误报的线索还是要想办法到枢密院去找了。 逛了一会,贺齐舟见林川二人也不知躲哪里看书了,便准备离开藏书楼,不想刚走到楼梯口便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贺齐舟,我们想挑战一下你的骑术和射术,你敢不敢啊?”乌尔娜挺起高耸的胸脯,站在哥哥之前,对正欲离开的贺齐舟说道。 “怎么比啊?不过这段时间可能没空。”贺齐舟诚恳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乌尔娜噘起小嘴说道。 “我待会到去刑部报道,这些日子还要……算了算了,就明天一早吧,你说怎么比?”贺齐舟也有点怕了乌尔娜幽怨的眼神。 “都用武备馆的马,还是照武举时的规矩,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贺齐舟有些纳闷。 “好,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乌尔娜说完就拉着乌尔汉让出去路。在土玉浑姑娘们则会心仪能骑擅射的好汉,骑射往往是勇士为了争夺心爱姑娘之间的对决。 “那我和谁比?如果提出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怎么办?能不能先说是什么事?”贺齐舟有点担心了。 “你和我妹妹比,放心吧,我们土玉浑人不会提出很不讲理的要求,如果实在做不到,可以让赢的人换一个要求。”乌尔汉替妹妹答道。 “好吧,明天见!”贺齐舟笑着答应下来,匆匆走下楼去,楼下的看守照例检查了一下贺齐舟的周身,才放其离开。贺齐舟心想,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如果真要偷拿,不会每天背下一点后再抄下来吗? “武备馆不会外泄各派提供的武学秘籍,这是当初的承诺,所以即便看上去像多此一举,但还是要遵守约定的。” 贺齐舟回头一看,原来是李若谷也下楼来了,正在接受看守的检查,想来是刚才看到自己不屑的表情了。“原来如此啊,那是我唐突了,李兄,你怎么不看书了?” “正好看到你和乌家兄妹在一起,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李兄但说无妨。” “明早能不能别赢乌尔娜?” “这……会不会对乌尔娜不敬啊?再说如果让她提个要求,我很难做到怎么办?而我肯定是不会为难她的。” “嗯……实话对你说吧,我很喜欢乌尔娜,想娶她为妻!”李若谷罕见露出羞怯的表情。 “那太好了!我看她也很敬重你,快说说,为何我不能赢?” “依我们土玉浑的风俗,这有点像你们中原的比武招亲,如果你赢了,她就会同意你的要求,一般答应比试的男子都会提出求亲的要求的。” “可我不会啊,实话对你说吧,我也有心仪之人了!” “哦,那也恭喜贺兄了,但你如果不提亲,她会伤心的。” “如果她不知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她哥哥肯定会暗示你的,再说,乌尔娜在我们那里是最有名的美女,仰慕她的人不计其数,我不想让她失望!” “你可是世子,为何不下份聘书过去?” “我也想啊,可是两次和她比试,都是惜败,我实在没脸提亲。” “依我看,若只是过过招,以她的轻功和招法的确不在你之下,但真要分生死,赢的肯定是你!” “这不是废话吗!我怎么愿意伤到她。”两人对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武备馆门口。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如果她赢了会提什么要求?” “我估计是看上你那匹大黄马了。” “那我情愿把自己输给她的!别急别急,开玩笑的,实在不行就耍赖吧!” “那谢过贺兄了!”李若谷作揖道。 “李兄放心吧,我这就去刑部当差了。”贺齐舟告别李若谷,想着有空请教一下许暮,如何撮合一下二人。 再次来到内城的刑部衙门,上次还是来领赏的学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圣上钦点的官员,贺齐舟不觉有些恍惚。 报上身份,对门卫说是想先去找一下万大人,门卫殷勤将贺齐舟带至胡懋的官署,万大人也在那里。 到了胡懋的书房,胡万二人正在对弈,局至终盘,看情形已经坐了很久,见贺齐舟到来,胡懋又是一通盛赞。万志远笑称,由于贺齐舟等人的惊艳表现,胡尚书特意嘉奖了他,找机会还要谢谢他们。然后是万志远推枰认负,带着贺齐舟去他的主官清吏司直隶郎中那里报道。 行至无人处,万志远悄悄对贺刘舟道:“你这个顶头上司可不太好惹,是太子插进来的人,反正你现在就挂一个虚职,平时无须过来,若真想查郊外的案子,我已经让人盯着了,有什么线索再与你通气,却莫意气用事!” 贺齐舟知道万志远的心意,谢称自己会小心行事的。刑部占地颇广,比外面的门面看上去要大了许多,直隶清吏司郎中可以说是仅次于侍郎之后的实权人物,虽然品秩只是五品,但实际管辖的下属却要多得多,而清吏司郎中专门负责京城刑案,更是刑部的关键人物,贺齐舟主要动求查案,自然需要划到他的麾下。 郎中的公廨也是一个小院,从胡懋的大院走来差不多是半柱香时间,看门的小吏见是侍郎大人亲自领人过来,慌忙要去通报,万志远可能不太喜欢这个郎中,让那名小吏直接带贺齐舟进去,自己便转身离去。小院中往来走动的人颇多,完全不像一路走来冷冷清清的样子。小吏带着贺齐舟进入院北的主屋,折向西侧的书房后,小吏敲门进去通报了一下,然后让贺齐舟自己进去。 书房的门本就是开着的,只见一条长案上零星堆着一些文书,那郎中双腿搁在长案上,鞋底直对着房门,一封打开的条折遮住了长案后坐在圈椅上的人脸。 听到贺齐舟进入房中,那郎中收回双腿,拨去盖在脸是的折子,露出一张令贺齐舟颇为吃惊的脸来。 “咦,你不是皇太孙的跟班吗?”贺齐舟认出那人正是在拥翠楼来叫自己去见姜坻的那个可怕青年。 “无礼了啊!”那青年阴恻恻地说道:“我叫苏拓,是你的顶头上司,就你刚才见到长官的样子,我就可以罚你俸禄了。当然,我也知道,你是皇上钦点状元,又是尚书大人面前的红人,也未必会把我这个小小跟班放在眼里。” “失礼了,苏大人!”贺齐舟无奈作揖道歉。 “放心,我不是那么小气之人,在衙门里你就叫我一声苏大人吧,出去后随你怎么叫。这是吏部转来的任命文书和鱼符、官印,你核对一下收起来吧!还从没见吏部办事这么卖力过。” 贺齐舟收过缀有红穗的鱼符,铜质小印,然后打开牛皮纸信封,初略打量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问题。便谢了一声。 苏拓掉着一指厚的一叠卷宗对贺齐舟说道:“胡大人说你在圣上面前许诺要查郊外的案子,让我把相关的材料交给你,喏,就是这一叠,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案子主要由武察司负责,你如果想去那里看的话,我可以开一封公函,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随手撕掉。” 贺齐舟拿起卷宗准备告辞,苏拓阴阳怪气的腔调让他有些不适:“喂,先别走啊!公门的规矩,所有卷宗都不能带出衙门。本来你一个挂职的,不会给你配办公房间,不过念你想办些事情,我让人在门房那里划了六尺见方的一块地方给你办公,至于人手嘛,如果你需要可以向我申请,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人多地方小,实在安排不出像样的地方,还请贺大人海涵。” “好的,多谢苏大人了。”贺齐舟见对方最多不过年长他几岁,但却是一副混迹官场多年的油条样子。 “等会我就让人带你去,看完的卷宗你可以锁柜子里,也可以让门房的人去归档,走时请在这本登记册上签个字。哦,最后再和你说一下,我们认为郊外劫案很难再查出些什么了,最近案子很多,实在排不出人手,所以劳烦贺大人多费心了!” “就是你不会帮忙的意思喽?如果查到别的衙门或朝廷命官呢?”贺齐舟隐隐生出怒意。 “除非铁证如山!否则别来烦我,就算找胡尚书也没用!”苏拓阴沉说道。 贺齐舟不再和他废话,在登记册上签完名字就拱手告辞。门口的小吏还在等着他,对这位能打败许暮的新科状元还是颇为恭敬。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什么鸟 小院的门房本就不大,屏风隔出的地方约占去四分之一的大小,六尺见方的角落里只有一几一椅一柜。屏风外人来人往很是吵闹,这里是刑部文书传递最为频繁的地方,居然还有好几个捕获的人犯从这里带进带出。 贺齐舟很快就翻完了那一指厚的卷宗,可以用毫无价值也形容,大多说的是燕帮的过往劣迹、成员组成、犯案经过等。唯一的收获在于武察司为证明案子确实是百户韦同所为,提供了详细的个人档案和财产情况。 韦同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入职将近十年,家世平平,如果在他的居所搜出大量金银足以证明他和匪徒勾结的话,那他四年前购入一处价值三千两的宅子完全和本案无关,不过这对于一名年俸不超过二百两的百户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贺齐舟认为还是要从韦同身上着手,如果能查出他是如何赚取购房银子,是谁带着他发财的,或许就能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贺齐舟也不想再在这嘈杂环境中浪费时间,锁好卷宗后直接去找万志远,一来是告辞,二来是想问些问题。万志远见贺齐舟这么快就过来了也有些吃惊,大致问了下情况,贺齐舟如实回复后,便问道:“院监大人,我看了卷宗,能不能问你些问题?” “可以,不过这个案子我基本没沾过,你有没有先问过苏拓?” “没,我听出他意思了,他认为已经结案了,没必要再查,也不会帮我,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怎么就爬上了这么高的位子。” “你可不要小看他,我虽然不喜他巴结姜坻,但他能力确实很强,虽然待在衙门的时间不多,一天到晚跟着姜坻鬼混,但京城的那些案子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也没人敢多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可是上届武举的榜眼,在武备馆待了半年就混不下去了,估计是不想再面对萧寄怀了吧,找姜坻安排到了刑部,以从六品的副主事做起,连破大案,不到两年就连跳三级,升到了五品郎中,是我们刑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郎中官。” “照您这么说,凭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武备馆多待些日子,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位子!他是不是和萧寄怀有仇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上届萧寄怀横空出世,一枝独秀,而且还极有风度,每轮对试都让对方发挥出自己的最强实力,最不济也让对手出了六招,可是最后在殿前决战时,对上他的师兄苏拓却是连下狠手,三招就将其轰出战台,让苏拓成了百官的笑柄!其实在我看来,要不是苏拓在前几轮接连遇到强手,真气略有不济,还受了点伤,否则接下二十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苏拓可能怀恨在心,便一心投靠了太子。” “那萧寄怀为何如此不给面子啊?” “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吧,苏拓此人城府颇深,反正你以后小心点就好了。” “万院监,除了武察司之外,我在哪里可以查到史同的档案,就是武察司推出来的那名百户。” “武察司里的人,所有个人档案都会存在武察司,除了皇帝点头,包括太子在内的任何人都查不到,也不敢开口去查。” “为什么?” “武察司初创时归刑部节制,但没多久就被锦衣卫抢了过去,他们可是监查百官和军队的,更有很多隐在暗处的谍子细作,你说能轻易让别人摸清底细吗?” “那可怎么办?韦同四年前买了栋三千两的宅子,我想查查四年前他是不是就跟了王定边,这些银子是他自己贪来的还是王定边或者史岚赏他的。还有王定边是锦衣卫,他是什么时候调到史岚那里的,他和燕帮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如此一说,现在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万志远一听,脸色一沉,道:“四品以上的京官一般由都察院负责,武察院官员更不是我们刑部能随便调查的,你知不知道,王定边可是四品,在锦衣卫的千户里也是以战力著称的,史岚更不用说了,我命令你不许再从这条线查了!” 见贺齐舟不置可否,万志远恶声道:“听到没有?!” “好,我答应您不在明面上打听!” “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也不怕,但你现在羽翼未丰,万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了没有?” “好的,我一定会小心的。”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张路遥明天上午就能获释了,应该会送到南直隶会馆那里,已经有人通知他们家人了。” “哇,太好了!”贺齐舟喜道。 目送贺齐舟作揖离去,万志远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知道很难改变那小家伙的心意。 贺齐舟踏出万志远的院门,就看见为自己带路的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道:“贺大人,一眨眼您就不见了,苏郎中说得不错,您果真在这里,走吧,我带您去账房那里支取这个月的薪俸。” 贺齐舟心想,居然还有这等好事,才干了半个时辰的活,就能拿钱了,欣然跟随小吏员前往,路上还问了下如何寄家信,那小吏员就是门房跑腿的,能拍到新来主事的马屁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便让贺齐舟将信交给他,他自会办妥,京驿在刑部派了专员,每日都会有信件收发。 在账房贺齐舟领到了正月的薪饷一十五两,另外还有过年的节俸十两,再加一薄一厚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拿掉上面的包纱官帽,崭新官服补子上两只不知名的白鸟赫然入目,贺齐舟当然不好意思问是什么鸟,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点头谢过账房主官。 那主官见贺齐舟一堆东西也不好拿,还特意取了个大布袋让贺齐舟放置官服等物,回去的一路上,背着布袋的贺齐舟不住偷笑,以后再也不用过穷日子了,哈哈…… 贺齐舟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两坛好酒,孝敬那馋嘴师父。酉时到的武备馆,准备胡乱在食堂吃了点东西后就直奔许暮那里,正好在食堂撞见许暮打了饭菜装满提盒正欲离开,一问原来是陆宝根来了,因为不愿去食堂,就让许暮来打饭,贺齐舟见东西不少,马上跟上许暮,也准备和陆宝根一起吃饭。 许暮也很开心,因为她买好饭还准备去买酒,看到提着酒坛的贺齐舟就如见到救星一般。 路上贺齐舟兴冲冲地将今日之事都告诉了许暮,还让她想想办法如何撮合李若谷乌尔娜两人。 许暮得知张路遥获释,极为开心,说是明天要去看看他,对于贺齐舟的想法,有些戏谑地问道:“如果乌尔娜真心喜欢的是你贺齐舟,你忍心让她伤心吗?” “不忍心。”贺齐舟答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许暮道。 “女人都只会说这句话,可不忍心也只能忍呀,我和她又不像李若谷和她那样两小无猜,既然不是两情相悦,还不如早点一刀两断,免得以后脚踏两条船,弄得两面三刀,落得两败俱伤,你说是也不是。” “我相信你真是个秀才了。”许暮强忍笑意,朝贺齐舟翻了个白眼。 “对了,问你个问题,不许嘲笑我哦。” “问吧” “六品官服上的白鸟是什么鸟啊?” “哈哈哈……”许暮放肆笑出声来,然后严肃说道:“不是什么好鸟!” “怎么这样啊,我好好请教你……”贺齐舟有些委屈。 “白鹇!很漂亮地一种野鸡。”许暮还是不忍心说了出来。 “对了,老油条说也可以教你一门功夫,她说你天赋异禀,你别和他客气,挑他最拿手的学!” “老油条?” “就是陆宝根,元宝,元宝真人,知道不?” “学他的三绝剑?那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学啊?” “他有一手隔空偷银子的本事,好像过六脉就能学了,对了,你就向他学这个!”贺齐舟兴奋说道。 “那叫探空爪,笨蛋,功力到了一定程度都能做到隔空取物,不过你们全真的内家功要更胜一筹,好,我就学这个,听说你今天领了银子?正好可以练练手。” “喂,当我没说过哦!” 两人吵吵闹闹很快来到陆振耀的院子,在门口依稀听到有人争吵,只是一进大门,争吵声便消失不见,许暮悄悄道,是两个老人在为他们两人的武举而吵,都说是自己的弟子手下留情了,不过只要她一出现,两人就变得无比文雅,所以她一直故意躲得远远的,偷听他们吵架。 两人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拎着白酒,贺齐舟连身上背的袋子都没放下就到了李济尘的客厅,陆宝根正和李济尘正坐在圆几旁饮茶,见贺齐舟提了酒进来,大喜道:“老东……真珠先生,我们要不边喝边聊?” 李济尘道:“还聊什么聊,吃饭吧!” 一直假装练功的陆振耀也被叫了进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李济法开始教贺齐舟点金指,而许暮果然提出要学探空爪,两位老人都是竭尽全力,倾囊相授,似乎还要比拼一下谁能先教会对方的弟子。 第一百七十章 赛马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两人考校了一下对方弟子,居然都已经领会了功法的精髓,以后只要多加练习就能学会,若对于其他人来说,莫说一个多时辰,就是一个多月也不会达到这样的程度,最关键还是贺齐舟与许暮两人自幼侵浸在武学世界之中,加上都曾接触过所学武功,李济尘和陆宝根又是见多识广,能因材施教,所以很快都学会了其中的决窍。 虽然最后许暮慢了一盏茶时间出来,但陆宝根却是更加得意,因为许暮的根基是金陵派的内功,而探空爪最主要就是讲究内力的精准收发,许暮学会的难度要远远大于贺齐舟。李济尘则是无比欣慰,毕竟对于六脉的许暮而言,探空爪是一门极为有用的功夫,自己这个弟子,无论是天资还是品性都非常符合自己的眼光。 当贺齐舟听说许暮学会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探空爪后,只要离许暮三尺以内,就自觉地捂紧钱袋,不幸被又好气又好笑的许暮狠狠地踢上两脚。 贺齐舟原本要送陆宝根回道观,陆宝根说今日不早了,让贺齐舟直接去城外跑上十圈,巩固昨天所学的凌云诀,回武备馆再好好练他的点金指。临走不忘偷偷将喝剩的半坛酒随手带上。 贺齐舟将今日领的薪俸全数交于陆宝根,说是踩坏古董地砖的赔偿,这些钱也能用来修修道观,陆宝根也不多说什么,摸摸比自己高半头的贺齐舟脑袋,微笑离去。 吸取昨晚教训的贺齐舟跑圈果然要顺畅了许多,从出城到回城,不过只用了一个多时辰而已。回到寝居,便认真写起家信,半个晚上一共写了四封,都是报喜不报忧,对贺莲说了自己又长高长壮了,结识了好多朋友,顺利进入武备馆,还勇夺状元,官府的喜讯不日就会到达,皇帝封了个六品的大官,自己没有忘记她的嘱咐,让母亲一切安心; 对杨战说自己一气通了四脉,在武举中所向无敌,武备馆的人都说有他当年的风采,这主要还是您小叔的功劳,并转达了万志远、诚王、葛泉等人的问侯,希望小叔少喝点酒,常葆建康,稍晚些日子还会让人带点白云楼汾酒给他; 对黄荃说自己没有辱没他的医术,一路上救死扶伤,还偶然治好了王妃的病,让他自己注意身体,随信附上获赏的山参一枝、龙涎香一块; 对老太爷说自己中了状元,也算是为村子争光了,小杨山也得了进士,还有皇帝当着百官的面细数杨征的功绩,说对不起杨家。自己虽然不姓杨,但在心里永远是杨家人,老太爷永远是自己的亲爷爷,让他好好活着,有空了就回来看他。 写着写着,忽然有了想回家的冲动,然后就自嘲了一番,自己志业未成,怎么一下子有了思乡之情? 昱日清晨,乌尔汉早早就来叫门,吵醒了昨夜很晚才睡的贺齐舟。莫不是来谈求亲一事?贺齐舟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睡眼惺忪的贺齐舟无奈将对方引进门来。 果然,乌尔汉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低声说道:“贺齐舟,关于等会比试之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什么事?”贺齐舟有些战战兢兢。 “照我们土玉浑的习俗,女子挑战男子,如果男子答应了,赢了便要向女子求亲……” “等等,等等,我可没有这个想法……” “你先听我说完,我那妹子过于好胜了,主要是认为你是胜在马匹,所以想再和你比一下,另外还想借你的昊天骢骑上几日,其实她心中早有所属,和你比试也是故意刺激一下那人,因此我求你,如果赢了千万别提亲!” 贺齐舟一听,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拳擂在乌尔汉肩头道:“你倒是早点说呀!唉,你妹子喜欢的那人不会是李若谷吧?” “你怎么知道?”乌尔汉吃惊不小,“我父亲是土玉浑的大将军,我们从小和世子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到天山派学艺,我妹子拒绝了无数王公贵族的求亲,就是在等世子,世子看样子也是心仪我妹妹的,但他既不纳妃也不向我妹子表白,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来试探一番了。” 贺齐舟暗自好笑,那只能怪你妹子太过彪悍,求胜心太强了呀!拍拍乌尔汉肩膀道:“放心,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前几日的一场大雪过后,京城总算是迎来了极冷的日子,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校场上呼号,一身劲装的乌尔娜英姿飒飒地执弓背箭,牵马站在起点处,另一条赛道起点是同样选了匹战马的贺齐舟。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两人的比拼吸引了数十人前来观看,不过由于今早是陆振耀亲自讲课,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听课,但与贺齐舟和乌尔娜相熟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前来看热闹。 观赛之人约有一半站在两片赛场中间的高台上,另一半则在两个出发点的中间侯着,李若谷和许暮被邀请当作裁判,在十个箭靶都射中的前提下,谁先冲过终点为胜,否则以射中箭靶多者为胜。 许暮一声令下,早就整装待发的两人立即翻身上马,冲了出去,直到第一个箭靶,贺齐舟已经被拉下几个马身,也没见乌尔娜拉缰绳,胯下之马在接近箭靶时就稍稍降低的速度,待一箭射出,战马又加速前行,如此往复,极为顺畅。 贺齐舟就狼狈多了,没有了大黄的默契,贺齐舟稍稍拉了拉缰绳,战马就一下子减速,射完再加速时,发现对面乌尔娜至少到了第三个箭靶。 贺齐舟一发狠,打马直追,也不再降速,离第二个靶子还有十来丈时就开始发箭,可越冲越快,到第五个靶子时,战马已经往前冲过头了六七丈,接近直道尽头,转弯的地方。贺齐舟迅速张弓搭箭,回头就射,斜斜地射中了身后的靶子,引来一阵喝彩!只是依旧落后已经完成转弯的乌尔娜一箭和十来丈的距离。 听到朝向另一边的喝彩声后,乌尔娜也知道远远落后的贺齐舟可能已经追了上来,便又加快了频率。 决定冒险的贺齐舟继续加速,从更远的地方就开始射出第六箭,在射最后四箭时也丝毫没有降速,终于在最后一箭射出前领先了已经射完十枝箭的乌尔娜一个马身。 所有人看着贺齐舟回身张弓搭箭,遥遥射向身后二十丈外几乎与马道平行的大箭靶,飞出的箭枝长了眼睛般地擦过碗口大的红色靶芯后,在外围靶圈又擦出一道划痕,呼啸飞向远处,而靶芯则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从圆靶上向后滑落下去。 并没有人欢呼这神乎其技的一射,因为拼命打马疾追的乌尔娜已经离贺齐舟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在究竟哪匹马先越过终点!高台上的人都没有看清究竟是谁先冲过了终点,但终点守着的众人还是明显感到南面的贺齐舟好像快了一个马头,或许只要再跑个区区几丈,最终赢的就将是乌尔娜了。 李若谷无力地宣布是贺齐舟率先冲过终点,许暮也点头同意,然后负责验靶的乌尔汉和林川将两人射过的靶芯都捡了回来,乌尔娜几乎箭箭都是直直地射在靶芯上,而贺齐舟除了两箭是直插在上面,其余全都是斜插在靶子上,还有一个靶子只有箭尖划过的擦痕,如果光看靶子,所有人都会认会乌尔娜射术更为精良。 李若谷好像不太敢想信这个结果,迟迟没有宣布是谁赢了,而许暮也不着急,在由衷赞叹贺齐舟的射术时,也有些诧异他为何会改变主意,决定战胜乌尔娜。最后还是看过靶子的乌尔娜一脸无奈地说道:“论骑术你不如我,不过射术还是你强,是我输了,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贺齐舟扫视了一下众人,缓缓道:“我不想轻易打破你们土玉浑的规矩,如果没人向我挑战的话,我就要向你提亲了!” “啊?!”周围一阵哗然,这次连许暮都张大的嘴巴,李若谷更是惊得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无人出声,贺齐舟也有些慌了,再次问道:“有人反对的吗?” “我!”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醒悟过来的李若谷一个“我”字脱口而出,而另一个人居然是黑着黑脸的乌尔娜! 贺齐舟目的已经达到,哪能再放过这个脱身的机会,匆忙到乌尔娜身边耳语了一番,乌尔娜又黑又俏的脸庞竟泛出红光,好似挣扎一番地点了点头。 贺齐舟连忙以有事为由,抽身跑开。不明所以的许暮哪里肯放他走,紧紧地追了上去一问究竟,贺齐舟就是不愿意说,不过见许暮好像又要动她的飞腿时,才无奈道出缘由:从李若谷和乌尔汉两人口中所说,自己知道乌尔娜和李若谷其实早就两情相悦了,只是都开不了口,他便答应乌尔汉,真正刺激一下两人,果然情急之下,两人真情流露。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半部心法 许暮问贺齐舟到底和乌尔娜说了什么不堪的话,让一向大方的乌尔娜如此脸红?贺齐舟得意说道:“我赢了不是可以提一个要求吗?我让乌尔娜和李若谷说明推却别人一次次提亲的真实原因!真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看着挺聪明,在这件事上却蠢得像猪一样!还是本公子机灵吧?不过说实话,能赢这次比试还是非常侥幸的。” 许暮失声笑了出来,然后悠悠说了一句,“还真是羡慕他们啊!” 贺齐舟忽然想到许暮也是女的,而且还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心中忽然一恸!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许师弟,我去刑部递家书,然后会再去白云楼买些酒,接着直接会去南直隶会馆看看张知府,你要么和林川一起先过去吧?” 许暮回过神来,点头答应。贺齐舟虽然雇了马车,但城南城北一个来回还是用去了半天时间,到外城的南直隶会馆时已经是晚餐时间。贺齐舟买了六坛上好的汾酒,三坛一串,两手拎着酒便冲进会馆。 张路遥因为是被锦衣卫送来的,所以一打听就知道了房间,会馆的客房都不大,贺齐舟进屋时惊讶地发现房内已经挤满了人:张路遥夫妇、季晟、郑渊、林川、张晴柔、许暮、杨山、李若谷、李济尘、陆振耀,还有自己的师父居然也来了。 张路遥的大肚子总算是小了不少,一见贺齐舟来了,扯开大嗓门道:“都挤不下了,走走走,吃饭去,谁有钱,谁请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门口进不来的贺齐舟,贺齐舟总算明白过来,这伙人都是在等自己啊!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刑部清吏司主事的确有理由要请客!便爽快地想请大家到陶然居吃一顿。 最后还是在会馆里的小酒楼解决了晚餐,张路遥和陆宝根都认为外面人多眼杂,还是在会馆里吃太平一点,也能帮他这个新科状元省下不少银子。席间,贺齐舟得知张路遥明天就要启程回江陵,谪任祁东县知县。 贺齐舟同一众青年均为张路遥感到不平,反倒是早就将身死置之度外的张路遥颇为豁达,频频向这个一转眼官职就高过自己的这个年轻人敬酒,谢他在金殿上挽救了他们一家人。 贺齐舟正奇怪为何张路遥对金殿上发生的事这么如此清楚,张路遥指着张晴柔道:“是小女听林川那傻小子说的,那傻小子可比他的傻老子有出息多了,也算能配得上我们家晴柔了!”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张路遥本就想以自己的一命去尽可能多地挽救更多的百姓,如今得以安然出狱,更是想早点安排独女的出路,自己回到江陵注定仍然是不会太平的。 张晴柔再怎么侠义风范,听了父亲这么直白,也是羞得无地自容,怒嗔道:“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还是许暮机灵,急忙捅了捅脸红傻笑的林川,悄悄对其说了句:“还不去拜你的老丈人?” 醒悟过来的林川可以李若谷爽快多了,扑通一下,双膝跪地,重重地向张路遥夫妇磕了个头,道:“张大人,张夫人,我一定会好好待晴柔小姐的!” “你!你……”张晴柔再也承受不住羞意,起身冲出了酒楼包厢,然后又是许暮让林川追了出去! “和他爹是一样的老好人!”陆宝根开口道:“他小时侯我也见过几回,路遥啊,你能把女儿嫁给林川,也算是你们兄弟再续前缘啊!” “陆先生说得是,如果晚辈能度过此劫,到时还请真人去喝杯喜酒。”张路遥道。 “据我所知,太子和陈家已经暂时妥协了,不过你动了军粮,已经是违逆了太子,他有可能不会保你,我想你还是找个机会辞官吧,南直隶毕竟还是陈家和吴王的!”李济尘道。 “嗯,我清楚,谢谢李先生提醒,这次回去,帮师妹他们修好了堤坝,我的确准备辞官了,就去将军县种田吧,关键时可能还用得上我。李先生也要防一下金炎,他结交您,主要还是看中您在金陵派的地位!”张路遥道。 “放心吧,我是不会拿本门作交易的。暮儿,你敬一下张大人吧,算是为你大伯饯行!”李济尘道。 “谢谢伯父为了我爹娘还要身涉险境!侄儿敬您一杯!”许暮道。 “说什么傻话呢?你父母愿意亲自帮江陵百姓,我谢他们还来不及呢,来,干!” 贺齐舟的六坛好酒,三坛是送给张路遥的,另三坛希望他能派人送到杨战那里,张路遥当场就开封了一坛,不轻易错过每一次干杯的机会。 贺齐舟也总算从张路遥口中知道,许暮的父亲身居工部侍郎的高位,素以为官清廉刚正著称,由于受到姜琮的赏识,隐隐成了朝中清流的领袖,这次太子能大获全胜,许暮父亲的奏折也是功不可没。 一坛酒尽,一席人散,张路遥很高兴能在京城与这么多志趣相投的长辈、小辈重逢,又不舍与女儿匆匆一面就要分别,不过只要将来世道太平,政治清明,已经分别进入武备馆和天刑院的林川、张晴柔大多会有一个锦绣的前程,心中便安定许多。张路遥让众人明天不用来送他了,说自己现在身份敏感,你们这些大人物如果送行只会徒惹非议,今日只当是送行了。 众人辞别张路遥夫妇,发现林川与张晴柔不知何时也回到了酒楼门口。贺齐舟让林川再多陪陪他的未来岳父岳母,便和张路遥、季晟等人道别,随同陆宝根去清风观学习武艺。 陆宝根先是考校了贺齐舟的凌云诀,总体还算满意;然后让其施展新学的点金指,由于贺齐舟自小和黄荃学医,认穴极为精准,只是因为仅仅通了四脉,指力最多只能打到一尺开外,而且出招还是颇为生疏,陆宝根让其多找些机会和许暮切磋,那日殿试上,许暮施展点金指的火侯让陆宝根极为称道。 然后陆宝根将贺齐舟带进自己的屋内,关上房门,低声说道: “我今天要教你的是华真功后半部心法,你义父当年交待过,只有等你前半部学有所成才能传你,本来我估计你怎么着也得过了二十才能通脉,看来还是我失算了。 这前半部心法其实还是以全真功法为主,注重真气的日积月累,但这后半部则颇为激进,为了锤炼筋脉,刻意会让真气流转刚猛激烈,寻常人极难承受,而且为了提升效果,最好还是能找一处像白练山瀑布那样的地方修习,修练之时,万一感觉筋脉无法承受,却莫贪功,不然极易走火入魔!” “知道了师父,那这门心法要练多久才能做到化敌之力为已用啊?” “不知道。” “是不是还是和通脉有关?” “不清楚。” “我自己的真气是凝炼压缩在丹田气海,一经出招释放,便成为涌动的气浪,同样的道理,对方攻向我的真气,我如何又能瞬间凝炼后在自己经脉内流转?怎么做到化解对方内力的同时自己也能攻击到对方呢?吸入的真气如果蹿逸,会不会伤到我的五脏六腑?” “问得好,可惜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匆匆记下了全部的心法,师父曾经试着想练一下,可是新功法引入真气虽然迅猛,但与我本身的内力相冲,我越是努力,经脉承受的压力越大,为师年纪也不轻了,不敢冒险再修习这新的功法。这些还要你在练的时侯自己摸索了,俗话说功到自然成,或许你练到一定程度就能无师自通了!”陆宝根摇头叹道。 “师父,您能和我说清楚义父坟冢的具体位置吗?我想找机会去拜祭一下。” “你义父就埋在晋阳城外,那里有一大片战士坟地,一打听就知道了,只是具体位置不好找,有机会我带你去吧。” 贺齐舟沉吟了一下,说道:“师父,我知道您和家里人都瞒着我,我义父到底是被周人还是齐人暗害的?是不是与何青山有关?我现在也不小了,能不能和我说说?不过就算您不说,我自己也会去查的。” 陆宝根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你义父的真正死因,也一直在探访师弟何青山的下落,当年你师父只身出关确实是为了找何青山,他接到对方在北周中京发出的求救书信后,我们相约在雁门关碰头一同前往北周,只是我有事在路上耽搁了,迟到了四日,你义父留下口信后自己先去了。 雁门关守军担心你义父,有五百人偷偷跟了出去,后来被你义父赶了回来。我赶到雁门关后即刻动身出关,出关大概三四十里,听到前方峡谷中有厮杀声,远远看去,有十余个蒙面高手,是很高很高的那种高手正在围攻你义父,你义人明显不支,使出了绝命一剑,也就是绝顶剑法第七剑,你义父将其起名为‘寂灭’! 一剑挥出,天地色变,那些围攻者中,机警之人立时后撤逃窜,离得近的,无不身首异处,当场就被斩杀七人,后撤之人也均身受重伤,你义父一剑使出后瘫倒在地,有受伤之人准备再下杀手时,我已经赶到,出手杀了最近一人,其他人见我来到,都迅速逃离,其实他们如果联起手来,死的一定是我,应该都是被你义父那一剑吓破了胆! 事后细想,我感觉杀手中起了内哄,有个高手似乎想帮我,与另外几名杀手形成刹那间的对峙,所以弹指之后,那些人逃得更快了,我也无暇去追他们,我所看到的一共逃走了七人,绝对都是成宗高手!想帮我的那人是最后逃走的,走的方向也与其他人不同。” “那后来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故人故事 “我先查看了师弟的伤情,内外伤都有,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出剑后就昏迷了,我只能先帮他止血,喂他服了些丹药,准备带回关再想办法救治。那时地上还有一个活口,被齐根斩断了双腿,我认出他是刚刚解散的原崆峒派掌门,为师无奈以其家人性命做要胁,让他说出同伙,那家伙临死前也算是悔悟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内容。可惜地位太低,并不知道太多内容。 他因为门派断送在自己手上,对六魔特别是杨征怀恨在心,却又无能为力,正好有蒙面人找上门来,让其加入一个名为‘月影’的组织,说是可以联手对付杨征,前提是要为这个组织充当刺客。 他答应了下来,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人给他送去上千两的银票。因为六魔势大,这个组织极为隐密,他的代号是酉月,第一次任务就是让他星夜赶到这里设伏,出发前更是收到了一万两白银。 埋伏了一天后,果然发现了杨征,至于其他人,他一概不知,本来围攻的只有九人,但眼见很难取胜,又有多人掠阵,这些人武功还要胜过被杀的九人。而这七人之间,很可能是互相认识的,他们之中应该就有主谋!” 陆宝根想了想后又说:“地上的另外八具尸身,有两个也是已经解散的大门派高手,有四人好象是北周人,还有两人我也不认识,当初害怕敌人还有后手,我就匆匆带着师弟返回关内,再让人去查探时,早已只剩血迹了。 因为边关缺医少药,我为师弟渡入几次真气效果也不好,再加上自己也难以为继,便想带师弟到晋阳城疗伤,路上师弟醒来过几次,他说接到何青山书信后因为字迹相似,不疑有假,偷偷潜到中京后,刚翻入皇城就被围攻,便知有诈。 北周的京师铁卫极为骁勇,大多是天龙教的高手,你义父当即决定撤离,在受了点轻伤后,便原路返回,后来才知道,真正的陷井设在了那处必经的峡谷之中,虽然都蒙着面,有些人从始至终也没出过手,但你义父还是认为逃走之人中可能有云门派的人!还有一人极可能是北周篡帝赫连清风!是奸细与北周串通后来对付自己!” “除了您之外,义父出关还和谁事先说过吗?”贺齐舟问道。 “你义父是稳重之人,他是先锋副帅,出关前当然和当时的晋阳太守常峰、并州总兵莫德正说过,而且,他所在的雁门关众将士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师弟临行前对布防都有过交待。因为当时何青山已经被认定为是叛徒,所以是以平叛的名义出发的,但我们都很清楚,何青山之前一直没有真正背叛我大齐!” “为什么说是之前?内奸会不会就是常峰与莫德正两人中的一个?”贺齐舟问道。 “不可能,因为围攻的高手来自天南海北,没有十天是绝对不会凑齐这么多人的,布置杀局之人就是送信给你义父之人,他知道你义父是绝对割舍不掉对何青山的情义,所以从送信开始,甚至送信之前就开始布置谋划了,常峰和莫德正知道的时间最多是在事发前五日,所以不太可能是他们通知的。我曾经调查过那几个明确身份的死者,确实是十日之前就出发了。” “您看过那封信吗?如此看来,真是何青山这个叛徒所为了!” 陆宝根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道:“看过,信上只有六字‘我在中京皇宫’,很像是何师弟的字迹,但我至今不相信师弟会害你义父,要么是被人模仿了字迹,要么是上了当,要么……” “要么他真的降了赫连清风,联手忌惮义父的大齐皇室,害了我义父?”贺齐舟切齿说道。 “我还是不相信何师弟是那样的人!不过不能否认存在这种可能。”陆宝根愈发痛苦。 “师父,那您这些年调查可有什么进展?” “那日逃走的七人之中,我找到了一个,那人叫罗檀,是以前金城派的,大齐灭唐时,以边关大将的身份叛了南唐,降我大齐,尚有一战之力的南唐提出的投降条件之一就是要他的人头!没想到大齐会用假人头去骗李氏,而真正的罗檀却成了杀手,最后死在了我的手里。” “您是怎么发现他的?那他交待了什么吗?” “当时他受伤颇重,逃回大齐后曾在晋阳城内买走了最贵的一枝人参,因为我和你义父坐马车走不快,所以叫人先去城中买药,没想到最好的人参被人刚刚买走。我起了疑心,便让忠于你义父的兄弟一路追查,那人确也厉害,在重伤之下仍是数次逃脱追捕。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差不多是半年后,我确定了他的行踪,亲自找到了他。那时他被剑气伤了任脉和带脉,一直没有恢复,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自尽了事!” “啊?您什么也没问到吗?” “我去找他之前,查了他的家室,他一直隐居山西,后来又娶妻生子,几个子女应该和此事都没关系,我便以他家人相要胁,他应该是看透了生死,居然对我说‘您和杨征都是真正的侠士,我又岂会担心您伤害无辜之人,如果我多说些什么,他们反而要面临不测,真人,我只能以命谢罪了!’说完就自断经脉而亡。 “对了,天枢院有个叫常胜的,根基就是金城派的内功,会不会和常峰有关?” “罗檀有一个儿子叫罗恪,因为武功出众,在常峰身边当门客,我事后暗中去观察过,罗恪连他父亲为何自杀都不知道,他只是常峰早些年招贤纳士时才被看中的,和他父亲没有关系。罗檀和我们并没有仇怨,他宁死也不愿说出幕后之人,说明那人绝对有能力也够狠心去伤害他的家人。你想想,能够知道罗檀身份,又能指使他的,会是什么人?” “是姜家无疑了!义父不是说还有云门派的吗?您在这方面有没有收获?” “没有,我没法去调查姜氏宗亲的行踪,而且也不可能和他们说刺客里有云门派的人,这是真正困难的地方,不过我相信姜琮不太可能是主使,师弟曾经向皇帝提出过削弱世袭亲王的提议,那些皇室宗亲都有可能是主谋之一。” “后来我又去查了另两名大齐江湖高手的情况,大多和那位崆峒掌门一样,即报私仇,又得赏银,他们都是招募入‘月影’的杀手,我在两人家中密室都发现了大额银票,有一人还记录有两次刺杀经历,所杀之人均是以前师弟手下的亲信,可能是返乡后为师弟鸣不平而被杀害。杀手的他们家人并不知情,甚至还不知道忽然多出这大笔银票。 我想他们的死讯别人不知道,‘月影’肯定知道,说不定会有人来偷走这大笔银子,便一直守在附近,果然不到一个月,就发现有人暗闯秘室,来盗取银票。那人被我抓住后,交待了他的上线,是个驿卒。我顺藤摸瓜,找到驿卒后,对方说每次讯息都是别人快马送来,他并不知情,只是知道他负责联络的那名杀手代号是亥月。我就一直悄悄等在驿站,只是有一日那驿卒中毒暴毙,我自知此线已断,便不再纠缠。好在我始终蒙面,应该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师父,那您这次去偏关,是不是又有新的发现?” 陆宝根沉吟了一番,好似下定决心,说道:“你先答应我,今天所说切勿外泄。” “这个我懂!看那日建极殿前,这么多人针对义父,我就知道轻重了。” “我的确又收到消息,说是何青山在周京,而且当了国师,收了一些宗室子弟作弟子。” “我就知道都是那叛徒所为!” “不要轻易下定论!他可是……” “他可是什么?” “他可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而且自己的妻子又被赫连清风所害,怎么可能轻易就投降了呢?” “你是指周朝公主?说不定娶那公主就是为了保命!如果赫连清风再给他金钱美女、国师称号,何青山这叛徒岂会不再次反叛?”  第一百七十三章 查案 “不许胡说!”陆宝根一下子起了怒气,道:“如果不是何青山当年忍辱负重带着杨家兄弟降了北周公主,杨家兄弟怎么可能再次回来?又哪来现在的你呢?” “我想,如果我是义父和小叔,肯定情愿战死疆场的!”贺齐舟辩道。 陆宝根双颊气得通红,也不再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真后悔和你说这些,记住,如果你敢私自去找何青山报仇,我们,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我把后半部功诀念给你听,你记住后就去跑圈吧,然后勤加练习,明天再教你绝顶剑。” 感觉到师父极度不快的贺齐舟也后悔不应句句顶撞,便道:“好的,师父,我不是有意顶撞您……” 陆宝根只是不愿接受何青山已叛的事实,并不怎么怪罪贺齐舟,见贺齐舟道歉,也柔声道:“或许真是师父和你义父看错人了,不过你相信林川或许暮会背叛你吗?” “不相信。” “何青山与我们可是真正的兄弟之情、生死之交啊,你说,为师能相信他是叛徒吗?要不是为他们两兄弟正名、申冤,谁要当这个狗屁掌门,谁会在花甲之后满天下奔波啊?”陆宝根不禁悲从中来。 “师父,我知道了,不查明真相,我以后不会轻易责骂他了。” “现在不用你查,等你哪天学会了华真功和绝顶剑再说,听到没有?” “我——是师父。”贺齐舟从没见过陆宝根那种颓然无力的样子。 “天道下济,布洒光明,亏盈而益谦,气蕴精华,表里相融,若百溪入百会,自目窗行风府,从临泣至承灵……”陆宝根缓缓道出口诀,贺齐舟默默复述背诵,一共六百余字,半个时辰后自认一字不漏已能背出,陆宝根再三要求其不可写下此诀,因为常人练此功有害无益,若落在一些根骨强健、天姿出众的歹人手里,却要为祸不浅了,甚至极可能引起江湖纷争。 照例到城外跑完十圈回到住所后,贺齐舟首次将前后两套功法连贯起来,不过才练到第二个周天,就感觉经脉内的真气如洪流般激荡,仿佛要冲破河岸一般,又强行练了半段,实在无法坚持,只能果断放弃。 第二日一早,贺齐舟又是练了两个周天就开始受不了了,早上的课程不感兴趣,郊外的案子也没了方向,便去找许暮切磋点金指。 许暮还真不敷衍,将贺齐舟点得活蹦乱跳、鼻青脸肿才罢休,气得贺齐舟大叫,自己这分明是在练轻功!许暮甚至还凌空抓起两尺外的枯枝敲向贺齐舟的后脑,只是被对方躲了过去,不过探空爪已经初现雏形。 贺齐舟问许暮的广陵剑练得怎么样了,想要见识一下,许暮让他穿好全身护甲还有头盔再过来,又气得贺齐舟直接去了藏书楼,他想找一下华山功法,看看华真功到底取了华山派的哪些精华,或许可以为运功带来一些帮助。 只是到了藏书楼,还没找到书,自己却成了讲解师,一早送完张路遥一行的林川在看凌云诀,只是他的悟性差了些,而且他以前所学的与藏书楼里的功诀还是有些许变化,贺齐舟只帮他讲了四分之一的内容,让他练熟了再来找自己。 刚想离开又被刘骏之拉住,比划着新学的玉皇剑让贺齐舟指正,然后让贺齐舟想想办法,自己现在不砍柴了,如何再去炼体? 贺齐舟让他每天帮小院挑水,每个小院里都有一间浴室,院里的两个水缸都能乘放四五百斤水,主要用来洗澡,水是大家约定好轮流挑的,让刘骏之出力,也好省得自己回来晚了,水缸里没水了。忽然之间,脑中灵机一动,自己以前在瀑布下练功,陆宝根说这套功法义父也是在瀑布下练的,那我到水下练是不是也行呢?武备馆西南角是个小湖泊,今晚就破开冰面,在水中试试!有些激动的贺齐舟拍了拍刘骏之的肩膀道:“谢谢你刘兄!” “我还要谢你呢,隔壁刘牧之他们院的水缸我也包了!”自从刘骏之以进士身份进了这武备馆,在刘家的地位与日俱增,以同进士出身进入武备馆的刘牧之对他也客气了不少,刘骏之一扫年少时的阴霾。 “和你说笑呢,那点水也不起什么效果,你还是多骑骑马、射射箭,不要运用轻功,天天在校场多跑几圈还是更有用点。” “听你的!水也挑,马也跑!什么时侯再去我家吃饭?” “最近挺忙的……” “那你还往藏书楼跑?放心,我父亲这些日子不会来,他一直在吏部忙调档的事。” “什么叫调档?” “每年年初是官员升迁调任最频繁的时侯,京官和外地七品以上官员的档案都要吏部经手,将变化过的官员档案调整到各个衙署、省份,这就叫调档。” “哦……”贺齐舟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忽然像是僵住了,倒是把刘骏之看傻了。 贺齐舟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问刘骏之道:“如果原先是兵马司的吏员,后来被调到锦衣卫或武察司能不能查到?” “只要是京官,吏部都有记录,可要是调到锦衣卫那里,所有档案都会被抽走,吏部不能留备档。” “那抽调的记录呢?” “这个有,谁来抽调的、被抽调者姓名、是哪个锦衣卫指挥史签批的都有。”刘晏一直反感锦衣卫滥用职权,在家中时有抱怨,因此刘骏之也清楚其中细节。 “这就够了,你能不能求求你爹让我查一下十二年前锦衣卫的抽调记录?” “这可不行吧……哦,你是刑部官员,只要部里批一份申请就可以了,不过别说是查锦衣卫的,随便写一份,就算是从四校转到六部的任职都可以,反正东西都放一块,你把公文拿来,我直接带你去找我爹,到时自己随便翻!”刘骏之的脑筋也很好使。 “好,我这就去趟刑部,下午申时我们在吏部门口碰头,你看行吗?” “好!是不是抓住史岚把柄了?”刘骏之有些兴奋。 “没有,只是心中有个疑点,想证实一下!” “好,申时见!” …… 贺齐舟到了刑部,直接拿出那份档案,再次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了几个时间,然后找到为自己寄信的门房小吏,打听如何申请向吏部调阅档案?小吏熟门熟路地找来申请文书,贺齐舟快速填好,盖上他的小铜印,然后去找苏拓。 苏拓照旧没有关门,与上次见面时一样,双脚仍是搁在长案上,条折覆于脸上,好像正在睡觉。贺齐舟敲了敲门,苏拓以为是小吏打扰,颇为不快地吹去脸上条折,一见是贺齐舟,更加不快地哼了一声道:“这么勤快啊?天天往这里跑!什么事?” “去吏部查些东西,请苏大人盖个章!” 苏拓一见申请文书,气笑道:“查韦同入职时在吏部的调档?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真要查,不能到武察院去查吗?锦衣卫抽走了韦同的档案,你还能查到什么东西啊?” “只是想看一眼。”贺齐舟淡淡说道。 “好,好,你是奉旨办案,我岂敢横生枝节。”说完用脚勾开案下抽屉,取出一方比贺齐舟印章大了一圈有余的银印加盖在文书之上。 …… 官员到了一定品秩,调档上就要吏部尚书盖章核准,所以刘晏这些天一直都在吏部衙门。贺齐舟是公干,要进入吏部不难,但以他这个品级,想直接见到尚书大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刘骏之不止一次来过这里,门房自不敢大意,直接带两人去见了刘晏。 刘晏放下手中文案,支开属下,看了看贺齐舟拿来的公文,问道:“这是何意?” 贺齐舟道:“刘大人,实话和您说吧,我不是来查韦同的,我来看看王定边的调档,我怀疑他才是燕帮首领所说的大哥!” 刘晏道:“我也有此疑,只是我这里并没有他的档案,锦衣卫不会留下任何信息的。” “为什么是他?”刘骏之问道。 贺齐舟道:“韦同入职不到十年,而燕帮覆灭是十二年前,他不可能是那伙人首领的大哥,而韦同身材和王定边相差不大,又是王定边的下属,而且王定边在缉捕季晟时又冲在最前面,很可能是得到燕帮之人的指点,所以我怀疑是王定边!” “分析得不错,你想怎么查?” “在刑部的卷宗上写到燕帮于十二年前被剿灭,有多人被招安到了五城兵马司,后来锦衣卫征招了一部分人,我想既然与燕帮勾结的是锦衣卫,那么真正认识那伙人的应该就在这些被征招的人里面,听刘骏之说,调档上还会留有被调人姓名,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王定边!” “我派个人跟你一起去,骏之,你先回去吧,不管结果如何,此事不可多言!”刘晏道。 有了刘晏的指派,贺齐舟很容易就在仓房中找到了十二年前锦衣卫从兵马司抽人的调档,一共也没几份,贺齐舟很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在和刘晏说明之后,本想回刑部,申请派人去兵马司调查一下王定边,再去祸首罗定邦的原籍查一下对方的完整信息。不过刘晏接下了这个活,说他会暗自派人去查的,让贺齐舟等消息就可以了,刘晏还告知贺齐舟,预计最快十日就可以有回音,在此之前,让他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赏梅 心情大好的贺齐舟没等天黑直接去了清风观,先向陆宝根讲了自己昨夜练华真功的情况,又问了自己在水下练功是否可行? 陆宝根让贺齐舟不妨一试,不过最好让人在一旁看着,以免练功如有差池,死在水下都没人知道,还有就是,如果觉得寒意侵入体内,就不要再坚持了,以免落下病根。 陆宝根又让贺齐舟背了两遍心法,确认一字不差,便开始教其绝顶剑法,其实也就是让其背剑诀,其中三剑脱胎于全真三绝剑,他领悟颇深,将自己的心得也说于贺齐舟听,以便他将来过六脉后能更好地掌握,另三剑则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六式剑法中的第一式“风起”看似气势磅礴,实以虚招为主,虚实结合,因此只通四脉便可发挥。贺齐舟问是不是像金城三式那种花里胡哨的剑法,被陆宝根狠狠地敲了下脑袋,说道:“金子和铜能比吗?金城三式重形而忘意,这招‘风起’是绝顶剑的起手式,等你真正领悟剑法真谛,光这一式就能吓退城宗高手!” “吓退?”贺齐舟问。 陆宝根苦笑道:“暂时还只能吓退,毕竟此招杀力还是有所不足,况且以你四脉的修为,怎么可能真正伤到宗师级的人物?只是‘风起’剑招一起,剑气飘缈如谷内山风,霎时弥漫,虚虚实实,可虚可实,令人防不胜防,如敌人不迅速退却,待第二招‘云涌’一出,便是想退也无处可退了。所以越是高手,越是知道其中的利害,你以后如果真碰到难以对付之人,这一招或许可以为你争取逃命的时间!”说完便让贺齐舟按剑诀试练起来。 虽然只是一剑,但其难度却远超贺齐舟想象,感觉比一整套点金指都要难上不少,练了两个多时辰也只勉强理解了三四分,其间还打座调息了几次,虽说此招通四脉既可,但也是极其耗费内力的。 陆宝根还是很满意贺齐舟的进度的,挥挥手让他明天再来,贺齐舟问今夜能不能不跑圈了,被陆宝根挖苦道:“你若是轻功不行,就算一剑吓退了敌人,自己也跑不远,还不如不要学剑了!” 贺齐舟无奈只能再运功调息了一会,当然只是用了上半部分的华真功,好在他底蕴深厚,很快就恢复如初,照例去城外跑了十圈后,回武备馆直接拉上正在打坐的林川,悄悄去了西南角的小湖,本来是想叫许暮的,但一想对方是个女的,便改了主意。 林川也知道贺齐舟自幼在瀑布下练功,并不奇怪他的想法,便答应自己就在湖面上打座,帮贺齐舟看衣服,或许还能提高自身体魄。 因为这几日突然暴冷,贺齐舟好不容易才用掌力在湖中心砸开了一个二尺来宽的小洞,脱剩一条内裤,深吸一口气,便一头扎了下去,不过马上发觉水并不深,不过一丈左右,远没有白练山瀑布下的水塘深,便向四周游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处深约两丈的深坑,却发现一打座人就浮了上来,而且水底多是淤泥,无奈只能找到冰洞,准备去湖岸找块大石垫在坑底。 人一浮出水面,一股难以名状的刺骨严寒,让从不畏寒的贺齐舟都有点措不及防,京城毕竟在自己家乡以北上千里,寒冬之时,还是要冷上不少!贺齐舟慌忙运功抵御,感觉尚可坚持,便拉着林川,两人在湖岸上找了块差不多两尺见方的平整岸石,应该足有三四百斤之重,搬到了那个冰洞处。湖边都是树林,快到半夜了,也没人发现他们破坏湖岸的举动。 贺齐舟再次下水,然后让林川推下石块。石块压碎了半圈洞口冰块后迅速下沉,在石块沉底之前,贺齐舟凭着记忆,在水下将大石入那不远处的深坑,然后自己再浮起深吸一口气后,潜入湖底,骑坐在石块上,双腿夹紧,完整地运行起华真来。 两个周天之后,真气在经脉间的冲撞又如期而至,但却远不如昨晚那么强烈,贺齐舟暗忖,应是四周湖水的压力帮自己束缚住了外扩的真气,看来这个办法还是可行的!又运行了七个周天,各处经脉虽然越来越膨胀,但好像还能坚持,不过肺却告诉自己,快屏不住气了! 贺齐舟并不知自己在水下待了多久,以前在白练山,自己最多可以潜在水下足足接近一柱香时间,让杨战都自愧不如,为此还狠狠地让贺莲担心过一次。这次显然没有这么久,浮上来后问林川大概过去了多长时间?没想到林川说他已经准备下水来看看了,感觉已经有一柱香这么长了,好像是贺齐舟最长的一次摒气! 贺齐舟又惊又喜,刚才不过九个周天的运功,觉得比以前一个时辰积累的真气还要多,便再次下水打坐。这次强行想运气十个周天,但最终还是差了一点,而且已经有寒意侵入,自己的经脉好像也有些受不住了,便一蹬腿,快速冲出冰面,先用布擦干全身,再穿上先前脱下的衣物,和林川一起悄悄回去。 贺齐舟告诉林川自己从陆宝根处习得新的练功方法,让其不要告诉别人自己在这里练功,然后回去洗了个热水澡,一觉居然睡到了大天亮,小院中早已没了人影。 贺齐舟又试了试在房中运行华真功,虽然还是坚持不到三个周天,但承受力感觉略有提高,看来水下的练习还有很有成效的!梳洗后想去食堂胡乱吃点早餐,却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吃午餐的人。接着照例去找许暮切磋点金指,许暮则用他来练探空爪,点金指加探空爪,又将贺齐舟打得酸爽麻辣。 一旁看热闹的陆振耀却说贺齐舟的轻功和点金指都有飞速的进步!如果可以用别的招式,定能和许暮“难舍难分”! 贺齐舟纠正道:“是难解难分”! 陆振耀却是迈开大长腿,嘻嘻哈哈地跑了。 因为许暮还要和李济尘练剑,没事干的贺齐舟再去找“小师弟”灵越试招,当然这也是心里叫叫,在武备馆里,贺齐舟还是恭敬地称其为祭酒大人。 灵越的全真功夫确实已得陆宝根真传,虽然尚不到四十,但为人极为严谨,甚至有些刻板,对贺齐舟不到位的招式,或稍稍运功不纯都要一一指出,一遍遍重新打过,直至其满意为止。贺齐舟听师父讲,灵越三年前就到了涌泉境,是当时大齐最年轻的宗师之一,现在已是涌泉中境,所以才有资格担任副祭酒一职!之后连续几日,有他的喂招,贺齐舟的全真掌、剑日臻一日。 转眼又到旬休之日,之前的几日贺齐舟过得极有规律,上午找许暮切磋,下午向灵越请教,然后去藏书楼翻书,顺便为林川、杨山、刘骏之解惑,晚饭后去清风观学剑、跑圈,睡前再去湖底打坐。现在已经勉强能撑到十个周天,不在水下也能运功三个周天,绝顶剑第一招差不多也学全了,陆宝根赞其有模有样、形神初具! 贺齐舟一早运功三周天,不等血脉平静,便准备动身去九州池赏梅。昨日已和许暮说好,自己素来最喜梅之高洁,今天欲踏雪寻梅,就不去打扰她了。 许暮问他不是最爱桂花吗? 贺齐舟狡辩说最爱桂花之香甜,最喜梅花之幽香! 本来想邀贺齐舟去府中作客的李若谷也在昨天改变了主意,说是被叫去郊外走马,当然是已经一吐心声的乌尔娜相邀。那匹眼高于顶的大黄马居然并不排斥乌尔娜,让贺齐舟也有些意外,所以这些天,一直借于乌尔娜在校场内跑圈。乌尔娜早就等着旬休之日出城骑马撒欢了,一声令下,李若谷只能乖乖陪同。 林川则有些夸张,一早过来叫醒还在睡觉的贺齐舟,说是要去天刑院看看段先觉。 贺齐舟说前几天不是刚去看过两次吗?林川辩道,有几招没想明白,顺便再去问问。 贺齐舟知道他是去找张晴柔,可还是要林川说说到底是什么招式?逼得林川转身就走,临走说是不打搅贺齐舟睡觉了。 贺齐舟正中下怀,好不容易推掉了刘骏之的邀请,自己可以一个人悄悄去赏梅,又怎会要林川相陪? 进内城,一路向西,阴云密布,朔风凛冽,还真不是个赏花的日子,小雪姑娘会不会去呢?九州池外宫墙高耸,梅林位于最南端,入口在东南面,宫门有待卫职守,贺齐舟说明来意,取出鱼符表明身份,那侍卫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让路放行,才没走几步,前面又有一道圆形拱门,两个黄衣小太监看在门口,其中一人认出贺齐舟是新科武状元,颇为激动地和旁边的小太监炫耀曾经亲眼看过贺齐舟武举比试,待贺齐舟走近,小太监殷勤问道:“是状元郎吧?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闲逛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幽会 “哦,我自幼喜爱梅花,今日休沐,听说九州池梅林冠绝京城,便想来瞧瞧。还请小公公行个方便。” “您请,您请。”那小太监让出道路,还陪着贺齐舟往内走了几步,边走边说:“贺大人,您来得还真不巧,往年这个时侯梅林已是万花齐放了,这几天寒冷异常,树上只有花苞,一朵春梅都没开!” “啊?”贺齐舟心中一冷,又听小太监唠叨道:“不过今年腊梅倒是开得很盛,满园都是沁人的花香,好些个达官贵人都携眷而来,只是这也是五六天前的事了,如今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 小兄弟,你这是消遣我呢?贺齐舟心中暗骂,被前一句话刚刚暖起来的心马上又被后面一句话给浇凉了。唉!只能权当探奇九州池这座皇家园林了,便道:“谢谢小公公了,本官看看树也是好的。” 小太监最后说道:“好的,贺状元那您自便,记着别踏足湖面,除了梅林,园中其他地方并不向官员开放。被园中首领见着了,可能会参您一本。” “好的,谢谢指点。”贺齐舟拱手相谢,穿过拱门后的一小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左侧是连绵的低矮山丘,上面满是不着一叶的梅树,梅树下到处是一堆堆散乱的积雪;而右侧则是一大片冰封的湖面,大风吹过,卷起一阵阵的雪雾。 冰面近岸处是早就枯败的荷塘,荷花灰黑色的茎、叶、莲蓬兀自站立在冰中,贺齐舟生出一份悲壮之感,感觉像是一群至死不降的壮士,冰湖中目力所及,可以见到四五座小岛,应都是九州池中的九座岛屿之一。虽然有滑冰去岛上的冲动,但贺齐舟并不想生事,准备在梅林里兜一圈也就算了。 梅林出奇的大,树上的花苞很多,但大多还没泛出颜色,估计没十天半月还开不出来,腊梅确也不少,一座小丘上,所植尽为腊梅,花瓣早就没了鲜活的样子,蔫蔫地挂在枝头,用力往鼻子处扇风,也只能闻到微乎其微的一丝清香,倒是雪地上铺满的落花将让整个山丘地面染得只剩下黄白二色,颇有点震撼之感。正准备着离园而去,忽听自己来处传来两人争执之声,无端惹来一阵心动,细听之下,正是小雪和她的丫头在另一个山头争吵。 “花都没开,这么冷的天,来喝西北风啊?”小苹道。 “每年这个时侯不是都来的吗?过几日就封门了。现在走走也挺好的。”听到小雪的声音,贺齐舟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那也都是花开了才来的?况且,如果你想来看,宫中还会拦着你不成?难得休沐,还到处跑,小姐,冷死了,我们回去吧?”小苹道。 “我又没让你跟出来,是你自己要来的,要么你先回去吧。”小雪有些不悦。 “我不是一个人太冷清了吗?”小苹有些委屈地说道。 “那你去陪两个小太监说说话吧,那里还能避着风,我逛一圈再来找你。” “那你可快一点啊!” “知道了。”小雪打发了小苹,继续翻越山丘。 贺齐舟也是从那座丘上下来的,然后是左右两座小丘,左边仍是含苞的春梅,右边就是他所站的腊梅林,贺齐舟心跳再次加速,如果小雪走向左边怎么办?自己迎上去会不会太唐突?吓到她怎么办?贺齐舟狠狠心,一咬牙,还是迎了上去,宁可脸红!不可错过! 梅林虽然没有叶子,但枝条浓密,并看不到对面山丘的情况,好在贺齐舟耳力惊人,依稀能听到对面小雪下坡时踩雪的声音,便往脚步声的方向慢慢行去,然后惊喜地发现,对方下坡后是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显然疏落的腊梅还是比花苞要好看些。一人上坡,一人下坡,相聚不到十丈时小雪显然也感觉到有人迎了过来,抬头看了过来。 贺齐舟其实早已看到小雪在枝间穿行的身影,随着两人越来越近,那道浅蓝色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还是上次穿的那件浅蓝色棉袄,只是多披了件绿色的连帽披风,帽沿压得很低,一条白色围巾缠在颈间,包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柳眉,一双大眼。 “是你?”又走近几步的小雪还是率先开口。 “这么巧?你也来赏梅?”贺齐舟故作自然地问道。 “嗯,我每年都会还看看这里的梅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雪低垂粉首,轻声问道。 “我,我家乡也有一片梅林,听人说这里只有正月才能进来,就趁着休沐想来看看,几个朋友正好有事,我就一个人来了。”贺齐舟灵机一动,想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白练山下确实有一片梅林,杨家和柳家的宅子边也栽种了不少梅树。 “可惜腊梅谢了,春梅却没有开。你这是要回去了吗?”许暮仍在往前走,贺齐舟早就停下了脚步。 “没有,没有,我也刚来,正想去南面的山坡上看看,其实若论色彩,还是春梅要好看一些。”贺齐舟当然不想就此告别。 “那不用下坡,翻过个片腊梅林,后面还有大片的梅林,品种要比这里多得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到以看到一两朵初绽的梅花。” “品种?难道红梅、粉梅和白梅还不是一个品种?结的梅子好像都是一个味道呀?”贺齐舟识得梅树主要还是惦记酸甜的梅子。 “就想着吃!”小雪眯起灵动的大眼,细长的柳眉微微向上一扬,双眼间鼻梁根部细嫩的皮肤紧紧皱在一起,显然是在抿嘴微笑。 贺齐舟嗡地一声,脑中一片空白,被对方的一句嗔语、一个眼神重重地拨动了心弦,想象着如果除去围巾,那是一副如何动人的笑靥。 见贺齐舟傻了一般,小雪继续道:“这片林子里有宫粉、朱砂、玉蝶、绿萼十余个品种,走吧,本小姐带你见识见识九州池里的梅花!” 贺齐舟大喜,慌忙跟上已经擦肩而过的小雪:“那就谢谢姑娘了!” “往年寒梅盛放的时侯总是人山人海,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都不容易,反倒是没了趣味。”小雪幽幽说道。 “嗯,暗香浮动,孤芳自赏,俗人多了确实感觉不到梅花的品性!”贺齐舟附和道。 “说得好,就像某些人看的是梅花,想的是吃梅子,那就大煞风景了。”走在前面的小雪忍不住掩嘴低笑。 “民以食为天,此等俗物倒也俗得可爱!”贺齐舟反正就是皮厚,见小雪也不见外,便鼓足勇气说道:“那日见张沐风来接你,他和我也算是同门吧,不知……” “他是我弟弟,那日是出去雇马车了,我们去外公家赴宴。”许暮低声说道:“听他说,你是他突然冒出来的大师伯,那我是不是也要叫您一声大伯啊?” 贺齐舟心中一阵狂喜,小算盘一打,忙道:“我就比他大一两岁,而且也不是全真派的,以后让他以兄弟相称吧,真要那么叫,人都要被叫老了。” “那可不行,听沐风说,他那个掌教师祖可是当众关照过的,谁敢违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不用理那根老油条……”自知食言的贺齐舟急忙斯文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师父其实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不会纠结这些小事。” “沐风太老实了,以后要麻烦你多照应点了哦!”小雪道。 “说实话,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我还真进不了殿试,我又不好意思当面感谢他。像他这样人长得帅,武功又高,而且心地纯良的官宦子弟还真是难得!”贺齐舟真心夸赞。 “贺公子也是这样的人吧?”小雪都有点替弟弟脸红了。 “这个……这个……不知你听沐风说过没有,我是杨征收养的义子,算不得官宦出身。”贺齐舟道。 小雪心中腹诽,你这意思其他都和自己弟弟一样?但也不想伤贺齐舟的心,微微点了点头。 见谈话还算融洽,贺齐舟趁热打铁,低声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暮雪。”小雪低声答道,声音中透着几分羞涩,待字闺中的少女哪会轻易告诉陌生男子自己的名字。 “张沐雪”,贺齐舟心中暗念了两遍,直骂自己傻得可以,明明知道对方叫小雪,弟弟是张沐风,还这么没皮没脸地去问人家名字。 两人走出腊梅林,前方是个更大的山坡,梅树也更加高大古朴,坡顶有一琉璃攒尖屋顶高过树梢,应是一座精致的亭子,两人正欲往亭子处行去,忽闻小苹远远传来叫声:“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小姐——我们回去吧?” 小雪眉头一皱,嗔道:“这小丫头,又来管起主子了!不理她!” “小姐——”声音越传越近,竟是从腊梅丛中传来,看样子已经在下坡了。 小雪看了一眼贺齐舟道:“不用理她,好好让她着急一会!”说完用双手提着棉袍下摆,快速地往坡上跑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诚王宴 “小苹会轻功,大概是跟着脚印来的吧?”贺齐舟从小苹的声音移动,发现她正快速地追了过来,边跟着小雪边说道。 “贺齐舟,你这个不要脸的!我知道你就里面,小姐,我们走吧!”小苹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怎么知道你也在?”小雪问道。 “门口小太监认出我来了。”贺齐舟说完,直接靠近小雪,左手轻握对方右臂,运气轻提,往林子左侧转去,两人轻轻飘起,一步就是一丈有余,且都落在冰冻的土地上,没有留下脚印! “这样她就找不到我们了。”贺齐舟顽劣的童心让他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动作,小雪居然乖乖地一点都没有争扎,从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似是对贺齐舟鲁莽的举动还感到颇为新奇。虽然隔了厚厚的棉衣,但贺齐舟仍然感受到小雪上臂紧实,不过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两人从左侧林子里移了十余丈,便悄悄矮下身子,等着小苹找过来。 “这两年都是那两个小太监在这里看门,都认识我们了,看来真是他们和小苹说的,那丫头,什么事都要管!”小雪低声说道,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通往坡顶的小道。 “贺齐舟,你这个赖蛤蟆,你们人呢?”小苹直接沿着小道跑向了坡顶的亭子,声音渐渐有了恨意。不一会,“小姐、小姐”的叫声又从顶上亭子里传来,没了方向的小苹声音已尽是哭腔,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我们还是现身吧?”贺齐舟最受不了小女孩的哭声了。 “谁要和你一起现身,你快走吧,我自己去找小苹。”小雪娇嗔,说完便走向那亭子。 “小雪,你还没跟我说梅花的品种呢!下次休沐带我见识一下呗!还是这个时间好不好?”见小雪渐渐走远,贺齐舟总算提起勇气,轻声叫了起来。 小雪却是飞快地向上跑了起来,正当贺齐舟失落万分之时,却见奔跑中的小雪回过头来,扯下脸上的围巾,露出绝美的脸庞,朝贺齐舟吐了吐舌头后,继续往上跑去。 贺齐舟并不明白这是答应还是拒绝,但既然让自己见到真容,那应该是会来的吧?要不要请教一下许暮?不管了,反正下个休沐,自己还是要来赏梅的!小雪动人的背影刹那间就不见了,然后传来她呼唤小苹的声音,接下来又是些细碎不可闻的争吵。 贺齐舟仍是不愿离去,悄悄隐于一边,一会就见小雪和小苹手挽手走了回来,那条白色围巾再次遮住了脸面,路过自己时好像往自己这里又看了一眼,再次扣动了一下心弦。贺齐舟当然也不会待在梅林之中,与小太监告别后,一路尾随小雪的马车,直到目送两人到家,再次看到小雪后进门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关上宅门,小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嚷道:“小姐,我真是弄不明白,那家伙有哪点比得上萧公子?你今日居然要推了冀南侯府的邀请,去见那家伙?” “侯府有什么好玩的,一点都不自在!”小雪道。 “那萧公子呢?你不是一直以他为榜样吗?他对你又是那么痴情,这么多女子……” “停停停,怎么又来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只有在武学上他才是我追赶的榜样,我也就把他当大哥……” “可你们的婚约怎么办?我上次偷偷听老太爷说,好像今年就要安排你们完婚!” “我也不知道,大不了学我娘呗。”小雪露出苦恼的神色。 “自从你这次回来,我发觉你对萧家和萧公子越来越冷淡了,小姐,我觉得这世上也只有萧公子可以配得上你,你就不要再动别的脑筋了好不好?”小苹诚恳说道。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就是不太喜欢萧家,就算是我们张家,我也不太愿意多来往,或许是‘厌乌及屋’吧,我才不愿和萧家的未来继承人厮守一辈子呢!你觉得萧寄怀会放弃执掌萧家吗?” “这我哪里懂啊?” “我懂,他不会的,所以就算没有这个舟那个粥的,我也不会嫁他!”小雪幽幽说道。 “小姐,你害不害臊啊?你不就是想说,有了这个舟那个粥,你就更不想嫁萧公子了呗!”小苹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好你个臭小子,敢这么笑我,你看我以后是不是还会带你出去!”双颊绯红的小雪狠狠掐住小苹的腮帮。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俊美的张沐风笑着从屋中走了出来。 “去去去,别来凑热闹。”小雪道。 “姐姐不要我陪,还好心让我睡个懒觉,原来是去私会新姐夫了啊!”张沐风少有地露出坏坏的笑意。 “我警告你哦,别在他面前走漏风声!”小雪道。 “他是谁啊?”张沐风明知故问。 “找死啊你!”小雪迎上去就是一脚,踢向张沐风屁股,张沐风连续躲了几次,最后还是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中。 “怕你了,怕你了,我保密!”张沐风求饶道。 “还有,外公和爹娘那里也不许乱说!” “遵命,姐,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以后要递个消息送个信什么的尽管吩咐。不过你也要小心点了,前天刘骏之妹妹带了好些吃的东西给贺齐舟,我们师兄弟几个可都是瞧见了。”张沐风亲昵说道。 “滚滚滚!” 入夜之后,清风观内,贺齐舟被陆宝根狠狠骂了一通,本来差不多掌握的那一剑“风起”使得漏洞百出,刚刚和他纠正好,再问其错在哪里,也能在转眼间就答非所问,气得陆宝根直接让他去跑圈了事,只道是他数日来练功操劳所致,哪里知道贺齐舟在这凛冽寒冬中,满脑子都是春意盎然。 回自己房间,贺齐舟赫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份请柬,是诚王府一年一度的元宵庆典,邀请尚在武备馆就读以及与诚王相熟的武进士去诚王府晚宴、游乐,每人可携带一名亲朋同往。贺齐舟也不以为意,随手将请柬放入抽屉,脑中想的还是旬末在梅花丛中与小雪姑娘的不期而遇。 又过了两日,陆宝根见贺齐舟学得也差不多了,便让贺齐舟将灵越也叫来,和两人说好五月初一他将辞任掌门之职,授于弟子灵虚,届时让两人至终南山观礼,并关照灵越好好监督有些心不在焉的贺齐舟习武。准备接任掌教的灵虚早在殿试次日就赶回了终南山。 不用每日再去清风观的贺齐舟总算能多抽出点时间听听武备馆的课程,发现听课的人里面鲜有排位前十的,一打听姜竹已经启程去了土玉浑,姜坻待在云门派的时间远多于武备馆;乌氏兄妹天天去李若谷的宁王府跟李中求教;金陵和华山弟子则是近水楼台,多去找两位副祭酒指导。而在藏书楼里往往总是人最多的地方,这些从全国选拨而出的精英都有足够的智慧从藏书楼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书籍。 贺齐舟在灵越的小院、藏书楼、食堂等处多次碰到过张沐风,多是交流武学之道,由于张沐风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全真弟子,也没好意思去打听他姐姐的事情,不过旁敲侧击之下,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信息,他只有一个姐姐,家里也只有一个丫环,目前父母在外地,最近可能就要回来了。 转眼元宵节至,贺齐舟刻意打听张沐风带不带人,得到的消息有点失望,张沐风并不带她姐姐,自己和小雪当然还没熟到那种地步,也只好和武备馆其他单身翰林一同前往,倒是林川鼓足勇气,带上本就大方的张晴柔赴约。 诚王府在皇城之中,占地极广,第一进前院和李若谷的宁王府并无多大区别,只是穿过第一进的客厅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冰封的湖面,足有十几亩大小,湖中有岛,岛上有亭,湖岸建有曲折的连廊、水榭、石舫……东侧则是用大量太湖石堆砌的连绵假山,王府的家眷就住在假山东面的庭院里,而进士聚会之所在湖的北岸,一座七开间的庑殿顶大屋隔着湖面远远看去气象非凡。 湖面有曲折的石桥通往大屋,屋前是一片十几丈见方的观景台,围栏居然是和皇宫相同材质的汉白玉。原本觉得宁王府已经极大的贺齐舟,现在和诚王府一比,简直就是小王碰到大王,小鬼遇到阎罗。 走近大屋,见匾额上狂草书写“百兵堂”三字,走进屋子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屋内极为广阔,四面墙上、粗大的立柱上到处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不乏铁骨朵、流星锤这样的冷门武器。 每年的元宵佳节总是王府中最热闹的日子,前来赴宴的差不多有上百人,大多是年轻人,刚刚晋升到从四品副将的萧寄怀当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可以说是诚王的半个亲传弟子,每年必到的人物。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投壶 还有一人的到来也令众人眼前一亮,皇太孙姜坻带着皇上亲许的未婚妻柳雨婷赴宴,自小婷婷玉立的柳雨婷出落得愈发动人,不负京城四美的名声,贺齐舟一时还不敢相认,倒是柳雨婷先向其点头示意,弄得贺齐舟还有点不好意思,同来的还有其兄长柳雨村。 贺齐舟从众人的口中得知,晚宴的餐食并不怎么吸引人,重头戏是餐前的投壶夺宝,每年诚王都会拿出一件宝贝,作为游戏魁首的奖励,宝贝就是这墙上柱上挂着的兵刃、铠甲,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品,诚王酷爱收藏兵器是众所周知的,今年的重器是一柄宝剑,剑名“欺霜”,为南唐郑氏所铸。 贺齐舟心中大动,梦寐以求的就是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宝剑。当诚王当众捧出红布包裹的宝剑之时,引起大厅内一阵骚动。 投壶游戏的场地在宽广的大厅之内,宝剑放在大厅北端的古朴长案之上,诚王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层层包裹的红布,一柄黝黑的长剑在灯火下闪出淡淡寒光。 “怎么没有剑鞘?”不知何人问了一句。 诚王介绍道:“此剑名为欺霜,已有超过百年历史,其利削铁如泥。为当年南唐郑氏所铸名剑,先祖征唐之时,淮南一役,手持此剑的南唐主帅被斩于马下,剑鞘佚失,宝剑为我开国大将程天河所得,另配一鞘;只可惜四十年前与周一役程将军战死,此剑又为周将萧挞占有;后来杨征在北征草原时剿灭护送粮草的周军都尉萧鸾,此萧鸾乃萧挞长子,杨征重得此剑,因剑鞘已换成北周式样,便又令人重新打了个剑鞘。他将此剑又转赠手下大将文庭,可惜文将军在幽州上马坡一役中身亡,逃出的随从将此剑转交到我这里,只是剑鞘再次遗失!因配鞘不祥,故一直用红布包裹,希望化去此剑之霉运!” 见众人面现凝重之色,诚王继续道:“因此剑不祥,本来我也不想将其拿出来作为彩头,不过……不妨和你们说个消息,由于南涝北旱,草原的灾情不比南方少,为了争夺冬季牧场,东周和北周的战事已经升级,陛下认为这是我们的天赐良机,过两天他就会下诏,将国号由‘天禧’改为‘定北’,所以今年就是‘定北’元年,我想,是时侯让这把利器展露锋芒了,不知道你们敢不敢来争上一争?” 诚王话音甫落,厅内群情振奋,贺齐舟亦是心情激动,想象着持剑疆场的快意。 “有何不敢!”“敢!”“誓灭周虏!”的叫声此起彼伏。 投壶人人都会,只是诚王府的箭和壶都有些与众不同,箭用的都是军中标准的羽箭,箭镞并未除去,仅是未开锋而已,而壶则为铜制,壶口不过盈寸,比箭镞的最宽处也宽不了多少。 大厅内放“欺霜”的长案南面拉出一条红线,铜壶就放红线外一丈处,离着大厅门口还有三丈左右,参与者站在红线后投掷,投不中者当场淘汰,投中者继续下一轮游戏。每投完一轮,铜壶会往后移两尺,直到决出最后一人。 因为壶口极小,距离又远,投中的难度极大,第一轮过后,仅有三十来人过关,其中大部分都是上届进士,这一届仅有贺齐舟、许暮等六人。投中靠的是腕力、目力和定力,靠运气投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过关的均是武功高强之人。 第二轮铜壶向门口处移了两尺,又有一多半人被淘汰,贺齐舟觉得这还难不到他,对于弓箭,他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所用箭枝又和自己打猎时用的一模一样,故前两投轻松过关。 第三轮铜壶又外移两尺,这次连许暮都出局了,贺齐舟的箭在壶口挣扎一下后,有惊无险地投了进去,另有六人过了这一关,领头者自然是气定神闲的萧寄怀了。自从三年前投进两丈外的铜壶赢得彩头后,他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来参加游戏了,他的参与也让其他人少了些底气。 铜壶移到了一丈八尺处,贺齐舟成了第一个投掷之人,厅内之人,围成一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投掷者这里。虽然上一箭有点危险,但贺齐舟并不慌张,连续三次投掷,还是让其找到了一些手感,心中默默计算着增加两尺,需加多少力量,正欲出手之时,却被人叫停下来。 “贺师弟稍等!”开口之人居然是萧寄怀,他转向端坐长案旁的诚王继续说道:“恩师,我已获得一次彩头,本不应再贪心的,只是我觉得本届武举实力最强的应是许暮,便想替她掷这一箭作为补偿,不知可否?” 诚王点头到:“你若赢了,自可作主。” 许暮暗暗恼怒,但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驳了萧寄怀面子,故尔没有拒绝。 “恩师,我看几位师兄弟投的都很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不如这样吧,把铜壶移到两丈五尺处,由我先投,若不进诸位再继续吧,不知几位师兄弟意下如何?” 厅内一陈哗然,二丈五尺?两丈已经是有史以来最远的距离了,现在萧寄怀居然要挪到这么远?他这么一提自然无人反对,本就凭的是本事,如果对手实力远超自己,那也无话可说。 贺齐舟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如果两尺两尺地加,自己或许还能中个一两次,但如果一次加的不是两尺则自己一点都没有把握了,两丈五更是绝无可能,壶口小得像一个黑点,唉,看来是没夺宝的命啊! 贺齐舟无奈将手中之箭交于走过来的萧寄怀,离得近了,贺齐舟愈发觉得萧寄怀的容貌居然找不出一点可以指摘之处。 所有人的目光跟了过来,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没人会怀疑萧寄怀会投失这一箭!萧寄怀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暴涨,已经退在一旁的贺齐舟蓦然感受到萧寄怀极为强悍的内力。 只见萧寄怀手腕一抖,长箭昂首向远处的铜壶飞去。就在其出手后的一刹那,惊呼和叹息声四起,因为好些高手已经看出,这枝箭将飞过铜壶半尺左右。随着箭枝飞行,惊叹声越来越多,眼见箭尖已经滑过壶口,却出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箭头如被无形之线拉扯了一下,羽箭一下了崩直,忽然停顿下来,直直落入下方的铜壶之中。 在一阵沉闷之后,厅内暴发出阵阵喝彩!有人大叫,八脉!八脉!萧公子通了八脉!贺齐舟在萧寄怀的侧后方,亲眼见其右手五指朝着飞箭一勾,应是和探龙爪累似的武功,只是许暮功力不够,最多只能掌控三尺外与箭等重的树枝。可这也太投机了吧?再想到萧寄怀在喝酒上已经坑了自己一把,不禁怒从中来,突然大叫道:“萧师兄,你怎么又耍赖!” 萧寄怀微笑侧头看向贺齐舟,似乎很乐意看到贺齐舟气急失态的样子,道:“贺师弟也可以像这样‘耍赖’。” 厅内顿时响起一通嘲笑之声。诚王出言打断起哄之人道:“寄怀啊,何时通的八脉,也不和我说一下。” “回禀恩师,在雁门关时就通了脉,因您一直在为武举操劳就不想来麻烦您,再说目前只是小成,并无什么可炫耀之处,还望恩师见谅!”萧寄怀深深向诚王鞠了一躬。 “不错,不错,根基颇为扎实,以后也不可松懈!”诚王道。 “谢恩师教诲!” 诚王又面向贺齐舟微笑道:“贺齐舟,你有这种想法确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们武备馆考校的是什么?是武功!萧寄怀并未违反规则,所以这一掷不应视为耍赖。” 见诚王都认可这一箭,厅内又响起一阵掌声,只有贺齐舟仍是心有不甘,问道:“祭酒大人,这投壶不就是将箭掷到壶内吗?哪有投出后再加以控制的?难道还有这样的规则吗?” 诚王点头道:“你问得很好,本来的确没有规则,只要求在线后投掷既可,只是有一年有人动了小聪明,将箭枝抛出后,又追上箭枝,轻轻将箭拨于铜壶之内。这当然不能作数,从此我这投壶便立了一个规矩,掷出箭枝后不可再用身体或借器物触碰箭枝,萧寄怀以气驭箭,故不算违规。” “就这一条规则吗?”贺齐舟忽然来了灵感。 “就这一条。”诚王道。 “这里地方太小了,祭酒大人,能否将红线移到门口?”贺齐舟问道。 “当然可以。”诚王略有疑惑地答应。 “我可以不用手掷,用弓射箭吗?”贺齐舟再问。 “啊?”厅内一阵哗然,接着是一通嗤笑。 “也行。”诚王也来了兴致。 “我能借一下柱子上的那把大弓吗?”贺齐舟看到不远处的立柱上有一把和自己那把一样的牛角弓。 “那把弓可是出自北周最好的工匠之手,我知道杨战也有一把,你用吧。”诚王挥手说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箭得剑 许暮有些疑惑地走向正在取弓的贺齐舟,道:“贺齐舟,你犯什么傻?”随后又以极低的声音对道:“我会把剑转送给你,不要争一时之气!” 贺齐舟知道许暮是好意,不过这更激起了他的斗志,朝许暮神秘一笑后拎起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枝箭,走向门口,对着王府的待从道:“小哥,能不能麻烦您把铜壶搬到对面的湖岸上?王爷,我就在大门的门槛后面发箭,您看可以吗?” “啊?!”“什么?”厅里顿时炸开了锅,从门槛到湖对岸少说也有上百丈的距离,寻常人射箭可能都射不到这么远,这可么可能?是开玩笑吗?好象也不像,是不是疯了啊? 那侍从看了诚王一眼,诚王此时脸色也有些变化,你们小孩子闹闹也就算了,还敢来消遣我?倒要看看你甩什么花招,然后对那名待从挥了挥手,那待从拎起数十斤重的铜壶,冲出观景台,沿石板桥飞奔而去,一会儿功夫就按贺齐舟的要求放置好铜壶,居然也有着不错的功夫,怪不得还不愿意听贺齐舟差遣。 贺齐舟不理睬周围的聒噪,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门外用力呵出,长长的一道水雾向东南方飘散,算好风速风向,贺齐舟搭箭张弓,没错,是一样的两石弓!在众人眼里,贺齐舟的弓越拉越满,箭尖的方向从平直向前一路往上调高。“你这是要攻城啊?”有上届进士忍不住插话,再次引来一片笑声。萧寄怀却从贺齐舟凝重的眼神里暗暗觉得不妙,好吧,就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只见贺齐舟又缓缓向上调高了一点角度,弓也已拉满,‘嗖’地一箭射出,箭枝擦着屋檐下方直入云霄,时值黄昏,在夕阳映射之下,只见箭镞反射的一个光点飞入天际,转瞬不见。 再看射完一箭的贺齐舟随手放下长弓,看也不看上方的飞箭,立即弹身而出,掠过观景平台,飘上冰封的湖面,凌云诀在心中默念,化作一道矫健的身影,飞也似地在冰面上疾弛,再也没有东城外落入水中的狼狈,落入他人眼中的唯有快意和潇洒! 厅内所有人都跑到了观景平台之上,看着贺齐舟飞也似地越过冰面,跳上湖岸,然后抬头看了看斜斜飞落的箭枝,将地上的铜壶挪了几尺的距离,然后闪身让至一旁,“哐当”!长箭不偏不倚落入铜壶,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观景台上之人并看不见长箭是否落壶,但箭壶相撞的声音清脆利落地传过湖面,人人都知道这一箭真的射入了,接着对岸的那名侍从大声对着北岸喊道:“箭枝落入铜壶!”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其实贺齐舟挪壶的举动远比萧寄怀更加无赖,好些人都看向了诚王,似乎是在等他判定这一箭是否有效,贺齐舟又飞速从湖面掠了过来,脸上俱是得意之色,按诚王的规则,自己也没有犯规,这距离么,远了百倍! 萧寄怀双手负后站得笔直,在寒风中英伟挺拨,只是铁青的脸色让人不知其心中作何感想。跳上观景台,贺齐舟向居中站立的诚王鞠了一躬,然后问道:“祭酒大人,您看这一投能否作数?” 诚王其实早就在心中盘算哪里有什么不对,但一想刚才的对话,显然是着了这小子的道,呵呵笑道:“这个规则看来又要改了,不过今日这种方法作数。”掌声轰然响起,这百余人之中,贺齐舟的朋友也绝不是聊聊数个! “不好意思,我也耍了个赖,还请那位小哥丈量一下距离吧,说不得还要比上几轮。”贺齐舟对跑回平台的那名侍从说道。 “不用了,看来还真是‘赖’不过你,我认输!”萧寄怀洒脱说道,其实心中已是盘算过一番,真要依样画葫芦也不是不行,只是做到贺齐舟那样的程度把握不足一成,他又何必冒险丢这个脸呢,还不如潇洒认负。 另外五人紧跟着也认输了事,其中有人曾偷偷去拉了一下弓,自忖没有这番本事,连尝试的胆量都没有。人群中又多了议论,要说贺齐舟过湖面的速度也不算最快,至少一半人都能做到,而拉弓射出的那箭,也至少有一半人可以射出这么远,众人奇怪的是为何萧寄怀他们不学着也来试一下。 诚王见有人不服,便对众人道:“你们当中有人觉得贺齐舟这一射也没有多难,是也不是?” “嗯”“是的”“请诚王解惑。”众人回道。 诚王对着起疑之人说道:“其实最难的就是这一箭!百丈之外落点误差只有数尺确实让人有点匪夷所思,况且今日风还这么大!这把弓能拉满而不晃,单凭内力是不行的,他们几位的膂力还是差了一些,所以是不可能在如此远的距离还能有这么准的落点! 而以你们的修为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就有点不应该了。当然不光是这一箭射远射准就行了,贺齐舟掠过湖面时还颇为轻松,如果真有人以此方法超过他了,他大可以再调低一点射箭的角度,还是有提升的余地。 另外还有一个可赞之处就是,从这一箭射出,他就已经算好箭枝落地的时间,这样就有充裕的时间去校准铜壶的方位,如果这个算得不准,就算是跑到了,也没法接到箭。” “那我手捧看铜壶去接箭不就得了?”有人问道。 “这样算是犯规了吧?刚刚馆长不是说过不能借助任何器物触碰已经出手的箭枝?”贺齐舟抢着答道,他对自己的灵机一动还是极为满意的,更主要的是宝剑快要到手了! 贺齐舟之所以能做到诚王所说最重要的那一点,除了膂力之外,还有个原因有点可怜。杨战一共就只带回来那一把箭,丢一枝就少一枝,所以贺齐舟每次打猎时都会计算箭的落点,特别是射空之箭,往往会飞得很远,如果不是算准了距离拣回来,只能用那些粗糙的替代品了,所以最主要还是久练成精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武备馆考校的是武功,箭术是战场上最有用的本领,既然没人尝试,贺齐舟,那柄剑就是你的了,希望你能为我大齐建功立业!”诚王回身指了指屋内长条案几上的“欺霜”正色说道。 “学生定不负所托,必用此剑驱尽周獠!”贺齐舟振奋回道。 …… 因为是元霄佳节,举国同庆,今晚不设宵禁,诚王在宴前继续鼓励一番后便让武备馆众弟子随意享用美食,并且提供了烈度不高的好酒,众人也可以在餐后到皇城和内城去赏灯游街。萧寄怀虽然失了宝剑,但仍是大厅内的焦点人物,当然,贺齐舟是另一个焦点,多多少少抢走了他一些风头。 吸取了上次在白云楼的教训,贺齐舟以明日尚有功课为名,并不和前来敬酒之人一干而尽,只是浅尝辄止。酒过三巡,诚王先行告退,让年轻人们自由畅饮。 与林川、杨山等人同在一桌的贺齐舟没想到已经变得娴静柔美的柳雨婷会从临桌走来给自己敬酒,慌忙起身相迎,虽然小时侯时常有过吵闹,但毕竟年少无忌,贺齐舟从没放在心里。柳如婷为贺齐舟夺宝道喜后,竟悄悄留下一句话:待会到湖心亭上等我,有话问你。 贺齐舟只当是柳晋安因为江陵冒用其名义之事让孙女前来质问细节?亦或是为将军县柳林陷害林川之事辩解?反正去看看再说。因柳雨婷说得神秘,贺齐舟也不想让别人都知道自己私会皇太孙的未婚妻,便借口小解,出了大厅,沿石桥向湖中西南角上的亭子行去。 八角亭上雕栏画栋,在亭中亦能完美地欣赏四周景致,进入亭中不到半柱香时间,透过月色,贺齐舟见柳如婷果然沿着石板长桥快步走来,便出亭迎了上去。 两人在亭下相距不足五尺之时,不知是不是寒霜凝结后,桥面冰滑,柳如婷忽然一个前冲身子向贺齐舟倒了过来,贺齐舟虽然吃惊,但不及细想,急忙伸出一手,想去抓住柳如婷的右手。柳雨婷情急之一,双手握住贺齐舟的右手,但身子仍是靠了过来。 贺齐舟急忙释出一股柔和的内力,通过对方的双臂,将柳雨婷的上身稳住,避免对方投怀送抱的尴尬。只是没想到,贺齐舟的右手还没撤回,柳雨婷就大叫起来:“非礼!你这个小淫贼!”说完用力扯回贺齐舟早就松开的右手,转身哭着就要离开。 如果柳雨婷的叫声只有少数人听到的话,那后面柳雨村的大叫则惊动了大厅里的所有人!“贺齐舟,你这个浑蛋!” 柳雨村边叫边从观景台处快速掠向亭边,柳雨婷双手抓住其兄长手臂道:“兄长,算了,咱们别和他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行!朗朗乾坤、皓月当空,怎能让这样的淫贼窃居高位!”柳雨村义愤填膺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洗冤 厅内众人纷至沓来,少数走石桥的,大多则是从冰面直直而来,柳雨婷的未婚夫姜坻自然是最先赶到,见着三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贺齐舟一听到柳雨婷的叫声,胸袋就嗡地一声,头一下子大了起来!心中暗叫不妙。等柳雨村和姜坻到来,已经冷静了不少,匆匆一想,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来这一套?不过这回恐怕很难办了,姜坻亲自出马,还赌上了柳雨婷的名节,看来凶多吉少啊。 “殿下,我两年未回家乡,本想找贺齐舟问问家中老太君是否安好,不想他,他……”柳雨婷抽泣着竟然说不下去了。 “殿下,贺齐舟在我们村里名声本就很差,小时侯还一直偷看我们家女眷练习舞蹈,因此担心妹妹一个人出来,便跟在后面,没想到那淫贼本性不改,一见面就拉住舍妹双手,想往怀里拽,幸好我们两人都叫出了声,不然,不然……” “贺齐舟,你欺人太甚!”姜坻伸手怒指贺齐舟鼻尖。 “果真如此吗?”诚王也已赶了过来,脸色阴沉地问道。 “少爷绝不是这样的人!”还是林川先叫了起来。 “你闭嘴,你和他一起偷看的!”柳雨村叫道。 “能不能允许我自己辩解两句?”已经沉入谷底的贺齐舟冷静问道。 “你说吧。”诚王打断围观众人的喧闹和咒骂。 “我的确是听柳雨婷说有事相问才过来的,只是柳姑娘方才滑了一下,身子前冲,我出手相扶而已,恐怕他们兄妹两是误会了。” “你如果是扶一下,我们会叫起来?为什么敢做就不敢当?我看你一路获胜,都昏了头了吧!”柳雨村叫道。 “好,既然令妹是要问老太君之事,你为何不一同前来?此事又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非要造成我们孤男寡女的境地?”既然对方不仁,贺齐舟也豁出去了,开始强力反击! “我和你从小过节颇深,是妹妹不让我来的,怕你刁难不愿意说。”柳雨村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的目力还可以,你妹妹走来时身后并没有人,你应该是早于她就出来了,而且还在离这里颇近的岸边,所以才能这么快出现……”贺齐舟道。 “不错,我们恰巧就在岸边,我因为不胜酒力,便出来吹吹冷风醒醒酒,见柳兄也出来了,便一起说说话,没想到正好让我们看到你拉住柳姑娘的那一幕,贺齐舟,天算不如人算吧。”人群中走出一人,却是华山仇信。 贺齐舟只有一人,而对方现在已有三个人证,贺齐舟自知机会渺茫,但仍不肯束手就擒,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强抢民女的仇信啊?不知你这个‘信’字是信口雌黄的‘信’呢?还是信口开河的‘信’!” “胡说八道!我出来时自有同桌可证,你就算再胡搅蛮缠也洗不脱淫贼的本性。”仇信义正辞严地说道。 “那你在岸边都看到了什么?”贺齐舟问。 “我看到你抓住柳姑娘双手!” “怎么抓的?”贺齐舟继续问。 “这个……你用右手一下子控制住柳姑娘的双手!”仇信不想瞎编,若是还有其他人目击,他这样说反而没有破绽。 “那你倒说说看,一只手如何抓住两只手?我既然要非礼,难道不应该用两只手吗?”贺齐舟抛出有力一问。 仇信一时无语,姜坻怒道:“贺齐舟,以你的功力,别说一只手了,两根指头就能抓住一双手,最近是不是青楼去少了?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皇叔,请您将此贼法办!” “这有损皇家清誉,可不是什么小事,还要看看受害人是否愿意指认……”萧寄怀在诚王边上说道。 自知再也无力反驳的贺齐舟准备认命,喃喃道:“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状元了吧!” “我想贺齐舟应该是无意的。”许暮站出来为贺齐舟说了一句,她是知道贺齐舟现在心里只有小雪的。 杨山也道:“祭酒大人,如此行事好像与理不合吧。”然后又有多人向诚王求情。不过另有多人叫着不能姑且此事,说即便是酒后乱性也不可轻饶。 一时拿不定主意的诚王看向伏在姜坻肩头哭泣的柳雨婷,姜坻拍了拍柳雨婷肩膀,低声耳语了一句,只要她咬定贺齐舟非礼,又有两人目击,那贺齐舟实在是无力反驳了。 柳雨婷正欲开口,才被另一个女子声音打断:“父亲,女儿恰好在南岸看到当时的情景!” “好吧,也不怕你再多出几个证人来。”贺齐舟自怨自艾了一番,南岸离得不远,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人。忽然转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那日带自己上白云楼顶层的小荷姑娘,原来她就是诚王的女儿! 资色不输柳雨婷的姜荷着一套大红缎袄,款款自亭南走来,莲步生花,牵引着众人的目光,然后在诚王面前停步:“父亲,女儿当时看见贺公子伸出一手扶住将要滑倒的柳姑娘,并无其他不轨动作,想来是柳姑娘误会了!” “你确定吗?”诚王正色道。 “嗯,本来这么多人我也不想抛头露面的,不过黄昏时分,听观景台那里喧闹,便在假山顶上观看,远远瞧见贺公子那惊人一箭,等贺齐舟与侍卫阿琨返回北岸后,便沿着湖边长廊去了南岸,看看还留在那里的一壶一箭,又觉得今日月光皎洁不免多待了一会,正好瞧见了那一幕。女儿在南岸离得稍微近了点,我想柳姑娘洁身自好,而北岸的两位师兄,从背后也看不真切,应是误会了吧。” 夏荷的美名在于其温婉娴淑,她与贺齐舟无亲无故,信她之人当然更多,可贺齐舟心里却清楚,南岸这么近,他不太可能感知不到有人,小荷当时更有可能是在东岸假山那里,所说基本就是复述自己的辩解,虽然不清楚为何她会帮自己,但心中已是万分感激! 诚王展颜一笑,道:“那看来真是误会了,柳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形?武备馆都是习武之人,只要不是故意心存歹意,你就多包涵担待一下吧。” 柳雨婷轻轻拭去挂在脸上的泪滴,委屈道:“是我太多心了,可能是一直有些害怕贺大人吧,搅了大家好好一场晚宴,还请王爷恕罪!”柳雨婷当然不是一个笨人,诚王已经给了台阶,此时不下,更待何时?再吵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是他们在设计贺齐舟。 贺齐舟听得心中一阵发麻,害怕我?是怕我不出丑吧?要不是小荷仗义执言,说不定就要在大牢里度过青春年华了。自己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们要如此针对自己,看来这对兄妹和姜坻还真不是一般的歹毒啊。柳雨婷美则美矣,可惜自小就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再看看月光下的小荷,温婉美艳,楚楚动人,这才是美人真正的样子!贺齐舟深深向小荷鞠躬致谢。 小荷双颊微红,轻声道:“贺公子不必多礼。” 姜坻见大势已去,向诚王辞行,然后柳氏兄妹、仇信等人相继离去,一下子走了二十余人。 贺齐舟也没有心思再吃下去了,回大厅后抱起宝剑,准备向诚王辞行。林川、杨山等几人见贺齐舟心情不佳便提议贺齐舟一起去内城赏灯,贺齐舟现在只想去配上剑鞘,只是不知哪里有好的剑行。 不远处的萧寄怀走过来说道:“贺师弟,寻常剑行的剑鞘如何配得上这把宝剑?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到我家去一次,离此也不远,应该能挑出一把合适的剑鞘。” 贺齐舟知道他老子是冀南侯,看来这侯府也在皇城之内,不过,怎么可能会稀罕对方的施舍,便婉言道:“谢谢萧师兄美意,剑鞘只不过是用来藏住锋锐而已,尺寸相合既可,我对此并无什么要求,在剑行配一个就行了。” 萧寄怀淡淡一笑,继续回邻桌喝酒。 许暮过来问贺齐舟为何不多等些日子再去配鞘,贺齐舟笑说自己百毒不侵,每次碰到事情都有贵人相助,今日一定要把剑鞘配上,并要在剑鞘上面刻上“定北”二字! 许暮知其仍在为湖心亭之事恼怒,也不再劝他,和他说了内城最大剑行的地址,贺齐舟便同林川、张晴柔、李若谷等六七人一起请辞离去。 许暮所说的剑行就在元宵灯会旁边的一条长街上,街上林立着各色商铺,因为今日没有宵禁,举办灯会的文庙附近人山人海,所以大多数商铺都会在这一日很晚才关张,商铺门口也多多少少挂出了元宵彩灯,一眼望去,长街上灯火亦是璀璨夺目。 到了街口,贺齐舟让其他人都去灯会赏灯,自己一人抱着红绸包裹的长剑去剑行配鞘,让他们赏灯后再到剑行来找他。众人知他心情郁闷,也拗不过他,便在街口与他道别。  第一百八十章 元宵遇刺 王府内,贺齐舟走后,许暮找到了姜荷,两人谈起了湖心亭之事,许暮道:“小荷姐,没想到你会出言相救,也亏得你,那家伙躲过一劫啊。” 小荷轻笑道:“姜坻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么肯定贺齐舟不是那种轻浮之人?”许暮问道。 “上次白云楼匆匆一瞥,我总觉得那人眼神特别真诚,真不像是那种奸恶之徒,现在又力压你夺了状元,我不想父王的武备馆少了一个人才。”小荷幽幽说道。 “你,你莫不是喜欢他吧?”许暮惊奇问道。 “胡说什么啊?”小荷满脸绯红争辩道:“我只是看不惯姜坻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的好……” “我有事先走了,有空再找你聊。”许暮忽然想起什么,匆忙告辞。急匆匆出皇城,来到文庙旁长街上,往来的行人都穿上了新衣,女子个个都精心打扮过一番,还有好些人陪着孩子,大人小孩都提着灯笼,戴上了仙魔鬼怪的面具,处处是一番安乐喜庆的氛围。只是每隔三五十步就有官兵站岗值守,毕竟放开宵禁后,天子脚下还须谨慎为重。 许暮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总算见着贺齐舟的背影,离那家剑行已经不远了,便快步赶了上去。 贺齐舟应是觉得有人靠近,警惕地回头一看,原来是许暮,惊奇地问道:“咦,你怎么来了?” 许暮笑了笑道:“我来帮你挑挑,虽说只求实用,但也不能委屈了这把宝剑。” 贺齐舟道:“你不会怪我耍赖抢了你的宝剑吧?” “是我要向你陪不是呢,我不该说要转赠宝剑这样的话的,你们男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许暮歉然道。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气不过萧寄怀又耍赖。” “唉,一把凶剑要来干嘛?已经有那么多人嫉恨你了,你还要强出头!不过说实话,那一箭真的有点惊世赅俗。”许暮由衷赞道。 “其实我也是偷偷占了点便宜,在王府所用弓箭和我带在身边的完全一样,因为小时侯担心箭枝遗失,所以每射一箭都会想着落点,只是熟练罢了。我身边正好缺一把剑,有白拿的机会为什么不要?至于凶剑一说,倒霉的只是人罢了,和剑又有什么关系?”贺齐舟道。 “嗯,但愿是我想多了。”许暮道。 “刚才在湖心亭我真没想占她柳雨婷什么便宜……” “我知道。我相信你虽然好色,但绝不下作!” “怎么说话的?那叫爱美之心有皆有之!只是没想到柳雨婷兄妹这么歹毒,而姜坻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了!对了,你是担心姜坻报复才赶过来的吧?”贺齐舟对此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不过见到许暮,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许暮其实不光担心姜坻,对于自己和贺齐舟交好,萧寄怀显然也已经有些不快,因此还是想过来看看。也不理贺齐舟的问话,道:“幸好姜荷看见你没有其他动作,否则轻薄皇室宗亲,最起码也会被革去所有功名!” “我猜小荷姑娘并没有真的看见,因为南岸离得较近,若不是有心潜藏,我不会看不到人的,她能帮我,我真是没想到,大概是诚王的意思吧?”贺齐舟至今仍然没怎么想明白。 许暮一想,凭小荷那点三脚猫功夫的确很难不被贺齐舟发现,而诚王很快就到了,在没搞清楚状况时,根本就没时间授意小荷作伪证,肯定是那丫头自己的主意,居然还瞒着自己。许暮马上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说道:“是人家郡主看上你了,她说相信你不会是那种歹人,才冒险帮你说话的,我看你拿什么谢人家!” “吓说!我们也就一面之缘。”贺齐舟有些将信将疑。 “可你现在是状元啊!你那一箭又射得这么漂亮!自从你在四校赛上战胜常胜后,她好像就一直在关注你。再说,你遇到小雪不也是只看了一眼就动心了吗?”许暮反问道。 一提到小雪,一直有个疑问存在心中的贺齐舟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了,拉住许暮的手臂道:“大哥,不不,大姐,你肯定认识小雪对吧?那日去梅林也是你帮我俩约的?” “你猜?”许暮并没有挣脱贺齐舟的左手,继续说道:“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亲王殿下的千金郡主还有九五至尊的宠爱公主,一个比一个美艳,一个比一个尊贵,唉,真不知道你会怎么选?” “公主和郡主都是你瞎猜的,大姐,你看这样行不行,您好人做到底,找个机会在她们面前不经意地透露出我心里只有小雪一人,好不好,求你了!”贺齐舟收回左手,拱手相求。 “开玩笑啊?我又和她们不熟,哪能这么容易就说上话。”许暮急忙摇头,这话任何人说得,她可说不得。 “不熟?”贺齐舟心中咯噔一下,小荷是诚亲王的女儿,应该和小雪挺熟,那小雪的家世怎么也不会差吧?又是在萧家酒楼的庆功宴上出现,那个富贵而又威严的老妇人会不会是萧家的主母,还拉住了小雪的手? “小雪是不是就是那个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她是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而且就是萧寄怀!”贺齐舟忽然转向许暮,盯住许暮的大眼,衰求道:“许暮,你可别骗我。” 许暮本想说什么都不知道,哪知心肠一软,出口的话却变成:“小雪的确被祖辈指过婚,不过……既然是未婚,那就还未婚嘛。” 贺齐舟只听清了前面半句,脑袋就翁地一响,后面许暮说什么也不清楚了。那人可是萧寄怀啊,无论是武功、家世、容貌、气度、爵位、学识……自己哪一样比得过人家?就算自己骗自己都骗不过去呀!怪不得小苹这丫头老是轻慢自己,甚至以赖哈蟆相比。一下子失魂落魄的贺齐舟捧着宝剑一路木然往前走去,就连路过了剑行门口也不知。 许暮既悔又忧,一跺脚叫道:“贺齐舟,你不是要配剑鞘吗?走过头了!” 贺齐舟愣了一下,见到门面宽阔的剑行,“京师第一剑”的店招在灯火照耀下极为醒目,回过神来,一招手让停在剑行门口的许暮一起进店。 剑行已经接近南北向长街的尽头,行人虽然不少,但明显不像前面那般拥挤了,许暮正欲先行踏上剑行的台阶,发现北面过来的行人中有一丝怪异,也没怎么在意,放缓了一下脚步后,等着已经走过头两三丈的贺齐舟走近后一起进店。 仍旧浑浑噩噩的贺齐舟走向许暮,对于渐渐靠近自己的身后数人并没怎么在意。 随人贺齐舟身后数人越来越近,许暮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一路南向而来的人群里有好几人是戴着面具的,大多是几口之家或一老一少的组合,而只有一人戴着寿星面具,双手拢在袖中,却从不与周围之人对话,而此人目前离着贺齐舟最近,虽然只有四尺左右的距离,但并没有绕行,而是继续跟在贺齐舟身后缓缓靠近! “小心身后!”许暮突然尖声大叫起来,那戴着寿星面具之人,双手正欲从袖中拨出,一股莫名的杀气让她顿时醒悟过来。 本来以贺齐舟的敏锐,自是能察觉有人渐渐靠近,不过证实小雪已经订婚的消息后,脑中一直空白一片,直到许暮的怪叫才让他警醒过来,只觉身后一股锐风瞬间划破夜空,直指后心要害! 面具客许是眼里只盯着贺齐舟,并没发现有人已经盯上他了,袖中笼着的是一把刃长八寸的剔骨尖刀,正欲动手之时被许暮的尖叫声惊了一下,出手稍稍有了一丝迟钝,正是这极短的一瞬间,生生将贺齐舟从鬼门关上拉了出来。 等到贺齐舟反应过来之时,刃尖已经不足后背半尺,对手这一刺所展现出来的可怕威压让贺齐舟明白,刺客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求生的欲望让贺齐舟如野兽般发出一声嚎叫,猛地往前疾冲,同时用右手反手挥出红绸包裹的“欺霜”宝剑,散开的绸布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叮”’地一声,宝剑准确击中了身后的剔骨刀,“欺霜”展现出可怕的锋利程度,剔骨刀立即断为两截,六寸长的断刃“刷”地一下将贺齐舟的长袍从右到左划开,一蓬血光随着断刃一起飞出。 同时落地的还有贺齐舟的宝剑,虽然斩断了险些致命的利刃,不过刺客在这一刺上蕴含的强劲真气仍是让贺齐舟无法再握住宝剑,虎口开裂,长剑落地。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化解自己的致命一击,异常老到的刺客没有一丝迟滞,松开剔骨刀,狠狠一拳击向正转身过来的贺齐舟右脸。刺客拳面上肆意暴发的真气闪电般划破夜幕让贺齐舟都无法睁眼。 若在半个月之前,贺齐舟或许完全无法抵挡这一拳,不过经过半个月的苦练,功法招式自是熟练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刚才宝剑脱手时胸口一闷,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背部划破时的疼痛,左拳已经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救命之恩 “嘭”地一声闷响,刺客击破贺齐舟左拳的真气防御,将贺齐舟整条左臂都打得垂了下去,但真正让贺齐舟绝望的是,刺客在出拳的同时居然还有余力一脚踹向自己小腹! 因为刚刚一记左拳已经差不多用掉了能调用的所有内力!不甘等死的贺齐舟右掌下意识地切向对方脚背,再将剩余真气运往小腹后尽力往后收缩。下切的右掌只是将对方的一踹推偏了两寸,小腹如受千斤重锤一击,身子向内折叠后重重撞在身后剑行的台阶上,台阶在撞击之下应声裂成一大圈蛛网! 巨大的冲力让贺齐舟险些昏死过去,只见刺客一步上前正欲再下杀手。贺齐舟喷出一大口鲜血,虽说明知已经无法再接下半招,但仍想作殊死一搏。 刺客显然已经对贺齐舟有过充分的了解,没有丝毫的轻敌和犹豫,如果不是许暮的干预,两招之后贺齐舟绝无生还之理。贺齐舟之所以在一脚之后还没有毙命,一来是有违常理的强悍体魄,二来是许暮异常迅速的反应! 就在发出警示的同时,许暮已从三丈外直奔过来,可刺客的出招实在太快太狠,才跨出一步,剔骨刀的断刃就伴着血花飞到自己脚下!许暮没有犹豫,马上用探空抓凌空抓起六寸长的断刃,掷向刺客的头颈要害! 那刺客显然也是个狠辣无比的角色,为了不给贺齐舟喘息之机,居然对飞过来的利刃视而不见,继续一脚踹了出去,然后头部一偏想闪过暗器,只是许暮这一击也是拼上了全力,剔骨断刃还是突破刺客的真气防御,在其颈部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刺客一口真气立松,踹向贺齐舟的一脚只是发挥出八成力量,这才没有对齐舟造成致命伤害。不过刺客显然不愿意就此错失一击致命的机会,甘愿承受已经不到六尺的许暮侧面一击,仍是双掌齐出,印向仰面倒在台阶上的贺齐舟! 贺齐舟惨然一笑,调低自己的右掌,把掌锋对准对方的小腹,因为他也知道,单掌也防不住对方双掌,自己背靠石阶更是必死无疑,还不如实实在在也给对方造成一点伤害。而刺客显然也接受贺齐舟以命换伤的安排,决然向贺齐舟当胸出掌,他也清楚,只要掌力越快越重,那贺齐舟打向自己的力量就会越弱!这是值得冒险的一击。 贺齐舟透过刺客的双眼,仿佛已经看到老寿星慈详面具后刺客狰狞的笑容,就在认命的一刹那,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和刺客的双掌之间!是许暮!贺齐舟不及细想,右掌从蜷缩的许暮身侧全力击向刺客小腹! 刺客根本就没想到许暮的阑珊步会这么快移动过来,更没想到有人会以自己的身体来挡这致命一掌,而且许暮以肩背来面对自己这一击的同时,用点金指刺向肋下章门穴,也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如果章门穴被点,再受贺齐舟的一击,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三人都是搏命的招式,都几乎没有转寰的余地,但那名刺客显然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换许暮的命,稍稍收回一点掌力用于挪动一下身子,避开许暮点向章门穴的一指,再运功增强小腹处的防御。 又是一声巨响,挤在一处的三人转瞬又分了开来!许暮被一掌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剑行的厚重木门上,随同门板一起重重地倒在剑行之内,激起一蓬烟尘。 而刺客受了贺齐舟一掌后也是倒飞出去三丈有余,一行血迹沿着面具自下颌滑向颈项,加上先前颈部的刀伤,整个脖子都被血水染红。 贺齐舟除了被一开始两招偷袭打成重伤外,这一招几乎没有受到多少伤害,所有力量全部被许暮承担下来了。不过受伤最轻的显然还是那名功力深厚的刺客,那名刺客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调顺气机,见贺舟跑入剑行后,上前一步想要追杀,只是又犹豫了一下,转身掠飞速向街角暗处,眨眼就消失不见。 三人之间的交手虽然瞬间就结束了,但动静极大,早已引起路人的一片惊叫,街边值守的卫兵也快速靠了过来,大叫着“抓刺客、抓刺客”! 贺齐舟虽然转身送入剑行,但也清楚,那刺客怕的不是行人和卫兵,而是一个迅速掠来的身影,那名刺客肯定没有把握杀死自己后,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所以一击不中、果断逃离。不过贺齐舟现在并不在意来人是谁,最担心的还是替自己挡了一掌的许暮! 贺齐舟垂着一条左臂连滚带爬地跑到许暮身边,躺在地上的许暮正在不住地呕血,剧烈的撞击之下,头巾不知飞向了何处,一头及腰长的乌黑秀发如地毯般散落在身后。 贺齐舟又悔又恨又惊又怕,悔的是自己不该走神让刺客靠这么近;恨的是自己惹来的祸连累了许暮;惊的是许暮的不停地吐血没完没了;怕的是万一她有什么不测自己将如何面对。 毕竟学过医术,贺齐舟迅速用右指封住许暮气海、期门二穴,减缓血脉的流速,再蹲下身子用右臂扶起许暮,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顺势探查许暮的脉象。八脉中伤了六脉!内腑的伤好像也很重,右肩胛已经碎成好几块了,左臂撞在木门上也整个下垂,肩骨至少也是骨裂! “傻瓜!你为什么要送死啊!”贺齐舟哭喊的声间带着极度的惶恐。 “我也是你的贵人呀。”虚弱的许暮调皮地一笑,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滑出。 “什么贵人相助?你就当我是在放屁!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决定了,今生非你不娶!”贺齐舟激动起来。 许暮脸色一变,声音虽低,但也看得出怒意:“谁要你怜悯?我也不要报恩,你是怕了萧寄怀吧?”鲜血再次流出。 “别说了,以后我都听你的!”贺齐舟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叫道:“来人啊!”他一条手臂骨折多处,没法抱着许暮去疗伤。 还没等贺齐舟叫出第二声,一道如风般的身影骤然停在两人身侧,脚尖轻抵贺齐舟胸口,将其踢开,嘴里轻叱:“滚开!”然后抱起许暮飞也似地跑开! 贺齐舟见到来人是萧寄怀,对于对方的轻慢居然心中全无恨意,有的只是感激和期待,然后看到许暮嘴里冒出“找莫兰”三字后就在萧寄怀怀里昏厥了过去。 可能是听到了贺齐舟的叫声,李若谷等人纷纷从一墙之隔的文庙里跃了出来,负责巡视的锦衣卫也一拨拨地赶来。贺齐舟虽然伤重,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出事情经过,并把刺客颈部和腹部受伤的情况也说了一下。 正当林川背起他想往武备馆跑的时侯,贺齐舟让杨山捡起“欺霜”,再去剑行买一把剑鞘,只要大小合适就行,直到宝剑入鞘才愿意离去疗伤。贺齐舟心中发狠,自己就是不信这个邪,一定要用这把宝剑除魔卫道!之后又把刘骏之叫了过来,低声耳语几句。刘骏之闻言直接返回皇城。 文庙离内城的南门很近,再穿过外城马上就能到达武备馆,只是贺齐舟还没出外城就已经在林川背上昏死过去了。等贺齐舟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许暮怎么样了? 守在他身边的是林川和张晴柔,虽然张晴柔使劲使眼色,但林川还是老实答道:“还没醒!” “我要去看看!”贺齐舟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一动都没法动。 “你左手两指断裂,上臂折断,肩部脱臼,脾脏有些破裂,奇经八脉多多少少都有些损伤,现在你身上还插满了银针,所以莫医师昨夜封了你几处要穴,怕你睡着时翻身又将你全身绑在床上,她说你体质极好,只要静养几日就能下床了,不过这两天千万不能乱动!我们几个会轮流照顾你的。”林川道。 “能不能帮我再去问问许暮怎么样了?”贺齐舟求道。 “她死不了!”莫兰从门外走了进来,眼圈乌黑,应该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她的体质要比别人想像得强很多,而且她被掌击时显然已经调动了全身内力到肩背,所以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之所以还没醒来是因为失血过多,一下子没恢复过来,我想最迟明天应该能够醒过来。” “您别骗我,刺客是个八脉高手!我都被打得半废了,她肯定伤得更重!” 莫兰道:“我并没有说她的伤比你轻,她的右肩胛骨碎成了六块,左肩开裂,伤得最重的是右肺,至于经脉损伤则和你差不多,想要初步康复至少三个月,若说要恢复功力,多久就说不准了。” “谢谢您,莫教授!”听到这个消息贺齐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伤,不过这比他的想像还是要好上不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寻马再见 “还没。”张晴柔道:“刘骏之见你没醒,刚走不久,他说昨天出了刺杀案后各个城门都加强了盘查,专门找颈部受伤之人,可惜一无所获。不过城中百姓都在疯传,说可能是北周害怕我大齐新出的武状元,专门派潜藏在京城的刺客行刺,后来多亏了萧寄怀吓退了刺客,才救下徒有虚名的新科状元,还说大齐的将来还是要靠萧寄怀。” “他们说得没错,如果萧寄怀没赶来,我们肯定会死在那名刺客手上。”贺齐舟黯然说道。 “少爷,你有没有想过刺客是谁?会不会是……”见莫兰也在,林川不想乱说。 贺齐舟看了看莫兰,知道她是可以信赖之人,便开口道:“本来谁都见到我和姜坻刚刚闹过矛盾,他很可能是主使者,但那名刺客显然是知道我的行踪,才去了剑行附近埋伏,看样子也是刚刚赶到。而我决定去剑行时,姜坻他们已经离开,至少他本人并不知道我的行踪,没理由怀疑他。 而在投壶中输给我的萧寄怀虽然是最早知道我要去剑行的人之一,但他又出手相救,所以也不可能。我说起要去剑行时,周围的武备馆同窗至少有二三十人,我实在想不出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想一个八脉高手来行刺我一个后生,必定是早有预谋的,而且多数是武备馆的人向他通传了消息!林川,以后就算在武备馆,我们也要多加小心!” “嗯!刘骏之还说,他父亲让你安心养伤,事情马上要水落石出了。”林川道。 “好,我等他的好消息。”贺齐舟又转向莫兰道:“莫教授,您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我还是有些自制力的,另外求您一定要治好许暮,是她替我挨了刺客一掌,我这条命都是她的!” 莫兰果然出手解了贺齐舟穴道,并笑道:“我相信你,真别乱动哦,否则以后手伸不直可别怪我,还有,照你这么说,你的命是不是也有一小半得归我啊?” “如有差遣,定当效死。”贺齐舟道。 “好,那先吩咐你一件事。” “您说!” “好好养伤!”莫兰道。 “这个……我会的!”贺齐舟当然要养好伤,亲手找出幕后真凶!为许暮和自己报仇。 贺齐舟喝了些米汤后又昏睡了这去,半夜醒来,发现陪着的人变成了张沐风。张沐风说他们一商量,真怀疑武备馆有人与刺客串通,便决定由他、李若谷、杨山和林川每隔三个时辰来换班陪他,刘骏之负责在外打探消息。 贺齐舟有些感动,说道:“兄弟,其实我和你也不熟,武举时你还为我通脉护道,我已经欠你不少了,你何必再这么费心?让林川他们看着点就行了。” “您可是我大师伯,师祖他老人家的威名将来可要靠你撑起的,我这个做晚辈的当然得尽点心!”张沐风道。 “你少来这一套!师伯不师伯的不过就是开开玩笑!哦对了,那谁在帮忙照看许暮?” “因为家里更适合养伤,我听莫教授说,等许暮醒了会把她送回家里,李先生会亲自看着的,现在莫教授和两位医师一直在看护着许暮,你放心吧。” “哦,对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睡着了也在想,你能不能帮忙传个话?” “传什么话,传给谁?” “我知道小雪是你姐姐,本来我还想约她旬末去梅林赏梅,看来我是去不了了,麻烦你和她说一下。还有,我志在疆场,如今寸功未立,却想着儿女私情,自感愧疚,今后也不会去打扰她了,如果真给她带来什么忧思,我除了说声抱歉,其他也做不了什么了。”贺齐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 张沐风有些诧异,虽然小苹一度反对,但自从他了解了姐姐的心思后,却一直深表赞同,从小受到父母、师长影响的两人,更认同贺齐舟才是和他们志同道合的一类人。 张沐风年纪虽小,但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听贺齐舟这么一说,大致知道了缘由,道:“我想你是怕连累家姐吧?你受伤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自然没法去赏梅,传不传话都无所谓了。家姐还是挺关心你的,有些话需要你自己说,我就不插嘴了,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的确应该先解决后顾之忧才是。你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再说。” 贺齐舟心想,怎么慢啊?看小雪的样子,至少也十七八岁了,应该到成亲的年龄了,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不去找她就行了!便想着再问问许暮的情况,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李济尘推门而入,张沐风忙起身施礼,李济尘笑着拍拍张沐风的肩膀道:“许暮醒了!” “她没事吧?”贺齐舟有些愧疚地问道。 “还行吧,骨折问题不大,经脉也可以慢慢调理,只是肺伤有些重,这里太冷了,不利于恢复,我准备过两日带她去岭南,先坐船去杭州,再改陆路到岭南。坐船也不会过于颠簸。”李济尘缓缓说道。 “都是我不好,没听她的劝说,李先生您受累了!”贺齐舟道。 李济尘摇了摇头,笑笑说道: “你们这些小孩啊,侠义心都太重了点!也算是缘份吧。许暮让我带几句话给你,她说:‘如果当时我们两人互换一下位置,你会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所以没有必要愧疚和自责,也不需要补偿和怜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提起勇气按自己的心意去做。还有,你觉得你义母配得上你义父吗?想想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让我给看扁了!’” 李济尘继续道:“原话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家伙在搞些什么花样,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贺齐舟若有所思,抬头问道: “许暮会不会参加夏季的漠北寻马?”陇西有大齐最大的一片牧场,其西北方是数百里的荒漠和戈壁,再北面则是常年积雪的阿尔泰山,在荒漠与阿尔泰山之间有一片水草丰茂的草原,由于极少有人类打拢,每至夏季,成群的野马会迁徙至此,武备馆的每届新生都会在第一年夏季时赶赴那里历练,如能套取一匹钟意的阿尔泰野马作为自己终身的坐骑,那将是这次历练的最高奖赏。 贺齐舟的大黄马就是在那里套取的,也就是乌尔娜兄妹所说的昊天骢,那对兄妹进入武备馆的最大目的就是要捕获昊天骢!而贺齐舟按杨战所托,要将年迈的大黄送归故乡,自己再想办法套一匹更年轻的。 “她很想去!如果半年内恢复得还可以,我是会放她去陇西的。你们至少半年时间将无法相见了,你好好养伤和练功,我相信你将来的修为不会比杨征差的!”李济尘道。 “谢谢您,麻烦您和她说一下,我会在阿尔泰山脚下等她的!”贺齐舟坚决说道。 李济尘走后,贺齐舟也豁出去了,对张沐风道:“你说得对,有些话还是要我自己去说!对了,如果让你挑姐夫,你是挑萧寄怀呢还是挑我啊?” “嗯?你知道了?挑你!”张沐风嘻嘻笑道。 “不和你开玩笑,许暮向我证实了,原来你姐的未婚夫真是萧寄怀,你家到底和许暮是什么关系?都沾着皇亲吗?”由于张沐风主动来陪自己,而且值的还是晚班,贺齐舟更加觉得对方是个可以亲近的好兄弟。 “啊,你还不知道……”张沐风原本以为贺齐舟已经知道真相。 “知道我还问你?” “这个……我家和许暮的祖辈都是公主,若论家世,算是张家一系吧,所以才和萧家订的亲,不过我姐一直不太愿意嫁入萧家。”张沐风道。 “原来如此,大概许暮从小就和你姐姐以及萧寄怀熟识吧。怪不得萧寄怀对她也这么好。你知不知道许暮脸上到底是胎记还是伤疤啊?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贺齐舟还想着为许暮美颜。 “这个,这个,呃……既然许暮自己不说,我又答应替她保密,你看……”张沐风为难道。 “算了,算了,那家伙就是死要面子!”贺齐舟自己也是重诺之人,当然不会逼张沐风再说什么。 …… 京师的城北没有廓墙,黄河就是天然的屏障,出了外城之后,一道身影正飞快地掠向河边渡口,漆黑的河岸边,一条小舟若隐若现。那人影全身被黑色斗篷遮住,在靠近小舟四五丈时忽然一下子停了下来,似是发现了什么危机。 默默待了一会后,那身影似乎想要离去,却见船内也是一个相同着装的高大身影跳上了河岸,与来人披着同样的锦衣卫斗篷,两人遥遥相对。 掠向河边的来人好像有些忌惮,不敢转身逃离,船上人掀起斗篷,露出一张令人生畏的麻脸,正是武察司司政史岚!史岚对着来人说道:“果然有刺客的天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抓住真凶 “史大人,您让出一条生路,是不是对我们两人都更加有利?”来人反而站定下来,并没有露出一丝畏怯。 “如果你没受伤或许我还会忌惮个一两分,你以为现在我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史岚不屑说道:“偷袭的情况下连个小屁孩都宰不了,我都替你害臊!” “我虽然受伤了,咬你一口的本事还是有的!史大人,如果我跑了,不比你杀了我更加对你有利吗?” “不错,可是我既不想杀了你,也不想让你跑了,你如果走了,我拿什么自证清白?我可不想将郊外的案子都揽下来。”史岚道。 “那你不怕我自尽吗?”来人狠厉说道。 “怕,不过你不想死!如果你真不怕死为什么不杀了贺齐舟再逃?因为你知道杀了他之后你可能逃不掉,所以才不冒那个险。你当初忍辱屈尊地待在兵马司也说明你就是个怕死之人。更何况你对自己的武功还颇为自负,对身后势力还有些依赖。有这么大活下去的希望,为什么要自尽?”史岚讥笑道。 “史大人的话我没听懂。”那人显然就是行刺贺齐舟之人。 史岚又道:“你看,你背后的人还真不简单,这么轻易就帮你安排了渡船,其实原本以你的轻功完全能踩着薄冰过去,看来贺齐舟那一掌还真不轻啊!”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背后是陈家,你还敢动我?” “陈家?陈家会为了你这条小鱼得罪圣上?不往你尸身上踩两脚就不错了!王定边,我看你还是乖乖就擒吧,免得再受创伤!”史岚道。 来人掀起斗篷,脖间围着一条貂皮,正是锦衣卫千户王定边!王定边淡淡问道:“你怎么料定是我?又怎么肯定我不是陈家的人?” “连你都察觉贺齐舟和刘宴已经发现了线索,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吗?王定边,你让燕帮搞的那些事情看上去的确是在为陈家办事,不过你做得有些过头了,动静这么大对陈家并没有什么好处,太子反而能抓住把柄更加轻易应对,所以明白过来的陈家只会恨你而不会帮你。”史岚肯定地说道。 王定边不怒反笑,问道:“那你说说看我背后是什么人?” 史岚道:“你是月影的人!” 这次王定边是真正惊到了,沉默了许久才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月影是什么?” “虽说贺齐舟在查你,可能让你惊惶,但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是走为上策,因为杀贺齐舟并不容易,而且皇帝对杨征的态度世人皆知,还有他的师父是全真掌教元宝真人,杀了他可能真要亡命天涯了。” 史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以你的老练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你却宁愿冒着刘宴随时摊牌的风险,在城中又多待了数日,就是在等行刺贺齐舟的机会!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刺客,不得不服从组织的安排,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月影’外,还有什么组织能请得动你堂堂锦衣卫四品千户出手?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说是为了报复贺齐舟,我也没有办法辩驳。” 王定边用力鼓起掌来,讥笑道:“史大人的推论果然是天下无双啊,只可惜在建极殿里着实出了一回丑!” “所以说,你没刺死贺齐舟还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我并不怀疑自己的推论,只是如果少了证据,再好的推论也无法将人定罪,你说是不是?” “既然‘月影’像你说得这么厉害,你不怕他们报复你吗?”王定边森然说道。 “怕!真的怕!不但怕‘月影’还怕和你们缠斗的‘日冕’,我想我以后得像邹大人那样整天都躲在诏狱里那样,窝在武察司就不出来了。” “既然你不想杀我,如果将来我真的将主谋推到你头上,你能怎么办?我是你下属,没人会相信你这个主办官在一个月里毫不知情吧?”王定边道。 “所以我更要抓你了,否则眼前这一关都过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家已经放弃我了,我所做的只是要让皇上相信我就可以了。”史岚道。 “那将来呢?” “容不得我想将来!不过我想你是聪明人,你认为咬了我或者陈家抑或是太子是不是更有可能让你活下去?或者你说出‘月影’的秘密就能活下去了?” “看样子我一个都咬不动,咬了只会在死前多吃点苦!”王定边苦笑道:“史司政,你是不是再想想,万一我身后的力量认为你从我嘴里知道了一些秘密,你想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你放了我,或者加入我们,我保证可以替你摆平这件事!” 史岚摇摇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和你废这么多话吧?先说说是怎么找到你的,其实要悄悄地盯住你还真不容易,我只能派最强的一个人来盯你,所以你和别人在内城东门那里碰头后,盯你的人果断转而盯住和你碰头的人,那人又去找了船夫,我的密探只能再盯住船夫。我接到消息后生怕别人拦不住你,只能匆匆赶来。船夫现在就在船里,我已经问过了,只是多收了点钱,并不是你们的人。 为了确保你逃离,你们暗中一定还有接应的人吧?你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在等帮手?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那密探通知过我后,我让他去找了邹锦麟,现在我估计你曾经的兄弟们已经张好大网了,暗中接应你的人如果聪明就会自动消失了。所以,你许诺给我再多,也已经迟了。” “史岚!”王定边也感觉到了黑夜里一道道身影正在快速靠近,咬牙道:“你果然是只怕死的老狐狸!” “不用客气,我们都怕死,想必你现在没有拼死之心了吧,那就去邹指挥史那里好好住些时日,记住不要乱说话!”史岚哈哈笑道。 …… 遇刺后第三日中午,林川、杨山、灵越等人都来看贺齐舟,兴奋的刘骏之冲进来告诉了一个比刺杀武状元更轰动的消息,那就是刺杀武状元的刺客被抓住了,连带还牵出了郊外凶案的主谋! 贺齐舟一点都不奇怪,从接了第一掌后他就开始怀疑了,那份掌力和在廓城外接到的如出一辙,再加上身形相似,所以第一时间他就怀疑是王定边了,并在昏厥前将怀疑告诉了刘骏之,让刘晏盯住王定边! 贺齐舟问王定边有没有供出史岚和陈家?可惜最后的结果令贺齐舟极为失望,正是史岚亲手擒住了王定边,而王定边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杀贺齐舟是因为对方快要查到自己了,所以准备灭口和泄愤,连伏击的地点都说是自己在诚王门口埋伏后一路跟随而至。而皇帝已经下令一过正月就要将王定边正法,此案不会再查下去了。 贺齐舟差点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叫道:“郊外命案背后肯定有陈家的影子,而王定边迎面从剑行那里出现,分明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怎么可能是尾随,真要尾随的话,我没发现,难道许暮也没发现?” 正在屋内的灵越急忙按住贺齐舟,道:“轻点,别叫了,皇上就要北伐了,年号都改了,这个时侯不可能再牵连过广的。” 刘骏之也道:“贺兄,我父亲也说了,暂时到此为止吧,史岚应该不会是幕后真凶,否则不可能活捉王定边的,他最多是为了讨好陈家而知情不报罢了,现在眼见已经掩盖不住了,只好亲自出手,以证清白。因为王定边是锦衣卫的人,所以被移到监察御史衙门那里连夜审问,刑部和大理寺也派了人去,我爹知道后将证据都送到了刑部手上,说是按你的要求收集的,那王定边一开始还矢口否认,不过一拿出证据就什么都认了,我爹说你被记了首功,皇帝可能会加以赏赐的。” 林川好奇地问道:“少爷,都没怎么见你查案,你怎么就查出王定边是幕后真凶?” 张晴柔在一边白了林川一眼道:“就你那木头脑袋能想明白?”然后又转向贺齐舟道:“喂,姓贺的,怎么查到的?说说呗。” 贺齐舟苦笑一下道:“原来武察司顶出来的主谋韦同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是燕帮余孽的大哥?所以我就怀疑韦同的顶头上司王定边。后来看刑部卷宗知道十二年前燕帮被剿灭时有些投降之人被招募到五城兵马司,会不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那伙燕帮之人勾结呢? 而韦同是锦衣卫,入职才十年,四年前又发了横财,如果他与燕帮相识,更有可能是有人带着他和这伙强盗勾结,然后得了脏款呢。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当初兵马司的人被抽调到了锦衣卫? 可锦衣卫会把属员的所有档案都保存在自已那里,一般不可能给别人查阅的,正好刘骏之说吏部会留有调档的记录,虽然只有名字,但也是一种线索,我便求骏之去吏部查兵马司十二年前的调档,果然锦衣卫一共调了两人,都是燕帮投诚之人,你们猜那两人叫什么?一个叫罗定邦,也就是那个匪首,应该是被安排在山西当暗子。还有一个叫罗定边!听好了,叫“罗”定边! 接下来就好办了,先去罗定邦开武馆的祖籍查一下他的身世,可有兄弟?再去查当年仍在兵马司的燕帮投诚之人,只要有人认识王定边就是罗定边就行了,然后就可以要求锦衣卫调出王定边的档案,看看他原名是否叫罗定边,是不是经常去山西公干,是否负责与罗定邦的联络?再看看韦同是什么时侯跟着他的,如果时间都能对上,那么王定边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玉门小筑 “看来出了,出了武备馆还真要叫你一声大师伯。”灵越笑道。 “馆长说笑了。”贺齐舟说了这么多话,有些虚弱。 刘骏之接着道:“我父亲让山西那里查了一下罗定邦的生平,可惜没有一点档案,好在他的武馆还算有名,当地的一些老人都知道当年他和自己的哥哥称霸一方,是周朝的走狗,后来被官府剿了之后改邪归正,也没再见他做坏事。只是大哥罗定边不见了,还以为当年就被砍了头! 而兵马司还有三个燕帮之人,奇怪的是如今一个都找不到了,一人早年就病死了,一人在两个月前离奇溺亡,还有一人在韦同‘自尽’的同一天失踪了!现在想来,肯定是王定边为谋划郊外之事,事先把认识他们兄弟两的其中一人灭口了,事败后又杀了另一人,那人也可能是他们的同伙。 刑部抛出这些证据后,锦衣卫马上派人回去查看了王定边的档案,然后告诉主审官员,王定边就是罗定边,韦同跟了王定边五年,罗定邦被收编为锦衣卫的六品暗探,最初由王定边负责,后来划归韦同单线联系!这之后王定边就招供了。” 贺齐舟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尽快强大起来,早晚要让那些不将百姓性命当一回事的狗官和陷害义父之人绳之以法!不过总算是将直接伤害他和许暮凶手抓住了。 第四天夜间,张沐风向贺齐舟辞行,说是明早会和姐姐小雪去南方与父母汇合,他们会和许暮坐同一条船南下,他姐姐让他安心养伤。 贺齐舟想去送行,可白天就被莫兰喝叱过一通,无奈作罢。他脾脏轻微破裂,十日之内绝对不可以走动,吃喝拉撒都由林川等人负责。贺齐舟还是在床上用右手分别给小雪和许暮写了一封信,特别是小雪的那封,措辞想了两三天,都没想出得体的语句,又怕被张沐风笑话,只好简单地写了两行:“小雪姑娘,白云楼匆匆一瞥,惊为天人,京郊、梅林又为姑娘之温婉、俏皮折服,齐舟甚仰慕之,只可惜如今势单体弱、自顾不暇,未能识尽梅花,甚憾,愿他日有缘,梅林再叙!祝一路顺风、阖家安康!” 给许暮写的则更简短:“许暮,以后也不要再讨论什么兄弟姐妹了,你就是我姑奶奶,咱们阿尔泰山不见不散!附伤药一瓶,到时记得将瓶子还我。” 然后交给张沐风,让他给个面子,不要笑话,并让张沐风到自己寝室里去取一瓶他自己炼制的参苓丸,一并带起许暮。张沐风折好信纸,强忍笑意道:“我先出去透口气!”然后屋外就传来“哈哈哈”的“透气声”。 又过一日,萧寄怀来探望贺齐舟,萧寄怀支开了屋内的杨山,问道:“贺齐舟,你有没有怪我那日一脚把你踢开?” 贺齐舟诚恳道:“萧师兄,我怎么可能怪你呢,是你救了我们俩,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也是情急之下有些失态,你恢复得怎么样?” “估计还要躺个六七天吧,至于经脉、骨头和内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侯能痊愈。”其实贺齐舟的伤不见得比小雪轻多少。 “你是不是喜欢许暮。”萧寄怀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别开玩笑了,我一直把他当兄弟看的,说实话,我心中已经有了倾慕之人,不过……”贺齐舟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对方是萧寄怀的未婚妻,自己却要横刀夺爱。 “不过什么?”萧寄怀好像松了口气,但心中隐约觉得许暮是喜欢贺齐舟的。 “不过,不过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会接受我,所以,不能告诉你是谁。”贺齐舟从张沐风的话里也知道,就算没有他,小雪也很可能会抗拒这门婚事,所以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无妨,那你安心养伤吧。”萧寄怀起身告辞。 贺齐舟此后又足足躺了七天,其间小公主来看过一次,姜荷两次(都是以顺便探望父亲的名义)、刘颖之每两天一次,姜坻也亲自看了一次,还主动赔了不是,让贺齐舟颇为叹服其脸皮之厚。 皇上下了道圣旨,慰问其为了查案,以身犯险,为朝廷官员之楷模,特奖励黄金百两。而刑部也奖了他白银五百两。期间收到了家里的回信,上次审林川的那个知县带着贺齐舟高中的皇榜,整整在县里各地敲锣打鼓了三天,还带着工匠要为贺莲修缮房屋,被贺莲狠狠骂了一顿,说这么多灾民的屋子不修,反而有空到这里来拍马屁! 贺齐舟想象着那胖知县的狼狈样子,会心一笑。贺莲还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他放心修习,另外在信中再次强调了出发时关照的那五条铁律!贺齐舟回信一封,当然不提受伤之事,只是为了报个平安,随信附上刚到手的五百两银票,信是从刑部递出的,也不担心有人敢私拆信件。 能下床走动后,贺齐舟试着运功调息,发现如果只运行华真功的上半部分,对内伤的恢复还是颇有助力,但后半部分过于刚猛,操之过急反而有害无益。 此后的日子里,因为郊外劫案已结,贺齐舟除了月初去刑部领薪俸,基本就一直待在武备馆,有兴趣就听听课,没兴趣就一整天泡在藏书楼里研究各派武学,不过他并不是简单地想依据典籍练功,更多地是要体会杨征对各派武学的点评,真正要将每门功夫的长处融合到自己的全真武学中去。 杨山、林川将他当成了半个教授,两人的进步神速。王定边已经被砍头示众,不过刺杀案还是在武备馆中留下了阴影,只要有点心机的人都清楚,贺齐舟的行踪极有可能是被馆内同门泄露出去的,所以在贺齐舟恢复期间,杨山、林川、李若谷、乌尔汉等人基本上总有一人会陪在贺齐舟身边,贺齐舟心中自是感激无比。 转眼冬去春来,已是四月初百花齐放的季节,贺齐舟早在一个月前内伤就好了大半,已经迫不及待地偷偷去湖底练功,现在骨折也已痊愈,整个人精神极佳,傍晚刚找陆振耀切磋过点金指回到住所,便见丰神俊朗的萧寄怀已在小院中庭等着他了。 “贺师弟,听说你已经卸去夹板,身子痊愈了?”萧寄怀的笑意犹如春风和煦。 “嗯,莫教授说已经恢复如初了。”贺齐舟答道。 “明日我又要奔赴北境了,今晚有几个朋友想为我践行,上次在剑行门口过于失礼,便想邀你赴宴,也算是我向你陪个不是,不知贺师弟有没有时间?”萧寄怀问道。 见萧寄怀亲自来请,贺齐舟伤都好了,当然也不好意思推托,便道:“不好意思的是我,一直还没正式谢过师兄的救命之恩,我自当为师兄践行,愿师兄在北境多杀周虏,再立功业。” “好,那就说定了,今晚酉时,我在玉门小筑门口等你。”萧寄怀道。 玉门小筑?好熟悉的名字!哦对了,是京城四美秋荻栖身的青楼。贺齐舟想了起来。送别萧寄怀,见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便匆匆梳洗一下,换了套干净衣裳,和林川他们关照了一下就启程去往皇城内的玉门小筑。 皇城本就不大,玉门小筑也很好找,与城中到处是高大砖墙不同,玉门小筑沿街两丈高的外墙居然都是用黄泥糊就,墙顶修有是茅草低檐,很有一种西域荒凉的感觉,与一般大宅门前立两个大石狮不同,大门口是两个上身赤裸、肌肉虬结的昆仑奴石雕,门口迎客的小厮居然也是鼻高眼凹的西域胡人。 萧寄怀站在门口,将只身前往的贺齐舟迎了进去。玉门小筑果然不同凡响,进门绕过照壁,里面居然是一座巨大平缓的沙丘!萧寄怀介绍说,沙子都是从陇西运来的,这小筑他家占了大头,所以让贺齐舟随意一些,今日可以开怀畅饮。一听又要同萧寄怀喝酒,贺齐舟头就开始疼了。 再看沙丘四周,分散着一座座同样是西域式样的泥墙院子,只是每座院子内都有高大的常青树木撑开枝叶,抬头便是绿意盎然。 萧寄怀将贺齐舟带了一间小院,与外面的荒凉截然不同的是,土墙之内,整个中庭几乎被一方水清莲碧的池子占满;池子中央隆起一个土坡,土坡上是一株巨大的樱树,华盖般的树冠上已是万花吐蕊;四周的院墙上爬满了红粉相间的蔷薇,怡人的芳香充溢着整个小院。 并不规整的一块块青石在池塘上连成一条小径,穿过疏密有致的丛丛睡莲一直通往院北的里屋,一条条锦鲤在睡莲叶片下不时游过,贺齐舟不由得赞叹造园者的煞费苦心。 萧寄怀介绍道,这些都是小院主人的布置,原本院内摆放的尽是些枯树瓦砾之类的东西,刻意的萧条自是远不如这绿洲来得惬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秋荻乐舞 贺齐舟啧啧称赞,随萧寄怀沿青石小径来到北屋。大门是一道碧绿的琉璃珠帘,如一块绿毯铺在蔷薇织就的墙上。掀帘而入,一名赤脚露脐、仅着短裤、身披薄纱的美艳胡女早在帘后恭候,然后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款款前行,看着眼前那丰硕的臀部,贺齐舟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虽然去过几次青楼,但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碰到。 经过两边插满芦花的甬道,再次穿过一幅琉璃珠帘,贺齐舟顿觉眼前一亮!虽然从沙丘上看,这里的平顶房屋都不算高大,但走进珠帘之后,却进入了一个极为宽敞的空间。 贺齐舟总算明白了玉门小筑的处处匠心!那是一个四丈见方的大房间,然后中心又向下挖了四尺,所以显得极为高敞。四周除了三尺宽的台阶都安置了床榻,房间中心铺了一整块羊毛织就的地毯,上面全都是纷繁多彩的西域纹样。 房间四周墙上是连成一排的西域油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犹如白昼。四周的榻上已经躺卧着十余名客人,见萧寄怀进来,纷纷坐起致意。 贺齐舟粗略一看,居然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萧寄怀将贺齐舟带到正北的榻上,东西南三面的榻上各坐了四人,只有北面榻上仅他和萧寄怀两人。两人一左一右坐上主位后,萧寄怀道:“此间主人不喜武夫,前来相送的都曾是与我同届的翰林!” 贺齐舟这才想起萧寄怀还是文科状元,腹诽一句,那你还叫我来?萧寄怀像是知道贺齐舟在想些什么,道:“素闻贺兄才思敏捷又已获取秀才功名,说不定就能得到此间主人的青睐,呵呵……”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贺齐舟也懒得恭维了,点头哈哈了事。 见主客已到,带路的那名胡女便站定在屋子中央,朝萧寄怀和贺齐舟道:“小姐尚在更衣,,奴婢们先为诸位大人舞上一曲。”说完双掌轻拍,房屋另一边的珠帘里陆续走出相同装束的舞女三人,女子乐师六人。 四名舞女在地毯中央站定后摆出飞天舞的定姿,六名头覆面巾的乐师则拿着箜篌、筚篥、羯鼓、竹笛等乐器呈弧形在贺齐舟的榻前坐下。每侧的床榻上都跪坐着一位同样衣不弊体的美艳少女,为看客斟酒。 音乐乍起,萧寄怀低声介绍说,这是纯正的西域胡乐,而闻乐起舞的四位姑娘则是玉门小筑内最好的飞天舞娘,当然也就是京城最好的飞天舞娘了。 贺齐舟从没听过、见过胡乐胡舞,观之与柳雨婷在家里跳的那种轻柔婉约的舞蹈全然不同,舞者配合着时而激昂时而悲咽的音乐,所有舞步都紧紧踩着鼓点,舞姿热烈张扬,犹如一群年轻的瑶池仙子,正在争奇斗艳,将自己曼妙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贺齐舟虽不太懂音律,但一曲舞罢着实打动了心弦,心想怪不得帝王将相们要豢养那么多歌姬舞妾了,美妙的音乐和舞蹈果然能让人心生愉悦啊,禁不住大力鼓起掌来,而其他人也都轻轻抚掌,这让贺齐舟响亮的掌声显得尤为突兀,待贺齐舟想收回掌力时已是不及,心想,看来自己还是逃不脱‘乡下人’的骂名啊! 没想到那帮文人却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大声鼓掌,还有不少人居然叫起好来。随着掌声起伏,一名高挑婀娜的女子,身披七彩薄纱,手抱一把琵琶,一双赤足,雪白无暇,步步生莲地走到场中;透过覆在脸上的薄纱,精致得难以形容的面孔隐约可见,而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碧眼泛出淡淡的蓝光,似乎能摄人心魄一般。 “萧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女子虽是胡人样子,却是一口标准的大齐官话,软糯的声音略带沙哑,仿佛有种强烈的磁性,能将男子的心神紧紧吸住。 “不知这位是?”来人接着问道。能和萧寄怀并肩而坐的人物当然不会简单。 尽管是面对着萧寄怀与贺齐舟,但毫无疑问的是,四周床榻上,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贺齐舟刚想开口,萧寄怀便爽朗笑道:“上官姑娘,这位便是最近名震京城的贺齐舟贺公子了。” “可是智破城外劫案的新科状元?”上官姑娘声音中流露出惊喜。 “贺公子不仅破了城外劫案,还在殿上将凶名赫赫的史岚辩得哑口无言,更是妙计救下江陵府数万百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该为他舞上一曲啊?” “这些奴家早已听说,仰慕得紧,自当为贺公子献上一舞,就怕是污了公子眼睛。”上官姑娘的声音略带娇羞。 “不会,不会!”贺齐舟脸上发烫,忙摆手道。 “贺师弟,你可知这位姑娘是谁?”萧寄怀问道。 “莫不是秋荻姑娘?”贺齐舟实在想像不出这样的美人不是秋荻还会是谁。 “果然是慧眼识珠。”萧寄怀道:“上官秋荻诗歌书画、音律舞蹈无不精通,向来只卖艺不卖身,正如这小筑里的一枝睡莲,出淤泥而不染,平日里能见上一面已是难得,听上一曲更是不易,若能亲眼目睹其冠绝天下的胡腾舞,我辈读书人恐是死而无憾了。” “正是,正是!”一时四周附和声频起。 “萧公子就喜欢笑话奴家。”上官秋荻低头嗔道:“既然琵琶都抱出来了,那就为诸位官人先弹上一曲吧,还请萧公子、贺公子不要见笑。” “岂敢,岂敢。”贺齐舟只会习惯性地摆手了。 “噌!噌!噌!”盘腿而坐的秋荻猛地挥动琵琶,气势雄浑如沙场征鼓,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离秋荻的纤纤十指,当然顺便也会盯着秋荻纱裙下若隐若现的丰腴大腿。 其他的乐伎不失时机地加入伴奏,声音悠扬而低缓,四名舞女则开始富有韵律地舞动起来。秋荻十指如飞,慷慨激昂的曲调如黄河之水,一发而不可收。随着舞女们忘情地展开舞姿,秋荻琵琶音一顿,然后由刚猛转而悲壮,同时开口唱了起来:“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琵琶音律随着歌词时而激烈,时而婉转,时而喜悦,时而决绝,再加上天衣无缝的伴奏和伴舞,直看得贺齐舟如痴如醉,真有点学成那剑“风起”时的忘我之态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马踏深山不见踪。”随着一曲终了,琵琶音也猛然一收,伴音伴舞亦同时收住,大屋内一下子安静下然,然后又是一阵猛烈地掌声,贺齐舟再也不担心被人笑是乡下人了,因为连萧寄怀都鼓得异常起劲:“贺师弟,看来还真是沾了你的光啊,看了数回,这首‘从军行’还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出彩!” “萧公子又要笑话奴家了,你们先喝上一会,奴家换身衣裳,去去就来。”上官秋荻挣脱四周十数道炙热眼神的拉扯,起身告退。乐伎们换上了轻软的音乐,舞伎也不休息,在音乐中轻歌曼舞。 有人提议玩飞花令的游戏,虽然贺齐舟一再推脱,但也架不住十余张嘴的力劝,而且文人的嘴可要比武夫强上百倍,令贺齐舟不得不从。 虽然背起武功秘籍和战史兵法能过目不忘,但对那些只是为了应付秀才考试的经书诗文,贺齐舟早就忘了个十之七八,几乎每一轮都成为罚酒的对像。好在这里的酒香而不烈,醇而不浓,以贺齐舟的酒量喝再多也不怕,只是每回都是自己罚酒,总感觉那些翰林、御史、郎中、知事们看向自己的眼光多少有些异样,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还好返身回来的秋荻总算从珠帘后步出,引起一众文人的失态惊呼!秋荻依旧披着面纱,却已将那七彩纱衣换成了一袭羽衣,这件羽衣实在是过于特别,过于华丽!整件长裙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羽毛!长裙的上半部分紧凑而贴身,秋荻傲人的身姿一览无余,一层层的心形孔雀翎毛,如鱼鳞般密密排列。 裙子的下半身如喇叭般渐渐放大,从上到下依次缀着翠鸟、鹦鹉、锦鸡、天鹅……等等各种各样的漂亮羽毛,虽然种类繁多却一点也不见违和,两根细细的肩带搭在秋荻粉嫩雪白的双肩上,撑起整条长裙,头饰亦是羽毛织就,两根不知是什么鸟的细长尾翎在头饰顶端一步三晃。 “凤凰!”贺齐舟忽然想起凤凰的图样,再次惊叹制衣者的巧思和秋荻穿上这套衣服后的完美! 秋荻双手提着身前的裙摆,这样走路时才不会踩着羽衣。看她身后却拖了长长一堆羽毛,贺齐舟实在想不通这样怎么跳舞? “让诸位大人久等了”,秋荻先是抱歉了一句,然后笛声响起,羯鼓声动。秋荻缓缓转动起来,提起裙摆的双手已从身前移向腰间,宽大的羽衣上下翻飞,如孔雀开屏,又如锦鸡飞翔。笛声渐快、鼓点渐密,秋荻渐转渐快,时而跃起时而伏地,长裙都被甩至身后,如凤凰的长长尾羽随风飘逸。 鼓声变得激昂,一声声直击心房,秋荻轻盈如风,越转越快,抓住裙摆的双手忽然松开,如双翅般高高扬起,拖在身后的尾羽蓦然散开,随着秋荻的高速旋转,如一朵硕大的牵牛花在华贵地毯上砰然绽放,四壁上璀璨的灯火也因此失色,裙沿上的羽毛正好沿着床榻边缘飞速划过,撩拨着文人士子之心。 鼓声骤停,散开的羽裙刹那间将秋荻包裹起来,呈现出动人的躯体,娇声喘息不已的秋荻朝着萧寄怀和贺齐舟的方向低声羞道:“见笑了。”便又袅袅退入内室。 第一百八十六章 极致诱惑 场上大概除了萧寄怀之外,真没人看过秋荻的胡腾舞,一时竟都忘了鼓掌,还是萧寄怀带头鼓起掌来,道:“秋荻舞技冠绝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接着便是掌声雷动起来。 贺齐舟也不知道规矩,能赏此曲此舞已是心满意足,见也快到城禁时分,便欲起身告辞,萧寄怀拉住他道:“你可知为何方才完这飞花令游戏?” “不知。”贺齐舟其实也明白,不就是出自己丑么,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秋荻爱才,每每见有真材实学之人,便会于散席后畅谈片刻,被点到之人可亲眼目睹美人芳容,你看,现在可有人离场?”萧寄怀道。 贺齐舟道:“那肯定不会是我啊!我就是个习武的臭男人,所以也不怕大家伙笑话。萧师兄,谢谢你的款待,此间舞乐,的确是过目难忘,可现在快到闭城时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祝你在沙场多建功勋,我等他日定当相随!”说完起身便行。 萧寄怀正想说些什么,珠帘后走出刚才带两人进来的胡女,道:“贺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想请您一叙!” “啊?”“什么?”那些个文人士子一个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上官秋荻会看到那个脓包?!虽然都愤愤不平,但也不可失了文人的气度,居然还有人向贺齐舟道贺。 萧寄怀对同样不可思议的贺齐舟道:“恭喜贺师弟了,能与佳人共语,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说完大手一挥,说是要带着这帮同年再去其他地方畅饮。 贺齐舟心想人家给面子,自己总不能不留情面吧?再说面纱后究竟是怎样一幅光景自己还是挺好奇的,大不了早点告退便是了,想罢便起身随那丰腴胡女进入内室。 内室并非一间,珠帘后的走廊两侧各有四个房间,胡女自称红柳,带贺齐舟进入左手第二间室子,让贺齐舟稍等片刻,说是小姐换好衣裳就来,说完便起身离去,不忘带上房门。 贺齐舟见这间屋子分成两个部分,入门处是茶几和绣墩,里间则是有繁复雕花的花床,倒和江陵府青楼的样子相似,只是摆设物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贺齐舟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眼见出城时间所剩无几,不免心焦,便起身欲往门外而去,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那上官秋荻。 换了一身雪白缎袍的秋荻一进屋就连声道歉,说是羽装穿脱两难,耽误了时辰。 贺齐舟当然不会介意,正欲告辞,秋荻让贺齐舟坐下,自己为其续上茶水,然后缓缓揭去面纱,果然是国色天香的容貌,不过见惯美女的贺齐舟真正一睹真容时反而没有先前惊艳的感觉。 秋荻胜在她的双眼、身姿和肤白,面纱后的容貌美则美矣,但也不见得比柳雨婷、姜荷漂亮,比之小雪则远远不如。当然那只是贺齐舟偏执地认为而已,情人眼里出西施,小雪也不见得比另外三人漂亮多少。 秋荻除了那双幽深狐媚的碧眼之外,容貌更接近汉人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胡汉混血,贺齐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而希望秋荻快点问些经义诗歌,那自己一问三不知,告辞就顺理成章了,也不会伤了对方的心。哪知秋荻尽是问江陵赈灾之事,也说自己从小落难,才流落风月场所,更是佩服贺齐舟的壮举。 贺齐舟见对方说得真切,也就不好意思借故离去,只能尽快讲完江陵骗粮一事,只是这样一来,戌时转眼就到,里里外外,所有城门都已关闭。 贺齐舟总算讲完,起身道别。 秋荻很奇怪地发现,极少有男人在自己温情注视之下能无动于衷,况且两人同处一室这么长时间,见贺齐舟如此一说,便又是道起歉来,说是所有城门都已关闭,皇城中也没几间客栈,说不定都没有空房,而露宿街头,一来会被大内侍卫缉捕,二来与贺齐舟的身份也不符,便让贺齐舟就在这间屋子里歇息,今日的开销已经由萧公子承担了,所以也无须贺齐舟付钱。 贺齐舟无奈只能答应下来,想着一早离开便是。 上官秋荻临行欲言又止,只是在出门的最后一刻低声道:“喝酒伤身,贺齐舟若是刚才饮酒饮得多了,待会就别喝了。” 贺齐舟看了眼花几上的精致酒壶,道了声谢,送走常人梦魅以求的秋荻之后,贺齐舟瞥了眼里屋雕花床上粉红的罗帐、鲜红的被衾,苦笑了一下,便吹灭了油灯,盘腿打坐,今夜就准备发奋练功了。 有了上次遇刺的教训,贺齐舟今日其实还是有所准备的,衣襟内不仅准备了常用的药物,里面甚至还套上了麒麟铠!别说不好意思睡那绣床,真要是普通床褥也是不敢真正入眠的。只是运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走廊里又传来轻柔的脚步声,然后停在了贺齐舟门前,由于走廊里还有一盏油灯,修长婀娜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纱门之上。 “是上官姑娘吗?你怎么又来了?”贺齐舟有些紧张地问道。 门并没有闩住,门外之人‘嗯’了一声,轻轻将纱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入昏暗的屋子后又马上将门关上。 贺齐舟通过走廊里闪入的一丝光线,发现来人身着白色长袍,脸上蒙着面纱,一双眼睛透着幽幽蓝光。“你不是上官姑娘?”即便屋内昏暗,但贺齐舟的目力极佳,发现紧贴长袍之后的身躯凹凸毕现,比之秋荻还要丰满一些,质问的声音甚至夹杂了一丝颤抖。 “贺公子,小姐怕您长夜寂寞,本来决定亲自陪您的,只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特意令奴婢来陪您。” 是引路的那名舞姬!贺齐舟认出对方,慌忙起身道:“不用,不用……” “那奴婢进来讨口水酒喝总可以吧?” “可以,可以。”贺齐道忙道:“姑娘喝完后快些回去歇息吧。” “贺公子是嫌弃奴婢身份低贱吗?连说几句话都不愿意。”胡姬哀怨说道。 贺齐舟本想去点灯的,但一想进门时发现对方在长袍之内好像并未穿衣,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无奈道:“哪有此事,那就陪姑娘聊两句吧,聊完还请姑娘早些回去吧。” “那谢过公子啦,听说公子是海量,咱们边喝边聊吧。”说完自己在圆几旁坐了下了,为贺齐舟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奴家与小姐一样,敬仰贺公子少年侠义,这就先干为敬了。”说完仰头喝完杯中之酒。 贺齐舟无奈也只能端起酒杯,正要喝时,忽然想起秋荻临走之时所说之话,咪了一口酒也不敢下咽,细品之下,也没有毒呀,甚至连迷药都没下…… “贺公子就是瞧不起奴家!”胡姬见贺齐舟只是咪了一口,有些不悦,娇声嗔道。 贺齐舟只能假装将酒全数倒入口中,但不是不敢下咽,继续检查这酒水是否有异,忽然间觉得脸上发烫,酒未入肚就有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竟有种想抱住对方的冲动。 而胡姬又为两人斟满了酒,然后忽然自言自语,说了声好热啊,竟解开系在袍子上的腰带,白色的缎袍如流水般滑落,里面果然不着一缕,一具堪称完美的躯体蒙蒙胧胧就展现在贺齐舟的眼前 …… 红烛明灭,绣床零乱,一张妩媚的脸庞连同一头微曲的秀发埋在一名上身赤裸男子的胸膛。眯着幽蓝的双眼,抬头看着那名俊朗男子的眼睛,幽幽说道:“萧郎,奴家都十九了……” 床上斜躺着的正是英俊无比的萧寄怀,而赤身伏在他身上的赫然是上官秋荻! “荻儿,我说过了,我会给你名份的,只是好歹也要让我成亲了不是?”萧寄怀抚摸着披在上官雪白背上的乌黑长发。 “哼,人道萧郎痴情无双,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雪儿姑娘不答应,你就一直拖着吗?”秋荻想要撑起身子,却被萧寄怀又搂进怀里。 “不会的,家父已经和张致远谈好了,估计今年就能完婚。” “那她本人要是不同意呢?”秋荻问。 “为什么不同意?你是觉得还会有人比我更合适吗?”萧寄怀自负说道。 “那你为何让我帮你设计贺齐舟,听说他们关系很是密切……” “小雪还太小,我只是想打掉她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就知道你心里装的只有小雪!” “哼,那丫头哪懂什么风情,脾气还这么倔,我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力量而已!”萧寄怀安慰道。 “她家这么穷,父亲不过是个三品侍郎,有什么可以倚重的地方,你就不要哄我了。”秋荻愈发哀怨。 “你懂什么?他父亲可是清流领袖,能拉拢他将是我们很大的一块助力!还有,她家背后还有金陵派、全真派、峨眉派,更还有张家!你说,如果我娶了她,再联合这些势力,萧家只会站得更稳。放心吧,将来我宠的只有你!”萧寄怀点了点秋荻挺拔的鼻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清白 “又不是你当皇帝,这么激动干嘛,你要真在意我还会去让我陪那些个糟老头子?为何不干脆让我去陪贺齐舟得了!”秋荻生出一丝怒意。 “胡闹!我怎么可能便宜了那小子,要不是看在他还有价值的份上,上回就让那刺客刺死他算了!”萧寄怀忽然坐起身子,也是动了气的样子。 “你还说呢,明明是你在意小雪才追去的!”秋荻坐在床沿暗暗抽泣。 萧寄怀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强忍怒意,陪笑道:“让你陪莫德正他们的确是我家不对,但那都是我父亲的意思,为此我还和他吵过几次,差点就要被赶出家门了,我们再忍个一年半载好不好?” “那上次都说好是最后一次了,怎么这次又来,我帮你家赚了这么多钱,该还的早就还清了,要不是还有些期盼,你说我这样不清不白地留在人间,还有什么意思?”秋荻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所以这次没让你陪嘛,你放心,有些事就是为了留个把柄,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今天父亲找我还有事,我就不留在这里了,贺齐舟那里你盯着点。”萧寄怀最不愿意听上官提这些事,弄得好像是萧家欠这个贱人似的,不过现在她的价值的确还很大,自己真舍不得马上抛弃,但也没了留下来过夜的兴致。 “你就不怕我去找贺齐舟吗?哼,看我傻的,那几个骚蹄子也都是你的人!你快走吧,最好别来了。”秋荻怒道。 萧寄怀也动了真怒,竟然缓缓穿好衣衫,径直而去,芳香的闺房里,只留下上官暗自神伤。 …… 酒含在口里,眼前是腰肢扭动渐渐靠近的美人,身上的燥热越来越强烈,贺齐舟猛然想起,这酒里不是毒!是催情的药物!贺齐舟一掩袖,作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偷偷将口中酒吐于袖上,然后道:“姑娘,我,我们再喝两杯吧!” 已经起身靠近的胡姬如猫戏老鼠般,也不急于一时,喝了这催情酒还能抵扩住她诱惑的男子还真没见过,便又缓缓坐了下去,故意斜着身子,一展起伏的峰峦。 贺齐舟借着袖子的遮挡,急忙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从怀里掏出一颗迷药,借着撤去袖子之时,悄无声息地将药放入对方杯中。眼见对方喝下杯中之酒,心中略为宽心。 自己虽然随黄荃学医,也仔细瞧过几具女性裸尸,但哪有对面这胡姬如此妖娆动人,况且正是年少多情之时,若真要喝下那催情之酒,还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把持住,不过自从见过小雪之后,贺齐舟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女人,当然不愿意将第一次轻易付出。 胡姬第二杯酒下肚,情意萌动,再次扑来,贺齐舟忙起身让开,那胡姬一个踉跄,缓缓倒地。迷药的药效因人而异,对普通人而言,一粒药大概以维持两个时辰,加上正是晚间睡眠之时,贺齐舟估计对方要睡三到四个时辰才能醒来,那时自己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过让对方光着身子睡地上也不成啊!自己还要帮她穿衣?贺齐舟怕自己真会有什么想法,急忙去床上抱来被子,将地上的胡姬胡乱包起后抱到床上,自己再回外间打坐。 床上的胡姬虽然被迷昏了,但在梦中还是呻吟了半宿,贺齐舟惊叹这春药的药力实在是惊人,幸好自己没有贪杯,可这完美的女性身体和着销魂的呻吟,想一下子忘记也难啊!就像是高手比拼一样,苦苦坚持了半个时辰,那喘息声渐渐淡出耳际,自己总算能集中起精神吐息起来…… …… “奴婢不知为何双眼沉重一下子就睡着了,醒来人就不见了。”胡姬对着正在池塘里喂鱼的萧寄怀说道。 “你确定他没碰你?”萧寄怀洒尽手里的鱼食,拍了拍手问道,假山环抱的池塘里水花翻腾。 “没有,那家伙连看都不敢看!临走时还在茶几上留下十两银票。” “小气的乡巴佬!”萧寄怀轻蔑挥手道:“你回去吧,以后没事别往这里跑,特别是不要让秋荻知道。” “是。”胡姬有些不服气地退去。 萧寄怀拍了拍手,一名管家模样地人跑了过来。萧寄怀道:“暮雪还在岭南吗?” “应该还在,临安和金陵的人都没发现她回来。”管家答道。 “我下午就动身了,她如果想去阿尔泰山,很快就会经过金陵的,想办法将消息尽快传过去,务必让她知道。” “是,少爷!”管家欠身告退,湖边假山后走出一个高大身影,除了胡须更长,额间多了些皱纹外,与萧寄怀有六七分想似。 萧寄怀发现来人,急忙躬身作揖道:“父亲大人!”来人正是萧寄怀的父亲冀南侯、四大总兵官之一的冀南总兵萧蓟雄! “混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迎娶小雪之前不要再去找那些狐狸精!你真要忍不住,家里随便找个丫环就是了!”萧蓟雄铁青着脸怒喝道。 “父亲,我发现小雪可能有点喜欢贺齐舟,所以带那家伙去小筑过个夜,也好让小雪死了心,再说她也不在京城……” “闭嘴!你知道有多少眼睛正盯着你吗!如果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看我怎么收拾你!”萧蓟雄道。 “是,父亲。”萧寄怀道:“父亲,这次为何安排我去燕京?莫德正那里还要再打点吗?他可是个喂不熟的家伙。” “他是枢密使,只要他一天还在位子上,就得不停地喂!之所以不让你去并州,我觉得北周很有可能主攻那里!幽州那里反倒因为东周和北周相争,北周不敢轻出镇远关,反而暂时安全。反正有什么问题我会让你尽快回来的。”萧蓟雄道。 “您知道陛下决定什么时侯出兵吗?” “这个要看东西两周的战况了,多数还是会从并州出关,正面攻镇远关太难了。我们身处幽并两地的后方,无论是从哪里出兵,都要经过我们,到时也正是我们名正言顺壮大的时侯,姜竹如果能撑起场面最好,就算撑不住,兵权在手里,万事也不怕!” “父亲说得是,莫德正是在并州发家的,如果这次并州军被打残了,孩儿估计这枢密使之位非您莫属,到时就叫他把吃进去的双倍给吐出来!”萧寄怀道。 “不要小看了常峰!你在他那里身段一定要放低,如果莫德正下台,先顶他上去,只要不让张家人霸着就行!我很快也会回河北,你走之前先去和你母亲说一声吧。”萧蓟雄说完拂袖而去,对儿子的短视不甚满意。 “是,父亲。”萧寄怀一直等萧蓟雄消失在视线后才起身站直,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 贺齐舟清晨偷偷回到寝室,补睡了两个时辰,然后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准备去食堂吃饭,然后发现一路上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可思议的,到了食堂,迎来的还是这样的眼神! 贺齐舟不明所以地打了份饭菜,刚想开口吃饭,上完课过来的林川忽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叫道:“少爷,你真的在上官秋荻那里过夜了?” 所有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和林川一起进来的还有杨山和刘骏之,同样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贺齐舟。 “嗯,看了上官姑娘表演后,误了城禁时间,就待了一宿。”贺齐舟道。 “整个京城都传开了,上官秋荻把第一夜给你了!而且靠上官姑娘撑台面的玉门小筑居然没有否认!据说现在想让上官姑娘陪侍的王公贵族都挤爆玉门小筑了!”刘骏之道。 “胡说,我们清清白白的,只是聊了会话,陪侍另有其人……” “哦……”已经有很多人都围了过来,起哄声此起彼伏,他们这些武人从来就不受皇城青楼青睐,贺齐舟也算是为他们扬眉吐气了。 “我就坐了一夜,其他什么事都没做!”贺齐舟大声道。 “做了一夜?哇!”不知谁叫了一声,怪笑声更热烈了! “好了,随你们怎么想吧,反正我什么都没做。”贺齐舟心中苦闷,低头吃饭,因为他见连林川看自己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怀疑,唉,那还有什么好解释地呢?让那个一进屋就脱光衣服的舞女为自己开脱?这萧寄怀的好意也太……太那个了吧! 上官秋荻失去处子之身的消息在京城足足传了四天,传言又说她在这之后仍然是卖艺不卖身,而且只卖有缘人;刘颖之又来过几次,每次看向贺齐舟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小公主在事发六天后以小太监的身份也来了一次,见着贺齐舟后什么话也没说,冲着贺齐舟重重地‘哼!’了一声后转身就走;姜荷好像也不怎么想念她父亲了,大半个月都没见她来武备馆。 转眼就到了四月下旬,武备馆的新生准备一路西去甘州,套取属于自己的第一匹良驹。队伍由陆振耀带领,一共是四十五人,这一届翰林里少的是许暮、张沐风和姜竹。而贺齐舟两天后就要和队伍分开,他要和灵越参加师父陆宝根的退隐仪式,等仪式结束后才赶去甘州,以他那匹大黄马的脚力,应该能够赶上大部队。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真分三派 队伍于四月二十五出发,送行之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来人之中有好些人地位超凡,诚王、莫德正、次辅刘晏、太子妃、国师、姜宪、云门掌门、小公主……虽然仅仅过去几个月,但贺齐舟明显感觉到小公主的脸庞和身材正在迅速脱去稚气,看样子将来的身形样貌居然会和小雪有些相似,姜荷与刘颖之也出现在送行的人群里,两人都分别找了个机会,优雅而庄重地和他道别,眼神中都流露出些许不舍。贺齐舟只当看不懂了,骑上黄马也不敢回头,生怕眼神掠过,让那几人生出一些误会。 此行的终点是阿尔泰山东南麓,一行人先要用半个月左右往西北行进两千余里,前往肃州西北角上的安西大草原,这片草原虽然方原不过百里,但已经是大齐境内最大的牧场,因此设有兵营卫所;稍作休整后再花三至四天时间横穿一片广袤的沙漠,然后找到沙漠与阿尔泰山脚下的那一片草原。每年夏季都会有成群的野马从更西方的高原荒漠中迁徙到此处。 由于已经是第十次成行,武备馆的准备还是非常充分,队伍基本上是一人两骑,还有一队骡子专门用来驼帐篷,因为西北贫苦,马队还携带了大量食物,另有医师和校工跟随,连厨师都派了两位,过了兰州之后,条件艰苦,每天过夜基本上都要安营扎寨。 往常考虑到气侯因素,规定所有人必须在八月底之前返回安西草原,但今年因为和北周关系紧张,返回的时间最晚定在了七月底。如此规定主要是由于肃州历来也是北方主攻的方向之一,如果肃州失守,安西大草原也将不保,武备馆众人回归之路自然也会被切断。而周朝最可能攻击的时间是八至九月,那正是粮食丰收之时,周骑可以以战养战,随时补给,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武备馆还是定下了返程的时间要求。 两天后队伍快到华山之时,贺齐舟与灵越脱离队伍转而向南,又一日抵达终南山。因为曾经来闹过一次,几个看门的弟子还认得贺齐舟,见陪他而来的居然是灵越长老,都有点后悔当初太过轻慢。 贺齐舟在队伍中时自然叫灵越祭酒大人或是副馆长,两人同行的一日就比较尴尬了,还是贺齐舟“大度”,提出就互叫名号吧,所以一直到了山脚下,贺齐舟还是直呼灵越道号,让那些全真子弟刮目相看! 贺齐舟只是陆宝根的私传弟子,并不像张沐风拥有全真派的俗家度牒,因此被安排在后山一处客房内。不久后,主持完法事的陆宝根匆匆赶了过来,一来就扣住贺齐舟脉门。小齐舟遇刺之事他早有耳闻,其间也书信询问过两次,听了脉象后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贺齐舟重伤之下恢复得竟如此之快,喜的是其体内真气比之三个月前又充沛了不少。 贺齐舟告诉陆宝根,伤恢复得好主要是莫医师医术高明,再加上自己也略通医理,新制好的伤药因为用上了最好的材料,效果甚至比武备馆的还要好。又说了在湖底练功之事,只是恢复练习全套华真功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现在在湖底已经能一口气运行十个周天,而且正常打座也能运行四个周天,这些天功力积累越来越快,第五脉已经有些松动的感觉了。 陆宝根一扫愁容,让他安心住着便是。贺齐舟一开始还以为陆宝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而面露愁容,后来却发现并不尽然,陆宝根走时仍有些愁眉不展。 他所住的客房在后山半山腰上,一共有四间不大的瓦房,颇为简陋,一日三餐会有小道士送来,住处离山顶上的道观有些距离,要步行一柱香左右。今天是四月二十八,离五月初一的辞任还有三日。贺齐舟上午上山时已经在道观转过一圈,陆宝根走后因为无聊又去山谷里瞎晃了一会,待回到半山居所时发现自己的邻屋又住进了两个年轻道士,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只是第二天中午,又有两间屋子住进了三名道士,两个中年、一个青年。 这下贺齐舟有些纳闷了,照理说山上那么多客房都是供道士们客居的,为什么都会住到这山后简居里?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那些新来的邻居,拉住已经有些面熟的送餐小道士,悄悄问了一下情况。 那小道士道:“后天是选新掌门之日,各地主要的仙长自然要来,山上昨天就住满人,只能山前山后地安排人。” 贺齐舟心想,师父不是明明说只叫他们几个师兄弟嘛?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剩下的最后一间空房又满了。贺齐舟耐不住好奇,便主动敲门去找邻屋的两名年青道士询问情况。 那两人本来都不想搭理这个道心不坚的俗家弟子,但一听对方说是跟着掌门一系的灵越习武,便热情起来。两人此次是随师父青州乾元宫的灵至道长前来观礼的,只因一些大观都派人来了,所以他们这些后辈弟子只能住在外围的客房了,他们还算好的,有些人甚至只能在前山脚下的客栈落脚。 贺齐舟又赶去山顶道观,只见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灵虚和灵越两人正忙着给一拨拨上山的道人们安排住处,天色渐黑时,总算是勉强安排好所有人的居所,灵越见到贺齐舟,只能苦笑道:“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稍大一些的道观居然都派人过来了,不过其他江湖人士倒是没几个,来了也容易打发,应该是我们自己人捣的鬼,看来后天可能会不太平,贺齐舟,到时我们如果顾不上你,你自己小心一点。” “好的。不过以前选掌门也有这么多人前来吗?”贺齐舟问道。 一脸愁容的灵虚苦笑道:“天下全真是一家,只要你是在册的道士当然都能来观礼,只是一般情况下,真正允许讨论掌门遴选的只能是出身总坛与侯选掌门同辈的弟子加上四大观的长老。” “四大观?”贺齐舟并不清楚全真的架构体系。 灵虚道:“京师皇城的天都观,观主就是现在的国师元清;山东大名府的白云观;山西晋阳的三清观;还有就是你们江陵府的真君观。” “啊?江陵府的全真教也是四大观之一?”贺齐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个小地方也能出个大观。 “因为江南多是正一道,当初是为了给南唐一些面子,答应他们不再过江布道,所以江陵已是我们全真在南方最大的一所道观了。观主元澈真人和国师是仅有的两个和师父平辈之人,四大观中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资格参与下任掌教的遴选。”灵虚道。 “啊?这么说来你这个掌门之位还不牢靠?那总坛还有多少人是和你平辈的?”贺齐舟吃惊地问道。 灵虚道:“那就多了,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吧,其中还有元清真人和元澈真人的弟子。” “他们弟子为何会在总坛?”贺齐舟心想,不应该都在自己观里待着吗? 灵虚也不笑话贺齐舟的无知,道:“其实这有两种情况,像元清、元澈两位真人都是从总坛派出去的,他们之前就收有弟子;还有一种情况是各地如果发现好的苗子,可以申请转到总坛,通过武功和教义经典的考核,就可以纳入总坛之中,你以为每届武举全真能出这么多高手,他们都是凭空而来的?” “这么说来这届掌教还不能由师父直接指定由谁来接任?”贺齐舟问道。 灵虚道:“恩师当然有这样的权力!只是别人也有挑战的权力。你想,假如有哪一任掌教所托非人,其他人当然也能提出自己的疑议,这种制衡机制还是很有必要的。当年恩师的掌门之位得来就很不容易。” “道长,您说说陆……,不不,师父当年怎么个不容易了?” “不妨就和你说说吧,”灵虚边说边将齐舟和灵越引入自己的寝室,继续道:“现在灵越和我挤一个屋子,他的寝室让给了元澈真人。” “啊?那位老真人也来了?” “嗯,估计国师也会来!他们其实就是这次掌门推选的幕后阻力,这么多人涌过来,肯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灵虚道。 “啊?怪不得在京城就没看到师父和他们说过话,自己悄悄待在一个破道观里。”齐舟恍然。 “这次推举掌教不过是上次争斗的延续罢了。十年前,恩师仙逝,哦,就是我第一任师父,元通真人,师父临终时指定由我来担任掌教一职。只是那时教中已经分为三派:元清从他师父那代起就主张完全融入朝廷,掌教也应由朝廷策封,全国各级宫观的掌门相应获得与地方官员匹配的等级,因此他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 元澈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只是认为太子的做法更务实,而且不会将大量的教中弟子送去军营,故他这一派得到太子的支持; 而我们这一派主张保持教派的独立,不想被世俗朝廷来左右。师父临终前交代,本教能延续上千年,不因哪个朝代的消亡而式微,就是秉持天下苍生才是立教之本的理念。 只是我那时在教中没有什么威望,武功也稀松平常,元清、元澈两派就有人提出质疑,想要改选掌门,因为教义这些东西很难评判高下,为了不让教派分裂,最后也只能靠武功来决定掌教归属。”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掌教之争 “那元通真人的遗嘱一点用都没有?”贺齐舟有点想不通。 “有还是有的,如果要推翻掌教遗命,至少需要一半以上能参与选举新任掌教资格之人的同意,或者一半以上与掌教平辈之人的支持,而当时师父才收了三个弟子,其中两人追随杨征后战死沙场了。那时元宝师叔一直在外,连一个弟子都没有,所以与我平辈的人当中,居然十之七八都反对,而元清和元澈顺水推舟就提出改选掌门。 因为元澈年纪大了,当时他们的想法是由元清先接任掌门,然后再传给元澈的门人,因为那时太子差不多也继位了,这样全真就能在朝廷的支持下不断壮大。 接到消息的元宝师叔总算在改选之日赶了回来,三人吵了一架后师叔也没改变另两人的想法,只能自己上阵,接连打败了元澈和元清的挑战,才抢回这掌门之位,并和我说好十年之后再传位于我。” “听师父的话,好像不太愿意当这个掌教,为什么当时就不让你当这个掌教?”贺齐舟问道? “是这样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宝根微笑着走了进来,关上房门后说道:“如果灵虚想接任掌教要接受同辈挑战,以他当时的能力恐怕打到第三个就不行了。” “什么意思?”贺齐舟有些不解。 “我们全真的规矩是,如果反对的人数到了就要重选掌门,侯选者必须接受同门挑战,最多接受五人挑战。”陆宝根道。 “这算什么规矩?如果实力接近的话,那不是没人能当上掌教了?”贺齐舟想如果谁靠车轮战赢了,别人照样可以以车轮战打败他。 “不会的,反对者只能推出一名侯选人,由他带领四人挑战,而应战者也可以选出四人来帮助自己,这样做的好处是由整体实力更强的一方来统领本教。不这当时灵虚实在找不出帮手,所以只能由他将掌教之位让给我,由我来应战,因为我辈份高,这一辈就剩那两个老东西了,他们也奈何不了我。说实在的,其实这些年,都是灵虚在管着,我不过就挂个名而已。” “那这一次如果还有人反对怎么办?看这架势大概又要打架了吧?您只有三个弟子,哦算上我四个,而那对方可以出五个人?如果国师再来搅局怎么办?师傅您再当十年吗?”贺齐舟还是担心。 “你想的倒挺多的!不用担心元清他们,其实是我撵走那两个老家伙的,他们已经不算是总坛的人了,不能直接参选,再说他们也是要面子的人,这么老了也不好意思再争。当初我答应他们的条件是做满十年,有我在,他们还是放心的。现在十年已满,灵虚已经完全可以胜任了,我想只要他们三兄弟联手,就算有人挑战也完全没有问题。”陆宝根道。 “师父,二师兄还没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灵越道。 陆宝根脸色一沉,闷声道:“怎么,如果只有你们两个就应付不了了吗?” “师父,我怕他们是有备而来,您看,这么多人赶来……”灵越还有有些担心。 “那两个老家伙是怕我不讲规矩,替你们出手,所以叫来这么多人,让我放不下脸面,我呸!”陆宝根早就看穿了同门的心思,也不怕他们搞出花样,在这终南山里,虽然也有几名成宗高手,但有些人已经明确表示不掺和此事,有些则明显不是自己弟子的对手,特别是灵虚这十年来稳步提升,当年的几个同辈之人,大多已经被他甩在身后,实力最强的两人一人去了甘州当监军,一人则在幽州当教头,估计也未必会赶来,因为陆宝根的三个弟子名气实在太大了,过来白跑一趟还是很失面子的。 四月三十,这一天几乎就没什么道士赶来了,平静之中,贺齐舟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陆宝根退隐和选任新掌门的仪式将于明日午后在西山罗汉坪上举行。晚上,盘腿运功到第五个周天后实在无法坚持,只能休息一会,过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一些后再练,忽听隔壁传来极轻的对话声,正是那两个来自青州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人道:“师弟,你知道吗?看来灵空这次是回不来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另一人吃惊问道。 “下午去给师父倒茶时,听到白云观的师伯正好和他说,灵空刚走到阳城界上就一道圣旨叫去洛阳了,听说是要他汇报边境情况。” “白云观在山东,他们又怎么知道的?” “白云观和国师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听说国师和元澈真人也到了。” “什么意思?国师使坏故意不让灵空回来?那倒有些看头了,不过我估计还是打不过灵虚他们。” “你也希望元宝真人一派下台?” “那还用说?你看地方官府越来越不待见我们了。” “唉!朝廷只给他们总坛拨银子,我们好歹也是个大观,可连重塑金身的钱都拿不出……” “嘘……隔墙有耳。” “怕什么,不都和我们一样是别处来的。” 贺齐舟有些坐不住了,怕开门声惊动隔壁,悄悄从窗中跃出,直奔山上灵虚寝室,值夜的道士认得贺齐舟,也不拦着他,贺齐舟见灵虚和灵越都在打坐练功,便把所听到的消息和两人说了出来,本就脸色凝重的灵越看上去愈发忧心。 原来他们已经接到消息,从幽州赶过来的灵峰就住在山脚下的客栈里,灵虚说灵峰是元清的弟子,当年就已是涌泉初境的高手,如果元澈的大弟子甘州监军灵潭也回来抢这个掌门之位,而灵空赶不回来的话,还真有些棘手。灵峰比灵越大了十余岁,虽然灵越进步神速,但也不敢保证肯定能胜之,更何况对方可能还会派出至少两名涌泉境的高手。 三人一时无语,灵越忽然说道:“看这架势我估计明天来争掌门之位的必定的灵潭!大师兄……” 灵虚习惯性地“嗯?”了一下。 灵越有些脸红地对灵虚道:“师兄,我是叫贺师兄。” 灵虚哦了一声,这回轮到贺齐舟“嗯?”了。 “贺师兄,我看你就先当我全真俗家弟子吧,这样一来我们这一派也有人和朝廷关系密切,说不定不用打,只要三位师长谈谈就能成事了。”灵越道。 “我看可行,皇帝和刘晏都对大师兄很是不错,要不现在我就让人去办,先入我全真总坛度牒,相当于我们灵字辈,大师兄意下如何?”灵虚觉得此事可行。 贺齐舟总算明白两人为何如此客气起来,急道:“我可不想当什么道士,连喝酒吃肉都不可以!” “可以可以,你只是俗家弟子,不需要守这几条清规。”灵越道。 “娶妻生子呢?”贺齐舟继续问道。 “也没问题,只要不行恶事,不害同门就可以了,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以你总坛灵字辈的身份,行走天下全真道观,食宿都不要钱!” “有这么好的事?那早说呀,算我一个!”贺齐舟心头落下一块大石。 “不过入了本教俗家弟子之后还是要听掌门和师长之令的,这没什么问题吧?”灵虚问道。 “没问题,你选不上我再退教就是了。”贺齐舟道。 “这……算了,如果我技不如人,你退教之事就由我来处理吧。”退教哪有这么容易的,灵虚也不想给贺齐舟强加负担。 “为什么是灵潭抢这个掌门之位而不是灵峰?他们的实力谁更强一些?”贺齐舟好奇问道。 “因为灵潭倚靠的是太子,而灵峰背后是皇帝,皇帝年岁大了,照他们当初的约定,应该是灵潭接掌。我们三人中,年纪也是灵潭最长,长我三岁,今年五十二,灵峰是四十九。若论武功两人倒是谁也不服谁。而且两人的关系向来也不怎么样。”灵峰答道。 “那灵峰愿意替灵潭作嫁衣?”贺齐舟问道。 灵虚道:“肯定是不愿意的,那家伙虽然和他师父一样要面子、好排场,但算得上是条汉子,也曾跟随杨征出生入死,当年因为反感教中争斗,回来后又主动去幽州投军了,照理说他可是连元清都不服的暴脾气,没想到这次还是来了。” “那他和灵潭谁的官衔高一点?”贺齐舟问道。 灵越对这个比较了解,说道:“灵峰是幽州军亲卫营的大统领,正三品,队伍是精锐中的精锐,他学着杨征的样子,一半人都是自己训练出来的。不过虽说实权比灵潭要大些,但品级还是被灵潭压了一头,灵潭是从二品的甘州监军。” “灵潭师兄虽说稳重一些,但如果实在打不过,我还是情愿灵峰当掌门。”灵越道。 “嗯,他对你还是不错的,也教过你不少东西,不过我们还是要全力以赴,不要辜负了师父的教导,更不能让千年基业走上岐路!”灵虚少有地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 …… 第一百九十章 我来守门 在山里住了三天,贺齐舟上上下下也不知跑了多少次,与一些打杂看门的小道士混了个脸熟,这些小道士看他老是往灵虚真人那里跑,私下里早就打听到他就是新科武状元,掌教的俗家弟子,对他自是十分殷勤。 五月初一一早,贺齐舟向送餐的小道士借了套道袍,虽说小了些,但道袍本就宽大,套着也算凑合,只是这小道士是四代甚至五代弟子,和那些三代弟子的道袍比起来要寒酸许多。 贺齐舟匆匆吃过早饭,先到了山顶道观,见大大小小的道士都异常忙碌,多在打扫地面、擦拭神像,也有往西山罗汉坪搬凳子的。贺齐舟自顾自沿前山阶梯而下,待走到观门之时,抓住一个在一旁偷懒的小道士问道:“别人都在忙,你一个人在水缸后干嘛?” 小道士认出是贺齐舟,低头道:“我,我已经扫好玉清阁了,正想找师叔领活干呢。” “我问问你,山下山门那里现在是谁在看守?”贺齐舟扳着脸问道。 “哦,是十方堂的天运师叔和号房的天明师叔,还有两位小师兄,一共四个人,平时也就两个人,这几日老是有江湖人士想偷偷溜进来,所以院监灵门真人就多派了人手,我们正门这里也加派了一倍的人手……” “停停停,灵门忙着在罗汉坪布置,我闲着没事就替他传个信,他说让守山门的天运和天明赶快到罗汉坪去侯命,有事吩咐两人,马上会有人去接替他们守山门的,只是我也不认识天运、天明,你叫什么?能不能帮我到山脚下跑一趟?” “能、能!,我马上就去,师叔祖,我道号智觉!”能为大人物跑腿总比爬上爬下擦神像好多了,反正再慢慢爬上来就是了,半天不用干活了,小智觉撒开腿就往山下跑。 贺齐舟不紧不慢地远远跟在他身后,心中慢慢计算着时间。从山下山门到山顶道观要半个多时辰,从道观到罗汉坪又是半个时辰,天运、天明如果真去了罗汉坪,午时之前估计回不到山门那里,自己就去当一上午的门神吧!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一路往下,不时仍有老老小小的道士上山,贺齐舟注意观察着每一个上山之人,但除了一个四十余岁的道士看了他一眼之外,其他上山之人却并不在意一路下行的贺齐舟。 贺齐舟边走边在心中暗骂:这么早就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莫不是晚上不睡觉就等着开山门了?要是错过大鱼可就糟了! 约莫一刻钟样子,远远已能看到山门,山门下那个叫智觉的小道士正在和几个看门道士说着什么,然后就看见两个道士快步往上走,不一会就和贺齐舟擦肩而过,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贺齐舟心想也是,这两天看山门是最累的活了,一拨一拨的盘查,碰到老资格的道友稍有不慎就会挨训,但若是放进了不相干的江湖人,又会被负责看观门的师长责骂,因此一丝懈怠都不敢有。而今天若是能在罗汉坪观礼,就算是坐在四周的山坡上,那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相对于庞大的教众,毕竟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有资格观礼,这两天被他们拦在山门外没有职位的小道士没有上千,五六百总是有的,真正能进山的也只有一些大观要职和小观的观主、监院,就算是这样,山上还是有点不堪重负的感觉。 贺齐舟又下去了几十级台阶,山门近在眼前,不知为何,山门口一下子涌上来十几人,包括智觉在内的三个小道士正拼命拦着想进山之人,甚至已经有两人从三人张开的手臂下钻了进来。 “退回去!”贺齐舟两三下就跳到那两人身前,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不仅将那两人吓得差点摔倒,连山门口那些人也停住了脚步,搞不清状况。 冲门之人见只是个小毛孩道士,又有人起哄要冲进来。 贺齐舟也不多说,一手一个,抓住闯进来的两人,直接往外一扔,两人跟本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轻飘飘从人群头上飞了出去。 “有本教总坛度牒的排好队,查验后放行,没有的就请回吧!”贺齐舟边说边走到山门。 他这一手一露马上镇住了想冲门之人,连后面上来的几个江湖人士也停下了脚步,智觉一见是贺齐舟,大喜道:“师……” “师什么师?还不上去干活?山门暂时由我负责!”贺齐舟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 “好嘞!”智觉马上听话地往山上跑去,谁愿意看山门谁看去!跑了上百级台阶,拐了个弯,山门那里已经看不见他了,飞快的脚步马上就慢了下来,急什么,慢慢走,谁愿意干活谁干去! 给贺齐舟这么一镇,果然没人再冲山门了,其实不走山门,旁边山坡陡壁还是能往上爬的,只是一来江湖人要面子,不愿被笑话,二来就算上去了,也没法进观门,还是白搭,反正在山脚下能第一时间听到重大消息也算不枉此行了,故那些被轰退的江湖好汉并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而像金陵、云门那样的名门大派,没有收要邀请是断然不会不顾脸面地凑上来看热闹的。 贺齐舟心想自己下来的路上也没碰到大排场、大架子的中年道士,那人应该还没上山! 全真山门建在山脚上来一百余阶台阶之处,山门由两根足有一尺粗四丈高的方形花岗岩为柱,最上方以两根同样为一尺粗的方形花岗岩为梁,看上去极为坚固。两侧石柱上分别刻有‘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四字。 山门前是由大块条石铺成的一丈见方的平台,那些没有凭证之人要么就赖在平台上,要么就在下面一点的台阶上坐着,还有人从行囊中掏出烧饼啃了起来。贺齐舟心想,看来后面上来看热闹的人未必能抢到这么好的位子! 守山门的另两个道士看上去比贺齐舟还要小上一两岁,贺齐舟知道他们都是智字辈的弟子,暗暗祈祷他们最好别认识那个大人物! 那两个原本担心得要命的小道士,一看来了个救星镇住了场面,竟然开起小差来了,他们本就是这两天临时被叫来换班的,见两个师叔离去已经手足无措,现在一没事,也不怕那个外来的小道士告密,居然站在一侧的石柱旁说起了悄悄话。 两人讨论的对像就是这个替他们顶在前面的“小道士”。一开始在互相问对方认不认识山门前的贺齐舟,都说不识之后,一会猜是国师的门下,一会又猜是元澈带来的,说着说着又谈到了灵峰。 两人说得虽轻,但贺齐舟因为站得也不远,句句入耳,两人在说灵峰怎么怎么豪气,三天前就派了包下了前山最大的一间客栈,最后只才住了一晚上;又说他带了十二个随从,个个都是精壮无比的军中精锐,其他道士和江湖人士想投宿那间客栈,都被那些军士赶跑了…… 贺齐舟正耐心听着,下方山阶上忽然起了骚动,贺齐舟不觉露出笑意,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呀! “闪开,闪开!”下方有两个身披轻甲的军士正在快步跑上来,一路上将坐在台阶上的江湖人都赶到了台阶边缘,有人直接就躲到了台阶边的山坡上,而山脚下正有十来人缓缓拾级而上。 两个军士转眼就到了山门前的平台,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都是与贺齐舟差不多身材的高大汉子,其中一人对居中而站的贺齐舟道:“我家将军马上要上山了,你快点将山门前这些人都赶走!” “他们又没进山门,为什么不让人好好待着?”贺齐舟显然对那两人的要求无动于衷。 兵士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门僮居然会阴阳怪气地顶撞自己,目光从平台上那些人转向贺齐舟,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齐舟用同样的语气,甚至还响了一分:“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齐舟此话一出,看门的另两个小道士可吓坏了,慌忙上前偷偷拉了一下贺齐舟袖子,低声道:“他们是……” “我再说一遍,拿出总坛的度牒可以进,其他道观的度牒我看过后再定,非本教人士都请回吧!”贺齐舟又朗声说了一遍。 原本在平台上的六七人正想离去,一看有好戏看,倒也不急了,反正随时都可以走,现在又没人直接针对他们。 “好啊,小子,我这就让你看看!”本想指使贺齐舟赶人的兵士朝贺齐舟一步步走去。 和他同行的兵士急忙快走上前,拦在两人之间,道:“都是同门,田鹏,别和小孩一般见识。”然后那人又和声对贺齐舟道:“我们是灵峰真人的弟子,来山上观礼的,师尊马上要上来了,你这脾气会吃亏的,快快让开吧,对了,闲杂人等也别看热闹了,都下去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灵峰是谁 “灵峰?我只听说过灵潭要来,灵峰是谁?不过只要有度牒当然能进,像你们这些当兵的,就在山下等着吧!”贺齐舟面对三尺之外的两人不轻不重地说道,身后两个小道士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山门之后,平台上的其他人则假模假样地往边上退去。 “师兄,你让开,我知道轻重的,敢这么羞辱将军,我让他长长记性。”田鹏已经再也抑制不住火气了。 可能是贺齐舟的话实在伤人,那劝架的军人瞪了贺齐舟一眼后往旁边一退,低声道:“下手别太重了!” 田鹏嘿嘿一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向贺齐舟胸襟,贺齐舟见对方的手势看似鲁莽,但攻不忘守,并没有露出多少破绽,从一呼一吸间,四脉巅峰的境界展露无余。此人应该能接下林川十来招,而旁边戒备的那人是五脉,实力要比田鹏强上不少。 来人出手倒不算阴狠,看来真的只是想轻轻教训一下自己,贺齐舟当然也以礼相待,也是伸一手抓向对方胸襟,出手的同时,架开对方的来手。 田鹏只见眼前一花,自己没抓住对方,反而一把被对方拽了起来!田鹏的师兄一惊,连忙双掌齐出,一掌击肋,一掌切臂,而离地三寸的田鹏一惊之下,马上反应过来,连环双腿踢向贺齐舟前胸。 贺齐舟掌力轻吐,田鹏双脚还没沾到一片衣角,人就被推出一丈开外,往台阶下飘去,要不是贺齐舟用的是巧力,这一掌足以让田鹏无法再战斗。 而被叫师兄之人无法看出贺齐舟如何发力,只道对方出掌后自己师弟必然受伤,因此攻向贺齐舟的双掌立时加力,希望贺齐舟能回力自救,两道掌风呼啸而起! 贺齐舟一步不让,用收回的右肘和左掌分别对上对方的两掌,对方受不住力,连连后退,贺齐舟前欺一步,佯装再次出招,那军士见势不妙,脚尖轻点,亦向台阶下退去! 平台上和山坡上的江湖人本就恼怒军士嚣张,见贺齐舟胜得漂亮,纷纷喝起彩来! 贺齐舟自己也不清楚武功大概到了什么程度,其实最清楚的人是灵越,最近的喂招已经让他越来越吃力了,贺齐舟一个月来功力的提升让他也非常困惑,照贺齐舟现在的能力,甚至勉强能和普通的八脉初境一战!只是元宝交待过了,为了不让贺齐舟自满,在喂招时切不可让他感到自己有多强。 因此,在灵越那里,贺齐舟总有那种摸不到一片衣角的绝望,他却不知道灵越为了压倒性地压制自己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最重要的还要做到面无表情!就这一点而言,他比自己的师傅要做得好多了,陆宝根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摒不住赞了贺齐舟好几回。 像田鹏这样的四脉、五脉高手,贺齐舟甚至用不到五分力就能同时对付好几个,要知道他两脉就已经能打败姜坻了,虽然这些军中高手在部队中是佼佼者,可贺齐舟是全国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刚刚离开山脚,簇拥着灵峰的队伍忽然仰头发现自己的两个同伴先后背对着从上方掉落几级台阶,显然是被人打落下来! 灵峰一身青紫道袍,头戴崭新的紫金道冠,中等身材,在那群高大士卒里甚至显得有些矮小,但威严的相貌、逼人的气势让人更觉得像是一头猛虎带着一群猎犬。“去看看怎么回事。”灵峰大手一挥,又有四人飞速向上奔去,三两个几落就到了那对面面相觑的师兄弟前。 两人都落在的平台下方十余阶的地方,正互相查探对方有没有受伤,但让他们再前去挑战也没了底气。山下的四人转眼就至,“师父问怎么回事?” “山门口有个疯子,不让我们进去,还羞辱将军!”田鹏恨声道:“不过很强!” “几脉?”上山之人又问。 “四脉吧!”田鹏答道。另一人因为和齐舟对掌,又猛然运功后退,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走!”四人旋既跃上平台,“大胆小贼……”话音未落,上去的四人如出一辙先后都落到了田鹏差不多的位置。 “田鹏,你先去禀报将军。”四人原地调息起来。 走到差不多五十阶的灵峰眉头一皱,元宝要来阴的?田鹏已经跑了下来,单膝跪地,道:“禀将军,山门口有个家伙一定要我们出示总坛度牒才让我们进去,那家伙极为嚣张……” “怎么嚣张了?”灵峰边走边问,神情已是极为不悦。 “他,他说只知灵潭,不知灵峰,我才想出手教训的,想不到远远不是对手,是弟子无能!” “连齐远都接不住一招,你自然更不行了!”灵峰道。 “他,他还说就算您想进去,也要查看度牒!”田鹏继续道。 还不等灵峰开口,身边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军官便如风一样向山上掠去,他是灵峰带到幽州的亲传弟子,听了田鹏这么一说,再也按捺不住。 灵峰仍是以原来的速度往行走去,他并不担心大弟子受伤,对方想伤人,前面几个就伤了,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灵虚他们三个不是这样的人啊?要么真是陆宝根不要脸? “你叫什么?哪房的?刚才出手的人呢?”灵峰的大弟子一上平台,见山门前的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忽然有些错锷。 “你叫什么?你哪来的?”贺齐舟指了指自己鼻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原先在平台上的十几个看客,尽数挤到了山崖边上,见又有人上来挨打,全都乐开了花。 “领教高招!”来人怒极出招,话音未落,一招丹凤朝阳便直冲贺齐舟面门攻去。 六脉!想不到灵峰还有六脉的弟子!贺齐舟这回不敢轻敌,同样以真武拳应敌,想先周旋几招。只不过两招一过,心中掠过一丝疑问,一样是六脉初境,这家伙好像比许暮弱了很多啊! “功夫不错,你是谁的门下?”来人虽然应对吃力,但还有余力提问。 “最近跟灵越真人修习,喂,你本门功夫还可以,有没有度牒,有就让你上去!”贺齐舟道。 “小子,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说完猛地加力,双掌十指如勾凌空握向贺齐舟腰间。 探空爪?奶奶的,我还没法学呢?贺齐舟腹诽一句,看对方样子也没学会多久,只要不被抓住要穴,屁事都没有!不过对方认穴还是有点准的,而且好像算准了这招会出奇制胜,连后招的扫腿都已经启动了! 贺齐舟虽然不屑,但临近山门的脚步声提醒他不能完全暴露实力,稍稍扭了扭腰,避开穴位,然后抬腿和对方对了上去,两人小腿相接,嘭地发出一声闷响,那名六脉弟子单腿再也无法撑住,滑向平台下的台阶处,只是到了平台边沿被一只手轻轻撑住,平台上先冒出一顶道冠,然后是五个脑袋。 刚才还都站在平台上的那些看客,总算瞅准时机,纷纷沿崖壁一侧往台阶下方挪,贺齐舟和那名六脉军人之前的打斗所激发的真气都要让他们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哪里还敢再待在附近? 贺齐舟很自然地也退了三步,退到山门横梁下方。而道冠下那张本来怒不可遏的脸庞在见到贺齐舟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也变成了一脸错愕? 就这个十七八岁的小毛孩让自己最得意的近卫队几近团灭?连一向自视甚高的金钧都完败在对方手下? 不像是张沐风啊?三年前见过一次,大眼睛怎么可能变这么小? 对方其实年纪不小了?因为是娃娃脸的关系让自己产生错觉? 可明明只有四脉,怎么可以这么强? 灵越什么时候收了个这么厉害的弟子? 那老实胚子转性了?他妈的让个小毛孩来羞辱我弟子?想让我道心失衡? 一连串问题让灵峰越想越气,脸上由错愕变成了震怒,十二名随从并没有什么人受伤,他们自然能感受到将军的怒意,竟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两级台阶。 “知不知道我是谁?”灵峰又踏上一个台阶,离平台还有四级,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他们说你是灵峰,你有没有带度牒?”贺齐舟一本正经问道。身后两个小道士已经远远地躲在数十级台阶上方。 “很好,有种!是不是想让人笑话我以大欺小?好吧,那我就让人笑话一回,听着,如果我一脚踏上平台,你还在山门外面,我就……” “你就怎么样?”贺齐舟见对方顿住了,忍不住问道。 灵峰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停住脚步,哈哈干笑两声道:“小子,你守了半天,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句话?”自己的一帮弟子败在一个年龄更小的人手中,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直接去教训对方小辈,的确很难再在武林中抬起头来,而他也相信,不可能一个总坛弟子连自己的名号都不知道,更何况自己的作为在山下已经让一些江湖人士憎恶了,山上不可能不知晓此事,所以,山门前必定有什么阴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招吧 “如果您踏上平台之时我还在山门之前,请您进山后就不要出手了!”贺齐舟见对方察觉了,因为他料定对方如果想教训自己,肯定会作出某种让步,这样才不失宗师的气度,而他就是准备赌上一把,不过现在只能将阴谋当阳谋使了! “好大口气!好!看在你打败金钧的份上,我就给你和你那胆小师傅一个机会,不过如果你退进山门呢?”灵峰虽然愿意上钩,但也不愿只输不赢的赌注。 “这个……我可以让我师父退出掌门之争!”贺齐舟道。 “你有这个能力吗?”灵峰冷笑。 “有!我可以以道心为证!”贺齐舟连续用了两个诡计,他既没有道心,师父也不会去争掌门。 “有本事的狂我可以接受,接招吧!”灵峰大袖猛地向前挥出,并再次向上一步。 站在门框下的贺齐舟不退反进,向前连迈三步,双掌奋力向前推出,迎向一丈外如潮涌来的罡气。 罡气并没有特别指向贺齐舟的哪处要害,显然灵峰并不想伤害他,正像贺齐舟也不愿伤害那些军士一样,只是双掌相交之下,贺齐舟才真正体会到这道罡气之猛烈,身子开始剧烈摇摆,本就偏小的道袍在狂风中开始撕裂,狂风过后,除左脚掌贴地向后移了半尺,撑住身子,贺齐舟的身子几乎没动! 双方都陷入震惊之中!贺齐舟从未见灵越运出过这么强的罡气,想来这就是涌泉境后的力量吧,自己用尽全力居然还顶不住对方一丈外的凌空一击?生生滑退了半尺!那如果对方再上前两步,自己不就要被打到门后了? 更震惊的当然还是灵峰,他因为心中有恨,本想只用八成功力的,见对方对上一腿后并不像金钧那样整条腿麻掉,应该能承受九成功力的隔空一击,所以犹豫之下又加了一成,而对方非但没有倒飞出去御力,反而生生抗了下来,半点事都没有! “第二招!”灵峰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还是沉声提醒,一步踏出,双掌猛推! “推窗望月?”这么简单?贺齐舟有些疑惑,虽然此招掌力更加厚实,但自己只要居中侧身再下蹲,就能在双掌夹缝中避开。 因为这招的掌力是向两边扩散开来的,只要一向边上移动就会中招!可越是简单的招式,越容易有变化!贺齐舟不敢妄下判断,静等掌力蜂涌而至。果然是虚招! 双掌快推至尽头之时,灵峰始终不见贺齐舟有任何动作,心中不免赞了一句,可自己的实招还是要发出的,双掌忽然同时收回三指,只留并拢的中指和食指,如两道闪电,分别点向贺齐舟左肩右腹,又是九成力,只是出招时又推进了一步,而且真气更实,如果对方应对不力,那是会受伤的! 贺齐舟发现对方变招时便知道自己只能避开其中的一指,另外一下要硬拼了,没有丝毫犹豫,向斜后方一个转身避开击向腹部的真气,然后调运全身真力集中到右拳拳面,心里想着陆宝根所说,一定要将真气紧紧地凝于拳面!然后迎着刺向胸部的另一股真气狠命挥出一拳! “啪!”先是一声真气相撞后发出的清脆爆裂声,由于双方的真气都极为凝炼,声音甚至还有些尖锐!几乎同时另一股真气刺在山门后的石阶上,冒起一股灰烟! 贺齐舟看了一眼颤抖的拳面,还好没骨折!刚想庆幸一番,却见整个拳面同时开始渗出数百滴极为细小的血珠!我靠,小血管全被震破了!再坚持一下,还有两级台阶!贺齐舟暗自为自己鼓劲。 “几岁了?”灵峰不着感情地问道。一来是真好奇,二来想从对方声音听听有没有受内伤,或者根本就没法开口。 “十八。”贺齐舟答道,心想自己原来已经十八零三个多月了,他若不问,还一直当自己仍是十七呢。 什么怪物?萧寄怀在他这么大时肯定也没如此强!灵峰心中暗想,嘴里说道:“你可以假装一口气缓不过来,不回答我的,如果我心肠一软,你至少还能多接一招。” “我们本来就靠信任维系赌约,放心吧,我不会用这种手段的!”贺齐舟表现地极为大度。 “好,小心了!”灵峰话音一落,再进一步,双掌凌空虚握,一手抓臂,一手抓向另一边的脚踝,这次又加了半成力。 这才是真正的探空爪!贺齐舟心中赞道,隐约而来的劲风仿佛两只无比巨大的手掌,让贺齐舟除了向后之外几乎无处闪躲!这回对方的策略是用探空爪将自己拉向身边,就像上次徐铉用内力控制住他和李若谷那样!如果自己离开平台,一样也是输! 贺齐舟眼见双爪近身,猛地向下一蹲! 灵峰以为对方想用千斤坠的功夫对抗自己双爪,不禁有些惋惜,以对方的功底,如果再通两脉甚至一脉就能做到,但现在,还稍稍差了些。双手同时稍稍向下,准备一下子扣住之后再往回拉扯!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判断出错了,下蹲的贺齐舟只是蓄力往上跃起!凌云诀飞一般地从脑中闪过,贺齐舟一飞冲天,探空爪的劲力堪堪从脚下滑过!这一跃足足有两丈多高,不仅躲过了的捕捉范围,还超出了贺齐舟自己的预期,一个月没跳,这一次又高了一尺多! 灵峰很是诧异,对方体魄极为强健,照理轻功不太会很出色,没想到连本门轻功都如此出众,更是叹服其机变之快。但就算如此,自己实在没脸面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对方已身在半空,再进一步随便一击就能将他击飞出去了,不行,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潜力! 灵峰没有再出掌,只是面色凝重地用右手四指在空中划出了一记剑招!没人能看懂这是什么招式!但半空中的贺齐舟看明白了!这一招像极了绝顶七剑中的云涌! 云涌脱胎于三绝剑,那这招就是三绝剑的第二式!贺齐舟在一刹那之间想出了两个应对办法:其一,依照自己所知七绝剑的剑理,调动全身功力先护往要害,再尽力拆招,但后果肯定是被击中后穿越山门,落在门后的石阶上,应该不会受什么伤;第二种方式是全力拆招,然后只承受向上的剑气,让山门的石梁来挡住后退的身形!拼了! 半空中的贺齐舟双掌翻飞,全力化解如云海般的剑气,再蜷曲双腿,用鼓足真气的脚底去挡住一层层上涌的真气!然后整个人如离弦之剑向后上方倒飞出去,倒飞的过程中,双掌仍在不停地出招,那剑气无穷无尽,逼得他只能不停化解,而倒掠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背部已经对准了最上方的那道石梁!贺齐舟心中苦笑,运气好的话大概又要躺一个月了,但愿运气更好点! “嘭!”背部撞击石梁的声间沉闷地动人心魄!贺齐舟在掉落地上,一掌撑地的时侯见灵峰正好一脚踏上了平台! …… 山顶的议事堂内,离午后的掌门遴选还有一个多时辰,宽阔的大堂里只有三个老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就算贺齐舟是状元又怎么样?或许还能得到皇上的一点垂青,但朝中憎恶杨征的人要多得多!我看他未必能为本教带来什么助力!不闯祸就谢天谢地了。”国师坐在椅子上轻轻叹道。 “老道我其实挺喜欢那小子的,既然他已经算是我教弟子,那更应该和姜杉走得近些,不仅对贺齐舟的安全和将来更有帮助,对我们全真教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元宝师弟,如果你愿意让新掌门接受朝廷册封,我就认了灵虚当掌门!” “哼哼,我看你们两个老家伙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本教立教千余年,你且看看,有哪个帝国超过三百年的?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向皇帝乞食的!还学会了对自己人耍诡计,你们以为灵空不来就算有机会了?”元宝真人怒道。 “师弟,我们是不是这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灵空被叫去面圣真和我们没关系!”国师道。 “哼!”元澈都懒得辩解。 陆宝根道:“好,那就这样,既然灵空来不了,你们又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那等会三对三如何?” 元澈道:“你就这点不好,没个正经的样子,早就料到你又要耍滑头,今天这么多观主过来,你怎么可能改得了教规。”元澈道。 国师元清接着说道:“师弟,我呢,其实也不太看好姜杉,总觉得他过于软弱,不过咱们底下那么多教众这些年的确过得不怎么样,而且佛教有卷土重来之势,各地宫观希望朝廷支撑的呼声越来越高,你就不要再坚持了。” 元澈道:“国师,至少姜杉不会像皇上那样穷兵黩武,天下百姓会慢慢富足起来的,那时我们全真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举步为艰。”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手下留情 元宝嗤笑道:“姜杉软弱?你们没看他年轻时的那股狠劲!不是光凭太子的身份就能挑战群雄的!姜琮虽然好战,但思路没有错!如果不能收复幽燕,始终会国无宁日,他如果能听杨师弟全力削藩,再多点耐心,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元澈道:“你说得没错,故此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修养生息,太子性情宽仁,背后也没有三大家支持,那些宗亲大多与三大家互为倚靠,所以削藩只能靠太子!现在这么多世袭的亲王,占据着天下最好的良田还不要交税,多如牛毛的宗亲也是贪得无厌,当务之急,我们就是要帮太子顺利即位,让百姓富足,国力强盛之后,再与北方一争长短!” 元清道:“削藩这点我是赞成的,所以才劝服元峰放弃掌门之争。可是削藩那有这般容易啊。我也劝过陛下,可皇帝一心以高祖为榜样,自是不会裁撤高祖时所封之亲王,他又对自己那些个兄弟亲善,更不可能在位时收回自己的封赏,我所担心的是太子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你们就确定姜杉会削藩?确定他不会大封自己的兄弟儿子?我们全真的立教之本是什么?受不了贫苦还当什么道士?你们想想,如果掌教要靠皇帝来封,那以后不听话的人还能当上教主吗?几代来,你们就会完完全全地依附在姜氏身上了!难道你们真想看到我们的掌教、观主、堂主们一个个像贪官污吏那样吃得脑满肠肥?而那些苦哈哈的小道士被他们驱役?家境优渥谁会来当道士,如果真有一天因为没有穷人而全真灭亡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元宝道。 元澈沉吟一下道:“我也算是看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为本教好,可现在教众的日子的确艰苦,而且远没有高祖时那么风光了,虽然贵为国教,但官府随随便便就能来抓你的教众,就像这次江陵粮案之后,好些教众都退教了,我也不想为难他们,还是帮他们还了俗。你说我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是为他们在折腾?” “册封一事我是不会同意的,而且你那个大弟子功利心太重了,和太子也走得太近了点,我们三个之间只是意见不同,但还算是一心为教,但灵潭和灵虚、灵峰两人却是真的不睦,我不放心把位子交给他!”元宝道。 “你又来了,当年元清要帮你分忧你又说元清和姜坻走得太近!灵潭这孩子一直对我们礼敬有加,就算你罚他面壁他也丝毫不记恨!他和我说好了,只要担任掌教一职,就会辞去军中官职!你、你师兄加上你师父三人差不多当了三十年掌教了,我们全真也是一年年地在变弱!再下去我们这个天下第一教快要成为第二个华山派了!你不用多说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待会以教规定掌门吧!”元澈见元宝诋毁自己的得意门生,心生不快。 “老头!还真怕你不成?打就打!”元宝怒而起身。 元清忙道:“既然如此还吵什么吵?也不怕小辈笑话!元宝师弟,我们三人现在不是还在嘛,新掌教如有出格的举动我们还是可以废立的,另外册封之事这次先不考虑,下午就以教规定掌门。” “哼!”元澈、元宝相视一下,同时拂袖离去。 …… “谢谢您手下留情!”贺齐舟单膝跪地,拱手相谢,在撞到的石梁一刹那,对方收招了,所以,除了出一身冷汗外,一点事都没有! “横竖都是你赢了,我又何必再用你的半条命去撞坏山门呢?两样随便坏一样,那几个老家伙都不会放过我,下半辈子我还要享受荣华富贵呢!”灵峰道。 “其实我无意冒犯您和您的弟子……”贺齐舟道。 “你就是贺齐舟吧?比传言强多了!不过你的赌约可不公平啊!” 贺齐舟猛一抬头,发现对方脸上好像已经没有怒容了,甚至在脸上还出现了一丝笑意。 “将军好眼力,的确,师父他本来就不会出手,是我诈了您,灵峰将军,您看我叫你声师兄行吗?因为掌教之事非同小可,我……” “你懂个屁啊!好吧,这样也让我省心点,上山带路吧!”灵峰又转向那一群呆若木鸡的军士道:“呆着干嘛?一起上山,对了,田鹏留下来看门,规矩就照贺齐舟的!还有,你们两个,躲这么远干嘛?还不去看住山门?” 两个小道士慌忙从几十级台阶上跑了下来,一脸的懵逼。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灵峰手下的一帮军士,师父居然输了?! 田鹏不甘心地站到山门前面,低声道:“将军……” 贺齐舟道:“田大哥,刚才对不住啊,那两个天字辈的弟子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会下来了,到时你再上罗汉坪也来得及。” 田鹏怒道:“大胆小子,将军饶你一命你不思感恩,不赶快认输还大模大样地和大将军称兄道弟……” “住口!”灵峰笑道:“叫声师兄我还是占便宜了,你们都过来,叫师叔!他是新科武壮元,元宝掌教的大弟子,灵虚都要叫他一声师兄。” “师叔、师叔”那群军士纷纷依令行事,田鹏也不得不叫,只是奇怪自己的师父是为争掌门而来,为何对贺齐舟一下子客气起来了。 “走吧,贺师弟。你下来守山门等我,真是灵越出的主意?”灵峰边向上行边道,又对平台上其他弟子道:“你们别跟太近了。” 那些军士果真远远跟在后面,贺齐舟紧跟上去道:“师兄请,我下来灵越和灵虚并不知情,两个天字辈的师傅也是被我骗走的,主要是我听闻师兄您豪爽仗义,一言九鼎,自己就耍了点小聪明……” “是算准我脑子既蠢脾气又爆吧?真以为能挡得住我?现在还在耍滑头,怕我反悔吗?”灵峰又扳起面孔。 “不是不是!如果是灵潭我绝对不敢的,主要是灵空被中途叫去面圣了,今天没法赶来,如果您再出手,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什么?灵空没来?是老家伙在使坏?不应该呀,如果真是他搞的鬼,我和他没完!”灵峰自言自语道。 “师兄,您一直在幽州,怎么就认出我的,在武备馆的确是灵越教我武功,这我可没撒谎。” “咱们全真出个状元我能不知道吗?灵虚收了个张沐风已经让人有点羡慕了,没想到元宝师叔的运气还要好,唉,看来注定还是你们这派得势啊?如果知道灵空没来,就算你不拦我也不会出手的。”灵峰道。 “谢谢师兄成全。”贺齐舟又喜又恼,喜的是少了一个对手,恼的是自己白白担惊受怕了半天。 “除了萧寄怀,不,你和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天才了,你现在才四脉就这么强了,用不了多少时间,你就会超过他了。”灵峰道。 “师兄,您高看我了,我是强筋粗脉的体质,什么时候通第五脉天知道啊?”贺齐舟有感而发。 灵峰一把抄起身侧贺齐舟的右手,一探脉,果然是冰火两重天,已经通的四脉真气汹涌澎湃,另外四脉则似冰封一般,没有一点动静。再看贺齐舟右掌仅仅是皮外伤,道:“奇怪,你这样都能通四脉?这身体也真够强的!师叔这么早就把三绝剑和你讲了?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练的!” 贺齐舟支唔了一下,还是说道:“师父并未教我三绝剑。” 灵峰若有所悟,虽然身后弟子离得很远,但还是压低声音道:“听说你是小师叔的义子,已经见识过绝顶七剑了吧?” 贺齐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陆宝根交待过,没练成时,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身怀两样绝技。 灵峰道:“看来是陆师叔转授的,你不吭声也对,你放心,我出的虚剑就凭山门口的那群草包也看不懂,就当我没问过。” 贺齐舟没想到灵峰居然知道这么多,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师兄认识义父吗?” 灵峰脸上起了敬意,道:“当然,小师叔当年还指点过我,后来到了军中我还跟着他出过关,唉……” “能说说吗?”贺齐舟一脸渴望。 “当然!那年北征之时,大将军振臂一呼,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汉就跟着他走了,我也是其中一个,只是那时我的武功还很低微,也没什么智谋……” 贺齐舟心想的确如此,忽然发现,原来灵峰并没有想像当中那样暴躁,上山一路,对自己的提问还是很有耐心的。说到军中趣事时居然还会动情。谈笑间,不知不觉快到山顶。 灵峰仍在为贺齐舟讲着军中之事: “小师叔从不任人唯亲,我只是从一个哨长做起,管了百来号人。那时小师叔可风光了,亲率三万最精锐的骑兵,另外还有十几万的主力部队也归他节制,连战连捷,一直打到了镇远关下。 只是镇远关不是人多就能打下来的,大将军便亲自带领我们从山西出关,准备绕到背后围攻,只要攻克此关,周人再想进来就难了。可是朝中大多数人不敢和周骑决战,大将军最后只被允许带五千人出关,其他部队的指挥权又落回诚王、太子、莫德正他们手里。 我们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大多数都是通了三脉以上的高手,而且经过大将军的训练,令行禁止,战力比周朝的禁军铁骑还要强,打了许许多多胜仗,但我们深入草原后兵员得不到补充,最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朝廷是派了两次援军,但出关没多久都大败而归了,我们只能想办法退回关内。 身后是无数的追兵,像我这种受伤较重的分批被安排先行撤退,小师叔带着其他人垫后,后来我们这些伤兵反而全身而退了,而小师叔为了引周骑到关内决战,又亲自带领前来支援的一万骑兵作饵,没想到因为侦骑出了叛徒,让这一万人差不多全军覆没…… 唉,不说这些了。说说大将军的绝顶剑吧,一开始有周朝的成宗高手不服,主动提出单挑。要知道周朝的成宗可比我们大齐少得多,但他们体格天生强健,往往八脉就能打败我们的涌泉,而有几个涌泉境,甚至可以对敌我们的御风! 大将军也只是涌泉境,所以周人就想单挑来灭掉我们的士气,没想到几次交战,大将军轻轻松松就在阵前连斩对方六名成宗,吓得那些周朝高手再也不敢接战单挑,当然更不敢主动叫阵了。 我的三绝剑其实得你元宝师叔指点后才有所成,他说绝顶剑部分脱胎于我们全真的三绝剑,小师叔曾和他商议,对三绝剑提出几处改进的地方,他练了之后果然大有进展,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威力! 说这么多只是让你放心,我答应过元宝师叔,会为他知道绝顶剑法保密的,当然也会为你保密,虽然我很想学,但你师父说我学不了,那就是学不了,他这个人虽然不太靠谱,道心也不稳,但对我们这些小辈还是挺实诚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仪式 “灵峰师兄,是我多心了,不过我答应师父……” “好了,别说了,那两个和我一样被你骗过的傻子下来了。”灵峰笑道。 “灵峰师叔!”正是刚刚被骗上山去的两个天字辈道士,正一脸惶恐地往山下迅速跑去,显然是被训得不轻,见到灵峰更是惶恐,怕被他拦住问话,拱手作揖后就慌不迭地继续跑下山去。 山顶重阳宫的牌匾已清晰可见,只见一个小道士正飞速从观门处跑了下来,边跑边叫:“小师叔祖,掌教祖师到处派人在找你。”跑近后看到华袍高冠面容威严的灵峰吓了一跳,再看到远远跟在后面整齐行军的十来个军士,一下子闭住了嘴吧。 “你去吧,我们直接转去罗汉坪了。”灵峰向贺齐舟挥挥手。 贺齐舟合掌作揖与灵峰道别,便快步跟着小道士智觉跑入大门后,继续往后殿跑去,而灵峰带着众军士进入观内再折向西面山谷中的罗汉坪。 贺齐舟独立一人在几进后殿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陆宝根,后来在陆宝根寝室那里被值更的道士拦住。那道士早已与贺齐舟混了个脸熟,见其回来,喜道:“师叔,你来了就好。掌教等了你很久,本想带你和两位师叔一起去罗坪的,后来实在等不及了,你现在赶快去罗汉坪吧。” “哦。”贺齐舟闻言拔腿就跑,心中懊恼,早知道就和灵峰他们一起过去了,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罗汉坪是道观西侧山谷之中的一块平地,差不多有两亩大小,观中的一些重大活动多在此处举办,待到贺齐舟赶去到那里时,只见罗汉坪四周的山坡上黑压压站满了人,既有总坛的,又有全国各地赶来的道士。 一些灵字辈的长老正在指挥门下弟子维持秩序。与贺齐舟一样,不时还有道士从重阳宫那里赶来。可惜山坡上离得近视野又好的地方都被占了,只能往更高处的松林爬去,勉强选个相对好点的住置。 平整宽阔的罗汉坪上倒没多少人,一共才二十几个,陆宝根和灵虚灵越俨然在列,坪北摆上了香案烛台,三股小臂般粗细的长香正在香炉中燃起紫烟。 贺齐舟到了谷底也没多想,穿过人群,快速跑上罗汉坪,他身上穿的仍是那件被灵峰打坏了的杂役道袍。 有两个外来道士见状,也想跟着他混入坪中,却被坪边值岗的道士一把拉住,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两人心有不忿,心想他们都是一观之主,难道小杂役上得,我们上不得?却被看守的道士一句话问瘪了,你们是总坛灵字辈的吗?不是就一边凉快去! 坪上的仪式其实已经开始了,上午陆宝根就在山顶大殿拜祭过三清诸神,现在在谷中再敬告天地,细数自己掌教以来的功过。 跪在香案前的元宝真人身着崭新的掌教道袍,头戴华美繁复的紫金道观,口中念念有辞,句句成韵,贺齐舟还从没见过陆宝根这么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元清和元澈也身着盛装,面无表情地分立元宝两侧,二十几名灵字辈弟子则分成两排站在他们身后两丈之处,均着黑色齐整的道装,最边上还有人手持一个像罄一样的乐器,贺齐舟也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烂灰袍,想着是不是要回山上再向人借一套,却见站在第一排中间的灵虚回头看向自己,低声道:“快点过来!” 贺齐舟只得硬着头皮站到灵虚和灵峰中间空出的一个位子,学着样了合手低头。 陆宝根念唱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然后有个明显的停顿,“叮!”想来是持罄的弟子敲击了一下。然后贺齐舟就被吓了一大跳,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像陆宝根一样念经,四面山上也传来整齐的诵经声,整个山谷变得异常庄严肃穆。 夹在中间的贺齐舟不好意自己变成哑巴,也依着音律自己吟诵起来,不过嘴里含混的话也只有他自己明白:“陆宝根长命百岁,灵虚当上掌教,贺齐舟天下无敌,陆宝根长命百岁……” 一盏茶后,又是“叮”地一声,身边的人同时停止了吟诵,不过贺齐舟还在闭眼念他的“无敌”经:“当上掌教,贺齐舟天下无敌——”丢脸丢大了!贺齐舟暗叫一声不好,马上闭嘴,还好口齿是含混的。 陆宝根又高声念了两句,然后“叮”声再起,山谷中又开始朗朗诵经声,贺齐舟发现原本端正跪着的陆宝根动了一下,好像偷偷往袖中拉出一页经书在观看,然后又马上塞了回去。 “叮!”罄声又起,学乖了的贺齐舟这次没有“独唱”,山谷中也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陆宝根又感天动地地大声吟诵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高呼福生无量天尊,然后就从案前退了下来。元澈急忙低声道:“师弟,还没完呢!后面还有……” “师兄别为难我了,意思意思就可以了!”陆宝根实在是背不出了,忙不迭地离开香案,四周的全真子弟也没几人参加过掌教辞任仪式,根本不知道陆宝根偷工减料得厉害,一部“太霄琅书经”才念了个开头,“道德经”也就背了个中段,当中还偷看了好几回。 离开香案后陆宝根心中如放下千斤重担,以后再也不用遭这种罪了!缓缓走向罗汉坪中央,正欲宣布由灵虚继任掌教之时,一声尖厉的叫声忽然响起:“圣旨到……”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发出声音的山谷入口,只见一群太监在两名道士的陪伴下缓缓走上罗汉坪,贺齐舟定睛一看,为首的太监居然是徐铉!他们应该来了一会了,就等陆宝根完成诵经再来传诣。 陆宝根眉头微微一皱,等着徐铉上前,身后的六名太监跟了几步后就远远停了下来。徐铉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停在了陆宝根一丈开外,展开圣旨,道:“元宝真人听封。” 陆宝根有点不情愿地躬身作揖,等着徐铉宣旨,徐铉见陆宝根不下跪也不以为意,全真从开国起就被定为国教,国师也不用跪,在陆宝根的地盘,他当然不敢流露出一丝不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全真掌教元宝真人,老君垂范,义在清虚,刚正谦和,忠君体国,……迈两仪而运行,包万物而亭育,故能经邦致治,反朴还淳……敕封为显佑护道大法师,钦此。” 陆宝根好不容易听完长长一篇敕文,故意直了直腰,等着徐铉上前将圣旨交到自己手中,才装模作样地伸手接旨,开口谢道:“徐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元宝真人劳苦功高,道法精深,获得此封号真乃实至名归,太子殿下闻悉真人欲辞去掌教一职,一意修真,便奏请陛下敕封,小臣不过是跑跑腿而已。”徐铉讪笑道。 “素闻公公与太子不睦,怎么也愿意为他跑腿啊?”陆宝根随意问道。 徐铉脸色微变朝东拱手道:“本来如此大事的确应由汤公公亲宣,然陛下念汤公公年岁已高,特让小臣前来,请真人莫怪。至于与太子不睦,纯属子虚乌有,真人莫要亲信别人搬弄口舌。” “徐公公误会了,您这位大内总管亲自过来,已经给足我元宝面子了,我岂会不满,只是,只是只有这一封诏书?”陆宝根问道。 “陛下知道您从来视黄白之物为粪土,所以不想用这些世间俗物来污了真人双眼。”徐铉听出陆宝根言外之意,直接让对方死了这条心。 “来人,带徐公公和几位小公公回重阳宫歇息。”陆宝根心中暗骂姜琮,没钱,没钱还和你客气什么,送张破纸来有个屁用! “这个,这个……皇上让小臣前来观礼,还望真人行个方便。”除铉道。 “那你自己靠边找个地方坐吧,坪上地方小,其他人都下去吧。”陆宝根暗叹又来了个搅局者,心中更是不快。 “谢真人。”徐铉也不以为意,果然一个人走向石砰边缘,不经意与贺齐舟对视了一眼。贺齐舟对徐铉是既怕又恨,总感觉对方的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阴鸷,一个是衣衫破烂的小道士,一个是蓝色宫服的大太监,两人在罗汉坪上显得格外显眼。 “诸位教众,我掌教十年,碌碌无为,有负诸位厚爱,今日便辞去掌教一职,将职位传于灵虚道长,还望我教教众协力辅佐,共兴教义。”陆宝根宣布了自己的任命,声音与刚才含混的诵经声全然不同,字字如洪钟敲击,震撼人心。 徐铉暗暗心惊,元宝露的这一手内功委实让人震惊,真不知当初西山道观里没伤到那两个小家伙是应该后悔还是应该庆幸。 陆宝根语毕,一时竟无人出声。陆宝根转头将灵虚叫到身侧,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远处山坡上有人叫起:“灵虚不行,换人!按教规选!”然后这样的叫声一时此起彼伏,灵澈见时机成熟,上前道:“师弟,还是听听弟子们的意见吧!” 陆宝根一甩大袖道:“随你们怎么搞!”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接受挑战 元澈转向那些坪上的二代弟子道:“同意重选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不想掺和的就别动了,灵门,将那些维持秩序的灵字辈弟子都叫上来,让他们也来选一下。” “师父,他们都弃权了,所以选择去维持秩序,之前都问过了。”灵门道。 元澈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元宝,道:“算了,那就开始吧。” 贺齐舟跟着灵虚灵越都走到了右边,出人意料的是,还有三名灵字辈走向了右边,他们的师辈已经去世了,因此并不是元澈、元清的弟子,而不参与选择的有五人,剩下的十三人走向左边。 元澈笑着对贺齐舟道:“你一个临时加入的俗家弟子不算!” “那我顶替灵空总行了吧?”贺齐舟道。 “灵字辈一共二十六人,你们是十三人,还没到一半!”陆宝根有些意外的惊喜。 “师弟,算了吧,就别让我们三人拉下这老脸选边了,还是比武决胜吧。”国师低声道。 “比就比!”陆宝根也知道,只需元清和元澈反对,这场比试是逃不掉的,而灵虚真的想站稳脚跟,的确需要这样的一场较量。 陆宝根看向走到右边帮自己这一门的三个灵字辈弟子,好像都是八脉的,虽然实力差了一点,但消耗一下对方的内力还是能做到的,没想到那三人见陆宝根看过来,居然又移步靠拢中间五人,不是说不愿意帮你们打,只是明知肯定打不赢的,四五十岁的人了,谁愿意在上千个道友面前出丑?还是乖乖看戏吧。 “师父,算我一个吧!”贺齐舟道。 “滚远点!”陆宝根明白,就贺齐舟那点道行,恐怕连三招都接不住。 双方的名单很快就出来了,挑战的五人:“灵湖、灵石、灵池、灵峰、灵潭。” 应战者:“灵越、灵虚。” 贺齐舟一听名单,怒气一下子冒了上来,盯着对面一副无动于衷样子的灵峰,像是在问,你怎么可以这么言而无信? 灵峰好像发觉了贺齐舟投来的凶狠目光,朝对方笑了笑,右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好像是告诉对方稍安勿躁,弄得贺齐舟一时也不明所以。 再看灵峰身旁是个笑咪咪的中年人,看上去比灵峰年纪好像还要小一点,贺齐舟认出正是他刚刚下山时碰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没想到这个只带了一个随从的道士居然就是灵潭! 灵潭也是吃惊不小,刚刚上山之时觉得这个小道士好像内力颇深,没想到居然就是陆宝根收的俗家弟子,新科状元贺齐舟。不过毕竟还是个小孩,只要灵空不来,他们那边不会有什么胜算了。 两个对上五个,四周山坡上顿时喧闹起来,有替灵虚鸣不平的,也有替灵潭那里助威吆喝的,贺齐舟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发现大部分人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陆宝根脸色阴沉,对身边的贺齐舟说道:“全真掌教虽然权力极大,但因为各处道观并不靠总坛拨银子,故还是有很大的独立性,谁当掌教关系不大,只要不作奸犯科,违反教规,总坛很少会管各处道观,再加上我的疏懒,下面这些这道观更是自由惯了。” 这时元澈和元清将目光投向陆宝根,陆宝根恨声说道:“那就开始吧!”说完带着灵虚和齐舟往石坪边上退去,走时低声对灵越道:“灵湖这小子刚刚上了涌泉境,别等他施展开来,速战速决!” “是!”灵越走向石坪中央,香案、祭坛不知何时已被撤走,对面是元澈的三弟子灵湖,年纪还比他大了四岁,同门之争只比拳脚,不用兵器,两人隔一丈站定,互相作揖,四周的喧嚣一刹那间都停了下来。 陆宝根对贺齐舟道:“好好看你灵越师弟是怎么打的。” “好!”贺齐舟张大眼睛,很少有人能亲眼看到成宗之间的对决。 “同门对决只分胜负,不分生死,一方退出八卦圈或出言认负,比试即告结束,好了,可以开始了。”元清朗声道。 八卦圈?贺齐舟有些愕然,然后仔细看了看罗汉坪地上,果然有一个直径十余丈的大圈,线条是人工凿出来的,整个八卦的阴面都是由石坪被凿下去半分左右形成,可能是年岁久了,阴面阳面均很光滑。刚刚圈内站满了人,不细看还真没注意,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就在八卦圈外一丈左右。 听到元清宣布开始,灵越“噌”地腾身向前,双掌连击,直扑灵湖。 灵湖、灵池和灵潭均是元澈的弟子。三人早已出师,元澈远赴江陵后,元潭从军,灵湖、灵池仍在山中修行。灵澈一门在另一个山头修行,与元宝一门互相接触并不算多。灵湖、灵池的名气也远没有灵越响亮,武功修为却在灵澈的众多弟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灵湖自知不是灵越对手,见对方扑来,竟绕着圈子闪避起来,他本就以轻功见长,更要为大师兄消耗对方内力,居然不在乎周围的目光,一味避战,将一身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在八卦圈内疾速移动起来。 贺齐舟站得近目力好,但仍觉灵湖的身影有些模糊,估计山上那些人都只能看到个影子,许暮的轻功曾让贺齐舟艳羡不已,但现在一看成宗高手的轻功,高低立判! 灵越应是早就料到灵湖会四面游走不和自己硬拼,不断通过掌力限制对方移动的线路,好在比试圈定了范围,虽然自忖轻功还要略微胜过对方,但如果真要漫山遍野地追击,没有半个时辰根本就别想赢下来。 重压之下,灵湖的身形果然渐渐清晰起来。 灵湖见灵越不断出掌,犹如实质般的真气让自己再也无法顺利移动,便趁着灵越出掌的间隙忽然主动近身攻了一招,希望出其不义打乱灵越的节奏,然后挣脱对方掌力的包裹。 可惜灵越的实力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面对灵湖的偷袭,灵越右掌一圈,半招怀中抱月缠住灵湖的双掌,然后再也不给灵湖任何逃离的机会,连环出掌,完全以实力碾压过去。 双方所学武功虽有微小差异,但总的来说,都是知根知底,灵湖虽一一化解对方攻势,由于功力上还是差了不少,嘭嘭嘭嘭连对四掌之后人已在八卦圈外。 “谢师弟手下留情!”灵湖沮丧认负。本以为入了涌泉境后应该和灵越有一战之力,没想到一盏茶时间都坚持不住就输了,而且对方还是留了面子的,原本只需两掌自己就会出圈,灵越还故意多打了两招,好让观众以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只是输在地方小了点。 灵越向灵湖点头示意后,就地坐下调息,等侯下一人上场。 两人对掌之处离贺齐舟有两三丈远,但真气对撞之下仍是感到一阵阵地胸闷,陆宝根面带笑意,一手搭在他肩上。 贺齐舟道:“师父,我没事。”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内力的进步有点出乎我意料,不过还是要懂得藏拙,我搭着你肩膀是做给徐铉看的,让他以为我在用真气助你,你看看,那些离石坪近的人,已经有好多坐不住了,待会还要往上挤,只有真正内力强的才能留在最近的地方观战!这罗汉坪上之所以只允许二代弟子上来,也是这个道理。”陆宝根低声解释道。 每轮过后可以有一柱香的休息时间,这是元澈元清最后的让步,虽然很快就结束战斗,但面对一名成宗高手,灵越还是消耗颇大,全力运功恢复,一点时间也不愿意浪费。 一柱香很快燃尽,第二个上场的是灵石,元清的二弟子,经常在京城和终南山之间往来,和灵越、灵虚都很熟,一上台来,也不客套,说了声请之后,直接交起手来。 两人都是涌泉中境,灵石显然比灵湖更加自负一些,两人你来我往,实打实地硬拼起来,所比的不仅是内力,还有应变、诡诈和胆气。 又一柱香过去,陆宝根非但没有为贺齐舟输送一丝真气,还舒服地靠在其肩上,低声道:“灵越已占得上风,但要获胜显然还没那么容易,虽说一入涌泉境,真气便会如涌泉一般源源不断,那也仅指应对境界较低之人时,边打边通过调息就能积累真气,像他们这种打法,很快会入不敷出,灵越下一场就难喽。” “情况既然如此不妙,你怎么还像个看客似的一点都不担心?”贺齐舟问道。 “担心有用吗?灵越就是太死板了,所以一直被灵空压着,现在逼一逼他不是更好吗?”陆宝根道。 “灵空比灵越更强?他不是还没灵越大吗?”贺齐舟有点想通了,为什么一定不能让灵空回来。 一旁的灵虚说道:“二师弟,不,不,三师弟和四师弟都是习武天才,不过三师弟灵空天生就有一股血性,他可能未必会比灵越强多少,但每每都搏起命来,你说对手会不会害怕?就算是我看到他,也不得不服。”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灵越连胜 贺齐舟虽感到身上的压迫感更加强了一点,但可能是先前一场有了适应,自己缓缓调息,难受的感觉反而要小一些。再看罗汉坪上的其他灵字辈弟子,好些人已经退到的石坪边缘,显然承受力还没有贺齐舟大,便有些疑惑地看向陆宝根。 陆宝根道:“有些二代弟子本就以修习道义为本,练武只是健身的手段而已,真正能走到成宗的也就这么几个,剩下大多只是六到八脉的样子。” “那云门派的成宗是不是还要多?”贺齐舟想云门派号称天下第一大派,是不是因为成宗高手的人数更多? “嗯,他们的背后就是皇室,姓姜的做人不怎么样,但习武却是天赋异禀,他们能夺得天下就是靠着家族里层也不穷的高手!” “怪不得……”贺齐舟想着和他同辈的姜竹、姜坻,还有许暮、张沐风,甚至萧寄怀,他们都有皇家的血脉。 灵越虽然有些死板,但好在他扎实,做任何事都异常扎实,所以每一招、每一式都比同境的对手要稍稍高出一些,差不多五百余招之后,灵石再也无法坚持,半只脚不知不觉滑出太极圈,场外哗然,所有人看着灵越一招招地将灵石逼到圈外,反而灵石过于投入而不自知,仍欲进招,元清喝道:“灵石出圈,灵越胜!” 两人同时收招,也不多说什么,一人拱手退下,一人点头就地盘腿调息。这一次贺齐舟能清晰地看到灵越胸膛剧烈的起伏,问陆宝根道:“师父,是不是后面的灵池更强?灵越怕是不能坚持了吧?” “灵池不会比灵石强,倒是灵峰和灵潭真的不可小觑,不过只有过了灵池这一关,四平八稳的灵越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否则以他死板的心性很难冲到御风境!”陆宝根道。 “所以灵空没来,您也不认为是什么坏事?”贺齐舟问道。 “那是自然。”陆宝根故作高明,其实心里的担忧不见得比贺齐舟少,下一场的胜负可能就决定了掌门的归属。 又是一柱香过去,灵池上场。灵虚向贺齐舟介绍说,灵池比灵越整整大了一圈,今年五十了,元澈去了江陵后,他就是在总坛元澈一脉的首领,现在还领着总坛掌律的职务,武以内力见长,在涌泉中境上已经整整七年,若论内力比灵越要更胜一筹。贺齐舟实在想不通灵越到时怎么赢下比试。 两人甫一交手,犹如第一场灵越与灵湖的比试,只是灵越现在成了四面游走之人,而灵池居中,不断出招逼着灵越硬拼,其过程也和第一场极为相似,渐渐被逼到角落的灵越看似内力不济,一直闪躲以寻找灵池的破绽,目的倒像是拖延时间,为灵虚出场更多地消耗对手内力。 而灵池好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出招更加紧凑,一口气挥出数十掌后,正欲换气之时,忽见对方一招探空爪袭来,想逼自己退后闪避,心中不由得一喜,自己故意露个破绽,没想到对方真的上钩了! 只见灵池跨步侧身,欲以左肩承受一爪,早就蓄势待发的右拳轰然击出,只要打实了,足以将灵越其轰出八卦圈! 灵越岂会不清楚灵池的深厚内力?那个陷阱是故意钻进去的,探空爪根本就是个虚招,引出对方奋力一拳后,不再闪避,并掌如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剑气!三绝剑第一式——空谷来风! 全真派的成宗高手都会修习三绝剑,但元宝的三绝剑最为精纯,是其成名绝技,再加上杨征的改进,其威力早已超出另两派的想像,这也是陆宝根心中最后的倚仗!灵越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如果再不使了绝招,别说打下一场,这一场都快打不动了,这是被逼入绝境的一击! 灵池其实也想到对方会使出三绝剑,因此并不慌乱,其应对的办法也是异常强硬,在拳罡被对方剑气搅烂后,同样以掌剑“空谷来风”应对,两人的剑气剧烈碰撞,然后四散激荡开去,“嘶嘶嘶嘶……”尖锐的呼啸声在石坪上猛地响起! 元清元澈元宝三人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上前,隔开两丈的距离围住正在比拼的二人,挥舞着大袖化解乱窜的真气,成宗高手的全力一击,很可能会误伤教中子弟,所以三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陆宝根故意漏了一道强劲的剑气,那剑气直奔正看得入神的徐铉而去,徐铉冷笑一声,也是大袖一挥,将剑气消弥于无形,可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使其错过了两人第二剑的比拼,心中不禁懊恼万分! 而贺齐舟却看得真切,第一剑之后,灵越虽然为了出招,被灵池拳罡震到,但已然从圈子边沿向内踏入一步,第二剑“雪顶浮云”又起,正是与山下灵峰所使招式如出一辙。贺齐舟顿时明白,功力更强的灵峰如果当时不收力的话,自己恐怕真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这一剑过后原本占尽优势的灵池就显得有些狼狈了,连连后退。元宝三人仍是不停地挥袖化解剑气,这次射向徐铉方向的剑气,陆宝根连一道都不替他挡了,并且在灵越出第三剑时就展开双袖挡住了徐铉的视线,对方可是大内总管,锦衣卫统领,云门派高手,全真看家本领岂能让他看去? 对寻常人来说足以致命的剑气,当然伤不到亦是成宗高手的徐铉,连连冷笑后只是轻挥几下便一一化解。此时灵越的第三剑也已经出手了!“阴岭绝秀”!这一剑可以说是三绝剑在陆宝根手中改变最多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剑,剑势在灵越腾空越起的过程中越变越强,当跃到三丈高时,剑气已然有不可阻挡之势! 不甘失利的灵池此时亦越过两丈多高,但一招失先,招招被动,再加上三绝剑本就差了对方许多,面对奔袭而来的剑气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出招可能两败俱伤,当然自己伤得更重,自保,自己受伤,必输无疑! 殊不知高手过招岂容这一刹那分心,灵越的全力一击转眼既至,眼见就要击伤灵池。说时迟,那时快,灵越见灵池好似有些犹豫,急忙收力,不过真气全力使出,收回的不足十分之一,而腾空跃起挡在徐铉与灵越之间的陆宝根急忙施出探空爪将灵越往后拉住,化解一部分前出的剑气; 元澈在灵池身后,更是急忙将灵池扯向后方; 元清居中斩出一堵气墙,化解掉涌向元池的剑气; 三人合力,总算是有惊无险救下了灵池。灵池老脸一红,并未受什么伤,低头认负。只是三位元老忙着救人,原本圈住的剑气却有好几道飞向四周,灵虚、灵峰、灵潭等人急忙跃起化解其中最强劲的剑气,可仍有几道激飞出去后伤到了三四名山坡上的道士,好在已是强弩之末,一些皮外伤而已。 贺齐舟悄悄用掌劲硬抗住一道剑气,一时胸口大震,徐铉目光恰好转来,贺齐舟轻骂一句,撤去力道,故意随剑气往后飞去,重重摔在一丈后后石坪边缘,灵虚大惊掠来,贺齐舟向他挤了挤眼睛,低声道:“没事!” 没人会想到,三剑之后受伤最重的居然是灵越!他先是为了抢占先机,故意先接一拳,然后三绝剑三招递出,本就消耗严重的他,体内真气被抽得净净,再受对方真气侵袭,一落地就忍不住喷了一大口鲜血,陆宝根急忙扶住他,灌入源源内力,护住其内腑、心脉。 “灵越胜!”元清面无表情宣布结果。 “师父,我应该还能再打半场!”灵越挣扎着盘腿坐下。 “放屁!是你争掌门还是灵虚争啊!一边疗伤去!”元宝怒道:“下一场不用再等了,灵虚你上吧!”。 灵虚点头走入场中,元清宣布第四场由灵峰对阵灵虚。 看着灵峰走进圈内,灵潭始终保持着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样子,很有一副高人风范,连贺齐舟都觉得对方从气质上看还真是一点不输灵虚。 灵峰在灵虚对面站定,然后淡淡说道:“刚才在山门处和你师兄打赌输了,所以这场比试我就不出手了!”说完便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灵潭一听脸色大变,不过马上又恢复成古井不波的样子,灵澈则是大惊,忙看向同样有点失色的元清,元清无奈厉声责问道:“灵潭,你开什么玩笑?!” “师父,刚才上山时,新科状元考教了一下我的武功,我和他定了个赌约,只是未能在一丈之外将其打进山门,所以愿赌服输,答应进山后不再出手,希望师父不要逼我做个言而无信之人!”灵峰向元清鞠躬致歉。 “怎么可能?那你为何不事先说明,还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灵澈大怒,须发皆张,奋力一个甩袖,挥向两丈外的贺齐舟。 “顶住!”陆宝根一见元澈甩袖过来,对着身边的贺齐舟低声喝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战定掌教 贺齐舟知道对方是要借此戳破灵峰的谎言,虽说元澈的功力胜过灵峰,但现在隔了两丈,如果贺齐舟顶不住元澈全力一击的话,那灵潭必然是借故推托,自己完全有理由再找个人上阵! 元澈的这一挥不仅奇快无比,而且突然出招,根本就不给贺齐舟闪避的机会。贺齐舟知道自己有数种卸力的办法,但这一招一定要硬接下来,不能再藏拙了,退得距离越短,刚灵峰之话便越可信!思罢便急吸一口气,丹田真气全部涌向双臂,双腿深蹲,双掌猛然向元澈甩来的真气推去,不作一分避让! 元澈已是御风境,一袖甩出就等着贺齐舟飞出坪外了,虽然那小子基础足够扎实,但毕境只有四脉,自己两丈外的出招肯定比不上灵峰一丈内出招的威力,但对付一个六脉高手也是绰绰有余了,如果贺齐舟被震飞出去,那灵峰自是撒谎无疑。 结果却主元澈始料未及的,贺齐舟非但没有被震飞,脚下居然纹丝未动,仅仅是身上的道袍在劲风之下又撕裂了几分。 严阵以待的贺齐舟连自己都没想到,除了一点点胸闷,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就化解了这一挥。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没几个人能仅凭真气伤到他了,虽说只是多了一丈,但要达到灵峰在一丈内发挥的威力,至少需要灵峰四倍以上的内力修为,这一点连陆宝根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是元澈了。 “师伯,我不是那种信口开河、言而无信之人,既然答应出战,那我当然还是要占着这个名额,您就当我是和灵空两败俱伤吧,这样好像更公平一点。还有,灵虚、灵潭两位师兄公平一战,胜者担任掌教,我想教众会更加信服,如果真靠车轮战赢了下来,恐怕会有很多人不服,灵潭师兄,你说是不是啊?”灵峰辩道。 “师弟说得有理。”灵潭的笑容有些僵硬,心想,灵虚一直就是全真教公认最强的二代弟子,虽然自己这些年进步神速,又有绝技傍身,但还是没有多少把握。 元清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元澈,自己的爱徒就是这个性子,他也没有多少办法。 元澈无奈道:“也好,那就让他们一决高下吧!”说完看了看调息后已经啥事没有的贺齐舟,翘了翘拇指。武举时的贺齐舟不可能挡得住自己那一拂,仅仅四个月就能精进如斯,的确值得夸奖! 贺齐舟急忙向元澈作揖,自己的小聪明打乱了老人家的盘算,对方还诚意夸奖,心中惶恐啊。 这些天住在总坛附近,那些山坡上围观的全真子弟谈资多是新掌门之争,陆宝根的几名弟子当然也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新科武壮元是陆宝根首徒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当灵潭说出打赌输给贺齐舟之时,山坡上还是传来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声,直到元澈在众目睽睽之下测试贺齐舟功力后,才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新科状元的真正实力! 只有远远待在一旁的徐铉心中不住冷笑,好吧,你们就认真演戏吧!他当然不相信仅仅四脉的贺齐舟能挡得住两位成宗高手的凌空一击,不过灵潭、灵虚无论谁当上掌教,对自己而言都不算什么好消息,虽然皇帝希望元宝一系下台,但他甚至更希望灵虚获胜,毕竟自己和太子一脉差不多算是撕破脸皮了。好在还能再摸摸全真功夫的底细,全真教在锦衣卫眼中一直是最难缠的在野势力。 正当所有人期待一场最终对决时,元宝真人忽然朗声道:“除了三位元字辈长老,其他人都退出罗汉坪,四周山坡上离得近的道友都往上挪一挪,至少空出石砰边缘三丈距离,以免被误伤了!” 山坡上的道人闻言黑压压地一片,纷纷向上移动,主要是最下面的道人见识到前面比试时四散剑气的厉害,一听陆宝根这么说,心想那两人之间的比拼必然更加惊天动地,离这么近确实危险,所以纷纷推着后面的人往上跑。 徐铉还想赖着不走,陆宝根向元清使了个眼色,元清自然清楚元宝的用意,如此距离观战,一些招式手法、运功诀窍很难瞒过像他这样的高手,以后若是交手,必然会吃亏很多,因此劝身边的徐铉下台观战,说是坡上已经空出不少位置。 徐铉当然不可能驳了国师的面子,再说台上确实只留下他们三个元字辈长老,自己留在台上似乎也不太像话,只能缓缓从平台走向一侧山坡。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料定元峰不会真打的?”贺齐舟忽然明白了什么,下台前在陆宝根身后悄悄问了一句。 “你是如何知晓的?”陆宝根确实确信灵峰不会从中作梗。 “刚刚灵峰上场时你没赶人,现在开始赶人,不是不打自招吗?”贺齐舟道。 “啊呀,疏忽,疏忽了。”陆宝根暗暗后悔,不过转眼一想,也不是人人像贺齐舟那样心眼这么多,应该不会有人看出来吧?贺齐舟这么搞一下也挺好,至少灵潭在元清面前还好交待一点。 贺齐舟扶着灵越退下来时,问道:“副馆长,我感觉师父对灵峰要比灵潭好多了,是不是啊?” 灵越有些虚弱地答道:“那是当然,灵峰从军时也跟过师父一段时间,他能有今天的修为离不开师父和杨征师叔的指点。灵潭就差远了,他还被师父关过禁闭呢!” “啊?师父不是不怎么管事吗?灵潭究竟犯了什么错啊?”贺齐舟问道。 “七年前太子想在军中发展势力,便推荐灵潭去甘州当监军,那时师父正好不在山上,灵潭自己就接下了任命,然后通知了身在江陵的元澈师叔,说是联系不到师父,只是知会了一下灵虚师兄。师兄劝他等等再说,但他以军情紧急为由推脱。师父恰好在他准备上任前夕回来了一次,闻讯后大怒,马上命令灵潭面壁思过。” “那灵潭怎么还是当了监军?灵峰和灵空不也在军中吗?为何独独罚了灵潭?”贺齐舟不解道。 “早年师父他自己也在军中担任要职。之所以罚灵潭,我想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师父一直尽力保持着我们全真的独立地位,朝廷有些重大的任命总是需要经过长老和各堂主事商议后决定,而灵潭直接就接了圣旨;其二师父最讨厌的军中职位就是监军,灵潭偏偏还接了这么个差使,惹得师父勃然大怒。” “为什么这么讨厌监军?”齐舟不解。 “师父说监军总是躲在后面,杀的都是自己人……唉,其实他恨的是自己,那年上马坡之败时,他就在后方当监军,没能和兄弟一起浴血拼杀是他一辈子的憾事。”元峰道。 “那为什么灵潭最后还是当上监军了?”贺齐舟继续问道。 “一来是元澈和元清求情,二来我们当然不能真的和朝廷翻脸,面壁只是敲打一下灵潭和太子,在关了三个月的禁闭、误了两个月军期后,还是放灵潭去上任了。” “如此说来,灵潭岂不是恨死师父了?” “那倒没有,至少表面上没有,此后灵潭对师父是更加恭敬了。”灵越道。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离了石坪一丈左右,距太极圈至少四五丈。贺齐舟自忖替受伤的灵越挡下飞来的剑气、掌风应该完全没有问题。谈话间,台上的比试已然开始。 同门过招,互相知根知底,比的无非就是内力和对招式掌握的精纯程度。贺齐舟是见识过张沐风出招的精准,而作为他师傅的灵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围观者看来,两人在台上出招谨慎、不紧不慢,远没有刚才那两场的剑气横飞来得紧张,其实贺齐舟已经有点看出端倪,出招慢是因为互相都留着变化,而周围之人感觉不到剑气、掌风是由于两人的掌力都紧紧附在掌缘,偶尔有个对掌也只在小范围内有一个闷响,要论起杀伤力来,这种近距离的攻击要远远比隔空的剑气更加可怕。 你来我往很快就打了三百余招,灵虚靠着更加扎实的功底逐步占得上风,一招一式其极微弱的优势积累起来,已逼得灵潭渐渐向八卦圈边缘靠近,让人感觉他好像有些渐渐不支了。 又打了百余招,灵潭率先变招,在全真掌法之间忽然夹杂进天山排云掌,气势陡然从稳健变得刚烈,每每以排云掌出击,总能让灵虚的攻势稍缓,从而减缓退向边缓的速度。 大多数人很快发现,灵虚只不过是避其锋芒而已,稍稍一退马上就会跟进,灵潭虽然四处游走,但还是离八卦圈中心越来越远,差不多五百招后,身子只离圈沿不足三尺,但灵虚却一点也不急,仍是稳扎稳打,控制着灵潭的移动方向。两人均是涌泉上境,接近涌泉巅峰的实力,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并不会因这两柱香的激战就枯竭,可无论是招法还是内力,都是灵虚略胜一筹,因此灵虚还是以稳字当头,并没有贪图速胜而冒险。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灵虚使诈 一直被灵虚苦苦压制的灵潭可能是觉得再不拼就来不及了,忽然后撤一步,双腿呈丁字形站稳,双掌上下齐出,一招刚猛的丹凤朝阳疾推正进击而来的灵虚。 灵虚当然料到对方可能以此招进攻,也还以一招丹凤朝阳,内力自丹田源源而出。这是两人真正硬拼的第一招,灵虚当然不敢大意,直接用上了九成功力,从前五百招灵潭展露的实力来看,这一掌足以将灵潭推出圈外,而不会伤到他和四周观战的道友。 “嘭!”一声爆烈的巨响传来,在山谷中更是被放大到如雷鸣一般,连远在另一边的贺齐舟都能明显感到有一股气浪涌来。 另一侧,元清和元澈飞速掠过去化解掌力,可山坡上仍是有人被掌风掀翻在地。更出乎人意料的是,一掌之后,灵潭纹丝不动,灵虚则被击飞出去,飘向后方三四丈落地后,仍是不住地后退来化解掌力。 占得先机的灵潭脚尖一点,双掌蓄势,如利箭般冲了上去。 八卦圈直径足有十丈,转眼间两人的位置居然颠倒了,灵虚离身后的边线已不到一丈,而灵潭再次击出的双掌又已攻来。 灵虚怎么也没想到灵潭居然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内力,全真肯定没有这样的功法,如果刚才用足十分力获许还不会如此被动,现在在对方一掌之下,不仅受了点内伤,更可惜的是失了先手,现在连好好调息聚力的机会都很难找到了,若是没有这八卦圈限制,自己肯定还能获胜,只是现在只能尽力靠轻功周旋了。 灵虚不再细想,后退的身形忽然闪向右侧,灵潭如附骨之蛆,继续紧逼,没想到闪向右侧的灵虚却突然后撤,再沿圈线往左而去,堪堪避开灵潭一掌。 贺齐舟低声道,这不就是阑珊步吗? “还是不一样的,到了师兄这种境界,不光是内力惊人,掌控内力也是极为精准的,若光论一个准字,同境之内,灵虚师兄应是天下无敌!”灵峰虽然这么说,但脸上还是十分担忧,毕竟灵潭的那一掌惊到了包括灵澈在内的所有人。 圈内两人一追一逃,再没了开始时那种四平八稳,迅疾飘忽的身影连贺齐舟都很难看清,四面山坡上的道人们都看得不敢喘息。 又是一个对掌,灵虚为了不被逼出圈外,只能奋力提气再次对了一掌,但这次不敢退得太多,被对方掌力震荡之下,嘴角沁出血丝。山谷中照例又是一声响雷,这一次元宝师兄弟三人共同化解四溢的掌力,元清和元宝两人相视一看,因为他们非常熟悉这种掌力——北邙神功! 有人传授灵潭北邙神功的心法,并且他已经学会将北邙神功骤然暴发的特点融入到全真掌法中!当然,在场之中还有两人也心知肚明了,一个就是不远处的徐铉,只论北邙功,他的火侯肯定要强于灵潭。徐铉心中所想的是,好个太子,居然将云门的不传之秘都送人了,这次要好好在皇帝面前念叨念叨。 而另一个当然就是被打吐血的灵虚了,硬拼这第二掌一是闪避不易,二是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北邙功!灵虚虽然嘴角溢血,内伤加重,但心里反而踏实了,全真内力本就不怵云门内力,你虽霸道,我却绵长,只要化解了你的三板斧,胜机自会出现,现在我虽受伤,但灵潭你也消耗巨大,那就看你敢不敢再冒险出掌了!摸清灵潭底细的灵虚竟然不再闪避,而是等着飞掠而来的灵潭出招。 此时四周已经喧哗不已,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惊天两掌后灵虚已经没有余力闪躲了,接下来一掌就要定出胜负!但元宝脸上愁容却一扫而空,为了对付北邙功,他早就有过研究,杨征与何青山创出的华真功其最大的秘密就是化解内力,虽然他不能学,但还是能借鉴的,他虽然无法将敌人的内力化为己用,但化去一部分功力的办法还是有的。 其实从第二掌出现后,元澈、灵越、贺齐舟等人也有点意识到灵潭的掌力不像是纯粹的全真功夫了,只是都不敢想,灵潭居然会去学云门绝技,贺齐舟并没有注意到陆宝根的笑意,见灵潭扑向灵虚,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眼见两人的第三掌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之中再次对上! 意料中的巨响并没有出现,灵虚接掌后团身转了一圈,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而前进一步的灵潭则站到了灵虚刚才的位置,两人的脚下忽然泛起一团青烟,然后是“哔卟哔卟”岩石碎裂的声音,站在山坡高处的人都能清晰看到,两人脚下花岗岩正如蛛网般开裂,裂纹足足延伸到方圆一丈的范围。灵潭缓缓转身,一脸震惊加绝望地看向对面的灵虚。 “认输吧!”灵虚咽下一口血,低声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灵潭实在想不通,为何两人大部分的掌力都转向了地面。 “既然你练了北邙功,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灵虚低声答道,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调集的功力不再针对他,而是用来引导他的掌力击向地面,这是元宝专门用来对付北邙功的绝招,只是刚才所耗甚巨,一招之后,整个人便如虚脱一般,连一丝气力都提不起来。但灵虚知道灵潭此时也是内办空虚,并且更清楚灵潭是什么样的脾性,故出言让对方认输。 “我输了!”灵潭三掌一出,此时体内真力不济,可能还打不过一个普通六脉。煞费苦心处处示弱,虽然成功用北邙功偷袭,但没想到对方连中两掌后居然能化解自己竭力而出的第三掌,虽然极不甘心,但为了维持几十年来一直在外人眼中的儒雅风范,不得不主动认负,可他要是知道灵虚此时比他还要弱上十倍的话,说不定当场能吐出一斗血来! 看着灵潭慢慢走出八卦圈,元清朗声宣布灵虚获胜,继任掌教一职。 陆宝根大喜,进圈握住灵虚之手,看看伤得如何。 “师父,我诈他的。”灵虚低声对元宝说道。 元宝从搭上灵虚脉门就已经发现问题了,没想到灵虚受伤颇重,内力空空如也,根本就不堪一击了,便马上源源不断地为其渡入真气。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向稳重的徒弟居然还会使诈,攻心术用得恰到好处。 心中了然的陆宝根面色一沉,大声道:“灵虚为胜同门击坏我教千年宝地罗汉坪,罚其面壁三月,三个月后再举行就职仪式;还有灵潭,你也有份,自己回甘州好好思过!灵虚的就职仪式你就别来了!”灵虚这伤要恢复,少说也得三个月,又不能让别人发现掌门有事,元宝马上想到了应对之法。另外灵潭为获掌门之位,已经明显借助太子之力了,留在终南山始终是个祸患。 “是!”灵潭黯然应道。灵虚只是微微点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元澈走近灵潭,也为其探伤,只是真气虚空,并无大碍。 “为什么要去学那三板斧的玩意?”元澈脸色极为难看,输了并不丢人,但用别派功夫最后仍是输了,那丢人可就丢到家了,故不甘心地低声问了一句。 “殿下想与弟子共图伟业,不吝赐教,弟子一开始也不想学,只是为了齐国强盛,也为了给师父您争口气,唉……也不知灵虚从哪里学来的怪功法,居然能化解我的掌力……”灵虚一脸凄凉。 “算了,回去别想太多了……人没事就好。”灵澈暗自叹了口气,自己这个高徒说不定真能带领全真再次走向全盛,可惜了…… 元宝又宣布三月后会邀各地分支宫观派代表前来见证就职仪式,然后让众人各回各家; 因为没有了就职仪式,徐铉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带着随从直接告辞离去; 灵峰远道而来仍会住两天,主要是想和元清、元宝再尽尽师徒情谊; 灵潭只住了一宿,功力恢复后次日就离山回甘州而去; 元澈、元清愿赌服输,和元宝又密会了一次,殿外的小道士称,这次好像没听见三人再吵起来; 灵越的伤也不轻,陆宝根让他先在山上待一个月再说,反正武备馆大部分人都去甘州了,也不急着回去; 陆宝根本来想御任后陪贺齐舟重走一趟阿尔泰山,只是现在两个弟子都重伤在身,稳妥起见便暂时留了下来。而让贺齐舟跟着灵潭走他就更不放心了,所以多留了贺齐舟三日,等灵潭走远了再出发! 这一日离了终南山,暮春时分,身后山顶积雪消融,山色葱茏,小道旁,自山间流出的小溪水声潺潺,贺齐舟一路信马由缰也不急着赶路,真要碰到灵潭还是颇为尴尬,便起意去华山一趟,寻访一下杨征当年的遗迹。 身边的行李中多了一套道袍,一份俗家弟子的度牒,虽然贺齐舟并未在罗汉坪上出战,但站在元宝身边还是被众多道士记住了面孔,今后在外投宿就多了好些去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好便宜的酒菜 临行时贺齐舟向陆宝根也仔细询问过了,杨征所在一脉为华山北峰,如今几同荒废,山头只有二三十名弟子居住,是华山最弱的一个山头。 因为陆宝根说坐镇中峰的华山掌门仇环心胸狭窄,要贺齐舟多加小心,便指了一条小道,无须从南峰上山,可以绕行到北山,那里虽然交通不便,但行人稀少,倒不用担心被仇环发现,还一再强调深入华山后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惹祸上身。 贺齐舟说只是看看就走,让陆宝根放心就是。从清晨出发,大黄马脚步轻快,行至华山脚下时已近黄昏,与终南山的群山连绵起伏截然相反,突兀高耸的华山如一座异常高大的石堡在平地上直插天际。 天色仍旧光亮,贺齐舟不想这么早就投宿,便一路往西,找到陆宝根所说的小道。小道沿西峰山脚而建,蜿蜒曲折向北延伸,不见尽头。向右侧抬头就是华山千仞高的绝壁。 又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小道上行人渐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贺齐舟暗暗叫苦,刚刚还在小道西侧见过一些村落,现在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了。 唉!反正大不了就露宿一宿吧。贺齐舟叹惜一声,趁着还有天光还是一路前行。又行出十余里,碎石铺成的小道一下子又沿山势折向西方,再往北就是缓缓上山的泥道了。 贺齐舟正考虑在哪露宿之时,却见西方一座小丘后面,在昏暗的夕阳余光中,似有屋顶依惜可见,心中一喜,喝叱大黄马快步翻过平缓的山丘,眼前顿时一片开朗,小丘背面一大片村落后是一望无际的青色田野,自己一路而来的小道就在山丘下戛然而止。道路尽头一家悬挂酒招的小客栈让贺齐舟有些喜出望外。 见有人牵马而至,正坐在门槛上的客栈伙计热情的替贺齐舟安顿好大黄马,将其引入客栈。客栈真的很小,一共是两层,底层摆了六张八仙桌,二楼是客房,粗看也就四五间客房。 贺齐舟居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这客栈像极了自家村口的那种小酒店,平时就做做村里人的酒食生意,待到收购秋粮时,才会有粮商入住,当然,偶尔也有远方访客和城里货郎入住。 一楼喝酒的客人还不少,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有人,贺齐舟先随小二上楼放好行李,再下楼时,用餐的客人居然又增加了。 小二抱歉说道:“客官,您来得不巧,每天这个时侯总是人最多之时,您看和别人拼个桌行吗?” “无妨。”贺齐舟见角落里有一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在用餐,便对小二说:“就那里吧。” “那老头不愿和别人同席,而且脑子也不太好,您还是别和他一桌了,要不就坐我们掌柜那桌吧,现在也只有三个人。”小二道。 贺齐舟仔细扫视了一圈,听口音好像都是本地人,只有自己一个外人,能找到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已经十分满意了,自然不会讲究这么多,便欣然同意。 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和同桌两名村民侃侃而谈,见小二带了客人过来,便热情招呼贺齐舟落座。 贺齐舟打听了小店的特色,点了两个小菜一壶老酒,想着正好向掌柜打听打听明天北峰怎么走。 没想到掌柜先开口攀谈起来:“小哥,看你不是本地人吧,是不是想上华山拜师学艺啊?” 贺齐舟心想自己背弓携剑的,的确会让人这么想,便道:“掌柜好眼力,正是想上山瞧瞧,只是天色晚了,恰巧见此处有个客栈,可以免得风餐露宿了。” “小兄弟,那你可走错路了,从北峰上山极不好走,而且北峰上也没几个人了,听说是华山五个山头里最差劲的,你应该从南峰走,山脚下还有华山派的大客栈和马场。唉,每年总有些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会误打误撞到这里。”掌柜道。 “无妨,我从小长在山中,最不怕的就是爬山,明天先上山看看,北峰不行就转去其他几峰,马儿暂且存于您这里,料草还请用最好的喂它,我那老黄马嘴巴有些刁,价钱您照算就是。” “如此也好,明早我让伙计给你指条山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为妙,实在爬不上就退回来走南峰吧。”掌柜见贺齐舟一袭青衫,面相儒雅,不像是山中的野小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掌柜的,我从终南山过来见一路上百姓多是面有饥色,你们这里好像要殷实好多啊!”贺齐舟见食客多为普通村民,就算在将军村,普通村民也不是天天能把小酒店坐满的。 掌柜呵呵一笑,道:“那是我们碰到了一个好东家。实话和你说吧,这一大片农田有一半是皇帝给他妹妹咸阳公主的嫁妆,因为是皇田,不用交税。咸阳公主可是菩萨转世,她嫁的是张家,不缺钱。每年的产出都留给她的佃农,并让她家的佃农也帮帮周围困难的乡亲。佃农们一合计,就平摊了另外一半田地的税粮,所以咱们这里的六个村一直是最富足的。唉,可惜咸阳公主不长命,十年前就仙去了……” “那她的后代也不要你们上交钱粮吗?”贺齐舟问道。 “嗯,公主把田地都留给了自己的独女,她女儿也是个活菩萨,虽然嫁了个穷侍郎但还是没向我们要钱,我们不好意思,每年秋收后就会送去些粮食田产,说起来他们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酒店掌柜有感而发。 贺齐舟甚有同感,心想我妈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便翘起拇指道:“果然是大善人,你们这里可真是有福了。” 掌柜叹道:“是啊,就算去年受旱了,我们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可周围的村落就苦多了,我们还借出去几万斤存粮,照大家意思,也不准备要人家还了。咦,小兄弟,你说从终南山那里过来,是全真教没收你吧?不用丧气,我们村好些小子过去也没入那帮道士法眼。他们不看钱,就看修习的资质。对了,我和你说哦,上了华山可千万别太露财,虽说你只要有钱交学资他们就会收你,但你如果看上去很有钱的话,他们会狠狠敲你一笔!” 怪不得变成这个烂样子,贺齐舟腹诽了一句,点头向掌柜致谢,却见角落里的老头用手擦了擦嘴,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佝偻着身子,慢慢出门而去。路过掌柜这一桌时,还抬头看了一眼。 贺齐舟顺势看去,只见对方混浊的双眼好像正看向自己,老人满脸的褶皱好似黄土上的丘壑,贺齐舟也不知是不是被老人苍老的面庞吓到了,一个对视后,心中居然砰然一跳。 老头也不说话,转头出门往贺齐舟来时的方向走去。 “老仙人您慢走!”掌柜向那老人客气地叫了一声。 那老人双手搭在背后,枯瘦的手指动了一动,应该算是和掌柜打过招呼了。 贺齐舟担心地问道:“掌柜的,我这一路走来,除了这里,附近并无村舍,天色已暗,那老人是不是走错道了?” 掌柜笑笑道:“客官放心吧,小道拐弯处是上山的泥路,往上百来步有一个小小的山神祠,老人就住在祠后的山洞里。” 贺齐舟看了看老人桌上留下的十来枚铜钱,诧异问道:“掌柜的,您这里的酒菜这么便宜吗?一壶酒,三四道菜只需十文钱?” “当然不会如此便宜,不过真要有人一时手头不方便,小店还是愿意赊账的,真要还不出也就算了。”掌柜接着道:“说来这老头还真是奇怪,小兄弟如果多叫两壶酒,我还真愿意说道说道。” “好啊,那劳烦您再取两壶店中最好的酒来,反正晚上无事,就听您讲讲故事。”贺齐舟道。 掌柜本就喜欢吹牛,见有人听,又做到了生意,自是高兴,便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个客栈也是家传的,大概二十年前,每天早晚总有个老人前来喝一壶酒,点一些饭菜,他给了我十两纹银,说花完就和他说。老人从来也不过问别人的事,别人向他打听姓名来历他也不和人说道,如果有人想和他拼桌,他就会一直吹胡子瞪眼睛地让对方不得不离开。 后来有好事的小孩偷偷跟着那老人,发现他就住在山脚下荒废的山神祠山洞里。我们这里除了华山上偶尔有人下来,很少有外人进来,那山神祠算来也是华山的基业,我们猜他可能是因为年迈而被华山赶下的杂役。有好心人担心老人身体,便将荒废的山神祠打理了一番,还偷偷送去些被褥衣物。 老人雷打不动一天来两次,十两纹银其实很快就用来了,我一开始也不太好意思开口,没想道老头以后每次吃完就会在桌上放一些铜钱,后来我便知道铜钱是哪里来的,原来山神祠清理过后,一些不顺心的村民有事没事会去向山神诉诉苦,有些人便会往山神像怀里扔几个铜钱,那老头就是捡了这些铜钱来付酒资的。”  第二百章 奇怪的老头 “那你就这么亏了二十年?”贺齐舟有些不信。 “其实我也没亏多少。”掌柜神秘一笑道: “如果只是这些小事怎么好意思让客官掏钱买酒呢。老人来了大概两个多月后,山神祠一下子兴旺起来。 原来有个人家里跑了头耕地的牛,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就去求山神了。没想到第二天那头老黄牛居然自己跑回来了; 还有人因为被村霸欺负了,便去求山神给村霸带去霉运,想不到第二天村霸好好走在路上,可能是道边石块松动,竟滑下山坡折了条腿。 这两件事传开后,山神祠一下子热闹起来,求雨的、求祛病的,求高中的、求发财的都去了,当然也没几个能完成心愿的,但许愿给山神的钱全都到了我这里,最多时一天就有两吊多。 后来见山神也没这么灵,大家往山神祠那里也就跑得少了,村霸家又开始作威作福起来。接下来的一件事再次让大家相信山神有灵! 邻村有个小伙子去华山学艺,准备走武举致仕的路子,可家里倾其所有后也没学到些什么。可能是山上的师傅嫌他家贫又没悟性,经常随意打骂,有一次竟被打断了手,然后诬称是小孩自己练功不慎造成的,又说那孩子不是这块料,将其赶下了山。这家人便去山神祠求助,其实村里已经有好些人传言那北峰的长老见再也无钱可榨了,就会想办法将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赶走。 没过几天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名打人的北峰长老居然在峭壁练功时,山石崩裂,长老坠崖而亡!山神的威名再次传开,住在洞里的老头也被大家叫成了老神仙。” 贺齐舟心中一动,这也太巧合了吧?便又问道:“这和那老头有关吗?” “当然有关了,都是老神仙住进去后山神才开始显灵的,我跟你说哦,我们这尊山神最大的神通就是除恶!应验最多的也是这一类的祈求,后来村霸一家吓得都搬家了,所以咱们这里太平了二十来年,如果能一直这么太平,就算老神仙一直白吃下去,我也愿意!”掌柜道。 “你又亏不了多少,咱们不都会想着往山神那里投些铜钱!”同桌的村民笑道。 “是是是,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们不给,我老刘也愿意养他。”掌柜一拍胸脯豪气说道,转而又神秘兮兮地对贺齐舟道:“那老头没准还真是神仙附体!” “啊?”贺齐舟根本就不相信世上有神仙。 “你听我说啊,有好些时侯,村民祈告完了,会往山洞里看一眼,老头大多时侯在睡觉,但有时居然半天都不见人影,但一早一晚又总会到我店里来,你说奇不奇怪?” “还有,那老头的记性好像出了问题,以前还能记着十来天的事,现在最多两天就忘了个精光!”掌柜又道。 “这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贺齐舟问道。 “因为我这店小,菜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以前老头吃腻了就会嚷着弄点新鲜的菜尝尝,一开始他还会叫什么这红烧萝卜半个月都吃了六趟了之类的,可过了十年,只要五天不重样他就不会叫;现在倒好,只要两天不重样他就不叫唤!但伙计偶尔忘了,将昨天吃过的再上一遍,那老头照样会叫唤,你说是不是记性有问题了?还有,他以前在山神那里钱拿得多了会得意好几天,现在前天给过多少,他都不记得了。”掌柜道。 “嗯,看来是真老了!”贺齐舟心想那老人少说也得八九十了。 “唉,还真是这样,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一天都不敢关门,就算是生病也让伙计帮忙照看生意。”掌柜道。 贺齐舟心中一暖,这世道好人还真是不少啊。酒足饭饱之后,给了掌柜二两银子,算是两天的食宿费用,虽然一两就足够了,但以他现在的俸禄,养几个仆从都不成问题,这些小钱早就不放在眼里,当然再给多了,那就是露财了。 第二日一早下楼之时,果然又见那老人坐在角落里独饮独食。贺齐舟想着早些上山,匆匆吃过早饭,便由小二带着步行上山,山坡上的泥径可能是走的人多了,倒也坚实,也不算陡峭,上行百来步,在泥径旁见着一个山洞,洞口有一座四尺高的石龛,石龛里端坐着一座三尺来高的神像。 可能是有些年头了,石像全身好几处都有石块剥落下来,脸也看不太清,石龛后的山洞深约两丈,里面有一张床,一个木柜,山洞边有一条如细线般的水流自山上落下,经过一个小水潭再往山脚下流去。 贺齐舟见老人身上倒也干净,想来定是天天梳洗,如此年纪还能自理,确实不简单啊。 贺齐舟没作过多停留,继续往上行去,没出几步山道便向右拐入山中,山道沿双峰夹峙的山谷而建,泥径变成了石道,说是说道路,但贺齐舟细细一看,大多是天然形成的陡坡,只有少数难以落脚的地方,才有人工稍稍加以开凿。 贺齐舟跟着客栈伙计向上攀行了几十丈,眼前的石道一下子陡峭起来,近乎垂直于山壁。 伙计道:“这位公子,这道石壁是最陡的一段山路了,您要是能爬上去,就能看到北峰山腰上华山派的屋宇了,后面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如果爬不上我们这就回去了,如何?” 这道石壁当然拦不住贺齐舟,不过贺齐舟真正要去的地方不是山腰上的屋宇,而是想看看山顶上的真武殿,和山顶后深谷中杨征练武的地方。陆宝根和他说杨征与何青山都是在北峰山坳中跟随万一大师习武的,因为很难到达那里,他们几乎和华山派其他子弟没有什么往来。 “小哥,我应该能爬上去,你知不知道到了北峰山腰处的室宇后如何再攀到峰顶吗?”贺齐舟问道。 小二热情答道:“北峰名为云台,三面绝壁,要上峰顶须先转到中峰,再绕行过去,不过这样可能天黑都走不到,你是想去看峰顶的真武殿吧,我劝您还是别去了,听说上面早就没人了。” 贺齐舟道了声谢,轻松攀上十余丈的绝壁,下方的伙计见贺齐舟果然会爬山,便放心离去。 贺齐舟这才放开手脚,快速往上攀行,本就擅于攀援,如今轻功更是突飞猛进,虽然华山山道的确异常险峻,但贺齐舟仍是健步如飞,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山腰处的殿宇那里。 山腰处是难得一见的平地,上面建有几进高大的瓦房,里面传出零星的呼喝声。 贺齐舟爬上一侧山壁,见墙内中庭有十余人正在松松垮垮地练功,前后三进的院落背靠着直插云霄的绝壁,院落前另有一条向下的山道,应是通往东南方向的中峰。院落西侧有一个突出在外的石台,面向贺齐舟上山时的那片村落。 贺齐舟悄悄从崖壁滑下,走到那处石台往下观望,正是早晨太阳升起之时,山下片片云雾往上升腾,贺齐舟觉着就算此处仅在山腰,但好像已经比祁门山顶要高了,这华山果然是雄奇无比啊! 昨夜住宿的小客栈尚在山体的阴影之中,感觉只有一节手指般大小,稍远一些的沃野,如一大块染上了金色晨曦的青色地毯,很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贺齐舟特意走近石台边缘,下方就是刀削般的垂直石壁,而微微向悬崖外升展的石台边缘果然有一处两尺宽的断口,断口一看就比较新,和那种历经千百年风吹雨打过的裂面迥异,看来掌柜所说的那名长老从这里掉下去还真有其事。 贺齐舟的目的地是北峰后的山谷,但并不想从中峰绕行过去,一来路线太远,二来也不愿碰到讨厌的华山弟子,便轻轻跃上贴近山壁的屋顶,抬头仔细仰望山势,发现除了少数地方接近垂直外,大多数还是有些坡度,此外山石中也多有细小的裂隙,如果石质没有太大的变化,爬上去问题不是很大。唯一的问题是此处离山顶至少还有二百余丈,最上面山壁的情形实在是看不清了。 贺齐舟没有过多犹豫,立即手脚并用往上攀去。经过最初四五十丈的陡壁后,居然出现一处平台,上面还生长了好几棵松树,有一处斜坡可以轻松向上。沿着斜坡又上行了五六十丈,总算可以看到山顶了,斜坡尽头直到山顶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面石壁,比刚刚从山腰处上来的石壁还要平整许多,粗粗一看,足有百丈之高,贺齐舟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萌生一丝退意。 忽见坡顶的山壁上有一处凹陷,像是被开凿成了一个座石龛,贺齐舟攀近一看,果然是一个一人高两尺深的小洞,正好可供一人盘腿而坐,正自犹豫不决的贺齐舟坐入石龛,面向西方,只见此处视野更为宽广,白云升腾,远山连绵。  第二百零一章 深漩功 盘腿坐了一会,练了几个周天的吐息,精神稍稍振作,但见浅洞里四壁光滑,好像还刻有文字。细细一看,左右均有一行浅浅的小字,左边刻着“登顶我为峰”,刻痕极浅;右边是“乘云上青天”,刻痕要深了许多,应是用山上石块所刻,崖壁坚实,能刻上字殊为不易,贺齐舟一看便是有内力之人所为。自己捡了一块小石试了试在洞壁中划了一下,发现只要用上六七分内力,刻痕就比洞壁上的字要深不少,不由得心中大赅! 两行字迹完全不同,显然是两人所写,从所写内容来看,这两人应该也是在此休息后继续往上攀登,但刻字时两人的内力显然远远不及自己,居然还有胆魄往上爬?! 自己好歹一个武状元,从小爬过湿滑瀑布岩壁的,难道还怕了不成?一念至此,顿生豪气,捡起一块锐石,在石龛后壁上也刻下五字:“我辈复登临”!一个翻身出洞,手脚并用,一点点往上攀援起来。 贺齐舟并不是鲁莽之人,爬一步,看三步,仔细地审视着上行的线路,只是越是往上,风势愈烈,呼啸的山风将贺齐舟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山壁上再也见不到一草一木,脚下很难再找到立足之地,多是靠双手抠着山壁上的细微凹凸上行,十指渐渐麻木,但山顶好像还是遥不可及,好在体内真气充沛,并不怎么感到疲累。 又上行了十余丈,可能是山巅风大的缘故,山壁在风雨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愈发光滑,极目搜寻,竟然再也找不到下手之处,山顶至少还有二十来丈,贺齐舟心中暗自叹息,没法再上了!只是现在要下去也难啊!往下一瞥,透过脚下的云层,来时山腰处的屋宇现在也如指尖般大小了。 贺齐舟腾出一手,从靴中抽出母亲所赠的匕首,咬在口中,准备循原路下去,实在不行就用匕首刺入山石过渡。 刚退下一步,忽觉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一个盘坐的枯瘦人影不知不觉就在自己头上不足一尺的地方! 贺齐舟自幼感观敏锐,哪有离这么近还没发现的,大惊之下,手上一滑,突然就从山壁上滑了下去!贺齐舟急忙一手从口中握起匕首,运足真气,将匕首狠狠插入山壁!那匕首削铁如泥,应声插入坚硬的山石后,总算在下滑了一丈有余后顿住了身形,整个人就靠一手挂在匕首柄上,随着强劲的山风左右飘荡。 贺齐舟再次抬头看去,那身影已经随着他一起无声无息地飘了下来,然后停在了他的身侧,仍是盘腿的样子。 贺齐舟总算看清了对方,赫然是小客栈里的老人,此时仅仅用一根枯指钩着山壁上的一处浅浅凹痕就停了下来,而身子在狂风之下,居然纹丝不动! “青山是你何人?”老人居然开口发问,声音苍老地像是砂纸在石头上摩擦。 贺齐舟忽然想起一人,心中一震,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子,缓缓摇了摇头。 “那杨征呢?”老人又问,混浊的双眼里看不出一丝波动。 贺齐舟从来不信什么鬼怪,老人这个问题一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激动地答道:“我叫贺齐舟,随的是母姓,杨征是我义父,您,您是万一大师吧?!” “怪不得了,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老人喃喃道:“为何不再上去?杨征没教你华真功吗?” “您真是师公?我四岁时义父就身故了,华真功是我师父元宝真人代授的,学了还不到四个月,实在不知如何用在这攀山之上。”贺齐舟道。 “元宝?全真的那个小笨蛋?想起来了,算来是他俩的师兄了,人倒是不错,资质差了点。不对啊,征儿死这么久了吗?”老人喃喃自语起来。 “师公,您这就是御风境的神通吧?我现在要下去了,否则时间久了我怕撑不住!”贺齐舟见老人居然不再说话,一个劲地冥想,连忙凌空用左换右手。 老人道:“果然是那小笨蛋教出来的,这么没出息!你试试把华真功下半段前十二句功诀逆着运行一下!” 贺齐舟倒吸一口冷气问道:“现在?”那华真功下半段本就凶险无比,逆着运功更是犯了武者大忌,如果在这绝壁之上出一点差错,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你不是现在在爬山吗?杨征十四岁就上去了,青山是十七岁,你现在多大了?”老人问道。 “十八。”贺齐舟答,但还是不敢轻易运功,怯怯问道:“师公,您也知道华真功吗?” “废话,没有我那两个小东西能创出这功夫?”老人混浊的眼里忽然泛起一缕清光。 贺齐舟一听果然如此,决定行险,开始静心逆运功诀,不过才运了两三句,忽觉丹田内真气急旋,犹如漩涡。 “对,就是这样,然后逆运至阴维手少阴,则左手可吸附于石壁,越是光滑越牢靠,逆运到阳维手太阳,则右手可吸附,只要掌力轻吐,便可放开,这可是最高明的壁虎游墙功!”老人见贺齐舟已经找到门道,在一旁讲解。 贺齐舟用右手试了几次,果然吸力强劲,只是放开之后过猛,人差点就弹了出去,好在左手抓握得紧,一时心中大喜,几次练习之后,觉得没有问题了,便用右手紧紧吸附于石壁之上。左手拔出匕首后插入靴子,然后两手交替上行,这次只找光滑的石面上行,果然顺畅无比,心中大喜,边爬边问道:“师公,是不是练熟了就像探龙爪一样,可以隔空取物?” “有过之而无不及!”老人的语调稍稍发生变化,贺齐舟的领悟能力让他都有些激动,这分明就和青山、杨征无异。 “我其实只是路过这里,就是想来看看义父当年习武的地方。没想到能碰到师公您老人家。”贺齐舟欣喜道。 老人只是用手指轻轻一勾,就像一片乌云般在齐舟身边缓缓上升,叹道:“山中无日月,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吧。” 贺齐舟很快就攀至峰顶,只是这逆运华真功颇耗内力,便在峰顶稍作休息,打座吐纳起来,调息时老人在一边讲解道:“其实这逆行的功法叫作‘深漩功’,因为对身体要求极高,很少有人能练成,是华山派历代掌门修习的武功,杨山和何青山突发奇想,将功诀倒练,发现可使自身奇脉成倍扩张,再运用自己内力,就可将敌手来袭的内力通过身体再转递出去,练到一定程度就能达到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功效。” 贺齐舟有些奇怪,问道:“既然这么难练,为何义父十四岁就练成了,还攀上的峰顶?” “杨征那时刚通了三脉,深漩功练到第二重,花了三个时辰才从山腰攀到此处;何青山要好一些,已经是四脉巅峰,跟我游历了半年后回来,用了两个时辰;你虽然也是四脉,但内力要浑厚许多,而且从小学的就是华真功,所以一学就通,照你现在的能力,估计从山腰开始,不消一个时辰就能上来了。”老人道。 “啊?那他们十七岁时岂不是都不太强?我看中段那个石壁上的刻字很浅啊!”贺齐舟有些奇怪,就算是何青山所刻,其内力估计仍是不及张沐风。 老头道:“习武靠的是悟性,像他们那么大时有这般修为已经很不错了,后面几年,年年有所突破,从军中回来后更是让我刮目相看,小子,没几个人是真正的天才,不刻苦修行,就算你年少时再怎么出色,将来的成就也未必会高到哪里!嗯,你这么粗的经脉能贯通四脉想来也费了许多苦功吧?” “是我三叔从小督促我习武的,不过我也喜欢习武。”贺齐舟吐息完毕,起身说道。 “那就走吧。”老人带头从峰顶另一边下山,几乎和来路一样,都是无比陡峭的绝壁,只有往南的方向才是坡度较小的斜坡。 贺齐舟试着慢慢下滑,然后用双掌运转“深漩功”止住下滑之势,几番尝试后越练越熟,竟能一路快速下滑,而且路线专挑那种陡峭的绝壁。 老人在其一旁下落,欣然点头道:“不错,不错,不比杨征差了。” “比何青山呢?”贺齐舟有些好奇,边滑边问。 “当然是差一点,他第一次下山连我差点都赶不上,那家伙就是不太愿意吃苦……”老人得意笑道,但眼中一下子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贺齐舟不想再伤老人的心,不再谈论两人,默默跟在老人身后,下行百丈后,山势趋缓,老人不再盘坐,佝偻着身躯,只是脚尖轻轻一点,身子就会飘忽着前行数丈。 贺齐舟奋力跟上,一路向下,山间并无道路,不过树木杂草渐渐多了起来,又行进约半个时辰,经过几个矮小山头的起伏,两人来到一处山谷。谷中传来隆隆水声,一处高约百丈的飞瀑从天而降,相较白练山的瀑布要高出一倍有余,只是水量好像小了一些,飞瀑下落处的水潭也要稍小一些,旁边有一间破败的木屋。贺齐舟暗忖,要真让自己来找,恐怕三天都找不到。  第二百零二章 我请客 老人并不进那间木屋,只是在潭边坐下,道:“就在这里了,你自己去看吧。” 贺齐舟也不多说,先去到那间木屋,木门已经朽烂,轻轻一推就往里倒了进去,屋顶除了一些发黑的椽子,没有一根茅草,屋内有里外两间,除了几件竹制家具还有些样子,其他的木柜木床都已坍塌在地,看样子至少十几年没有人来过这里。 贺齐舟在一张小床边发现了一柄竹刀,一柄竹剑,应该是杨征小时侯玩过的,本准备捡起带走,想了想还是放归原处。出了小屋,贺齐舟脱去衣裤,只留一条裤衩往瀑布下走去,这几日无雨,从百丈山头上飘落的水滴随风四散,远远就被打得浑身湿透,沿着山壁缓缓走向瀑布正中,那里尽是一些巨石,站在上面试着让已经凝聚起来的水柱冲击,其冲力居然比白练山雨季时仍要强上几分,贺齐舟心想,若是大雨过后,这冲力恐怕会十分惊人。 暴虐的飞瀑下,贺齐舟发现巨石堆里有一处正分平整的石台,居中稍稍凸起,而四周十分圆滑。贺齐舟一见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来杨征与何青山都在这石台上打坐练功,所以相对石台四周而言,坐在中间的地方反而被水冲刷的时间更少,看这凸起的样子,也不知有多少代华山弟子在此处练功。 贺齐舟一时兴起,盘腿坐在石台上运行起华真功来,如今他在水下因为呼吸所限,一次最多只能运行十三个周天,水上是五个周天,如今看到瀑布便又跃跃欲试起来。 一坐下来,飞瀑的压力既熟悉又强烈,没有了呼吸的桎梏,贺齐舟连自己都没想到,一口气居然运转了将近三十个周天,直到无法再忍受的胀痛感才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猛然想起老人还在潭边,急忙冲出瀑布,却见老头似乎已经睡着了,贺齐舟连叫几声,老头才睁开惺松睡眼,道:“没有急事的话,可以在这里多练一些时日。” 贺齐舟算了算时间,自己如果加紧赶路的话,多留个七八天应该不成问题,便点头道:“我要去阿尔泰山套马,应该还能多留七八天时间。师公,义父也是在瀑布下练功的吧?” “不错,他们每天要在这瀑布下吐纳至少两个时辰,这是我华山派的秘法,能让基础打得异常扎实。”老头答道。 “义父是几岁跟您习武的?”贺齐舟问道。 “他爷爷送他来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起步晚了一些,而且体质也不算上乘,中筋中脉,可他的韧性和聪慧让我第一次有了正式收徒的念头,而且他真的不负所望……”老人边说边泛起笑意。 “师公,您今年多少岁数了?”贺齐舟真的好奇这个老人究竟是几岁了。 “有一百了吧。现在是什么年头了?姜琮还在当皇帝吗?”老人有些难为情,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嗯,还是姜琮,今年新改的国号,现在是定北元年。” “哦,我只记得自己是大梁第三个皇帝即位那年生的,到姜氏立国时正好五十岁。”老人道。 “师公,如此算来您今年是一百二十一岁!”贺齐舟心中一惊,这老人居然活了这么久!但他记性不是挺好的吗?为何小客栈掌柜会说他不记事呢。 “哦,快了,大限最多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了。”老人喃喃道。 “为什么这么说?您这么厉害,肯定还能活很久。”贺齐舟道。 “呵呵,你就像青山一样滑头,也像杨征那样大胆,等你修到我这个境界,自然能算出自己的大限了。”老头微笑说道。 “师公,那您为何不在这里住着,反而去住那山外的小山洞啊?”贺齐舟有些想不明白。 “我以前是北峰的长老,亲眼看着北峰那些人,小的都跟青山去了幽州,之后就再没回来,老的也都老死了,在这里谁给我弄吃的?后面来的那些个庸材,我连看一眼都类烦!”老人黯然道:“其实杨征死讯传来后,我便再没有心思待在这里了,就想着去山外沾点人间烟火,对了,青山现在有没有消息?是不是真叛了?” “这个……传言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些年来也没人见过何青山,也未必……”贺齐舟怕伤老人的心,有些违心地说道。 “唉,都怪我不好,和他说什么万事由心,他向来不把皇权和礼教放在眼里,如今连大义都不顾了,哪天你如果碰到他,就说我让他到这里来面壁思过!” “这个……好吧。”贺齐舟心想我查明真相后还要报仇,为国除害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不过也不想伤了老人的心,只得先应允下来再说。 “走吧,肚子有点饿了,师公请你喝酒去。”老人今天特别开心,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碰到杨征的后人,而且无论是天赋还是毅力都是那么出众,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师公,我请……好的,那您要请我吃顿好点的!”贺齐舟不想拂了老人的兴致,欣然应允。 “也不能白请,我累了,你背我回小客栈吧!”老人道。 贺齐舟一轮吐息之后,精力充沛,正感到力气没处用,便点头道:“好吧,师公,万一我摔下来,你到时要救我一下哦。” “最近老是想睡觉,放心,只要醒着肯定会救的。”老人趴上已蹲下的贺齐舟背上,继续道:“个子比杨征还要大一点,嗯,不错。” 贺齐舟苦笑一番,还好老头很轻,肯定没有一百斤,双手托稳后便循着原路而回。下山容易上山难,背着个人,更难。在上到北峰绝壁之前,基本上都是一手托人,一手攀爬,衣服也钩破了好几处,只是到了百余丈高的绝壁之下,贺齐舟犯了难,一只手自己绝对爬不上啊! 忽觉身后正在打鼾的老人紧了紧手脚,贺齐舟试着松开双手,发现老人抱自己很紧,应该不会掉下来,便深吸一口气,用新学的“深漩功”一手一脚地往上爬去,爬到一半才发现背着一个人上山的难度远超自己想像,手臂渐渐麻木不说,真气消耗更是巨大,而老人勾在自己身上的手脚也如枷锁一般让自己越来越难以施展手脚。 贺齐舟明白过来,之后的路程不能再完全靠深漩功了,还是要靠寻找可以抓握踩踏的缝隙、凸起,如此一来,往上的速度就异常缓慢了,贺齐舟爬一步,看三步,稍稍能立足的地方就调息休整,只是越往上便越来越依靠深漩功来吸附崖壁,好几回想要唤醒背上的老头,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离着山顶十余丈时,实在是无力再上行,只得再次掏出匕首,刺入崖壁,一手挂在匕首上,另一手积蓄仅存的内力,去吸附崖壁,然后再拔出匕首刺入,换一手挂壁,如此往复,总算攀了上去。贺齐舟整个人好似虚脱一般,只是老头仍然勾住不放,鼾声更浓。 贺齐舟无奈只能抬了抬老人双腿,带着他一起盘腿坐下,吐纳调息,恢复体力,两条手臂好似灌了铅一船沉重,好半天仍在止不住的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就隔着西边的沃土,悬在远处的群山之上,渐渐比北峰都要低了。贺齐舟觉得体内又有真气流转,十指也勉强还能发力,便一咬牙背着老人下山,好在掌握了深漩功要领的贺齐舟已经知道何时发力减缓下落的速度,轻轻松松就落到山腰,避开华山弟子后也不停顿,继续一路下行,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山脚,身上的衣服在汗水的浸透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路过山神洞时,老人没来由就醒了过来,一拍贺齐舟道:“停!放我下来。” 贺齐舟依言放下老人,急忙去喝山壁上淌下的流水,顿觉无比畅快。只见老人弓着背慢慢走到山神像前,熟练地一把撸走山神怀里的几枚铜钱,道:“走了,喝酒去!” 贺齐舟见其自己往下走去,问道:“师公,您不要我背了吗?” “你看我是像走不动的样子吗?客栈里的几个小子,哪个不在暗地里佩服我老当益壮?”老头道。 倒还真是,只是佩服久了,恐怕暗地里都要叫您老不死了,贺齐舟腹诽了一句,刚才背着他一上一下,倒是要了自己半条命了,感觉比打了一天武举还要累。 “客栈里都是普通人,别和他们透露我的身份。”老人道。 “嗯,我就说是在下山途中碰到您的,您老好心请我喝酒。”贺齐舟乖巧答道。 “儒子可教!” 客栈老板怎么也没想到那孤僻的老头会请这个陌生的年青人喝酒,贺齐舟找机会暗示了一下那老掌柜,好酒好菜尽管上,操劳了一天,都快要饿晕了。 老头可能是在路上睡饱了,一进酒馆就不再开口说话,自顾自喝酒吃菜,还不时用筷子指指贺齐舟,要他无须客气,尽管吃。 第二百零三章 辞别华山 掌柜识趣地多上了几道菜,两人酒足饭饱后,老头照例豪爽地将所有铜钱放在桌上,然后出门离去,贺齐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跟出去想送送老头,一到门外,老头一板面孔道:“我要你送吗?明早到山神祠等我,一起上山!” 贺齐舟点头答应,回到客栈,对掌柜说自己后面几天都会上山,去几个山头都看看,再决定拜到哪个山头,说完掏出十两纹银,算是自己这些天食宿的定金,当然也包括老头请他的餐食和马匹的草料。 掌柜连忙摇手道:“无须这么多,三四两就足够了。” 贺齐舟道:“我看那老人也不容易,这样吧,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替他付几天的酒钱,掌柜您就不用客气了。” 掌柜见贺齐舟出手阔绰,便知其是个有钱人,想好好看看各个山头的情况,再作决定,也不再推辞,悄声对他说道: “要论势力肯定是中峰的仇掌门最强,武功也最高,不过,不过,听说好像比较贪财,你要想学到真本事,就不能小气,家里有人的话,最好再去打打招呼,另外千万别惹他的儿子,那可是个狠角色!我看你心地也蛮好的,劝你还是去东峰,咱们这里有两个人也在东峰学艺,到时我让人哨句话,让他们照应一下你还是可以的。” “那真要谢谢您了,不过我还想再看看,说不定不合适的话,还会去京城云门派那里碰碰运气,如果真的要您帮忙,我一定会事先说的。” 贺齐舟找了个借口推脱,回房间泡了一个热水澡后,浑身酸痛的感觉稍稍有所缓解,便在床上练功吐纳,本也不抱什么希望,想想今天这么疲累,可能连五个周天都运不足,没想到身体的承受力居然增强了,到第六个周天末尾时才感到不支,一下子便明白背负重物运行深漩功对他修习华真功也极有帮助,万一大师不愧为一代宗师,确实比自己那个师父还要高明! 第二日一早,贺齐舟出门时果然又见到角落里用餐的老人,和老人遥遥打了一个招呼,老人连头也没抬一下,贺齐也不介意,便径直往北峰方向而去,这次也不用小二相送,到了山神祠那里,依约坐进山洞,先盘腿运一会功,等着老人前来,华真功还是能勉强运六个周天,足足盘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见那老头姗姗而来:“喂,你叫什么来着?为何还坐在洞里?” “我叫贺齐舟,昨天在路上不是和您说过两次了吗?昨晚不是您让我坐在洞里等您一起上山的?”贺齐舟道。 老人一拍脑袋,道:“啊呀,忘了!来来,快过来背我,咱们这就走吧。” “不是吧?去也要背?师公,回来还背不背?我现在手臂还酸疼地很,怕是吃不住力啊。”贺齐舟叫苦道。 “回来时再说吧,走了!”老人一搭贺齐舟肩膀,四肢熟练勾好,说话时嘴里的酒气直往贺齐舟颈中喷吐。 贺齐舟无奈一手托住老人,快步往山上行去。好在经过昨天一个来回,特别是在绝壁上攀爬时一步三看,贺齐舟对于上山的路径已经非常熟悉,背着一个人上山速度反而还要快过昨日。 吸取昨天回来时的教训,贺齐舟只是在手脚实在无处借力时才使出深漩功,虽然还是累得半死,但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山顶,而且还没有用到匕首。 贺齐舟在山顶背着早就睡着的老头万一,调息了一刻钟后开始下行,深漩功越用越熟,滑下崖壁反而成了最轻松的一段山路。到了瀑布那里,贺齐舟估计都快到午时了,好在今天带了点干粮,也不至于像昨日那般饥饿了。 老人依旧坐在潭边,也不要吃贺齐舟的干粮。贺齐舟照例脱去衣物到瀑下练功,直至自己无法坚持为止,出了瀑布后稍事休息,见时候不早,便走到潭边叫醒正在打盹的老头,问是否这就回去了? 老人睁开双眼,好像在竭力思考,问了句:“喂,小子,青山是你什么人?” “昨天不是和您说过了吗,我是杨征的义子。”贺齐舟明白为何客栈掌柜说老人记性不好了。 “哦,想起来了,对了,你叫杨什么来着?”老头问道。 “贺齐舟!” “哦,今天练得不错,比前几天进步不小,再练个十天半月的你的身体承受能力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谢谢师公教导。不过我是昨天才进山的。”贺齐舟道。 “是昨天吗?走了,今天师公请你喝酒!”老头招手让贺齐舟过来背他。 贺齐舟苦笑一下,虽然极累,但他也知道老人以前肯定也用这种办法训练自己的义父,便重演了一遍昨天的回程,因为上午消耗太大,上绝壁的最后几丈还是用到了匕首。 此后五天,天天如今日重演一般,老人照旧在第二天忘了贺齐舟的姓名,也不记得昨天晚上曾请过贺齐舟饮酒,每次总是夸贺齐舟练功出色。令贺齐舟郁闷的是,老人每次都说要十天半月才能有所小成,而上下山时总算无须再用到匕首了。 到了第六日贺齐舟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已经可以在瀑布下调息一个时辰,晚上在客房中也能调息到十五个周天,接近一柱香时间,虽然还想着早些赶去甘州,但现在天天有所进步,一时还真不愿意离开,又见老人每每笑看自己从瀑布下出来,又豪气地请自己喝酒,也不忍心马上就走。 老人对于越是久远之事,记得越牢,而最近之事不到一天基本上就忘干净了,因为一提到杨征与何青山,老人就会面露戚容,故贺齐舟也不想再多问。于是又如此练了五天,虽然上下山轻松了许多,但运功时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承受力也不见分毫的增长,贺齐舟知道自己已有所突破,但又到了下一个瓶颈,因再不走恐错过约定的时日。 第十日一早,贺齐舟只能向仍在用早餐的老人辞行,老人面无表情地对贺齐舟道:“嗯,你也来了大半年了,路上小心一些,记得以后多来看看我。” 贺齐舟道:“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心想套马回来后一定要在华山之中多住些时日,陪老人走完最后一段人生。想着想着又想起年迈的祖父、三叔和母亲,还得抽空回家看看他们! 临行前,贺齐舟又留了二十两银票给老掌柜,说是与老人有缘,让他多多照应,自己在华山各峰转遍了,还是认为华山派不适合自己,决定先去云门看看再说。 路上贺齐舟不再耽搁,人多的时候骑马,马累的时侯就小跑,没人的时候则将几十斤重的行李都挂在自己双肩负重步行,因为从山中得出经验,想到提高练功时的忍受力,负重修行极为有效。 一天之后就到了雄城长安,贺齐舟本想在城中盘桓几日,不过为了赶路只是住了一宿就出城西去了。一过长安,人烟逐渐稀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随处可见,贺齐舟本来随身带了上千两的银票,在路过的城镇钱庄中换了大量铜钱碎银,一路施舍,才过去六天,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五百两了。 六天之后,官道两侧更是荒凉,虽已是初夏时分,但除了经过黄河时还有些良田外,满目皆是荒山野岭,哪像是家乡的那种碧波青山。 从长安离开第七天,越陇山、过兰州、渡黄河,行程逾千里,贺齐舟已踏入雍州境内,一路上贺齐舟除了在兰州住了一晚客栈,其余时候并不在意是否错过夜宿,只要天没黑就会一直赶路,六天里住了两次道观、一次农舍、一次官驿,还露宿了两宿,有了全真俗家度牒,两个道观对自己倒还真是颇为客气,食宿也不收钱,不过贺齐舟走时多少还是会留下些香火钱。 千余里行程,骑马和步行各占一半的时间,贺齐舟发现,每次运功已经能稳稳达到十六个周天,真气积累愈发顺畅,第五脉也隐隐有贯通的迹像。这一日又是日落时分,从一座颇具规模的小城出来,在官道上望去,遥远的南面是巍峨的祁连山,北边也是无穷无尽的山岭,但两山之间却是广袤的平原,总算能见着成片的庄稼了。 一个多辰里,官道上除了疾驰而过的驿骑还碰到好几个车队,看样子都是些官员家眷往东行去,过黄河后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北周要进攻肃州的消息,想来都是些准备躲避战乱的贵人。 贺齐舟只要远远瞧见没人,就会双肩背着行李一路前行,大黄马就闲适地跟在身后。正当准备寻找避风之处再露宿一宿时,却见右前方山冈上的树梢上露出一檐翘角。 贺齐舟大喜,看样子是建在半山上的一座道观,便加快脚步前行,果然在官道边岔出一条小道,贺齐舟沿小道又走了几百步,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映入眼帘。 第二百零四章 黑观 上山的土路平缓宽阔,盘山而上,到了数十丈高的半山时,却见山门外停了三四辆马车、石桩上也拴了几匹马。山门并不大,道观一眼就看出是由三间不大的瓦房围成的两进院子,山门上悬挂的“全真观星阁“牌匾,让贺齐舟见着分外亲切。 贺齐舟轻拍门环,许久之后才见有人前来开门,开门者是一年轻道士,见贺齐舟一人一马而来,有些意外地问道:“小兄弟,你这是要来投宿?” “正是……” 还未等贺齐舟说完,那道士竟然一边关门,一边说道:“本观夜间概不接待香客,请回吧。” 贺齐舟急忙一手撑住大门,道:“道兄,我是总坛俗家弟子,还请行个方便。” 那道士看了眼贺齐舟递上的度牒,犹豫了一下,道:“你等着,我去问一下观主。” 这次没等多久,那青年道士很快带来一名中年道士,中年人面相慈和,笑着对贺齐舟道:“贫道天寅,总坛的小道友,不好意思,小观正好接待了几名香客,两间客房都占满了,现在也腾不出客房,我让门僮到我房中挤一下,今晚就委屈你住门僮的小间可否?” “那就谢过道长了,我明日一早就走。”贺齐舟也不客气,合掌作揖道。反正明早走时留些银两。 “小道友,那几名香客是本观的熟客,正在听我讲经,我就不陪你了,智明,你带这位师弟去歇息吧,再去弄些吃食。”天寅道长说道。 “贺师兄,请随我来。”名叫智明的道士说道。 贺齐舟再次道谢后将马栓在门外,自己背着行李跟着小道士进门,那道士的住所就在门内西厢,小道士介绍说观里一共也只有七名道士,香客主要是三十里外的西河城百姓,还有就是官道上往来的行商。 贺齐舟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只觉得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时也想不起来,又觉此地偏僻,便问道:“道兄,那本观为何要建在离小城如此远的地方?” “哦,这是以前清修的道人建的,主要看中的是山上有清泉,还有就是此处地势颇高,风水亦佳,我们修道之人不惧清贫,耐得寂寞,故一直守着这处小观。”道士说道。 贺齐舟走到道观门口时确实可以从高处远眺三十里外的西河城,自己正是从那座小城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的这处道观,便赞道:“师兄好风骨!” 带贺齐舟入住的小屋确也简陋,小道士领着贺齐舟进屋后就去替他取吃食了,可能里院正在用餐,不一会名叫智明的道士就捧了个餐盘进来,两个素菜,一大碗米饭,还有一壶酒。 贺齐舟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还有酒呢?” “哦,小观因为时常要接待过往的行商,还是备了一些酒水,毕竟维持道观还是需要攒些银两的,我们自然不会饮用,师父说,你是俗家弟子,赶路劳累,喝些水酒,今晚也能睡得踏实些。” 贺齐舟有些感动,忙掏出约一两碎银,道:“那就谢谢道长了,这些权当食宿之资吧,还请师兄莫要推辞。” 可那小道士死活不肯收下,说是收了会被师傅打骂,贺齐舟只能作罢,大不了明早把银子留在房间就是了。 小道士走后,早已饥渴难耐的贺齐舟直接对着酒壶咪了一口,也就是寻常米酒。 还留在门外未走远的小道士,听到小屋内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酒水的声音,不一会又传出椅子摔倒,人也倒在地上的响声。 “吱呀“一声,小屋的房门被推开,智明再次进来,只见空酒壶倒在桌上,贺齐舟连着椅子都倒在地上,传出沉重的呼吸声。 “师弟,师弟!”智明叫唤了两声,又蹲下来推了一把,只见贺齐舟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明智回头看向门口,天寅不知何时也已跨入门口:“师父……” “小兄弟,你没事吧?”天寅做了个手势止住了智明的问话,然后上前俯下身子,像是要察看贺齐舟究竟怎么了,快接近贺齐舟时却闪电般地出手,连点贺齐舟胸腹的膻中、气海两穴。 ‘卟、卟’,贺齐舟的身躯随着两声闷响在地上颤动了两下。天寅如释重负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师父,不过对付一个毛头小子,用得着这么小心吗?”智明问道。 “你懂个屁!”天寅怒骂。 此时门口又出现一名中年道士,那人开口问道:“师兄,都办妥了?” “嗯,幸亏我们在终南山见过他,如果鲁莽行事,弄得不巧就会被这小子一锅端了!”天寅得意说道。 “几位师叔打斗时,他能在稳稳站在石坪上,若真打起来,我们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好在他还只是个雏儿,现在怎么办?” “哼,给一两银子?他这把剑就值上万两!”天寅起身从床上的行李中抽出那把“欺霜”宝剑轻蔑笑道。 “师兄,这把剑听说有点烫手啊!”门口的中年道士道。 “啊?他到底是谁啊?”智明快要惊掉下巴了。 “他就是老掌门的大弟子,新科状元贺齐舟!”天寅道,显然他是去终南山观礼后见过贺齐舟,对贺齐舟在京城闹出的动静也已有耳闻。 “啊,那咱们怎么得罪得起?师父,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智明问道。 “这小子肯定是错过了投宿才临时起意拐进来的,我已经让你两个师兄再去官道上查看了,如果后面没人过来,等会就剁了扔进后山,没人会发现的,再说这家伙是元宝那一派的,把他灭了,我们大师伯以后也少个对手。至于这把剑,想办法献给大将军,哼哼,一举两得。” “那就要恭喜师兄了,总算可以不用窝在这个破地方了,还望师兄不要忘了咱们兄弟几个。”门口道人谄媚说道。 “放心吧,我如果被大将军提拔了,这个肥缺肯定是留给你了。对了,那个波斯人松口了吗?”天寅问道。 “那家伙只肯给那姓张的小妞出高价,已经抬到一千五百两了,其他几个不肯再加一文钱了。”师弟答道。 “不行,姓张的是小候爷指定要的,还不能卖,你们确定没动过她吧?”天寅问道。 “我们哪敢啊?” “你去和波斯人说,人帮他们留着,但要他们先付一半的定金。” “那侯爷那里怎么办?” “你哪次见过侯爷留人过半个月的?再说这生意他只占两成,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波斯人一个来回差不多也要个把月了,到时我们说不定还能借来玩几天。”天寅早就没了先前在门口时的那副岸然道貌。 “这姓张的小妞还真是水灵,想不到身手也不错,若不是这迷药,想要这么完好的拿下还真不容易,不过师兄,她是西河知县的女儿,又是张家的人,会不会……” “哼哼,我们从来不掳本地人,他不会起疑的,那张秤仗着是张家的旁支屡次坏了我们好事,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了,再说候爷也对她女儿垂涎已久,玩过后还能卖个好价钱,一举多得的事为什么不做?” “如果被张家查到怎么办……” “胆小鬼!我们做的事哪件能被张家查到?再说,那小妞的随从都被我们宰了,谁会发现是我们干的?今天早上这么多香客,谁都见到那小妞早就离开了,没人会怀疑到我们的。 哼哼,她每个月都会在这一天来为亡母祈福是城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人又是在官道上失踪的,张秤就算翻遍西河城也是枉然。 张秤下午不是还亲自过来要我们帮忙找人吗?张家这么庞大,现在正为北周可能进犯而头疼,一个小县令的女儿不会让他们上心的,所以我们大可以放一百个心。” “万一那波斯商人被抓住……” “只要大将军在位,这一路的关卡都是我们的人,你怕个屁啊!”天寅怒道。 “师父,师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叫声。 “什么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天寅一边走出小屋,一边问正在跑进观门的一名道士。 “我们在山道上远远看到张秤又带人过来了,天光师兄正带他上来,我先跑来和您报信。”小道士道。 “带了几个人?”天寅问。 “好像只带了两个人,不过其中一个是县里的总捕头。” “那没事,你去通知三师叔先把人藏密室里,和波斯人招呼一下。”天寅布置道:“智明,你把这姓贺的搬床上去,我先去打发张秤。” 观门外已经传来马蹄声,天寅急忙跑出门外,却见三人手持火把翻身下马,远远有个道士跟在马后也正向上跑来。 “张大人,可找到令嫒了吗?”天寅上前关切地问道。 “没有,正想请观主您帮忙呢。”身着劲装的张秤五十来岁,满脸风尘,见到观门附近还有几辆马车,又随意问了一句:“今天观星阁还有客人?” 天寅回道:“嗯,下午有几个行商路过,借宿于本观,是一些老客人了。要不去客厅说话?”  第二百零五章 醉话 手执火把的张秤道:“不了,长话短说吧,我把全城的捕快都放出去了,有从您这里回来的香客说在回城的路上见到过小女的马车经过,然后又有人看到那马车午时又往您这里来了,只是拉车的人蒙了头巾好像不是我府上的车夫,我的人在城外十里亭后的小丘后面找到了车夫、保镖和丫环的尸首,好像都是被迷翻后勒死的,但小女不见踪影,应是被劫持了。” “令嫒下午没有再来过小观。”天寅肯定说道。 “我知道,今天路过西河城的驿卒说他在出驿站十里左右见过那辆马车,但驿站的驿头肯定地说只有东来的马车,西去的一辆都没有见着,驿站离城六十里,离此三十里,我们便在道观和驿站之间的这三十里官道两边仔细搜索,果然在离此十余里的官道旁发现了车辙,然后在官道北面六七里的荒野中发现被遗弃的马车,最近北凉山的土匪闹得很凶,前些日子还劫杀路过的甘州军士,我怀疑是北凉山的土匪劫的人,因为手下的人武功不高,所以想请您派两个高手帮忙一起去追赶!” “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可能,不过北凉山距此上百里,他们怎么敢跑这么远来犯案?我这里倒是可以派二师弟和三师弟随你同行,但可能还是敌不过那些贼子,你有没有去找过小侯爷?”天寅皱眉道,心中却暗笑,马车经过此处岔路时早就把人卸下来了,你找得到才怪呢。 “我来找你正有此意,你也知道,我与小侯爷还是有些过节的,如果你肯哨个口信,让他出手相助,张某感激不尽!” “那事不宜迟,此去北凉山尽是黄土丘壑,马不能行,贼子如果还背着人肯定跑不快的,二师弟,你快叫上老三一同随张大人前去救人,我马上再派人去侯爷府请高手!” 张秤再次深揖道谢,却忽然听见观内有碗盏打碎的声音。 天寅一听,正是贺齐舟的小屋内发出的,心中一紧,别说已经被自己点了穴道,光那一壶酒的药力,寻常人一天一夜都醒不了,难道那家伙真的内力深厚到已经半醒后冲破穴道了?“智明,去看看,是不是客人喝醉酒了?”然后暗中使了个眼色给智明。 智明心领神会,返身入内,决定快点结果了那姓贺的小子,以免坏了大事! “吱呀,扑!”还没等智明动身,观里又传来开门和有人倒地的声音,张秤见天寅神色有变,动身走入观内,只见西侧厢房问口有一个少年双眼紧闭仰面倒在地上,好似喝醉了酒,口中念念有辞,依稀听到对方好像是说了句:“姓张的小妞……一千五百两……” “智明,快扶他进屋,喝醉了容易着凉!”紧跟进来的天寅急忙大声说道,让齐舟含混的话语更加无法听清。 智明快步上前,地上的齐舟仍在说话:“侯爷指定要的,还不能卖……” 智明背对张秤等人,想伸手捂住齐舟嘴巴后将他拖入屋内,只是刚刚要碰到齐舟时,齐舟一个翻身恰巧闪开了,口中仍是说道:“小妞还真是水灵,身手也不错,若不是这迷药……” 张秤一下子醒悟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推开智明,一把拉起地上的贺齐舟,喝问道:“是不是我女儿?她在哪里?” 天寅急忙也上前道:“张大人,别听一个醉汉的胡话。” 张秤带来的捕头和另一名捕快“噌”地一下拦在张秤身前,两人几乎同时抽出腰刀对准天寅。 贺齐舟嘴里还在说‘胡话’:“张秤最近屡次坏了我们好事,给他点颜色看看,候爷对她女儿垂涎已久,玩过后卖个好价钱……随从都被我们宰了,张秤就算翻遍西河城也是枉然……” “我女儿呢?”张秤使劲摇晃贺齐舟,然后怒目看向天寅。 “没想到贼子是他!张大人,快将他绑起来。”天寅急中生智。 “智明,去通知三师叔先把人藏密室里……”贺齐舟嘴里还在嘟囔:“怎么米酒都能喝醉人啊……” “天寅!想不到是你做的好事!那些少女被拐卖你就是主谋!快说,我女儿在哪里!”张秤眦目欲裂。 天寅急忙摆手道:“真的和我无关啊,这小子定是北凉山的劫匪,我们再审审他吧!”说完又向身后的智光使了个眼色,智光悄悄跑入里院。 张秤道:“胡说,今天进出城的外人我都问清楚了,这小子进城出示的是全真度牒,他不过是从东面而来的过路人,寄宿你的道观后,也是被你迷翻的吧,天寅,你好大胆子!” “智明,去把门关了。”天寅的笑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既然如此,张大人,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 “你敢杀害朝廷命官?”张秤怒气勃发,低声又对身边的捕头道:“郑捕头,等会你想办法逃出去,直接去甘州张府!” “你以为你们有人能走出去吗?”天寅看穿张秤的想法,自信说道,而此时从里院中陆续又走出了四个道士,四个保镖打扮之人,手里大多持有刀剑。最后又走出了两人,看上去像商人,其中一人居然是卷发碧眼的胡人。 “全城的捕快都知道我们到了这里,你以为还能瞒天过海吗?”张秤冷静下来,沉声反问。 “张大人费心了,有人会在官道以北,前往北凉山的荒野上发现你们的尸首……”天寅边说边挥手让众人呈扇形将张秤和贺齐舟围在中间,只有那名卷发碧眼的波斯人和身边一名汉人稍稍站在圈外观望,两人均是神态自若的样子。 “拼了!”张秤低吼一声,拍了拍身边的捕头,那名捕头持刀直接往天寅头上砍去。 郑捕头一直号称西河城第一高手,搏命一击气势自然不凡,天寅不敢怠慢,后退两步,身边两名持剑的道士一左一右对捕头形成夹击,合围的众人也渐渐向捕头靠拢,只要杀了郑捕头,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正在此时,却见张秤只身向波斯人方向冲去,其速度居然一点都不比郑捕头慢,两名围在南侧的道士猝不及防,手中长剑还未递招,就被张秤矮身钻过,然后面对两个像是波斯商人保镖之人,双掌齐出,一掌拍开一人佩刀,另一掌与另一名保镖对上。 与张秤对掌的保镖,身手显然更好一些,只是内力稍有不济,仍被震退两步。迅速突破重围的张秤趁机来到波斯人身前,十指如钩准备擒住那名胡人。 张秤从这波斯人走出内院时就有了准确判断,看那些道士对此人的谦卑态度就知道,只要推擒住此人,主动权仍会落到自己手上。 正想避开郑捕头锋芒的天寅见状心中一惊,没想到张秤深藏不露,如果那波斯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恐怕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返身上前,一掌印向郑捕头胸口。 郑捕头刚架开左右两人的攻势,身形一顿,右手腰刀一时无法回防,见天寅掌风凛利,也不敢硬接,反正诱敌的目的已经达到,单掌虚挡一招后,便往后退去,只是那三名道士出招极有默契,一人缠住他手中的腰刀,天寅和另一人则欺身直进,根本不容他有喘息之机。 郑捕头一见天寅出手,心中便已了然,若论武功,自己或许能勉强打赢天寅身边的两名道士,但对上天寅,可能连十招都走不了。 果然,在三人联手之下,郑捕头只是一招之下就弃刀自守,然后一个对掌,被天寅打得不住后退,眼见就要重重撞上墙壁之时,却觉身后有人轻轻托了一把,身子只是靠向墙壁,并未受伤。一招之后,天寅既没有追击,也没有去救援那波斯人,因为回头一见,张秤那里也已经在一招之下分出了胜负! 看到波斯人深陷的眼眶里,透出一丝杀气,脸上满是不屑的微笑,张秤便心知不妙,他平时勤练武艺,也是四脉的实力,丝毫不逊色自己的亲随郑捕头,一见异常便立即收手防守,也幸亏他警醒得早,提前作好了防备,当那波斯人身侧的汉人无声无息一脚踹来时还能用双臂挡在胸前,只是对方脚掌乍一触到自己双臂之时,忽然间暴发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将他整个人踢飞起来,失控地撞向身后厢房的砖墙。 原本他是钻过四人的包围才来到波斯人的面前,但现在又飞了回来,那四人岂会错过这等时机,纷纷以刀剑砍向张秤后颈腰背等处。 刚刚站稳脚跟的郑捕头眼见张秤就要遭遇不测,但自己鞭长莫及,无法救援,不禁肝胆俱裂,哀叫了一声,可未等他收住声音,只见那出手的四人纷纷捂住自己的手腕,杀猪般地衰嚎起来,而张秤重重地撞在不知何时已经站直身子的贺齐舟身上后,安然落下。 那波斯人和身边的汉子脸色一变,将目光投向同样也是大惊失色的天寅,天寅看着张秤身后的贺齐舟颤声问道:“贺、贺公子,你没醉?” 第二百零六章 清理门户 “你觉得就你那些破迷药能迷倒我?”贺齐舟从一脸错愕的张秤身后走了出来。 “那穴道呢?我明明点到的!”天寅越发的不自信起来。 “你过来再试试吧,我保证不动,再让你点个十七八下都可以!”贺齐舟被点穴道时早就将真气灌注全身,听出天寅出手方向后,瞬间将真气运到被点的穴位,以天寅的实力,其真气没有一丝一毫能攻入体内,除了有点酸麻,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是怎么发觉的?”天寅仍是有些不甘心。 “哼,且不说你那迷药实在太次,我不用尝,闻都闻得出来,是不是只有放酒里才更好混啊?还有,哪有道家给同门喝酒的?门僮的嘴里居然有酒气!不妨再告诉你,若真想听房中动静,最好屏住一下呼吸好不好?天寅!论辈分,我好歹也算是你师伯,你这个奸道不仅作恶多端还准备残害同门长辈,今天看我怎么清理门户!”贺齐舟怒道。 “啰嗦什么?快点上!”波斯人操了一口纯正官话,命令天寅。 天寅看了看那捂住手腕仍在叫唤的四人,应是腕骨俱断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远非对手,对波斯人乞求道:“大人,他是全真掌教的亲传弟子,光靠我不行,只有大家一起上才可能获胜!” 贺齐舟可不会傻等他们一起来攻。一手探入袖中,将一枚枚鹅卵石射向仍围在四周之人。在走出小屋时,他就将一直没舍得扔掉的那袋从白练山带出的鹅卵石藏入袖中,以应对对方人多时的围攻。 以他现在的内力,石块激射而出时已经像极了杨战投掷时的那种气势,那四个贸然出手之人,根本没想到有人会用暗器偷袭,猝不及防品牌下,均被击断了腕骨,而这次在对方已有防备的情况下,贺齐舟只是用力地掷向各人的身躯,也不求什么精准,惨叫声一时此起彼伏。 贺齐舟一边扔,一边对张秤和郑捕头道:“你们三人往里间去救人,别让一个道士跑了,外面我来对付。” 张秤也没有多想,他已经看出贺齐舟虽然年轻,但实力深不可测,再加上救女心切,急忙带着两名捕头从贺齐舟开辟出的通道往内院跑去。 通过刚才短暂的交手,贺齐舟判断出天寅不过是初通五脉,而波斯人身边之人是六脉,贺齐舟射向波斯人的石块也都被那人挡下了,再看波斯人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力应该也不弱,但没有在自己投掷时冒险进攻,更没有拦住张秤的去路,应该也强不到哪里。 天寅一看贺齐舟出手,便快速后退了几步,贺齐舟掷去的石块不是被他躲过,就是用长剑格开,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等到贺齐舟掷完那一袋子鹅卵石,除了天寅、波斯人和他身边的护卫完好无事、天寅的两个师弟受了点轻伤,其他人大多在地上疼得打滚,还有两人一动不动,应该是昏死过去了! 贺齐舟知道伤不了那几个高手,所以剩下的石头,只针对那些喽啰,怕他们逃出去报信。 “好强的四脉!天寅,一起上!”波斯人身边的护卫见贺齐舟手中再无石块,也没有兵刃,还听出对方只有四脉,心中倒像是落下一块巨石,抽出寒光闪闪的腰刀,小心地一步步走近。 天寅对这名护卫也是颇为忌惮,虽然心中害怕,但仍是持剑从另一个方向向贺齐舟逼近,而那波斯人也有意无意地靠近过来。 贺齐舟刚刚投掷时其实并没有使出全力,他并不怕被三人围攻,更怕的是三人四散逃去,外面一片漆黑,自己还真没办法将人全部抓住。 “呼”地一声,一脚踢飞张秤的那名护卫一刀斜劈过来,没有一丝花哨。 贺齐舟见过这种招式,姜坻在武举时也用过,这是军中经过无数次锤炼的招式,一刀过来,没有罡风,甚至都感觉不到真气流动,但越是这样,贺齐舟越不敢怠慢,后面是墙,左边被刀锋所阻,右边天寅师兄弟三人持剑蓄势未动,但最可怕的还是那个亦步亦趋跟进的波斯人,敢一人万里经商,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贺齐舟看准时机,待刀锋离自己还到一尺时,忽然矮身上前一步,从下方避过后准备近身攻击。 那人对此已有预料,飞起一脚扫向贺齐舟,天寅等人也行动起来,三剑同时刺向贺齐舟腰腹。 贺齐舟等的就是这一刻,左拳狠狠砸向那名护卫的膝盖,他也想看看这些日子苦练的结果。 那名护卫心中暗笑,腿上的功夫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既然你想胳膊拧大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在接近贺齐舟拳头时腿上真气骤然暴发。 而就在此时,护卫身后的波斯人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握了一把刃长不足一尺的小弯刀,从其右侧斜刺贺齐舟左侧的太阳穴,贺齐舟发射暗器时显现的威力,让他不敢有一丝大意。 “嘭!喀、喀!”随着一声巨响,马上又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护卫惨叫一声后,单脚跳着向后退去,右小腿在大腿下方荡来荡去,整个膝盖已经完全碎裂了。 贺齐舟没有时间惊讶自己的功力居然又长进了这么多,在打中对方膝盖的同时,人顺着对方的腿劲向左飘去,顺势躲过天寅刺来的一剑,与此同时右掌拍向弯刀刀身,那把刀才是真正有威胁的攻势! 波斯人没有时间震惊,变招极快,迅速转折刀身,锋刃正对贺齐舟疾速拍来的手掌。 贺齐舟不敢收手,因为手后面是自己脑袋,只能再次使出自己的绝招,三指准确地钳住刀锋,同时暗运内力,想将弯刀空手夺下,却没想到那波斯人看着瘦瘦高高的样子,一身蛮力却大得惊人,而且还会中原的功法,居然是个六脉中境的高手!贺齐舟向后一扯之下,那把刀仍然牢牢地掌握在对方手中。波斯人虽惊不乱,顺着贺齐舟发力的方向,再次转折刀身,想一举削断对方的食指、中指。 贺齐舟暗叫不妙,急忙撒手,同时一脚撩向对方小腹。波斯人见识过贺齐舟的一拳之力,如果不退肯定能削去对方二指,但总不能拿性命去搏,便急忙回刀斩向贺齐舟大腿,饶是如此,贺齐舟的手掌仍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一下子自掌心溢出。 贺齐舟避开小刀,见那波斯人转身欲跑,怒气正盛的贺齐舟又岂容他溜走,如今没有那六脉护卫的掩护,一把小小弯刀又怎会放在眼里,一个箭步上前,真武拳如疾风暴雨般倾泄而下,将波斯人逼至墙边。 但身后三剑却紧跟而来,贺齐舟忽然腾空而起,双掌直扑三名道士,天寅一见不妙,也不出招,直直后退,那两名师弟修为远不及他,一时躲避不及,被贺齐舟弹开长剑后,各自中掌倒地。 那名波斯人倒还真是了得,见一时无法脱身,又是一刀斩向仍在空中的贺齐舟。 贺齐舟双掌击中那两个道士后,稳住身形,也不躲避刀锋,只是连环双腿踢向斯人头部,又是以伤换命的招式。 波斯人无奈再次后退,回刀自守,没有后顾之忧的贺齐舟一个翻身落地,避开弯刀,这次再没有给波斯人任何机会,在那波斯人凭着削铁如泥的弯刀苦苦支撑了二十余招后,总算被贺齐舟逼得连对三掌。最后一招内力不支,让贺齐舟带血的右掌生生印到胸口,传出肋骨折断的声音,胸前衣襟也被自己吐出的鲜血浸湿,若不是贺齐舟想要留下活口,虽然他体格足够强健,但这一掌也足以要了性命。 贺齐舟当然没有忘记天寅,那家伙趁着他在制服波斯人之时,既不敢出手进攻,也不去管满地的同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观门,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然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那波斯人的实力绝对不比姜竹差,贺齐舟心中虽急,但还是不敢分心,只能先用十分的力气先将那波斯人打成重伤,再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断腿护卫后,便一头冲出门外,直奔大黄而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路下山,下山只有一条路,那天寅逃不远! 大黄马好像明白贺齐舟的心意,撒腿狂奔起来,虽然现在耐力不行了,但速度还在,只在山间绕过第一个弯,贺齐舟就隐约听到下方传来的马蹄声,山道颇为平整,但下方的马匹显然在夜间不敢快跑,虽然天寅猛抽马鞭,但那匹马仍然跑得不快。 天寅绝望地听到后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慌忙在一个转弯后下马躲在一处山壁之下,只是那匹马也停下来不动了,天寅又狠狠地一脚踹向马屁股,那匹马吃不住痛,长嘶一声,飞速往山下跑去,阴影中天寅长吁一口气。 …… 第二百零七章 波斯商人 道观前院,见贺齐舟出门追去,膝盖尽碎在墙角哀嚎的那名护卫不再装死,飞速扯下一条衣袖,单腿跳跃着从地上捡起两具剑鞘,用剑鞘夹住断腿,再牢牢绑住,然后捡起一柄长剑,飞速跳跃到院中,对躺在地上之人,无论死活,均在心口一人一剑……须臾之间,院内十余人只剩他和波斯人两个活口。 “还能走吗?”护卫冷冷问委顿在地的波斯人。 “能!”波斯人当然明白如果自己走不动会面临什么,又吐出一大口血后,艰难随那护卫出门,走向最近的那辆马车,心中祈祷天寅最好逃远一点再被抓住。 断腿的护卫刚刚解开缰绳,忽然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正疾速靠近。 …… 山体阴影中的天寅忽然觉着头上一阵劲风掠过,抬头一看,却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不是贺齐舟还是何人!惊吓之下,居然忘了逃跑,连声大叫:“师伯饶命,师伯饶命!” 贺齐舟听到下方马匹忽然停了下来,马上意识到天寅想弃马而逃,一想到天寅的心狠手辣,恐其逃脱,也不惧危险,直接下马从山坡上往下方马蹄声止的地方跃去,从半空中就看到了天寅狠狠踢向马匹的一幕。 “你以为你们还能有人能走出去吗?”贺齐舟学着天寅的口气回道,手下却一刻不停,拳脚直接往天寅身上招呼,上面那些人也不能让他们溜了!还得早点返回。 早就吓破胆的天寅见贺齐舟攻来,居来双手抱头下蹲,连一丝抵抗的勇气都无法提起。贺齐舟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将一名五脉高手擒下,但出击的力量却没有减轻分毫,在一脚踹断天寅右膝关节的同时,如法炮制地出手点了天寅的膻中、气海两穴,然后扼住天寅咽喉,不让其痛呼出声,再从其身上撕下一大块布料塞入其口中,转瞬完成这些动作后,贺齐舟一刻不停,将瘫软的天寅扛起,飞奔上山!老迈的大黄只当贺齐舟又在练功,悠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往上山跑去 …… 看到五丈外的贺齐舟重重将肩上的天寅扔到地上,刚解好缰绳的那名护卫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之情。 “贺公子,”已经爬上马车的波斯人操着纯正的洛阳官话说道:“只要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给你一万两……再加一千两黄金!两个波斯美女!” “你一共卖出去多少大齐少女?”贺齐舟冷冷问道。 波斯人以为贺齐舟还想抬高价码,一下子有了希望,道:“我在长安和洛阳都有些家产,五万两,再加五万两,你可以凭我的手书印信去长安找波斯会馆取钱!另外随你再挑两个波斯美女,在你们都城,一个纯正上品的波斯美人至少值一万两!”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贺齐舟冷冷说道。 “上千个吧,”波斯人喘息道:“这门生意,每个我才赚两三百两,大头都叫大将军吞了……” “有两成是不是小侯爷的?”贺齐舟继续发问。 “是!是!如果你还信不过我,我可以先向西河侯借钱!那些女子的卖身契都是他伪造的!他还欠我皮草的货款!”波斯人不想放过一丝活命的机会。 说话间,观门内张秤和两名捕头手持火把,押着两名全真弟子走了出来,张秤激动地对贺齐舟说道:“里面有四名胡人少女,八名汉人少女,我女儿也找到了!” “你们三人我也可以给钱,包你们一生享用不尽!那四个胡女也是我带来的,至少值两万两,都给你们……”波斯人竭力叫道。 “大将军是谁?”贺齐舟打断波斯人的叫声,一边走近一边发问。 “这个,这个我不能说。”波斯人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愿意指证,我可以想办法保你一命!”贺齐舟心中飞速权衡了一下,揪出一个害国殃民的大蛀虫可要比一条人命重要得多。 “我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波斯人仍在犹豫,眼神却瞟向站在马旁的那名护卫。 “我是皇上亲点的状元,我师叔是国师,师父是全真掌教,我还可以想办法保住你那名护卫的性命。”贺齐舟继续慢慢向马车靠拢,离马车已不足三丈。 “我还是不能说,要不……”波斯人刚说到一半,一柄长剑突然从其前胸贯穿到后背,由于精准刺中心脏,波斯人立时毙命。 贺齐舟大叫不好,马上飞奔过来。 “说得好,可惜这条命不是我自己的!先走一步了。”那名护卫除了断腿并无其他内伤,他早就估算好距离,见贺齐舟踏进范围,立即出剑刺死重伤在身的波斯商人,然后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抽剑自刎,颈中喷溅的血水有一半都喷在飞身而至的贺齐舟身上。 已经捏住剑身的贺齐舟缓缓松开手指,叹了一声可惜,对方早就心存死志,自己当时就应该先杀了他再去追天寅的,不过世间哪有后悔药可吃。 “还有这几个道士可以问话!”张秤劝道。 贺齐舟转身回去,将天寅拎回道观,见到满地的死尸,心中更是懊恼。 张秤等人也跟了进来,道:“久仰贺公子威名,果然……” “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打伤他们,是那个护卫干的……”贺齐舟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都该死,出招时都没有下死手。 “怪不得……”张秤见每人胸前都有一道致命剑伤,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被那名护卫灭口的。“我怕那些女子看到这么多死人,就让她们留在内院了。” “哦。”贺齐舟应了一声,拨出天寅口中的布块,之所以不让天寅发声,是贺齐舟不想让波斯人判断出自己的方位,他其实是担心有人往后山跑。最大的失策是没想到真正的主子却是那名护卫。 “想不想活命?”贺齐舟待天寅痛呼几声后问道。 “想!想!”天寅忙不叠点头道。 “大将军是谁?”贺齐舟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只有道他在肃州位高权重,他们都这么称呼的……” “他们是谁?”贺齐舟问。 “二爷!就是自杀的那位,他是大将军的亲信,既是给波斯人当保镖,也是监视波斯人,防止他私吞和告密!还有那波斯人也知情,他是大将军的座上宾……” “还有人知道大将军是谁吗?小侯爷知道吗?” “恐怕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和二爷联系的……” “你耍我呢?”贺齐舟阴声问道,眼光看向天寅另外一条没有被踢断的腿。 “别别……师伯饶命啊,我真不敢说假话……”天寅一下子吓得大哭起来,生生被踢断关节的疼痛让他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张秤沉吟一番,对着贺齐舟说道:“少侠,此事关系重大,当务之急是要先抓住小侯爷,我们现在就分开审讯吧,看看他们是怎么运作的。” “好,张大人你说吧,接下来怎么办。”贺齐舟道。 “郑捕头,你们两个进里院问问那些小姑娘是怎么被抓来的;我来审这两个看守的道士,贺少侠,麻烦您继续盘问天寅,到时我们再碰一碰情况,如果有人撒谎就别怪我严刑逼供!”张秤行事老练,开口布置道。 “好,就这么办。”贺齐舟揪住天寅衣领,将其拖入那间门僮的小屋。天寅和那两名道士早就吓破了胆,笔筒倒豆子般地将所知道的都交待了出来。 那些被抓的女孩感恩戴德,自然也不会撒谎。审讯很快结束,郑捕头、张秤、贺齐舟三人又回到前院,另一名捕快则负责看守天寅等人。 张秤欲向贺齐舟下跪行礼,被贺齐舟劝住,将自己武状元的身份和此行目的告知两人。张秤也不再客套,三人一通情况,大致摸清了贩运少女的脉络。那名波斯商人名叫沙姆丁,是波斯商会的首领,他本就和边关守军有所勾结,在正常生意的背后夹带一些私货,偷逃部分关税。 八九年前,波斯人发现汉人少女能在西域卖出很高的价钱,便不再满足贩卖零星的青楼女子,经过和大将军合谋,开始拐骗诱捕良家少女,为了通关方便,又找到喜欢糟蹋少女的西河侯,三方一拍既合,由大将军负责开出路引,并让手下搜捕猎物;波斯人通过商路将汉人少女带出,当然进关时也没少干拐卖西域女孩的事;西河侯则大肆伪造那些少女的户籍文书,并递送最后一程,侯爷府还是窝藏少女的中转站。 天寅本来不是这里的观主,是他口中的二爷见此处位置绝佳,又能和西河侯呼应,便与道心不纯的天寅勾结,害死了上任观主和几名不肯同流合污的道士。现在观内道士一半都是假冒的。天寅说陕甘还有好几处像他们这样的道观,专门偷偷抓捕、窝藏看中的女孩。 这八个女孩中,有一个就是张秤的女儿,今天刚刚抓来,其余七人大多是从长安方向送来的,只知道押送的人叫四爷,也是大将军的心腹。基本上每个月都会送一两批人过来,前两个月,路过西河城时,被张秤先后解救出了两批人。 主要还是因为最近西去之人少了很多,张秤起疑后紧追不放,只是主犯四爷不知所踪,而手下的喽啰并不知道更多的详情,都被张秤以贩卖人口的罪名上呈知府定罪。 第二百零八章 西河侯 那四名胡女是波斯人的货物,要带到长安、洛阳去贩卖或送礼的。今日波斯人路过此处,照以往惯例是谈好价钱后,观内的少女会送到西河侯那里,经过一番威逼调教,西河侯再派人将卖出的女孩送往边送,出关前交给从洛阳返回的波斯商队,现在侯府里应该还有将近十来个少女。 观内的其他七名女孩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才十四岁,五人来自陕甘,有两人则来自直隶,被救出时几乎都是衣衫不整的样子。被抓之人长相大多清秀可人,几乎都去当地道观进过香,也有两人逃难时被诱骗来的,一路上屡遭蹂躏,到了这里又成了这些道士的玩物。 她们还隔三差五地被灌以凉汤,天寅交待说那凉汤是青楼专用的配方,女子喝了之后不会怀孕,张秤得知十六岁的女儿尚未喝过,心中直呼幸运,因为他知道这种凉汤喝多了,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怀孕,而且汤中有毒,那些青楼女子很少有长寿的。 贺齐舟越听越是愤怒,恨不得将天寅等人现在就杀掉了事,只是为了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只能暂时作罢。怕有遗忘,取出纸笔将那些个之前提到过的道观一一记下。 见那到四名胡女,贺齐舟总算想起进观时闻到的味道是怎么回事了,波斯人携带的货物中还有香料脂粉,这些胡女身上也涂有香粉,正是与当日在玉门小筑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心想玉门小筑中的那些胡女估计也曾遭受过这样的不幸,说不定秋萩也是这样的可怜人。 对于接下来如何对付西河侯,三人一下子犯起了难,且不说侯府中侍卫颇多、身手不弱,就以他宗亲的身份来说,若没有叛国谋反的罪证,张秤一个小小知县实在是动不了他。常规程序只能层层上报至宗人司,由宗室来裁定他的罪行。但明早若不将那些女子送去,西河侯必然起疑,等他有了防备,不仅更难抓获,还会让他有销毁罪证的充足时间,他府上的那些女子恐也将遭遇不测。 “若是那波斯人活着就好了,可以把他当奸细处理,那样就可以以里通外国的罪名先闯进侯府再说。”郑捕头说道。 张秤一拍脑袋,叫道:“对啊!那波斯人说西河侯欠他皮草钱,皮草只可能出自北周,波斯人不光和我们做生意,在北周也有生意,而我们和北周的榷场都关了这么多年了,西河侯买北周的皮草不是资敌、通敌还是什么?我们只要冲进去翻出北周的皮草就不怕他狡辩!”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贺齐舟道。 张秤沉吟了一番道:“我们恐怕跟本就进不了他的侯府,侯府在城西南十余里处,离这里二十余里。因为此地民风彪悍,常有匪盗出没,他以经商的名义豢养了三四十名打手,好些是军中退下来的高手,若不能一击必中,恐怕会打草惊蛇。而且他在西河城中估计也收买了一些人,之前我查到的两批被拐女子,都是亲自带队才查获的。若等我召集人马过去,他早就有所防备了。” “我之前也查封过两批走私的青盐,一直怀疑的西河侯的货,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那家伙时不时在县里假模假样做些善事,本地百姓都称他叫活菩萨,我手下的兵丁捕快平时没少得他的好处!”郑捕头补充道。 张秤道:“我一直怀疑西河侯的为人,他是雍王遮出,封地也不算多,但一直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想来就是靠贩卖人口得来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一个畜生,看来我们这次不得不得罪一下雍王了!郑老弟,你敢不敢和他拼命?” 郑捕头看了一眼贺齐舟道:“我们的命都是这位贺兄弟救的,我就当已经死过一回了,有何不敢的!” “好!我现在就写一封信,你马上让信得过的兄弟直奔甘州交到家主手上,另外我还会分别给巡抚、知府、雍王那里各寄一封,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轻易放过西河侯!今夜先安置好这些女子和我们的家眷,明天一早召集人马,包围西河府!” “张大人,知不知道西河侯府上最强之人是谁?你们能调集多少人马?”贺齐舟问道。 张秤道:“天寅一直吹嘘与西河侯称兄道弟,据他平时所说,西河侯府上像他这般身手的至少有四五个,所以我才会想起来让他请西河侯帮忙,我还知道他家藏有数十套军中步甲,那些保镖平时行商就套在外衣之内,靠我县里那百来个兵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藩王、宗亲私藏兵甲,那不是逾制了吗?”贺齐舟不解问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些王侯的家业越来越大,百姓则越来越贫苦,有哪个王侯不偷偷加强护卫,来看家护院的?”张秤愤然,继续对贺齐舟道:“贺公子,您继续西去吧,虽然我们张家在甘肃一地有些权势,但雍王子嗣众多,这里更是他最主要的封地,您就没必要再掺和进来了。” “张大人此言差矣,您有所不知,我现在是刑部主事,抓捕罪犯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我们或许不用硬拼,你看这样行不行……”贺齐舟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和张秤说了一番,张秤虽然为难,但贺齐舟是六品京官,也只得听命行事。 第二日上午巳时,离说好送人的时间都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西河侯姜棠皱了皱眉头,吩咐下人道:“派人去看看天寅那里怎么回事。” “是。”管家听命去安排人手,刚出门一会马上又折返回来,低声对摇椅上轻衫薄袖的姜棠道:“刚刚西河城县衙里传来消息,有个路过的刑部主事,不知发了什么疯,天没亮就赶路了,恰巧在官道上拦住了观星阁的两辆马车,然后扣下人,送到县衙去了。” “什么!”姜棠一听大惊,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侯爷莫急,观星阁的道士说这些人都是您买的丫环,他们是受您之托护送这些丫头去西河府,那名刑部主事将信将疑,准备到府上来对质!”管家道。 “天寅那个混蛋,怎么派了这么两个蠢货!丢几个人就丢几个人,扯上我干什么?”西河侯暴怒道。 师爷道: “侯爷,这次送货之人和四爷送的那两批不一样,是观星阁的道士,他们是知道底细的,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圆下来。 好在我们的人私下听两个道士说,张秤的女儿因为哭闹不在车上,会迷昏后等晚上再送来。那张秤在外面追了一宿也还没回来,我们只要在张秤回来前把扣在县衙里的人接回来就没事了。 这是两个道士抄来的名字,一共七人,那个刑部主事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里,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弄好卖身契约,我估计那个主事是要敲上一笔,应该不难对付。” “那你赶快去安排,敢坏我的好事!等那人来了弄清楚来历,想办法出了西河境后干掉他!”西河侯道。 “那是自然。”师父干笑两声。 西河侯府建在一座硕大的土丘之上,围墙足有三丈高,一点也不逊色县城城墙,土丘四周有一圈天然的沟壑,再外面则是微微起伏的农田,差不多两千亩的土地均是他的封地。 通往侯府的道路居然不比官道窄多少,满是车辙的印子。贺齐舟暗叹这西河侯的生意还真不小。他并不是一个人前来,县丞专门派了一个捕快带路,送到门口后就被贺齐舟打发回去了,大黄马过于显眼,自己这次是借了县衙的马过来的。 姜棠站在院落高处的屋顶天台上,望着打马回城的捕快,不住冷笑,对身旁的管家道:“这家伙还挺小心的,生怕有什么不测,故意提醒我们是有人知道他来这里的,不过又怕贪墨之事被人瞧见,就急着将人打发走了,哼哼,我的钱就这么好拿吗?放他进来吧。”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有人上天台来报:“侯爷,那个刑部主事说,如果您再不亲自接见他,他这就回去了。” “那七份卖身契约给他看过了吗?”姜棠问道。 下人答道:“早给他看了,不过那人盯在名字的地方看了好久,然后仍要您亲自见他。” “墨迹肯定是干了,但墨色总归会有些差异,他是刑部的,这个很难骗过他。”管家在一旁说道。 “银票也没收?”侯爷问道。 “抽出信封后只是哼哼了两下!”下人道。 “五百两还不够?胃口倒不小,好,我就去会会他。”姜棠冷笑地走下天台。 “快去把小五和土豹叫上!”管家吩咐道,有他们在,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参见侯爷!”贺齐舟见身着蟒服的西河侯在三人的簇拥下走入狭小的偏厅,起身作揖。 姜棠三十六岁,身材瘦削,一脸阴沉地说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威风啊,到底是什么事一定要与小爵面谈?” 第二百零九章 礼单 贺齐舟已经换上了此次出行带的唯一一套官服,进侯府时也让侯府家丁查验了自己刑部官员的鱼符,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的确是一名六品官员,还特意又戴上了许暮送的那张面皮。 贺齐舟见到姜棠后,赫然发现,戴上面皮的自己,除了身形比姜棠壮硕一些,两人的年纪、面容居然都有些相仿。 贺齐舟在那张猥琐的假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侯爷您说笑了,在下区区小吏,怎敢在您面前放肆,只是下官在押解那两名道士和那些少女去西河县的路上听到一些可能是诬蔑您的话,下官颇为震惊,便让那两个道士不要再胡言乱语,待下官求证后再作定夺,故一定要听听侯爷您自己的说法。” “哦,那两个道士是怎么胡说的?你倒说来听听!”姜棠虽然心中一颤,但仍是不露声色地问道。 贺齐舟道:“他们说这些女子是准备卖给波斯商人的,您是幕后老板!而且那些丫头也说都是被掳来的,我刚刚看那些卖身契好像的确有些问题……” 你找死!姜棠心中泛起十足杀意,不过脸上却由阴转阳,哈哈笑道:“贺大人是吧,您可千万别信那些小喽啰搬弄口舌,我只是托人买几个丫环。最近世道不太平,就请会武功的观星阁道士做保镖,那些道士怎么可以这么乱讲!至于这些卖身契,也是别人转让来的,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哈哈哈……”贺齐舟也大笑起来,道:“倒也是,偌大一个侯府,居然连个奉茶的丫环都没见着,怪不得侯爷一口气要买七个。” “贺大人见笑了,刚刚来晚了是为了换这身行头,的确是姜某招待不周,听贺大人这么一说,小爵定是受那转让丫环之人的诓骗,那看来这几个丫头我是要不得了,贺大人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略备了一些薄礼,还望大人不要推托,来人……”姜棠拍了拍手,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婢托了一个锦盘出来,贺齐舟低头一看,还是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只是上面压了两锭各重五十两的黄金。 贺齐舟急忙摆手道:“侯爷,这怎么使得,我看侯爷还是随我去县衙一趟吧,只要和那两个道士一对质,什么事都能说清,再说那些丫头可能也是满口谎言,让她们看看卖身契,也好教她们死了那条心,如果没问题的话,侯爷再把她们带回来如何?” “贺大人,您这一路只身西去必定有要事在身吧,怎么身边都不带一个仆从,要不这样,就让刚刚进来的婢女在路上照顾你,也算是我们有缘。”姜棠暗笑贺齐舟还在抬码加价,见到对方那副尊容,便推测他要的是什么。 贺齐舟不动声色地将金锭和银票纳入怀中,然后收起笑容低声道:“既然侯爷这么有诚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侯爷,我们老大人也快到致仕的年龄了,我一直琢磨着要孝敬点什么,老头年轻时得了一张虎皮,只时年代久了,那虎皮已经破败不堪了,我在路上听闻您也喜好这玩意,不知能否割爱一张啊?” “是胡懋胡大人吗?说起来我小时侯在王府还见过一面,既然贺大人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小气,幸好府上确有一张祖传的虎皮,如果能入胡大人法眼那是最好不过了,还请贺大人到时代为问侯一下。”姜棠心中愈发笃定,只要姓贺的越敢开口,他就越不会去泄露机密,到时就让‘北凉山匪徒’去剁了他。 果然,没多久,虎皮也拿了过来,解开捆扎,让贺齐舟过目。贺齐舟暗笑,傻子都能看出是新东西,还祖传的?搬来虎皮的下人熟练地又卷起虎皮,然后用粗布包裹,从外面看不出一丝端倪。 贺齐舟并不急着起身告辞,对着姜棠道:“侯爷,下官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体谅一下?” “但说无妨!”姜棠心想,这京官的胃口果然不小。 “您刚才说要送个婢女,好是好,只是那丫环年岁好像也不小了吧,在您府上应该也算是个熟手了,我怎能让您忍痛割爱,只要随便换个年纪小点的,看着不碍眼就行,侯爷您觉得如何。”贺齐舟挤出一丝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笑容。 姜棠当然也觉得对面的京官恶心无比,不过他内心并不否认自己也是这种恶心之人,但他却偏偏又很难容忍对方这般无耻。虽然他不是嫡子,但在雍王府,从小就被人认为是十几个王子中最聪慧的一个,只是没想到母亲刚死,自己就饱受排挤,就被打发到这偏远之地,因此,他要靠自己去赢得一个比其他王子更加显赫的人生,至于用什么手段,谁能管得着呢? “那贺大人要不要去内院亲自选一个?”姜棠的脸上仍然维持了笑容,心中的怒火已经熊熊燃起。 贺齐舟当然听出了他的不满,还明显感到姜棠身侧的两个大汉动了一动,丝毫不惧地说道:“早上匆匆写了封折子,交给西河城里的一位朋友,让他有空给递回京里,有些地方可能写得不对,侯爷,婢女我就不去选了,您随便给一个得了,我还要早些回城,如果那家伙随手就递了出去,说不定还真会有什么误会!” 贺齐舟这么一说,姜棠虽然已经忍无可忍,但还是只能再忍,心想,怪不得只身前来还敢狮子大开口,一挥手道:“管家,去帮贺大人找一个清秀点听话点的,快点送过来!” 管家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急忙走出偏厅,去交待人盯住西河城里的驿馆,一定不能让这封信给寄出去! 贺齐舟这次等的时间更短,不一会,一名十四五岁、长相出众的少女被带了上来,胆怯地向厅内众人问好,呆滞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恐。贺齐舟知道她在侯府中又遭受了不少折磨,暗暗说了一句:别怕,这就救你出去!。 见贺齐舟双眼直盯着那个小姑娘,姜棠微笑地将女孩拉到一边,对贺齐舟道:“贺大人,我这就拟一个礼单,麻烦签收一下,然后这些财物和婢女你就可以带着上路了!” 贺齐舟暗笑,这看似多余的举动却极为阴险,明里是双方手上都留有把柄,以后都不敢怎么样,但对方真正的目的肯定是想让自己松懈下来,好在路上更方便动手,现在人证和物证肯定都能在侯府找到,是到动手的时侯了!虽然那两个大汉寸步不离地跟着姜棠,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贺齐舟起身走近姜棠,既像是准备向姜棠行礼致谢,又像是要再仔细瞧瞧那可人的少女,姜棠身边的一名保镖好像是感觉到了异样,上前一步,拦在姜棠身前,贺齐舟露出轻蔑一笑。已经返回的管家写好了礼单,提着笔在贺齐舟身后道:“贺大人无须多礼,签收后回城早些把人放了吧!” 贺齐舟回头看向管家,做出准备接笔的动作,那个名叫土豹的侍卫正在暗嘲自己多疑之时,贺齐舟向后猛地一腿蹬向三尺外的土豹! 也就是这一个失神,土豹错过了最佳的闪避时机,当然他也不敢躲,因为身后就是姜棠!土豹和小五一个是五脉巅峰,一个是六脉初境,因为都曾在军中厮杀过,其战力并不比寻常六脉要低,而且比常人要更加警觉。贺齐舟一提真气,土豹就回过神来,急忙运功提气将双臂护在胸前。 只是贺齐舟为了尽快制服姜棠,也不知两个侍卫的能力,一上来就全力而为,这一腿后蹬暴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直接就将土豹的双臂踢折,然后整个人撞向身后的姜棠。 姜棠做梦也想不到刚刚完成敲诈的贺齐舟会骤然发难,土豹狠狠撞来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小五显然实力要比土豹更强一此,也在贺齐舟出招时察觉到了其体内的真气流动,急忙一把推开处于他和侯爷之前的少女,靠近姜棠。然后就看见土豹被踢飞撞来。 小五一掌推开姜棠,一掌去撑土豹,只是土豹倒飞的速度更快,仍是有半个身子撞在姜棠右肩。 姜棠也曾习武,只是久疏战阵,又纵欲过度,虽有四脉的内力,但身体孱弱无比,被撞之后,急忙连退带转,想化解这半撞之力。而小五的右掌刚刚触及土豹后背,便迅速撤力,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冲劲下,如果自己强行停住土豹身体,只会让他伤得更重!接着就看到贺齐舟扑向仍在打转的姜棠,便不再去管土豹,出拳从侧面猛击贺齐舟腰肋。 小五招出手,暗呼不妙,因为他马上发现,贺齐舟真正的目标居然是自己! 贺齐舟停步、转身、一拳对上小五的右拳,动作一气呵成。不解决另一个护卫,就别想真正控制住姜棠!自己隔在姜棠和大门之间,不怕他逃出去! 第二百一十章 人脏并获 双拳相对,小五胸口一闷,虽不情愿,但仍是禁不住撞翻身后圈椅,噌噌噌一路退到墙角!一看拳面血肉模糊,也不知指骨断了几根。 在门口的管家一见贺齐舟打飞土豹,就已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点叫四爷!” 摆脱小五的贺齐舟借着对方拳力,一步退到姜棠身侧,一把扣住姜棠脉门,连点其期门、气海、天枢数穴,姜棠顿时像一瘫烂泥般倒下,贺齐舟一把虚扼住其头颈,然后与他一左一右坐在主座之上,冷眼看着十余人提着兵刃、短弩冲到门口。 那管家一见主人被擒,急忙伸手拦住欲冲进来的家丁,惊慌地对贺齐舟说道:“大人,说得好好的,为何还要偷袭侯爷?” “贺大人,您还要什么,尽管说!”被贺齐舟扼住后颈的姜棠也急着吼道,见贺齐舟无动于衷,又叫道:“如果不放了我,我保证你出不了这侯府!” 此时门外的家丁越聚越多,差不多已经将近三十来人,好些个都披上步甲,手持弓箭。此时又有人大叫起来:“不好了,府外出现大队官兵!” “看清楚是哪里来的官兵吗?有多少人?”管家急忙问道。这西河侯府只有一座旱桥跨过沟壑与府门相连,易守难攻,不过想要逃出去也不容易。 “是张秤带队,一百余人,像是要包围侯府。”通报之人答道。 管家略松了一口气,对着门口有些惊惶的众家丁道:“是县城的那些老弱,不足为虑!” “是吗?”贺齐舟总算开口说话,提足中气道:“门外众人听着,西河侯姜棠通敌资敌、贩卖人口、j淫掳掠、无恶不作,本官依律前来抓捕,尔等若是束手就擒,待查明罪行后可从轻发落,若是负隅顽抗,不仅自家性命不保,小心还要株连家人!” 那些家丁平时也经常干些押运人口之事,大多知道姜棠的勾当,虽然身手都不弱,但见最强的两人,似乎都已受伤,远不是那名官员的对手,一时又犹豫起来。 “休听他胡说,弓箭手准备好,千万不可让他出去,只要侯爷没事,保管大伙平安!”管家急叫道。 “是啊,他只有一个人,外面那群饭桶一时半会还强攻不进来,先救下侯爷再说。”人群中有人跟着鼓噪起来。 贺齐舟将姜棠提到自己身前,道:“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也就是想混口饭吃,今天没人能逃出去的,如果谁能捉住姜棠手下主要的从犯,我可以为你们请功,说不定能抵掉那些微末的罪行!不过想要送死,我也不介意!” “对对对,我们不过就是跑跑腿而已!” “小五也不行了,大伙怕什么?快抓住大管事!他是姜棠的心腹!” “我知道庞通杀过好几个人,大家一起上!” 门外人群一下子分成了两堆,一堆十来人,围在管家左右,应是姜棠的铁杆心腹,看服饰地位颇高,另外二十来人则多是不太受重用的门客,双方剑拔弩张,竟然互相对峙起来。 贺齐舟提着姜棠向前两步,看清门外形势,高手大多还是在那十人的队伍里,便又喝道:“姜棠大势已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正在此时,却见原本假装昏迷的土豹和缩在墙脚的小五同时暴起,土豹连环飞腿踢向贺齐舟颈项,而小五则用左手抽出匕首后,一蹬墙脚连人带刃直刺过来。 此时的贺齐舟一只手扼在姜棠后项,注意力全在门外,背后侧面全是空档,两人早就有过眼神交流,见贺齐舟起身前行,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搏命一击! 贺齐舟通过刚才骤然发难,已经知道两人的实力,虽然比不上波斯人和昨晚自杀的二爷,但也不会弱太多,如果让他们回到外面,那二十来人恐怕更加不济,便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诱两人出招,果然那两人不甘就擒,一同偷袭。 只是当偷袭早在别人预料之中时,那偷袭者反而成为陷入被动的一方!贺齐舟早就料到对方可能的招式,松开姜棠,让他自行瘫倒在地,然后低头躲过土豹的扫踢。小五大喜,这一来,对方绝对无法躲过自己捅来的这一刀了。没想到贺齐舟根本就没想着躲开,只是用左臂挡在腹间。 小五眼见那利刃刺中贺齐舟左臂,期待着刺透后再扎入对方腹部,没想到刺破衣袖后再也不能前进半分,而贺齐舟在对方一楞的时侯,没有半分犹豫,一个膝撞结结实实顶在小五胸腹间隔之处,再挥拳击中小五颈项,小五立时倒飞出去,撞墙后一下子瘫倒在地,到死都没明白为何这么锋利的匕首刺不入一条手臂。 贺齐舟当然是做足了准备才进入这狼穴的,第一次将那套麒麟铠穿在了里面,这铠甲果然名不虚传,轻易就挡住了一位六脉高手的狠命一刺。一腿踢空的土豹其实是甩了个心眼,一个翻身后,也不顾姜棠,直接越过贺齐舟往门外逃去! 贺齐舟又岂容他走脱,俯身拾起小五掉在地上的匕首,奋力一甩,正中刚刚踏出门外的土豹后心。门外众心一时大惊,那十人的队伍,有人喊出:“大家各自逃命吧!” 而见对面阵形松动,二十人队伍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居然松手射出箭枝,双方一下子激战起来。管家见势不妙,立即往后院逃去,贺齐舟虽然看在眼中,但却怕姜棠被救走,不敢动身追赶。 管家跑了没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人上,然后一截刀刃透背而出,那管家只是在嘴里发出一声“丝……”就断气倒地。 杀了管家之人显然武功颇高,不停步地继续向十人队伍杀去,口中叫道:“杀了帮凶,戴罪立功!”又有两人猝不及防被此人斩杀,贺齐舟重新提起姜棠向门外走来,此时四周到处传来官兵的叫唤声,让府中之人停止抵抗。 那十来人队伍因为背后有人突袭,一下子大乱,有两人直冲贺齐舟而来,想救下侯爷后再作殊死一搏,杀了管家之人则紧跟过来,砍翻一人后,从袖中掏出暗器,连环镖飞掷出手。 突然杀出的高手面色黝黑、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估计三四十岁的样子。贺齐舟虽见他杀了侯府亲信,因此人亦是六脉高手,故一直有所防备。却见那连环飞镖出手,对着的既不是冲向贺齐舟之人,也不是贺齐舟本人,居然全部奔姜棠而去! 有了波斯人被杀的教训,贺齐舟一直就防着姜棠被灭口,那人的时机掌握得极佳,放一个人过来引自己分心,一连串的飞镖又分射姜棠身体各处,很难同时击落! 贺齐舟想也没想,一掌击翻冲上来的莽汉,同时用身子挡到姜棠身前,随手再拍飞射向四肢的飞镖,胸前则卟、卟、卟连中三镖!掷镖之人,听到声音后竟然头也不回,向后院飞掠逃去…… 贺齐舟一看落在地上的飞镖,便知是剧毒之镖,好在掌端是用真气拍飞的,倒也不怕,身上还穿着护甲,可惜这套官服看来是报废了。因为门前仍在激战,自己也不放心去追赶,好在现在大局已定,活口越多越好,便大喝一声:“都住手!” 十人之中大多已被杀,只有三四人还在艰难抵抗,贺齐舟这一喝无异于暂时救了他们一条命,哪里还敢打下去;而围攻他们的其他人都算是投降了,当然得听官命了,纷纷收手,一番混战,也死了四人,伤了六七人。 “逃走之人是不是四爷?”贺齐舟问道。他心里也清楚,就凭那些衙役,根本不可能抓住那人。 “是、是,他已经被画像悬赏了,所以在侯爷府暂避。”有人抢着邀功汇报。 唉!要抓住他就好了。贺齐舟暗叹一声,那四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如果混在人堆里绝难被人发现,谁又会想到他居然是与西河侯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呢? 不一会,张秤率领的官兵都涌到了这个偏厅小院。昨晚天寅交待,县丞早就被姜棠买通了,所以当那县丞送出消息后,马上就被忽然现身的张秤制住,接着就是封城,逼供县丞后捉拿其他西河侯党羽,最后点齐能用的所有人马,一共一百二十余人,向侯府进发。因为姜棠被制住的原因,主要家丁又都到了这个偏厅,所以大门口都没怎么抵抗就被攻破了府门。 贺齐舟押着姜棠随张秤一起查抄了侯府,这个偏厅果然只是掩人耳目的,侯府内金碧辉煌,宴客的大厅的主座上更是铺了一张硕大的虎皮,而墙上则到处挂着鹿头、熊皮之类的东西。 在地窖中又发现了九名小女孩,姜棠的妻妾中也有数人哭诉是被暗中掳来的; 地窖中还发现了大量伪造官凭、户籍的器具、纸张; 姜棠的金库里足足搜出黄金三千两,银票和白银接近五十万两; 最重要的是还在管家屋里发现了往来的账本,走私十几年前就有了,而真正让姜棠暴富足的人口买卖是从八年前开始的,中间的确还记录了与波斯人之间的频繁交易。 第二百十一章 幕后之人 真正可惜的是,还是不知道幕后“大将军”究竟是何人。姜棠交待,波斯人那里主要是二爷负责,而他这里只和四爷联络,姜棠认为“大将军”并不在肃州,而是京城某位实权人物。理由是波斯人大多数时候把采购女孩的钱留在长安或京城,他的那份也是四爷带来的。少数时候时在边关交易,四爷则会带着“大将军”的那份收益往京城跑。 由于天寅认为“大将军”是肃州的哪个将领,如此一来,弄得贺齐舟一时没了头绪。因为还要西去,贺齐舟分别写信将此事经过报与刑部和陆宝根,希望他们分别跟进此案。 帮张秤将一众疑犯解入县城后,回去的路上,贺齐舟问张秤,如果大将军真在肃州,最有可能是谁? 张秤说肃州历来是军事重镇,掌实权的至少有五人,但其中两人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 贺齐舟虚心请教到底是哪五个人,张秤也不见外,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肃州总兵韩冲,今年刚刚四十岁,因为屡立战功一路升迁,为人刚正不阿,亲自驻守嘉裕关,是与灵空将军齐名的军中少壮! 副总兵张铖,兵部尚书张致远长子,也是张家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人物,与韩冲一同长驻嘉裕关,所以此二人不太可能干那种祸国殃民之事。 还有三人权势一点也不比这两人低,一个是肃州知府鲁源,主管通往西域的商路,官衔虽然不高,但有实权;一个是副总兵奚君虎,是甘州总兵的亲信;最后一个是甘州监军灵潭真人,若论官衔还要数灵潭最高,因为肃州控边关,更为重要,所以灵潭长驻肃州。” “为何肃州总兵的官衔还不及灵潭?”贺齐舟问道。 张秤道:“咱们西北军的总部在甘州,只有甘州总兵才是一品,肃州归甘州统辖。因为韩冲资历尚浅,今年刚刚接任肃州总兵一职,是以三品的军职领了二品的总兵衔,那还是我们老太爷一力举荐才保他上去的,本来谁都认为这个总兵应该是张铖的,但张铖自己都对韩冲担任总兵一职心服口服,其他人更加不会多说什么了。哦对了,原来的肃州总兵甘兴刚刚调任甘州副总兵,此人口碑一般,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齐舟细细品味着张秤所言,想到灵潭和天寅都是全真教徒,心中不免有些忧虑。 回城后,贺齐舟又在西河城待了一夜,直到次日省里按察史司派了专人过来,才动身与张秤和郑捕头告辞。 因为案情重大,张秤说按察使本人也会从甘州赶来,不日就到,随行的还有一营官兵。那按察使是张家信得过之人,所以让贺齐舟安心上路。 张秤还手书一封,交由贺齐舟,说是他帮了大忙,有什么问题找到张家,都会尽力帮忙,此去阿尔泰还要经过雍州、甘州、肃州,甘州是省会,也是张家的大本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雍州是雍王的封地,虽然现在雍州那里已经传出消息,老雍王写信给按察使,要他依法办理,但毕竟是贺齐舟亲手擒住了姜棠,所以让贺齐舟一定要小心; 而肃州更多是军方势力,说不定“大将军”手下的四爷已经回肃州正等他自投罗网,所以,张秤悄悄又塞了一本户籍给贺齐舟道:“贺大人,你的道籍和鱼符用的都是真名,我偷偷帮你办了本假户籍以方便过关,你以后就说是去安西马场投奔亲戚吧,没人会起疑的。” 贺齐舟接过户籍一看,自己名字变成了“周奇”,西河县人士,心中感激张秤思虑周道,连声感谢,也让张秤自己小心。 张秤笑道:“我就是个穷县令,有什么好怕的,女儿送娘家了,等这事风头过了再说,因为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报答你救我父女之恩,只好违例弄了本假户籍,还望张大人不要见笑。” 贺齐舟笑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要谢谢张大人想得如此周到,等哪天回来了,再到你府上讨杯水酒。” 张秤亦是爽朗大笑:“一言为定,此案所获巨大,说不定下官沾了状元郞之光,朝廷会有重赏下来,到时哪是一杯水酒就算了,定要留张大人痛饮数日!” “好,不醉不归!”贺齐舟辞别西河城,复西行。 “大人,贺公子是不是会隐脉?一个四脉怎么打六脉这么随意啊?”郑捕头看着贺齐舟背影觉得有些不可思义。 “大老爷对这次武举给家里传过一份邸报,我也收到过一份,姜坻知道吗?贺齐舟刚通了两脉就把他打败了;第二天对上我们家沐风,沐风算得上少年英雄了吧?他这个五脉可比一般的六脉要强多了,但也只能和两脉的贺齐舟打个平手!” “现在离武举半年都没到,怎么可能功力涨这么快?尚书大人会不会搞错了?”郑捕头还是觉得有问题。 “呵呵,邸报上说,贺齐舟是在和沐风交战时直接从二脉跳到四脉的,而二脉也是之前一天和姜坻打的时候才通的,大老爷是不会搞错的。能当上状元的哪个不是怪物?”张秤笑道。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郑捕头只能咋舌叹道。 “走,回城吧,你这些天一定要好好看住那三个道士,特别是天寅,别让他们向外人讲出贺齐舟的身份。”张秤吩咐道。 “是。” …… 一路所过驿站、城池,“四爷”的画像总是挂在最醒目的地方,不过贺齐舟也清楚,要捉住那人哪是这么容易的,那一路的关卡,还不知有多少人是被“大将军”一伙所收买的。 还好有了“周奇”这个身份,贺齐舟平安无事地进入雍城,西河侯的事情已经在雍城传了开来,贺齐舟正奇怪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后来一听城中百姓闲聊,便知原委。 原来是西河侯的几个嫡子故意派人散布,他们本就与姜棠不睦,如今更是因为此事可能与张家闹僵,便主动宣扬此事,更是挖出城中替姜棠办事的几个手下交于官府,以此来逼老雍王舍弃姜棠,让雍王全家都与那西河侯划清界限。据说老雍王已经含泪上书朝廷,请求严惩姜棠,也自请管教不严的罪责。 贺齐舟还是发现城中有好些人一直在偷偷观察由东进城的过客,也不作过多停留,第二日一早就出城西去,一路疾行,才两天就赶到甘州。一路上有越来越多的车队往东行去,而往西的大多是飞驰而过的驿骑。 贺齐舟只觉这一路是越来越荒凉,作为一省首府的甘州也远没有雍州那般繁华,只不过城池更为坚固而已。 贺齐舟在甘州也只是过了个夜,一早自西门而出时,守城的老兵见贺齐舟年纪轻轻,只是一人独行,便拉住他好生劝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西边马上要打仗了?怎么还一个人过去?” 贺齐舟当然知道其中原委,老皇帝改元不就是想趁两周相争之时北出嘛,进军路线不是从中路就是从东北,或者双管齐下,而进军的时间多数是明年开春。 经过一个寒冬,北周人瘦马饥,且牲畜正是生产之时,此时进攻有釜底抽薪之意。而北周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最好的办法就是进攻西线,攻下肃州切断大齐通往西域之路,抢占其唯一马场,再断绝来自西域和土玉浑的马源。 大齐没有马自然无法持久作战,而进攻的时间不用想就知道是在秋收之时,周人进军神速,若想南进,唯有秋季才能靠抢夺粮食补给长线作战,所以明眼人都知道肃州难免一场大战,这也是肃州富户集体东迁的原因所在。 “大叔,我是去安西马场投奔亲戚谋个差事,我相信韩将军一定能打退周虏的!”贺齐舟自信说道,一路走来,虽然土地越来越贫瘠,但遇到的人却是越来越淳朴好客,。 那守卫又仔细瞧了瞧贺齐舟那即便是满头风尘也遮掩不住的稚嫩脸庞,道:“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回家吧,如果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大叔帮你在甘州城谋个差使如何?看你这身板,应该也吃得起苦。真想去马场,不如等明年开春视战事而定吧。” 贺齐舟心存感激,婉言谢道:“大叔,谢谢您!说实话,我投奔马场还真不怕打起来,正好从军去消灭周朝蛮子!” 老兵不再相劝,拍了拍贺齐舟肩膀道:“好样的,那你自己一路上小心点,哦,还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出城往西约四十里的那段官道最近闹过北凉山匪患,你最好今天多赶些路,千万别在那里投宿!” 贺齐舟一听又是北凉山匪患,不由得马上想起了西河侯之事,便问道:“大叔,我路过雍城之时,听说那里也出过北凉山匪盗,他们这伙人活动范围这么广吗?” 第二百十二章 有人捎我带句话 老兵很是健谈,详细地与贺齐舟说道: “从雍城到肃州的官道北侧这一段都叫北凉山,再往北就是与北周相隔的马鬃山。北凉山虽然不高,但高低起伏、丘壑纵横,一直窝藏有亡命天涯的盗匪,因为大多数地方马匹无法通行,所以很难派出大队官兵去剿匪。 以前匪患并不算严重,一年也出不了几起劫案,伤人命的事更是少有发生。但半个多月前却出了一件大案,韩将军为了稳定军民之心,派了一队卫兵去长安准备将家眷接到雍城,哪里想到,队伍还没走到时这里,就在官道上碰到匪徒偷袭,一共死了三个人,连带队的校尉都被砍死了!” 贺齐舟不解地问道:“那些匪徒这么厉害吗?不过又能从官兵身上劫到些什么呢?” “是啊,我们老爷也是这么想的,出事的地方就在城西四十里的野狼岭,那附近的北凉山一直被认为是匪盗的老巢。 当时派去接人的队伍将近二十人,而且有几个还是韩将军的亲卫,武功高强,而劫匪只不过六人,最后他们也没抢到什么,丢下四具尸体后就逃了。 后来我们仔细查验了尸体,有两具尸体特别像是北周人,总兵大人担心是周朝的谍子躲在北凉山,事后就派了很多人去搜山,可惜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那最后韩将军的家眷接来了吗?”贺齐舟继续问。 老兵道:“还真巧了,昨天下午出的城,听说接来一对母女,韩将军一家也真是了不得!别人都是往东撤走家眷,他家却不惧留在险地。因为担心再碰到匪徒,昨天城里的武察司还特意派了两个高手随行护送。” 贺齐舟一听,也赞道:“有这样的大将军在,不怕守不住肃州,大叔,您保重,我这就走了。” “你也小心点!”老兵与齐舟欣然道别,心中想的是,多一些这样的热血男儿,不怕守不住肃州! 甘州至肃州四百余里,贺齐舟知道凭大黄马现在的状态,可能还要三天才能走完,再算上从肃州到马场又是二百余里,至少又是两天,而约定到马场汇合的时间也仅剩五天,所以贺齐舟在算过时间之后,不要说没时间去引北凉山匪盗上勾了,就算吃饭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了。 自华山至甘州两千余里,这一路走来,大黄马老态毕现。从洛阳出发时,驼着贺齐舟和随身行李一天大概还能跑个二百多里,因为几乎每天赶路,年迈的大黄早已体力不支,现在就算一大半时间是贺齐舟背着行李步行,大黄一天最多也就只能跑一百多里,而且老是无缘无故就慢了下来。 这些天贺齐舟一直不忍心催它快行,而且每百里的路程,差不多六十里都是靠着自己的双脚在快走。只是现在时间紧迫,贺齐舟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一人一马一上午差不多走了七八十里,实在是人困马饥,不得不在官道边的长亭里暂作休整,想避开中午的日头后再往前行。 长亭建在一条山涧旁边,贺齐舟牵马涮鼻,再让大黄自己去饮水吃草,自己也吃过干粮打座调息,约莫休息了一个时辰,贺齐舟欲继续前行,今天的目标是山南镇,贺齐舟昨晚在甘州投宿时早已打听清楚,甘州到肃州行过百里之后多为荒原戈壁,山南镇是这段路上唯一的村落了,也是官道上的一处驿站。 只是距此仍有百里之遥,再不出发就要走夜路了。贺齐舟刚去亭外唤来大黄,却见来路上烟尘突起,有二骑疾驰而来,不一会就奔至长亭边上,翻身下马,应该也是想在亭边暂作休整。 两人均着劲装,一老一少,老者五十余岁,年青者二十出头,见贺齐舟正欲离去,老者急忙问道:“小兄弟,你也是西去吗?可曾见到有一队车马西行?” 贺齐舟见对方颇为客气,便如实答道:“东去的车队倒是碰到了好几个,但西去的不曾见过。” 两人中的青年道:“师父,也不用太急,算来应该能在山南镇追上,我这马的老伤又犯了,已经跑不动了,还是稍作休整再追吧。” 贺齐舟因为出城时听看门老兵说过,昨天正是韩将军家眷的车队刚刚走过,估计这两人追的就是他们,便有所警惕,随意地问了一句:“大叔,我这马年岁大了,刚刚休息过,因为也想在天黑前赶到山南镇,就先走一步了,你们赶这么急,到底是在追什么人啊?如果我碰上了,要不要让他们等你们一会?” 老者颇为警觉,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一人西行啊?” “我准备去投奔安西马场的亲眷,谋个差使。”贺齐舟答道。 见贺齐舟年轻,又不似奸诈之人,老者这才放心说道:“那就先谢过小兄弟了,我们是甘州平西镖局的镖师,我听说昨日侄女带着女儿已经出城西去了,可能是赶时间,也没来找我这个亲叔叔,因为最近这段路不怎么太平,我想护送他们到肃州,也顺便叙叙旧情,如果你见着了那西去的车队,哦,车队共十几人,由官兵带队,一辆马车,麻烦和我侄女说一下,俞二叔来看看她,最好让她们在山南客栈等我一会。” “没问题,我这就先行一步了。”贺齐舟拱手道别,继续西行。大黄马好像也知道贺齐舟急着赶路,倒也不再偷懒,一路小跑起来,走出两三里,远离长亭之后,贺齐舟体恤大黄,便下马背负行李,自己又开始锤炼起体魄来了,感觉体力不支时就上马休息一会。 如此往复,又走了两个多时辰,一支缓缓前行的车队忽然映入眼帘。贺齐舟一喜,稍稍提速赶了上去,确实是十几名官兵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官道上差不多六十里一驿是雷打不动的铁律,显然他们昨天下午出城后是住在离甘州六十里的小驿站里了,为了赶路不住甘州城,而住在条件极为简陋的驿站,贺齐舟对这位韩夫人愈发敬佩起来。 贺齐舟渐渐赶了上去,已有卫兵回头注意到他,骑在道路中央的兵士稍稍向一侧靠拢,为贺齐舟让出可以超越的空间,却发现贺齐舟居然也慢了下来。 贺齐舟迅速扫视了一下前方队伍,发现最靠近马车旁边的有三骑,一名年轻军官,还有两人身着武察司官服,年纪都是四十以上了,然后马车前后各有六骑,都是普通的士兵。 “请问车内是不是俞夫人母女?”贺齐舟小心翼翼地问了那名面相和善的年轻军官,看得出,他是那队士兵的头目,本来贺齐舟想称韩夫人的,但韩冲身份敏感,贺齐舟担心那些不必要的猜忌,所以用韩夫人的娘家姓氏来询问。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你是……”军官客气地回问。 “哦,我叫周奇,路上遇到一个镖师说俞夫人是他侄女,他和徒弟正从甘州追来,想护送夫人一程,因为他们要歇马,所以托我带个口信……”贺齐舟如实答道,只是心中疑惑,车内有两人呼吸柔缓,应是俞夫人母女无疑呀,那军官为何不肯承认? “小子,把你的户籍和路引拿出来!”一名年纪稍轻一点的武察司官员忽然发难,恶狠狠对贺齐舟说道。 贺齐舟见那人一脸凶相,心中颇为不悦,而对方这么一说,那些士兵也停了下来,都警惕地看向自己。 贺齐舟不想多事,拿出张秤准备的身份证明递给那问话的武察司官员。不过心中又多了一份疑惑,为何这些士卒个个面露倦容,还隐隐有悲戚之色。 那武察司仔细看过贺齐舟的凭证后,又问了贺齐舟此行的目的地,贺齐舟只能再说一遍。官员也看不出破绽,便将凭证还给贺齐舟,粗鲁地让他快些赶路。 贺齐舟正在想是不是要把俞镖师交待的话说出来时,车中却传出一名妇人的问话,声音略带沙哑:“小兄弟,那俞镖师要带什么话来着?” 贺齐舟心想,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只把话带到就是了,便道:“俞镖师说,如果碰到俞夫人的车队,就带话给俞夫人,让她在山南客栈等一会,俞镖师会和她叙叙旧,再护送她们一程。” 一听贺齐舟所说,一只素手掀开布帘,一名脸上蒙着纱巾的妇人探出头来道:“谢谢你小兄弟,我本姓俞,护卫们并不知晓,因为赶时间就不想打扰家叔了,既然他老人家赶来了,我会在山南客栈等他的。” “对了,那名镖师说没说是什么镖局的?”武察司官员还是不怎么客气地问道。 “平西镖局。”贺齐舟有些不快地答道。心里正嘀咕,俞镖师看上去也不怎么老吧。 “莫不是平西镖局的俞副总镖头?想不到他居然是韩将军的亲戚……”武察司官员喃喃自语道,心想着日后怎么去巴结对方了。 第二百十三章 让行 “对了,小兄弟,你是在哪里碰到俞叔叔的?”妇人继续发问。 “在一座长亭里,我走时他们刚刚快马赶到,大概离这里六七十里,我估计他们应该快追上来了。”贺齐舟道。 “夫人,想不到您也是甘州人啊!您老早就嫁去长安了吧?一点本地口音都听不出了。咱们要不要等等俞镖头?”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武察司官员趁机套起近乎来。 俞夫人也不搭理,放下布帘,咳嗽了几声后说道:“白护卫,你看着办吧,对了,给这位小兄弟二两银子吧。” 白护卫就是那名长相和善的军官,一边掏出银子,一边对两名武察司官员道:“两位大人,夫人长途跋涉,已染风寒,还是到山南镇再说吧。” “对对对,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还请夫人见谅。”那武察司官员急忙谦卑地说道。 白护卫执意要给银两,贺齐舟也不愿推来推去,只能收下了事。 前方官道上远远出现一大队人马,足有六七辆马车,骑马护送的也有三四十人,一路扬起烟尘。两队人马很快相遇,官道并不宽,勉强能并行两辆马车,对方有两骑跑近大叫:“前面的车队停一下,等我们过去再走!” “大人,我去看看。”查证贺齐舟身份的那名武察司官员和自己的上司打了个招呼后也打马上前,边走边叫道:“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在叫唤?” 对面两骑看清来人是武察司官员,稍有收敛,但也不怵,朗声道:“鲁知府行驾,对面的暂停让行!” “放你娘的狗屁!睁大狗眼瞧瞧,都是谁在护送马车?赶快叫你们主子下车来陪罪!”武察司官员若在一个月前无论如何都不敢对肃州知府鲁源有半点不敬,只是现在肃州府多名重要官员被斩被贬,鲁源也已经岌岌可危了,他这时不向韩家展示一下忠心,更待何时。 对面已经有人看出这些骑兵里有人是总兵亲卫营的装束,慌忙打马上前道:“大人莫怪,是这两个狗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韩大人车驾,还请恕罪!快快,马车让到一边!” 武察司的人并不就此罢休,道:“我刚才是怎么说的?下官不应下车来行个礼吗?难道还要我们夫人亲自来治你们不敬之罪?” “是是是,我这就去通传。”那人马上回马向身后的马车通传,然后前两辆车中各走出一名衣着富丽的女子,一个丰腴,一个苗条,两人均头上戴着帷帽,不情不愿地向韩夫人的马车走来。 韩夫人在车中对一旁的另一名武察司官员道:“沈大人,何必如此麻烦呢,让她们走就是了。” 姓沈的武察司官员一直笑看自己属下扬威,听韩夫人一说便道:“夫人心善自是不错,可对方跋扈在前,又是临阵逃脱,怎能不教训一番!韩大人现在正是立威的时候,让她们来行礼也在规矩之内,夫人若是不想追究,打发她们走了就是。” 韩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那两个女子正要经过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武察司官员时,又被叫停了下来:“懂不懂规矩?摘去帷帽,自报身份,再去问安!” 两人无奈只能将帷帽摘除,露出此地少有的白净脸庞,一人怯生生地答道:“奴家二人均是鲁知府妾室,被允回陕西省亲,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名刚才上来陪不是的人也下马跑了过来,又是连声道歉,不过飞快地塞了样东西到那武察司官员的马鞍上,那官员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偷偷收起。 眼尖的贺齐舟瞧见是一张折叠过的银票,不禁心生厌恶,更让他恶心的是,收了银票的官员嘴上说让两个女子过去,眼睛却停在两人的胸脯、屁股上移不开了,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辞。 那上塞银票的可能是管家,武察司官员的话他可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也不知鲁源这老东西花了多少银子才买了这两个骚货!”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照贺齐舟的眼光,这两人比之一路上看到的普通女子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可能是土地贫瘠的缘故,大多生得黄瘦粗糙,远没有京城和家乡的女孩水灵。 韩夫人本就无意作威作福,打发了两个女子后,让白护卫赶快上路。贺齐舟因实在不愿意和武察司的人同行,向白护卫打了个招呼后,骑着大黄马就先行一步了。 又西行不到三十里,官道开始一路向下,应是进入了一片广阔平缓的谷地,在夕阳余辉下已经能依稀看到谷地的最低处散乱分布着数十间平房,想来便是山南镇了。 那些房屋看着虽近,走走又是数里的路程,原来这谷地竟然颇深,贺齐舟回望来路,官道尽头已经像是在山顶之上,韩夫人的马队尚未出现,一钩弦月已经自东方升起。 对于这日月当空的情景贺齐舟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天每至傍晚总能在荒原上见着这日月同辉的景象。 小镇上也没多少人家,贺齐舟找了个街边乘凉的老人一打听,说是山南客栈在小镇最西端的高地上,顺着那人的指点,果然站在小镇唯一的街道上也能看到西边低矮土墙围着的一栋两层砖房。与满街的土坯房相比,犹如鹤立鸡群。 贺齐舟沿着小街直奔客栈,大黄马早已累得不行了,在街旁已经看到好几处水井了,每次都想停下来喝水,贺齐舟想着反正也没几步路了,赶紧到客栈再说吧,心想在此处建镇大概就是有水源的缘故了。 客栈其实离小镇的民居还是有两三百步的距离,建在地势略高的一处平台上,四周一片开阔,二层平台的屋顶已经是这谷地里的最高点了。 土墙每边长二十余丈,不过一人来高,南面土墙上一个两丈来宽的缺口就算是大门了,门口树了一根旗杆,上面灰蒙蒙一块破布上“山南客栈”四字随着微风时隐时现。 门口也没有人在招徕生意,贺齐舟直接牵马进院,大声叫唤了两声。屋内总算有店小二跑了出来,连声道歉,说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投宿。 贺齐舟塞了一粒碎银给他,让他好好喂饱快蔫掉的大黄。 小二没想到灰头土脸的贺齐舟出手还挺大方,便连声称是,招呼得更加殷勤,将贺齐舟带到掌柜那里后便回去安顿大黄马。 掌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正在店内独饮独酌,见贺齐舟衣衫简朴,也不怎么热情,对贺齐舟道:“小客官是投宿还是用餐啊?” “用餐再住上一宿。”贺齐舟放下沉重的行李回道。 “楼上还剩一间上房,二钱银子一晚,楼下的房间一晚六十文,餐食自己看着价码牌和小二说就可以了。”掌柜自顾自喝着酒说道。 “那就住楼下吧。”贺齐舟倒不是节约钱,因为马上有大队人马要来了,还是把上房留给韩夫人吧,一念至此,又对掌柜道:“马上有一队军爷要入住了,掌柜你还是让人赶紧收拾收拾吧。” 掌柜的一听,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问道:“你确定吗?” “放心吧,带头的军官一看就是好人,不会少你银子的。”贺齐舟知道掌柜的在担心什么。 那掌柜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大声呼喝了起来,把厨师、小二都叫了过来,整个客栈连掌柜也不过四个人,掌柜分别让三人赶紧收拾房间、准备餐食,还让接待贺齐舟的小二立马到门口去侯着。 贺齐舟看了看墙上的餐牌,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加上唯一的一种酒,一共也只挂了四块牌子,那就每样都来一份吧,这些天能坐下来吃饭已经不错了,还强求什么呢? 草草用完晚餐,贺齐舟刚刚在简陋的客房内坐定,便听到马蹄声起,韩夫人的队伍也到了! 房门外传来掌柜的热情招呼声、两名武察司官员的训叱声、军官利落地发布命令声……一阵嘈杂刚刚消停,自己的房门又被人急促的敲响。 贺齐舟开门一看,迎客的小二哭丧着脸哀求道:“客官,有个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贺齐舟大致也猜出他的来意,和气道:“说吧,什么事?” 小二道出原委,原来这客栈一共八个房间,楼上三间上房,其中两间有人住着,据说都是在等东去的商旅到了此地后,才会一同离店。中间那间给了刚刚军士护送来的一对母女居住。 楼下五间,掌柜住一间,他们三个伙计挤一间,贺齐舟一间,另外只有两间空房了。 那两名武察司的官员要掌柜去腾出一间上房,可两间上房的客人都不愿意换房,更不愿意四人挤一间,那名年轻军官派人检查了上房客人的身份没问题后,就劝说了武察司的老爷。武察司的人才勉强同意住一间楼下客房。 问题是现在有十二名军人,但只余了一间客房,掌柜的已经让三个伙计到他房中凑合一夜,但仍是不够,因为此地晚间寒冷,睡地上容易着凉,所以小二希望贺齐舟房中也能再挤进两名军士,掌柜愿意只收三分之一的房钱。 第二百十四章 一路艰险 贺齐舟看了一眼两个人睡都嫌挤的小床,点头道:“行啊,你让他们来吧。不过好像还是不够啊?” “对不住啊客官。他们一半人值上半夜,一半人值下半夜,到时半夜可能还会吵醒你一次。”小二见贺齐舟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最后才把这件事告诉齐舟。 两名军士很快就被带来,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见到贺齐舟拱了拱手,算是致谢了,然后马上卸去兵革,直言疲累。 贺齐舟道:“两位大哥,你们睡床吧,我找两个板凳就能睡一宿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两人也不洗漱,除去皮靴,一人一头就坐到板床的两边,闲聊了起来,尽是些诉苦的话。 贺齐舟听着听着,好奇心也上来了,问道:“两位大哥,你们每晚都这样分两拨值夜吗?” 两人本就只敢在暗地里诉苦,如今有人愿意听,他们也自然也愿意把苦水倒个干净。一人道:“是啊!一个多月天天如此,你说谁吃得消啊?” 另一人也道:“出发时二十人,三天才轮到一次值夜,现在倒好,谁想到出发三天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贺齐舟道:“不瞒两位,我在甘州听守城的校尉说,韩将军为了稳定军心派人去接家眷来肃州,说的就是你们吧,不是说被匪徒袭击死了三个人,为什么现在只剩十二个了?” 一名军士道:“既然你都听说了,我也不瞒你了,我们是韩将军近卫营的士兵,虽然其他部队的人都很羡慕我们,但可以这么说吧,整个肃州军营就算我们的处境最危险了。” “黄大哥……”另一人有点担心喝了点小酒的黄姓军士言多有失。 “我也是去投军的,还请两位大哥多多指教!”贺齐舟坐近了一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黄大哥不理劝告道:“又不是什么秘密,肃州城都知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喂,小兄弟,你姓贺是吧,如果你不怕死,以后就想办法进咱们近卫营。” “到底是怎么个危险法?不是还没打仗吗?”贺齐舟问。 “本来我们是甘兴总兵的亲卫,没想到年头上一纸调令,把肃州甘总兵调到甘州,变成了甘州副总兵,而一直在最前线的韩将军变成了我们的肃州总兵,前两个月还算太平,从四月起到现在,韩将军接连遇刺四回,受了两次伤,我们亲卫营足足走了三十余个兄弟,受伤的就更多了!” “都是北周的谍子吗?为啥拼命也要置韩将军死地?”贺齐舟不解道。 “他娘的,哪来这么多谍子,什么人都有!”黄军士道:“韩将军从三月开始接连办了几件大事,然后刺杀就没停过!” “都是些什么事?” “严查往来行人,是很严的查!不光通过盘查来抓周谍,还抓走私的商人,拐卖妇孺的贩子,也查我们中的那些驻虫!特别是那些贪墨的官员士卒,一经查获,当场砍头!那些走私商人、从中渔利的官员、被砍头官兵的家属还有北周皇帝,人人都想韩将军的项上人头!他娘的,我们吃香喝辣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韩将军不经审判就敢杀人?!你们一定也很——很怕他吧?”贺齐舟问。 “你是想说很恨他吧?说实话,有是有点,不过我们也知道,如果要守住肃州就是需要韩将军这样的人,皇帝都这么相信他,赐了他尚方宝剑,否则你以为他能随便杀人?如果哪天需要替他挡刀子,老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也是!”另一人也跟道说道:“有他在,咱们甘肃丢不了!” “您还没说为什么你们怎么人少了这么多呢?一路上都是这么凶险吗?”贺齐舟问道。 “可不是吗?”黄军士道:“我们在经过野狼岭时遇到埋伏,肯定不是劫财,有北周人,显然是为了阻止我们接到韩夫人以提升我军民士气。 本来我们两个什队的总管是古指挥使,他是仅有几个韩将军从关外带回来的亲随,对我们可好了,武功又高,可是伏击之人最先就群起攻他,里面还有一个高手,他虽然临死砍杀了两人,但还是伤重不治而亡,最后刺客死了四个,逃了两个,我们死了三个,唉!古大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了!” “接下来就是白护卫带队了?”贺齐舟问道。 “不是,是老管家,只有老管家和古大哥知道韩将军在长安的家在哪里,听说韩将军都有六七年没回长安了,他家在城郊,怕古大哥也记不清,就让老管家也跟去了。 我们过了肃州后又碰到一次偷袭,折了一个兄弟,以后总算是太平了几天,然后倒霉事又来了,因为韩将军交待过不要扰民,我们都在长安郊外的驿馆待着。 只有老管家、白护卫和另一个兄弟同行,三人一起驾车前去接人,没想到回来时听白护卫说,老管家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心情激动,居然得病暴毙了! 我们因为赶时间,就在白护卫带领下接韩夫人母女先走了,白护卫留下和他同去接人的兄弟安排老人家的后事,让他办好后尽快追上来,只是那名兄弟之后再也没见着,有人怀疑他是当逃兵了。” “不可能,小李子决不是那样的人!”另一个兵士坚决否认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人就是没赶来呀。”黄军士继续道: “接到人后,我们更加小心,按计划沿途都叫当地武察司护送一程,只是在经过兰州时,又出事了。 当地武察司的府司大人自称和韩将军夫妇有旧,还是韩将军在武备馆的同窗,一定要亲自护送。没想到刚在兰州城外追上我们,恰巧又遇刺了!也幸好那名府司大人来了,将刺客重伤打退,只是自己也被一剑透胸而亡! 那日我们又有三名值夜的兄弟被害!从此之后,我们也就只剩这十二个人了,白护卫愈发谨慎,每晚都分两队值夜,他有时还连续两夜不睡,你说我们还能多说什么,也就背地里发发牢骚算了。” “唉,你们也真不容易,早点休息吧,我出去洗漱一下。”贺齐舟决定今夜也帮他们值上一夜,不睡觉了。才刚出门,房中已有鼾声传出。 贺齐舟走入小院,想看看大黄马怎么样了,此时日已西沉,皓月当空,初夏之时,但夜风居然颇为寒冷。 刚跨出门口,头顶便传来白护卫的声音:“小兄弟,不好意思,我那些兄弟这些日子比较辛苦,委屈你凑合一宿。” 贺齐舟回头一看,白护卫悬腿坐在二层屋顶上,正对着蜿蜒的官道,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 “夫人的叔叔怎么还没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啊?”白护卫目视远方,像是在问贺齐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可能有匹马老伤发作了,走得慢吧,我估计应该会来的。”贺齐舟边答边走入院中,看到土墙边的马厩里也挤得满满当当,大黄应是吃饱喝足了,正闭目养神,那些军马也不知是怕它还是嫌弃他,宁愿挤在一起,也与它空开了两个马身的位置。 看到大黄的样子,贺齐舟放心了许多,独自走到院中水井处,井口极小,才一尺见方,水井却是极深,井绳放下去足有四五丈才触及水面,用清凉的井水洗去满面尘埃,顿感神清气爽,只是此处井水和沿途所饮之水并无多大区别,都有一股咸涩之味。 在贺齐舟走向水井之时,便已查觉白护卫的布置了,心中暗暗佩服,屋顶平台除了白护卫外还有一人站在屋顶中央,不时向四周张望,而贺齐舟能看到的三侧土墙上各坐一名面朝外围的军士,想来北侧土墙上肯定还有一人。 此处地势颇高,在月光下视野开阔,任何人都很难悄悄靠近客栈,而即便有人失神被偷袭,也逃不出屋顶之人的目光。 白护卫从平台上起身,对贺齐舟道:“我进屋了,小兄弟,你也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从旁边的露天木梯走下,那里有一扇门可以直通二层上房前的走廊。 贺齐舟稍稍洗漱后也悄然进入屋内,准备回房后打座一个晚上。进屋时,见老掌柜忙完后又开始独饮独酌了,白护卫已经搬了把椅子,坐在二楼楼梯口警戒。 客栈所有的房间都在北侧,楼上的上房均有里外两间,一共三套,韩夫人那套居中,而楼下五个都是单间,居中那间给了武察司二人,贺齐舟和掌柜的房间分别在东西两端。 贺齐舟轻轻走入自己的房间,将房中唯一的北窗打开一条细缝,果然看到一名身裹毛毯的军士坐在北墙上向北守望。 因为晚间风大,贺齐舟急忙将对开的木窗关紧,房中两名军士睡得正酣,贺齐舟定下心来打座练功,这段时间一直负重而行,身体承受力又有提高,全套的华真功已能稳稳地运行二十个周天,真气积累得越来越快,小腹又开始有了那种胀痛感,贺齐舟心知这是通脉的前兆,每日早晚的两次运功更是全力而为。 第二百十五章 俞镖头遇刺 二十周天后,感到不支的贺齐舟稍作休息,便开始只以前半段功法调息,双耳仔细聆听周围动静,西侧也是军士的房间,除了鼾声别无其他声音。 头顶上的二楼房内时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对话,应是压低了声音,可惜屋内两名军士鼾声太沉,而屋外风声又紧,说话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不一会听到楼上有人出门,好像说是去上茅厕,不久便听得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夜风中传来马蹄跺步的声音,两匹马,贺齐舟心想,那俞镖头总算是赶过来了,看得出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武察司两人的功夫也不弱,韩夫人这最后一程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嘘……”门外传来一声低啸,应是院外士卒发出的示警,然后楼梯上“噔噔”两声轻响,必是白护卫下楼掠向前院,接下来是开门声,武察司的人也出来了…… “什么人?”有士兵呼喝。 “是韩夫人的卫兵吧?我是他叔叔,特意从甘州赶来看他的。” “您就是俞镖头?”白护卫已经到了客栈门口,夜深人静,问话清晰地传了进来。 “正是,小丫头到了甘州也不来看看我们,真是太不像话了!”俞镖头两人一边牵马进院,一边嗔道。 “俞总镖头,您这一来,我们可就真放心了!”武察司的人也迎了出去,热情地拍起马屁。 “原来是镇抚大人,这一路有劳沈大人了。”俞镖头稍显冷淡地应了一句。 “应该的,应该的。”沈镇抚答道。 “俞师傅,夫人在路上受了些风寒,故不愿再在多作耽搁,也不知她们睡下没有,可否容在下先去通报一番?”白护卫道。 “原来如此啊,那你快些去问问。”俞镖头说道。 “白护卫,快请叔公进来。”客栈内传来少女银铃般地叫声。 白护卫忙道:“俞师傅,您请随我上楼吧。” “是蕊儿吧?两年未见,声音更好听了。”俞镖头欣慰笑道,回头见徒弟也跟来了,便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以后日子长着呢!先想办法去找点吃的。” “哦。”年轻的徒弟看着师父走进屋内,不情愿地转身看向大厅内,目光最后留在了趴在桌上的掌柜身上。 “那你们好好叙旧,我就不打扰了。”被冷落一旁的沈镇抚开口化解自己的尴尬。 贺齐舟的耳朵一直没闲着,听到众人返回屋内的声音,然后是半醉半醒的掌柜在嚷:“客官,小店没、没客房了。”也没人睬他,脚步声继续在楼梯上传来。 贺齐舟估计伙计们也不愿出来了,再安排下去,他们自己都没地方睡了。 接着是沈镇抚的关门声,关门前好像还和自己的下属说了些什么,当楼上也传来关门声时,贺齐舟便打算专心练功了,两个军士还在酣睡,其实刚才外面的声音也没怎么吵,贺齐舟都能清晰听到隔壁房间的两名卫兵的鼾声。 再往西去就是中间武察司官员的房间,接着又是两名卫兵的客房,估计军士们不仅是累坏了,这些天也知道睡眠的不易,有睡觉的机会是不肯轻易放过的。 正当贺齐舟收敛心神之时,楼上一声闷哼打破了客栈里刚刚沉寂下来的宁静!然后在一个男人的暴喝声中,暴发出如闷雷般的一记巨响!当中还夹杂了一名女子的惨呼声。 是楼上中间的客房!贺齐舟不及细想,急忙开门而出,直奔楼梯而去,却见更加靠近楼梯的武察司二人先后出门,一前一后从楼梯上掠去。 而在贺齐舟身前,俞镖头的徒弟也快一步上了楼梯,嘴里惊叫着:“师父——”他刚刚摇醒装睡的掌柜,听到声响后比贺齐舟快一步到达楼梯,贺齐舟看他一步两丈,就知道,这个年轻镖师的武功不可轻视! 那镖师回看一眼也正迅速向上跑去的贺齐舟,心中是一样的想法,此人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轻功却如此高明! 还未等贺齐舟踏上楼梯,又是一声巨响,那是撞破窗户的声音! 等贺齐舟上楼到达中间客房的门口时,沈镇抚已经进入外间,正扶起手捂腹部的韩夫人,鲜血自韩夫人指缝中汩汩而出,沈镇抚出指如飞,连点韩夫人伤口边的几处穴道,暂时止住血势; 韩夫人的正对面,俞镖头被一剑贯心,一动不动跪坐于地上,怒目圆睁,身子偏向斜后方,右手呈出掌之势,一把利剑从其背后完全刺入,只留下剑柄,剑尖滴滴答答地不停滴血。 贺齐舟一眼就看出俞镖头已经死绝了,只是身前的那年轻人一下子扑向俞镖头,一手搭脉,一边“师父、师父”地狂叫不已。 墙角处,一个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似是从昏厥状态中刚刚醒来,一下子哭喊起来:“娘!娘!叔公!” 沈镇抚极为老练,发现韩夫人剑伤不算深,一边安慰小姑娘,一边便布置道:“韩夫人并无大碍,方霆,你也快去追!”可能是听到楼下兵士都跑了上来,继续道:“卫兵守住这间房间,派两个人把客栈中的所有人都集中到楼下大厅里去!” 俞镖头的徒弟应是察觉师父已死,也是腾地一下从窗口越出,往正北方向追去。 贺齐舟见韩夫人母女似已无碍,心中略定,忽然暗叫了声不好,急忙往西跑到走廊尽头,那里有扇门,门外是通往二楼天台的楼梯。 贺齐舟上楼时特意留意了一下,东西两间上房在他上二楼之前都各有一人开门探出身子来看中间客房的动静。 西屋出门张望的是个五十来岁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见贺齐舟冲来,慌忙让到墙边。 楼梯露天建在客栈的外墙,贺齐舟冲出门后,沿楼梯两三步上了天台,果然看见天台上的卫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喉间仍有血沫渗出,却见有一人自北翻上天台,来人正是武察司的沈镇抚。 沈镇抚见到贺齐舟后先是一楞,但马上想明白不可能是贺齐舟所为,说了句:“小子好快啊!” 贺齐舟知道这个沈镇抚显然也想赶来问问天台上之人看到了什么,便从二楼北窗直接翻上天台,由于此地少雨,并无窗檐,故北窗被人撞破后,就可以蹬着窗台一跃而上了。 马上又有两名士兵也上了天台,他们是在前院值守的卫兵,听到动静后看到屋顶没人站着,也冲上来一看究竟。 月光之下,沈镇抚仔细翻看了一下死去的卫兵后,对上来的两人道:“搬进屋里去吧!待会叫所有人都到一楼大厅里集合,今天晚上别睡觉了!姓周的小子,你也去大厅里等着,我等会要问话!” 贺齐舟其实很想追出去,但在月光下,已能看到北边有三人正在往回跑,应是白护卫、方霆和那个年青镖师,看样子是无功而返了,而有两个士兵正将北墙外守望的卫兵尸首搬入墙内。 自己这个时候贸然去追估计也不可能追得到的,所以便按沈镇抚的要求,跟着搬尸体的卫兵,沿着户处楼梯,直接去底楼用餐的大厅。 沈镇抚则再次从二楼进入,又去了中间的客房,不多时白护卫等三人相继由北窗翻入,白护卫对着哀嚎不已的韩夫人母女羞愧说道:“卑职无用,又被他跑了!” “韩夫人,韩小姐,请稍稍节衰,能否先容本官问两句话?”沈镇抚脸色极为难看,在自己管辖的路段上,居然没有护住将军家眷,别说拍马屁了,若无法捉住凶手,恐怕这五品的乌纱也要交出去了。 “沈大人请问。”韩夫人已被女儿环抱住,脸色煞白,好不容易暂停了哭声后回道。 “夫人可否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和凶手的样貌?”沈镇抚问。 贺齐舟已经从外面到了楼下,楼上的问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贺齐舟耳力本就不错,句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韩夫人显然也是女中豪杰,忍住悲痛道:“我一直等着家叔前来,担心他这么晚了是不是会出什么事,便让小蕊在外间留心着。当听到家叔声音,便让白护卫带了上来,我也到外间相迎,只是刚想坐下说话,忽然有刺客从里间刺出一剑,我武艺低微,眼见要一命呜呼了,家叔硬是闪身替我挡下了这一剑,然后回掌震伤了刺客,是我害死了他啊!”韩夫人说完又痛哭起来。 白护卫恨恨道:“又是他!” “白校尉认识刺客?”沈镇抚问道。 “嗯,虽然他每次都蒙着面,但我肯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对我们出手了!”白护卫道。 “野狼岭也是此人所为?”沈镇抚问。 “是,人脸虽然没见着,但这把剑却错不了!野狼岭之后,他又在兰州城外出过一次手,应该受了点伤,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 刺入俞镖头体内的长剑,剑身极狭,不宜劈砍,一般很少见到,白护卫身边的两名军士也点头说刺客使的就是这把剑,古指挥使正是死在这柄剑下。 第二百十六章 谁是内应一 “能不能说说你看到的情景?刺客大概是个什么实力?”沈镇抚问白护卫。 白护卫痛心说道:“刺客应是在夫人小姐来到外间时,偷偷从窗外潜入,趁夫人前去迎接俞镖头时,突然出剑,没想到俞镖头武功极高,飞身替夫人挡了这一剑,长剑穿透俞镖头后仍是刺中了夫人。 俞镖头中剑后回身一掌将那名刺客震得吐血退去,不过两人这一对掌,将我、小姐都震退了好几步,那刺客这回估计伤得不轻,见我上前,便破窗而去。 我一时脑热,顾不得夫人、小姐的伤势,只想着去手刃那厮,只可惜自己学艺不精,眼睁睁看着他越跑越远,失去踪影……” “俞镖头可是八脉高手,在甘州城中都罕逢对手,那刺客真有这么厉害吗?为何不在途中下手?”沈镇抚脑子也是十分清晰的,他自己也不过刚刚摸到六脉的门槛,而白护卫只有四脉而已,虽然夫人小姐也曾习武,但两人一个四脉,一个三脉,那些亲兵也都只是两、三脉而已,应该都挡不住那名刺客的行凶。 “那名刺客的内力可能不是很强,当时我们在野狼岭遇袭时,对方有一个六脉高手和古指挥使正打得难解难分,却被这个刺客偷袭命中,古指挥史临死伤了对方的那名六脉高手,等我们回过神来包围上去时,刺客敌不过我们的阵型进攻,包括那高名手在内的四人被我们斩杀,只有这个使狭剑的刺客和另一个人逃脱了,此人身形有些矮小,轻功高明,我估计最多也只有六脉的功力。”白护卫道。 “既然你不知道这个刺客的功力如何,那你是如何知道与古指挥对阵那人是六脉高手呢?”沈镇抚发问,一般功力较弱之人很难知道对方的实力,特别是高出两脉以上之时。 “因为我们知道古指挥史是六脉,能和他打得旗鼓相当,应该也是六脉吧。”白护卫答道。 沈镇抚点了点头,认为也只有这种可能了,现在那刺客受了一掌,应该伤得不轻了,只是现在根本调派不出人手去搜捕,但万一那刺客还有实力相当的同伙,这就不好办了,便想着返回甘州城再说,开口询问韩夫人道:“夫人,下官在想,此地离肃州三百余里,而离甘州不到两百里,不如我们先返回甘州,将俞镖头先送回去,我再多派些人手护送您去肃州如何?” 白护卫有些犹豫地看向韩夫人,轻声问了句:“夫人……” 沈镇抚见韩夫人仍是哭泣不答,又道:“俞镖头这一走,老太太就只剩一个儿子了,您可还要回去好好宽慰太老夫人啊。” “是啊,伯母,您要不还是先回甘州再说吧,我是修宜,我让父亲多派些人手,咱们再一起走。”俞镖头的徒弟知道师父有多厉害,但也被一剑刺死,不禁为韩夫人母女担心起来,故也接口说道。 白护卫忙道:“沈大人,我们可是立过军令状的,如果误了日期,肃州城中的那些权贵更要笑话将军了。” 韩夫人可能是悲伤过度,也可能是无法作出抉择,竟然双眼一闭晕了过去。“娘!娘!”女儿韩蕊惊叫了起来。 沈镇抚慌忙上前搭住韩夫人手腕,惊道:“剑伤倒不碍事,定是俞镖头和刺客对掌时被震伤了内腑经脉!” 楼下的贺齐舟听在耳中,急忙往楼上跑去,对着守住楼梯口的士兵道:“我会些医术,快点让我上去瞧瞧!” 士兵也听到楼上情形,不敢怠慢,慌忙陪贺齐舟上楼。贺齐舟的话楼上人也听到了,见他冲了上来,沈镇抚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小子,你可莫要逞能,你这医术是哪里学来的?” “我,我是天刑院结业的,身边还带着伤药,让我先看看夫人的伤势吧。”贺齐舟急中生智,既不暴露身份,也没有撒谎。 “沈大人,让他看看吧,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他带的那把弓就不简单!”白护卫能当上总兵亲卫的什长,当然能看出那把老弓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贺齐舟也不管长弓居然还是透露出一些信息,一时也无暇计较,见沈镇抚没拦着,便上前蹲下身去从沈镇抚手中接过韩夫人手腕,仔细分辨之后,发觉沈镇抚说得没错,便开口道:“韩夫人血脉畅通,只是失血颇多,身体稍显虚弱,但受真气所震,肺经有轻微损伤,好在自身内力颇强,用药后应该很快会有好转。” 见韩夫人悠悠醒转,贺齐舟又道:“俞夫人,您受了点内伤,切忌悲恸过度,那样极易伤身,还有,一两天内最好别再受车马颠簸。我现在就回房取药。”说完立即起身下楼从自己房中带上来自制的参苓丸和金创药。 沈镇抚见贺齐舟所说与自己判断一致,便也不加阻拦,只是抢过药瓶后仔细闻了起来,一打开瓶盖,满屋都是浓郁的药香。 贺齐舟心中暗笑,如果自己真加了毒,量你也闻不出来!韩夫人母女对视一眼后,韩夫人对着贺齐舟道:“小兄弟,我相信你,拙夫就是这肃州总兵,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愿不愿意到拙夫帐下当差?” 贺齐舟其实心中一百个愿意,不过牧场之约先要完成,便看着脸色苍白,但面容慈详的韩夫人道:“谢过夫人了,待我先去安西马场见过家叔后再说,如有战事,我定会前来!此药早晚各一粒,夫人您现在就服一粒,先莫急着自己运功疗伤,等睡上一宿,明日再说,金创药起效很快,待会我们走后,叫您女儿帮您涂吧。”说完再将一包金创药交于其女儿手中。 韩夫人的女儿名叫韩蕊,今年刚十七岁,肌肤白晰,面容清丽,小心接过贺齐舟手中药物后,低头轻声道了声谢谢。贺齐舟本来也没怎么注意对方,但一听声音有些异常,便道:“姑娘可能也被真气震伤了,要不我给你也听听脉吧。” “不用,不用。”韩蕊慌忙摇手,头低得更低了。 “小丫头怕羞,小兄弟莫要见笑,不过她离得远,虽只有三脉,但底子打得比我好,所以应该没什么事,万一真有什么不适,再来找你吧,真是谢谢你了。”韩夫人说道。 “好吧,也是我唐突了,不过真要有什么不适,还请赶快找我。”贺齐舟还是有些担心小姑娘受了内伤而不自知,但总不可能硬扒上去牵人手腕吧。 白护卫抢在韩蕊之前接过沈镇抚手中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后刮下一些粉末倒入口中,然后再将药丸交于韩夫人。韩夫人有些歉意地看向贺齐舟,贺齐舟倒是一点也不以为意,倒是在心中暗暗赞赏白护卫的忠勇。 沈镇抚见药丸应该没什么问题,便说道:“韩夫人,您和女儿就在这里屋养伤吧,让白护卫和方霆在外间驻防。”见韩夫人点头同意,然后又不由分说地对楼上的其他人说道:“客栈之中必定有刺客的内应,今晚大家都别睡了,全都到楼下大厅,一定要把内应找出来!” 大厅之中,九名士兵持刀围在四周,以防有人逃窜,半醉的掌柜早就吓醒,和三个伙计坐在一桌,贺齐舟、俞镖头的徒弟、楼上两间客房的四名客人还有沈镇抚是一桌。 沈镇抚见人都齐了,便说道:“诸位,我叫沈彦,是甘州武察司的镇抚官,今日的案子大家也都知道了,我认为在这大厅之中必有刺客的内应,所以委屈各位配合一下,我需要厅里诸位都说一下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案发时身在何处,就从你开始吧!” 沈镇抚指向一人,贺齐舟认出是东边上房出门张望的一个中年人,坐在其身边的一人和他相貌年纪都相仿,两人均是住在东侧上房的客人。 那人道:“我们两兄弟不过是路过的商人,在此等候西来的商旅,天黑后一直待在房中,刚刚你们进来时不是已经盘查过了吗?为何又要来问?还有,为什么要从我这里问起?我哪里像是凶手了?”那商人好像也有些气愤被当成了疑凶。 沈彦也不发怒,道:“好吧,那我再说几句,当俞镖头师徒进了院子时,我、俞镖头的徒弟、前院的三个士兵、白护卫都在客栈门口这里,掌柜正在厅里趴着睡觉、而我的房门是开着的,因为正对着大门,我能看见我的下属方霆一直在屋内,所以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是凶手,而其他人——你们都要说出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刺客不是逃了吗?我听见白护卫说他把人追丢了,还关我们什么事啊?”第一个被问的商人还是不服。 “我现在要找的不是刺杀俞镖头的刺客,而是杀死天台和北墙士兵的凶手,你们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扇北窗,都能偷偷出去杀人,所以,每个人都要说,还是从你开始!”沈彦脸色阴沉下来,手指直指那商人鼻尖。 第二百十七章 谁是内应二 那商人也的确被吓到了,便低声说道:“我叫陈康,他是我弟弟陈健,我们想在这里找东去的商队买些残次的琉璃,修补后再卖去内地,以往每旬至少会有几批商队,可最近少了很多,我们在这里等了三天也没等到一批,本打算明天再等不到就不等了,没想到会碰上这倒霉事。” “为何不在集市交易?有人证明你们一直在房中吗?”沈彦问道。 兄弟两人互相指着对方,以示彼此可以证明,弟弟陈健又道: “我上过一次茅房,哦,茅房可是在南边的,白护卫可以证明的,那时被害的镖师可还没来。至于为何不在集市交易,大人,您应该知道呀,现在查税查得那么紧,这些残次品也是按件交税,我们如果到集市上去买,粘补好后,卖价还及不上税钱,人家波斯人大老远过来也不容易,我们就是是趁着被砸碎前攒点小钱,沈大人,只要您放了我们这一马,您就是我们甘州陈记琉璃铺的上宾!” “他们是常客吗?”沈镇抚心中暗暗盘算,这琉璃的卖价可不低,真要敲上他们一笔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现在可没这个心情,便冷冷地看向客栈掌柜发问。 掌柜慌忙道:“是、是,最近这小半年每个月都会来。” “你们的窗户是关着还是开着的?可曾看到事发时北院的情形?”沈镇抚继续问陈氏兄弟。 “这个……我们当时吓了一跳,听到有人破窗后的确打开一点点窗户往外望去,看到白护卫刚刚翻墙出去,更远的地方好像有一道黑影,不久后又有两人跳了出去。”陈健道。 沈彦嗯了一声,手指又指向西边上房的两人,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那名老人贺齐舟在冲向二楼西门时就见过了。 老者倒也自觉,对着沈彦道:“我叫余群,他是我儿子余力,我们为张四爷办事,最近有一批货进关,因为野狼岭不太平,所以老爷安排我们接应一下。” “失敬,失敬,原来余兄是张四爷的人啊。”沈彦态度立即好转,不过又来了句:“听说张家将韩将军推上去后,才几个月时间,自己都损失惨重吧?” “我们这些手下人只管听上头吩咐,其他的事不敢过问。”余群淡然道,显然沈彦所说确有其事。 沈彦又问道:“那余兄和令郎一直在房中吗?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或是看到什么吗?” 余群道:“从那个白护卫派人来检查我们身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房里了,一回都没有出去过,哦,直到中间屋里发出声响时,我才出来观望了一下,看到您带着几个人冲了上来,哦,我还看到东边的这位陈康兄弟也开门出来了。” “你们有没有开北窗?” 老人的儿子答道:“开了,中间窗户被撞破后,我正好在里间,本来听到响声也想出门看看,走到一半就听到破窗的声音,就折回去开窗查看,从听到破窗声响到开窗只不过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吧,开窗后发现本来坐在墙上的士兵不见了,而那个掌兵的护卫正好翻过围墙,除了没看到黑影,其他的都和那位陈兄弟说得一样。可能那黑影逃跑的方向有点偏向东面,所以我没发现。” 沈彦喃喃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在四五个呼吸跑出四五十丈,白护卫果然是追不上了!”因为他自己从北窗外看去,至少能看到四十余丈外的身影,不过对这对父子倒是更加警惕起来,因为他们修为不弱,早就发现北面有值守的士兵。 接下来手指又指向了贺齐舟,贺齐舟错愕道:“我一听到声音就冲上来了,你不是自己都看到的?然后担心天台的士兵就从西门冲上去的,你也看到地上一地的血,死了至少是有一会了,怎么可能是我杀的?” 沈彦道:“我是问你在这之前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在俞镖头来之前不久,我去前院打水洗了把脸,还和白护卫交谈了两句,之后刚回房就听见俞镖头来了。”贺齐舟道。 “那你有没有开窗出去过?” “没有。” “你房中两个士兵在干嘛?” “正在熟睡。” “谁和他一个房间的?”沈彦看向四周的士兵。 两人分别应了一下,其中一人道:“我们被楼上的响声惊醒时就看到这位周兄弟冲出房门,我们也急忙跑了上来。” “再之前他在干嘛?” “他出门说是去洗漱,我们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可能他出去后一会我们就睡着了吧。”士兵道。 “谁是住在东边第二间的士兵和西边第二间的士兵?”沈镇抚继续问话。 四个士兵上前一步,都说他们一进屋就睡了,直到被响声吵醒。 然后是三个伙计,他们互相证明都没离开过屋子,也没开过窗。沈镇抚问话完毕,环视一周,然后分别指向贺齐舟和东西上房的五人道:“四个士兵的鼾声像打雷一样,我和方霆能确定他们没有离开过屋子,另外我想信三个伙计没有撒谎,因为房间在西北角,这间房除了面向大厅有一扇窗外,并没有通向北院的窗户,所以,杀掉天台和北墙上士兵之人只有可能是你们五人中的一个!或是两个!” “说不定是那刺客所为呢?大人,您不是说他轻功好吗?这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啊?”陈康急着抱怨道。 沈镇抚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胡说!刺客如果想靠近北墙,隔了四五十丈就会被发现,我还真没见过四五十丈外就能无声杀人的高人!还有,就算墙上士兵被射死了,那天台上士兵一个转身就能发现,肯定会示警的!他们可都是总兵大人的亲卫,你以为是寻常的护院吗? 所以,只可能是客栈内的人悄悄潜上天台,趁士兵环顾四周时一击毙命,因为怕他叫出声来,从身后一刀就割破了他的咽喉,此人要么是士兵熟识之人,要么是至少高出卫兵两脉以上的高手!从卫兵淌血的情况来看,应是刚刚遇害,最有可能的案发时间正是在俞镖头和我们说完话进屋的时候。 内应发现人都进屋之后,马上从北窗跃出,然后扒在北墙上待那士卒转身后一击而中,再返身悄悄潜到北墙,杀死墙上的士卒,接引墙外刺客进入北院,最后从窗口返回自己的房间。而此时俞镖头和白护卫正好进入韩夫人的客房! 刺杀两个士兵的那把短刀现仍插在北墙士兵的心口,这也是这刺客有意为之,随身携带凶器过于危险,还不如丢弃,另外血水也不会沾到自己衣服上。” 俞镖头的徒弟急着说道:“沈大人,那到底谁才是凶手?” “就是你!”沈彦忽然将手指指向贺齐舟,厉声喝道,将厅内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贺齐舟其实很认同沈彦的想法,但当然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个内应,便沉稳地问道:“绝不是我,大人为何会如此断定。” “那我就说与你听听,也好教你早点招供!”沈彦得意地笑道,楼上白护卫听到沈彦有了断定,也急忙出屋来到二楼客房前的走廊戒备。 贺齐舟苦笑道:“好吧,洗耳恭听。” 沈彦道:“这对陈氏兄弟是店内常客,出现在这里不算是预谋。” 贺齐舟指了指身边的余氏父子问道:“那他们呢?”贺齐舟心中觉得还是这对父子最可疑。 “他们当然也有嫌疑,但有一个条件只有你具备,而他们四人却没有。” “此话怎讲?”贺齐舟问。 “内应和外来的刺客能精准地算好时间,其间必有联系,而且内应必然知道俞镖头会赶来,所以事先就做好了准备,他们四人一直在客栈内,根本无从知晓俞镖头会过来。 而你,不仅是你通知我们俞镖头会赶来,而且先我们到了客栈,在路上你就已经和刺客有过约定,在客栈之中,你以洗漱为名,摸清了白护卫的布防,所以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你!” 沈彦的推理十分有理,贺齐舟身边之人听后哗地一下散开,而俞镖头的徒弟则抽出了佩剑指向贺齐舟。 贺齐舟急忙向他摆了摆手,道:“别急,别急,容我再分辩两句。”见对方没有直接攻上来,便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没有在路上就干掉俞镖头呢?” “这正是你们的失算之处,你从未将他们师徒放在眼里,只是用来掩护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俞师父是我们甘州城中少有的高手!”沈彦道。 “那我为何又要医治韩夫人呢?”贺齐舟问道。 “这更好理解了,韩夫人的伤本就不致命,取得她信任后不是更好动手吗?说不定你现在的野心更大了,准备混到韩将军身边吧?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功力也有四脉了,如果现在戴罪立功,我会想办法保你一条性命。”沈彦道。 贺齐舟摇了摇头道:“错了,错了,那人并不是我。” 第二百十八章 谁是内应三 “小子,还想狡赖吗?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动手?”六脉的沈彦并未将贺齐舟放在眼里,俞镖师的徒弟执剑又近了三分,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好吧,其实我也认可你有内应的判断,至于如何找出这个内应,本来我想和你私下说的,既然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关系也不大,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一下吧。”贺齐舟胸有成竹地说道。 “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听听你怎么讲吧。”沈彦道。 “假如你身在二楼的房间想去三楼的平台,你一般会如何行动?”贺齐舟发问道。 “当然是站到窗台上,一手就能扒到平台边沿了。”沈彦道。 “那这里是不是风沙很大?窗台上有没有积灰呢?”贺齐舟问。 “当然有!”沈彦忽然醒悟过来,如果想上平台,窗台上必有脚印,所以也不等贺齐舟提醒,立刻说道:“看住他们所有人!白护卫,我们去查看一下东西两间上房!” “好!”白护卫往西屋走去。 “等等,我们一起进屋,也好有个见证。”沈彦道。 “我能去看看吗?”贺齐舟问道,斜眼却见那住楼上的四人脸色似乎都有些变化。 “好,你走我前面!”沈彦也担心楼下这些人看不住贺齐舟。 三人陆续上楼进入西边房间,里屋对开的木窗紧闭,窗栓好好地横在两扇窗户上。白护卫拨开窗栓,推开窗户,一阵凉风携着灰尘,猛地吹了进来,灯火之下,窗台上三个足印晰可见! “是两脚踩着上去的,回来单脚点一步进来,还要不要看东边房间?”白护卫低声道。 沈彦看了一眼贺齐舟,心想,大概是自己想错了,但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将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呢?三人不动声色又去了西屋,同样推开窗户,并无任何脚印,临走时贺齐舟还有意摸了一下窗台,并劝道:“要不去中间房间也看看吧。” 沈彦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中间客房里屋紧闭,外间方霆抱剑盘坐。 听到有人叫门,过了一小会儿韩蕊才裹了件斗篷打开里屋小门,道:“母亲换了衣衫,在帐中不方便起身了,还请诸位见谅。” “是我们打扰了。”沈彦道。 里屋的窗枢已被撞坏,两扇窗户从北院捡起后只是简单按在窗框中用花架顶住而已。 搬开花架,御下窗户之后,由于多人进出,窗台上已经分辨不出有多少脚印了,上面还有许多为了从窗中再跃回来而搭在上面的手印,也已经模糊不清。 沈彦心中又有了答案,让白护卫继续和方霆守在外间,自己带着贺齐舟下楼,直面西屋那对父子,问道:“说一下吧,为何你们窗台上有三枚脚印?” 余氏父子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余力道: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有意隐瞒,我们在屋中其实早就听到天台上的脚步声,料想应是有士兵值守,因为想到那名士兵也可能遭遇不测,便踩着窗台,攀上去看了一眼,果然见那士兵血流满地,已然是没救了。此时正好西墙楼梯上传来响声,怕被误会了,便松手原路返回,当时左脚点了一下窗台,所以共留下三个脚印。” “嗯,编得不错,既然如此关心,为何不马上冲出去追那凶手?”沈彦又问。 “这个……我们又不是刑捕,自忖也不是凶手的对手,为何要去追捕呢?”老人余群说道。 沈彦并未马上发难,转而问陈氏兄弟道:“你们可曾上过天台?” 两人同时摆手,都称没有去过。 “听到没有?他们的窗台上并没有脚印……”沈彦做出一副转身继续向余氏父子发难的样子,却见他转到一半时猛地又返身,出指如飞攻向陈氏兄弟。 陈氏兄弟本就远不是沈彦对手,猝不及防之下,两人均被点了数处要穴,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倒下,陈健大叫道:“沈大人,你,你疯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多数人都吓了一跳,连二楼的白护卫和方霆都从外间跑到走廊上来查看究竟。 沈彦挥手让两人不必担心,也不理陈健的发问,却转向余氏父子道:“现在能说一下你们的真实身份了吗?否则我还是要将你俩当成他们的同伙看待!” 余群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们确实是张家的人,奉命替韩夫人探道,从雍州的大秦客栈开始我们就提前查探车队可能入住的客栈和沿途有危险的地方,发现你们快到了,我们就到下一处落脚点查探。 前天晚间我们从百里驿来到这里,发现这对兄弟已经住了两天,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也住了下来,本来觉得白护卫安排的防卫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还是低估他们的能力。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们两人就是内应,可惜没有证据,既然沈大人已经确定是他们所为,还请尽快审出那刺客的下落,前面还有三百余里的路途,不可不防啊。” 沈彦望向二楼的白护卫,白护卫点头道:“我们在雍城的确是住在大秦客栈。” 沈彦道:“那就对了,昨天我们住的确实是百里驿,陈康、陈健,这大概都是假名吧?如果想少吃点苦头,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把主犯供出来吧!” “大人,我们冤枉啊!你凭什么说我们就是凶手。”两兄弟狂呼起来。 “好吧,那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们房中脏得实在是不像话,但窗台上却几乎一尘不染?” “这个……或许是风大吧,把灰尘都扬走了。”陈康道。 “哦?三个房间的窗台上都有厚厚一层灰,风就吹你们这间了?若不是担心事败,事后擦掉了脚印,又怎会没有灰尘?你们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刚才问你们是不是上过天台,如果你们和余先生编个一样的理由,我还真不好判断,但明明上去过,却要撒谎,不是你们所为,还能是谁?”沈彦厉声喝道。 “会不会有人栽脏?把我们房间窗台上的灰给抹去了?我绝没有擦过窗台!”陈健还在竭力辩解。 二楼方霆忽然插话道:“大人,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 沈彦道:“放屁!他们两个就没出来过!出来后也只有我、白护卫、周奇三人进去,难不成是我擦的?不说也行,最近好久没施展武察司的手段了,你们正好让我解解心头之痒。” “沈大人!”楼上传来韩夫人的叫声。 摘去面纱的韩夫人四十来岁,看上去温婉动人,披着一件紫色斗篷,在女儿的搀扶下走到二楼走廊,双手撑着栏杆激动说道: “这一路上已经有这么多人为我而死,我叔叔也为了救我而亡,您一定要找到真凶!只要谁能帮到我们,我们母女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我相信那想要害我之人,即便逃得过一时,日后也必会被诛!” 一旁的韩蕊也是梨花带雨地连连点头,那方霆好像忘了说话,只顾着看这母女二人。 沈彦一听,也颇为激动,道:“缉凶捕寇本就是下官应尽的职责,夫人言重了。” 白护卫道:“如果被我抓住害我主母、兄弟的主谋,白某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韩夫人拭去眼角泪珠,道:“全都仰仗两位大人了,我这伤势可能还要拖累大家在此多待上几日,沈大人您可要注意休息,提防那名刺客可就全靠您了!” 沈彦笑道:“夫人抬爱,那就要看这两个家伙让不让我睡觉了!”说完狰狞地看向地上的陈氏兄弟。 大哥陈康忽然道:“大人,我招,都是我做的,和我弟弟无关,还请留他一命!” 陈健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四脉巅峰,我大哥只是三脉,他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去悄悄杀人,是我上天台干的,然后又悄悄潜到北墙杀了那名面朝北面的士兵,我还换了件衣服,那件血衣被我藏在衣柜后面,我都说了,求您饶了我大哥吧!” 沈彦道:“那刺客是谁,如何联络?真想活命的就别再耍什么花招!” 陈健道:“好好,我说,我说,我们被老大派来此处,今日下午,他说有一队官兵会护送两个女的过来,他命我想办法杀了看守的卫兵,放他进来行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刺杀的是谁!” “你是如何决定动手时间的?你又是怎么通知老大进来行刺的?”沈彦问到了重点。 “我,我只是觉得外面的人都进屋了,就决定动手,老大也是这么吩咐的,可能是他看得远,只要我一得手就冲过来了!” “你们的巢穴在哪里?你是不是北周的谍子?” “天地良心,我们可都是大齐子民啊。我根本就没见过老大的真面目。 三个月前我们将命都输给了他,打又打不过,只能听他吩咐,在这一路上替他打探消息,每次见面都是他派人来找我们,要么是这里,要么是甘州城里的琉璃铺。 而且他本人经常变换样貌,或者就是蒙着面,只知道个子不高,轻功绝顶,会易容术,大人,我自知难逃一死,求您放了我大哥吧。” “兄弟,别说了,就当上次把命都输掉了吧。”陈康哭道。 第二百十九章 凶案又起 “那你们是在哪里认识那个刺客的?” “我们兄弟本来做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无本买卖,有一次在兰州失了手,被官府抓住,侥幸从牢里逃了出来,结果附近州府都贴了我们的画像通缉,无奈只能一路西来,买通了一个县官,办了假的身份,在甘州城里做残次琉璃的生意骗点小钱。 平时我俩又好赌,得来的钱跟本不禁输,经常向赌场借钱,一开始仗着有些身手,还能打退收债之人,后来赌场发了狠,花大价钱雇了高手把我俩抓去,正好赌场里有个赌客说愿意连本带利替我们把钱还掉。 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知道我们的底细,要我们再去偷,没想到对方只是要和我们赌,我们如果赢了就不用还他代付的赌债,输了就把两条命给他。当时我们也没办法,落在赌场手里至少没了半条命,赌就赌吧,想不到最后还是输了。” “你们赌的是什么?”贺齐舟忍不住问道。 “骰子!” “那弄个假的也太容易了。”贺齐舟道。 “是我们先掷的,我也怀疑他掷的时候调了包,刚想抢来看时,骰子就被他收走了,然后打又打不过,便只能替他卖命。” “一个月前我们从这里经过时,是不是也是你们通知那些刺客的?”一名士兵切齿问道。 “是,老大要我们留意有一队带了辆空车的官兵,那时我们跟在一个波斯商队里,看到你们经过后,我就赶到你们前面,按老大的要求在百里驿那里做上记号。” “你们是在哪个赌场碰到他的?”沈彦又问。 “聚宝庄。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就给个痛快吧!” “刺客逃出去时有没有受伤?你说他一直变换样貌,你们之间可有暗号?”沈彦又问。贺齐舟心中不免有些佩服,到底是老江湖了。 陈健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受伤了吧?如果我知道是俞副总镖头过来,肯定会劝他另外选时机的。谁受得了他这一掌啊!” “暗号呢?” 陈健更是迟疑,沈彦见状对着二人狠狠地各踢了几脚,贺齐舟见他主要还是对准穴位踢的,防止两人冲破穴位后逃逸。 挨了沈镇抚两脚,可不是这么好受的。两人嗷嗷叫了起来,陈健脱口而出说道:“暗号是:听说你们会补琉璃,我有个盘子能不能帮忙看看。” 沈彦暗骂一句,这只是单向联系,没多少用处啊,不过还是问道:“那你们怎么答?” “我如果说‘拿来看看’就是平安无事,可以放心说话,如果说‘你认错人了’就是我们两人被人识穿的意思,让来人别再开口了。” 沈彦见再也没什么可问的,便对地上的两兄弟道:“今夜姑且留你们一命,明日若有人上门找你俩,聪明点对上暗号,让来人说出指令!或许还有保命的机会。” “是是,我们照做。”陈健道。 沈彦又对那些咬牙切齿的士兵道:“将这两人捆紧点,扔到他们所住房间的外间,我上楼亲自看押,楼下那间房留给俞镖头的徒弟吧,今晚如何值夜还要再安排一下。” 楼上的白护卫道:“我来安排吧,夫人小姐,你们都受伤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韩夫人道:“沈大人,您真乃神探也!还有这位周兄弟,幸亏你想到查看脚印,还有你的药也很有效,真不知要如何谢你。” 韩蕊也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脉脉地看着贺齐舟。俞镖头的徒弟忽然大声道:“我今晚不睡了,就坐在北墙上,房间留给卫兵吧!” “你叫什么名字?”沈彦问道。 “郭修宜。” “那郭总镖头是……” “我爹!”郭修宜愤然道。 贺齐舟发现自从韩蕊出现后,郭修宜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而韩蕊却好像根本就没在意他,倒是一直在看自己,这郭修宜也不知道是因此生气呢,还是在为师父的猝死而悲愤。 “原来真是郭先生的公子啊,失敬失敬,既然郭公子愿意分忧,那就有劳了,你们其他人在夫人启程之前都不许离开客栈,听明白了吗?” 贺齐舟一听就知道是针对自己,不过也不以为意,为了韩夫人的安危,自己并不敢轻易离开,便点头道:“那我今夜去天台吧。” 白护卫道:“好,我们现在只剩十人了,仍分两班,两个时辰一换,三人仍守东西南三面围墙,天台再站一人,只看北方,再加一人在客栈院内巡视。夫人小姐这里,请方大人多照应了。” 方霆笑道:“没问题!” …… 午夜的寒风开始凛冽起来,贺齐舟站在天台上看着那些值夜的士兵都将客房内的被子裹在身上,但上身却挺得很直,一动不动注视着各自的方向;北边的郭修宜则是蹲在墙上,一手撑膝,一手支着下巴,从背后都能看出他愁苦的样子。 天台上还有一名士兵,依令一直看向北方,贺齐舟也不在意白护卫是不是怀疑自己,再派个人上来监视一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个刚才就同住一个房间的士兵搭着话。“大哥,你们这么多人遇害了,你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还没成亲,还想回去见老娘呢!”那士兵叹息道。 贺齐舟生起浓浓的怜悯之意,但他也知道,身为军人,就算再怕也不能退缩!“对了,你知道俞镖头吗?” “当然了,俞家在甘州一带很有名望,没想到我们夫人也是俞家之人,果然十分大气,要是寻常女子,早就吓得没方寸了。” “唉,你们过甘州时找一下俞镖头,让他们镖局多派些人就好了。”贺齐舟道。 “估计是夫人清高,怕影响将军声誉吧。”士兵答道。 “听姓沈的说俞镖头这一辈只剩下一个了,你知不知道夫人的父亲一共有多少兄弟姐妹啊?”贺齐舟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俞镖头有个弟弟叫俞景行,就在我们肃州大营,韩将军刚把他从营指挥使升到参将的位子,年纪可能还没我们夫人大。唉,要是知道自己兄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那俞镖头叫什么名字?听郭修宜的口气,他们平西镖局应该是个大镖局吧?” “当然,就算我们军方有时也托他们押送物资,俞镖头叫俞景山,是平西镖局的副总镖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带民风彪悍,山贼也经常出没,不过只要打上平西镖局的旗号,一般没人敢去触霉头的。” 闲谈间,贺齐舟看见白护卫在院前院后、屋内屋外已经巡视了好几圈了,还不时往平台上看几眼。 弯月已经过了中天,渐渐向西沉去,马匹早已熟睡,贺齐舟停止了闲聊,四周除了强劲的风声和白护卫时而经过的脚步声外,便是一片死寂,但贺齐舟心中却波澜起伏,一个个疑点如水中汽泡,不停地自心湖冒起: 陈氏兄弟究竟是如何得到的动手指令,这两兄弟为何这么轻易就招供了呢? 身为高手的俞景山就算替人挡剑,也不该将要害正对着对方剑尖呀,难道是巧合? 杀手在极短且极为精准的时间段里,从远处进入院子,再撬开窗子,偷偷进屋,然后又关上窗子,再出手行刺,一刻不停,一气呵成,真能算到如此极致吗? 即便开窗没有声音,那开窗后的风声真的没有引起韩夫人母女和俞镖头、白护卫的警觉? 为何陈健说开窗正好看到白护卫已翻过围墙去追赶远方的黑影,而应该率先开窗的余力却没有看到黑影? 沈彦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手下的方霆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质疑了一句? …… 虽然觉得处处不对劲,却始终不得要领,贺齐舟心中不免烦燥。 客栈内,所有房间的油灯都亮着,经过那次刺杀后,也不知有多少人能真正睡去。 可惜的是,消停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贺齐舟刚刚看着白护卫再次巡视完外面,走进客栈大厅,二楼一连串的响声又打破了平静。 贺齐舟一听到声响便飞速从西面跳下,人还未落到二层的楼梯上,“喊——”一声凄厉的惨呼刚刚发出就戛然而止,也不知呼叫之人到底想喊什么。 贺齐舟从外面楼梯撞入二楼走廊上的西门时,西边上房的余氏父子也正好从房中冲出,正好挡在了他的身前; 而中间客房里,韩蕊探出了一个脑袋看向东面; 东边厢房门口则到处流淌着鲜血,沈彦站在门口,看着身前的三具尸体好像有些发懵,脸色可怕至极。 在他脚下扑倒在走廊上的是他的属下方霆,不远处陈健仰面倒在了楼梯口,楼梯的中段是一动不动倒下的陈康,而再下去几阶楼梯,站着的是白护卫,手中握着滴血的军刀。 “怎么回事?”白护卫向着沈彦发问。 沈彦并没有马上回答,缓过神来,逐一翻看起三具尸体,方霆的左侧脑门还在淌血,翻开伤口,那是一道极细极狭被锐器所刺的伤口; 陈健的侧面肋骨被击碎,一看就是心肺破损而亡; 陈康被一刀砍在脖子上,脑袋和躯体只靠着一点皮肉相连,三人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二百二十章 双尾蝎 “你进来看到了什么?”沈彦反问白护卫,论官衔他是五品,比之白护卫不知要高出多少。 白护卫道:“我看到他们两兄弟冲向楼梯,方大人一掌打中陈健后委身倒地。我冲上去时陈康也发疯般冲下来,因为担心他们两人对付我一个,所以我也下了死手,没想到陈健被方大人绝命一掌打死了,而陈康也为我所杀,沈大人,我想问一下,他们两个为何会脱身?” “找找看是什么刺死方霆的?”沈彦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想先整理一下思路。 外面所有人都陆续进入屋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有些难以置信。 刺死方霆的凶器很快在楼梯上被找到,那是形似一片竹叶的小刀,半寸宽,三寸长,薄如蝉翼。 沈彦手里捏着凶器,总算开口,不过更像是在对着自己说话:“竹叶刀!双尾蝎的独门暗器。原来他们的老大是双尾蝎!” “我也见过这种伤口,韩将军第一次遇刺时,我们就有两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兄弟是被这东西刺死的。双尾蝎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两人又为何会逃脱?”白护卫有些责问的意思了,除了吓得缩在自己屋内的客栈掌柜等四人外,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沈彦。 沈彦环视一下四周,缓缓道: “大概是八九年前,从雍州到肃州一线,出了几起大案,接连有朝廷官员和全真道观的主持被害,现场发现过两枚这样的竹叶刀,我们怎么也破不了案,后来有被捕的北凉山匪徒说那是双尾蝎所为。 经过此事,那双尾蝎在北凉山一带被传得神乎其神。后来连全真的陆掌教都被惊动了,亲自过来查案,不过费尽周折也只是捉到了双尾蝎手下的几个头目,谁也没见过双尾蝎的真面目。 他们的招供就和陈氏兄弟所说的老大没有什么两样,从那以后,双尾蝎就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音信。 我们甘肃武察司也因为没能破了此案,被责令所有人三年之内不得升迁。没想到他现在又出现了! 接下来我会说一下刚刚我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完后还是需要你们每个人说出这段时间的行踪,我怀疑,我们之间还有刺客的内应,说不定还是双尾蝎本人,所以大家都要加强戒备,提防身边之人。” 沈彦说完这句话,眼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余群父子,因为论年纪,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可能。 见提议无人反对,沈彦便道: “各位散去后,我检查了陈氏兄弟,他们体内真气阻滞,至少半个时辰之内是不会冲破穴位的,而且被捆得也很结实,想要挣脱的话需要弄出很大动静,所以我就到里屋调息,准备半个时辰补点一次穴道。 大约两柱香后,方霆从隔壁过来对我说,这两天我们也都没怎么休息上,因此他提议到天亮前,我们各睡一个时辰。我睡觉时,他会在走廊和两间上房之间巡视,并每半个时辰点两人一次穴位,一个时辰之后我再来替他。 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便应允他了。其实我睡得并不深,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也就是刚才,方霆大概想来补点陈氏兄弟的穴道,没想到两人已经割开了束缚,躲在门后。 我估计方霆一进门就被陈健用这把竹叶刀插入脑门,而方霆搏命一击打死了正欲逃下楼去的陈健。 陈康则逃到楼梯一半时正好被赶来的白护卫撞见,因为两人都是刚刚冲破穴位不久,所以根本躲不开进攻,都是被一击毙命,白护卫,这与你亲眼所见是否相符?” 白护卫道:“我想大概也是如此吧。” 沈彦继续道: “绑他们的时候大家都看着,上楼后我又亲自搜过两人的身,并没有发现身上藏有利器,所以我估计是有人在这半个时辰里偷偷递给他们的。 可进过这间屋子的只有方霆,这让我很是困惑,这两人为何要去刺杀偷偷释放他们之人? 更像是知道方霆要来点他们穴道了,所以不顾功力还没恢复多少就偷袭了。 唉,先不管这些了,你们都各自说一下自己的行踪吧。” 客栈围墙上之人都不用说,天台的贺齐舟和另一名士兵就能作证,而天台上的两人也能互相证明没有离开过。 只有白护卫一直在走动,但进入客栈时,没有刻意放松脚步声,楼下楼上没睡着的人都能证明持续的脚步声只出现在楼下,当然除了最后拦截陈康的那次。 而楼上余氏父子说两人均不敢睡,竖着耳朵关注屋内屋外的动静,除了方霆的走动外,实在没有听到其他人进入东边的上房; 沈彦也是同样的感觉,因为他就在里间,也没听到一板之隔的外间有其他人进入,后背不禁冒出一股凉意,因为这存在两种可能:客栈里有个人的轻功极高,说不定能轻易暗杀自己;另一种可能真的就是前面所想的,方霆放人之后反被害,难道方霆真的是他们一伙的? 沈彦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慌忙辩解道:“诸位,这两人都不是我放的,如果要放他们,我何必抓他们呢?再说我也没必要坚持自己来看守他们吧?那样不是自惹嫌疑吗?” “去问一下客栈掌柜和伙计有没有离开过房间?”白护卫支使身边的一名士兵去问话。 “没,没有,我们一直在房里。”楼下西端客房里传出掌柜的声间,然后其他三人也发声回应。 “放人未必真是想救他们,会不会方霆真和这两人是一伙的,或者从这两人这里收了好处,然后假意放他们,趁他们逃的时候杀人灭口,但这两人察觉了方霆的想法,想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却是两败俱伤,全都殒命了呢?”站在走廊尽头的贺齐舟忽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沈彦有些恍然所悟,方霆的贪财好色他心里当然清楚,要不是对方懂得孝敬自己,再加上有些背景,自己怎么会容忍他到现在? 这次任务本就是他吵着要来的,一开始以为是想在韩冲那里博得好感,现在看来,真有可能和刺客有些关联。 沈彦对贺齐舟这个人倒是既欣赏又警惕起来,其实,能确定陈氏兄弟是内应,正是看了贺齐舟那个抹窗台的动作才明白过来,而现在,贺齐舟的判断显然更加合理。 现在只剩一个最难解释的问题了,那把竹叶刀是哪里来的呢? 沈彦不好意思开口向贺齐舟求教,但心中的这个疑惑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便自言自语道:“方霆从蜀州调来不过三四年时间,以前他根本不可能认识双尾蝎,更不太可能随我出差的时候带着这把凶刀,若真是他将这把刀递给陈氏兄弟的,那又是谁把刀交给他的呢?” 贺齐舟道:“今天有太多的疑点了,沈大人,您说得对,或许是我多虑了,可能真是另有其人。” 沈彦有些丧气,不过还是要面对危机,坦言道: “白护卫,你带几个人对客栈里里外外再搜查一遍吧,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送韩夫人母女进肃州城,现在就剩这三百余里了,还望大家振作精神,齐心携力!今夜大家都别睡了,明天派人分别去甘州和肃州通报情况,等两边加派人手来支援,反正韩夫人受伤了也要在此处休养,我们就在这里死守两天。周兄弟,麻烦你继续上天台守着吧。” “没问题。”贺齐舟心里一直还在想着如何解开疑惑,不过他倒有些意外沈彦对自己态度的改变,点头答应后准备出门再上天台。 “沈大人,拖累你们武察司了,真不知如何回报您了。”里间传来韩夫人疲累、虚弱的声音。 “下官无能,还望夫人恕罪。”沈彦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那个好像仍然隐藏在周围的杀手让他有种无从着力的感觉。 “那大家都小心点。”韩夫人又交待了一句。 “好的。”“是!”沈彦和兵士们分别回应。 韩蕊退回的房间前朝着贺齐舟柔声道:“小心点,周公子。” 贺齐舟微微点头,转身之时发现郭修宜随手从柜台后拎了一坛酒,出门而去,一开始还担心此人会不会扬长而去,上了天台后,发现他又回到了自己原来蹲着的墙头,只是现在一口一口地喝起闷酒。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微明,天台上和东西南侧的士兵已经换过一次班,郭修宜拒绝了白护卫换岗的好意,仍是呆呆看着北方。 贺齐舟倒是不客气,因为他也知道,傻等在天台上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半夜的苦想,心中渐渐有了点头绪,下了天台后从客栈里又拿了两坛酒出来,来到北墙,一跃跳上墙头,蹲到郭修宜身边,扔了一坛酒给他,郭修宜带出的那坛早就被他喝了个精光。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亲家 在贺齐舟看来,这种淡出鸟来的劣酒,就算喝上个十斤八斤,都不会醉上半分,但郭修宜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酒量不行,一坛两斤的水酒下肚,即便吹了半晚上的冷风,面孔脖颈还是那种酒醉的酡红,见贺齐舟过来,虽然厌恶,但也不想露怯,接过酒坛,又是猛灌了一口。 贺齐舟也大喝了一口,低声道:“郭兄,我对那位韩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希望你不要误会。” 郭修宜一听,心头一震,原本贺齐舟那张极其可恶的面孔忽然变得可爱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韩夫人母女对自己的态度,心中又是凉透,操起酒坛又是一口。 “能说说你们郭家和俞家的关系吗?”贺齐舟问道。 “我父亲和韩夫人的父亲,也就是俞家老大俞景明,是过命的兄弟。当年我家的镖局快挺不下去了,还是俞伯伯让自己的弟弟,也就是我师父来帮忙,这才一点点闯出了名堂。 韩蕊晚我三年出生,她刚出生,我们两家就结为了儿女亲家,俞伯父全然不惧乱了辈份,要将外孙女许配到我家,家父还让我拜在俞景山门下。 我们两家互相扶持,日益壮大,只是不久后,俞伯父和他三弟都战死沙场,家道渐渐中落,都是我家资助俞家子弟读书习武,那时韩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而我家已经是名震西北的第一大镖局了。 可我家从未没有轻视他们韩家,每年元月都会派人去长安送礼问侯,现在倒好了,他们韩家发达了,反而视我为敝履,看来是故意想用你来叫我知难而退!”郭修宜趁着酒劲,一吐心中块垒。 贺齐舟想像着俞二爷满怀愉悦地带着爱徒来见自己的侄女和爱徒的未婚妻子,却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一阵凄然,拍了拍郭修宜的肩膀道:“姻缘天注定,若韩蕊真是那样忘恩负义、看重权势之人,只不过是空有一付好皮囊罢了,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郭修宜抬头看了一眼贺齐舟,细细品味之下,觉得真是很有道理,只是一想到韩蕊娇俏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对了,你见过他们母女几次?”贺齐舟问道。 “三年前郭夫人带她女儿到甘州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俞家一次,当时也就是拜了个年,匆匆一面吧,感觉韩夫人比当年老了许多,我听说韩将军六年未回长安,想来是一个人操劳过度。不过韩蕊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郭修宜心中念念不望的还是韩蕊。 “你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顶一会。”贺齐舟心中怅然。 “我吃不下,放心吧,等肃州有人来了,我就送师父回家,不会再去纠缠他们韩家了。”郭修宜黯然说道。 “好,那我先进屋去了。”贺齐舟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酒坛,跳下矮墙,默默而去。 回到大厅,白护卫已经派了两骑四马直奔肃州,请求援兵;而沈彦让掌柜一早就叫来小镇上驿站的驿长,请对方去甘州武察司通报情况,速速派人前来。整个客栈内死气沉沉,楼下专门清出一间屋子,摆放了六具尸体,那掌柜也像是死了一般,一早又喝起了闷酒,两个伙计从天亮开始就擦拭起血迹,一个人操持厨房的厨师,一边忙着厨活,一边念念有辞,不是祈祷菩萨保佑就是咒骂那群带来祸事的灾星。 客栈中加上白护卫只剩八个军士,除了轮值在外的兵士,大多数人都在厅中打坐调息,有两人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贺齐舟去了二楼探听了一下母女俩的病情,韩夫人说好了许多,又赞了贺齐舟的药,说是本想让白护卫给些银两,但一来身边银两也不多,二来用这些俗物感谢,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定要贺齐舟见过韩将军后再决定如何酬谢。 贺齐舟眼见按时到达牧场无望,反而安下心来,决定送佛送到西,便应承了下来。 沈彦除了再次查看了六具尸体,其他时间就一直盘坐在二楼走廊上。 余氏父子自知仍在被沈彦怀疑,便一直留在房中。 待到午后未时,忽然有两骑自西疾驰而至,墙上守望的士兵大叫起来:“黄大哥回来了!黄大哥回来了!” 白护卫急忙迎了出去,两名装束相同的士兵一前一后驾马直到前院才停了下来。白护卫一皱眉头,问跑在前头的黄姓士兵:“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这不是阿德吗?你怎么也来了?” 黄姓士兵喘着粗气道:“半道上碰到阿德和大林,韩将军昨天就到了青岩镇,正一路迎来,阿德是前哨,准备来通知夫人,我和阿德就先回来报信,大林和小赵则去告知将军我们这里的情况。” 名唤阿德的士兵道:“如果顺利的话,将军大概不消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这里。” 楼内的众人听到了外面的对话,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唯有贺齐舟和沈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激动的神色。 沈彦对正带着两人走进屋内的白护卫道:“白护卫,这段时间更要小心,要你的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吧。” “理当如此。”白护卫说道,由于这半天一夜几乎没有停止过巡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贺齐舟起身道:“那我再去天台上帮忙看着吧,顺便把这消息和郭兄说一下。” 贺齐舟走到北墙,只是和郭修宜交代了一句,就听到天台上的士兵又叫了起来:“东面官道上又有人过来了,四辆车,十二匹马,像是送油的车队。” 白护卫吩咐掌柜道:“掌柜的,照例打发走吧,你损失的银子夫人答应会照价赔偿的。”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打发了十几批用餐和投宿的客人,掌柜听后本想说上两句,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快步走到院门口,等车队走近客栈时,迎上车队的领头人,赔笑道:“秦先生怎么这次亲自带队啊?” “嗯,这次货比较多,五爷又吩咐下来要赶时间,我只能自己跑一趟了。咦,你怎么发达了?都有士兵把守大门了?”秦先生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见院墙上坐着两个士兵调侃了一句。 掌柜哭丧着脸道:“秦爷说笑了,小店来了贵客,而且已经住满了,秦爷能否换个地儿投宿啊?” 秦爷一听,立即板起面孔道:“你脑子是被驴踢过啦?我那些手下哪次不是在大厅里拼几张桌子就凑合了?都这个时辰了,你还让我到哪里找投宿的地方?想要冻死他们吗?要么你去帮我解决,还有人的饮食、马的水草!”说完就要去推在拦在路中间的掌柜。 掌柜真就要哭出来了,边退边摆手道:“别、别,你听我说呀,店里的客人听说是韩将军的亲人,而且昨夜我这儿又出了人命,人家将军府不许别人再进店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已经走上天台的贺齐舟看着客栈外的情形,问身旁的士兵:“不过是一个送货的,看到有官兵还这么嚣张?为何掌柜如此怕他?” 士兵回道:“肃州没什么物产,一些粮油米面什么的均由雍州、甘州等地送去,能接手这种生意的名虽为商,背后都是官,那姓秦的应该就是咱们肃州城秦记油坊的老板,城内三分之二的油坊都是他们家的。” “那韩将军没法办这些官商吗?”贺齐舟问道。 “这些小事哪里管得过来?再说明面上他们又没犯什么王法,除了军需之外,咱们肃州府的百姓还需要这些粮油米面,不过都说姓秦的背后还有个真正的老板,甘州城的唐五爷,开了好几些个赌坊、妓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贺齐舟问道。 那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肃州城里兵多,以前休沐的日子总会去赌场、妓院消遣,大概是张家不屑做这种生意,所以这门生意做得最大的就是唐五爷,后来又将手伸到了粮行、油坊上去。将军上任后就以行贿官员,影响军纪的由头,将城内的赌场、青楼一骨脑全端了,还说这个唐五爷要不是身在甘州,连他都要法办了!咱们这些小兵,日子是苦闷了许多,不过钱倒是可以存下点了。” 贺齐舟忽然想到些什么,又问道:“那甘州城里的聚宝庄是唐五爷开的吧?” “甘州城的我不知道,不过以前肃州的聚宝庄听说是唐五爷的。”士兵答。 院墙外,秦老板知道客栈中人身份后也吓得不敢造次,和客栈掌柜商量了几句,掌柜匆忙跑入院子,向白护卫请示道:“大人,送油的秦先生说离天黑最多不过一个多时辰,前后都没了投宿的地方,他们想买些水草喂马,晚上就在咱们客栈南墙外露营,想请您行个方便。” 白护卫想了想,转身进入楼内,将情况和楼上的沈彦说了一下。 沈彦平时没少收唐五爷的银子,也知道门外姓秦的和唐五爷的关系,便道:“白护卫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最好别让他们挡在南门,韩将军一会大概就到了吧。对了,他们车上的货物最好还是的检查一下” “好,那就让他们去东墙下吧,货物我亲自去检查一下,姓秦的一直在肃州做生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白护卫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刺杀行动 虽然不能进院,但好歹能饮马,晚上也有个避风的地方,秦先生卑躬屈膝打发走检查完车内油桶的白护卫,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手下将四辆油车拉到东墙。 那些手下似乎并不太愿意,一路上骂骂咧咧。站在高处的贺齐舟忽然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虽然那些车夫、护卫都戴着斗笠,从上看下去一点都看不清面容,但只有这人看似不经意地向上望了一眼,露出了下半截面庞。 贺齐舟心中一动,那张脸在各处城墙上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当外,寻常人如果仅看画像是很难找出被悬赏之人的,因为那些没见过真人也不是刻意要寻找案犯,即便画像中人迎面走过,大多也不会发现的! 而贺齐舟不一样,他是见到过四爷的真面目的,而且一路都在留心着这张面孔,现在那车夫警惕的一眼观望,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贺齐舟并不能就此肯定,但眼光就一直留在了那人身上。 油车车队一共十七人,贺齐舟发现这貌似四爷之人其实和其他人并不熟,偶尔和人打招乎也只是客套一下,时间一长就更明显了,四个车夫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十二个护卫之间也明显分成了两派。 两派之中各有一个不合群之人,一个就是这个疑似四爷之人,而另一个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更有趣的是,这两人之间却形同陌路,连眼神好像都不想对上一下,甚至那个秦先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连一眼都没看向这二人。 因为不允许任何人进客栈,掌柜已让两个伙计轮流打水、取草去饲喂东墙外的十几匹马。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白天基本也没停歇过,几个来回后,两个伙计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一天一夜下来,贺齐舟和这些伙计也已相熟,见状对天台的兵士道:“我去帮帮那两个伙计,马上就回来。” 贺齐舟下了天台和那两个伙计来来回回跑了十来次,虽然貌似四爷之人有意无意地躲避,但还是让贺齐舟看到了两眼,确定是四爷无疑了! 贺齐舟并不想马上动手,他实在摸不透这十七人中还有多少同伙,另外韩夫人的事更为重要。好在自己在侯爷府时是另一副面容,四爷看上去在暗处,实则在明处,贺齐舟决定等等再说,至少等韩将军带了大队人马来时再说! 回到客栈,贺齐舟回房取出自己的弓箭,再次回到天台上。 东墙下,那些送油的车夫和护卫也没闲着,从四周荒原上砍来大量的荆棘野草,在墙边垒起几个土灶,生火造饭,也有人取了几个陶罐,烧起水来。 申时三刻,西边官道上远远扬起烟尘,十余匹马十一路往谷底下的山南客栈飞奔而来,天台上的士兵大喜道:“有马队来了,有马队来了!” 白护卫一直守在院门,也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马队,大声喝道:“所有人不要妄动,原地待命!” 马队旋即就至,贺齐舟看清一共十五匹马,来人却只有五个,竟是一人三骑,怪不得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领头一人三十岁不到的样子,身着革甲,气宇轩昂,快跑到南墙大门时,忽然抬手示意后方队伍暂停,问十余丈外的白护卫道:“东墙下是何人?” 白护卫已经见到那人身后的总兵韩冲,急忙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参见大将军、夏指挥史!东墙外是送油的马队,客栈以满,为安全起见,只能先委屈他们在户外过夜了。” 墙上和楼上的士兵也急忙遥遥行了一礼后,马上望向自己守着的方向。 与贺齐舟混熟的士兵介绍道:“领头那个是咱们亲卫营的正指挥使,副指挥使就是遇刺的古指挥,他们都跟了韩将军很多年了,可惜啊……” 夏指挥史身后四人缓缓打马上前,三人是亲卫的着装,只有一人身着灰色长袍,看样子比夏指挥也大不了几岁,相貌英俊儒雅,谁又能想到这是一个驰骋疆场、杀伐决断的大将呢? “无须多礼,快带我去见夫人!”韩冲率先下马,另外四人也纷纷下马,白护卫果绝地应了声“是”,便转身带着五人入院,仍是夏指挥在前,韩冲紧跟其后。 沈彦早就听到声音,见韩冲进入客栈南院,便对屋内母女唤了一声:“韩大人来了!”,接着蹬蹬蹬跑下楼梯,单膝跪迎韩冲:“甘州武察司镇抚官沈彦叩见总兵大人!” “免礼,辛苦沈大人了!”韩冲边走边说,还抬头望了一眼天台上背弓的贺齐舟。 不过贺齐舟的目光并没有在韩冲身上,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东墙外的异动,土灶上已经烧了七八罐水,贺齐舟就没发现一壶是冒烟烧开的,本以为他们是为了洗脸洗脚,却见烧好了也只是将陶罐晾在一边。 直到韩冲一行进了院子,就看见六七个护卫人人将手缩在袖中去捧那些罐子,而另外几个护卫和秦老板却蹲在墙根,自己并无法看见他们的动静,心中便一下子警觉起来,大叫道:“小心东墙刺客!” 坐在东墙上的卫兵也已发现墙根的几人都在悄悄卷起左手的袖子,刚想发声示警,贺齐舟的叫声就先传来了,正蹲在那名卫兵下方秦先生见事已败露,立即朝天一掌将猝不及防的卫兵把翻进院,同时大叫一声:“动手!” 墙下数人纷纷上墙,捧着陶罐之人有的也跃上墙去,有的则纷纷将手上的陶罐掷向墙内韩冲发出声响的方向! 夏指挥抽出军刀,一个箭步,挡到韩冲身前,却见墙头数人已经射出袖箭,一枝枝如蝗般飞向两人,几个陶罐也同时从天而降。 韩冲一个闪身从夏指挥身后移到他身侧,叫道:“袖箭有毒,大家小心!”边说边鼓起真气,双袖鼓起如充气一般,挥落迎面而来的袖箭,夏护卫则将一柄直刀舞得密不透风; 最早掷出的陶罐才飞过墙头便被从天而降的一箭击穿,陶罐碎裂时一蓬烈油在三尺范围内洒落,滚油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裹着地上的土灰,向上升起一团团烟气。 天台上的贺齐舟射落第一个陶罐后,实在来不及再射中飞行中的陶罐,见有一人跃上墙头,正欲掷出手中陶罐时,便对准了此人手中的油罐,油罐应声而破,一罐热油半数淋在此人身上,杀手失控掉进院内,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在地方不住扭动,让人心悸不已。 还有一些热油溅到不远处站在墙上发射袖箭的刺客身上,被溅到之人不得不停下袖箭的发射,忙不叠脱去外套;被烫到皮肤的则嗷嗷叫了起来。 夏、韩二人大骇,幸好没有直接去打落这些罐子,两人直接往西墙马厩处退去,一坛坛滚油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炸开,墙外又从各处飞入正在燃烧的荆棘柴木,韩冲暗叫一声不好,客栈小楼门口和东边半个院子已燃起熊熊烈火。 贺齐舟在高处不停发箭,接连射中三四个站在墙头之人,墙上之人顿时没了阵型,纷纷跳出墙外躲避,本来跟在韩冲身后的三个亲兵加上西、南两处的卫兵,觅得时机,从南门绕到东墙,去攻击那群刺客。 此时北院之中又传来打斗之声,不知何时,秦先生在南院纷乱之时,带着两人已从东墙北侧进入,郭修宜一看不妙,立即翻身下墙欲拦住三人去路,秦先生只身迎上,另两人则直接面向二楼北窗掠去。 郭修宜大惊,一边上前出掌迎敌,一边大叫:“刺客来了,韩夫人小心!” 秦先生对着郭修宜狞笑一声:“找死!”忽然一个猫腰,一拳从中突进!秦先生是五脉巅峰,而郭修宜虽有天赋,但毕竟只是四脉,且没多少实战经验,情急之中,出招毫无章法,只是一招之间便陷入险境。 贺齐舟早已看向北院,见郭修宜遇险,急忙一箭射向秦先生,箭枝直奔其后背心门而去。秦先生从打翻那名墙上士兵后就不再现管前院之事,直接带着两人进入后院,并没有想到从天而降的利箭,慌忙收招闪避。可贺齐舟这箭实在是快得超出他的想像,只是堪堪躲过几寸,“夺”地一声,长箭射入其背后左侧,不过仅仅是没过箭头,堪堪刺进去一寸。 中箭后的秦先生非但没有打到郭修宜,反而被对方双掌打飞到小楼北墙下。贺齐舟暗叹一声可惜,应该想到他里面会着护甲的,早知道就射他脑袋了,现在被打到墙脚,第二箭是射不到了。 乘着这个间隙,秦先身后的两人相继一跃而起,破北窗而入,而秦先生也不顾伤势,跃起后双手搭着窗沿一翻而入,屋内传来韩夫人和韩蕊的惊呼声,显然瞬间就被制住。 郭修宜正欲从中间的北窗翻入救人,正准备从天台跳下来的贺齐舟喝道:“不想害死她们就别冲进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要胁 郭修宜马上惊醒,很明显,自己刚刚对上的那人应该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要不是贺齐舟出手相救,自己半条命已经丢了,现在冲进去不要说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惹得刺客痛下杀手。 天干物燥,客栈大半个南墙不一会就被烈焰吞没,后院的打斗声也传到了这里,韩冲大叫一声:“不好!”双掌强出,“轰”地一声,在墙上打出一个大洞,火势一收后马上又炽烈起来。 韩冲无视大火,腾地一下从火焰中钻进楼内,正好看到有两人几乎同时被人从二楼走廊打落到一楼厅中,正是余群余力父子; 被火焰阻隔在楼内的沈彦和白护卫一前一后都已冲上了二楼走廊; 背着弓箭的贺齐舟跳下天台,正从楼外西侧破二楼木门而入; 韩冲正欲直接跃上二楼走廊…… 却听得一声厉喝让所有人顿住了身形:“都站住!” 只见中间上房的门口出现韩蕊的身影,头发散乱,嘴角淌着血迹,有一条粗壮的胳膊自其身后环住她的头颈,另一手持一柄竹叶刀牢牢抵住韩蕊的颈侧血脉。 “父亲!”韩蕊激动地唤了一声,只是那竹叶刀又紧了一下,一滴血珠自雪白的颈项中冒了出来,已经止步的韩冲心中一悸,急忙摆手道:“慢!” 一张秤淡无奇的脸自韩蕊脑后慢慢探出,贺齐舟一看,正是西河侯府走脱的四爷! 然后背后还插着半支箭的秦先生也走了出来,环顾三面后说道:“能不能麻烦二楼的诸位都到下面大厅里去?” 白护卫和沈彦都看向韩冲,韩冲点了点头,贺齐舟正欲自西门退出,秦先生阴笑道:“小兄弟好箭法呀,你这是没听懂我说什么吗?” 白护卫一边下楼,一边对贺齐舟道:“周奇兄弟,先照他说的做吧。” 贺齐舟无奈冲着秦先生说了句:“还是秦老板的龟壳更硬。”便自二楼一跃而下,然后看了看地上被打落下来的余氏父子。 余群苦笑道:“只是受了点内伤,死不了,我父子学艺不精,让大家见笑了。” “你就是周奇?张秤专门来信提到过你。”韩冲表面上已经平静下来,低声问了句。 贺齐舟见余氏父子伤势虽然不轻,但并未伤及根本,扶起二人后独自走到韩冲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回了一句,韩冲脸上极其细微地抽畜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镇定的样貌,对着秦先生道:“叫你们老板出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哈哈哈,好,韩将军既然这么爽气,我也就不婆婆妈妈地了,秦其,你进来看住韩夫人,顺便叫北边那小子滚一边去!” 里屋有人发号施令。秦其依令进屋,对隐身在北院角落的郭修宜道:“小子,不想她们娘俩现在就死的话,马上去前厅!” “就算北边留出一条路来,你们觉得今天还能走得掉吗?”韩冲低声怒问。 脚步声慢慢从里屋传来,走出来之人正是与先前在东墙外与四爷形同陌路之人。 “唐五爷!”楼下的沈彦惊叫起来。 “我知道,就算您身后的亲卫营还没赶到,光凭您一人我们就别想逃走一个,不过韩将军,您真狠得下心弃了她们母女吗?如果你们乱动,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我这么做也是你挡我财路在先……” “何必废话,你们想要什么?”韩冲问道。 “好,我要你和夏桐每人一条手臂!”唐五爷眯眼笑道。 院墙外渐渐消停下来,客栈的伙计和结束战斗的兵士开始扑灭大火,还好水井就在院中,南墙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下去。 夏指挥也已经进屋了,就站在了韩冲身后,轻声报告说除了两个活口,其他人都已消灭。 韩冲点了点头,然后对唐五道不屑道:“取了我一条手臂你们就有把握赢了?这两条手臂算什么?六爷和老八的两条命?” “呃!”里间传来韩夫人的一声痛呼,听着就是实在强忍不住而叫出声来。 看着韩冲痛苦的表情,唐五爷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是不是很合算啊?你不用管我们是不是敌得过你,只要你们现在卸下胳膊,我可以马上放人,卸一条,放一人,我唐五在江湖上还算是有些信用的。” 夏桐举刀欲自断一臂,被韩冲出手拦下,沉声道:“你是不是蠢过头了?” “我知道他们不可信,不过如果能先放一人也是值了,老六老八都是我宰的,也不算亏,如果他们食言,大人至少不用自卸胳膊再证明一次了。”夏桐道。 “哼,如果周人再用我的家人逼我自尽、逼我开城、逼我投降,那我怎么办?”韩冲对夏桐说完后转头对着唐五爷道:“唐福生,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如果现在投降,招供出你们老大和大将军,我可以考虑保你一条性命!” 唐五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们怕死吗?韩冲,你这些话就算是骗自己都骗不过吧,不想断臂也可以,拿老七来换你老婆!你女儿么……我在你手上我至少损失了一百万两,打个八折吧,十天你内你拿出八十万两我就放人,你看你女儿长得这个水灵劲,时间拖久了,就算我摒住了,恐怕我手下的兄弟……呵呵!” “能不能都用钱赎?”还未等韩冲开口,郭修宜就先叫了起来。 “你是?”唐福生并不认得郭修宜。 “他是郭柏良的小公子。”里屋秦其插话道,在甘州肃州这一路上,他们唐记经常和平西镖局会碰面,自然认得已经开始跟师父走镖的郭修宜。 “哈哈哈,原来是郭少爷,可惜啊,你家镖局一年的收入恐怕还抵不上我一个赌场,就算是全都卖了估计也只能赎半个人,小子,你是喜欢上半身呢,还是下半身?”唐五猥琐地笑道。 “我跟你拼了!”郭修宜禁不住嘲弄,想要冲上楼去,只是被上前一步的韩冲一把按住。 “郭贤侄,不要鲁莽。”韩冲道:“唐五,你不用想着激怒我,我早就想明白了,你们想要的其实就是我的命!如果真能换回夫人和小蕊的性命,别说是一条胳膊,取我脑袋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可是现在不行,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要为肃州的百姓,为甘州、为大齐的百姓着想,他们也都有妻子儿女,我不能这么自私!” “说穿了就是怕死!”唐五恨声道。 “对,我现在还不能死!小蕊,你还记得我送你的木马上刻得是什么吗?先国后家!你会不会怪父亲太狠心吧?勇敢一点!我不会让他们污辱你的!”韩冲虎目蕴泪,仰天说道。 “嗯!我不怕!”小蕊大叫道,忽然用力往那极为锋锐的竹叶刀上撞去,掌控他的四爷被这惊人的变化吓了一跳,急忙撤去竹叶刀,另一手将韩蕊往身侧扳去。 韩冲是成宗高手,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时机,一步向前,再一步重重向下一蹬,人如离弦之箭直扑韩蕊左右的唐五和四爷。 两人明显被韩冲的这一扑吓到了,暂时不敢分心伤害韩蕊,唐五急退到韩蕊身后,而执竹叶刀的四爷则将刀子放到胸前,准备硬接韩冲一击; 见韩冲突然暴起,沈彦也立即动了起来,凌空跃起,一脚点在楼梯中段,人已飘上二楼,身边的白护卫不甘落后,也手握直刀,紧跟其后; 夏桐本在韩冲身后,见将军启动,立即跟上,不过他是往西边一侧走廊跃去,以防唐五等人逃窜。同样是见韩冲出手后才动身,但他比沈彦离二楼走廊要远多了,可两人却是几乎同一时间上楼,高下立判! 楼下的贺齐舟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只是飞快地张弓搭箭。 …… 韩冲腾空而起,右掌凌空击出,四爷一下子被击飞出去,身子向后飞出时,没忘用小刀割向韩蕊脖颈。 躲在韩蕊身后的唐五则奋力将韩蕊往韩冲的左掌推去! 韩冲在半空中急忙撤回左掌,做出托住韩蕊的动作,右掌也转掌为指,指力直击四爷持刀的手腕。 竹叶刀在接近韩蕊脖子的时候应声而落,一口气竭的韩冲从高处落下,双脚还未站上二楼走廊,好似柔弱无骨的韩蕊在唐五的一推下,已经向他怀中狠狠撞来。 没人注意到韩蕊凄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恰似毒蛇出击时的那种眼神!笼在双袖中的手里都各持一把竹叶刀,像毒蛇感知到了韩冲温热的胸膛。只要再将竹叶刀轻轻地往他心头、颈上一送,随便是哪一处得手,这两个月来的谋划就可以大功告成了!还不用担心韩冲的临死一搏,因为就算是成宗高手,也是需要换气的时间的,哪怕这个时间微乎其微,但已经足够她全身而退了…… 刚刚上楼的沈彦正想从侧面进攻控制韩蕊的那个汉子,没想到那人这么不济,被韩冲凌空一掌就打飞了,他并没有注意到正撞向韩冲的韩蕊目中闪过的可怕眼神,但双袖中的竹叶刀却在抵近韩冲时如豹子忽然亮出了利爪,恰巧被沈彦收入眼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网成擒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沈彦有此不知所措,控制不住的惊叫还未冲出喉咙,背后一股刺骨的凉意已经传来,那是直刀发出的刀罡,已经离后心近在咫尺,躲不掉了!沈彦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是三尺外白护卫一张狰狞的面孔…… 贺齐舟从韩冲跃起的时候就开始张弓搭箭了,然后想都不想一箭脱弦而出,直奔二楼而去。 …… “卟卟卟卟”,几声沉闷的声响之后,一个人重重地倒在中间上房的门口,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上,双手还紧紧地各攥着一片竹叶刀。 “啊!”楼下的郭修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未来岳父会如此凶狠地击打自己的独女! “啊?”沈镇抚的惊呼声恰在此时喊出,那是自己将被刺而亡的哀鸣。 却见身后白护卫狰狞的面孔瞬间变成了扭曲加狰狞的面孔,一枝箭直接从侧面刺穿了他的头颈,带出一蓬鲜血后斜刺入上方的横梁,直到白护卫倒地不起,仍在嗡嗡作响。 白护卫的直刀在刺中沈彦衣服后再也无力前进,只是将其从背上一直往下划到下摆,沈彦的长袍变成了一件前后都开襟的袍子。 沈彦其实早就可以拍开那把直刀,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有些呆若木鸡,以致于都顾不上自己的差服了。 韩冲并没有收手,和夏桐两人一前一后冲入房内,“嘭嘭嘭嘭”一连串闷响之后,总算消停了下来,贺齐舟估计那房内都已经被打烂了。 可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妙,一箭射死白护卫后,被进入大厅的那些亲兵纷纷抽刀围住,虽然那些亲兵很多人也都看见了白护卫要刺杀沈彦,但他们仍不敢轻易相信一直在嚷着“白护卫是奸细”的贺齐舟,也不确定究竟谁是谁非,所以只是围而不攻。 还好这样的尴尬局面很快就结束了,韩冲一脸悲痛地走了出来,对那些士兵挥手道:“放开他,夫人和女儿都是刺客扮的,白什长是奸细。你们当中去接人的士兵都上来,还有你,贺——,周奇兄弟,我要现在就审问刺客!” “伯父,我也想听听!”郭修宜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好吧。”韩冲点头道,他本来十分看好这个未来女婿,可现在…… “将军,下官,下官也想听听。”沈彦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嗯,你的确应该听听。” 夏桐一边拍去身上灰尘,一边对下方士兵道:“其他人马上到了,让他们将此处和整座小镇都警戒起来,将军动身前不许任何人离开!” 审讯被安排在了东边的上房外间,也就是关押陈康、陈健兄弟所住的那间,楼上只剩下这间屋子没被打烂。 韩冲、贺齐舟、夏桐、郭修宜、沈彦五人坐在椅子上,围了个半圆,另外七名军士将这个圆补齐,刚刚的一轮偷袭又折了两人,加上被贺齐舟射死的白护卫,早上的十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七人了,出发时二十一人,还没回到起点,就足足死了三分之二,而罪魁祸首就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几人! 中间瘫坐地上的是假冒的韩夫人母女、秦其、唐五爷和四爷。“韩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剥了下来,容貌并不出众,看上去三十来岁,只是面相中透着一股邪气和媚劲,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狠毒幽怨,让贺齐舟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其身边藏着的剩余六柄竹叶刀已被尽数搜了出来,一同搜出来的还有贺齐舟的药。 而“韩夫人”并没有戴面皮,不过面容明显是经过精心的装扮和修饰,与唐五、四爷、秦其等人一样,都被制住了穴道。 率先开口的居然是“韩蕊”:“韩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假冒的?想不到堂堂正正的韩将军居然也会演戏!” 韩冲道:“我不是演戏,看到你假扮的蕊儿时我既喜又痛,喜的是你假扮的样貌就是我心中蕊儿的样貌,甚至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痛的是我很可能救不下她,能刺杀俞二叔之人,没有理由轻易就被人救走人质。我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这些话并不是对你这个毒妇说的。” ‘韩蕊’尖笑两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韩冲看了一眼身侧的贺齐舟道:“多亏了周奇兄弟,他从二楼跳下来时对我说了一句话,如果没有他的提醒,我很可能就步了俞二叔的后尘。” “什么话?”“韩蕊”怨毒的眼光移向贺齐舟。 “我说你们母女和白护卫都是杀手!”贺齐舟紧盯“韩蕊”的双目,并不想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倒。 “那你就相信了?那可是你独生女儿的一条命,您敢这么冒险?”“韩蕊”有些不可思议,一个陌生人的话怎么可能一下子让韩冲信以为真。 “信了八分。我收到了张秤的信,谢谢你!”韩冲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贺齐舟,又面向“韩蕊”道:“所以后来我又确认了一下,你还记得吗……” “木马上刻的不是那几个字?”“韩蕊”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上当了。 韩冲脸上又起悲色,道:“我压根就没送过她什么木马,只是小时候给她当马骑时总想买一个送她,但一直在外奔波也就忘了此事,没想到竟成了永久的遗憾……” “韩蕊”道:“你就不想问问你夫人和女儿现在的情况?” 韩冲绝望地说道:“我是叫你老大好呢还是双尾蝎?你是杀手,不是绑匪!再说你的目标是我,如果让人看到另一个韩夫人和韩蕊,你很可能就此功亏一篑,所以对此我不会有一丝幻想,你也不用再以此为筹码来要胁我。” “哈哈哈哈!”“韩蕊”狂笑道:“随便你怎么叫吧,你说得没错,我怎么可能留下活口。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被要胁,刚刚和你提出换老七和赎银只不过是想要麻痹你而已,只是没想到被这个小子给坏了好事!张秤的来信?这么说来西河县那里他也有份了?小子,你多大了?凭着那份箭术确实可以和老二较较劲了。老二一下子没了消息,你是不是也动手了?” 张秤的消息封锁得很好,老二的失踪一直困拢的双尾蝎,所以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那二弟和波斯人都是周奇干掉的,你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有在我到之前动手杀了他!”韩冲说完看了一下郭修宜和沈彦道:“今天审讯的任何消息,你们暂时都不要说出去。” 郭修宜急忙点头,心中早已羞愧难当了,自己居然一直在牵挂这个杀死师父的凶手!周奇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为他解开了一半心结,当然是愿意替对方着想;而沈彦也点头同意,毕竟周奇射杀白护卫的那一箭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韩蕊”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真打起来那个波斯老鬼比老二还要精,他一个四脉就算偷袭最多也只能伤到一个!” “双尾蝎,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如果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韩冲淡淡地说道。 “那你试试看啊。”双尾蝎忽然向韩冲抛了一个媚眼道:“尊夫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四十岁的人,我见犹怜啊,性情还这么刚烈,真是便宜了白狼这小子了……可惜实在是扮不像,否则我还真想在床上动手,我还是适合扮小姑娘,你不知道我保持这身肌肤有多不容易,呵呵呵……” “我不会轻易杀你的,你无须靠这个来激我。如果你已有必死之心,那何必还为大将军隐藏些什么呢?”韩冲道。 贺齐舟看见韩冲负在身后的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如果我有了必死之心,那我为何要告密便宜了你呢?”双尾蝎针锋相对。 “你不用受刑,不用受辱,甚至可能保下一命,如果你想周全兄弟的性命,我也可以考虑一下。我知道十年前你横扫北凉山收服了他们,或者说是‘大将军’命你收服了他们,还给他们正常人的身份,只要你说出‘大将军’是谁,我可以想办法留你们一命!”韩冲道。 “你不报妻儿之仇了?不报俞景山之仇了?不报古指挥之仇了?不报那些亲卫士兵之仇了?还有,死在我手下名门正派、朝廷命官不下百人,你能挡下三法司的裁决?”双尾蝎讥笑道。 韩冲起身对着七名亲兵鞠了一躬,那七人吓得慌忙想要跪地还礼,被韩冲挥手止住。韩冲双尾蝎对说道: “大将军祸国殃民,如果揪出他不知能救下多少百姓,更能固我大齐边防,我之仇不过是私仇,我的亲兵和其他被你所害之人的仇,也只是少数人之仇,况且大多数案子的真凶其实是‘大将军’,你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利刃,我韩冲不会对着这么多人信口开河,如果你真能交待出幕后真凶,我会用自己的性命向圣上祈求对你的赦免!你们四人也想一想,只要说出大将军的身份,我就拼死保你们性命。” 第二百二十五章 抽丝剥茧一 “老大,你放心,我唐五要是多说一个字,永世不得超生!”唐五急忙表态道。 “老七也是被你这么说动的吧?”双尾蝎似乎有些动容,道: “不过你就算许他们当皇帝,他们也是说不出的。只有我才清楚大将军的真实身份,所以,我还有的是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要我不说,性命自是无虞。哼哼,说不说就看我心情了,这样吧,我也有些想知道的事情,不如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说不定我高兴了,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还有,你杀了他们我不管,如果是逼供的话,现在这句话就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你不急,我就更不急了,只是我留着你的命,焉知大将军不会派人来灭口?说吧,你还想知道些什么?”言多必失,韩冲知道硬的肯定不行,他们这些人最讲究的就是义气。 从上次行刺被活捉的老七口中还是多少问出了点信息,老七说他本是北凉山的一个匪首,十年前,神秘的老大只身进入北凉山匪巢,因为心狠手辣、变化多端,有时居然能同时在相隔甚远的地方杀人,被道上兄弟起了个双尾蝎的浑号,短短时间就收伏了山中各个匪帮,并与其中能力出众且讲义气的一些人结为异姓兄弟。 他身为老大也极讲义气,处事公正,山中少了互相争斗,一时兴旺起来。后来才知道老大是听命“大将军”行事。在接连做了一些大案后,引起当地官府的围剿,再之后全真掌教亲自出手,双尾蝎手下的结义兄弟死了差不多一大半,最后只剩下了现在七人,不得不潜伏起来,在大将军的帮助下,纷纷转入白道,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匪帮则被越剿越少。 因为韩冲坏了大将军的生意,这次老大铁了心要刺死韩冲,自己也亲自出手,只是没想到韩冲不仅武功惊人,对危险的感知也是异常敏感,连续三次失手,老六和老八在行刺当场就被杀死。 对于已经死去的老六老八,老七也不想隐瞒什么,尽管佩服韩冲为人,但对其余未落网之人,那老七却是死活都不开口,因此韩冲只能先设法套双尾蝎的话,再作其他想法。 双尾蝎转向贺齐舟嗔道:“周公子,你没发觉其实我是挺喜欢你的吗?为什么狠心戳穿奴家?要不是韩冲将计就计,他哪有这么容易制住我啊!” “以你的轻功,我的确很难追上,就算追得上也不太敢追,说不定就落到你设好的陷阱中。”韩冲接口说道。 贺齐舟怒目对着双尾蝎的媚容,愧疚喝道:“你这个魔头!若是我没告知俞镖师要来见你,若是早点揭开你的伪装,俞镖师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你以为没你的传信,我就杀不了俞景山?”双尾蝎冷笑道:“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假冒的?” “应该是在方霆和陈氏兄弟死后我基本断定就是你们母女两人和白护卫所为了。”贺齐舟道。 “那你居然一直忍到韩冲来了再说?”双尾蝎突生恨意。 “听到你和俞镖师的对掌声,我怎敢轻易让你发现已经识破了你的伪装?那不是找死吗?再说我还是需要再确认一下,早上和郭公子聊了几句后,我就确准了判断。”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是刺客?”唐五爷问道:“我这些兄弟大多常年跑这条线路,客栈里的人都和他们很熟!” 贺齐舟指了指地上冒充喽罗的四爷道:“这位是四爷吧?要怪就怪他。” “为何要怪我?”四爷抬起那张土得掉渣的脸问道。 “因为你就是负责运送被拐卖少女的四爷。”贺齐舟道。 这下连韩冲也是心中一动,根本没想到又抓住一条大鱼。 “什么四爷?我是秦五爷的保镖。”四爷狡辩道。 “不用赖了,我是一路看着你的画像过来的。” “不可能,我自己都经常去看那画像,虽然有点相似,但绝不是我。” “但如果我还见过你的真面目呢?你在走近客栈时,假装无意抬头看天台上的守卫时,我就发现你了!然后故意帮伙计了出来挑水喂马,就是想确认你的身份!” 四爷不再抵赖,道:“你究竟是谁?那天你也在西河侯府吗?如果有你这样的箭术,再加上那个叫贺齐舟的刑部主事,我很难逃掉的!” “我没带弓。”贺齐舟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知道罐中是油?”唐五又问。 “我还是发现晚了,否则东墙的兄弟也不会死。”贺齐舟痛心道: “我光注意墙外有人烧水了,以为没烧开冒烟是因为想多烧点洗脚,后来发现他们捧起晾了许久的陶罐也用袖子垫在手上,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你们送的是油,最不缺的也就是油了,所以罐子里都是油。 我已经知道白护卫是奸细了,他一个人过来检查,又假意盘问了秦老板,大概就是在商定动手时间吧? 还有你,唐五爷,你和四爷一样,虽然都混在护卫队伍里,但你们还是和他们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说简单点吧,你们和他们不合群。 你、四爷、秦老板,你们大概都注意到天台上有人在盯着你们吧?所以互相之间故意不交流,甚至眼神都不交会一下,这样反而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你们从后院进来时,要不是郭兄遇险,我连那一箭都不想射,让你们和这对假母女聚在一起演戏,更方便韩将军将你们一网打尽!” “老二前一日才到的观星阁,第二天西河府就被突袭且,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预警,我想老二应该是遭遇不测了。”暴露身份的四爷这时才肯定贺齐舟所说。 “现在就缺一个老三了。”夏桐有些兴奋,这些人都是曾经的巨匪,要全都捕获真是殊为不易。 “不缺了,我猜老三应该就是这位‘韩夫人’,白护卫太年轻,而且武功也一般。”韩冲道。“你这么肯定?”双尾蝎问道。 “你这次要毕其功于一役,既然来了四爷五爷自然不会少了三爷。”韩冲肯定地回复。 “我猜老三早就死了。”贺齐舟道。 “为何会这么说?”双尾蝎问。 “老三是死在古指挥手下吧?我看了夏指挥使的武功,古指挥身为副使,又深得韩将军信任,远行千里,他这个六脉又怎是寻常六脉可比?我估计你是判断错他的实力了,本以为只凭老三就能刺杀得手,可听黄护卫说他们打得很胶着,所以我想也只有你的七个结义兄弟之一才有这份实力吧,现在看来也只剩老三了。没想到老三占了先手还打不赢,你只能自己出手,可最后老三还是和古护卫同归于尽了。”贺齐舟道。 “那我为何不自己出手呢?”双尾蝎问。 贺齐舟继续分析:“你那次行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古指挥,因为内力不是你的强项,你只有用狭剑才有把握得手,只是狭剑和竹叶刀又过于特别,你原本想将这些用在韩将军身上,不到迫不得已,你是不会轻易使用的,可惜一路上你还是不得不三次用到狭剑,昨晚更是祭出了竹叶刀!” “果然是聪慧了得,要不是现在我手动不了,还真想为你鼓鼓掌。古指挥其实很狡猾,被老三偷袭受伤后一直在示弱,引老三一步步上套,当我发觉之时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不得不自己出剑了结了他,把另外一个拾长顺手也收拾了,免得路上跟白狼争权。 这位韩夫人是我师妹,白护卫,就是白狼,他是大将军的人,是他把消息透露那我这里来的。好了,我也说了不少了,那你说说是如何发现我的破绽的?”双尾蝎实在是有些佩服贺齐舟了。 贺齐舟理了理思路,说道:“其实俞镖头死的有些蹊跷,我在天台上怎么想都没想明白,后来又发生了方霆和陈氏兄弟同归于尽的事,更是疑点重重,这么多的疑点单独拆开来看,都能得到解释,但如果所有疑点放在一起,但却让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你把这些疑点都说来听听。”双尾蝎道。 “我这一路西行,见到许许多多从肃州迁往内地的达官富户,但在甘州城外听城门老兵说韩将军反而将千里之外的家眷接来肃州以提升士气,心中便已十分敬佩将军和这对母女,所以在甘州城外的长亭碰到俞镖师时便兴冲冲地赶来为你们报信,那时除了对两位武察司老爷的作为有些不满外,对你们母女二人和白护卫和的印象就是慈母良将。” 沈彦微微有些脸红,双尾蝎轻笑问道:“后来呢?” “后来到了山南客栈,我又听同屋的黄大哥两人述说了你们在一路上发生的事,我觉得你们不仅正直,而且还十分勇敢,将军的这些亲兵也是忠心耿耿,虽然在言语中还有些疑点,但根本就没怀疑过你们和白护卫。” “什么疑点?”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抽丝剥茧二 “俞镖头自称是韩夫人二叔,而这位假的韩夫人只是称呼他为叔叔,我估计你们并不是十分清楚韩夫人的家世,这也是你们之后频频露出破绽的最主要原因。” “称叔叔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果真有这么多破绽给你看出来了?我怎么没觉得?不过说起来这个韩夫人还真是刚烈,见白护卫杀掉老管家后就怎么也不开口了,又怕我们用她女儿要胁,居然骗过我们,寻机用金钗先杀了自己女儿,再自行了断。 所以我们没怎么打听到俞夫人的身平信息,当然也不可能向她们的邻里去了解,韩冲,我虽然做恶多端,但也不算是小人,否则这些兄弟也不可能死心踏地跟着我,把这些说给你听,算是先付回答我问题的一些报酬吧。”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她们的尸身呢?”韩冲强忍悲意,咬牙说道。 “那倒真不用。她们的尸身在哪里先不急说,”双尾蝎咯咯笑道:“小兄弟,你继续。” 贺齐舟看了一眼韩冲后继续说道: “后来便是俞镖头师徒半夜赶到客栈,因为我事先通报的缘故,不幸落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的陷阱里,从他遇刺身亡开始,一个个疑问便层出不穷了。 我在楼下明显能感到八脉高手间的内力比拼,上楼后发现俞镖头居然被一剑贯心而过,即便是偷袭,在两个功力接近的人之间也几乎做不到,身为高手的俞景山就算替人挡剑,也不该将要害正对着对方剑尖呀?但如果硬要说是情急之下为舍命为侄女挡剑,加上运气稍差,勉强倒也能说通。 从俞镖头进客栈小楼到遇刺不过几十步路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陈健居然能先杀了天台上值守的士兵,又杀了北墙上的士兵,然后刺客从四五十丈外飞奔入院,再在你们母女去外间相迎时悄悄入屋行刺,这期间的疑问可就多了。 首先,陈健是如何得到行动指令的?俞镖头的前来显然是个意外,他已在客栈内住了三天,不可能事先知道; 其次,既便那刺客轻功惊人,但开窗多多少少还是会发出点声响,如果要钻进一个人来,窗外的大风也必定会跟着吹进来,别说八脉的俞镖头,我想就算是四脉和三脉的你们‘母女’俩也不会察觉不到吧?” “当时师父会不会以为里屋还有一个丫环正在开窗?”郭修宜问道。 齐舟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窗本来就开着,或者是刺客早就已经在屋里了,但无论哪种可能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窗如果是开着的,我们就不可能听到刺客破窗而出的声音,况且这对‘母女’也没有说过窗是开着的; 如果刺客早就已经在屋里了,他是如何进入这客栈,又是如何在这么小的房间,不让‘母女’两人发现的呢?所以我只有假设刺客开窗时很小心,在外间的‘母女’没有发现,而俞镖头误会里屋还有人。” 贺齐舟看了眼假冒的‘韩夫人’继续道: “第三,陈夫人的剑伤也很有意思,正好刺在肝肠的空隙处,而且进入体内也就一寸多点,只要稍稍偏一点或深一点就可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他和俞镖头同样是被那把狭剑所刺,运气却是天壤之别,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第四,陈氏兄弟明明还可以作出抵赖,比如咬定不是他们自己擦的窗台,那我们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人就是他杀的吗?我想了一下,一个都没有。但他们为何这么轻易就招供了呢? 而且,当我提出要查看窗台时,我发现他们和余群余力父子的神情都有点不自然,当我们说他们的窗台上没有脚印时,他们不是吃惊,反而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料定有人会替他们擦拭脚印一样。 那是不是客栈内真有人替他们擦了窗台呢?虽然当时谁也没想到这样做反而适得其反,但如果真是别人替他们擦去脚印,究竟是谁有时机、有能力这么做呢? 第五,为何陈健说开窗正好看到白护卫已翻过围墙去追赶远方的黑影,而余力则说他开窗时看到白护卫正在翻围墙,如此说来,应该是余力率先开的窗,但他却没有看到白护卫追赶的黑影,真的如余力假设是黑影往东北方逃窜而没看见吗? 那白护卫为何没有说自己是往东北方向追赶?显然更可能是陈健在说谎,他又为何要说这个谎呢? 第六,沈镇抚见到被擦拭过的窗台时,判定陈氏兄弟是为了掩盖曾经上过天台的痕迹,包括我当时都认为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手下的方霆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质疑了一句?好像是认可陈健的‘狡辨’,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当时为何没有为自己的观点辩解?” 双尾蝎眨了眨眼道:“继续。” 贺齐舟清了清嗓子又道:“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也可能是压根不想怀疑你们,在天台上,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没将这些疑问想明白,只能骗自己那些疑问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直到方霆的死,让我实在无法再骗自己一天之中居然会有这么多巧合!” “方霆的死又有哪些破绽让你瞧了出来?”双尾蝎问道。 “难道方霆不是陈健所杀?”沈彦最想知道是不是方霆放了陈氏兄弟,现在想想,很可能并不是陈健。 “方霆最后一次到你这里来有没有敲门或者通报?”贺齐舟问沈彦。 “先前一次进来是边报姓名边敲门才进来的,最后一次只是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可能是怕夜深打扰别人吧。”沈彦道。 “不报姓名,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贺齐舟道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陈健被他一掌击毙了!”沈彦道。 “你看清是谁的掌了吗?”贺齐舟问。 “这个?但我冲出来正看到方霆倒了下去,单掌正对倒飞出去的陈健,应该就是他发的掌!” “我估计他临死前的确是想发掌,不过这一掌要打的却不是陈健。我仔细观察过陈健和方霆的尸体,你也见这竹叶刀了,这刀柄只能用两指或三指捏握,而陈健死时右手五指张开,他是瞬间而死,最后一个动作应是全力而为,所以,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变了掌形。 另外,从他的伤口来看,像是一点护体的内力都没用上,要知道客栈里还有这么多人,四周还有守卫,如果是你想逃走,会不会等更好的时机?他和陈康被放走只是为了灭口而已。” “那方霆呢?”沈彦问道。 “方霆的右臂都没伸直,你说掌力能发挥几成?另外他身上最大的破绽是脑门的伤口!你们有没有发现,方霆头上出的血很少,而且是顺着脸流下来的,还有点粘稠……”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竹叶刀极薄,出的血不多也很正常。”沈彦道。 “凶手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是插进去马上拨出,多少会有点血液喷出,而不拨出来甚至都不太会出血,我想她们杀死方霆后等的时间太长了,应该是在等陈康他们冲开穴道吧。如果能再晚一盏茶时间杀方霆,就更难让人发现了。”齐舟道。 “陈康两人真是方霆放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彦问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方霆在你断定陈氏兄弟就是杀害天台士兵的凶手时,忽然为他们的辩解,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并不是有人要嫁祸于陈氏兄弟,而是的确有人替他们擦去了窗台脚印。”贺齐舟道。 “那他为何不再说下去了?”沈彦道。 “我记得这位韩夫人一听方霆的语气,立即从房中出来,当时应该是这么说的:‘一路上很多人为我而死,我叔叔也为了救我而亡,您一定要找到真凶!只要谁能帮到我们,我们母女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我相信那想要害我之人,即便逃得过一时,日后也必会被诛!’ 听见没有?‘只要谁能帮到我们,我们母女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沈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她这句话不是说给您听的,是对着已经发现她们密秘的方霆说的。 方霆也很聪明,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所以在这之后就和她们商定了条件,我想,递把竹叶刀给陈氏兄弟应该也是条件之一吧。 还有,仔细听最后一句话:‘我相信那想要害我之人,即便逃得过一时,日后也必会被诛!’ 这是对陈氏兄弟而言的,他们是知道这对母女是假冒的,可能也知道其中一个是老大,如果再不认账,那就会有人怀疑是中间房间有人替他们擦掉了脚印,真的让她们母女暴露了,对陈氏兄弟而言,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还不如先承认下来,等着老大来相救!” “方霆究竟是怎么发现她们密秘的呢?”沈彦问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抽丝剥茧三 贺齐舟道:“这样吧,我还是重新复述一下昨夜两起凶案的经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老大’指正。” “好啊。”双尾蝎笑道。 “昨夜回到房间后,我听到东面厢房有人下楼,而白护卫就守在二楼楼梯口,那时,他就将俞镖头要来的消息透露给了陈氏兄弟,让他们在俞镖头上楼前干掉天台和北墙的护卫。 白护卫的布防显然是有目的的,这只能防得了墙外,而防不了客栈内的偷袭,他早就计划好让陈氏兄弟来做这件事。 然后俞镖头来了,他听到假韩蕊声音后说了句‘声音也变好听了’,因为至少是在三年前,韩夫人母女是到过甘州俞府的,所以他能听出韩蕊声音的变化,可惜的是,俞镖头并未起疑。 一个小姑娘,三年的变化可能会很大,况且双尾蝎的易容术还算高明,照着韩蕊的面貌声音模仿,一时难以分辨…” “我的易容术只是还算高明吗?”双尾蝎委屈地问道,特意加重了‘还算’两字。 “我觉得应该能到三流吧!”贺齐舟认为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连峨嵋派也没几人能做到。 “你跟峨嵋派的人很熟?”双尾蝎有些惊奇地问道,她当然也知道这个三流的意思。 “不熟,不过我想你跟峨嵋倒是有些渊源。”贺齐舟道。 “不说这个了,你继续。”双尾蝎又是一个媚笑。 “我猜是你在外间迎接俞镖头,而你的师妹根本就没到外间,你让俞镖头进里屋时在其身后动手刺杀,那把剑很可能就放在你非常顺手的地方,直接从其后心刺入。 俞镖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侄孙女一见面就要了自己的命,声音和容貌上的疑点让他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拼死回头打出了一掌。 虽然你早有准备,但是却不敢借力后退,因为那样谁都知道是你杀了俞镖头,所以你只能硬接,掌力不仅让你受了点伤,还震伤了不远处的‘韩夫人’。 因为你用了隐脉术,所以绝对不敢让我来诊脉,这也是为何不愿让我医治的原因。 为了让别人相信是有刺客潜入,白护卫撞开北窗,既冒充刺客,又假装去追重伤的‘刺客’。 当然,此时陈健已经完成了任务,说不定正在翻窗进入房间。而为了制造俞镖头是为韩夫人挡剑的假象,你让你师妹故意找准位置在剑尖上刺了一下。 当余力打开北窗时,当然只能看到白狼一人了,所谓的‘刺客’此时正在房间角落里哭泣呢。他也想到天台上的士兵可能遇害,便站在窗台上张望,因为怕被怀疑,听到我上天台的脚步声后马上回到自己房间。 然后就是沈镇抚排查内应,他一开始认为是我,而我开始怀疑是余群父子,当我提出查看窗台脚印的时候,在楼上的你们也听到了,接着便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为了拖延时间,白护卫故意先走向余群父子那间,而沈大人要互相都有个见证,只能舍近求远,先去西边上房查看。 你就趁着这段时间,飞快地移开北窗前的花架,攀着东边窗沿用小刀挑开窗栓,再拭去灰尘,然后再用相同的方法合上窗户,回到自己房间,再次用花架顶住损坏的窗户。 在这个过程中,方霆很可能听到了里屋的声响,一开始可能也不以为意,当我们从东西两间屋子查完后,再想看看中间屋子窗台时,我想,搬花架、移木窗的声音很可能让方霆意识到了你们曾经开过窗! 然后沈大人又以擦过窗台为由误打误撞地断定陈氏兄弟为内应,让方霆一下子明白了是谁为两兄弟去擦窗台了,这也让他动了敲诈的念头,没想到却赔上了自己一条性命。而中间窗台上的脚印如此凌乱,也和你匆忙间的行动不无关系。 当沈大人提出自己看守陈氏兄弟时,你和在外间保护你们的方霆可能达成了某项约定,为了促成约定的达成,白护卫故意到处溜跶,可笑的是,我一度还为他的操劳十分担心。 作为约定的一部分,方霆说服沈镇抚轮流值夜,方便他去救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刺客只是在利用他,局面也并非如他想像般可以一手掌控……” “还要谢谢你的伤药,真的很管用。”双尾蝎插话道。 贺齐舟脸色微红,继续道: “你用竹叶刀杀了方霆后,托住脑门上插刀的方霆,打开隔壁外间房门,让勉强能行动的陈氏兄弟起身出屋,顺便收走了你让方霆带给他们的那把竹叶刀。 然后一掌将陈健震死在门外,跑在前面的陈康以为白护卫是接应他而来,也被一刀砍死,临死喊出了一个字,我一开始以为那个字是‘喊叫’的‘感’,后来一想,原来他叫的是‘韩蕊’的‘韩’! 几乎同时,你放下方霆,抽出他脑门的竹叶刀,弹到楼梯附近,再退步回到自己客房的外间。而在沈镇抚和其他迅急赶到的人看来,你不过也是出来查看动静的,再加上白护卫的说辞,让大家几乎都信了方霆和陈健是同归于尽!却不知,窗台上的脚印和方霆之死让你的破绽越来越大!” “你真叫周奇?早知道我也将你送走了!”双尾蝎道。 “不错,我相信你可以轻易地杀光我们所有人,但那样谁来掩饰你们就是韩夫人母女呢? 而且每多杀一个人,也就多了一分暴露的可能,所以,若非迫不得已,你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一开始我没想到是你,那是因为走了岐路,我以为死去的那些人:古指挥、俞镖头、甘州武察司的府司,他们都是高手,我在想,杀手是不是想用韩氏母女来引出帮助韩将军的高手,先去枝叶,再动主干呢? 直到后来,你杀了方霆,我开始怀疑你后,才想起之前死去的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认识韩夫人!至于为何留老管家到韩府后再动手,是因为你还要他带路! 我想另一个和白狼同行去韩府的亲兵也遭毒手了吧?大家都知道韩将军六七年没有回过家了,所以你假冒韩蕊,很容易骗过韩总兵,难的反而是一路上不被人识破,只要近了韩总兵的身,成功的机会就极大! 还有,不管俞镖头是不是出现,你们早就计划好在山南客栈狙杀韩将军,那时,先遇刺的很有可能就是沈大人或是方霆了,你说对不对?”贺齐舟道。 “不错!你刚才说和郭修宜对话后更确定判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双尾蝎问道。 “能不能说一下拙荆与小女的尸骨在何处?”韩冲并没有丝毫擒住首凶的高兴,反倒是悲痛欲绝。 双尾蝎沉吟了一下,道:“她们母女被投在后院的枯井里,然后我让白狼在井中填了几尺的土。管家、府上的一个丫环、还有同去的士卒套进麻袋装入碎石后,由马车拉走,沉入你家东边的小河里了,那里好像有座石桥。” 贺齐舟见韩冲和双尾蝎都不再说话,便解答对方的问话: “其实郭修宜和韩蕊订有婚约,三年前他在甘州俞府见过你们一面,他觉得‘韩夫人’变老了,而‘韩蕊’变得更加动人了。 郭家每年都会送东西去长安,两家关系极好,你们因为不认识他,所以只当他是常人看待,而他却以为你们因为韩将军高升而想悔婚。 这一路上,你们都扮演着慈母孝女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得那么势利,所以我一听就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至于为何不告诉任何人,也是在为他们着想,你不会放过所有知道或怀疑你们的人的。” “真想不到会栽在你一个娃娃手里,想不想知道方霆到底和我是怎么说的?”双尾蝎问道。 “具体你们谈了些什么,我的确猜不出。”贺齐舟道。 沈彦道:“方霆并不知晓双尾蝎的名头,所以也不认识竹叶刀,否则打死他都不敢和你交易的。” “和他交易的是我,”地上的‘韩夫人’说道:“我们正愁如何将陈康陈健兄弟灭口时,他就送上门来了。” “他不怕刺死俞景山的刺客吗?他究竟想要什么?”沈彦问道。 韩夫人道:“他要得很多,不仅要钱,还要我们母女两个服侍他,我猜他还要我们的命去讨好韩总兵。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 “韩夫人,真没想到你们的胆子可以这般大。我现在帮了你们,你说说看,要怎么报答我?”方霆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进了里间。 “放肆,你,你怎敢闯进来,不怕将军怪罪下来吗?”韩夫人在床上低声喝道,韩蕊则怯生生地坐在床沿。 “好啊,那你敢不敢把声音提高一点啊?看来你父亲被自己弟弟在军中害死的传言是真的,怪不得你要杀了俞景山。”方霆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想如何?”韩夫人道。 “原来你们就是两个假货!”方霆面露淫笑:“俞景山什么时候从过军啊?想不到你们果然对俞家一无所知,居然还敢假扮韩夫人,佩服,佩服!”。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日冕和月影 “那你不怕落得俞景山一样的结局?”俞夫人见事情败露,转而威胁对方。 “那你可以叫那刺客来呀?你以为我还会怕他?说不定都已经在哪里断气了!”方霆料定刺客已经受了重伤。 “只要你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到了肃州,我可以马上给你五千两。”韩夫人道。 “你们是想刺杀韩冲吧?他就值这点钱?再说我怎么相信你呢?”方霆道。 “我们都受了伤,还不是任凭方大人拿捏?怎敢相欺。” 方霆只是摇头,搬了把椅子在床边三尺处坐了下来。 韩夫人看了一眼韩蕊,韩蕊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是两千两,到肃州我们可以再给八千两。” 方霆一把抢过,看了眼后塞入怀中,摇头道:“还是不够。” 韩夫人道:“难道你不怕韩冲被我们宰了吗?” “哼!我巴不得你们早点得手,他再搞下去,我们就没法过日子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们!现在就要!”方霆的那张丑脸忽然兴奋起来,似乎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韩夫人惊道。 “那我现在就可以立功了,说不定韩将军一高兴,给我个参将当当。” “做那事会出声响的,你不怕被沈彦听见?”韩夫人问道。 “那就别出声呗,我想你们会控制住的。”方霆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想象的好事之中。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先得帮我做件事。”韩夫人咬牙道。 “什么事,先说说看。” “想办法把这把小刀交给陈健,并给他们争取半个时辰冲开穴道,他们如果明天开口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递刀不难,不过要怎么争取时间呢?”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了,不放走陈氏兄弟,我们是不会安心的。” “行!”方霆想了想后狞笑道:“可我现在就要你们把衣服都脱了!” “娘!”‘韩蕊’低声惊呼。 “你!”‘韩夫人’满脸怒容。 “好好想想吧……” “好!那你先退后,我一个人先脱,事情没办成之前,你不许碰我们。否则我们宁死不从。”韩夫人屈辱说道。 方霆没想到对方真会答应,点了点头,起身退后几步,然后目不转睛看着‘韩夫人’除尽衣衫后,似乎非常满意,立即收好小刀,转身就去找沈彦商量轮流值夜之事 …… ‘韩夫人’将与方霆交易之事缓缓道来,‘韩蕊’咯咯咯笑出声来,最后说出了方霆是怎么死的: “方霆兴致勃勃地回到里屋,一边让我也脱去衣衫,一边去点师妹穴道,没想到却被我先封住了要穴,他的反应还算不错,想要抵挡一番,不过就他那点功夫也想火中取栗,真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这把刀我是很慢很慢很慢地刺进他的太阳穴的,一边刺一边对他说:你是不是想占有我们后就杀了我们,然后向韩冲邀功?回去再把准备逃脱的陈氏兄弟制住,又立了一功? 他可是拼命地眨眼,希望我把刀停下来,你们说怎么可能呢?我的手可是稳得很啊,三寸的刀刃足足走了半柱香,当中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周兄弟,之后的事,就和你说的基本一模一样了!” 韩冲见真相已明,对夏桐道:“我有些话还要问一下双尾蝎,你和沈镇抚就辛苦点,把他们四个分别再审一遍,先别用刑。” 又指了指七名亲兵和郭修宜道:“等后面队伍来了之后,你们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最后对那被制住的五人道:“我再说一遍,只要找出大将军,你们都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我呢?”贺齐舟问。 “你留下!”韩冲回道。 屋外天色渐黑,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一名与韩冲同来的士兵匆匆跑上二楼,对正欲离开的夏桐耳语几句。 夏桐马上停步将韩冲拉至一旁,低声转告韩冲。韩冲不动声色地吩咐了夏桐两句,夏桐点头回应,然后让人将四爷等人拖至楼下。 待屋中人都走出去后,韩冲示意贺齐舟关上房门,再一手将地上的双尾蝎提起,让她坐到椅子上。双尾蝎颇感意外,不过也不领情,道:“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我只是给你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韩冲铁青着脸问道:“你是‘月影’的人吧?” “什么月影?”双尾蝎貌似平静地反问。 贺齐舟心中砰然一跳,因为他知道‘月影’,也想找到‘月影’、铲除‘月影’!韩冲留下他,是不是也知道‘月影’与自己的渊源呢? “我猜你就是新的午月!十年前你来了之后,动静可闹得不小啊。我一直怀疑大将军就是月影的幕后首脑,现在看来应是确准无疑了。”韩冲自顾自说道。 “我还是没明白。”双尾蝎道。 “不用狡辩了,看你杀的人就知道你是谁了,刚才你和我们磨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有人要来杀我?你在等那人?”韩冲问道。 双尾蝎道:“哦?既然你如此怀疑,为何还要和我耗着?” “因为我想赌一把!如果我斩断了你的后手,看看你真正陷入绝境之时,会不会把大将军招出来,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不会杀你。”韩冲道。 “这么说来你是“日冕”的人了?你可是皇帝亲自任命的总兵,如果被他知道了,你说会如何啊?”双尾蝎问道:“还有,我很好奇你把这小家伙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将他招到‘日冕’?”。 “看你样子也不像是滥杀无辜之人,杀人也不为钱财,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为虎作伥,难道你是周人?” 双尾蝎凄然摇了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用再徒劳了。” “我提前赶到青岩镇是不是打乱了你们的计划?车里的陶罐足有上百个,你们想将整个山南镇都烧了吗?”韩冲问道。 “想过你会早到,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俞景山和方霆也打乱了我的计划,沈彦提出去甘州叫援兵时,我不得不早点派人去叫你,否则人太多了更容易出意外。”双尾蝎道。 “被唐五他们制住也是你原本就想好的吗?你直接出门相迎或许成功的把握会更大一点。”韩冲叹道,心想自己肯定不会对这个女儿设防的。 “嗯,也曾这么想过,只是害怕你像俞景山临死时那样,他出掌我还能挡一挡,如果是你的话,我估计很难活。”双尾蝎道。 “俞镖头是因为已经起疑了,所以能马上还击。”贺齐舟插话道。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真以为是我的蕊儿,所以你就算刺死我,我可能都不会还击。”韩冲黯然道。 双尾蝎道:“没用的,既然早就被周奇识破了,我不可能有那个机会。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以我们母女俩的危险境地引你只身赶来,的确,你也真是这么做的,然后让唐五他们在墙外不停地掷油罐,点燃整个客栈,伤得了你最好,就算伤不了你,也要逼你冲入火海来救我们。 此时如果我假装昏迷被你抱起,得手的机会可能会比刚刚仓促安排的要大上许多吧。” 韩冲道:“然后还有高手等着补刀对吧?只是那高手没有提前赶到?好了,你等的人现在快到了!唠叨了这么久,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 看你好像还是有些期盼,来人应该很厉害吧?不妨和你说,这一个月来,我把原本五百人的亲卫营精减到了二百人,这次我带来的一哨人马应该不会再有像白狼那样的奸细了,如果我仍死在来人手下,那就真是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韩冲说完出指如飞,又补点了双尾蝎几处要穴,然后对贺齐舟道:“咱们一起到天台上去看看吧。” “好!”贺齐舟也已听到东南方官道上有马蹄声缓缓靠近,离客栈不足百步。 两人一起移步走向天台,贺齐舟问道:“韩将军,张知县的信这么快就送到你这里了?‘日冕’又是什么?” “西河县的事三天前我就知道了,现在是非常时期,驿骑要比往常快很多。‘日冕’是你师父专门联络起来的‘杨党’高手,专门用来对付‘月影’的! 而‘月影’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杀光拥护杨征之人。真人捎信给我,等你到肃州后照应一下你,因为他也一直没找到‘午月’,担心会对你不利。 说来真是惭愧啊,反而是你救了我一命,顺带还将午月一伙一网打尽,真不愧是陆真人高徒。”韩冲边走边说。 “韩将军过奖了,为何师父从未和我提过‘日冕’?”贺齐舟问道。 韩冲道:“看来真人还不想让你涉险,说起来,现在的‘日冕’越来越像是‘月影’了,主要的手段都是暗杀,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刺杀的是‘月影’的刺客和作恶多端却无法定罪的权贵,而他们要杀的是我们‘日冕’的人,和无法通过定罪来消灭的异己!”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将军在哪里 贺齐舟又问:“那‘日冕’里都有些什么人?” 韩冲道: “至于‘日冕’里面有些什么人,这么和你说吧,我估计整个甘肃也只有我一人,连夏桐都不是! 除了你师父,我只知道两三个‘日冕’的人,我们都有能力快速地传递消息,当然用的多是暗语,也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而手下办事之人只是服从命令,并不清楚是在为‘日冕’办事。 这些其实都是向‘月影’学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和他们抗衡。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月影、日冕’的存在。 据说‘月影’以十二天干为代号,盘踞在大齐各地,都是像双尾蝎那样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一般通过官驿、商旅甚至军中的侦骑来传递命令和消息,暗地里不知道控制了多少人。” “那我们呢?” “你师父创办的组织,当然大部分时候是用道观了,到处都有道观和游方的道士,不过现在这种方法不太好使了,主要是太慢了,还有,‘大将军’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一些宫观了,所以像我这样,有条件的话,也想办法利用官驿传递消息。” “还是不知‘月影’背后主脑是谁吗?”贺齐舟问道。 韩冲道: “或许只有找到‘大将军’才能揭晓迷底吧。与其说他们对付的都是拥护杨征之人,但真正的目标是消灭拥护削藩之人! 这几十年来,天下良田都要被皇室占尽了,像西河侯那样的人还不满足,如果不削藩撤封,大齐早晚会变成后梁! 大将军自从提出削藩策之后,就处处受到掣肘,呸、呸!我说的这大将军是指你义父,那个代号叫‘大将军’的人着实让我恶心。 ‘月影’背后不用想就知道是皇室中人,现在的皇帝一心想要北伐,虽然支持削藩,但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可是如果不趁着老皇帝在位时将“大将军”挖出,我但心日后他们还会坐大!百姓的日子将更加难过。” “那我们就把‘月影’背后的‘大将军’叫大王八!”贺齐舟愤然道。 “些议甚妙,以后我们就叫他‘大王八’。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吧,先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韩冲道,两人已走上天台,看向东南方。 齐舟发现客栈院墙四角三十丈外各燃起一大堆篝火,加上月光明亮,五十丈内所有靠近客栈之人都将无处遁形,一百余匹训练有素的军马整齐地停驻在东墙外避风处,原先的油车和马队都被拉到了院内。 四边墙上每隔数丈就站了一名执弩的士兵,每侧五人一共是二十人,南北院内还埋伏着六十余人,约有一半持盾,一半握矛,所有士兵都是轻甲覆身,身后背着一把直刀,神情凝重。 客栈南门十余丈外,一名长矛手挨着一名弩手,共二十人交错着一字排开,队伍的前方一人傲然挺立,正是亲卫营指挥使夏桐,而他的对面十个着黑色连帽披风的高大汉子正沿缓坡缓缓走来,他们的十匹马被弃在身后数十丈外的官道边。 夏桐见来人快接近十丈时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客栈已为军方征用,速速退去!” 十个黑衣人并不理睬,依旧缓慢前行。 “再近一步,莫怪弩箭无眼!预备……”夏桐抬起左掌,身后十名弩手同时举起硬弩呈瞄准状。 那十人闻声果然停住了眼步,然后整齐划一地从背后取出一面小盾,默默地用左手将圆形的小盾抬至胸口,居中的一名黑衣人开口道:“看来我们是来晚了,你是夏千户吧?我们来找韩将军,如果他在的话请通报一下,让他出来说话。” “你们没有晚,是我们早到了,你还没有说过你们是谁。”夏桐道。 “我们不和下人说话,如果再不让开我们就自己进去了!”黑人衣漠然开口。 “那就来吧!”夏桐缓缓抽出挂在腰间的直刀,因为他只有这一样兵器,所以并不像其他士兵那样是背在身后的,他的左手还是高高地举着,就等对面的那伙人先动起来。 那伙人好像并不急着出手。军弩并不轻,特别是亲卫营的弩是军中单兵最硬最重的一种,一直抬着难免会手酸,继而失去准头,而他们似乎也不太害怕亲卫营直接发射弩箭。 夏桐暗暗有些后悔,应该再叫十个弩手出来的,这样就有轮射的机会,但现在将军在院内指挥,他如果不开口,自己只能以目前的兵力应敌,那十人单个看来都不算太强,但站在一起,如石头般纹丝不动,自己居然感受不到对方任何一个人的气机,也没察觉出一丝杀气。 对方如此沉稳,反而令自己有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不敢贸然命令弩手进击,好在经过三个月的整训,他现在对自己的手下已经有了充分的信任,八斤重的弩,就算端半个时辰,也不会有一丝抖动。 贺齐舟忽然想起什么,和韩冲说了一声后飞奔下楼,一会上来时已经背上了弓箭,还从房中取来长剑,一手又将被封住穴道的双尾蝎提上了天台。 刚刚射出去的那些箭都已从前院那些尸身上拔了下来,连血迹都未及擦去,因为来去匆忙,套在长剑外的布袋都是到天台上才去掉的,只是光看剑鞘,这把剑也是够寒碜的。 韩冲并不关心在天台上忙着擦箭镞的贺齐舟,也没有指示夏桐什么时候动手,只是双手负后,静观其变,在院前和敌方对峙的士兵还有院内、院墙上的士兵都让他颇为满意,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沉得住气,就是一种实力! “他们是铁石金刚!别想着一刀一箭就能将人杀死!”南门前的对峙差不多已经过了半柱香时间,韩冲也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弩手后退半步,矛手准备!”夏桐改变了阵形,二十人的队伍在一瞬间完成了变阵,十杆长矛矛尖几乎同时指向前方。夜空中,韩冲的话音虽然不响,但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所有士兵似乎都警觉起来。 那十名铁石金刚好像有些意外,最中间之人挥了挥手,两边之人依次往后退了几步,由一字平行变成了楔形站立,与此同时每人又从后腰出拿出武器,短刀、短斧、短锤、短剑……都是一尺多长的短兵器,十个人居然用了六种武器,但相同的是每人手里都有一面直径两尺的圆盾。 “铁石金刚是什么玩意?”贺齐舟见双方再次陷入僵持,忍不住问道。 韩冲道:“在调任此地前我是灵州副总兵,常年到关外袭拢敌军,与灵州隔长城相望的就是北周西京统万城,那是北周城防最坚固的地方,也是仅有以步军为主的都城,他们的步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叫黑石军,而黑石军中顶尖之人被称为黑石金刚,人数不超过百人。这十人迟迟不动手,应该还有后援,我们也再等等吧。” “灵州至此超过一千里,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贺齐舟不解地问道。 韩冲看着地上的双尾蝎,悲愤地说道:“你说你是齐人,为何尽干这种欺君卖国之事,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吗?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百姓在周虏袭拢之下伤亡,有多少田地因此荒废?杀了我真有这么重要吗?” 双尾蝎重穴被封,血气不通,仍是干笑两声,挤了几个字出来:“君不仁,为何忠?民死,与我何干?” “大将军人在京城吧?”韩冲问道。 “嗯?”双尾蝎不知对方为何会这么说。 韩冲平静地说道: “统万城距此一千四百里,你们走得并不快,如果你是在兰州派人通知乌石要在此处设伏,他们肯定能比你们先到达。 照我对‘月影’的了解,大将军是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让太多人知道的,所以是你把计划汇报给了那个大王八,然后大王八一边派人请周虏相助,一边通知你再走慢点,否则从兰州到这里,就算你真是生病了也不可能走上二十二天。 而兰州到洛阳,驿骑四天就能到了,一个来回是八天,消息再从兰州经灵州到统万城,一个来回是六天,或者加上乌石布置要花上一天,你们接应再用去一天,那又是八天。 你们给他们提供了马匹,每天两百里,到此处差不多是六天!加以来正好二十二天,所以,我猜王八大将军应该身在京城!” “不用——费、费心了,别想套我——我话。”双尾蝎艰难说道。 “看来是在京城了。”贺齐舟道。 “呵呵!”双尾蝎讥笑了贺齐舟两声。 “你越镇定,越说明韩将军猜得没错,因为如果大王八不在京城,你肯定会假装露出慌张的神色,故意引导我们认为这样猜对了。相反,你越是面无表情,反而越是替我们证明了猜想,反之,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表现的。”贺齐舟分析道。 第二百三十章 枭首应战 韩冲已经不用去看双尾蝎的表情了,对贺齐舟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脑子很好使,现在看来真的甘拜下风。” “不敢当,将军那是大智慧,我这不过是小聪明罢了。”贺齐舟道。 韩冲不再与贺齐舟互相恭维,看着双尾蝎道:“当年杨征将军也是这么被你们害死的吧?不过你那时应该还不够格去行刺。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来人能逼我出手,你还不供出大将军,不对,是大王八,我保证出手前一定会先杀了你!” “那就——一起——死!”双尾蝎双眼露出凶光,好像确定韩冲肯定会死的样子。 贺齐舟听出韩冲的话里好像也没有多大把握,问道:“那个什么铁石金刚真这么厉害?” 韩冲道:“的确很厉害,但我现在的亲卫也不弱,就算他们来了一百个,我也有把握打败他们,不过看样子乌石可能是亲自来了!” “乌石又是谁?”贺齐舟问道。 “乌石是黑石军的首脑,天龙教四大护法之一,西京柱国大将军,武功深不可测,号称有金刚不败之躯!如果来的真是他,你等会下去把那几个都宰了,然后去找你同窗们吧,他们十几天前就路过嘉峪关了,陆振耀还特意让我见到你后,通知你早点去汇合呢。” “好,看你灭了乌石之后,我就走!”贺齐舟道。 “如果能够安全撤出主力,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阻击追兵的士兵,这是战争,该死人的时候,就算你再不情愿,也要作出牺牲,相反,无谓的牺牲是最愚蠢的事,将来的你可能敌得过十个乌石,如果你现在死了,就是我们最大的牺牲?你才是要保住的主力!”韩冲道。 贺齐舟道:“我不是你的属下,该不该撤,我自己会作出判断,我的文试答卷就是一个字:撤!不过我相信你和你的卫兵能够赢的,这里是我们大齐,我想,没人愿意在自己的土地上逃跑!” “我知道,你,你是谁了!”双尾蝎道:“如果——我死后,你、你们,能将——我的尸骨,埋到——青城山——脚下,我,我告诉你、你们,一个秘密。” “可以!”韩冲道,随手解了双尾蝎一处穴位。 见双尾蝎看向自己,贺齐舟道:“好,我答应你。” “你是,贺齐舟?杨征义子?听着,你也是我们刺杀的对像,目前和韩冲并列——首位!”双尾蝎凄惨说道,韩冲与贺齐舟两人在她在面前毫无顾忌地对话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活路了,而供出大将军也是她绝对不愿意做的事。 韩冲一惊,虽说贺齐舟会被“月隐”盯上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居然成了必杀的对像! 此时夏桐对面的十座“铁塔”已经发起冲锋。 “夏桐,我不会再多给你一个人,干掉他们!院内院墙上的士兵听令!弩手站在北墙上待命,其他所有人出北墙列阵迎敌!这是我们土地,就算是死,也不要放过任何入侵之敌!” 韩冲说完拨出佩剑,寒光一闪,已经割下双尾蝎头颅,单手一招,将头颅吸至手上,再高高举起,喝道:“卖国者当如此!” “杀!杀!……”包括夏桐在内的所有士兵都齐声喊杀,不由得让贺齐舟心潮澎湃。 紧接着,原本站在北墙上的士兵开始大叫起来:“有高手靠近,!有高手靠近!” 同样是黑色连帽披风,一个孤单身影已经从正北方向进入到北墙五十丈的范围内,仍在一步步往客栈方向行进! 韩冲正是率先看到了此人,才动员士兵并且手刃恶贯满盈的双尾蝎鼓舞士气。墙内墙上的士兵听令后同时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北移动。 韩冲放下手中头颅,对贺齐舟道:“你在墙上助战,轻易不要出手,如见战事不利,马上叫沈彦杀光双尾蝎党羽!”说完自天台上飞奔向北,转眼便至天台边缘,用力一蹬,飞越五六丈宽的北院,稳稳地站在北墙之上。 而那个孤单身影刚刚还在五十丈外,转眼便至两堆篝火之间。 “弩手准备!单数位,发射!”三十丈已经到了劲弩的杀伤射程,北墙上就位的十二名弩手,随着韩冲一声令下,“嘣”地一声,六枝弩箭只发出一声弦响,齐齐射向那道身影。 只见来人像是忽然从原地消失了一样,瞬间又在左侧几尺外出现,然后看似稳健,实则极快地继续前进。 “双数位,以目标为中心,间隔一尺瞄准,发射!”客栈中其他地方的弩兵不断汇聚过来,此时北墙上已经就位了十六名弩手,八枝弩箭应声而出。 来人只是轻松一跃,平行一线的八支弩箭自其脚下飞过,而来人已经进入二十五丈的范围…… 贺齐舟差不多也是在那人靠近六十丈时就发现了对方的身影,当韩冲发布命令时,因为对方离得较远,自己更多是先关注南边的战事。十个黑衣人同时解下披风,露同银色鳞甲,铁甲自颈下至大腿,包覆住了大半个身子。 十人以楔形队形快速进击,夏桐左手挥一下半,五支弩箭离弦而出,射向对方最前面两人的胸腹,弩手射完后马上将弩抵在地上,脚蹬弩机,双手上弦再快速插入弩箭,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就完成整套动作,这些弩机较之一般的军中强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头都要更胜一筹。 夏桐的手没有作过多停顿,继续向下挥动,另外五名弩手也依令发射,目标仍是十丈外最前面的两人。十枝弩箭覆盖住了两人全身,一前一后,转瞬既至! 两名黑衣人显然并不惧怕这种大齐的军中杀器,微微屈身,左手小盾护住头、胸,右手短刀迅速一挥,十枝弩箭无一命中,两人稍稍一顿,率队又前进了一丈左右。 “保持射程,矛手就位。”夏桐也预计对方能挡下第一拨齐射,并不慌张,站在原地发号施令。第二拨发射的弩手迅速后退两步,开弩上箭,第一拨五人已经抬弩就位。 十名长矛手挺直矛杆,微微呈扇形列队,矛尖直指对方十人。夏桐再次命令:“射腿!” 五枝箭应声而出,射向两人铁甲裙边下方的半截大腿,两人正欲用刀拨去弩箭,夏桐觅准时机,迅速迎上,直刀如流光一闪,一刀同时削向两人头颈。 虽然刚刚三十出头,但夏桐早已随韩冲摸爬滚打了近十年,无数次的出身入死让他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再加八脉中境的实力,这看似平实的一刀让天台上的贺齐舟也为之叹服! 为首两人果然不敢大意,急忙抬盾护住颈项,因为要运气护住上盘,挥向弩箭的短刀准头和力度均有所下降,只砍去三枝箭,两人的大腿上各被射中一枝,与此同时,夏桐的直刀划在两人的护盾上,随着四射的火星,传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令贺齐舟没想到的是,弩箭并没有射穿两人的大腿,甚至都没有插进去,‘卟’地射中大腿后居然都掉在地上,而两人好像是故意引夏桐出手一般,身后立即有四人上前,连同领头二人,六人一下子围住夏桐。而最后的四人则转眼冲到最前面,准备挡住对方二十人的队伍。 在第二拨五枝弩箭射出后,十名长矛手也挺矛向前,直刺身前四人。韩冲的亲兵都是骑兵,长矛长约一丈二尺,矛头沉重宽大,能刺伤披着护甲的战马,四人挡住弩箭后,显然再难抵挡十枝长矛的同时进攻,只是一次冲刺,便有两人被刺中,但两人只是被刺退了几步,长矛并没有刺穿对方的护甲。但也冲乱了那四人的队形,矛手便继续攻击围困夏桐的六人。 夏桐在一招之下便摸清了十名对手的实力,最强的就是队伍前端的两人,都是六脉的实力,因弩箭不能伤体,密宗金刚神功都到了第六重。 而其他八人均是四脉至五脉之间,金刚功估计都不下于第四重,寻常刀剑很难伤了他们!如果只是一对一,就算对方是六脉,自己也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毙敌,如果是一对二,百招之内可获胜,但再加上一人就胜负难料了。 现在对方是六人,虽然很凶险,但如果自己能多撑几招,手下的二十人队伍如果能先一步击破那四人的防守,最终的胜利还会是自己这一方,所以这个险,他很愿意冒一下! 十名弩手见已到混战的局面,也不等夏桐下令,立即弃弩抽刀,加入战团。四名抵挡的黑石金刚一下子均在刀光下溅出血花,没有护甲保护的下肢很难扛住二三脉敌手用锋利直刀的切削,但相对于夏桐面对的危机而言,他们受的还只是皮外伤。 被六人围住的夏桐直刀如旋风般飞舞,刀光过处,除了那六脉的二人,时时都有血光飞出,但黑石军之所以令人恐惧,除了刀枪不入的神功外,悍不畏死才是可以让他们立足北周军界的根本。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乌石 六人并不在意受伤,拼命想缩小包围圈,他们的短刃虽然攻击距离短,但只要打中一下,非死既伤!更令夏桐苦闷的是,明明自己全力踢中了对方,居然没有给区区四脉的对手造成太大的伤害,对方除了斗志之外,异常强悍的体魄也让自己很难各个击破,反而因发力一击,使对方的合围又小了一圈。 站在天台上的贺齐舟看得真切,决定不再旁观,快步走到天台南沿,离胶着交战的双方约十五丈,正是可以最大程度发挥弓箭威力的距离!引弓、发射,再引弓、发射,连续四箭,贺齐舟分射包围夏桐的四人,对准的方向只有一个:四人的后颈或侧颈! 黑石金刚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当然听得出呼啸而来的箭声究竟意味着什么?那箭声好像只有周军最强的神射手才能射出,虽然都是身怀护体神功的好手,但也没人愿意用相对脆弱的头颈去试一试飞箭的威力。 只因注意力都放在夏桐身上,这突如其来的暗箭,让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机会闪避,纷纷回转兵器格挡,只有一名六脉高手不愿错过围攻的时机,只是微微移动,让箭射中自己有覆甲包裹的肩部。贺齐舟眼见四箭一一落空,心中大惊,特别是射中覆甲的那一箭,只是击碎了几片铁甲而已,那人的护体功夫竟是如此了得! 但这四箭却完全打破了交战的节奏,夏桐趁机又拉开了距离,还一刀砍中了一名对手的脚踝,接着就一脚踢晕了对方,付出的代价是腹部中了一锤,左臂被划了一道口子! 挡在中间那四名黑石金刚也出现了死伤,一人被四支长矛顶翻,两柄直刀几乎同时砍中他的脑袋,那人临死前奋力一斧,劈开一名弩手腰间革甲,腹中肠子流了一地,显然也是活不了了; 变成三人阻挡的黑石军更加难以阻挡夏桐手下的进攻,好几名矛手和刀手来到包围夏桐的五人身后,举起兵器立即进攻。 围攻夏桐的黑石首领不得不再让五人中的一人回身和另外三人继续阻挡亲兵的进攻,而四人仍然设法围杀夏桐。 贺齐舟正欲再发箭相助,但身后的惨呼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回头一看,便不假思索地往天台北沿跑去。 泥筑的北墙已经出现了两三个豁口,墙上的弩兵还剩下九个,墙内有四五个在地上呻吟,还有六七个一动不动,身上大多插着弩箭,应是尽数死了; 墙外十来丈,一道外扩的人墙呈弧形将正在激烈打斗的两人半围在中间,人墙由一名长矛手和一名盾刀手间隔着组成,还剩四十余人; 再往北的地方,一具具的亲兵尸体足足有二十来具,显然是一路打来阵亡之人。 中间打斗的两人,一人正是韩冲,另一人已除去了披风,一身的黑色鳞甲,身材并不像南面十人那样高大,中等个子,看上去极为强壮,光亮的秃头更是醒目。 韩冲持剑多是在秃头的威逼下四处游走,但那秃头的轻功居然一点也不比韩冲弱。 “你本有机会逃走的。”秃头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出指弹开韩冲一剑后淡淡说道。 “乌石,你想杀了我,但我也不想错过这个杀你的机会!”韩冲将将避开乌石的一个扫腿,回应道。 弧形的人墙见乌石靠近,十余支长矛立时从各个方向刺向乌石,乌石随手一挥,打散了大多数长矛,地上的沙石随着他满是真气的奋力一挥,如飞蝗般飞向弧形人阵。 盾手好像也有了经验,急忙支起长方形的盾牌挡在自己和矛手前面,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一名矛手捂住眼睛,惨叫地倒了下去,应是被飞针般的细小沙粒穿破了眼皮,另有三名盾手吃不住巨大的力量,从弧形人阵中向后退了六七步才站稳。 见阵形松散,乌石正欲到缺口处痛下杀手,两三支长矛刺中乌石腰部和大腿,但只是稍稍迟滞了一下他的身形,根本就伤不了他一点油皮,一支支弩箭仍时不时飞向乌石的双眼的颈项。乌石只作稍稍避让后,任由弩箭射中自己后弹开。 眼见乌石离阵形不足一丈,韩冲的剑光又至,乌石只得回身应招,成宗高手的一剑当然远非几支弩箭可比。 趁着乌石的回防,两名盾手急忙返回阵营,另一名盾手显然是受了内伤,倒在阵形南边。 贺齐舟总算明白为何韩冲不愿意再多派一人去南面应敌,乌石以一人之力,面对八十名齐军精锐和涌泉境的韩冲居然还占尽上风! 对上乌石的强攻,韩冲看似潇洒应对,但贺齐舟看得出,若不是一直有矛手和弩箭的干扰,韩冲早就不支了。当然也正是韩冲的进击,使乌石无法一口气打乱这些亲兵的阵形,双方僵持的结果是一个个亲兵不断地倒下。 贺齐舟一眼看清形势,不再犹豫,在乌石再次打散长矛进攻的间隙,一箭直取乌石右眼! 听到箭响,这次乌石不再怠慢,抬手拍飞长箭,刚看向天台,迎面又是贺齐舟射出的一箭! 韩冲稍得调息的机会,持剑再刺乌石后颈,乌石闪身避过开箭、剑,但腰间却被数支长矛捅中,蹬、蹬退了两步。 贺齐舟弓不停歇,箭箭直取乌石面门、头颈要害,士兵们也士气大振,弩箭长矛纷纷向乌石攻去,阵形反而向外扩出一丈,他们当然也知道,如果被逼到墙脚势必无法保持阵形,那时就再无取胜的机会了。 突如其来的强弓显然激怒了乌石,一掌拍退韩冲后,竟不顾长矛、劲弩的攻击,用脑门顶开贺齐舟的羽箭后,抽空自地上遥抓起一支弩箭,头也不抬,一挥手甩向正在开弓的贺齐舟。 韩冲暗喝一声不好,急忙全力使出一招空谷来风,激起满地风沙,席卷乌石而去…… 贺齐舟发现那甩出的弩箭远比弩机发射的还要迅猛,自己竟然无法躲避,急忙松弦,将右臂挡在胸前,呼啸而至的弩箭击中右臂后,‘嘶啦’一声,折向天际。贺齐舟右臂衣袖被弩箭划开,露出黑色的护臂,正是隐谷中郑氏所赠,俞镖头遇刺后,为保护韩夫人母女,贺齐舟便将整套麒麟铠穿了起来,此时就起到了救命的作用。除了右臂有些酸麻,并未受仍何损伤。 贺齐舟也明白了墙上弩手因何而亡了。躲过一劫的贺齐舟继续发箭! 面对身后袭来的三绝剑招和再次从天而降的羽箭,乌石不太相信自己的甩箭竟然一点都没伤到对方,再也不敢大意,就地一个翻滚,将头面颈项团在内侧,由后背承受韩冲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剑击。 贺齐舟伸手再摸向背后的箭囊,想不到摸了个空,不知不觉间已将羽箭射了个精光,不作犹豫,解下箭囊,放下长弓,抄起宝剑就从天台跃下,出北墙豁口,直奔乌石而去,边跑边叫道:“韩将军,如何才能宰了这个铁王八?” “消耗他真气!”韩冲有点惊喜贺齐舟竟然挡下了那一箭,可还是担心贺齐舟前来送死,便叫道:“不许进圈,你持矛护阵吧。” 热血上头的贺齐舟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抽剑弃鞘,越过人墙,一剑自天而降,劈向刚刚化解韩冲三绝剑,正欲起身的乌石。 为了接下韩冲那一剑,乌石显然也消耗了不少真气,正想缓一口气之时,贺齐舟的一剑便从天而降,本来有些惊骇,能轻松挡下自己一箭、箭术又如此高超的之人,至少是个八脉高手吧,如果再加上韩冲和军阵,自己若没法缓过一口气来,还真有些危险了。 想不到来人不过区区四脉,那不是找死么?韩冲刚使出那一剑,后手必定没这么快上来,正好先解决了这个箭手再说!乌石冷笑着起身,右臂迎着长剑向上挥出,准备击断长剑后再敲碎对方的脑壳! “小心!”韩冲急叫道,他已经有点后悔没有当机立断击晕贺齐舟再派人将他偷偷送走。 乌石听到韩冲有心无力的叫声更是得意,挥出之力又重了几分! 剑臂相交,一串裂金断铁的声音之后,乌石再次翻身向后退去,然后看向自己的右臂,有些不想信自己的眼睛,坚不可摧的护臂鳞甲已经被劈裂,护甲裂缝处,鲜血汩汩而出。 另一边贺齐舟双手握着剑柄,剑身随着手臂一起不住颤抖,这一剑不仅破了乌石的金刚护体神功,自己还靠着非凡的膂力,没有让宝剑脱手而飞,不禁兴奋地叫道:“铁王八也会流血!” 弧形军阵士气再振,齐声喊杀,又向前挺进了两丈有余。 韩冲急忙掠到贺齐舟身边,道:“不可大意!” 乌石右臂虽伤,但并未伤及筋骨,并借此拉开距离,缓过气来,看向远处贺齐舟手中宝剑在篝火火光中闪烁着斑驳的光芒,再瞧了一眼碎裂衣袖下露出的铁甲,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心,站直身子后,对着贺齐舟说道:“想不到‘欺霜剑’到了你手中!你是姜室子弟吗?看来今天还有更大的收获!”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退敌 “铁王八好像真气还挺足,涌泉境也会用光真气吗?”贺齐舟问身边的韩冲。 韩冲道:“废话,我就差不多快没气了,如果把另一哨卫兵也带着,保管那铁王八回不了家!接下来你还像刚才那样,在一边掠阵!所有人听着,主攻铁王八右臂,他如果一直用护体神功,血就不会止住!” “得令!”弧形阵慢慢向乌石逼近,韩冲上前仍在乌石身边伺机出剑,九名弩兵应是射完了所有弩剑,也抽刀纷纷站到阵形的最两侧。 贺齐舟暗呼一声侥幸,不敢再贸然进击,学着韩冲的样子,不停地游走,只是隔得比韩冲更远一些。 乌石几乎与韩冲和军阵同时启动,还是相同的招数,地上的砂石取之不尽,乌石双掌疾挥,飞砂走石在劲风下向贺齐舟及军阵袭去,军阵中有人刺中乌石,也有人倒下。 贺齐舟内力远胜那些士兵,只须护住头面便不惧这凭空射来的砂石,只是射在没有护甲的腿上时会火辣辣地疼,乌石趁着军阵防护飞砂的空隙,突然向贺齐舟猛扑过来。 贺齐舟是见过成宗高手之间的对决的,但那只是同门之间的切磋,哪像现在的生死相搏,而且他明显觉得乌石的战力应该还在灵虚、灵潭等人之上,自己虽然有长足进步,但又怎是乌石敌手?便急忙运起凌云诀闪避,再用欺霜剑之利护住身侧。 乌石如苍鹰般腾起,避开长茅的同时,飞身扑向贺齐舟。 贺齐舟目光触及上方急速而来的乌石,忽然觉得已经避无可避,竟又有种被老太监徐铉内力圈住时的感觉,大惊之下,急忙调集全身内力,准备殊死一搏。 一旁的韩冲大骇,急忙飞身出剑,挡在贺齐舟身前,一剑直刺乌石右眼。 乌石闪头避开,左掌仍向贺齐舟凌空印下,韩冲知道贺齐舟无论如何都接不下这一掌,无奈只得咬牙运气,撞开贺齐舟后,双掌迎向乌石而去。 他虽然也已到涌泉之境,但只是初境而已,而乌石已是巅峰,再加上天生神力、金刚功又至猛,岂是韩冲可敌,一掌对上韩冲双掌,韩冲仍是倒飞出去,口吐鲜血不止。 军阵大惊,慌忙上前出矛压制,乌石一招得手,没了韩冲掣肘,哪肯错过时机,一把夺过两支长矛,横扫向军阵,三名盾手、两名矛手一下子被打飞出去。 乌石转过身来,欲从豁口处冲入大开杀戒…… 贺齐舟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应该听韩冲之言,列入军阵之中,在圈内韩冲投鼠忌器,自己反而成了乌石利用的工具。远处韩冲不顾伤重,大喝道:“拼死稳住阵形!” 贺齐舟就近拾起一根长矛,奋力掷向乌石后脑,希望能为军阵争取些许时间,乌石头也不回,向后拍落长矛,而身前阵形缺口已近在眼前!只要能冲过去,一口气至少又能杀掉十人!经过韩冲三个月筛选苦练后,这群亲兵早已脱胎换骨,面对扑来的乌石,缺口两侧的六杆长矛仍是义无反顾地向乌石刺去,就在乌石离缺口不到半丈之时,从缺口处又有两支长矛迎面刺向乌石喉骨,韩冲已经不顾内伤,再次飞奔过来,袭向乌石后脑! 乌石感到居中而来的长矛后发先至,不敢大意,连环出腿踢断矛头,反身又是一掌向韩冲宝剑拍去。 韩冲自知已到生死决战之时,自己已受内伤,靠耗字诀显然无法再取胜,便咬牙使出三绝剑第二式雪顶浮云,腾身跃起后,剑气如一团祥云自乌石顶上压去。 贺齐舟知道此式决窍所在,剑式一发,剑气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唯有定住乌石身形,让他硬接一招,才可能发挥最强实力,便大叫道:“快顶住乌石退路!”便率先出剑刺向乌石腰间。 军阵闻言,不顾剑气刺目,纷纷挺矛从三面顶向乌石,中间突然杀出的两枪的正是郭修宜和在楼内看守人犯的沈彦,两人见情势危急,便奋然补上缺口,为韩冲出招赢得时机,此时均是虎口流血,但都挺着没有矛头的木杆,顶向乌石前胸! 乌石见四面受敌,又恐像前一次化解韩冲决招时再受别人偷袭,竟是激起狂性,不顾真气损耗,大吼一声,原地急旋一圈,出掌如飞、真气四出,七分对抗后上方袭来的剑气,一分对付贺齐舟的突刺,另两分则用于对抗四周长矛的刺击! 长矛手忽然觉得乌石的身体不再那么坚硬,有两枪刺中其小腿后居然划破了他的皮肤,只是反震之力却更强了,几乎一半的人再也握不住长矛,长矛弯曲如弓后四处弹飞。 而沈彦的木杆刺中乌石腰间护甲后,从中瞬间裂成丝状,因为他的功力相对军士更强,所受反震之力亦越大,快速松开炸裂的矛杆后狂吐一口鲜血,委顿在地。一旁的郭修宜亦是相同的状况; 贺齐舟的长剑被乌石掌风拍偏,只是削中其左臂护甲,擦出一串火星,因为剑短,离上方韩冲剑气和乌石护体罡气更近,虽竭尽全力,仍是无法再靠近乌石一步,反被震退三尺; 半空中的韩冲眼见剑气在乌石的上头消失殆尽,反冲之力已近在眼前,决定作最后一搏,不顾身上伤势,瞬间榨干体内真气,使出三绝剑最后一式:阴岭绝秀! 韩冲借着乌石反冲之力,将身形定在四丈高的半空,挥剑如雨,一道道剑气似从天而降的利剑笼罩住下方的乌石,又似千百剑汇成一柄巨剑斫向皮肤黝黑面露狂色的和尚。 贺齐舟大喝一声:“掷矛、掷刀!”围在四周的近四十名士兵如梦初醒,纷纷将手中武器全力掷向乌石,如果他全力抵挡韩冲,那身体的内力防护必定下降,刚才小腿被刺破就是最好的例证。 乌石知道这是韩冲的最后一击了,只要挺过来,其他人都不足为虑,只是这一招阴岭绝秀霸道绝决如斯,被剑气割伤并不可怕,但若是大量剑气入体,那自己的金刚护体神功必破,绝对无法再对付那么多士兵的攻击,而全力应付头上的剑气,真不敢保证不被那些飞掷而来的兵器所伤,因此心中一怯,居然不敢再硬接这一招,决定向左侧冲去! 那里背对贺齐舟的方向,他那把可以破甲的‘欺霜’暂时也无法伤到自己,希望以轻伤避开大部分剑气后再作决断。乌石在刹那间打定主意,脚尖一点,低头撞开十余件飞掷而来的长矛、直刀,后背凝足真气,抗衡一道道自天而降的剑气! 又有数件兵器自身后、身侧击中飞奔的乌石,将其打翻在地,乌石借势作连续翻滚,一双小腿因多处被剑气和兵刃刺伤,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血滴。不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十余道侵入的剑气正在体内翻江倒海,乌石急忙调集真气压制韩冲的剑气,只要再有一次调息的机会,稳住体内剑气,就可以将对方一网打尽了! 韩冲最后一招才发挥到八成再也无力为继,苦叹一声,自半空掉落。正在追击乌石的贺齐舟连忙轻托一把韩冲后,飞速冲向几丈外单膝跪地的乌石,全身真气拼命流转,大喝一声:“狂风起!”将已经学会的七绝剑第一招全力对准乌石使将出来。“兹兹兹”的剑气声随着贺齐舟的挥剑,如狂风般卷向正准备逼出体内剑气的乌石! 虽然贺齐舟这招“风起”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但若论威力尚远远不及韩冲的三绝剑,只是乌石连接两招之后,真气已有所不济,再加上因胆怯求稳,此时也失了先手,若他刚才全力和韩冲拼一招,甚至有可能震伤周围大多数人,那时他的赢面会大出很多。 此时贺齐舟又岂会再给他喘息之机?而原本列阵的士兵也不再顾及阵形,随手捡起满地的兵刃,纷纷冲向乌石。 乌石已见识过‘欺霜’的锋利,更忌惮这个怪胎一样的四脉!对方的剑招看上去已经像极了只有八脉以上高手才能使出的绝招,只得暂时放弃逼出剑气,出双掌应对贺齐舟这一招“风起”。 掌剑相对,炸起一堆烟尘后,剑气掌力消弥于无形,再看乌石已在十余丈外,两边嘴角都挂着血滴,回头看了一眼后,决然往北遁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原本被两人招式震得暂停追击脚步的士兵正欲再次追赶,却听身后传来命令:“别追了!” 众人停住脚步,却见是夏桐自北墙缺口出走出。 贺齐舟此时再也摒不住胸中气血翻腾,一口血雾喷出,就地盘坐下来,听到夏桐声音后,便知乌石定是看到夏桐后,自知取胜无望,便决然离去,估计不会再有险情了,紧绷的心弦一松,内伤立时发作起来。 “为何不追?”有士兵发问。 “因为我也没法再打了。”夏桐苦笑一下,身体一斜,忽然瘫软地倒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伤亡惨重 相对于夏桐和韩冲,贺齐舟的伤还是最轻的,虽然与乌石硬拼了一招,但乌石也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要用一部分真气护住内腑,所用之力还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二,而贺齐舟这些日子的一路苦修,总算收到了成效! 一口淤血喷出,反而减轻了体内压力,贺齐舟稍稍检视一下伤势,只是受了些许震伤,用药调息几日便无大碍。 韩冲的伤是最重的,情急之下消耗了所有潜能,所有经脉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贺齐舟估计他一年之内都无法完全恢复内力。 夏桐稍稍好一点,但也伤得极重,除了被铁锤砸的内伤外,手臂、腿上还有多处见骨的外伤。贺齐舟的金创药的确有效,睡了一夜后,伤口便不再渗血。 夏桐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被包成粽子一般,几乎无法动弹;而脚跟处韩冲仍像是在昏睡,床下是打着地铺正在打呼的贺齐舟,可能是自己的挣扎将沉睡的贺齐舟吵醒,对方马上坐起说道:“夏千户,你醒了?” 夏桐发现左手还能动弹,便稍稍撑起身子,问道:“将军没事吧?” “性命应该无虞,只是最近半年都别和人交手!否则很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到成宗境界!”贺齐舟道。 “你怎么样?”夏桐看着贺齐舟倒下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有点犯困。”贺齐舟道。这一整天都在帮着救治受伤的士兵,连好好调息的时间也没有。 “我睡了多久?”韩冲被两人的对话吵醒。 夏桐面带歉意,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现在快子时了。”贺齐舟有些欣喜,看来韩冲的体质比他想像的还要好一些。 “这是在哪里?兄弟们都怎么样了,让人汇报一下情况吧。”韩冲向贺齐舟说道,本想要坐起,却发现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贺齐舟忙站起来对韩冲说道:“别乱动,你少说也要躺个十天八天的,这里还是原先审双尾蝎的房间,我去叫人上来。”说完便起身下楼,一会就带上来一名看上去尚且完好的什长和武察司镇抚沈彦,郭修宜也吵着跟了上来。 拾长进屋后喜极而泣,说道:“将军醒了,属下们可担心死了。” “别拍马屁了,说说伤亡情况!”韩冲说道。此人也是长年跟着他的老兵,说话很是随便。 “好,应战时总共一百零七人,死三十三人,重伤二十一人,断腿瞎眼已经致残的九人,尚有战力的还剩四十四人,其中弩刀手十一人,盾刀手十二人,长矛手二十一人,十位拾长连我在内只剩下三人了,都只是轻伤。”来人越报声音越低。 韩冲一时无语,继而又问夏桐道:“那十个黑石金刚有人逃脱的吗?” “没有!全杀了!只是我们死得更多……”夏桐回道。 “别说了,这就是打仗!回去尽快想办法把亲卫营重新扩大到五百人!”韩冲道。 “是!”夏桐回答得极为干脆,他也知道,亲卫营是核心,韩冲若想顺畅地指挥全军,必须要有自己核心的力量。 “沈镇抚,那几个刺客怎么样了?”韩冲问道。 “回总兵大人,我在出院子之前,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全都宰了,还请大人治罪。”沈彦回道,他的内伤不算重,但也不轻。 “你做得很好!”韩冲知道,若不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胜负还真是难以预料:“沈大人可有问出点什么?” “秦其倒是招了两个和他有过往的贪吏,都是鲁知府的手下,不过在前两月都已经被您办掉了,而其他三个实在是撬不开口,我想,鲁知府可能脱不了干系。” “他不过就是贪了点而已,这么紧要的事,幕后之人不会和他说的。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到军中一展身手?我就缺像你这样的人。”韩冲问道。心狠手辣、当机立断,在大是大非面前又能豁出性命,韩冲决定将沈彦招入麾下。 “下官愿在将军帐下听从差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沈彦单膝跪地,抱拳谢道。 “好,那你就一同随我去嘉峪关吧,我正好缺个参将,我会直接派人向你们督司要人的,我有伤在身,这几天布防之事还劳烦你和梁拾长照应一下。” 沈彦再次道谢,从一个升迁无望的五品闲职到四品的军中实职,对他来说可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莫大喜讯了,而且韩冲现在领了实职却未升军衔,将来只要稍立战功,必会青云直上,跟在他身后,早晚也会腾达,就算用命去搏,那也是值得的,自己的冒死出击竟得了意想不到的回报。 “郭贤侄,我没女儿嫁你了,你师父也不在了,你想不想到军中历练一番?”韩冲问神情萎顿的郭修宜。 “小侄正有此意,愿随将军阵前杀敌,还要揪出害我师父的幕后真凶!”郭修宜泣道。 韩冲面容苦涩,艰难说道:“那你明日先送俞二叔回家吧,问过你父亲后再来找我。你们三个先下去吧。” 三人领命下楼,梁拾长在下楼之前转而对贺齐舟道:“周公子,要不你再下去帮忙看看,有两个兄弟好像发烧了!” “不是有军医吗?”韩冲问道。 “军医也受伤了,而且咱们的药根本就没法了周公子的比。我们那些受伤的兄弟大部分都是周公子治的,要不是看他醒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上来叫醒他。”梁拾长道。 “我服了周奇兄弟的药后,伤情马上控制住了。两位将军的伤也是周兄弟治的。”沈彦不忘补充一句。 “我只是多备了些药而已,没想到真用上了,不过你们的药也是有效的,明天开始只能用你们军中所备药物了,走吧,下去看看。”贺齐舟解释了一句后随梁拾长下楼而去。 不一会楼下传来几声悲泣,随后贺齐舟独自一人上楼,有些失望地对韩、夏两人道:“一人没治了,还有一人剜去些死肉,应该不要紧。” “习惯了……”韩冲黯然说了一句,跟着又道:“对了,你是不是无法及时赶到安西马场了?” “咦,您怎么知道的?”贺齐舟心里当然清楚,在这山南客栈又足足耽误了两天时间,自己现在就算插上翅膀也赶不到了。 “陆振耀让我告诉你,他们会按时从马场出发的,唉,都是我拖累你了,战场上的一匹好马可抵得上一条命啊!”韩冲道。 “你当年有没有套到?” “哪有这么容易啊?不过我还真套到了,只是,只是三年前就被射死了!”韩冲可能是同时想到了自己的妻女,竟然哽噎起来。 贺齐舟有些动容,急忙岔开话题道:“您这三绝剑使得还真不错!” “你是想知道我怎么也会三绝剑的吧?元宝真人拉我入伙,不给些甜头怎么成?我看你这一剑想必是出自杨征大将军的七绝剑吧?”韩冲问道。 “嗯,可惜我只会这一剑,如果乌石不逃的话,我必死无疑!”贺齐舟道。 “他不敢用性命去赌的!接了你这一招,我想他已经被剑气缠身了,没有了金刚护体,打下去的结果肯定也是死路一条。”韩冲分析道。 “将军,那乌石伤得不轻,我想就算有人帮他治伤,也没这么快回统万城,不如我们调大军北进贺兰山?”夏桐忽然发现了战机。 “唉,夏桐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简单!统万城是赫连发家的旧都,经营了数十年的坚城,又有皇室宗亲坐镇,我们不过是边镇,军力还是四大边镇里最弱的,拿什么去攻?”韩冲叹道。 “沈彦白天已经让镇上的驿骑向甘州城请示发海捕文书,虽然不太可能抓得住乌石,但他想要安全回去,也得折腾一阵子。”贺齐舟道。 “沈彦还算老到,周兄弟,烦你和梁拾长说一声,明早让他派人分头去甘州大营和张家通报情况,让他们派高手围杀乌石,最好牵出暗中接应之人。” “好,我这就去。你们还是快些睡吧,明天给你们煮参汤!”贺齐舟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边,没想到还没走到马场,身边的药就要用去一大半了。 韩冲担心肃州不稳,第二日便决定开拔回城,好在秦其留了四辆马车下来,加上双尾蝎的那辆,一共五辆马车载着二十几名重伤员缓缓西行,原本生龙活虎的一哨精兵,只余四十余人还能骑马,还有近七十匹马上空无一人,连贺齐舟看得都有些心酸。 贺齐舟拒绝韩冲让人护送他先走的好意,说是既然已经迟了,那再晚几日也无妨,主要还是担心有人会再来行刺。 韩冲拗不过贺齐舟,便让他假扮手下亲兵,那样,即便还有“隐月”的刺客,也不会轻易发现目标。 阵亡的将士被埋在客栈北面半里的荒野上,草草用石块垒起的一个个坟茔上再叠上一块刻着名字的大石,只能待日后再收敛后返乡厚葬了。 双尾蝎一伙与黑石金刚总共也有三十具尸体,都被扔进低洼的一处土坑,再用碎石覆盖,留下简单标记,以便将来需要时可以找到。 第二百三十四章 押运 郭修宜在小镇上雇了人,护送俞景山尸骨回甘州。那座残破的山南客栈被封了起来,四名店员也被军士一起带回肃州。这是沈彦出的主意,对店员说是要带他们去官府留下口供,客栈官府以后会出钱重修,其目的主要是不想让韩冲受伤及与周人交战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这让贺齐舟对沈彦再次看高一眼。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沈彦骑马走在马车的旁边,对着身后士兵装扮的贺齐舟说道。 “哦?那我应该是上了你们武察司的黑名单了吧?先前对你有些成见,还望沈将军不要介意。”贺齐舟知道不可能瞒过这个老狐狸。 沈彦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低声道:“哪里哪里,壮元郞取笑了不是?这不是还没上任吗?我以后可不再是武察司的人了,你就别你们你们这么见外了。放心,到军镇后,我就算绞尽脑汁也不能让人说韩将军看错了人。” “沈将军说的话,怎么好像老把自己当坏人来看啊?” “我猜韩将军身边不就是缺个坏人嘛!”沈彦向贺齐舟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他缺一个对付坏人的‘坏人’。”贺齐舟道。 “给你透个消息吧,你因为两起命案,的确被列入甲榜,通传各地武察司。哦,甲榜是武察司内部的秘档,上面不是要犯就是凶徒。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在大殿上顶翻史岚之事了,想来是他想公报私仇,壮元郎的胆魄着实让人钦佩!”沈彦看得出贺齐舟与韩冲的关系,不失时机地拍起马屁。 “还望沈将军暂时替我保密如何?” “那还用说?放心吧,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武察司都是些人精,没几个人真想去对付皇帝钦点的状元。” 贺齐舟笑笑算是谢过了,其实他招惹过的可远不止武察司,如果能藏在人丛中,还是最安全的选择。 一行人走得极慢,到肃州足足走了三天,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韩冲的伤情总算是稳定住了,虽不能骑马,但走上两步还是可以的,到了城内后,也不让人迎接,下马车露了个脸,应该没人会发现他目前的状况。 在路上时,韩冲总算注意到了贺齐舟的马,一脸羡慕,贺齐舟便将马的来历说与他听,也想向他打听杨征、杨战之事,只是韩冲乃后起之秀,进入武备馆时两人早已不在了,除了仰慕杨征之外,也没多少可以和齐舟说的。 韩冲还是给贺齐舟说了一个好消息,安西马场也算肃州所辖,现在皇上给了他莫大的权力,他可以让马场单独为齐舟安排一支驼队和向导,所以,就算贺齐舟只有一人,凭着韩总兵的手令,照样能越过沙漠去阿尔泰山猎马。 有了这棵定心丸贺齐舟更不急着赶往马场,只是越来越想念林川许暮等人,对于许暮康复得如何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韩冲决定在肃州城住上几日,主要是因为在城内传递消息更为便利,乌石之事他还要想想办法,就算无法抓住乌石,也要尽可能多地揪出‘王八大将军’在甘肃的势力!如此一来贺齐舟便无法再等下去了,将伤药的药方抄给了韩冲,让他吩咐信得过的军医去炮制,自己则打算先行一步。 韩冲当即写下手令,准备派一队亲兵随他同往,贺齐舟哪里肯接受,韩冲编练过的二百亲兵,一半在嘉峪关,身边只剩下四十来人,夏桐又同样重伤在身,贺齐舟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派出亲信?因此死活也不肯接受。 但韩冲说答应了元宝真人要照应齐舟一下,怎可食言?肃州离马场五百里,俱是几乎没有人烟的荒漠,他也不放心贺齐舟一人赶路。 最后还是梁什长提了个折衷的法子,让贺齐舟押运干草去马场。 贺齐舟十分好奇,为何还要往马场运草? 韩冲解释说,往年水草丰茂时,马场有多余的草料就会送到肃州城和几处关隘寄存,以备战时之需,而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北方大旱,草场缩小了近一半,另一半也不能随意让马匹啃食,否则更长不出草来,马场五千匹马将极难过冬,所以最近一直在往马场运草,如果还是少雨,可能还会从甘州甚至雍州、兰州去调草。 贺齐舟觉得此议不错,便让梁什长着手安排。 第二天一早,总算在韩冲的官邸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后,随着梁什长去了肃州城西城。瓮城内上百辆大车倒是让贺齐舟吓了一跳,梁什长也不明所以,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后才知道,原来今日运草的车队将和运送粮食的车队同行,再加上一月一次的补给车队,三拨人马要一同前往安西马场。 梁什长有些歉意地对贺齐舟解释道:“周公子,原本草料的运送是马军负责的,现在和粮队同行,对方派了个百户押运官,因为也是军方的官员,军衔又高,所以一路上要委屈你受他节制,那帮家伙真要是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你也不用客气,教训完了给他们看将军的手书就行了。” 梁什长对贺齐舟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也不怕他受欺负,倒是为那帮舒服惯了的老爷兵担心起来。 “无妨。”贺齐舟道。 梁什长道:“连你一共是四名骑兵,我待会带你认识一下其他三人,你们也不用怎么理那些粮仓的押运兵,只要管好自己这六十车干草就行了。” “哦,还有一拨运送补给的车队原本要月底才出发,马场派人告急,说是京城武备馆的人将他们下半个月的补给带走了一大半,所以知府衙门就提前大半个月将马场所需的蔬菜、油料、煤炭等物送去,好像还有两营士兵的薪饷,这些是由镖局押送的。” “等等,怎么还有镖局的人?衙门不能派衙役去吗?” “唉,那帮衙役都烂透了,一大半都被将军给治罪了,人还都没补上,实在派不出人,这三个月,知府衙门都是请镖局帮的忙。” “原来如此啊。”贺齐舟喃喃道,心想,张家和老皇帝相中韩冲,果然是选对了人! “周公子,出了肃州城,再往西就是一片荒芜了,风沙满天,了无人烟,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梁什长将贺齐舟带至三名守城骑兵处后便与贺齐舟道别。 贺齐舟与梁什长道别后,庞大车队缓缓出城,镖局和粮仓各有十几辆车走在前面,六十辆干草车走在最后。贺齐舟与三名押草骑兵商定,自愿一个人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那三人也不知道贺齐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韩将军卫队安排进来的,他们当然也不敢得罪,由得他一人待在最危险的队伍末端。 出城西行,劲风下,粗大的沙粒拍在脸上生疼生疼,贺齐舟不得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压低帽沿,再将纱巾覆住整个面部,只余一双不大精眸打量着前程归途。 晨曦中,回首东望,古篆书就的“肃州”两字,嵌在高高的城头熠熠生辉; 烟尘里,极目西眺,车队如一条蜿蜒长蛇,游入无边无际的沙砾荒原…… 第三卷终 …… 这一卷写得有点累,开卷勾心斗角的东西比较多,末尾还有个类似于密室杀人的案子。为了尽量符合逻辑,也为了打造出不同角色的心态,还是花了一些心思。总体而言算是比较满意,自认为够得上一卷比一卷好的承诺。 目前仍是按大纲的思路在走,有揭开伏笔的,又有重新设伏的。第四卷起名【雪山情】,剧情算是真正铺开了。 照例还是剧透一下,男主女主会在本卷中绝境求生,由此埋下一段坚不可摧的感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一起感受一下壮美山河中的凄美恋情吧。 感谢您一直关注本书,也谢谢您订阅正版。 最后再说一句: 下一卷更精彩!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运草 正午时分,荒漠上初夏的烈日早已将清晨的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空气干燥地令人窒息,沿途却不见任何可以遮阳的地方。 车队行进的速度一慢再慢。从肃州城出来后,荒漠上地势较为平坦,也不见什么官道,一道道不见尽头的车辙印自然而然地指明了道路的方向。 跟在最后的贺齐舟见大黄实在是走不动了,便早已不再骑马,一半行走,一半时间就坐在最后一辆大车的草堆上。 队伍前方渐次传来休息的通告,贺齐舟见远处出现一座低矮的山崖,想必是要在那里避荫,心中替大黄松了口气。 在出发前,梁什长就告知他沿途全部都要露营,虽有几处驿站,但那都是极为简易的小屋,且军中明令只可供驿卒使用,故在途中如能找到遮阳避风的地方休息,便已是上佳的选择了。 好在镖局和运粮兵都长年走这条线路,对各处驻营地早已了然于胸,贺齐舟也不用像一个人行走时那样经常会错过宿营地。走在前面的运草骑兵招乎贺齐舟去前面崖下乘凉,车队和他们的坐骑就交由赶车的车夫去打理。 贺齐舟不放心将大黄交给别人料理,便说是自己喂好坐骑后再过来找他们,那人也不多劝,自己先往前而去。 六十辆大车,每车都装了上千斤的草料,全部由骡子拉车,每五辆拴成一串,配一名车夫。十二名车夫一听可以休息,立即手脚麻利地将骡车拉至一旁,解下嚼头喂水喂食,有人则主动料理骑兵的马匹。 贺齐舟挽拒了走来想替他喂马的车夫,除下大黄口衔,亲自替大黄喂水喂食后便走向前方崖下,想在阴凉处吃些干粮。 那些车夫则紧贴着草车,躲过大部分日晒,席地而坐,迅速地吃食喝水。贺齐舟往前走了上百步,发现运粮和镖局的车夫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都是用马拉车,所以坐在马腹下,反而能挡住更多阳光。 在来的路上,贺齐舟就发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现象,明明是六十辆的大车队,只派了四个兵,十八辆粮车却派了十六个兵护送,最夸张的是镖局的队伍,才十二辆车,马夫加上镖师杂役等人,居然有二十多人,而且着装也各有不同,显然是有外人加入了护镖的队伍。 待贺齐舟走到崖边,发现那三名同行的骑兵并未坐在崖下的阴凉处,而是倚着一块大石用枯枝撑起脱下的军袍,制成一个简易的凉篷,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吃喝。 贺齐舟见不远处崖下坐着十几名护粮军士还有十几个镖局的人,应该还能挤下数人,便问三人为何不去崖下避暑? 三人一边吃喝,一边让贺齐舟快些坐下,吃点东西,等会再与他解释,贺齐舟只能解开水囊,才喝了两口,连干粮都未取出,却见阴凉处的众人纷纷起身,有运粮官兵大声喊着“马上出发”。 车夫们似乎早有准备,也是飞快地安好马具、骡具,依次拉车上路,那三名骑兵已吃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人姓朱名贵,是个伍长,算是四人之中的头目,一把扯下充作凉蓬的长袍披在身上,对着贺齐舟道:“兄弟,路上再吃吧,咱们边走边聊。” “那就谢过朱伍长了,小弟初来乍到,实在不怎么懂这里的规矩。”贺齐舟边往回走边谢道。 贺齐舟依然坐在最后一辆骡车的干草堆上,朱贵骑马与骡车并行,“兄弟,你认识亲卫营的人,为何要来干这苦差使?”朱贵三十来岁,一看就是个老兵油子,想先确认一下贺齐舟的身份,免得等会说错了话。 “我有个亲戚在马场当兵,正好认识亲卫营的梁什长,便托他给我找个差使做做,也怪我没本事,人家亲卫营看不上我,所以暂时给我找了这个活,朱兄,马场若能要我,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如果还是被踢走的话,以后就跟朱兄您混了,还望朱兄多多包涵。” 朱贵见贺齐舟虽然壮实,但白白嫩嫩的,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宽慰道: “周老弟啊,你是不知道,新来的韩将军那叫一个严啊,把五百人的亲卫营一下子就砍去三百多号人,所以你一个新人,怎么可能一来就招你进去?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那马场的亲戚既然认识亲卫营的什长,那就相当于背后有贵人了,马场绝对不敢不要你,到了那里可不比我们强上百倍啊!说不定我以后还要沾你的光呢。” “我也正想问朱兄呢,咱们都是骑兵,难道还要看那些管仓库的脸色?”贺齐舟问道。 朱贵愤然道:“什么狗屁骑兵啊!你看我们的马,那都是边军退下来等死的马,嗯,也就比你那匹强点吧。这么跟你说吧,在我们这里,边军看不起仓兵,仓兵看不起衙役,衙役看不起我们这种巡城骑兵。” “这又是为何呢?” “边军要打仗,眼光高自是无话可说;仓兵仗着管粮食,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所以他娘的最不是东西;衙役整天在喝茶听曲,多少都和当官的有些关系;最苦的就是我们这些巡城骑兵和看门老卒,没爹没娘,谁都能压我们一头。因为我们有马,上头一句话,把这送草的破事又摊我们头上了。” “这么多草,为何才派了四个人啊?” “上头才给几个铜板啊?人多了更分不到钱,就算三个人,也没几个愿意去吃十天沙的。哦,周老弟,你放心,你那份老哥我肯定不会贪了去的。” 贺齐舟道:“那就谢过朱大哥了,路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对了,咱们好歹比他们几个镖师强吧,为何他们都能进去避荫,反倒不让咱们进去?” “周老弟,你听我说,就凭老朱我这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这队镖行里来了贵人!”朱贵凑近骡车,故作神秘地说道:“柴闰那狗娘养的为了讨好对方,也为了在那贵人面前撑面子,故意刁难我们,我呸!”贺齐舟当然也发现那镖行里有个青年气质确有不同,估计至少还带了六七个随从,这些人骑的马要远远好于其他人的坐骑。见朱贵这个老油子发狠,便故意逗他道:“朱兄,那咱们以后就直接过去遮阳,他们又能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朱贵一下子软了下来,慌忙摆手道:“小兄弟,他可是百户大人,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治我们的罪,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啊。我也就是背后过过口瘾罢了。” “我听你的,不过这种势利小人,狗眼看人低,骂他狗娘养的再合适不过了。”贺齐舟由衷说道。两人同时哈哈笑起,让前面的车夫都忍不住回头张望。 “对了,你说这个贵人跑那么远去马场干嘛?”贺齐舟问道。 “还能去干嘛?去阿尔泰套马呗。”朱贵答道。 “那我怎么听说只有武备馆的人才能去啊?而且套马好像也挺危险的。” “切,山高皇帝远,谁管得着啊?那些大官子弟,只要带足了保镖和骆驼,能危险到哪里去?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人套来野马炫耀的,不过每三年武备馆有人来时,去套马的人就会少很多。” “那套到天驹的多不多?”贺齐舟问道。 “哟,小兄弟也知道天驹?我当差十几年就没见过一回!不过听说武备馆时常会有人套到。” 贺齐舟暗笑,你都看半天了,跟在最后你瞧不上眼的那匹就是天驹。 两人一路上还算谈得投机,朱贵说第二天晚上可以到嘉峪关,不过只能在瓮城里露宿,然后预计第五天可以到马场,到了马场像他们当兵的都可以在兵舍里好好睡上一觉。 贺齐舟见运往马场的物资这么多,便问朱贵,为何马场要派两营人马看守。 朱贵知道的还真不少,回答说以前草场丰茂时人还要多,这个马场里的军马比全国其他所有马场里的军马加起来还要多,所以要派重兵把守,另外驯马也要在马场完成,好些士兵是专职负责驯马的。 贺齐舟也和朱贵说了些南方的景致,让这个老兵艳羡不已,两人有说有笑,不觉天色渐暗,一轮红日西沉,将马队的影子拉得无限遥远,贺齐舟发现,自己喜欢青山绿水,但也挺喜欢这荒凉广阔的雄奇风光。 晚上露营地选在了一处小丘的阳面,当然最好的住置仍然被仓兵和镖师占据了,在缓坡上支起了七个帐篷,其中一个显得特别大,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生了一堆硕大的篝火。 所有的大车在小坡下方也围成一个大圈,那些马夫、杂役在圈中各自成群结队地埋锅造饭,晚上就抱些干草睡在车旁。 朱贵去请示柴闰后,总算也能在坡上相对好点的地方支起两个小帐篷,帐篷是车夫支的,离着那七个大帐篷三四丈的距离,晚间骤凉,在帐篷外却几乎一点都感受不到那一大堆篝火的温暖。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喝酒 没过多久,车夫又送上来一大锅热腾腾的腌肉汤和米饭。贺齐舟远远看见车夫们吃的仍然是中午的干馕,晚上只是多了些清汤,因为贺齐舟看得很清楚,从这个锅里倒出半锅汤后,就端上来了,煮汤的肉都还在锅里。 朱贵可能是看出贺齐舟在想些什么,叹道:“不是我们压他们的伙食,他们接下这活的银子就那么多,还要负责我们的饮食,所以我们人来得越少,他们还能多赚点,你别以为他们心里会有想法,能喝到肉汤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挺开心的事了。” 贺齐舟道:“我知道,这里确实比中原和江南苦多了。” “可有些人快活着呢!”一个骑兵嘴角撇了撇篝火那里。贺齐舟转头看去,仓兵的饭菜也送上来了,有肉汤、烤肉、居然还有蔬菜,他们十几人盘坐在火堆的南面; 镖师那里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伙食,一侧是那个青年,坐在一把木折椅上,身前还有个小桌子,已经摆下了好几个菜肴,身边四人坐在马扎上,大盘子里有饭有菜,坡顶上有两人在放哨,应该也是这个青年的随从,另外还有一人是这青年的厨师,好像还在坡下忙活。 贺齐舟总算近距离看清了那个青年,中等偏矮的个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倒是普通的灰色长袍,相对于周围之人,长得还算白晰,眼睛比贺齐舟也大不了多少,看上法平淡和气的样子,只是目光总感觉有些色迷迷地。 顺着他斜视的目光,贺齐舟发现篝火北边另一侧的六人中有一个女子上身着紧身墨绿色马装,下身是便于上下马的褶裙,原先在路上也见远远见过,现在除去面上纱巾后,露出标致的脸庞,裸露在外皮肤微微呈淡褐色,应是在外经常奔走给晒的,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飒,此时正坐在长板凳上哗哗哗地扒拉着碗里的汤饭。 长凳的另一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镖师,一看样子便知是这趟镖的镖头,愁眉苦脸端着个碗,两人中间还放着两盘不知道什么肉。 朱贵说看见是那个贵人让手下送去的。另外还有三个镖师在不紧不慢地吃饭,最特别的是有个着粗布衣裳的女子背着篝火蹲在地上,在远离人群几尺外地上方吃饭。 贺齐舟在路上曾经特意留意了一下此人,因为她是整个车队里唯一的女马夫,除了身材高点之外,着装和一路上见到的贫苦女孩没啥两样,但那人既没有随马夫去下面吃饭,也不像其他镖师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反而孤僻地躲在角落,也不知什么缘故。 贺齐舟在打量着篝火边的众人,那边也有人看向这个转过头来的青年,特别是那个女镖师,像是发现了宝一样,盯了贺齐舟一会,还叫来了背身在角落的女马夫一起往这里看。 那女马夫回身后又围起了面纱,看过来后好像也有点吃惊的样子。 贺齐舟在路上一直没照过镜子,这一路的奔波,让他瘦了些许,身高又稍稍见长,脸上稍显稚嫩的孩儿肥不知不觉消失了,面部渐渐棱角分明起来,加上天生的白净,比半年前更是俊朗了不少。 这边的西北汉子,白的都是些官宦子弟,没多少不是胖的,而其他人大多黑瘦,像贺齐舟这样的还真不多见。贺齐舟倒也有点习惯了这种目光,只当是别人好奇他这个外来之人。那个穿灰袍的青年边上有人也看向贺齐舟,那人起身走到百户柴闰身边,嘀咕了两句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朱贵!”柴闰突然大声叫道,倒像是把两个女子吓了一跳。 “在!”还在喝汤的朱贵吓了一跳,含混不清地马上应了一声,一口汤都漏到了军袍下摆上。 “叫你的人都过来!” “是!”朱贵急忙起身,暗地里咒了一句:“狗东西!” 贺齐舟也只能跟着他们快步走到柴闰那里,学着朱贵他们的样子,先站直了,再拱手行礼,只是比前面三人都慢了一拍,而且因为怕行礼慢了,那一拱手显得有些仓促,没想到柴闰却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对着朱贵大喝道:“朱贵,你怎么带的兵?连个军礼都不会?” 朱贵慌忙答道:“大人息怒,这位周兄弟不是卑职的属下,是亲卫营梁什长亲自介绍来的,才当了一天的兵,如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望百户大人息怒!” “什么亲卫营?”柴闰问道,口气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回大人,是韩总兵的亲卫营。” “嗯——那你以后好好带他。”柴闰的语气完全软了下来,别说是什长,就算亲卫营的士兵也能在他们粮仓里横着走,他哪里敢得罪韩冲的人? “朱贵,你也看见了,这车队大多数都是你押的干草,那帮车夫也不会真的上心,值夜的事就交给你了,哦,你可别欺负新来的!” “是。”朱贵只能答应下来,一转身又嘀咕一句:“狗娘养的!” 柴闰依稀听到些什么,叫道:“别走,别走,你刚才说什么了?” “大人,他刚才对我们说‘军粮也要看!’”贺齐舟见朱贵因为没控制好音量,已经吓得发抖,急忙转头代他回答。 “我怎么好像听到是四个字。” “可能是朱大哥讲太快了。反正我们会留意整个车队的!”贺齐舟道。 “走吧,朱贵,现在就可以巡起来了,出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你个狗东西!”朱贵这次完美地控制了后面五个字的发音,只让身边的贺齐舟等人听到。 正当四人长吁一口气准备离开时,那名富贵青年忽然开口道:“这位姓周的兄弟,看你好像不是本地人,这么年轻就出来当兵也挺不容易的,有没有兴趣喝两盅,也好在夜里御御寒。” “我不太会饮酒,晚上还要值夜,谢谢公子美意了。”贺齐舟说这句话时脸上微微发烫,不过还是想要快些离开。 “魏辰良,干嘛办难人家一个新兵!”女镖师忽然为贺齐舟打起不平来。 贺齐舟心中暗暗叫苦,还不是因为被你看了两眼吗?好了,现在肯定是走不开了,反正也有些馋了,喝两杯暖暖身子也不错。 “冯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魏公子体恤我们这些当兵的,哪里为难人家了?”柴闰道:“来,你叫周什么来着,还不谢过人家魏公子好意。” 女镖师同座的中年男子亦道:“丫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 女镖师看样子是个火爆脾气,道:“两碗肉你还没吃呢,别浪费了!”说完腾地起身回自己的帐篷去了,长凳一下子失去平衡,好在那中年镖师下盘功夫可以,一个深蹲稳住身形,才没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只是两碗肉才全都给打翻在地。 蒙着面纱的女马夫,也急忙提着宽大的布裙,快速随冯姓镖师而去。 贺齐舟无辜地在女镖师原来的位置坐下。朱贵回到帐篷后也只能暗中保佑那可怜的小白脸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是自己先去下面车马那里晃一个时辰吧。 柴闰暗暗偷笑,如果魏公子亲自出手,那别说是一个亲卫营什长了,就算是韩冲自己的亲儿子,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军中出任务不可饮酒,镖师走镖不可饮酒,这是铁打的规矩,但显然那位贵人却带了不少酒,很快有人从车上搬来几罐酒来,看陶罐的精致外形,贺齐舟就知道这酒肯定是好东西,一路上就没安下心来好好吃喝过一顿,今天也算是犒劳一下自己吧,当然,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第一口酒足足喝下了半碗,才故意将其中一小半喷向对面的柴百户,酒是甘醇的烈酒,酒液喷入篝火后猛地蹿起半丈高的火苗,离得最近的柴闰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上去。引来众人一阵哄笑,柴闰也干笑两声,反正就当是在嘲笑那个不会饮酒的新兵吧。 贺齐舟有些后悔喷太多了,却故意起身道:“在下实不是不会喝酒,公子就别浪费了。” 魏公子淡然道:“我看小哥长得眉清目秀,也算是有些眼缘,怎么就这么不给面子?” “那,那公子您也喝两口呀,光我一个人喝,那怎么好意思?”贺齐舟好像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好啊!替这位周……” “我叫周奇” “替我和这位周奇兄弟各满上一碗,周兄弟,这次可别再往外喷了!”魏辰良道。 “好!干!”贺齐舟学着不会喝酒之人假装豪爽的样子,举杯对着魏公子道。 “干!”魏辰良可是酒桌上的好手,这样的烈酒,就算喝个五六碗也不再话下,接着等那个小白脸出丑就是了。 贺齐舟这次可不愿再浪费了,慢慢地喝完一碗三两左右的醇酿,心里暗叫一声好酒,心中也在盘算着,此人姓魏,八成和甘州总兵魏博衍有关,就是不知亲到什么程度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望风 魏辰良笑着喝完杯中之酒,看着已经面泛红光的贺齐舟,心中暗乐,没想到在这荒漠中还能找到些乐子,其周围的随从和那些仓兵除了有些嘴馋外,还是更想看看魏公子如何戏耍那个小笨蛋。 贺齐舟的第二第三碗酒也好像在浑然不觉中被人灌了进去,当第四碗时,却见魏辰良耍赖了,酒碗里根本就没倒进去几滴,贺齐舟上过萧寄怀一次当后岂能再吃一次亏,便瞪大双眼,艰难起身,端着酒碗晃里晃当地走向魏辰良,边走边说:“喝,喝,公子,我敬你!咦,你,你怎么是空碗?” “魏辰良,你要不要脸啊?和个新兵拼酒还耍赖?”北边帐篷里传来冯姑娘的怒吼。 “你听谁,谁胡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给我满上!”魏辰良虽有五、六碗的酒力,但喝这么快倒还是第一次,居然已经有些上头了。 “公子,拿来的都喝光了。” “你是猪啊!喝光了还不快点去拿?” “是是”那名随从飞也似地跑去坡下马车,这次拿上来的酒足足有四五斤,心中暗叫喝不死你们! 摇摇欲坠的贺齐舟喝了第六碗还是没倒下,几丈外两个送草骑兵已经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魏辰良虽说也喝了六碗,但后面三碗几乎都只倒了半碗,不过即便这样,也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跟本就不听旁人相劝,一个劲地要与贺齐舟继续拼下去。 贺齐舟也不在乎,当随从正要倒两人的第七碗时,冯姑娘的大嗓门又开叫了:“还睡不睡啊!明天不赶路了?” 贺齐舟总算是良心发现,做人还是不要做太绝,应声从椅子上倒了下去,乐得魏辰良哈哈哈笑个不停。冯姑娘听到动静走出帐篷在贺齐舟鼻端探了探,发现呼吸还算平稳,急忙招手叫来远处的两个骑兵,让他们拉满脸紫红的贺齐舟回去。 火堆旁只剩下魏辰良一个劲地大叫:“还有谁不服?还有谁不服?冯嫣,你就从了我吧,冯嫣……” “混蛋!”冯嫣羞红了脸,返身飞奔回帐篷,魏辰良身边的一名年纪稍长之人对另两人道:“扶公子去休息。” “冯嫣,我要你……再给我满上!喝……”最大的帐篷里仍旧不时传出魏公子的心声。那一大帮仓兵只当耳聋了,纷纷钻进自己的帐中。 冯嫣走进帐篷仍是气愤不已,对那女马夫说道:“无耻,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让那个登徒子混进来了。” 帐内女马夫已将面上纱巾拉了下来,左脸看上去倒颇为清秀,只是右颊从颧骨到下巴一条长三寸宽一寸的乌黑胎记让人瞧着有些惊心,见冯嫣这么说,也是气鼓鼓地说道:“早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让他们喝死算了,你去劝来干嘛?” “你没见那新兵怪可怜的吗?”冯嫣道。 “可怜?是怪可爱的吧!”女马夫打趣道:“你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怎么还那么容易动心。” “哦,只许男的风流倜傥啊?不许我们过过眼瘾啊?我只是看到少年模样俊俏,惹人喜爱而已,又不是真要去嫁给他!”冯嫣就是这个豪爽脾气,对身边的女马夫也向来不加掩饰什么,只是一提到婚嫁,整个人好像就萎靡不振了,叹道:“唉,我那死冤家心里只想着完成婚约,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你就去找那个小白脸呗,不过那家伙眼睛这么小,真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女马夫道。 “你想哪儿去了!师兄一日不成亲,我便一日不出嫁!”冯嫣给自己鼓劲道。 “那你师兄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知道的吧?我们俩就像亲兄弟一样……” “那有屁用啊?要不你找个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 冯嫣居然罕见地红起脸来,道:“这怎么好意思开口啊。” “那有机会我去帮你说。”女马夫看来也是个爽快人。 “嗯,还好在甘州遇到你,总算能说说心里话了。”冯嫣因为这事苦闷了许久。 “对了,那个魏辰良一直盯着你,你真不考虑考虑?” “其实那家伙人还算不错的,风流归风流,但绝不下流,只是他都有家室了,你说我是甘愿当小妾的那种窝囊废吗?” “说得好,那些臭男人,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绝不能便宜了他们!” “对了,我想去方便一下,老规矩,你先帮我望风!”冯嫣道,自从收留了这个勤快的马夫,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走,我也摒一天了!”女马夫蒙上面纱,悄悄掀开帐门,两人朝着没人的山丘北坡而去。 “哇,好冷啊?要不要去看看那个新兵?”冯嫣还是有些担心周奇一下子喝那么多酒会不会出事。 “看什么看!快走吧。” “那走吧。”两从悄悄躲过魏辰良手下巡夜的随从,随从只关注魏辰良的大帐,其他地方并不怎么在意,所以两个女子轻易就越过山坡,迎着寒风寻找隐蔽的地方。 半坡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即引起两人的兴趣,走近一看,真乃卸下‘包袱’的绝佳场所。 “等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女马夫对着刚想褪下裙裾的冯嫣说道。 “别疑神疑鬼了,速战速决!”冯嫣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并没什么异常。 女马夫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大石南边三四丈的地方传来‘啊!’地一声。“谁他娘乱扔石头?”石堆中站起一人,一手捂着额头,指缝中还渗出血滴,皓月下一张愤怒地脸庞被两个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混蛋!”冯嫣大怒,捡起地上随处都是的石块掷向那刚刚伏在石堆里的汉子,女马夫也跟着一起将石块掷向石堆。没曾想石堆里哇哇叫声接连响起,一下子又蹿出五人,见被人识破,六人抱着头纷纷向营地逃窜。 “是仓兵!要不要追?要么叫魏辰良收拾他们!”女马夫恨意未消。 “算了,当兵的、走镖的、赶车的,是个男的都这样,我早就习惯了。你看清是谁扔的石块吗?”冯嫣露出豁达的女汉子本色。“喏,不就在上面吗!是你惦记的那个小白脸!”女马夫指向坡顶方向五六丈的地方。 冯嫣顺着手指往上看去,月光下一个身穿骑兵军服的身影正弓着背偷偷往上跑。 “喂,你过来!”冯嫣压低嗓门向正欲悄悄离去的贺齐舟喊道。 贺齐舟不想被人误会,只得向两人走去,走近后还没等冯嫣开口,女马夫便沙哑地厉声问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偷看?” 贺齐舟慌忙摆手道:“我只是想出来找个地方方便,没想到无意听见那一群仓兵的对话,就想着提醒你们一下。” “他们说什么了?”马夫继续问道。 “他们刚在这块大石后解过手后看见你们从高处下来,便商议着找个地方偷看,接着就躲到那堆乱石里去了。” “你在哪里?为何不早说?”马夫不依不饶。 “我就在那乱石堆的斜上方,我一个破骑兵哪敢得罪那帮老爷啊。”贺齐舟机智答道。 “小栩,别误会人家,谢谢你,周兄弟,咦,你喝这么多,没醉吗?”冯嫣替贺齐舟解围,不过又出了个难题。 “我,我在帐中难受得要死,出来吐了个稀里哗啦,被冷风一吹,现在倒是好多了。”贺齐舟道。 “你就吹吧,我一看你就不像个好人,你说吐哪里了?”马夫仍是揪着贺齐舟不放。 “走,我带你去看,不光吐了满地,还拉了一大坨呢!”贺齐舟暗叹自己就是个小姐爱、丫头恨的苦命人,佯装发怒,以退为进。 “咦——”冯嫣想象了一下那有多恶心,然后一双妙目盯着贺齐舟双眼说道。“周公子,你别生气,我相信你,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 “当然,你这丫环姓许?”贺齐舟忽见那个马夫身高与许暮相仿,心中忽然一动。 “你才丫环呢!”马夫恨声道。 “她叫齐栩,栩栩如生的栩,是我朋友,不是丫环,周兄弟,能不能请你再到高处帮我们望望风啊,谢了啊。”冯嫣的声音忽然婉转起来。 “行!”贺齐舟当然愿意帮这个忙。 “警告你不许回头啊,我盯着你呢!”马夫仍然凶悍不减半分。 贺齐舟除了苦笑也别无他法,不过总算将装醉这一节给搪塞过去了,明早看样子还得继续装头疼。 “我们再往下走走吧,离这块石头远点。”齐栩对冯嫣道。 “好好,我也这么想的,对了,你咳嗽刚好,嗓子怎么又哑了,人家一番好意,你干嘛对那小伙子这么凶。”冯嫣边走边不解问道。 “吃进冷风了吧,你小心别被骗,万一他也是个色鬼呢?”马夫问道。 “不会的,我看过他的眼睛,眼神纯净,和师兄的没啥两样。”冯嫣温柔说道。 “呕……”,齐栩一呆,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反驳,作了个呕吐状后悻悻地回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还是小心为妙!” “好好好,真奇怪你今天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车中密谋 贺齐舟在坡顶冷风中足足等了一柱香时间,才见两人从下方缓缓走来,因不想再被那个叫齐栩的马夫训斥,便远远地与二人挥手道别,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朱贵已经回到帐中,见贺齐舟回来,轻拍胸脯道:“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没事吧?” “吐了个精光,被冷风一吹,现在好像舒服些了。”贺齐舟回道。 “你知不知道那个贵人是谁?”朱贵压低声音道:“我让小四去打听过了,他是魏总兵的二公子!长房嫡子!你没事就好了,明儿个千万别再招惹他了,我们想办法躲远点!” 贺齐舟苦笑道:“我也没招惹他呀。” “谁叫你长这么俊?他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喜欢的女人多看你几眼,要我也会不高兴的。”朱贵是个老兵油子了,这点人情事故怎会看不出来。 “朱大哥,现在谁在值夜?”贺齐舟问道。 “小四,你喝那么多就别值了。”朱贵道。 “我头疼得要命,一时也睡不着,还是我去替他吧,这样一早他们也见不到我。反正我走最后,白天可以睡草堆上。”与朱贵挤一个小帐篷,连功都没法练,贺齐舟情愿去外面走走的,自从和乌石拼过两招后,发现自己练功的承受力又提升了不少,而且内伤恢复也比预想的快了许多,看来自己想要晋升、通脉,搏命是一条绕不过的险途。 朱贵一想也是,眼不见为净,像魏公子那样的大人物总不成盯着一个小兵不放吧,便让周奇再休息半个时辰后去换人。 贺齐舟不再推辞,眯眼睡了一小会,差不多两更时分便动身去顶替坡底的骑兵小四。沿车队外围走了一圈,好不容易发现瘦弱的小四缩在干草车的轮边打盹,便替下他,让他回去睡觉。 因为送的大多是干草,大车围成的圈内并没有生起篝火,车夫杂役们都睡在西侧靠近小丘的地方,虽然风要小一些,但幕天席地,还是要比坡上的避风处要冷上许多。 围成的车圈上,一南一北,各有一名车夫面朝圈外坐在车上值夜,见贺齐舟走过,躬身致意。虽然巡城骑兵在军中最不受待见,但在那些苦力们面前,还是不敢得罪的人物。 贺齐舟在最西边找了辆草车,爬上草堆,盘腿坐下,这里地势稍高,坐在这里不仅能照看圈内众人,还能清晰地观察坡下旷野。 每日练功自然不能轻易落下,华真功已渐入佳境,现在就算不在深渊、瀑布,亦能坚持很长时间。在外人看来,这个小兵不过是在坐在车上犯睏,但十几个周天一过,贺齐舟已经完全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体内真气如一条条洪流在已通四脉内奔流,将真气导向那还未贯通的内脉时则如惊涛拍岸,一点点一滴滴地往内掏蚀。 每当进入这种状态,贺齐舟总觉得自己的感观异常敏锐,温度、风向、光线……周遭的微小变化都能准确地感知。不过只要不是那种危险的信号,贺齐舟并不会停下自己的吐息,但有两人发出的动静却还是让贺齐舟分心,转而去侧耳倾听那两人自以为神鬼不知的对话。 “赵兄,咱们过来喝酒真的没事?”声音是从大车圈上方四五丈的一辆马车内传来,贺齐舟知道那是魏辰良混在镖行里的马车,一共是三辆,并没有和其他车子那样排成一圈,而是停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那些好酒显然就是从这里拿上去的。 “怕什么,你没见少爷喝得烂醉,他哪会记得一共喝去多少罐?我们不过就偷喝他一罐而已,像他那么牛饮,不是糟蹋么?你知不知道这一罐酒值多少银子?我们这个时候不趁机喝点,还等什么时候?” “多少啊?”另一人在车内低声问道。 “天香楼上像这么一罐要卖三十两,其他地方你还根本买不到!咱们帮他守夜,喝点酒暖暖身子,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不过赵兄,咱们离开这么久要不要紧啊?要不我先回去看着?”另一人的胆子显然比较小。 “怕个屁啊?凭什么他们睡觉老子值更?慢慢喝!喝完再回去。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一路上慢吞吞地跟着镖队,想要那姓冯的直接上不就得了,害我们多走这么多天,还一直要值夜。” “他不是说不喜欢折花,要连着花盆一起种回自家花园吗?” “活该吃不到!”姓赵的忿忿道。 “赵兄,你有没有留意那个女马夫?” “干嘛?不就是长得高点么?整天蒙着个脸,听说脸上有一大块乌黑的胎记,听着就瘆人,怎么,你现在好这口了?” “你听我说啊,我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小妞虽然套着那粗布衣裳,可搬东西干活时我能看出她的身材,那屁股、那腰肢,哪里是我们这里的娘们可以比的?” “身材再好还能比得过冯姑娘?” “只好不差!不瞒赵兄你说,虽然她穿的是窄袖,我还是从她袖口里瞄了一眼,看到一小截手臂,那雪白、那粉嫩……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把她剥光了,那就是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冯嫣跟她比,最多也就是茶叶蛋!” ‘哈哈哈哈……’车内传出一阵止不住的淫笑声。 贺齐舟知道这说话的两人,就是一开始在坡顶附近值夜的两个家伙,一听说到‘脸上有胎记’,心头猛地一下抽动,该不会是许暮?身高还相仿? “轻点声,想想办法,怎么样能弄到手?……”姓赵又压低了点声音,贺齐舟无法再听清车内声音,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从车上跃下,悄无声息地掠到那辆马车旁边,这回可是听得更加清楚了。 “给钱她愿不愿意?”姓赵的问道。 “我听安西镖局的人说,她在家乡受灾过不下去了,想去马场投奔亲戚,只是在甘州用光了盘缠,就求过路的镖队捎她一程,冯嫣见她力气大,又肯干活,就收留了下来,赵兄,你说她缺的是什么?不就是银子吗?就她脸上的胎记,想卖也卖不出去,咱们给点银子,她还不高兴地直接脱衣服啊!” “费老弟,说是这么说,在路上也不方便下手呀。” 姓费的道:“我算过了,马通是这趟镖的总镖头,明晚到了嘉峪关,肯定让冯嫣去办通关手续,差不多要一个时辰,那丫头会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咱俩找个借口直接去找她!” “她要不愿意怎么办?弄出动静,搞不好被魏辰良赶跑!这么好的差使可不好找啊。” “赵兄,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咱们也不多说,蒙着脸进去。点了穴道,套上她的头,直接上!完事后给个二两银子,她就算声张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妙计啊!还不用看她的胎记,怎么亏你想得出来的,不过还真是妙!如果我是那小妞肯定不会叫,天天晚上盼着有这样的好事!哈哈哈……” “赵兄,那就这么定了,你先上。” “费老弟,承你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 ‘好吧,现在听你们笑,明晚让你们好看!’贺齐舟强忍下怒气,再听下去恐怕气得要内伤复发了。 …… “章伯,你确定他没有用内力逼出酒气?”魏辰良一手支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斜倚在马车内,问着车内的一名中年随从。 “没有。”章伯肯定地答道。 “我听说有人能从足底逼出酒气……” 章伯打断道:“我也能,不过他确实没有逼出酒气,否则鞋子上会有湿气,还有酒味,如果他这么干,不可能瞒过我的。” “我草!真他妈奇了怪了!知道他现在在哪吗?”魏辰良问道,早上醒来后,至今还感到头疼。 “费元去看过了,现在正在车队最后一辆草车上躺着,据说昨夜吐干净后头疼得睡不着,二更起就去值夜了,可能现在酒劲刚刚上来!”章伯道。 “那你看他有没有古怪?怎么感觉不太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 “昨天他倒下时我特看了一眼,筋骨强健,这种人能抗酒,不过不像是习武的料,你以后要收拾这种蝼蚁,只要吩咐一句就行了,何必亲自上阵?”章伯道。 “也不能丢了风度和颜面,您说是不是?”魏辰良讪笑道。 …… “我说阿嫣啊,魏公子这么诚心跟了咱们一路,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吗?你师父都带着修宜去找他媳妇了,你还不死心吗?”马通是这趟镖的总镖头,对着与自己并排骑在队伍最前面的冯嫣说道。 “舅舅,哪有你这样怂恿自己外甥女给人家当小妾的?”冯嫣怒道:“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 “你笨啊?当小妾又怎么了?他魏辰良是谁啊?大齐四大总兵的嫡子!就算是陕甘总督见了魏总兵都要礼让三分,嫁到他家不比当镖师媳妇强上百倍啊?舅舅是过来人,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你看良辰样样都依着你,只要他宠你,将来的日子能差到哪里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好耳力 “拉倒吧,他是去套马的,我不过就是他路上找的一个乐子。就算他现在是真心的,那他家里家外这么多女人,我又能分到多少几分几厘啊?” “所以你要对他好点啊,想办法把他的心全都拉过来。”马通支招道。 “我只要一颗完整的心,要拉你就自己去拉吧。”冯嫣拉转马头,打马向车队后方跑去,只留下马通在风中摇头不已。 “说得好!你去哪?”见冯嫣往后跑,驾着第一辆车的马夫齐栩问道。 冯嫣一开始收留齐栩也中是出于同情,后来觉得对方即便是一副残容仍不失豁达自信,便视同知己,一听齐栩这么问,便对着车后骑马的一名镖师道:“阿杰,你驾一会车,把马让给齐姑娘,我们到后面去溜达一圈。” 马队出发的很早,走了十余里后,朝阳才刚刚探出头,正是一天中最凉爽舒适的时候,贺齐舟惬意地躺在草堆上,看着天边那几缕绚烂的朝霞。脑后忽然传来飞奔而至的马蹄声,一直在车队后跺步的大黄也冲着来人嘶鸣了两声。 贺齐舟转头一看,两个女骑手转瞬来到自己的草车边上,而一人的身姿居然像极了许暮,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居然脱口而出地叫道:“许暮!” “谁是许暮?”来人正是冯嫣和齐栩,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冯嫣接着说道:“在说醉话吧?许暮是你相好?” 贺齐舟忙捂着头坐了起来,道“是,是我兄弟,昏昏沉沉地认错人了。” 齐栩盯着贺齐舟一阵冷笑,看得贺齐舟心里都有点发毛。 “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你没事吧?”冯嫣问道。 贺齐舟嘀咕了一句:“你不来我就没事!” “你说什么?”冯嫣没听清贺齐舟在嘀咕什么。 “哦,我说除了头有点疼,应该没什么事。” “字数好像不对啊,算了算了,哦,对了,你也是哪里人啊?既然认识亲卫营的人,怎么去当了巡城兵?”冯嫣对周奇还是有些好奇。 贺齐舟心中苦笑不已,但既然一路上都编了同样的理由,自然无法再更改,只能尴尬地答道:“我是雍州人,在家乡习了点武艺,想去投奔马场的亲戚,正好我那亲戚认识亲卫营的人,托他先安排了条后路,如果马场要我,那我就马场了。” 冯嫣回头看了一眼齐栩,道:“那还真是巧了!我这妹子是从金陵去马场投奔亲戚的,不过看你长得也不像是雍州那里的呀?” 听到冯嫣这么一说,贺齐舟霍地一下抬头望向若无其事的齐栩,脱口问道:“金陵派的?” “金陵府的!”齐栩瞪大眼睛怼了一句。 贺齐舟心中愈发狐疑,那个齐栩怎么看都像是许暮,但自己和她那是过命的交情,没理由这样处处针对自己呀。难道自己想她都想傻了?不过还是先回答冯嫣之问,道:“我像我娘,她是南方人。” “哦,还真是巧了,那我问问你,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接韩将军夫人的车队?”冯嫣问道。 贺齐舟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也不想暴露身份,便含糊道:“什么车队?哪个韩将军?” 冯嫣知道韩夫人母女要来肃州,而她的师父和师兄会去迎接两人,所以故意接下这趟甘州到肃州再从肃州到马场的连环镖,以避开身后的烦心事。 本就只是随意一问,也不指望贺齐舟知道,甚至还有些怕听到消息,便摇了摇头道:“算了,你怎么会知道。那我们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吧。” 贺齐舟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把俞景山的事告诉她,想了想还是算了,目前这事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少一些人知道,说不定就能多抓几个‘王八大将军’的同党。见冯嫣欲打马离开,便急忙叫道:“等等……” “我警告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齐栩扭头先喝道。 冯嫣朝贺齐舟嫣然一笑道:“小兄弟别介意,我这个妹子这两天火气比较大。” 贺齐舟道:“不介意,不介意,昨天大概在三更时分,我在值夜的时候听到魏公子的两个手下要对齐姑娘不利。” “怎么可能?你这偷听别人讲话的小人!”齐栩以为贺齐舟编点故事要报复自己。 “哦,说来听听。”冯嫣则挺有兴趣,停下了脚步。 “有些话实在是不堪入耳,我,我都有点讲不出口。”贺齐舟道。 “扭扭捏捏什么?一字不落地讲出来。”齐栩应该看出贺齐舟不像在撒谎。 “当是我坐在正西方的那辆草车上,听见坡上魏公子马车里有两人在对话……” “你等等,那里隔了至少五六丈,你能听见?他们要对齐栩不利还扯开嗓门说话?”冯嫣也不是笨人,那停车的位置就是她指定的,当然知道两边的距离,开始也有点怀疑贺齐舟有点信口开河了。 “那时夜深人静……好吧,我天生一副好耳力,后来发现他们图谋不轨后又偷偷靠近了点。”贺齐舟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只能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也太神了吧?”冯嫣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你们刚才快马过来时,你说:‘脸红时的模样也挺俏的’,齐姑娘好像说:‘别可怜他,分明是在装醉……’”贺齐舟只能将听到的话讲出来,证明自己的‘天生耳力’,这回轮到冯嫣‘脸红的模样也挺俏的’。 “算了,相信你,那你把听到的仔细讲出来。”冯嫣道。 贺齐舟也想看看两位姑娘是什么反应,特别是齐栩的反应,到底是不是卸下伪装后的许暮,便几乎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因为‘天香楼、通报过关’等细节贺齐舟肯定不会知晓,所以冯嫣对贺齐舟所说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听到最后都有点发黑了,特别是听贺齐舟说完茶叶蛋和水煮蛋时,冯嫣的杀意差点将贺齐舟都吓到了,反倒是齐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我这就去宰了那两个淫贼!”冯嫣切齿道。 “谁证明他们所说?就光凭一个小,小,小混蛋吗?”齐栩怒道。 “我不是在帮你们吗?为何还要骂我?”贺齐舟实在是有点冤枉。 “看你说得眉飞色舞地,不是混蛋是什么?”齐栩道。 “是你要我一字不落的?我如果不说,说不定你就收到二两银子了!”贺齐舟也有点被激怒了。 “找死啊!”齐栩吼道。 “别吵了,别吵了,齐栩,那你说怎么办?”冯嫣道。 齐栩想了想,拉了冯嫣稍稍走远,耳语了几句,冯嫣一个劲地点头,听齐栩说完后,走近贺齐舟道:“小兄弟,看你这么有正义感,能不能再帮我们一个忙?” “又要像昨晚那样望风?”贺齐舟猜道。 冯嫣脸上又是一红,嗔道:“你个小坏蛋,不是这事,晚上我们准备……然后请你帮忙……”几辆车前有车夫,冯嫣为了预防再出现一个像周奇这样‘天生耳力’的怪才,压低声音后靠近他后,才道出了计划。 贺齐舟觉得那个齐栩的计划好像比自己直接暗算两人要有趣得多,但还是皱紧眉头,犹豫再三后答道:“那,那我就试试看吧,如果真出什么事,你就算移栽到魏公子的花园也要救我哦!” 冯嫣脸色一变,看了眼卟哧笑出声的齐栩摇头道:“你说对了,果然也不是什么好鸟!”然后转头对贺齐舟道。“行!你自己还是小心点,万一被姓魏的抓住,姐姐我就算舍身卖给那色鬼也会保你平安!” 午休时分,贺齐舟只是靠着大车遮去些太阳,不再去避荫的营地凑热闹,今早冯嫣来过,还不知道魏公子又准备了什么难题在等着他呢。朱贵也识趣地没来叫他,贺齐舟一个人乐得清静。 及至傍晚,斜阳夕照,荒原两侧的山势更加逼仄,远处平坦的谷地上突兀地出现一座雄城,两条触手般的高大城墙从城池一直延伸到南北夹峙的山脉。 贺齐舟发现荒原北边高耸的山脉到了此地忽然平缓起来,甚至还有好些个缺口,那些蜿蜒的长城不仅堵住了山脉的缺口,还沿着山脊一路向上,直到人都难以攀缘的绝壁。 凭着卓绝的眼力,贺齐舟还发现远处城墙上下,蚂蚁般大小的一大群人好像正在忙碌地移动,想来是在修筑城防工事吧。 此时宛如长蛇阵的车队,“蛇头”已经接近城池,贺齐舟所在的“蛇尾”却还远在二里开外。 车队停停走走,陆续从高大的城楼下方进入,最后一辆车上的贺齐舟在城外停留了许久,眼见天色渐黑才走到门口,城门口仅有八名士兵值守,其中一人穿着韩冲亲卫营的革甲,待贺齐舟最后一个进入时,那名亲卫笑着迎了上来,说道:“你就是周公子吧?” “你认识我?”贺齐舟并未见过对方。 守卫道:“我叫田炳,是亲卫营乙哨哨长,肃州那里来通报过你的相貌了,你们押粮的一共四人,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等你进城安顿好后,再来找你,我会为你安排食宿的。” 第二百四十章 贵宾待遇 “那甲哨哨长是?不用这么麻烦……”贺齐舟并不想让人发觉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认识的,甲哨由夏桐大人兼领了,放心,我们会替你隐藏身份的。”亲卫劝道,然后目送牵着大黄的贺齐舟最后一个进入城池后,大声吆喝道:“时辰到,关城门!”。 入城楼后又穿过瓮城,但照理已经进城的贺齐舟并没有看见任何的街道、房舍、兵营等一应建筑,车队居然仍在一条五丈来宽的甬道内穿行,甬道两侧的围墙也高达五丈左右,并不比外城城墙低多少,天色昏暗,行走在甬道中甚至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贺齐舟目测关城不过二里见方,也不知前面的车子都到哪里去了。沿着甬道又穿过两道城门,每道城门都有人抽检车上物品,贺齐舟恍然,车队为何走得如此缓慢,但心中也是暗叹,这嘉峪关居然城中有城,看来还真是固若金汤了。 忽见朱贵自前方打马过来,见到贺齐舟后道:“撞大运了,待会安顿好草车后,我们去城中驿馆过夜!” 贺齐舟没听明白,问道:“为何这叫撞大运啊?” “再往前走走你就知道了。”朱贵笑道。 果然,再走没几步,深入城内约莫一里,贺齐舟眼前忽然一亮,五丈宽的甬道居然进入了一个长宽均有四十丈的瓮城里,放眼看去,所有大车都已停在这个瓮城里,瓮城四周有沟渠,四个角落里修有茅厕,中央修了个一丈见方的高台,用木栅拦着,四名士兵持矛分立高台四角,甬道出口,也就是瓮城西边的另一头还是甬道。 瓮城内那些车夫正在忙碌地卸车、支灶、搭帐蓬,朱贵介绍说,因为嘉峪关至关重要,所以只准商旅从中通过,但却不许进入城中其他地方,一般而言,苦力、车夫会随货物在瓮城南半边过夜,而商人、随从、军士等地位稍高的人在瓮城北半边过夜。 只有极少数地位超然的官员和巨贾才有可能被邀入城中驿馆休息,他不知道还去几回了,每次都只是从这甬道穿过,有一次陪着五品的佥事老爷进城,佥事老爷照样只能住在这个瓮城里,这次还是第一次有城中守卫告知可以安排入城住宿。 贺齐舟心中明白这是韩冲的好意,怕引起怀疑,索性让这几个小兵一起进内城了,只是天黑后怎么回到瓮城还要再想想办法。 瓮城中除这贺齐舟所在的车队,还有三十余辆马车,应是过往商旅准备在此过夜,因为来得早,靠近中间住置已经支起五六个帐蓬,贺齐舟见那个百户柴闰带着两个手下此时正在仰头和中间高台上的士兵说着什么,那士兵反复摇头,柴闰只得作罢,唉声叹气地离去。 朱贵道:“因为瓮城四角和墙边有沟渠和茅厕,现在天气炎热,只有靠近瓮城中央的位置才几乎没有异味,柴闰那狗东西想叫先来的挪位子,可嘉峪关的规矩就是只论先后,不论贵贱,活该!” 柴闰恶狠狠地看了几眼中间帐篷里的人后,急忙叫手下抢占剩下好点的位子,让那些车夫先来帮他们支帐篷,当然,位置相对最好的还是要留给魏公子的随从。而魏公子和他身边的长者已经被士兵请入城内驿馆了。 不一会西边甬道有一名士兵朝朱贵四人径直走来,对朱贵说道:“你们四人就是押干草的吧?这次不用报关了,都随我来吧。” “好好。”朱贵转头又对身后三人道:“你们随身行李都带了吗?晚上可以洗个澡了!” “快点!”那士兵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上头会让他们几个进城。 “好好好,我们跟着您!”朱贵自己早已准备好随身行李,也顾不得别人了,兴冲冲就紧跟上转头而去的那名士兵。 四人在柴闰面前走过时,看得柴闰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忽然想起什么,马上再次跑上去问中央高台上值勤的士兵:“兄弟,我才是这趟押运的主官,为何那四个家伙可以进城啊?” “这我哪里知道?”高台上的士兵本就看不起硕鼠一样的仓兵,更是厌恶他两次三番地纠缠。 “我听阿祥说可能是因为马场那里来说情,说什么押草之人辛苦,求我们将军照应一下……”台上另一名士兵插话道。 “不会吧?”被柴闰纠缠的士兵有些不太相信。 “我就是押草的主官啊!”柴闰还想分辩两句。 “我们还要值岗,不管你这事,再不退回去,我就要依规行事了!”那名士兵有些忍无可忍了。 柴闰身后的一名仓兵忙拉住柴闰,在其耳边低声道:“大人,我猜会不会是魏公子想‘照顾’一下那个小白脸,所以……” “有道理,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哈哈哈……”柴闰一想,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 贺齐舟跟着走入西边甬道,甬道内已经点起了火把,甬道上方是高耸的城楼,才走进去没几步,甬道左右各开有一个门洞,朱贵小声对齐舟说,右边之门是通往关署的,不过这次就不用麻烦了。 四人跟着士兵往左边门洞中穿过,门洞口敞开着巨大的铁门,门外把守十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守卫们也不加盘问,任由五人从中穿过,路过一排排疑似兵营的房舍后,来到一处由低矮围墙围起的院子。带路的士兵道:“你们四人今晚就住西厢丙号房,晚餐在北院小楼里,随时可以去吃,明日一到卯时我会再来带你们回瓮城,记住,不经许可,绝对不要出个这院子!”。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朱贵点头哈腰,恭送那名带路的士兵,四人踏入院子,折往西边走廊,丙字房是第三间,却见魏辰良和他的贴身随从正开门从甲字房中走出,见到四人不觉一楞,朱贵急忙拉住贺齐舟等人,再次点头哈腰地让出去路。 “先去用餐吧,张将军正等着呢。”章伯见魏辰良楞着不动,好像又想对贺齐舟说些什么,便低声说道。 “好!可惜韩将军不在。”魏辰良道。 朱贵当然知道韩将军和张将军分别指得是谁,都是跺跺脚都能震碎他的人物,他当然知道魏辰良和随从是要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这时心中没有自卑,反而更加得意起来,以后就可以和人吹嘘了,自己在嘉峪关和魏二公子住一个院子,中间也就隔了一间房…… 驿馆的房间并不大,并排着四个小木床,房中还有马桶和一个大水盆。朱贵知道嘉峪关打了很深的水井,还有沟渠从南边高山引入融化的雪水,这一路上,能够洗个热水澡可是件比顿顿吃肉更加奢侈的事情。 “先去吃饭吧,晚了会不会没啥吃的了?”手下的小兵小四更关心的是吃饭。 “走!”朱贵大手一挥,带着四人去北院,因为只有一座二层小楼,所以根本就不用找,楼下是厨房,吃饭在楼上,楼外的守卫将四人带上楼,只有一个大统间,里面摆了六张八仙桌,整间屋子只有魏辰良和章伯两人孤零零地占了一张桌子,上面是一小盆羊肉和几个馒头,两人面前还各有一碗羊汤。 再次见到那四个巡城兵后,魏辰良好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对带路守卫道:“麻烦小兄弟和张将军说一下,让他安心忙自己的事吧,回程我再来找他。”然后使了个眼色给章伯。 章伯也是聪明人,忙道:“少爷果然通情达理,既然张大人还在为修筑城防之事操劳,我们就不添麻烦了。” 那守卫一脸茫然,带着当地口音,低声道:“两位官人,咱就是个看门地,见不昨将军啊。” 魏辰良暗骂,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见那守卫实在蠢笨,便挥了挥手,让他离去。楼梯上又传来响声,一个厨子托了个大盘,里面是四碗羊汤,一大盘羊肉和一大盘馒头,然后一样样放在贺齐舟四人桌上,边放边道:“羊肉趁热呼着吃,咱这羊汤可好喝了,连上次鲁知府来了都一个劲夸咱!那边两位,你们说四吧?” 朱贵当然选了离魏辰良最远的一桌,不过当中也不过隔了两张桌子而已,他们的饭菜和魏辰良的一模一样,只是量要多上一倍,魏辰良从见那厨子上楼,脸就越来越黑,自顾自喝起汤来,听那厨子问他,强挤出一丝笑意,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贺齐舟刚将一块羊肉塞嘴里,楼梯上又传来响声,这个守卫带上来两个女子,是冯嫣和蒙面的齐栩,三组人各自吃惊地看向对方,贺齐舟因为一直盯着齐栩,被对方喝问了一句:“看什么看!马夫就不能来吃饭?”吓得嘴里的肉都快要掉下来了,心想,看来今晚的计划要放弃了。 刚刚下楼的厨师转眼又从楼下上来,托着和贺齐舟那桌一样的食物,只是量少了一半,然后再次开口道:“羊肉趁热呼着吃,咱这羊汤可好喝了,连上次鲁知府来了都一个劲夸咱!那边两位,你们说四吧?这边四位,你们觉昨呢?”那厨师的口音比刚才的士兵都重。 第二百四十一章 城中将军 “嗯,嗯。”贺齐舟咬紧嘴里的肉,忙答道。魏辰良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起身道:“吃饱了,我先下去了!” 章伯连忙放下手中的馒头,跟着起身道:“我也饱了。” 魏辰良路过邻桌的冯嫣时,弯腰柔声道:“嫣姑娘,晚上一起赏月可好?” “没空!你去自家花园赏吧。”冯嫣正在气头上,这回回答得格外干脆。 “那下次,下次。”魏辰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环境了,更不想再替后来人证明羊汤好喝,只是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放这些喽罗进来。噌噌噌快步走下楼去,却在小楼门口遇见正快步进来的田炳,没好气地问道:“田哨长忙完了?” “怠慢,怠慢了!”田炳赔笑道:“韩将军发下军令,本关驿馆内招待从简,且所有人餐食均须一致,末将可不敢违令啊。” “那倒是应该的,可不知谁能进这驿馆休息,可有规矩啊?”章伯没好气地问道。 “有,以前的规矩是只有三品及以上的武将可以入住,可有些官员仗着品级更高,屡屡坏了规矩,所以韩大人也没办法,重新定了可以入住的三种人。”田炳道。 “哪三种?”魏良辰黑着脸问道。 “像您这样的算一种。”田炳道。 “那些巡城兵算哪种?”章伯问。 “哦,他们可以算进有助军务之人。” “此话怎讲?”章伯追问道。 “回运的草料对马场极为重要,而马场对大齐极为重要,因为这四人运了六十车草,所以将他们请了进来,这也是将军激励军心之举。”田炳为自己随口编的借口颇为满意。 “那两名镖行女子呢?”章伯心中郁闷,心中冷笑,看你还怎么编! “哦,第三种人就是本关当值军官看顺眼之人。”田炳道。 “放肆!”一直被冷嘲热讽的魏公子再也忍受不了,虽说魏总兵和张家一直明争暗斗,但明面上还是一团和气,韩冲可以算是半个张家人,但如此放任手下小吏来羞辱自己,似乎也太不将他魏二公子放在眼里了。 “魏公子息怒,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您想,您和您的随从都是通过镖行报的关,您为何要混在镖行里明眼人不都知道吗?我将冯镖师请进来,不过是用自己的一点点权力为您提供方便而已,我对上面肯定只是说体恤女子体弱的呀。”田炳急忙陪笑着为自己辩解。 魏辰良的脸色顿时好转了不少,只是还有些不满,道:“那你又将那丑八怪弄进来作甚?” 章伯恐他们在楼下的对话全数被楼上听去,忙道:“少爷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少爷带了老爷的口信想向两位总兵大人问好,现在正是备战关键时刻,能少放些人进内城就少放些吧,像那蒙面女子,也不知来路正不正,请田哨长还是谨慎点的好。” “章先生说得对,是末将疏忽了,因为冯姑娘求情,说如果不是两人一起进来,她情愿也住瓮城的,所以我心肠一软,就将两人都请进来了,要不现在再赶她们出去?” “算了,算了!”魏良辰明明听出对方是想拍自己马屁,但却总感觉像是在戏弄自己,却又无从发作。 “我还是送您回房休息吧,张将军派人来说,明日一定会来送送您。”田炳依然是一副笑脸。 …… 楼上贺齐舟边吃边偷偷地向背对自己的齐栩张望,右半边脸好像挺白净的,脸型真的像是许暮,只是左半边脸一直侧着,看不太清,隐约有一块黑影。可能是看得太过投入,齐栩停下筷子,蒙好纱巾,转头看向贺齐舟怒道:“看什么看?” 吓了一跳的贺齐舟忙道:“不看!不看!” 冯嫣急忙打圆场道:“齐栩妹子,别发火啊,对了,周奇是吧,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三个巡城骑兵早上就看见两人骑马一路走过整个马队去找周奇,此时又来问话,是又嫉妒又担心,看周奇人还不错,不知过了今晚后,会被魏辰良整成什么样子。 贺齐舟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移坐到冯嫣一桌。 冯嫣压低嗓门说道:“那两个家伙我已经制住了,可惜被请进内城了。” 贺齐舟刚想开口,那三个巡城兵匆匆将剩下的羊肉塞进嘴里,道:“周兄弟,我们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不知者不为罪,万一听到些什么被魏二公子迁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是快溜吧。 贺齐舟只能哦了一声,然后低声对冯嫣道“那你扒了吗?” “去你的,我还是个大姑娘,你还有没有办法溜进瓮城啊?” “我试试吧。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在一起了?不是说报关要一个时辰吗?” 冯嫣道: “是这样的,我们大概比你早半个时辰进入瓮城,然后特意选了个靠西墙的地方搭帐篷,齐栩换了我的衣服和面纱,带着货单和名录去办通关手续,我换了她的衣服守在账中。 那两个淫贼,天刚黑就摸进来了,我躲在帐门后一手一个将他们点倒,然后就看到你们四个被人叫了进去,没想到一会儿那个士兵又来叫我。 我一想齐栩如果报关回来见不到我那可怎么办,所以一定要让那个士兵也带上齐栩,他跑去问了一下后,说上头同意了,而且通关手续也给免了,直接把齐栩给带来了。 所以我们也跟着进来了,只是便宜了那两个淫贼,过一个时辰冲开穴道后就要让他们逃走了!” 贺齐舟道:“我认识了亲卫营的梁什长,试试用他的名义能不能找个借口回到瓮城,只是夜深了再叫唤,会不会没几人愿意来看热闹。” 齐栩道:“那就明天一早再让人发现。” “可要补点穴道啊。”冯嫣愁道。 “我会点穴的。”贺齐舟情愿暴露出一些秘密也不太想轻易放过那两个人,特别是怀疑齐栩就是许暮时。 “你别吹牛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冯嫣道。 “我年头上刚通了四脉,想去报效国家,所以点穴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贺齐舟正色道。 “那你试着点我一下。”冯嫣道。 “点哪里?”齐舟问道。 “你看着办。”冯嫣笑答。 “那我随便点了哦。”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的?”齐栩再也受不了了。 贺齐舟慌忙辩解道:“我没那个意思,要不这样,我还是在你身上比划一下吧。” “找死!”齐栩都快要叫起来了。 冯嫣及时伸出右手,说道:“劳宫、曲池。” 贺齐舟飞速地轻触冯嫣掌心和手肘位置的两处穴道,不差分毫。冯嫣轻笑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同寻常,像你这个样子,又岂能埋没在巡城兵之中。” “拉倒吧!”齐栩已经别过头去,冯嫣一开始明明就没有看出贺齐舟是个高手。 贺齐舟见齐栩对自己会点穴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心里反而没底了,要么对方一点都不会武功,要么就是早知道自己底细,如果真是后者,那齐栩是许暮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正当贺齐舟想去让人找找田炳时,没想到田炳却脚步轻快地跑上了楼,能涮一把魏二公子,还是蛮开心的一件事。 “周奇,听说梁什长让你带话了?”田炳送完魏辰良就看见三个骑兵也回房了,然后上楼见三人居然坐一桌,也有点吃不准路数了。 “哦,是是,他让我找一个姓田的哨长。”贺齐舟的反应也很快。 “那你随我来,换个地方说话吧。”田炳道。 贺齐舟辞别两位姑娘,跟着田炳出了小院,三拐两弯就来到一道城墙下面,沿墙边砖梯上到五丈余高的城上,再进入城楼,田炳将贺齐舟直接带到了朝北的二楼阳台,一个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正在阳台上等着,见贺齐舟被带到,露出爽朗笑容,招手到:“来来,到这里说话。” 田炳对齐舟低声道:“这是肃州副总兵张铖将军。”说完便躬身退去。 “参见张将军。”贺齐舟行了个不算标准、刚刚学会的军礼。 “免礼免礼,山南镇的事我都知道了,真要替韩将军和幸存的卫兵谢谢你。”张铖的年纪看上去好像要比韩冲大上几岁。 “可惜学艺不精啊,让乌石那王八给溜了。”贺齐舟亲眼看见一个个亲卫倒下去,心中一直不平。 “你可别这么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武举连三十二都没挤进。乌石上人是谁啊?我可没本事一剑劈退他,说不定现在都打不过你。”张铖道。 “您说笑了,是韩将军先将乌石打伤了他才逃走的。” “你不用谦虚了,虎父无犬子,可惜杨征大将军当时没来带我们甘州兵。”张铖道:“不说这些了,我带你看看嘉峪关城防吧,还请状元郎指点指点。” “这我哪里敢当啊。” “你的那篇会试文章家父深为赏识,还不惜和枢密院那帮废物争辩,贺兄弟就不要谦虚了。” “令尊是?” “家父张致仁。”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亲戚 “原来是尚书大人,那我还真要谢谢他,如果不是他帮忙,我连对试的机会都没有了。”贺齐舟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兵部尚书的力荐,才让他有机会走上最后的殿试。 “家父说你有大将军遗风,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也要小心小人暗算,先别太过耀眼,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挺好的,找个别的身份出来走走,朝里朝外的纷繁复杂还不是你能应对的。” “谢谢尚书大人垂爱,对了,张将军,听您所说应该也进过武备馆吧,您可见过我义父兄弟二人?” “没有,你是见我长得老吧,我其实只比韩冲大一岁,我们是一届的,他的能力我最清楚了,所以就没想和他争这个总兵之位。你看,那北山上的城墙布防都是他亲自指定的,还多加了十二道烽燧,北周的铁骑只要靠近我们这里五十里,我们就会发现,等这个月完工后,嘉峪关至少能防住五万周骑半年的强攻。” “我在路上也仔细看过了,确实是无懈可击。所以现在城中应该没多少兵力吧?”贺齐舟问道。 “韩冲和你说的?”张铖想这可是绝密,韩冲有点轻率了。 “没有,我想现在是嘉峪关囤粮备战的时候,山脚下少说也有好几千工匠在劳作,如果城中军士还是满员,很可能囤不下粮食,长途运送这么多人的补给也耗费人力物力,既然现在能提前五十里预警,还不如让城中士兵去肃州等地休养,粮食和住处留给那些工匠,待城防完工后,再一点点恢复兵员,这样才能囤积起足够的粮草。”贺齐舟道。 “真是名不虚传,和韩将军想一块了!你以后一定要来我们这里哦!咱们想办法将统万城变成捅破城!” “好啊,我也在等着那一天呢,不仅要捅破统万城,还要将他们的中京、北京都给捣烂了。” “哈哈哈,甚合吾意,想不想在城里逛一圈?我带你到处走走?”张铖问道。 “想是想,不过我还想进瓮城办点事,要不等我回来再逛回何?”贺齐道。 “去瓮城干什么?臭哄哄的。”张铖问道。 “暂时保密,明早请您看出好戏。不过我最好现在就能进瓮城。”贺齐舟。 “当然可以!田炳,你来一下!” 田炳一听快速跑了过来,道:“将军有何事吩咐?” “随便想个由头,把周兄弟再放进瓮城,哦,把那个,那个你知道的,也带过来。” “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都编不下去了!”田炳苦不堪言。 “混蛋,跟了韩冲是不是不把我放眼里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张铖佯怒道。 “好好好,您说了算,我再去编!周老弟,咱们走吧。”田炳苦笑着回道。 …… 魏辰良看着在房中的六张小木床,实在是郁闷得不行,原以为自己超然的地位,可以让冯嫣稍稍有点动心,没想到居然和那几个小蝼蚁是一样的待遇,自己还不敢随便出这个院子,但那个小白脸不过就认识一个区区一个什长,居然还被请进了城,真是岂有此理! 院门口忽然传来喝叱声:“臭小子,以后如果再想打着我们亲卫营的招牌,小心你的脑袋!这次放你一马,还不快滚回瓮城里去!来人啊,将这个家伙带去瓮城。” 田炳话音刚落,气鼓鼓地走入院中,朱贵打开房门想问些什么,但见魏辰良已经出门迎了上去,开口问道:“田哨长为何动怒啊?” “魏公子,末将正好要来找你,将军已经回来了,让我捎句话给您,今日太晚了,就不影响公子休息了,待明早他再来送行。” “怎敢劳烦张将军啊。”魏辰良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张将军说咱们这里的粮饷全凭魏总兵一句话,能不能守住此关,可就全靠您父亲了。” “哪里哪里,还是要靠兄弟们奋力拼杀啊。对了,你刚才为何将那个小白脸赶回去了。” 田炳稍稍压低声音道:“哦,我让梁运铎带点东西,不知为何没有办成,所以让那家伙稍信回来,说话间正巧被张将军撞见,也不问清缘由就冲我发火,我没办法只能让那小子背锅,那小子在马场的亲戚不过是个养马的,只是替梁什长换了匹好马才相识的,不用放在眼里。” 魏辰良听了心中又高兴了不少,说道:“确实不可助长这种狐假虎威的作为,韩将军的亲卫又怎会是循私之人,田哨长做得对!” 田炳道:“魏公子谬赞了,这样吧,我去将那女马夫支开一会,看看是不是也能赶她出去……” 魏辰良自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道:“兄弟们为国为民守城辛苦,本公子实在心生感激,一点心意,劳烦田哨长代为犒劳一番。” 田炳低头一看,五百两!还真他娘阔气,假意推托一下后迅速收入袖中,口中却道:“这怎么好意思,不行,不行——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有没有个叫齐栩的?”田炳收了银子,在院内叫了起来。 “没有!”冯嫣早将外面的动静收入耳中,气急答道。 “我再说一遍,齐栩你快点出来,我们还要核实一下身份,再不出来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齐栩又换上了自己的粗布大外套,气鼓鼓地走了出来,道:“走就走!”然后低声安慰了冯嫣一句道:“他们不敢乱来!周奇进瓮城估计也是他故意放进去的,你放心吧。” 冯嫣一想倒真有可能,便稍稍安心,只是恼恨魏辰良仗势欺人。 魏辰良见田炳带走齐栩,急忙走到尚在东厢门口的冯嫣那里,稍稍整了整鬓角,气度超然地说道:“嫣姑娘,你放心,若是城中军士随意欺压百姓,本公子定会为他们作主。” “不就是你在勾结贪吏,仗势欺人嘛?”冯嫣怒道。 “天地良心啊,我魏辰良是这种人嘛?嫣姑娘,这一路上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一番心意?看你气呼呼的样子真是让人既心疼又心怜。” “得得,收起你那一套吧,魏公子自重啊,我是风沙刀剑下讨生活的江湖女子,不吃这个。”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接受我?”魏辰良单刀直入了。 “我不想做妾,也不想自己的丈夫纳妾。还想嫁自己喜欢的人。”目前这三条你都还不够格。 魏辰良苦着脸道: “你是知道的,我那黄脸婆是雍亲王的嫡孙女,如果休了她,我爹会扒了我的皮的;我魏辰良对女人说的话都算数,如果休了那几房小妾,那我的声誉何在?以后又如何取信于你?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实在受不了我三妻四妾,我就在甘州城内为我俩置一处房产,地方你随便选,在家里我们就以夫妻相称,我保证以后不再纳妾,如何?” 见冯嫣只是扭头不言,魏辰良又道:“如果你哪天觉得我实在不堪,可以随时离开,如何?我有一房小妾和小白脸卷了细软私奔后被我手下抓住,最后我不还是将两人都放了,还给他们安家费用?” “魏公子,我知你人品不坏,如果只是当普通朋友,我并不介意,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放心,不是你说的那个小白脸,所以你就不要再花心思在我身上了。今天太晚了,我不想再聊了,晚安吧。”冯嫣转身入屋,轻轻掩上房门。 “你再想想!”魏辰良对着房门仍有一些不甘。 “近墨者黑,你自己想想怎么管好手下那些乌合之众吧。”冯嫣从房中传出最后一句话。 …… “带来了,没事别再叫我了哦!”田炳对齐栩指了指城楼阳台上的张铖后,冲着阳台说道。 “这次又讹了多少啊?”张铖问道。 “银子都是用在大家头上的,他娘的,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每次都是我来干,还亏你好意思问,我下去了,你们慢慢聊。”田炳怒道。 “快点滚!”张铖喝骂道,对这个老下属,两人其实情同兄弟。看到解下脸上纱巾的齐栩款款而来,不禁皱眉道:“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怎么这样说啊,舅舅?您咋到现在才想起来找我?”齐栩嗔道。 “当然要将最重要的放最后了,来,让舅舅看看变什么样了?” “太麻烦,下次。” “和你娘一个脾气,真服了你们了,对了,伤怎么样了?你师父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张诚问道。 “好了八九成吧,我师父又拗不过我。沐风他们什么时候经过这里的?”齐栩道。 张铖道:“我还没见过谁能拗得过你呢?还是沐风这孩子实诚,他到这里时已经和武备馆大部队汇合了,有二十来天了吧,你的伤就是为了刚刚那小子受的吧?” “嗯。” “那为何还要瞒着他?” “心里不爽!” “萧寄怀呢?我估计年底前就要提亲了。” “我不嫁!” “老头子又要被气死了。” “那你去劝劝。” “我去找死啊?你自己去求老太爷!” “反正我不管。” “你父母还好吗?有没有来看你?” “他们很好,只是都瘦了点,正好赶上江堤完工,到金陵陪了我两天,然后我南下,他们返京了。” “唉,你们一家都是怪胎,我也不管你了,你要的信写好了,自己交给马场吧,到了阿尔泰可别再逞强了,套不到就别套了。” “嘻嘻,我们一家都是怪胎,还是舅舅对我最好。我要回去了,不然冯嫣要担心了,等有空再来陪您。”齐栩收好张铖的信,向张铖道别。 张铖满脸胡子之下其实有着一张极为俊郎的脸庞,眯起大眼,微微一笑道:“舅舅等你。”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收帐篷 贺齐舟跟着两个士兵从原路返回瓮城,那两人对他说,等他们换好岗后,贺齐舟做的任何事情,他们都会视而不见。 瓮城的四个角落都挂了一串灯笼,也照亮不了多少地方,晚间瓮城中央的高台上只有两个士兵值岗,带贺齐舟回来的两人熟练地与原先站岗之人交接后就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像陶俑般站着不动了,换岗的过程悄无声息,瓮城中人大多疲累了一天,几乎没人察觉到动静,能在避风的城中休息一夜,比之露宿当然还是要好上很多。 贺齐舟悄悄找到冯嫣的帐篷,这里离其他人搭的帐篷至少隔了三四丈,一路上的变故早已让他变得格外小心,仔细聆听一下帐中动静,里面的确是两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到了帐门口,故意发出了一丁点的异响,那两人的呼吸声陡然一变,都有内力运转的迹象。 贺齐舟一算时间,离冯嫣制住他们也快一个时辰了,看来魏公子的手下还是有两下子的,冯嫣对自己的功力还是过于自信了。那两人确也阴险,明明已经冲开穴道,居然还不逃,大概是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贺齐舟心中冷笑两声,判定两人方位,慢慢掀开帐门,探身入内。帐内是漆黑一片,果然一左一右两股劲风分袭自己章门、风府二穴。贺齐舟暗叫一声来得好,点金指左右开弓凌空出手,两人手指还没摸到贺齐舟衣物就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贺齐舟恼恨两人无耻,又连续下了重手,分别封住两人十几处要穴,任两人如何运功都已经冲不破了,而且咽喉也被真气锁住,现在连呼救的机会都没了,如果六七个时辰内无人为他们解穴,两人很可能会掉境,甚至丧失功力,这也正是贺齐舟希望看到的。 贺齐舟并未停顿,摸黑将两人的衣物全都扒了个干净,再掀开一丝帐门,看清帐内所有被褥、垫子的方位,将那些东西一样不剩,全都卷起,然后再悄悄退出帐外,回到瓮城南面,将被褥等物塞到齐栩所驾的镖车上,而将被剥下来的衣物尽数投进角落边茅厕旁的泔水缸里,最后找到自己的那辆草车,运功、睡觉。 天还未亮透,瓮城南边的车夫、杂役们已经忙碌起来,洗漱、支灶、做饭、搬物、套车,虽看上去很乱但也有条不紊,接下来就等对面的大人物们醒来后替他们收拾帐篷了。 贺齐舟自草车上坐起,恰好发现对面的柴贵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过来,然后吆五喝六地让手下士卒列队报数,那些车夫便自觉地去帮他们收去帐篷,而魏辰良的随从都是自己管自己的行帐,那们的帐篷是用轻薄的油布做的,比其他人的油毡要轻便了不少。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瓮城中人都已经准备完毕,就等内城的几位“贵客”出来后便可出发,原本支满帐篷的瓮城也显得空旷起来,只是城北却有两顶帐篷并未收起,一顶是魏辰良两个下属的,里面没人,还有一顶就是冯嫣的,因为是女子的帐篷,那些镖师也不便替她们收,想等她们出来后再动手。 西边的甬道里,率先出来的是满脸笑意的魏辰良,因为刚才在驿馆门口,张铖果然言而有信地将他送到甬道那里,他也对张铖带去了父亲诚挚的问候,三个巡城骑兵和冯嫣齐栩则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过还没等魏辰良踏入瓮城,手下有人便急急忙忙跑来叫道:“少爷,不好了,赵通和费远两人不见了,帐篷里被褥都没展开……” “叫什么?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有没有问过城里士兵?”章伯是这帮人的首脑,见下属如此不镇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士兵说除了你们几人,其他人都没被请过,我们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魏辰良不耐烦地问道。 “怀疑在冯姑娘的帐中,会不会是晚上从茅厕回来走错地方了……”随从指向另一个没有被收起和帐篷。 “混帐东西!先把他俩的帐篷收了,别耽误时间。”魏辰良骂了一句,然后转头柔声对正在走出甬道的冯嫣道:“嫣姑娘,收拾好帐篷,趁着凉快,我们早些赶路吧。” “阿杰,里面是空的,直接收帐篷。”冯嫣指着一名镖师叫道。 “怎么又是我?”阿杰因为在队伍前列,每每总会被冯嫣差遣。 “去不去?”冯嫣柳眉一竖。 “去去。”阿杰无奈答道。 …… 三个巡城骑兵径直向贺齐舟走去,荣光焕发,精神饱满的朱贵边走边道:“周兄弟,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们了,整宿都没睡好,还不如睡瓮城里呢。” 贺齐舟都有些哭笑不得,道:“放心吧,算命的说我的命硬?” “车队都整好了吗?怎么还不出发?”朱贵问道。 “喏,还有两个帐篷没收呢……”贺齐舟指向靠近城西北的两个帐篷。 “啊!”阿杰拔下两根帐钉熟练地撑起帐篷,准备放倒后再收拾,只是两条白乎乎的身影让原本以为里面空无一物的阿杰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整个帐篷都倒向后方,而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子想要支撑着站起,却仅仅动了一下,又倒了下去。 阿杰转头想去找冯嫣,却不知她躲哪去了。城中之人大多都在看着这两个帐篷,随着阿杰一声惊叫,更是有很多人走近了来看看究竟。 “怎么回事?”章伯和两个手下快速掠了过来。 “是赵通和费元!你们,你们……”一名随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问了。 章伯迅速出指,解开两人喉间锁住的穴位,“救我!”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叫道。 所有人都看清了两个赤身裸体的大男人被扶起,只是好奇他们怎么会在冯嫣帐中,窸窸窣窣的哄笑和议论声一时此起彼伏。 “先丢到车上,问问怎么回事!”魏辰良铁青着脸,吩咐了一句。忽然想起昨晚冯嫣所说要好好管教手下的话,难道是她剥光了这两人? “出什么事了?魏公子,要不要末将查一下。”田炳不知何时也来到瓮城之中,谄媚地问道。 “不用,有需要再麻烦田哨长。不过我想再过一会出发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那我去四处走走。”田炳所谓的四处走走就是在瓮城内走走,他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 “他们被高手用很重的手法点了穴道,时间估计有三四个时辰了,如果再不推宫过血可能会损害功力!”章伯在车内对魏辰良说道。 “公子救救我们……”两人披了条毯子哀求道。 “怎么样的高手?你能做到吗?” “至少不会比田炳差,我应该也能,看来不是车队里有高人就是张铖派人动的手。”章伯道。 “先问清事情吧,你们两个谁先说,到底怎么回事?”魏辰良道。 “我先说。”费远怕赵通这个莽汉随便就招了,便抢道:“昨天天一黑,我们两人想巡视一下四周时,被躲在冯姑娘帐篷中的高手点了穴道,然后被除去衣物,接下来就这样了。” “你说我会信吗?赵通怎么回事?” “就,就是这样的。”赵通道。 “少爷,一定是有人想通过羞辱我们来羞辱您,我们受点委屈也就算了,您一定要小心啊!”费远叫道。 “你当我是傻子啊!瓮城里这就点巴掌大的地方,谁吃饱饭没事来剥光你们?你们不是号称高手吗?连叫唤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再不说实话别怪我不客气了!”魏辰良当然不笨。 “我说,我说,少爷求您帮我们贯通经脉吧。”赵通道。 蠢猪!费远暗叹一声完了,也争着叫起来:“我招我招,少爷我招。” “你先闭嘴!赵通,你说!”这两人毕竟是他魏辰良的随从,今早在众目睦睦之下,那脸可是都丢尽了。 赵通便将费远怂恿自己去找齐栩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费远屡次想插话都被魏辰良踢翻,赵通接着讲昨晚之事:“我们见冯嫣去办通关手续了,便想抓紧时间,直接就往帐里冲,还没等我们出手,那娘们,不是不是,是冯姑娘埋伏在帐后,先对我们下了手……” “不是去办手续了吗?”魏辰良问道。 “她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我们的计划,所以是那个丑婆娘穿了冯姑娘的衣服出去后来骗我们的……” “不对,冯嫣没这份功力。”这次是章伯打断了赵通之言。 “求您让我先说完吧。”赵通急着想让他们为自己推宫,现在穴道虽自解,但对方的真气还是阻碍了自己的功力运转,再拖下去,真要一脉一脉地掉境了。 “帐内人虽然穿着那丑女人的衣物但出手和不经意发出的声音一听就是冯姑娘,后来有士兵过来把她叫走了,我们便趁机用半个多时辰冲破被点的穴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条裤子 我本来准备逃回来了,可费远说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娘们向您一哭诉,我们也要遭殃,还不如霸王硬上弓,她们这些处子要名节,如果被侵犯了说不定反而不敢说什么,那样还可以逃过公子的责罚,不如守在帐内将她们两人一起拿下!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有人进入帐内,但来人似乎在暗中知道我们的方位,我们虽然先出手,但却被那人先点住穴道,然后,然后,那人就下了重手,还剥光了我们的衣物,卷走了帐内所有的东西,连条帕子都没留哇,啊……” 赵通说着说着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是这样的吗?”魏辰良此时允许费远讲话了。 “赵通是恶人先告状,是他约我去你车中偷酒喝……” “什么?” “那日您喝多了,赵通嘴馋说多喝一罐您肯定不会知道的,我一开始不敢,还被他嘲笑,所以陪着他喝了一点,他喝多了胆子也壮了,所有主意都是他想的,我打不过他,只能受他胁迫……”费远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胡扯……”赵通停下哀嚎,刚叫了一句却被章伯拦下,问道:“你们那日在马车中对话可有人在附近。” “没有啊,最近的就是那个在草车上打盹的小白脸,离了有五六丈这么远呢。我们出来后,见他还在车上醉熏熏的。”赵通道。 “那个叫周奇的?”魏辰远问道。 “对,对,是他。”两人忙答道。 “公子,冯嫣昨天一早刚出发时去了车队末尾,然后晚上就有了防备……还有,被邀入内城的都有谁?会不会他(她)们认识张铖或田炳,那个周奇装醉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进了这嘉峪关就去搬救兵,又怕您护短,所以张铖派人暗中出手泄愤……”章伯道。 “有道理,不愧父亲这么信任你。那接下来怎么办?” “若真是这样,就当没事发生吧,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对方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不过要特别小心那姓周的小子。”章伯道。 “好,上路吧。”魏辰良胸中郁闷,让人传话出发。 “他们两人……”章伯问道。 “出关三十里后都给我光着扔下车去!”魏辰良最恨对女子用强,更恼恨两人明知自己喜欢冯嫣还欲行不轨,不出手将他们打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公子,救……” “再敢叫就继续锁住咽喉,对了,也别做太绝了,到时给他们一条裤衩!” 魏辰良说完下车准备回自己马车上,没想到田炳又来拍马屁:“魏公子,倒底什么事啊?有没有末将可以帮到的地方?” 城中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两人,毕竟两个光着的大男人出现在女人帐篷里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魏辰良不清楚田炳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道:“两个混账东西喝醉了走错帐篷而已,不劳田哨长烦心了,请留步吧。” 田炳假意跟了两步便真的不送了,看着一辆辆车从身边走过,直到最后一辆车动起来时,才走到贺齐舟旁边道:“是你出手教训了那两个淫贼吧?怎么不把他们给阉了。” “还真这么想过,不过他们这么给魏公子长脸,魏公子应该不会轻饶了他们吧。”贺齐舟道。 “一定的,不方便送你了,将军也在城上看你呢,一路顺风。”田炳道。 “谢谢田哨长款待,后会有期。”贺齐舟心生感激,回头一看,张铖果然立在城头,只是眼光好像对着远处车队前方,并未看向自己。 …… “嫣姑娘,我已经再三跟你陪不是了,前面有片胡杨林,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算是我谢你为我清理门户。”魏辰良改为骑马,追上最前面的冯嫣。 “你真就那样将他们丢下去了?”冯嫣总算开口说话了。 “你偷偷看到了?”魏辰良问道。 “去你的,没看!” “我还是给他们一条裤衩的,放心吧,还丢了两个水囊下去,死不了人的,不过两人的功夫基本上算是废了,赵通估计还能保住一脉,其实最坏的是费远,但功力稍弱,如果赵通不是自己蠢死,那条裤衩应该非他莫属。” 冯嫣想像一下两个光屁股的男人为了一条裤衩在荒原上大打出手,不禁莞尔一笑,见魏辰良看向自己,马上又扳起一张马脸。 “是周奇给你们报信的吧?后来去补点穴道的是周奇还是田炳?如果是周奇的话我就要提醒你一下:章伯说,哦就是我那贴身随从,八脉高手!点赵通和费远穴道的那个家伙功力极深,都有可能和他差不多了。 此人进入帐篷时,赵通和费远已经冲破了你点的穴道,正想等你回来偷袭你呢,没想到二对一,两人连衣角都没碰到人家,自己却被点成死猪一样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可要小心点了,别上了那小子的当!”魏公子诚恳地说道。 “我没出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就别来烦了。”冯嫣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是有点震惊,魏辰良虽然可能说得夸张了点,但不太会胡说,如果真是那样,那个周奇难道驻颜有术?真是个功力极深的老家伙? “好好好,进了林子,咱们慢慢聊。”魏辰良此时还真对那个周奇产生了好奇感,并不完全只是想来搭讪冯嫣。 车队渐渐靠近一大片胡杨林,林子四周多半是枯死的树木,而中间则长得郁郁葱葱,这让烈日下行走的众人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了。 林木最茂密的最佳位置当然都被魏辰良和柴闰占据了,数量最多的运草车只能挤在林子外围,众人分堆挤在几棵大数下,柴贵靠在粗大的树干上,一边啃着面饼,一边对贺齐舟道: “这片林子叫清泉村,从南山上融化的雪水会流经这里,这两年大旱,才六月河道就干涸了,林子里还有个村落,住了几十户人家,守着两口深井,我们等会出发时可以向他们买些清水。等明天出了玉门关,一路上就没补充水草的地方了。” 说话间,有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小孩,瘦得皮包骨头,全身上下好像只是用几片破布裹着身体,两人抬了一个装了八分满的陶罐,里面估计有十几斤清水,步步小心地走向朱贵等人,生怕溅出一滴水来。 待走到一丈距离时,女孩好像比男孩的胆子更大点,怯生生地说道:“军爷,刚打上来的井水,可甜了……” “我们水囊还满着呢,你这罐水要卖多少钱啊?”朱贵问道。 “五,五十文。” “我们出关时在城里打满水了,一文钱都不要。”一名巡城兵叫道,这五十文可比以前贵多了。 “村里的那口井打不上水了,这是母亲从村外井里挑来的,来回要走上十几里路呢。”小女孩乖巧答道。 “我买下了,赶车的师傅们,你们都过来吧,每人喝一口也好的。”贺齐舟说道。 “兄弟,这些小孩都很奸滑的……”朱贵劝道。 “我还有些盘缠,朱大哥不用担心。”贺齐舟说完走近两个小孩,往他们手里每人塞了一两左右的碎银。 见两个小孩还不太敢收,又道:“你们先收着,村子是不是就在前面?等会我把扁担和陶罐给送来,再买些水在路上带着,你叫家里大人挑些水在村口等着。” 两个小孩也不笨,知道这两块银子够买几十个陶罐了,欢天喜地地往回跑去,要通知母亲再送些水来。 一罐水被树下四人和十余个车夫一口气就喝干了,这些井水一直存在荫凉处,远比他们水囊中在烈日暴晒下的水要好喝百倍。 朱贵解释道:“也不是舍不得这几个小钱,像他们这些车夫一个来回下来,到手也不过几百文,都要养家的,不该花的,大家基本上都不会掏一个子儿。” “我知道,一路上见多了。”贺齐舟答道,自己的荷包从出发时的近两千两,现在瘪得只剩不到二百两了。 “砰!”林子中央忽然传来摔破罐子的声音,贺齐舟急忙住里走近看去,只见柴闰指着一名五六十岁的妇人和身边的男童骂道: “这水是你家种出来的?我们为国家奔忙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百姓?给了钱还不满足,你们这是拦路抢劫啊!” 那老妇人眼看清水瞬间渗入干透的土里,欲哭无泪,旁边的小男孩却有股狠劲,开口大叫道:“快给钱!” “找死啊!”柴闰吼道,假装一个反手抽打的样子。 老妇人慌忙拉着还在叫唤的小孩往林子左侧的村落跑去,边跑边叫:“对不起军爷,对不起军爷。”连地上的扁担和另一个完好的陶罐都不要了。 “吵死了!”魏辰良轻摇折扇,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住啊,魏公子,这些刁民要让她们长长记性。”柴闰哈腰说道。 “哼!”正在魏辰良对面坐着的齐栩朝柴闰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往老妇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冯嫣见状,也跟了上去。 魏辰良才抬起屁股,想了想,又坐了下去,叹了句:“妇人之仁。”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安西马场 贺齐舟默默地绕道过去,也想看看村子里的情况。 “这些银子赔您水和罐子,婆婆,这村里到底怎么了?怎么只剩下女人和小孩了?”齐栩在树林边一间破败的土屋前追上暗自哭泣的老妪和仍在叫嚷的小孩,将一个小荷包塞到老妪手里。 老妪倒出荷包里的银子,足有四两多,大惊失色地要还给齐栩,道:“姑娘,使不得,看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怎么能要呢?” “收下吧,她是我丫环,是我要她给你的。”跟上来的冯嫣说道。 齐栩知道冯嫣的用意,回头报以微笑的眼神。 老妪确实需要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下来,说道:“谢谢两位好心人,也不是我们贪心,这些水是从七里外的山谷里取来的,要走上好一段山路,如果军爷不愿多给,我也不会强求的……” “那个兵头就是个王八蛋!不用理他。你家里的男人呢?”齐栩怒道。 “我们这里原本有三十几户人家,可是两年大旱,种的葡萄都旱死了大半,能搬的都搬走了,现在只剩下六户,二十余口人了,靠着给往来的行人送些水才能过活,可怜小孩子都吃不饱。男人都去嘉峪关修长城了,那里不仅有吃的,每天还能领几十文钱,可都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老妪哭诉道。 “这个月底应该就能回来了。我们路过嘉峪关时听说的。我走了,你们保重。”齐栩道。 “怪不得你身上会一文不名,原来这么冲动,也不给自己留点,喏,这个你拿着。”返身回去时,冯嫣掏出几两银子往齐栩手里塞。 “那我不客气了,到马场再还你。”齐栩道。 “我不是还欠你工钱嘛。” “我知道你们这趟镖攒不了几个钱,照你这样结工钱不得亏死啊,别说了,算我欠你的。”齐栩道。 “对了,我怎么没听说城墙这个月就修好了?”冯嫣问道,她基本上一直就在齐栩身边。 “我被叫去问话时听到的。”齐栩搪塞了一句。 “大哥哥,我娘说家里没水了,这粒银子还您。”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声音,齐栩、冯嫣侧头发现几丈外躲在大树后的贺齐舟。 贺齐舟尴尬地看了眼两人,转头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碎银道:“那你能不能再帮大哥哥一个忙?” “好啊!”小女孩道。 “大哥哥在路上捡到银子了,这袋钱是个大财主丢的,你分成六份,平分给村里每家人家好吗?” “我娘说不能随便收人家银子的。”小女孩道。 “那你们以后看到穷人就少收点水钱行吗?” “好的,我去和娘说。”小女孩转身又跑进不远处的屋子里去。 “充什么大爷?讨厌!”齐栩怒道,拉着冯嫣加快了脚步。那袋银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两,倒把冯嫣给看傻了,还真是看走眼这个家伙了。 贺齐舟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齐栩就是许暮了,用钱方面,自己学乖了点,没想到那家伙还是老样子,便兴冲冲跟了过去,道:“好歹我领的薪俸比你多多了。” 齐栩道:“听不懂你说什么,滚远点!” “滚就滚!”贺齐舟愈发肯定齐栩就是许暮了,见她伤差不多应是好了,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喜孜孜迎着开拔的车队尾端而去。 “你们肯定认识!”冯嫣道:“你跟我老实交待!” “能不能替我保密?”齐栩也不好意思一直骗冯嫣,对方可是对她交心交底的。 “能!能!”冯嫣昨晚住进内城一开始是怀疑魏公子安排的,后来晚餐时就发现肯定不是魏辰良,现在想来应该是沾了身边这个穷困潦倒的齐栩之光了,又见贺齐舟忽然变成了四脉,好奇心一下子爆发出来。 “到时也要替那个家伙保密。”齐栩道。 “他还有秘密?好好好。能不能现在就说?”冯嫣道。 “不能!” “好的,晚上晚上。” …… 之后三日,车队出玉门关,转而一路北上,道路从荒原戈壁变成了崎岖山地。 贺齐舟喜忧参半,难得的几次碰面,齐栩虽然对他还是冷若冰霜,可仍愿意时不时与自己顶上几句;冯嫣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了很大变化,从一个调戏小弟的大姐,变成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妹;魏辰良派人来试了他两次,有一次被绊了一大跤,额头都磕破了,暂时算是减少了对方的疑虑。 “翻过那个山丘就到了,回去可就轻松多了!”朱贵指着前方的小丘对着身边的贺齐舟说道,运送粮草不怕被打劫,就怕被烧掉,如果是开战之时,运粮人失职可是要掉脑袋的,即便在平时,也是一项大罪,如今安全抵达,当然会大大松一口气。 贺齐舟见这里都是一些寸草不生的低矮山丘,不禁好奇地问道:“此处真会有一大片草原?” “走,上到山坡就能看到了!”朱贵拉着贺齐舟快步跑上小丘,下面是一个庞大的山谷,斜阳下,一大片高低起伏的碧绿映入贺齐舟眼帘,遥远的山谷对面,山坡上是成片的森林,一棵棵高大笔直的树木像是一把把收起的伞,成群结队的马匹自由地在草原上游荡。 “这就是大草原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草原呢。”贺齐舟并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情,大齐能有这么一快草原实在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草原是草原,要说大?呵呵,你以后有机会去关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草原。”朱贵道。 “你去过?”贺齐舟好奇地问道。 “大概像你这么大时跟着大军和土玉浑的部队一起出去过,后来败退下来,马都没了,当步军又不愿意……唉,不提了。”朱贵感慨万千。 “那你也不应该是个伍长啊?”贺齐舟问道。 “运气差,当百户时出过两次错,上面又没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谈了,走吧。” 长长的车队如一条细线,自坡顶缓缓深入谷底,连续穿过两道由军士把守的栅栏后,人车分离,车队的人随一队军士去宿营的兵舍,而草车则交给由上百名军人组成的队伍。 朱贵道:“草仓和粮仓是重地,一律不准外人进去的,所以下坡后都不用搬草,马场自有人负责,明天再在第二道栅栏那里等着取回骡车就行了,不过你应该能在这里安顿下来,养马兵的饷银很高的,只是要耐得住寂寞。” “做什么事都不容易啊。”贺齐舟感慨道。 “对了,你看到第一道栅栏后的营帐了吗?那是马场将官的前哨,你要找人可以去那里问问。”朱贵道。 贺齐舟道:“我好像看到魏辰良和冯嫣都往那去了。” “嗯,守将大帐旁就是客房,魏公子当然不会住兵营的。” “朱大哥那我就不随你们去兵营了,先去找找我那亲戚,咱们有缘再见了。” “好!有缘再见,希望你别跟我们回去!” 贺齐舟牵着大黄马,背身朝那营帐走去,远远看见一个着四品武将官服的军官躬身陪在魏辰良身边,往营帐内走去,后面跟着魏辰良的五个随从,再后面是马通、冯嫣和齐栩,贺齐舟加快脚步,追上落在最后的齐栩两人,讪笑道:“齐姑娘、冯姑娘,又见面了。” “去去去……”齐栩不耐道。 “你不是一直在后面看着我们吗?怎么说又见面了?”冯嫣回头笑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又见着我的面了。”贺齐舟反正天生皮厚。 营帐前两名士兵拦住冯嫣等人去路,其中一人道:“你们是安西镖局的?不是说好只能有两人去客房吗?” “哦,我是这趟镖的总镖头,这是我外甥女,就我们俩是镖局的。”自从上次冯嫣被单独请进内城后,马通可不愿意再和那些手下挤一起了,担心冯嫣拉上半路交的那个朋友,劝自己去兵营,所以抢先答道。 齐栩退到一边,将贺齐舟晾到前面,贺齐舟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我来此处找一位亲戚,这是西河县令写给刘千户的信件,麻烦小哥转呈一下。” 那军士见贺齐舟好像有些背景,脸色好转了许多,道:“稍等一会,对了,这位是你同伴?麻烦将面纱去掉好吗?” “是我同……”贺齐舟正想求情,却被齐栩打断:“我是嘉峪关过来的,这封信麻烦立即转交刘磊,迟了小心军法处置!”说完轻蔑地看了一眼贺齐舟。 那士兵刚想叫出“大胆”二字,但见齐栩神情自若,硬生生将两字收了回去,暗道:好!我现在就去通报,如果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通这下可傻眼了,后台是县令也就算了,这个齐栩居然敢直呼千户大名,那是什么路数啊? 千户刘磊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担惊受怕,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没想到天快黑时又收到了魏二公子的拜贴,便让下属稍稍拦住对方一会,匆匆忙忙换上官服迎了出来,幸好对方看上去还挺好说话,刚刚领着魏公子跨入帐门,手下看门的什长就大呼小叫地追过来:“大人,有嘉峪关急件。”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到底听谁的 “吵什么?没见我忙着么?怎么没见驿卒啊?” “就是后面那个蒙着脸的女子带来的,哦,您把这封信顺带也看一眼吧,说是西河县令介绍来的。” “魏公子,不好意思,麻烦您先坐一会,万一军中真有什么事末将可不敢耽误喽,我先瞅一眼哦。” “刘大人请便。”魏辰良探头看向帐外的齐栩,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也是有来头的。 刘磊飞速拆开齐栩带来的信,上面聊聊数字“刘磊,携信者齐栩,欲入漠猎马,满足其所提要求,诸事莫问,此令张铖。”刘磊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了; 张秤和他都是张家的人,那封信再怎么说还是要看一下,信上也没几个字:“吾弟,甘州一别已三载,甚念,周奇于我有大恩,请助其猎马,除此莫问,愚兄,张秤。” 张兄啊张兄,只能先对不住你了,刘磊心中苦叹,但还是吩咐下去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见所有人都进入帐中,变成一张苦瓜脸的刘磊道:“咱们先不急着吃饭,有件事我想和大家先说一下,哦,都坐吧,是这样的,武备馆在半个月前去套马,一共牵走了五十峰骆驼,后来在漠中的前哨回报说,大漠里起了罕见的沙暴,因为担心那些武翰林们出事,五天前我派了副将去接应,又派出了十峰骆驼,眼下营中只有最后两峰骆驼可以使用了……” “两峰就两峰吧,最多我们少去两个人!”魏辰良大度说道。 “魏公子……” “刘大人,不要说你想变卦哦。”魏辰良已经看出刘磊这么急着把说骆驼之事,一定是有原因的。 “刘大人,我怎么办?”贺齐舟可有些急了,万一自己那帮兄弟出事了可怎么办。 “你,你等救援的人回来再说!”刘磊道。 “那我呢?”齐栩沉声道。 “我,我不正和魏公子商量嘛。” “没得商量。”魏辰良大老远跑来可不想再等了,再说如果回来拖到八九月份,万一嘉峪关被攻破,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磊这下急了,道:“魏公子,我刚才是答应您了,可可这是张大人的军令,作为属下我不得不从啊。” “什么军令?”魏辰良问。 “这封手令是张铖张总兵亲笔所写,我,我总不能违令吧。军令要我助齐姑娘入漠,您看,我都冒死把手令上的内容都和您说了,要不您也等几天吧?我让人一直在大漠外围盯着,尽量让您早点出发。” “哦,原来是张铖写了张便条啊,本来我都不想拿出家父的信来,怕被下人嘲笑,既然如此,刘大人还是过目一下这封信吧,不知道甘州总后的话重要呢还是肃州副总兵的话中听。”魏辰良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坐在位子上朝刘磊晃了晃。 刘磊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上前接过信件,内容是魏博衍要他照顾好儿子周全,备足物资和向导,不可出任何差错,那总兵府的钤印再是眼熟不过了。 “齐,齐姑娘,劳烦和张大人说一下,您看,魏总兵有令在先,只能让魏公子先行了……” “不行,他是去猎马,我现在要去救人!”齐栩斩钉截铁地答道。 “我也可以去救人。”魏辰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如果能打败在路上看走眼的这两人,多少还能挣回点面子。 冯嫣热闹正看得起劲,插话问道:“不能多派些马去吗?也能驼东西呀。” 魏辰良热心教导说:“嫣姑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要到阿尔泰山脚,须穿过四百里大漠,骆驼出发时喝饱水,走个两三百里都不用再喝水,而马就不同了,驼的东西不够它自个儿吃的,所以不能带马去,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一个人配一峰骆驼,至多是两人一峰。” “要我让步也行,你、我,还有周奇,再加上一个向导,就我们四个人,路上都得听我的!明天天不亮就出发!”齐栩见情况有变只能让步,只是说这句话时气势一变,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样子。 “为什么是周奇?我必须陪着公子,再说现在不是你说了算,你到底是谁?我们怎么可能听你的?”章伯见魏辰良有点被对方气势压倒的样子,一下子也露出高手本色。 “对啊,你就不要为难刘大人了,难道让他违抗总兵大人的意志?”魏辰良当然也不想听别人的,到时套到的马算谁的?他这次可是准备得非常充分。 “我……”齐栩一时语塞。 “刘大人,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韩总兵的,麻烦也看一下,听说他在肃州可是持有尚方宝剑的。再加上张总兵的那封,孰轻孰重,还请仔细掂量一下。”贺齐舟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差点将刘磊砸晕过去。 刘磊接过齐舟手中信件,果然是韩冲亲手所书,还盖了总兵府的大印,让他给周奇备好骆驼和向导。 那名看门的什长此时也已经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好刚才没有出言不逊,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忽然灵机一动,走近呆呆看着书信的刘磊旁耳语了一句,刘磊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然后低着头在帐中说道: “因为军令混乱,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向导全都派出去了,骆驼也只有两匹,请诸位自行商定吧,我腹中难受,先行告退了,待会会有人安排诸位食宿。”说完竟招呼也不打一下,直接低头从后门冲了出去。 帐内一时沉寂下去,还是章伯率先开口问道:“两位一路乔装打扮,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相告?” 贺齐舟可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万一给那个在暗处的王八大将军知道自己屡次坏他好事,不仅自己身处险境,甚至还会连累到亲朋,就算对方猜出,只要不挑明,还是可以抵赖的,就像史岚猜出他是杀人凶手时一样,所以只能摇头道:“叫我周奇既可。” “你们就叫我齐栩吧。”齐栩也不想暴露身份,主要是不想暴露给贺齐舟,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了,但还是要耍耍性子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以武会友吧,我让章伯和你们过过招吧,你们两个是一块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魏辰良只能抛出撒手锏,也不顾章伯在心里暗骂他笨蛋,如果点了费远赵通穴道的是两人之一,自己还真难应付下来,但再加上随从里的一个六脉,以二对二,那把握可就大很多了。 “你的手下可以一起上,我们还是两个人!”齐栩冷冷说道,她和冯嫣已经交过底了,所以魏辰良告诉冯嫣的话,她也听在耳中,她知道贺齐舟的功力又有了惊人的进步,所以一点都不怕魏辰良人多。 “你的伤真的全好了?”贺齐舟一听齐栩这么说,心中反而更加高兴。可惜齐栩理都没理他。 “好!怎么比?”章伯怕魏辰远还要托大,急忙答应下来,对方刚才展现出来的那种气势连他这个八脉中境都有点心虚了。要知道除非是王室,没有哪个成宗甘当门客的,八脉几乎就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最高境界了。 “你说吧。最好今天就定下来,让刘磊可以安排起来,我们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只是救人要紧。”齐栩道。 这句话激起了章伯怒意:“好啊,看样子你们认为是赢定了,那我们就到帐前草地上比划吧,大家都不弱,如果觉得撑不住了就不要勉强,如何?” “爽快!走吧。”齐栩扭头就往帐外走去,贺齐舟立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这个许暮,还只是五脉就敢挑战八脉巅峰的迟源,现在自然胆气更壮了。 冯嫣的武学造诣也不低,此时高兴地像个小孩一样,拉着马通道:“咱们也快去看看!” 马通和一旁的魏辰良见冯嫣一点也没吃惊的样子,同时问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哦不,认识,他们不是齐栩和周奇吗?”冯嫣连撒谎都不会了,一心想出去看好戏。 章伯看了看身边四人,一个是六脉,平时颇为自负,一个是五脉上境,经验老到,还有两人都是四脉,是和赵通他们一个地位,四人轮流值夜的,最为倚重的还是那个六脉和五脉,待自己人都站定后,章伯分派任务道:“叫周奇的内外兼修,很难一下子打倒,那个齐栩估计会隐脉术,是名门正宗,至少六脉,不过好像还有点伤,待会你们四个围住周奇,我尽快打倒齐栩,再来支援你们。” “就两个不到二十的小毛孩,章爷,要不让三弟为您掠阵吧。”那个六脉之人已经听出正在运功的贺齐舟只有四脉,心中鄙夷章伯的胆小怕事,待会自己一招就把人给打倒了,好好出章伯的丑。 “别说了,就按我说的做!手下千万不能留情!”章伯有些恼怒此人无脑。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冯嫣的心事 “那老一点是的八脉,我来,其余四个你对付!”齐栩道,她只是想提醒一下贺齐舟章伯的实力。 “也没多老呀,听你的,小心点,别硬拼。”贺齐舟道。 章伯如愿看着齐栩走向自己,而贺齐舟自愿进入那四人的包围,不过他很清楚,这四人加在一起也没半个章伯厉害,自己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许暮和自己再怎么强大,对上八脉还是很难有胜机的。 结果也确实如此,那四人做梦也没想到,才八招就全倒下了,六脉那个第一个退出,硬对了周奇一式排云掌后,退了十余步才卸下力来,胸口闷得不行,虽然没有受伤但也不好受,本想再加入战团,但见周奇第二、第三招一边应对进攻,一边就用点金指接连点倒两个四脉,吓得哪里敢再动,只是假装坐下疗伤。 还是那个五脉颇为顽强,不愿退去,贺齐舟见许暮暂时不落下风,也给足对方面子,又打了五招,稍稍将对方震退后,不再出手,站在一边看许暮和章伯交锋。 那名五脉倒是受了点内伤,见对方明显是手下留情,也不再纠缠,学着六脉的样子,盘腿疗伤,却见周奇弹来一样东西,接住一看是一粒药丸,像他这种老江湖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马上吞下吐息运功。 一旁的冯嫣激动地拍手叫好,魏辰良则像是霜打的叶子,整个人都蔫了,那日喝酒肯定也是被这家伙给耍了。 再看章伯与齐栩,那边八招很快就打完了,可旁边打了八招的时间,两人却足足交手了四十余招。 章伯说是说要别人全力以赴,自己一开始还是有所保留,对方到底还只是个小孩,而且后台也很硬,万一真的一招打死了,那自己岂不是也要倒霉? 可打着打着,却发现对方明明只有六脉,但凭着诡异的步法和千变万化的出手,自己居然占不了多少上风,更别提去兼顾边上的四人,情急之下,不得不渐渐提升掌力,想用内力上的优势,限制对方的移动和出手。 只是自己已经完全打出气势,可对方好像还是游刃有余,自己倒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想要赢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招,而那个周奇看来并不会比齐栩弱多少,自己连半分胜算都没有,之所以不想这么快认输,就是想等周奇加入战团,那时再认输,就有面子多了,可惜那家伙就是看着不动。 章伯和齐栩两人如穿花绕蝶般飞速地移动,周围除齐舟和那两个正在疗伤的人还能看清招式外,其他的人看见的只是两团飞速出手的人影,两人的衣袂在夜风与真气交织下猎猎作响,最后还是齐栩飘出了战团,站定后遗憾说道:“一对一我打不赢你,你要胜我也不容易,不过二对五是我们赢了。” 章伯向魏辰良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公子,他们都是武备馆的人,老夫有负主公所托,还请公子责罚。” 魏辰良也很机灵,很快展颜道:“既然是武备馆的,两位早说呀,我怎么敢跟武备馆作对,再说,没有向导,家父打死我都不会让我进沙漠的,我一点都不遗憾,不遗憾!” 贺齐舟也不否认,能将各大门派功夫使得这么溜的,不是武备馆,还是哪里的人呢?这也是两人心生默契,想让魏辰良有个台阶下去,对方果然是个聪明人:“那就谢过魏公子割爱了。” “哪里哪里,周兄弟,齐姑娘,不打不相识,我自幼愚钝,进武备馆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不如这样,今夜咱们畅饮一番,算是有缘相会,嫣姑娘,你看如何?” 冯嫣看向齐栩、周奇道:“我听他们的。” “既然魏公子抬爱,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在下酒量……” “去你的!”齐栩看不下贺齐舟做作,直接就往帐中走去。 “饭菜都准备好了,来来来,大家都跟我走……”那名什长比其他人都开心,自己帮千户出的主意居然成了,以后飞黄腾达的日子就要来了 …… 草场的空旷处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大到火光足以让满天的星光黯淡。篝火旁却没有多少人,魏辰良一伙六人,加上冯嫣马通齐栩周齐一共也只有十个客人,每个人的案前都摆上了刚刚烤好的羊肉,酒是魏辰良带来的好酒,肉是刘磊选的最上乘的山羊,酒香四溢,肉香扑鼻,刚刚消失不见的刘千户神彩奕奕地不停为魏公子等人敬酒,一副劫后余生的喜庆模样。 刘磊向众人介绍如何进入沙漠,如何认路,如何躲避沙尘等要领。齐栩呆呆地看着草场北方的远处山上,只要从最高处翻越,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了。 齐栩一口酒也没沾,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回客房去了,贺齐舟知道可能是故意冷落自己,但更多是为师兄陆振耀与武备馆的同窗担忧。本也想早点回去,只是被冯嫣拉住一定要陪她多喝几杯,这一路辛劳,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再加上亲眼目睹高手之间的对决,让冯嫣颇为激动,居然在篝火旁还和魏辰良有说有笑。 魏辰良所带的好酒被一饮而空,喝得最多的当然还是他和贺齐舟两人,但最后没喝醉的却是章伯与贺齐舟,失落的魏辰良与冯嫣是醉得最厉害的两位。 一席散尽,冯嫣定是要贺齐舟送她回去,半道上却拉着齐舟去看圈内的群马,不过才走了一半,又号陶大哭起来。 贺齐舟一时不知所以,也不懂劝慰,只知道问冯嫣为何伤心。冯嫣带着酒劲,一吐心中块垒,说自己害怕回到甘州,情愿一直在江湖闯荡。 贺齐舟追问缘由,冯嫣道出暗恋师兄之事,自己那偏心的师傅只顾带着师兄去找自己的侄女,却一点都不替她这个形同女儿的弟子着想,眼见对方成亲在既,自己今后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贺齐舟一听,心中一凛,问道:“尊师可是俞景山俞师傅?” “对啊,否则你以为那些镖头会这么听我话么?” “那你师兄对你怎么样?他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吗?”贺齐舟问道。 “他对我真的很好,不,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出镖,每次遇险他都会舍命护着我,我们在一起无话不说,可他,他们家受过俞家大恩,他又是个孝子,认定要与俞家完成婚约,三年前见过韩小姐后,好像也颇为满意,人家是大家闰秀,我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其实,如果他将来真能美满的生活,我还是会替他高兴的,你说,我还在烦恼什么呢?” 冯嫣既是在对贺齐舟说话,更像是在劝慰自己。 “郭修宜的确不错。”贺齐舟低声道,郭修宜两次不顾性命地冲杀让他记忆犹深。 “你见过他?”冯嫣忽然用力抓位齐舟手臂,然后又自觉失态,缓缓松开。 “见过,还见过你师父。”贺齐舟觉得还是要告知冯嫣,毕竟俞景山与她之情非比寻常,还是要让她早点回去拜祭的。 “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碰上韩夫人母女?”冯嫣又低沉下去。 “我告诉你吧,不过你要节哀。”贺齐舟便将山南客栈的事简要地说了一下,冯嫣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对她和师父而言,又太过残忍。通过齐栩的告知和一路上的观察,冯嫣清楚贺齐舟是不会骗她的,居然瞬间酒醒,无声抽泣起来。 贺齐舟也不太会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低声道:“想要暗杀韩将军的人势力极大,为了多挖出些他们的人,俞镖头的真正死因还请冯姑娘暂时保密。” 冯嫣埋头仍是哽咽了好久,忽然想起齐舟的话,道:“好的,在路上我会暂时保密的,另外我会尽快赶回去甘州,你们在大漠中也要多加保重。” 见冯嫣有点平静下来了,贺齐舟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件事不知你清不清楚?” “何事?” “我和齐栩的身份想必她和你说了吧?” “嗯。” “我和她就像你的师兄和你一样,算是生死之交了吧,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敌对于我?”这个问题一直让贺齐舟寝食难安。 “这个……我答应替她保密的。” “我有个想法,可能会帮到你,甚至对郭修宜也有好处,作为交换条件,你把齐栩恨我的原因告诉我行吗?因为那样可能对我和齐栩都是有利的。” 冯嫣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算了,不要什么交换条件了,我告诉你吧,反正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她是因为你在玉门小筑过夜才生气的。” “那她是误会了呀!算了我自己和她说吧。刚才是我不对,其实是我想请你帮忙,不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你说说看吧,我尽力而为。” 贺齐舟道:“我想让你成为韩冲的养女,他因为没有女儿可以嫁给郭家,又害郭修宜枉死了师父,对郭修宜有些愧疚,再加上比较赏识这个女婿,想要将他留在自己身旁,如果你愿意成为韩冲的养女,说不定能宽慰到他。”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解心结 冯嫣听懂了贺齐舟的意思,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怦怦直跳,低声道:“我很崇敬韩将军的,恐怕他未必愿意。师兄说不定还会看低我。” “我敢保证韩将军如果能收下你这样的女儿,一定会很开心的,他是个正直的人,你完全可以将他视为师父甚至父亲对待,请给他一个照顾女儿的机会吧。至于你师兄,你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他怎么会看低你呢?说不定他的心里其实一直装着你呢,就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贺齐舟坦言道,但这句话一说完,自己的心中却是猛地一个悸动,那夜许暮救下自己时,说要娶她为妻,真的仅仅只是想报恩吗?为何只要与许暮在一起,自己总是会有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自己想念许暮的时间为何远远超过想小雪的时间呢? 冯嫣道:“我能不能再想一想?” “不能!”贺齐舟坚决答道:“今夜我就写一封信,请他收你为义女,麻烦你到肃州时交给他,也拜托你想办法让他尽快振作起来,早点养好伤,算是为肃州、为大齐百姓做件好事吧。” “谢谢你!”冯嫣凝望齐舟,深情说道。接着又极为认真地补了一句:“女人哪有真的想和别人成为兄弟的?那位是在吃醋呢,你,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我想好了,谢谢你!”贺齐舟坚定说道,两人都有些释然,相视一笑。 …… 贺齐舟送冯嫣回到客房,本想找齐栩聊上几句,没想到齐栩根本就不在房中,冯嫣也不知齐栩去向,无奈只得告辞离去。 因为地域广大,贺齐舟单独被安排了一间客房,回到房中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刚刚过了月中,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山谷中微风拂面,远较戈壁荒原上的夜风温和湿润许多,贺齐舟心中一动,展开身形,往山谷另一端的高山急掠而去…… 山谷下并不平坦,一个个平缓的小山包又构成了许多更小的山谷,远远看去,大山谷内的草原更像是绿色的波浪,波峰浪谷正飞速地被甩在贺齐舟的身后,前进了十余里后,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山坡上是成片参天的云杉林,山顶上却是光秃秃的,一轮硕大的圆月正巧落在上面,贺齐舟不免驻足赏景,只是月亮底下似乎有个小黑点…… 不对,有个人站在山顶上!贺齐舟心中一喜,加快脚步,从杉林中穿行,直奔那黑点而去。 山并不陡,却足有二百余丈高,总算看见了那个负手而立,面北凝视的身影,果真是齐栩,也不知对方站了多久。 贺齐舟停在对方身后一丈外的斜后方,月光下,山北的大漠一览无遗,一座座数十丈高的沙山像是无数个洪荒怪物在暗夜中匍匐前行,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天涯尽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齐栩并未转身,冷冰冰地问道。 贺齐舟稍稍平复一下呼吸,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只是问了一句自己会去哪里,果然就找到你了!我们这是心有灵犀!” “滚!” “许暮……” “我叫齐栩。” “好吧齐栩,我想你是误会我了,能不能听我为自己澄清两句。” 贺齐舟见对方沉默不语,显然是给自己开口的机会,连忙说道:“我的确去过玉门小筑,只是……” “为何不向秋荻求亲?她也是我朋友。”齐栩只道冯嫣酒后失言,也不意外,强忍着怒意问道。 “什么?我们就坐了一会儿……” “不要脸,别说了,我问你,既然她已经委身于你,为何不娶她?” “哪里委身于我啦?我和她就说了几句话而已,后来是一个胡女进来陪我的,喂我喝春酒……” “什么?和你上床,呸呸,过夜的是别人?那为何盛传秋荻都承认了献身于你?你这个登徒子,你觉得对得起……对得起小雪吗?”齐栩一想贺齐舟真的去逛青楼,心中愈发恼恨。 贺齐舟慌忙道:“冤枉啊,我真的只是和秋荻姑娘说了两句话,然后有个胡女进屋后,我坐了一夜,再没去过玉门小筑。” “做了一夜……你,你无耻!你有钱再去吗?”齐栩都快气疯了。 “在椅子上坐的,不不,坐在椅子上一夜,没碰那女人,你别想歪呀,钱也是萧寄怀出的……”贺齐舟急得满头大汗。 “反正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尽管吹牛好了,我看小雪未必会信。”齐栩虽然仍然质疑,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 “不信就不信吧,只要你信了就好!”贺齐舟道。 “什么?你,你不想小雪了?”许暮有些难以置信。 贺齐舟道:“也不是,只是觉得有人好像比她更适合我,而我却未必适合她。” 许暮问道:“你这算什么狗屁话?” 贺齐舟走到齐栩身侧,转头看向她,正色道:“我仔细想过了,我们才是志趣相投的一类人,将来就算我投身军旅,我们仍然可以常伴左右,我不想小雪一直在担心受怕中度过一生。” “放屁!你,你怎么知道小雪不,不能一直和你相伴?”齐栩听贺齐舟所说已是方寸大乱,也不知自己是惊是喜,只觉脸上似火烧一般。 “小雪清丽可人,温文而雅,就像是一朵出水芙蓉,禁不起风霜,哪像你我这种野草杂木,就算是对不住小雪,我也不想负你了,你名字都起成‘齐许’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样?我以后就化名许齐吧,许贺,贺许,许舟,周暮,贺暮……反正可以起很多很多。”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只是随口想了个名字,你才是杂草呢……对了,你说在玉门小筑,那胡女喂了你喝春酒,那里的女子我是见过的,你,你能把持住?”齐栩赶紧岔开话题。 贺齐舟想像着当时的情景,道:“春药很烈,含了一口,还真是危险,那女人就披了件纱衣,喝了点酒就脱去……” “你,你,那你还是那个,那个了!”许暮忍不住就要指着贺齐舟的鼻子开骂了。 贺齐舟忙道:“我,我把酒吐掉了,还在她酒里下了迷药,然后用被子将她包好后放床上了,我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你,你这样说有人会信吗?”齐栩恨恨道。 贺齐舟转到齐栩身前,认真说道:“我相信你会信我的,你知道我不会骗你!” “我不信。拿什么证明?”齐栩口气明显已经软了下来。 “没法证明。”贺齐舟道。 “你不是说春药很烈吗?你都吐掉了,又怎么知道的?”齐栩还是想打消自己的疑虑。 “含着就有感觉,我,唉呀,说了又要被你骂了,反正那个女的喝了点酒,就算被迷晕了,在床上仍是叫唤了半夜,我,我一直在运功调息,后来就影响不到我了。 不过蹊跷的是,明明留我下来的是秋荻姑娘,但提示我酒里有问题的也是她,显然她知道是有人要坑我。 我想,她承认和我有过、有过那个,应该也是受人所迫,所以我也不去解释什么,当然也可能越描越黑,你说秋荻是你朋友,下次回京,咱们可以找个机会去问问她。” 齐栩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真想把京城四美都惹一遍?” “我哪里会想起来去那里啊!是萧寄怀请我为他饯行,没想到去的都是文人,人家都是进士,就我一个秀才,害我出尽了丑,没想到最后秋荻留下的居然是我。” “那你怀疑是萧寄怀喽?这倒是说得通了,不过,不过你不是一直与他不和吗?为何又接受他的邀请?”齐栩问道。 “他不是出手救了我们吗?就算再怎么样对我,这份恩情,我也还不了啊,再说也没把我怎么样,难道我还去寻仇不成?”贺齐舟道。 齐栩低声道:“他又不是要救你,算了,以后再说吧,反正对于他你还是要小心点。” 贺齐舟见对方态度缓和,喜道:“许暮,你不生我气了?” 齐栩马上厉声道:“如果我发现你骗我,小心你的狗头。” “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贺齐舟察觉出许暮的色厉内荏,轻轻握住许暮左手,只觉那只曾经叱诧风云的手,握起来居然柔若无骨、冰凉似水,不觉心脏一阵狂跳。 “快放开!”许暮吓了一跳,浑身微微一颤,半个身子都凉透了,甚至忘了第一时间挣脱,当想起来要抽手时,早已被齐舟紧紧握住。 “你说都击过多少次掌了?抱都抱过了。坐下来说说你南下的事吧,我也说说我的经历,还真都不少故事可以说。”贺齐舟再也不肯放过手中的柔荑。 “你混蛋!那你先说。”许暮顺着贺齐舟面向大漠坐下,那只宽阔有力的手掌正向她传递着温热,一股莫名的暖意忽然在胸间燃起,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手挣扎了两下还真怕给挣脱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救援队伍 “那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脸?”贺齐舟问道。 “不行。”许暮斩钉截铁地说道。 “教我医术的师父有办法消去疤痕,我从小就不停地受伤,所以一直会泡药澡,涂他炼的药膏,你看,我手上几乎看不出疤痕。”贺齐舟撩起袖子,让许暮看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去你的,以后再说吧。”许暮想先搪塞过去再说吧,自己选的男人也要经受住各种考验才行。 “好吧,那下次再说吧。”贺齐舟觉得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大到惊人了,还多强求些什么呢,便开始绘声绘色地将西行的经历道于许暮,于惊险处,真能感受到对方怦怦的心跳和手心微微的湿意,感觉人生的快意莫过于此了; 许暮则讲了自己无比顽强地与伤病的抗争,半年不到,功力甚至还有了很大的长进,还说了路上怎样花光了银两,戏弄了多少笨贼,干过几次黑吃黑的大事……皓月渐渐东沉,两人并肩而坐的剪影在大漠中拉出一道直通阿尔泰山的长影。 …… 微曦之下,看着两人两驼一匹黄马组成的驼队一会儿走上草坡,一会儿隐入低谷,不一会就到了远处的高山脚下,冯嫣再次向驼队默默挥手道别,贴身藏在怀里的那封信上似乎还留着贺齐舟手上的温热,只是现在,也是她和镖局回去的时候了…… 亲自送冯嫣出谷,换来的只是冯嫣的一个倩笑和一声珍重,魏辰良知道,几乎不可能得到这个个性十足的女孩的心了,加上昨日的失意,整颗心失落得就像这空旷的山谷,不过还是要再等两天,万一有驼队回来了,自己还是可能一尝香车宝马的夙愿,只是刚才从刘磊口中打听出的消息,却还是让他有些震惊。 “魏公子,那匹奇丑无比的老黄马就是天驹,你别看它丑,它可是马王级别的,它们天生就适应在沙漠里生存,所以带上它不仅不会增加负担,还会为主人引路。应该是很久以前被驯服的,估计那时我还没来草场。至于你问武备馆第二批出发的人在等谁,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他们等了三天后,还是走了,距今日正好是十二天。” “章伯,你说武备馆是不是在等这二人,他们会是谁呢?”魏辰良看着远山上如芝麻大小的驼队问道。 “叫周奇的肯定是状元贺齐舟了,听说今届的武状元的确只有四脉。那个齐栩却不知是何人,如此年轻有这等修为,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章伯回道。 “我也猜周奇多数就是贺齐舟,只是明明无法掩盖身份,却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公子,或许他要瞒的并不是我们,如果不想与他们交恶的话,我们只当不知就是了。”章伯道。 “知道了,我们也装糊涂吧,没准还能在阿尔泰碰到他们呢。” …… 一座异常高大的沙山上,临近峰顶的背风面,四头骆驼头尾相连围成一个正方形的圈子,中间隆里四座小小的沙包,突如其来的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四座沙包忽然动了起来,原来是四名披着斗篷的军士,掀开斗篷,四人纷纷站了起来,抖落斗篷上和身上的积沙。 一名军官模样之人面色凝重地说道:“小石子,上峰顶再去看看。” 名唤小石子的士兵飞速跑上峰顶向四周张望,尘暴之后,万里晴空! “钟哨长,方圆五里,确定没人!”小石子在沙山顶上大声叫道。 “继续观察!”钟哨长说完转向骆驼间的另外两人,沉声道:“老袁,怎么说?” “我还是坚持刚才的说法,咱们不能再冒险了,撤吧!”老袁道。 “你呢?”哨长又看向另一人。 “我,我也同意老袁的决定。”那人有些犹豫,怕在上司面前留下怯畏的形象。 “老袁,你是向导,你再算算,再往北走搜索个一两天行不行?”钟哨长问道。 老袁道:“好,我来算。我们现在走了整整五天,遇到了一大两小三次沙暴,刚才的不算在内哦。 目前深入沙漠最多三分之一,当然,我们走的是西线,虽说是最近的,但沙山更高,沙暴相对也大,慢点也正常,所以带武备馆的小六子他们肯定也清楚这点,如果要回来,想必会绕道从东线回来。我们再走下去碰到他们的机会也不大。 我们现在已经差不多用掉第二头骆驼一半的水了,就算现在碰到他们,那么可用于接应救援的也只有一百多斤,帮不了几个人。而且,如果再碰到昨天那样的大沙暴,我不确定回去还能找准方向。 你也知道的,如果真被困住,我们和骆驼都有危险。十几年都未曾见过如此频繁的沙暴了,我估计那片水草可能都被沙漠吞噬了,如果一意走到底的话,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万一武备馆那群人因为这个原因进山找水的话,为了将来接应他们,我们必须要做万全准备,现在每一头骆驼都很宝贵,咱们还不如回去从长计议。” 钟哨长还是有些犹豫,道:“你是说进山?小六子有把握再带他们出来吗?” 老袁皱眉道:“这个就要看那小子运气了。” “能不能向东和吴把总汇合后再决定?” “在沙漠中几乎能难走直线,我们和东线之间的距离说不定远远超过十里了,而且如果他们走在我们后面还行,走到我们前面的话,无论如何也碰不到的。大人要是实在下不了决心,要不我们向东北方再走二十里,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折返了。” “好!听你的,出发!”钟哨长艰难下定决心。只是心中暗骂不已,万一武备馆这届学子真出了大事,他们这些救援的肯定也脱不了干系,现在只能期望东线的六人能够顺利接应到那群大爷。 …… “跟着大黄大底行不行啊?”坐在骆驼的许暮有些焦虑地问身前的贺齐舟,最前方正是带路的大黄马。 贺齐舟道:“我想没问题吧,你没见它刚进沙漠时的那股兴奋劲?原先我一直没搞明白,为啥这货腿粗脚掌大,原来从小就在沙漠里走惯了。” “那怎么才走了两天,不光肚子宕了下来,脑袋怎么也直不起来了?而且我发觉它走偏了,好像越来越往东去了。”许暮不禁担心起来。 贺齐舟心里也在打鼓,但还是替大黄辩解道:“我们两天里都没休息多少时间,它都快三十岁的老马了,不在路上睡着就已经很不错了。要不再跟它走一段?” 许暮少有地点了点头道:“好吧。” “不好!怎么又来?”贺齐舟见正在沿着沙山山脊行走的大黄忽然向背风的山南走下去了几丈,然后四脚跪地,伏在地上。这是沙暴来袭的信号,前面已经出现过两次了。 贺齐舟急忙叫上许暮,两人跳下骆驼,两匹骆驼很有经验地在大黄边上伏下,贺齐舟和许莫则卧在骆驼南侧,脸上蒙好纱巾,蜷缩着将披风罩住全身,贺齐舟老练地拉住许暮素手,静等沙暴来袭。 “放开!”许暮叫道。 “吹散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贺齐舟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沙沙沙”的声音渐渐响起,没多久就变成呼呼地狂啸,漫天的黄沙霎时遮蔽了天地。 “大黄这一点倒是蛮神的。”对于每每能预警风沙,许暮还是挺佩服大黄的。 “嗯,我发现还是能够找到你易容的痕迹的,你看你那发间的皮肤洁白胜雪。和脸上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贺齐舟的鼻子快贴上许暮的脸了,仔细地看着许暮精致的脸庞,答非所问地说道。 “臭死了,滚远点。”许暮嗔道。 “哦。”贺齐舟乖乖挪开了三寸,说道:“在嘉峪关因为要扒人衣服,没洗成澡,昨夜回房晚了,又急着写信给冯嫣,还是没洗成,不臭才怪呢。” “咦——再远点。”许暮紧皱秀眉。 “不能再远了,沙子要进来了,你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么好闻!”贺齐舟喜滋滋地说道。脑中想起了与许暮殿试时紧紧缠在一起的画面。 “去你的,找死啊?还是玉门小筑里的味道好闻吧?你给冯嫣写什么了?分手信?” “玉门小筑里不过是波斯香水的味道,哪有你身上自带的味道好闻啊,至于给冯嫣的信暂时保密!” “说不说?” “说!”贺齐舟忽然觉得耳朵一紧,急忙招供,能将自己一举多得的想法告知许暮,没想道许暮居然真心地夸了他一句聪明! “我说你能不能还是换成齐栩的声音?虽然有点沙哑,但比现在好听多了!”贺齐舟道。齐栩一清早就变装成了许暮,只是蒙着面纱,当时也没人发现。 “不能!” “也真服了你,易完容声音也能变得这么自然,上次在江陵府扮个中年人也是的,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贺齐舟道。 许暮得意地抬了抬头,回道:“这才是真本事,我娘说我变声的天赋比她都要好。” 第二百五十章 人数不对 贺齐舟忽然想起什么,道:“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刺客双尾蝎吗?四十来岁,装成十几岁女孩的声音,一点破绽都听不出,我怀疑她和峨嵋派有点渊源,回去最好问问你娘或张路遥,看看他们能不能查到些线索。” 许暮点头道:“嗯,那个更难!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可能,回头一定问一下。咦,沙暴好像停了!” “哪有这么快的?”贺齐舟还是拉着许暮的手不放。 许暮还是挣脱贺齐舟的手,起身抖去沙子,道:“别闹了,还是快点赶路吧。” 贺齐舟当然也想找到自己的兄弟们,回道:“走,上路!喂,大黄,黄大爷,怎么还趴着,走了!” 直到贺齐舟上前拍大黄屁股时,那家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鼻子用力哼了几声,也不知是清去鼻腔中黄沙还是对贺齐舟表达不满,继续带头往前走去。 才走出一里不到,坐在高高驼背上的贺齐舟忽然大叫起来:“许暮,你快看,东北方向是不是有人?” 许暮其实也已经发现了,说道:“是一支驼队,我们快去看看。” 随着相距三四里的两队人马越来越近,贺齐舟和许暮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对面只有四匹骆驼,而且骑在上面的人,穿的都是军服。两队人马很快靠近,许暮跳下骆驼,快步迎了上去,大声问道:“你们是救援的队伍吗?有没有找到武备馆的人?其他的人呢?” “你俩是谁?是刘大人派来接应的?哦,是迟来的武备馆贡生吧?”钟哨长忽然想起第二拨晚出发的人就是在等迟到的同伴。 “正是,别罗嗦了,问你话呢。”许暮急道。 “我们分两路进的沙漠,走了七天遇到好几次沙暴,再进去非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折损骆驼和人员,只能先回来了。”钟哨长有些脸红,轻声回道。 “另一路人呢?”许暮问。 “出发时说好相隔十里,我们在西,他们在东,可现在我们向东靠过来应该有七八里了,没见他们踪影,要么是到前头去了,要么先我们一步返回。”钟哨长道。 许暮再问:“你们何时开始往回走的?还剩多少水?” “昨天半夜开始往回走的,算起来快一整天了。东边果然风沙要小一些……” 许暮吼道:“问你还有多少水?” 钟哨长吓了一跳,却不敢发怒,低声道:“有两峰骆驼上的水还没用过,每峰驼了一百二十斤,另两头上的几乎喝完了,最多只剩下二十多斤水。” 许暮拿出张铖的信,递给对方,快速说道:“你们将那两头骆驼都给我们,我们再进去找人,现在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们走到这里,不过用了两天半时间,才喝了不到十斤水,你们同样也能做到,如果真遇到风沙,渴个一两天也不会死人……” “兄弟,听你口气应该来过这里吧,今时不同往日,太危险了……”钟哨长劝道。“没见那封信吗?你依令行事就是了,我不会怪罪你们的。”许暮道。 “我是向导,我陪你们去吧。”老袁一番犹豫之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 许暮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贺齐舟,最后还是坚决说道:“不用了,我们有这匹天驹领路,你还是想办法尽快带他们三人回去吧,只是要委曲你们轮流步行了。” “好,就这么办吧,两头驼骆你们带走吧。也别太逞强了,没见到人就尽快返回。”钟哨长跳下驼骆,又指了指小石子,让他也下来。 向导老袁急忙补充道:“这两年大旱,我估计山脚下的湿地可能已经干了,甚至也变成沙漠了,如果回来的水不够了,就去山里碰碰运气,有这匹马在,应该能找到水,不过千万记住,不要太过深入阿尔泰山,那里地形错踪复杂,几乎没人能走出来的!” “好,谢谢你们,辛苦了,咱们后会有期。”许暮、贺齐舟与四人拱手道别。 “等等。”钟哨长叫住许暮,解下腰间的水囊扔了过去,道:“你说得对,我们就算一两天不喝水也能出去,多一点是一点!一定要平安回来!” 许暮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与齐舟继续往沙漠深处行去。大黄听懂齐舟吆喝,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东北走去。有了大黄三次准确的预警,许暮决定相信这匹老马! 一路上,沙山的高度渐渐降低,两人像前两日一样,虽然走得不快,但很少停下休息,一直走到皓月当空,贺齐舟见大黄好像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对许暮道:“休息一会吧?” “晚间凉爽,更要多走些路……” “累坏了大黄,可能事倍功半。”贺齐舟道。 “好吧,那休息一个时辰,我去找些枯死的干草,生点火,你去给大黄喂点吃的吧。”许暮道。 “嗯,小心点,别跑太远。” “婆婆妈妈的……”许暮轻快地跑开,她上次是七八年前由张铖带来玩的,那时沙漠中到处还能发现一丛丛的杂草灌木,只是这一次,有的只是零星枯死的干草了。 虽然大黄出发时喝饱了水,但毕竟不是骆驼,两天下来还是零星会喝点水,贺齐舟宁愿自己少喝,也不想让大黄忍饥挨饿,他答应过杨战,要将大黄送回老家的,可不能到了家门口倒下。 许暮很快抱了一堆杂草回来,两人点起篝火,就着水随便啃了几口干馕,半夜无风,篝火上的轻烟扶摇直上天际,抬头一看,似乎给圆月披了一层轻纱。贺齐舟又想去牵许暮的手,却被轻轻拍掉:“你不是好色的吗?真不后悔找我这个丑八怪?” “你哪里丑了?你这身段比得过春雨,肤色赛得过夏荷,明眸更胜秋荻,嗯……”贺齐舟一时词穷。 齐暮不禁莞尔,道:“尽比别人的短处,你再说呀,拿什么和小雪比?” “比她,比她凶!”贺齐舟灵机一动。 “去死!再说秋荻的眼睛那么漂亮,我如何能比啊?”许暮叹道。 “不过就是有点蓝而已,哪有你这么大,这么有神,这么……咦,我找到了,你的眼睛真的可以和小雪媲美!”贺齐舟凝望着许暮月光下如一汪深潭,碧波微漾的双目,不禁有些痴了,不自觉地拉住对方双手,想拉近了拥入自己怀中。 许暮也像是呆了一般,任由贺齐舟将自己扯近,如果有旁人看到,那画面应是十分诡异,两个大男人脉脉相视,缓缓相拥…… “烟!”贺齐舟正在庆幸快要得手之时,许暮忽然间用力一甩,贺齐舟莫名被摔了个跟头,坐在地上见许暮指着东北方那道像极了自己这堆篝火的轻烟,在夜空中如两根直通天际的柱子遥遥相对。 “看着近,但至少有十余里的距离,我先过去,你守在这里别动,万一是师兄和沐风他们我再来找你。希望他们不要马上就离开。” “好,你不用再回来了,只要分出一堆篝火,我见是两道烟就牵着骆驼过去。” “好办法!”三个字还没说完,许暮如离弦之箭弹了出去,几个起伏之后,便已在沙丘丛中消失不见。 许暮如月光下的一道魅影在无垠的沙漠中一闪而过,烟柱的距离比想象中还要远一些,跑出了约一柱香时间,令她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烟柱渐渐散去,继尔消弥到无形。 许暮大急,取出水囊猛地灌了一口水,润了润冒烟的嗓子,将轻功提升到极致,全力往烟柱消散的方向狂奔而去。在这沙海之中,很可能因为仅仅隔了一座沙丘,而让双方擦肩而过,再无相逢的机会。 又飞掠出三四里,忽听似有驼铃声自东面传来,许暮大喜,跃上邻近的一座高丘,一个驼队正如长蛇般在另一座沙山的山脊上蜿蜒前行!那边显然也发现飞奔过来的许暮,驼队一下子停了下来,“来者何人?”第二头骆驼上有人向许暮发问。 许暮一听声音,差点就哭出来了,大声道:“大师兄,是我!” “不是让你养伤吗?怎么也来了?你们驼队呢?”陆振耀的声音异常沙哑。 “见到西南方的烟柱吗?快燃起两堆火,他看到信号就过来了,师兄,你们没事吧?” 领头的是一名军官,插话道:“我们的水肯定不够了?你们带了多少水来?” “我们是两人四峰驼,带了点水,快燃篝火吧,师兄,人怎么这么少?沐风他们不在这里?”许暮一眼看去只有三十余峰驼骆,那些正跳下骆驼聚过来的人里好像也没有全真、天山派的人。 “许兄,别来无恙?”率先走来的正是皇太孙姜坻,相对于所有人的萎靡不振,高大的姜坻好像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许暮只是对他点点头,嗯了一下,就转头听陆振耀讲目前的状况。 陆振耀让人按许暮的意思燃起篝火,让众人原地休息,然后有些痛惜地将这次带队猎马的情况告知许暮。 第二百五十一章 草场变沙漠 原来,到了约定时间后,他带领二十九名学员先行出发,全真、天山弟子及张沐风、杨山、林川、李若谷等人再加上向导和李中,共十九人准备等贺齐舟到后再走,说好是最多再等三天。 因为有李中在队伍中照应,陆振耀倒也不怎么担心。先行出发的队伍去程还算顺利,穿越沙漠大概用了九天,出发时所带的饮水差不多可以供给半月所需,原准备到草场再汲取补充,没想到一到阿尔泰山脚下,原本水草丰茂的湿地,居然变成了不毛之地,水道干涸,遍地黄沙,队伍在原先的草场停留了一天,连一处水源都没找到。 据向导判断,如沿山上雪水融化的水道向山中溯源找水,至少要深入五六十里才能找到水源,且山中怪石密布,极易迷路,就算从山中找来清水,那些留在山外的骆驼估计也要不行了,回程仍然充满危险。 故陆振耀听取向导的意见,当机决定立即返回,每人控制饮水量,尽量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准备用五天的水量走回马场。 没想到回程第三天就遇到罕见的沙尘暴,为了躲那场沙暴,足足担耽误了一天的时间,之后大小沙暴不断,行进的速度远远慢与预期,到第八天时,几乎已经水尽,向导的办法就是让大家准备饮用自己的尿液,边走边撑到救援队伍到达。 还好东线救援队伍经验老到,预计到众人会向相对平缓的东侧绕行回来,所幸在第九天凌晨与大部队相遇,只是水少人多,所带之水差不多仅供所有人三天之需,如今便已是两支队伍相遇后的第三天,每个人的水囊中,多的还剩三四斤,少的估计已经快空了。 能够在这时遇见许暮,无异于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至于张沐风他们,向导估计他们在去程就遇到了多场沙暴,到山脚下时,很可能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能指望就是在山下草场找到水源,但第一批这么多人找了一天也没找到,第二拨人没理由能找到,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弃了骆驼,进山找水! 众人说话间,贺齐舟总算牵着四头骆驼赶了过来,见骆驼上背的一袋袋水囊,众人都有种要哭出来的感觉了,接下来的路程不仅不太会死人,连尿都不用再喝了,欢呼雀跃声四起。 向导算了一下,每人可以分到十余斤水,不出大的意外,应该能安全返回了,便建议陆振耀马上启程,陆振耀欣然同意,让许暮齐舟二人一同返回。没想到两人简单商量后却说要继续深入,去山中寻人! “不行!”一听许暮提出要去接应第二批队伍,陆振耀坚决否定,见许暮眼神坚定,继而劝道:“你们再进去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我们先回去,再带足物资和向导,那样更有可能接应到他们。” 年纪稍长的那名向导也劝道:“阿尔泰山里巨石遍布,山高谷深,别说找到人了,连正常通行的路都找不到,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贺齐舟道:“我的这匹马是天驹,它应该能找到路,如果第二批队伍找不到出路,还能靠大黄带路,所以我们一定要进去,麻烦你们回去后尽快再派驼队至山脚下接应我们。” 那向导仔细看了看大黄,惊喜道:“果真是天驹!只是,只是好像老了点……不知离开此地多久了?” 陆振耀道:“贺齐舟,你不要闹了,这匹马离开此处至少二十余年了,你让它去认路实在太没把握了,不要说了,跟我回去!” 许暮抢道:“我相信大黄,它已经为我们预警了三次沙暴,我想它照样能带我们找到水源和沐风他们,师兄,只有这点水,我们都不能再拖时间了,我这次过来,师父都劝不动我,所以,所以希望师兄不要再阻挠了。” 陆振耀一时无语,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脾气,但又实在不放心两人去冒险。 那向导想去摸摸大黄的脸颊,但被大黄甩头让开,还被喷了一脸沙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着陆振耀点头道:“说不定这是最佳的选择,只是……” 陆振耀犹豫道:“要不,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去吧,王大人……” “万万不可啊,陆大人您怎么可以离开!”王大人叫道,他就是那个向导,也是负责东线救援的马场把总,他可没法镇住这一帮学生,生死关头已经有人为水起过争执了。 陆振耀很是放心不下第二批出发的人马,内心其实非常愿意有人能为他们提供帮助,却又最不希望是自己这个大伤初愈的小师妹涉险,只是现在无法改变许暮的主意,自己又确实不方便离开大部队,便只能无奈道:“那你们带足水吧,多牵一头骆驼,我们应该能撑到走出沙漠。” 许暮道:“不用,现在一共有四头骆驼上的水是满的,我们留一头就的水就足够了,带多了进山后要自己背,太麻烦了。我们走到这里正好用了三天的时间,每天每人饮水不超过五斤,如果你们进去时走了九天,我们有大黄带路,估计再走四到五天就能出沙漠,所以水应该是够了。那三头骆驼的水你们平均每人差不多十斤,要支撑至少三天……” 王把总插话道:“不止,这批骆驼二十多天不吃不喝已经很虚弱了,我们一路上将帐篷、锅盘、被褥这些能扔的都扔了,但还是走不快,你们走了三天,我们不再出意外的话至少要四到五天。不过每人有十几斤水,应该可以了。” 许暮道:“那你们就更需要水了,马场已经没有一头骆驼可以用了,这两峰是西线救援队伍昨天下午撤离时被我们拦下来的,所以后面这段路程只能靠这点水了,师兄,咱们也不要罗嗦了,各自赶快上路吧。” 陆振耀知道再劝也没用,至于贺齐舟,那第二批人都是为了等他,且大黄马只听他的,更是不用劝了,便对王把总道:“王大人,你先带队伍出发吧,我和他们再交待两句。” “好,陆馆长请尽快跟上来!” 驼队继续启程,武备馆的贡生一个个与齐许二人道别,经历过一番生死考验,有些人眼神中透出精气,而有些则如霜打的叶子,丝毫不见了锐气。 见最后一峰骆驼走过,陆振耀神情庄重地对二人道:“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说两点,首先,保护好自己,不要作无谓的牺牲;其次,一定要看清人性,在面临生死抉择时,不要太相信别人,即便是武备馆的同年!” “好的,师兄,为何特意提这第二条?”许暮问道。 “有件事还是要和你们说一下,在我们快要水尽之时,我将剩余的水平均分派下去,但发现有些人很快就没有水了,他们大多是身后没有帮派以及靠山之人。 在我追问之下,他们也没人敢答,只说是口渴难耐,一下子喝光了,但我发现姜坻及他身边数人,水囊一直是半鼓的! 然后就碰到了那支救援的队伍,这回我下了死令:分掉所有的水,除非经我同意,所有人不得将自己的水给别人,也不可喝别人的水,违令者没收其所有的水,回去后再驱逐出武备馆! 接下来的三天里,又碰到了三四次沙暴,这些水显然又不够了,连那些救援的军人也可能遇险。 你出现之前,我已经两次发现有人在姜坻身边密谋些什么,我的感觉是他们想要除掉我,然后再杀了其他人抢水! 这些人以云门派和一些投靠姜坻的人为主,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金陵与峨嵋的人,因为全真和天山的人不在,只要我一死,他们足以掌控全局! 那个王把总是过来人,也已经嗅到了危险,所以不敢让我离开!说这么多,只是想提醒你们将来要小心姜坻,他已经显露出了枭雄之姿,谁挡在他身前,都有可能被他除去; 还有就是如果在山中碰到沐风他们,一定要注意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真到了生死关头要敢于决断,切不可过于仁慈!” 贺齐舟道:“我们会注意的,陆祭酒您自己小心!” “一定要回来!”陆振耀沉声道。 “一定!”许暮与贺齐舟同时答道。 …… 告别陆振耀,贺齐舟、许暮月色下继续赶路,越往北走,沙势愈发平坦,走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天亮时分,一路上随处可见驼队遗弃的物品。贺齐舟拣了个还算轻便的油布帐篷,还有套马用的长绳,一把柴刀,四根竹竿,甚至还有一条大毛毯。 许暮怒道:“其他几样也就算了,你拣个帐篷,不怕把骆驼累死啊?竹竿又要用来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反正骆驼出了沙漠就让它们自身自灭了,累几天也不碍事。”贺齐舟道,眼睛却还在扫视的地上还有没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进山 “随你!”许暮也懒得理他,三日来几乎没怎么睡过,现在正是最疲惫的时分,连开一次口的力气都不想再花了。 快近午时,烈日当空之下,大黄马再也无力为继,不管不顾地停步不前了。 “休息一个时辰!”面对贺齐舟投来的祈求眼神,许暮无奈宣布停下休息。 贺齐舟迅速跳下骆驼,找了块平整的沙地,用柴刀铲去表层已经有些发烫的沙子,足足铲了两丈见方才罢休,然后在上面支起帐篷,又将大毛毯的四角绑在竹村上,再用竹杆撑起毛毯,等于是在帐篷上又加了一个凉篷,这招可是向朱贵学的,不同之处是朱贵撑的自己军袍。 大黄精明地靠着帐篷躺了下来,正好可以靠毛毯遮蔽毒辣的阳光,那里刚刚铲过的沙地也还是阴凉的。两头骆驼并不怕烈日,随便找了个地方趴了下来。 贺齐舟做了个手势邀请许暮进帐休息,自己则在凉篷下紧挨着大黄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水来,刚才一连串的动作让他一下子出了很多汗,夏季沙漠的正午可不是一般地热啊。 许暮稍稍犹豫了一下,也不客气,不能辜负贺齐舟的一片心意,再说人和马的确需要休息地好点,否则后面几天可能更加走不快。 摘下斗笠,进入帐篷,里外简直就是两片天地,喝一口水下肚之后,浑身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一股睡意不可阻挡地涌了上来。 帐篷是单人最小的那种,透过帐篷的门帘,见贺齐舟还在不住擦汗,许暮咬了咬牙,如蚊吟般低声道,你也进来避避吧! 贺齐舟在帐外问道:“没听清,说什么呢?” “不进来拉倒!” “不进来?”贺齐舟笑道,紧跟着又叫了句:“傻子才不进来!”说完迅速钻入帐中,只是尴尬地发现,连坐都坐不直。 许暮向一边侧卧下去,羞红着脸说道:“你也躺会吧,喂,转过去!不许碰到我!” 原本想与许暮躺成一个方向的贺齐舟无奈只能转过身去,两人背靠背,微蜷着身子,感受着对方的身体的温热,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转眼都酣睡过去 …… “干嘛不叫醒我!”许暮钻出帐篷,见日已西沉,帐篷上的毛毯也已收起,贺齐舟不知何时已经出帐,正在给大黄喂食草料。 贺齐舟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们晚上就不睡了,没有太阳,走得反而更快。大黄可能也更有劲头!” 许暮知道贺齐舟是体恤自己,心中一暖,一改苛责的音调,道:“那我们这就出发吧,以后每日午后休息两到三个时辰,晚上尽量不停顿了。” “听你的!”贺齐舟喜滋滋地说道。 有了整个下午充足的休息,马与人在晚间果然精力充沛了许多,贺齐舟粗算一下,整个晚上居然走了五十余里,天气也帮起忙来,沙暴一整天都没有出现一次,此后两日也多是如此,行进顺利,沙漠也越来越平坦。 每日的午睡仍是两人最惬意的时候,只是偶尔多了些许暮的叫骂声: “把抓子挪开!” “听见吗?转过去!” “再敢把屁股拱过来,小心我宰了你” …… 第三日傍晚,贺齐舟逃出帐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转过身去,将手臂搭在许暮腰间。这次许暮可不想轻易饶他,一直将他撵上了沙丘,然后两人惊喜地发现,正北方向,阿尔泰山原本模糊的轮廓清晰起来,西高东低的山脉一眼看不到尽头,远处山峰上的皑皑白雪在夕阳的映射下闪着炫目的光芒。 “明早应该就能到山脚下了。”许暮忘了追打贺齐舟,喃喃说道。 晚间才走了没多久,忽然又有驼铃声传来,两人大喜过望,仍是许暮离开队伍前去探望,这回许暮没多久就回来了,贺齐舟发现她身后远远跟着一队骆驼,一共十二头,正排成一线往南行来。许暮跑回来叹息道:“可能是被沐风他们遗弃的骆驼找不到水,只能返回马场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那它们会不会渴死?”贺齐舟有些担心。 许暮说道:“应该不会,人不喝水两三天就不行了,骆驼差不多可以坚持一个月,它们能回去,也算是个好消息。” 天亮时分,两人总算来到沙漠尽头,眼前是一大片沙子、石块、干涸河道交杂的开阔地,开阔地的后面正是阿尔泰山东麓,面对沙漠的大山在此处呈现一个向内的弧形,足有十余里长,山坡上一条条沟壑通向那片方圆数十里的开阔地,应是雪山融水汇聚的小溪,流向这片低洼之地时冲刷而成。 只是如今原本应是潺潺溪水的河道却成了大山的一道道伤疤,原本马儿驰骋的草原变成了不毛之地,朝南的一整面山坡上碎石密布,寸草不生。 大黄忽然不住地嘶鸣起来,也听不出是悲是喜。两人骑着骆驼继续往大山进发,一路上河道中央时不时可以看见挖过的坑洞,深的三四尺,浅的一尺都不到,无一例外,底下不是砾石就是岩层。贺齐舟和许暮知道,无须再作尝试了,这里断水也不知多少日子了,两年来的大旱已经让这里也变成了戈壁。 “林川他们肯定是进山了,那里好像堆着不少杂物,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在洼地上走了十余里后,贺齐舟发现一处较为宽阔的山沟外有不少类似驼队携带的行李一样的东西。 “好,去看看。”许暮应道。 两人又走了两三里,发现果然是遗弃的帐篷等物。贺齐舟与许暮下了骆驼,沿水道向山内探了数百丈,发现了几处标记,要么是刀刻的痕迹,要么就是垒了一些石块,痕迹很新,显然是做了没多久。 两人折返回来,准备带大黄沿水道进山。卸下骆驼身上所有东西,食物够吃十天的,水还有八十余斤,如果凑和着,两人撑个十天也毫无问题,只是贺齐舟忽略了大黄,它现在一天的饮水量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要多不少,这样一来,能支撑个四天就是极限了。 许暮想要驱赶两匹骆驼回马场,可无论如何驱策,那两个笨家伙就是不愿离开,气得想要骂人。 贺齐舟想了想道:“它们到绝望时自会离去,你看我们撞见的那几匹骆驼,可能也在这周围逗留了三四天吧,应该没事的,我们走吧。” 说完捆扎好包括那顶帐篷在内的一应物件,全部背在身后,许暮想要替他分担一些,贺齐舟笑着解释最近没时间练功,负重登山正是良机。许暮也只能由得他去了,大黄只是背了些自己吃的草料、谷子等食物。 二人一马准备妥当,贺齐舟牵着大黄往水道走去时,大黄却是不听使唤,就是不肯往前挪步,却一意要往西去。贺齐舟灵机一动,心想它或许还记得进山之路,便与许暮商量,继续由大黄带路。 尝到甜头的许暮不假思索,也同意了贺齐舟的想法。两人便跟着大黄沿山脚下向西行去,只是走了数里后,大黄又向东折返回来半里许。 两人正担心大黄也忘了进山之路,没想到那家伙径直沿着碎石密布的山坡,向上走去。两人大喜,急忙跟了上去,一直向上了数十丈,人马踩下的石头骨碌碌不住地往山坡下滚去。 山势渐陡,到处都是这样的碎石堆,哪里有什么道路?许、贺二人轻功了得,却着实为爬到半山的大黄担心,没想到那家伙仍然走着之字形的路线一直向上,直到走上了上百丈的山头才停了下来。 两人眼前忽然一亮,前方到处是这样一座座的小山包,只是地势越来越往上而已,刚才在山脚下抬头仰视,只当这里不过是处于半山腰而已,没想到高大的山体居然是如此堆叠起来的。 大黄转而向下,一直走到谷底,然后停停走走,就在由一座座小山包和巨大石块包围的大山中穿行,贺齐舟每走百余步就用那把柴刀在山壁上作下标记。 如此半天下来,居然比在沙漠中还要累上数倍,两人早已没了方向,只由得大黄带路。好不容易找到块空地,贺齐舟再次支起帐篷,让人马都休息一会。 再次启程时又是傍晚时分,大黄带路才走了没多久,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令贺、许二人没想到的是,大黄居然不再行走,就地趴下休息起来。 贺齐舟屡次催促,大黄就是不再往前走上一步,还是许暮悟出了可能的缘由,此地不同于沙漠,山体高大,月光遮蔽处,阴暗不可视物,大黄应是从小就知道不可在晚间行走的道理,万一掉下山崖,那就万劫不复了。 贺齐舟恍然大悟,不再强求,攀上附近的一座山头,目光所及,四周全是一样的光山石岭,不免有些心寒,下山后只得再次支出帐篷,请许暮一起就寝。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迷途知返 夜幕下也看不出许暮的表情,只是低声道:“下午刚睡饱,这里时不时有碎石滚下,我们各睡半夜吧,我也想抽点时间修习功法,你先睡!”说完在帐篷上方的山坡上盘腿坐下,运起功来。 贺齐舟紧挨着她身边也坐了下来,道:“我也睡不着,咱们还是聊会天吧,许暮,你和我说说你的生辰吧,一直也不知道是你大还是我大,让我这两天中午都没睡好!” “拉倒吧你!一钻进来就打呼,还好意思这么说!” “要怪就怪你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怡人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整天赶路,这都是累着的,你还背着上百斤的东西,快睡吧,明天中午不能再休息了。”许暮柔声道。 “那你先告诉我生辰,我就去睡。”贺齐舟道。 “你先说。”许暮道。 “好吧,你肯定能记住的,我的生日是正月十五,那天你替我挡了一掌,正好是我的生日……”贺齐舟道。 “我比你小半个月。”许暮声音又低了几分。 “许暮妹妹,你要是一直这样温柔就好了……”贺齐舟开心笑道,最终还是自己大一点,不用再违心地叫许暮兄了。 “滚下去睡觉,害我没办法练功!”许暮凶相毕露,一脚踢中贺齐舟屁股。 贺齐舟一个接着一个跟斗随碎石滚到帐篷边上,哈哈笑道:“记着两个时辰内叫我,否则你不睡我也不睡,你睡了我陪你一起睡!” “不和你搞了,快睡吧,两个时辰一换!”许暮正说着,几块碎石因为下方震动,飞速从上方滚落,许暮头也不回,啪啪啪将石块尽数向两边拍飞,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吐息运气。 天蒙蒙亮,许暮也没睡足两个时辰,就让贺齐舟收拾好东西,赶紧出发,两人一马继续在怪石堆里穿行,一直走到中午,贺齐舟也不知划了多少个记号,就是走不出这一个连一个的山岗,正暗暗数着步数,抬起那把已经磨掉半个刀头的柴刀,想在临近的石崖上作个记号,忽然发现那块石崖有点眼熟。 再一看,上面居然有个记号,正是自己清晨时分划的,原来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再看大黄,也一改原先成竹在胸的样子,时不时摇头甩尾,发出沉重的鼻息,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怎么办?”许暮看向贺齐舟,心情已是极为凝重。 贺齐舟也没办法,只得走近大黄,搂着它的脖子道:“大爷,就靠你了,别慌,再仔细找找,找对了你回老家,我们也能回去!” “它能听懂?”许暮有些哭笑不得。 贺齐舟道:“听不懂,你听懂就行,再给它一点时间吧,如果到晚上再走不出去,我们就往最高的地方走,大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你把帐篷什么都扔了吧,节省点体力,也能节省下水来。”许暮道。 贺齐舟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将帐篷毛毯抛去,心中暗暗为大黄祈祷:大黄啊大黄,如果只有我们俩,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不管,可现在又多了许暮,我不能再将水浪费到你身上了,你还是快些大显神威吧。 人马稍作休整,再次出发,这次大黄走得很慢,一路上又多次看到之前做的标记,走了一个多时辰,再次来到那道山崖下。 贺齐舟一见,想死的心都有了,没想到大黄却在山崖前的一堆乱石前踟蹰徘徊起来,那堆乱石有一丈多高,都是些拳石大小的碎石堆积而起,应是哪次滑坡后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 大黄几个来回之后,总算停在了乱石堆前,用前蹄去扒石块。贺齐舟刚刚昏死的心怦然一动,一个箭步直接跃上石堆,石堆后的两块巨石中好像有条三尺来宽的空隙,犹如一条石径,只是前方几十丈的地上,堵着一座高大的山包,好像并无通道。 贺齐舟有此不太死心,沿着石隙一直走到底,却发现石隙尽头与那高大山包当中还隔了一条数丈宽、几十丈深的沟壑,石隙形成的道路拐个弯后仍能向左通行,只是那条天然形成的“道路”,紧贴在一侧山崖边,大多只有几尺宽,且地上石块密布,路的右侧就是刚才所见的深壑。 “怎么样?”许暮也跳上石堆,大声询问已经走出数十丈的贺齐舟。 “巨石后面能通行,可能就是这里了,只是奇险无比,不知道大黄行不行?”贺齐舟一边回应,一边飞掠回来。 “只能当活马医了,先把这堆石头弄平点吧。”许暮道。两人齐心携力,很快将一丈多高的石堆推平数尺,大黄迫不急待地爬上仍有点陡峭的石堆,艰难翻越后沿着刚才贺齐舟发现的“道路”欢快前行,又大声嘶鸣了两声,仿佛召告着胜利即将来临。 山崖边的石道时窄时宽,时高时低,不时有细石从上落下,只因石道太窄,上方滚落的石块尽数掉入右侧的深壑中,不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 贺齐舟发现在崖壁上零星有被尖石勾住的长毛,也分不清是马是羊,脚底石块下还有干枯的马粪,石道的走势是一路往上,通过数里的险途后,山势开始平缓,山坡与右侧的沟壑已经融为一体,大黄走得更是轻快,斜斜地往山上爬去。 “水不应该在山谷底下吗?大黄带我们去的地方会不会也像那片湿地一样变成荒滩?”许暮心中仍是喜忧参半。 “我相信它!”贺齐舟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其实想得和许暮一模一样。 临近日暮,空中尚余些日光,但两人所处的位置已经不见太阳,正寻思着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忽见大黄加速冲向山岗,不顾一天奔波下的劳累,竟小步快跑起来,一口气翻越了山岭,然后消失在山的背面。 两人急忙展开身形,三两下就上了山梁,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接着便是相拥着又叫又跳!许暮不自觉地发出了女声,贺齐舟只是觉得耳熟,但兴奋之余,跟本就未及细想,两人携手往山坡下冲去。 那是一片数百亩大的山谷,碧绿的青草铺满了谷底,对面山坡上是一整片云杉林,一泓湛蓝的湖水倒映出西方大山的雪顶,尚不肯下山的红日,为雪山戴上了一顶光烂烂的帽子……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了!”贺齐舟拉着许暮的手,随着大黄一起冲下山谷。 “我也是!瑶池仙境不过如此吧!”许暮亦是大呼。 “这里有篝火余烬……” “这里有刚用过的土灶!” “鱼骨头!” “那处山崖上有绳索!” “湖边有一大堆脚印,人的马的羊的都有!” …… 下到谷底的两人不停地发现刚有人来过的痕迹。大黄在谷底跑了一圈后,则在湖边痛快地饮起水来。 “看样子他们走的和我们不是一条路,是从那里攀下来的。能找到这里,真是难为他们了。说不定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贺齐舟心中落下一块大石,畅快至极。 许暮道:“有可能,听说天山的地形与阿尔泰相似,李中是天山元老,估计有他带路,才能找到这里。我问你,如果让你现在原路返回,你有把握出山吗?” 贺齐舟想了想,道:“如果摸索个四五天应该没问题,毕竟我们两天就到这里了。” “从这些印迹来看,他们估计离开这里还不到三天,如此算来他们从进山至找到此处至少在山中走了四五天,希望他们套到了天驹带路,否则还真是替他们捏把汗啊。”许暮仍是手拉手与贺齐舟一起在湖边漫步,此时的心情已是放松了不少。 “不对啊,你看,这些脚印可是一直往西北方向去的,没几个是往回程的!他们离开营地沿着湖畔而行,后就没回来过。”贺齐舟越往西走,越是肯定自己的判断。 “他们是去追赶马群了,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既不怕断了水源,又有希望套到天驹后让马来带路!”许暮喜道。 “那我们休整一夜,明天去追他们!”贺齐舟又燃起套马的希望,还好长绳还带着,原本是为帮助许暮上下峭壁所用。 “嗯。今天可以吃顿热的了,我去生火,你去帮忙拣柴火——还不放手!” “好,我这就去!”贺齐舟有些不舍地松开手,依言去对面山上砍柴,心情大好之下,这老本行干得迅捷无比,心想,不知道进山的那群人里是不是刘骏之主动担起了这砍柴的任务。 “这里有现成的石锅,应是李中他们掏的吧,我已经洗过了,待会请你吃面疙瘩。”贺齐舟捧着一大堆木柴回来后,许暮已经生起了篝火,此时正在土灶下添柴。 “我差不多半个月没洗澡了,先去洗个澡,待会想办法再捉两条鱼上来,一半用来烤,一半放汤里……”贺齐舟道。 “你疯了?这刚才没摸过这高山上的湖水有多冷啊?”许暮急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池美景 “放心吧,我从小就习惯往冰水里跳了,对了,帮我看好衣服,别让大黄给拱走了。” “喂,你等等,先让我把水囊都灌满了!谁要喝你的洗脚水,这一汪天池都要给你弄脏了!”许暮急忙抢在贺齐舟脱衣服前去湖中装水。 贺齐舟当然也没大胆到当着许暮脱衣服的程度,只是躲在一块大石后像在武备馆时那样,脱剩一条内裤,扑通跳入水中,冰凉之意瞬间进入每个毛孔,贺齐舟如鱼得水,高呼让许暮也下来畅游一番,没想到招来的却是如雨点般的石块。 天色已暗,贺齐舟虽有感觉有鱼在游动,但在幽深的湖中却是什么也看不到,更别说是捉鱼了。心想,到底杨山他们是怎么抓到鱼的呢? 许暮在岸上叫道:“水都快烧开了,你的鱼呢?” “扔块干囊下来!”贺齐舟想到了办法。 一块被握紧的干囊应声掉在贺齐舟头上,显然前面扔的那些石块只是吓吓他而已,这才是许暮的准头。 贺齐舟五指虚握干囊,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缓缓沉入不知几许深的湖底,化开的面团一点点自指缝间浮出,漆黑的湖底什么都看不见,贺齐舟只是感觉有鱼在触碰自已握囊的右手,一条,两条,成群的鱼…… 真气在体内急速流动起来,贺齐舟决定在水底使出自己的最强一击,不知有多久没吃过鱼了,再大的代价也值得付出。 湖心的水面上忽然咕咚咕咚地冒起一大团水泡,然后是贺齐舟探出了脑袋。 “鱼呢?”许暮一半是调侃,另一半则还真有点馋了,她也知道没这么容易就抓到鱼。 “接住!记得一半烧汤,一半火烤!”一条“大鱼”自湖心飞向火堆旁的许暮。 接住食指大小的湖中“大鱼”,许暮气急而笑:“面疙瘩倒煮好了,要不我吃面疙瘩,你吃鱼吧。鱼太大了,吃不完,留半条明天路上吃!” “那好吧,咦,下雨了……”湖中的贺齐舟道。 “哪里下雨了?”许暮还真有点担心火被淋灭。 “天上下鱼了!”贺齐舟笑道,将那些被自己掌力震晕而浮上水面的鱼儿如雨点般抛向火堆旁的许暮…… …… “你好了没有?”许暮一边烤着鱼,一边问着刚刚出水仍在大石后穿衣的贺齐舟。 “唉,这衣服十几天没换,也不知被汗洗过几回了,真的没法穿了。”贺齐舟走出大石,将脏衣服随手扔在火堆旁,最上面的是那条湿的亵裤。 许暮忽然意识到什么,也不顾手上的鱼连着树枝掉进火里,双手捂眼,慌忙跳到一旁,然后就从指缝里看到穿戴一新的贺齐舟正急着从火堆中抢出那条快烤焦的大鱼。虽然抓到了十几条,但浪费了可不好。 “你,你找死啊!”许暮面皮下的俏脸已经烫得不行了。 “喂,是你吓死我了好吗?也不知你尽往哪里想的?难道你就只带一套衣物?”贺齐舟自鸣得意地调笑道。 “去你的!”许暮总算是自然些了,返回火堆旁边,道:“等会你还是把这些都洗了吧,闻着那味道就饱了,晚上多找些柴火,烘个一夜应该也干了吧。” “妹妹,你是吃了八条鱼再加半锅面疙瘩才饱的好吧?干我衣服什么事?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洗一下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烧十锅洗澡水。”贺齐舟道。 “想得美!我警告你,待会我去大石后擦洗一下,你去林子里等着,没听到我指令,不许过来,知道没有?”整整十天在沙漠、山间穿行,能洗一个热水澡已经成了许暮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了。 “要不要我站在大石上面,这样可以眼观八方,保证可以提前预警,就算是只野兔想来偷看,我也能将它轰走!” “你去不去?” “去!” …… “喂,你说这里的星辰为何如此闪耀?”贺齐舟悠闲地仰面躺在草地上,下面垫着的是大黄马鞍下的粗布,低声问着身旁正散发出淡淡幽香的许暮。 许暮抱膝坐在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仍有点湿漉漉地散在背后,直到腰间。见齐舟发问,便幽幽答道:“天高云淡,远离尘嚣,星辰当然灿烂了!” “错!是我们不该把帐篷丢了!”贺齐舟一直在后悔为何要这么早去丢掉那顶帐篷,夜间寒冷,如果还能挤一块该是多么的惬意温馨。 “去你的!不过那时我还真担心我们是不是会渴死在这山中,听说渴死的人死相最是难看了,皮肤没一处是好的……” “大姐,别说这个了,我会睡不着的。”贺齐舟道:“你怎么又把面皮戴上了?我刚才明明好像见你去掉的?” “怕你见了睡不着!行了吗?”许暮气鼓鼓说道。 “不会的,我就当是一团头发遮脸上了,说实话,你的头发真漂亮,那日在剑行门口遇刺的时候,我就发现,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头发了!”贺齐舟遥想那日许暮在一击之后被震散了头发,现在想来,担心之余,确实是震撼到他了。 “你再烦我就去大石头那里了!”许暮嗔到。 “你以为那里晾了你的内衣我就不敢过去吗?”贺齐舟远远看到许暮去湖边洗衣,然后将一部分衣物晾到大石后的火堆边上。 “你敢?” “不敢。还没谢你把我的衣物也洗掉了!但为什么最上面那条不也洗一下呢?还要我亲自去湖边一趟?” “去去去,多添些木柴来!然后睡觉,再不睡别怪我不客气了。”许暮扯开话题,自己一天下来其实人都快散架了,贺齐舟只会更加劳累。 “你呢?” “我头发干了自然会睡的,快点去吧,说不定后面就再没机会在这么美的地方睡一觉了。”许暮声音柔和起来。 “不怕你凶,就怕你这样!”贺齐舟无奈为火堆添上柴火,回来后倒头就呼呼睡去。 许暮看着沉睡中的贺齐舟,那张越来越耐看的脸上,时不时会露出温馨笑意,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原本白净的脸庞已经被晒得微微发黑,只是脱去稚气后,更显俊朗,散发着勃勃英气,怪不得连跑惯江湖的冯嫣也会为他着迷,这个奸诈的家伙为何看上去就是这么人畜无害呢? 认识不到一年,居然又长高了将近一寸,现在比自己都要高小半个头了,找个什么样的机会为他揭下面具才好呢?听说男人只重容貌,还是等他和小荷、刘颖之她们撇清关系再说? 想着想着,许暮渐渐侧卧下去,面向齐舟,脸上泛笑起意,刚才那些也不知多少是醒着所想,多少是梦中所思…… 贺齐舟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昨夜洗过的衣物已经整整齐齐叠在身边,还有昨夜充作晾衣线的绳索,也已卷起放在垫子上,不远处的许暮扎好了头巾,正在用石窝煮着什么,炊烟与湖面的轻烟交错着袅袅而上,轻风吹过,晨曦照在湖面上,泛起无数金鳞,远山的雪顶,刚刚从白云包裹中探了头出来…… “为何不早点叫醒我?”这次是贺齐舟发问了。 “我也刚醒不久,可能是觉得他们暂时安全了,睡得比较踏实。”许暮道。 “和你在一起,我睡得都踏实。”贺齐舟实话实说。 “去你的,吃好了快些上路吧。”许暮道。 “嗯,以后等我们老了住在这里也不错……”贺齐舟道。 “滚滚滚!我警告你,碰到其他人你可别再这么胡说了!”许暮急道。 “唉,好吧,不过说好了,回京城带我去你家看看哦。” “休想!” 早餐过后,两人灌满身边水囊后立即出发,沿着湖边的脚印,往西北方向行去。谷中的湖泊并不大,只走了不到两里,便到了尽头,一大片山坡除了靠近湖岸的地方是泥地、水草外,中间是成片的云杉林,上方光秃秃地,像是一整块的巨大岩石。 一离开湖岸,根本看不到什么脚印,贺齐舟没有办法,只能松开大黄的缰绳,让大黄带路。大黄好像本就不太高兴跟着齐舟走,见又让它带路,脚步立即加快起来,钻入树林之中,沿着山坡横向往北行去。 贺齐舟见林间好像真有一条小径,想来就是迁徙的动物们踩踏出来的。在林间走了十余里后,穿出树林,前方原本看成一片的高山在此处显现出一个坳口。 大黄一阵小跑,奋力往坳口冲去。贺许二人紧跟而上,坳口约在树林上方百余丈,跑起来才知道,远比看着要陡峭。 大黄几乎不作停歇,一口气跑了上去,然后站在坳口之上,两山间的狂风将它稀疏的鬃毛和尾毛吹成一条直线,老朽的大黄忽然人立起来,“希律律——”一声长啸,好像感觉如王者归来一般。 贺齐舟内心一阵激动,大黄到家了!拉着许暮的手,两人同时站到大黄右侧,然后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山坳下是一个比昨天的湖畔山谷至少大上百倍的平坦谷地,三面是高山,唯有北方是无数座大大小小的石峰组成的无边石林。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三英战天驹 谷地极深,离山坳处可能有两三百丈的距离,好在下山的斜坡不算太陡。远远看去,山谷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野马和羚羊,天空中有秃鹫和苍鹰在翱翔。 大黄侧头看了一下两人,撒开蹄子往山下冲去,贺齐二人相视一笑,也齐齐掠出,要与大黄比试一下速度,二人一马犹如风驰电掣般冲了下去。 第一个到达谷底的还是大黄,虽然长途走不动,短距离的冲刺,还真没什么人比它更快;许暮是第二个到达的,落后了大黄十余丈;而苦练凌云诀的贺齐舟又落后了许暮近十丈,只能任由前面两个家伙用眼神肆意嘲弄。 “没想到你轻功也长进这么大,真的,不是开玩笑。”许暮轻笑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我服输好了吧。快看看有没有天驹,如果能套到并且驯服了,就可以放大黄回家了。”贺齐舟睁大眼睛搜索着广大的草原。 “先找人吧,奇怪了,我刚才在上面真没看到一个人,你有没有发现?”许暮问道。 “没有,有了肯定会和你说呀。要么还是跟着大黄走?”齐舟道。 “好吧。大黄,拜托了!”许暮再次将希望寄托到大黄身上。 大黄嚼了两口谷地中不算茂密的青草后,漫步走进草原,两人一马途经之处,啃食青草的野马和羚羊纷纷远远避开。贺齐舟发现这些野马并不怎么像大黄,个头也要小很多,倒像是稍大的驴子一般,显然并非天驹。 走了将近十余里,差不多到了谷中草原的中央位置,许暮发现了一堆灰烬,惊喜道:“他们真的来过这里,只是人呢?” “跟着大黄再走走吧。”齐舟道。 大黄好像忘了身后还有两人似的,左嗅嗅,右闻闻,时快时慢,走得也不是直线,在平坦的草原上东逛西逛起来,正当两人犹疑不觉之时,大黄忽然紧张起来,小碎步开始原地转圈,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大踏步往北跑去。 跟在后面的贺齐舟和许暮忽然发现,靠近北方石林的地方有四五匹马组成一个小群,其中一匹从马群中跑出,迎着大黄就冲了过来。 “是天驹!”贺齐舟紧张地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与许暮相视一眼后,迅速将长绳一头打了个活结,打结的办法在武备馆时就有人教过,此时手忙脚乱之下,反而动作更慢了,然后压低了身形,卸下背后行李,迅速朝大黄跑去。 许暮知道贺齐舟准备套马了,心有灵犀地从另一翼包抄过去。 大黄对面跑来的马是青白色的,全身青色的皮肤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白点,大小和样貌与大黄相当,不同之处在于其体色光亮,鬃毛又密又长,一身肌肉匀称虬劲,与毛发稀疏、肚子耷拉下来的大黄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匹马只是对视了一会,那青驹一声长嘶之后,大黄毫不示弱地也是大叫一声,然后双马猛然冲向对方,互相撕咬起来。 贺齐舟担心大黄不支,也想趁着它们激烈打斗的时候一举成擒,一下子冲了过去,在离双马四五丈时开始甩动长绳…… 那青驹一开始好像并不在意有人靠近,但见贺齐舟甩动长绳时,忽然警觉起来,一脚蹬开大黄往北方逃去,贺齐舟一见这速度,唉,没法追啊,忽然想起还有大黄,便翻身上马,指挥大黄迅速追击。 大黄本就志在打败对方,所以不用贺齐舟号令,自己就拼命往前追赶,只是背上有人,仅仅跟了四五十丈便已不支,那青马回头看了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一人一马。 马上的贺齐舟从六七丈外都能看出它眼神中的轻蔑。青马正自得意,忽然一道同样青色的人影从斜刺里向它冲来,正是刚刚从另一侧绕前的许暮向它发起冲击。 青马显然没想到有人居然会跑这么快,一愣之下,马上向西拐去,贺齐舟趁着这个机会,从马上凌空跃起,对准青马的马头甩出自己的绳圈,足足五丈长的绳索在空中拉得笔直,直奔青马颈项而去。 青马好像知道后面上方有威胁一样,猛地一蹬,瞬间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蹿了出去,绳圈只是碰到了青马屁股后就落了下来。 眼见青马就要一骑绝尘了,许暮凌空从草地上抓起随处可见的石子,掷向青马身前的必经之路,那青马一开始理都不理,低着头往前冲,只是许暮手劲中暗蕴内力,加上青马自己的冲力,石子打在身上,有些吃痛不住,只能继续转向。 贺齐舟觅得机会再次跟上,这次并未仓促出手,想靠得再近一点,而许暮则一边占据有利位置阻止青马逃入北方石林,一边继续用石子逼青马往贺齐舟那里躲。 见青马真地靠近自己,贺齐舟心中暗喜,再次出手,眼见绳圈就要套中青马,没想到那青马狡猾至极,一低头躲过绳圈后,恶狠狠朝贺齐舟胸口撞来! 贺齐舟哪敢受它一撞,急忙停步闪开,准备等青马跑过后从其身后再套!青马可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转折,从东面绕过已经在西北方的许暮,往石林中奋蹄而去。 贺齐舟暗自叹息一声,已经无法阻止其进入石林了,只要对方一进石林,自己连跟都不敢跟进去,因为没人知道那里会不会像是进山时的那种路径,如果冒冒失失地进去,真有可能与许暮就此失散。 正自绝望之时,没想到大黄猛地冲上来,咬住青马鬃毛,双马又纠缠到了一起,贺齐舟哪肯再错过这样的时机,疾冲上去,趁青马甩头之机,绳圈果断出手,不偏不倚正中马颈。 受到惊吓的青马不敢再和大黄交战,扭头就走,后蹄双双扬起,踢向仍旧不依不饶扑过来的大黄,大黄结结实实被踢了一脚后,青马总算扯开空间,向北逃去。 贺齐舟手中长绳一紧,整个人被扯离地面,赶紧深吸一口气,怕弄伤了青马,也不敢太用力扯绳,只是顺势一把一把地拽绳,向前缩短距离,同时跟着青马奔跑的节奏,一脚一脚地轻点草地,须臾间就跃近至青马身边。 然后手臂一个抽紧,狂奔中的青马马头向齐舟方向一侧。贺齐舟瞅准机会,一手攥绳,一手紧抓马颈上的鬃毛,脚尖一点,轻飘飘地翻上马背。 这下可完全触怒了青马,忽然上下左右不规则地狂跳起来,贺齐舟只能双手紧紧搂抱住青马的脖子,忍受着无法想像的振动,直感觉五脏六腑要颠成一团了。 那青马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贺齐舟也不知忍受了多少时间的狂颠,被激起血性的他咬紧牙关,反而放弃了用内力反震青马的想法,只是用一身蛮力和不愿认输的那股意志和青马抗争。 大黄马识趣地在一旁看着,好像是想起了当年杨战和它的交锋。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马总算消停下来,像是个战败的将军,垂头丧气地原地跺步,任由齐舟在自己背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许暮在一旁兴奋地直拍手叫好,像是自己套到了一般。大黄健步离去,走入那剩下的四匹马中,那几匹马居然对它表现出臣服的姿态来,它们看着原来的首领被大黄咬住,现在又被人类抓住,俨然将大黄当成了它们的首领。 贺齐舟不顾双臂抖得像弹琵琶一样,解下长绳,扔给许暮道:“大黄好像镇住它们了,你也快去套一匹!” 许暮想像着贺齐舟被颠的样子,气笑道:“我去试试,如果那马也这么颠,我情愿不要了!” 没想到自己看中的那匹棕马居然连躲都没躲,仍由许暮骑到自己背上,甚至还拍马屁似地抬头让许暮拍脸,乐得许暮不住娇笑。 贺齐舟则是探出头直吐苦水,是真的在吐苦水,因为刚才许暮去套马时,贺齐舟就吐光了昨夜的烤鱼。 贺齐舟怕青马再跑,迟迟不敢下马,还是见许暮下马后,那匹棕马也不逃跑,这才战战兢兢下来,一手抓住青马鬃毛,一直不敢松手。 大黄像是凯旋而归,得意地走到齐舟身边,剩下的三匹马有老有小,跟着大黄在不远处站着。 贺齐舟轻轻抚摸青马的脸颊,感觉对方不再有敌意,甚至有些享受自己的抚摸,这才敢松开紧抓住鬃毛的手。 “该是分手的时候了!”贺齐舟嘴里喃喃而语,一声不响地走向大黄,为其解下马鞍、口衔等一应装备,然后用力拍了拍它屁股,道:“大黄,对不起,这二十多年辛苦你了,现在你到家了,快走吧,我替三叔谢谢你!” 大黄似乎有些错愕,可能是明白了贺齐舟的意思,就是不愿离去,不住地用身子去蹭贺齐舟。 贺齐舟的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怕被许暮瞧见,急忙转身将大黄身上的装备一件件安到青马身上。 许暮岂会没瞧见,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受控地哭了起来,慌忙拭去眼泪,还不忘嘲笑道:“大黄有机会离开这片天地,周游宇内,或许也是它想要的。它这样的马就应该驰骋疆场!现在能荣归故里是件开心事呀,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害不害臊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套马的部族 “害臊,你出去别乱说哦。”贺齐舟抽泣着完成最后一步,绑住青马的腹带,固定好马鞍。青马可能是第一次被装马具,显得极不适应,可又十分害怕齐舟,不住地喘着粗气。 齐舟轻抚马颊道:“希望我们也能一起建功疆场,等你老了,我也送你回家,不,我和许暮一起送你回家!” “去你的!你看我这匹小棕马多乖,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许暮开心地笑道。 “接下来怎么办?”齐舟问道。 “我们去石林那里看看吧,会不会有张沐风他们的踪迹,说不定他们为了套马追进了石林。”许暮道。 “嗯。”齐舟道,忽然又转身抱住大黄的脖子,旋既放开,大声道:“走吧,这才是你真正的家!” 大黄算是明白了贺齐舟的心意,想要转身离去,又有些不舍,三步一个回头。贺齐舟和许暮收拾好东西,大部分行李都放到青马背上,也不敢看大黄,直接往石林方向走去,然后就听到石林方向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接着看到一匹又一匹的马从石林的各个开口处冲了出来,大多是和大黄一样的天驹,也有很多那种像驴一样的野马。 马群见到贺齐舟他们纷纷绕道避开,大黄身后的三匹马见此情景也跟着跑了起来,还不忘向大黄嘶鸣了几声。贺齐舟回头一看,正发现大黄也正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后,毅然追随那三匹马而去,足有数百匹马的大马群绕了一个大圈后,又转至东北,跑向石林的另一处入口。 而此时从它们原先跑出来的地方,十余个骑马提着套绳的汉子从那里追了出来,为首之人见马群又从东北进入石林,不禁仰天一声长叹。 那群人显然立即发现,在空旷的草地上,不远处还有两匹颇为神骏的天驹,只是,一匹已经配上了鞍鞯,缰绳握在一个年青男子手里,而另一匹颈上拴了根绳子,绳子的一头同样在另一个年青人手里。 看着一名男子率了身后十余人向自己走来,贺齐舟不禁有些紧张,那些人虽然有老有少,但个个精壮彪悍,有人还带了弓箭和刀剑,看那花里胡哨的服饰既不是齐人也不像是周人,不知会不会来打他们天驹的主意?看来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了。 没想到来人纷纷下马,十余人不约而同地面向他们两人,右臂折向胸前,弯腰向他和许暮致意。 贺齐舟和许暮不明就里,都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十余人的首领是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大汉,开口说道:“看你们样子是齐人吧!恭喜你们了!” “你们是?”齐舟疑惑地问道。 “我叫迪力,我们是住在山北的克吉人,也是进来套马的,你的这匹马太好了,真是佩服啊!你们放心吧,能套住天驹的人在我们克吉族看来那都是英雄!”迪力诚恳地说道。 许暮听迪力身后十余人也在叽哩咕噜不知讲些什么,便问道:“迪力大哥,就你一人会讲汉话?您有没有看见十几个像我们一样的齐人?” “我在大周的学堂读过几年书,所以会汉话,后面这些人都不会。你说的人我没有见过。”迪力道。 许暮还没来得及失望,迪力接着说道:“我们同时有好几个营地派人进山套马,我听另一队同伴说,看到我们有一支队伍和一些齐人追着马群,出了北山。” 许暮大喜道:“您早说呀!迪力大哥,我叫许暮,他叫贺齐舟,您能不能带我们去山北?那些人是我们的同伴!” 迪力回头和那伙人商量了半天,甚至还起了些小冲突,最后还是平息下来,应是统一了意见,迪力道:“我们都认为今天不太可能再套到天驹了,所以同意带你们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贺齐舟问道,他可真担心对方索要自己刚套到的天驹。 “我们几队人花了一个多月才套到三匹马,我们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套到这两匹马的?当然如果你们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迪力真诚地看着贺许二人说道。 “当然可以说。”贺刘舟高兴答道,反正大黄跑了,他们听了也没用。 “好吧,那我们边走边聊吧,这位兄弟,我们这里多带了马,你可以坐我们的马,你们的天驹回去后我可以让人配上鞍子,钉上马掌。”迪力对着许暮说道。 “你之所以认为这两匹马都是新套的,就是看到它没钉马掌吧?”齐舟问道。 “是的,你这匹白马太漂亮了,我第一眼就看向它了,它一抬脚我就知道是新套的。而且前几天我还见过它,它可是准备向最大那群天驹的马王发起挑战的,想套住它,我们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迪力说道。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仅凭这两个年青人就能套住这么一匹神骏。 许暮坐上了对方牵来的一匹空马,马鞍上雕满了精美的纹饰,缰绳是用一股股细小的牛皮编织而成,马的皮毛被梳得异常平顺,一看就知道是个爱马的民族。 牵马而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见着许暮微微一笑,然后接过许暮手里的长绳,将绳系到许暮的马鞍绳上,又冲许暮有些崇敬地笑了笑,也好像是在说,他们不会打天驹的主意。 许暮只能再次报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迪力让许暮与贺齐舟和他一起走在队伍前方。贺齐舟告诉他说:“我是带着一匹老天驹来的,它叫大黄,那是我三叔二十几年前从山南湿地套到的。我带它来,主要是想让回故乡终老,它很老了,已经三十岁了,毛色泛黄,毛也快掉光了,应该很好认,如果您在之后的日子里看到它,希望您不要去套它。” “好的,我一定让族里所有人都知道这匹神骑天驹的故事,谢谢你。”迪力有些动容。 贺齐舟道:“是这样的,我们齐人一般都在位于阿尔泰山南麓和大漠北边当中的那片湿地去寻找天驹,只是今年那里已变成了荒漠,我们有一队人,可能是水不够的原因,被迫进入大山。 但进山的路极为难寻,我估计他们找不到出山的路了。当然,也可能是看到了山里的天驹,想要完成心愿。总之,我们两人进山主要就是想找到同伴,然后放归大黄。 我们一路跟着大黄就到了这里,这匹青马应该是一小群马的首领,大黄见到它后,两匹马就打了起来。 我和这位,这位兄弟一开始也没套住青马,是大黄趁机咬住了它的鬃毛,我才得手的,然后在它背上也不知颠了多久,将腹中里所有东西都颠出来后,它才变成这样的。”。 迪力充满羡慕地说道:“看来你和那匹大黄都很了不起啊。对了,那这一匹呢?” 许暮道:“哦,我们的大黄取代这匹青马当了那一小群马的头领,所以它都没挣扎,乖乖就让我套住了。对了,为什么你这么看好这匹青马呢?它的马群加上它才五匹马。” 迪力道:“是这样的,那五匹应该都是公马,小公马成年后就会被赶出马群,结成小队是为了防止狼群。我亲眼见过它去挑战最大一群马的首领,可惜现在还小了点,过个一两年,马王的位置非它莫属。” “对了,三叔说大黄也是在挑战首领的时候被套住的。迪力大哥,这明明是匹青色的马,为何您说这是白马呢?”贺齐舟有些不解。 迪力笑了笑道:“因为它还小呀,你看到那些像雪花一样的白点了吗?以后它会越来越白的,二十岁以前就会成为一匹纯白色的马。” “这么神奇啊?”贺齐舟快乐开花了,又问道:“我见你们追的那群马足有几百匹,难道只有一匹公马?” “唉——”迪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两年天旱,这里是天驹和其他一些动物的夏季牧场,因为草地越来越小,所以好多群马只能合在一起寻找吃的,那里少说也有十几群马吧,里面至少有十几匹成年公马,还有好些小马驹也是公的。” “那它们冬天全部要离开这里吗?”许暮问道。 “是的,九月过后,这里就会慢慢被冰雪覆盖,动物们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成群南下,从西穿过整片沙漠,然后再去向南方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迪力低声说道,好像也是在为自己计算时间。 “你们靠套马为生吗?为何套不到马如此忧伤?”齐周发现迪力痛苦的表情后问道。 “这个,这个和你们没关系,不说了,欢迎到我们克吉族作客!”迪力强颜一笑,对于能放归相伴二十余年爱马的人,他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好感。 石林中的道路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山,形状千奇百怪,大的百余丈高,小才不过数丈,都是那种一片片像书页一样的薄石层层叠起而成,偶尔还要翻山钻洞。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贡马 迪力一边走一边对贺齐二人介绍道:“我们世代居住在山北的草原上,也很少有人能独自穿过石林,基本上都是靠马匹认路,像我们养的马,由老马带了四五回以后,大概就知道路线了,穿过这片石林大概要一天半到两天,明天出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山上的落石,越是临近外围的石林,长年受大风侵蚀,时常会的大石落下,甚至整座石柱都会坍塌。” “好的,那你们认准西方那片雪顶的方位,再一直往南也找不出路来吗?”齐舟问道。 “不太可能,因为在石林里根本看不远,如果一直爬到相对较高的石山顶上探路,可能要走一两个月,可谁又能带这么多水和食物呢?再说,不是每座高山都能爬得上去的,就算能,也会累死人的!”迪力道。 贺齐舟见有些石山下小上大,如倒插的巨笋,的确极难攀爬,不禁又为回程之路担心起来。 众人在山林里穿行了半天,迪力选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扎营,他们是有备而来,准备的东西也比较全,匀了一个小帐篷给齐许二人,贺齐舟自然是很开心,许暮见人多,有些不乐意,便主动提出轮流和迪力他们值夜。 迪力只当两人还是有些信不过他们,他上过汉人的学堂,知道汉人们心思多,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贺齐舟和许暮一人睡了半宿,第二天拔营后刚走了没多久,马队便行至一处仅有数尺宽的石缝前,最前方的贺齐舟许暮忽然感到此处一阵一阵的狂风刮得让人都无法睁眼,一旁的迪力道:“此处最是难走,常年都有大风,而且过此石缝时上下都有一段陡坡,只要一出石隙,斜门也就快到了。” “什么邪门?我看这里就挺邪门的。”贺齐舟开玩笑道。 迪力微微一笑,道:“斜门是我们进山的入口,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前面石缝只能一匹马一匹马地过,你们稍稍当心一点头上的落石,走吧。” 许暮、贺齐舟便跟着迪力依次走上通往石隙的斜坡,进入石隙,山风更烈,不时有细碎的砂石扬起,贺齐舟见石隙足有十余丈高,越往上越窄,顶部仅余几个透光的小孔,石隙内十分阴暗,好在能看到前方的一线光明,估计长度有十来丈左右。 走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不禁有些暗自紧张,万一两边山石垮塌,行走隙内的人马就算是神仙都救不。走进六七丈后,石隙渐渐宽了起来,风势也小了下去,原来石隙北方的开口形如喇叭,所以南口的风才如此强劲。 贺齐舟刚想松一口气,忽然有什么东西从石壁一侧掉了下来,随着劲风,正好迎面向许暮甩来,许暮怪叫一声“蛇——”,在千钧一发之际,翻滚着跳下马来,刚好闪过那长条形的物件。 贺齐舟亦是一惊,急忙拔剑跳至许暮身侧,许暮起身躲在齐舟身后,仍是惊魂未定,用力抓着齐舟肩膀道:“是一条巨蟒!”贺齐舟自幼在山间行走,自然见过许多蛇,但最多不过手腕粗细,石壁上像蛇一样的东西好像有小腿般粗细,的确吓人。再定睛一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一条灰白色的蛇蜕而已,经狂风从中吹过,蛇皮鼓胀起来,哪有什么危险,便转头一本正经的对许暮道: “此蛇绝非俗物,仅蜕去的一层皮就能将大名鼎鼎的许暮惊成这样,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去你的,见到蛇就觉得恶心!”许暮一把推开齐舟,她也看清了随风摆动的蛇蜕,一大半还勾在石壁中,飘落下来的约有一丈多长。 贺齐舟正欲挥剑砍去那半竭蛇蜕,没想到转过身来的迪力大叫道:“兄弟快住手!” 齐舟依言收回长剑,却见迪力还有其他进入石隙的克吉族人纷纷下马,对着蛇蜕五体投地,嘴里念念有辞,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贺许二人贴在另一侧石壁,足足等了约半盏茶时间,才见迪力踩在马背上轻轻将蛇蜕揭下,蛇蜕的长度还是远远超出了贺许二人的想象,足足接近四丈,看那蛇最蜕粗的地方,的确要超过常人的小腿。 迪力等克吉族人得到蛇蜕后纷纷喜形于色,迪力向两人介绍道:“这是山神的礼物!谢谢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好运!” 见贺许二人还是一头雾水,迪力便说明原委,原来山中有大蛇,克吉族人称其为银龙,历来视其为本族的守护神,每次进山都要祭祀祷告一番,他们之所以总是十几人一队地进山就是因为知道银龙不会袭击成群的人类。 银龙也和克吉族人一样,只有每年六至九月才会在山中出现,以羚羊、岩羊、幼驹等为食,其余时间可能都在冬眠,据说有人还见到过七八丈长的大蛇。 因为银龙皮坚肉厚,好像永远都不会死,所以就成了克吉族崇拜的对象。迪力最后对两人说,自己在周人的学堂念了几年书,才知道那不过就是大蛇而已,但到了他们族里,可千万不能说是蛇,也不可对银龙有丝毫不敬。贺许二人自然应允下来。 午后,一行人进入一条相对宽敞的“大道”,总算看到了前方的“斜门”。大道宽十余丈,长百来丈,两边是一座座数十丈高的石山,山壁犹如刀削一般,两侧山间的一道道缺口也不知通向山中何处,犹如一个个迷宫的入口。 “斜门”位于大道尽头,看上去果真是有些邪门,一条直径三丈有余的石柱从右侧的山壁上分裂开来,倒下后斜架在另一侧山体,形成一个倾斜的门框。 石柱底下高五丈,好似基座般仍连在右侧,而上面二十余丈长的石柱斜倒在左侧十几丈高的山壁上,如书页般的巨大石柱居然没有倒塌。从下方通过,上方的石柱好像随时都要塌下来一样。 走出“斜门”,回首看去,正如迪力所言,北边漫长的石林边缘,一根根石柱更加松散,看上去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好些坍塌的石柱成了一座座小山包,狂风吹过,扬起一阵阵的烟尘。 众人翻上一座较高的小山包时,贺齐舟总算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草原,极目而眺,微微起伏的原野与远处的天连成一线,可惜的是,草地并不像安西马场那样青翠,稀稀拉拉的草有些青黄不接,没草的地上露出黄色的沙子,更像是长满草的一大片沙漠。 迪力道:“山里的动物最远也会到这片草场来觅食,它们能找到更多的出口,因为知道我们会捕猎它们,所以不到食物难以为继时,它们很少出来,不过今年已经发现马群出来过两次了,可惜这次我们又没追到,唉,你看着这片草原很大,其实出的草并不多,我们也只能勉强为生。” 许暮问道:“这里应是周朝西境吧,官府允许你们独占这片草场?” 迪力道:“这片土地还是我们的,当初周朝是要吞并我们,我们克吉族好多人都沿着大山逃往西域了,只留下现在一个部落。 因为我们部落能够套到天驹,周朝皇帝就同意我们留在这片草原,但条件是每年上贡五匹五岁以下的天驹给朝廷,而且所养的牲畜不能转场到周朝其他草原。 所以虽然苦一些,还是能过上我们习惯的生活。对了,他们最近就会有人来收马,你们是齐人,如果找到同伴就尽早回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许暮道:“好的,太感谢你了,迪力大哥,你是部落的首领吗?” 迪力道:“我不是,现在的首领是我母亲。看到你们同伴的是我弟弟,他也进山套马去了,这次我空手而回,希望他的运气比我好。” “一个月时间内还要套两匹?如果套不到会怎么样?”贺齐舟问道。 迪力苦笑着摇头道:“一定要套到,我们回去后准备物资,马上还会进大山的,只是那些野马每年都经历这样的事,现在比鬼都精,跑得又比我们的马快,所以是越来越难捉了。” 贺齐舟心想,看来自己和许暮真是幸运到无以复加了,回去时看看大黄还能不能帮忙“出卖”两个“同胞”,虽然最终是资敌了,但怎么也要帮到一下这群热心人,便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回去时也要请你们带路,到时我再找找大黄,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迪力双目放光,爽朗笑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都不好意思向你们开口。” “对了,周廷要这么多天驹干嘛?”齐周问道。 “天驹是皇室、权贵身份的象征,向来是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他们要小马也是想利用天驹和草原上的马配种,只是天驹自视极高,从不会和别的马交配的,数百年来都是如此。因为担心被捉光,周廷一年只要求五匹,而且不允许我们拥有天驹,但不知为何今年要这么多……”迪力无心说漏了嘴,马上不再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迎客 贺齐舟其实很想问清楚,但又怕他们抓多了对大齐和马群都不利,也不想再接口问下去,许暮亦是同样的想法,三人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在克吉族的营地并不远,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一个平缓的山谷,山谷中扎着四五十个大帐篷,傍晚时分,到处是升起的炊烟,四五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疯狂地跑向马队,开心地大呼小叫着,贺齐舟许暮可是一句都没听懂。 迪力身后的队伍人人向迪力说了些什么后,都散了开去,小孩也分别跟人走了,迪力让贺、许二人跟着他,三人来到一座稍大一些的帐篷前面,帐前站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清癯的面庞中透着几分秀丽和忧郁,见迪力带了两人回来,先是一喜,然后听了迪力一句用克吉语说的话后,又陷入更深的忧虑。勉强对齐舟、许暮笑了笑转身进入帐中。 贺齐舟知道迪力肯定是说了这两匹天驹不是他套到的,便更加失望了。迪力也不宽慰自己的妻子,对齐舟、许暮道:“天黑时我们一起吃烤羊吧,我弟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你们同伴的消息要问问他了,他和我一样,也会说汉话。” 许暮、齐周二人连声道谢,迪力让两人稍等一会,自己不知跑去了哪里。贺齐舟隐隐听到帐中迪力妻子的抽泣声,还有一名婴儿啼哭的声音,许暮很想进去劝劝,只是现在一身男儿装扮,也只能在帐外等着。 迪力很快就回来了,带了两人去一个刚刚整理过的帐篷,里面宽敞整洁,也不知是谁让出了自家帐篷。然后迪力又带两人去了马棚,给了两匹马单独的一处马舍,并让两人亲自喂套到马后的头一顿草料,说是更容易让马认主。一切停当之后又让齐舟许暮暂时回帐篷休息,说是用餐之时会来叫他们。 两人回到帐篷没多久,刚刚放下随身物品,迪力又兴匆匆地跑来叫他们去用餐了,营地中央帐篷围成的空地已经燃起篝火,老老小小上百人围在篝火旁,篝火一侧正用碳火同时烤着两只大羊。 贺齐舟和许暮被带到一位老妇人身边,长案上已经摆上了酒水和奶酪和一种不知名的面食,迪力在两人的另一边坐下,对两人道:“这位是我的母亲,她听说你们会帮我们去套天驹,就决定用我们克吉族最隆重的方式来款待你们。” 贺齐舟许暮有点受宠若惊,急忙向身边的老妇人鞠躬行礼。 老妇人衣着上的纹饰比其他人更为繁复,最外面还套了件不知是何材质的褂子,褂子的所有边缘都用丝绸包边,绣上了类似马、羊的图案,只余中间一大块惨白不加任何修饰,贺齐舟觉得眼熟,在火光下仔细一瞧,竟然和白天看到的蛇蜕是一模一样的颜色,怪不得那群族人如此开心,原来这“银龙”蜕的皮居然是族长“龙袍”的材料。 老人也不知多大年纪,贺齐舟总感觉对方看上去肯定要比实年龄更苍老一些,见两个年轻人向自己行礼,老人也在迪力的搀扶下起身对两人说了一句话,迪力解释道,她母亲的意思是谢谢两位愿意帮助吉克族,如果实在没套到也没关系。 这让贺许二人更是心中难安。羊应是在他们刚刚进村时就开始宰杀了,到现在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为贺许二人献上最尊贵的眼肉后,老妇人举起酒碗,示意大家可以用餐了。 酒过三巡,克吉族中的少男少女们率先开始围着篝火跳起舞来,然后男女老少纷纷上场,好几名克吉族少女一起来邀贺许二人舞蹈,贺齐舟发现,女孩们个个肤色白晰,俏鼻高挑,与胡人相似。 两人稍加推辞,禁不住热情邀请,学着众人的样子,像模像样的跳了起来,半宿狂欢,酒足饭饱,迪力将二人送回帐篷休息。 回帐之后,贺齐舟与许暮面面相觑,虽然克吉族的马奶酒后劲挺足,贺齐舟并无半分醉意,许暮对他知根知底,想装醉也装不成,而许暮本就喝得不多,自然也没有醉,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还是贺齐舟先开口道:“也不知道他们还欠周廷多少马?会受到什么惩罚?要不先把我们套到的送他们吧?” “你傻啊?你那匹马可不比你三叔的大黄差!我的那匹先给他们,有了张沐风他们消息后,我们尽快想办法再帮他们套几匹吧。”许暮道。 “说真的,我还真舍不得。”齐舟道。 “那就先这么定了吧。”许暮道。 “反正帐内铺了地毯,今晚你睡床褥,我睡地上。许暮妹妹,你说这样行不行?”贺齐舟以退为进,可怜兮兮地说道。 “晚上寒冷,睡地上会着凉的,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褥……”许暮笑嘻嘻地看着贺齐舟道:“其实也挺舒服的,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你就睡帐门那里吧,离远点我也可以少闻点酒气,喏,这条毯子给你垫下面,去吧。” 贺齐舟接过飞来的毯子,只能接受残酷的事实,这几天挨着许暮睡,早已迷上了她身上散发的少女芬芳,后面的日子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 清晨时分,贺齐舟被许暮穿衣的声音吵醒,随手掀开帐门一角,发现外面天都没亮,忽然意识到是许暮故意发出声响,怒道:“昨晚半夜才睡的,干嘛现在就吵醒我?” “吵什么吵?”许暮压低嗓门吼道:“喂,我要去方便一下,你帮我望风!” “你轻功这么好,跑远点不就行了?”贺齐舟道。 “去不去?” “去!那你完事了也帮我望风!” “到时再说!”许暮心中嘀咕,你一个大男人也要人望风?帮你望风才怪呢。 两人悄悄溜出帐篷,一溜烟掠出了两里开外,许暮总算找到块满意的地方,在一丛长草后解决了问题,轮到兢兢业业在高处放哨的贺齐舟时,许暮却轻笑着对贺齐舟道:“你解个手还好意思让个女孩为你放哨?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来哦。” 说完又如轻烟般自原路返回。贺齐舟只能自叹遇人不淑,在警惕中快速完成任务后,小心翼翼地返回营地。他们的帐篷在营地中间较好的位置,要穿过好几重帐篷,贺齐舟准备自迪力的营帐后方穿过时,蓦然发现帐外的阴暗处伏着一道黑影,仔细一看,却是刚刚开溜的许暮,便悄然掠至其身边,正欲低声质问,却见许暮食指对着小嘴,作出噤声的动作。 帐中忽然传出话语,虽然不响,但凌晨的草原,除了零星的虫鸣,万籁俱寂,帐内的细语,悉数落入帐外潜伏的两人耳中。 “你还是带着孩子暂时避一避吧,你父亲是郡守,周廷不会为难你的。”帐中传出迪力的低语。 “我不走!我走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在族中立足啊?再说,再说他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迪力的妻子抽泣着用汉话说道,显然她是周人,而非克吉族人。 “明日就是七月初一了,昌达他们不可能捕得到七匹马的,你再不走,我只能先交出咱们的女儿……” “可她才这么小……”迪力妻子哭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有人舍得自己的女儿……都怪我没用!”迪力痛苦说道。 “听说齐人来套马的都是些很重要的人,如果通知朝廷……”迪力妻子怯生生说道。 “别说这个了,我们克吉族可不会做这样的事。保祐明天昌达能带来奇迹吧!” “嗯,实在不行我去求求我父亲吧,希望他能救一两个孩子。”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嫁给我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胡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最最开心的日子,孩子咱们可以再要,再说伊莎还这么小,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她找回来……” “夫人……”帐外听得出两人正相拥而泣,然后迪力道:“天快亮了,帮我拿两套干净衣服出来吧,我去给那两个年轻人,今天肯定会有朝廷的人前来的,被他们看见了可不太好。” “嗯,记着别和朝廷的人硬来,到时忍着点,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迪力好像已经接过衣物,正准备出帐,贺齐舟顺势握住许暮的手,二人急忙闪身离去,途中默然无语,回到自己帐篷,收拾好毛毯被褥,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迪力就在帐外呼叫了。 两人迎出帐外,迪力面带歉意地说道:“许兄弟、贺兄弟,这是两套我的衣裳,委屈你们换上吧,我估计今日会有大周官府的人过来,被他们撞见了可不太妙,因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所以这一清早就来打扰你们了,实在是抱歉。” 贺齐舟接过衣服,道:“好的,谢谢你,我们这就换上,对了,迪力大哥,我想了一下,有你们带路,我们不怕回不去,我们套的两匹马齿龄小了点,怕养不好,就先给你们应急吧,到时咱们再一起到山中套马。” 第二百五十九章 苛刻的命令 “不行,不行,那两匹马已经算是成年了,而且认过主了,强行分开可不好,我们自己族里的事,我们自会解决。”迪力道。 许暮劝道:“您不用客气了,也算是有缘吧,你们将我们当作朋友,我们也将你们当作朋友,朋友有难难道不应该出手相助吗?我们坦然接受你们的款待和帮助,你也就不要见外了!” 迪力感动地说道:“可那实在过于珍贵了!我们很清楚套到一匹天驹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您就别客气了,走,我们进去换衣服。”贺齐舟捧着衣物挥手赶走了迪力,拉着许暮进屋。迪力没想到两人居然会如此大方,怔怔站在帐外许久才转身离去。 “转过去!”帐内许暮对齐舟叱道。 贺齐舟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你里面的也是男装,我昨晚都见着过了,有什么要紧,对了,天天束那个皮甲,不感到勒得慌吗?” “是不是想找死啊!转过去!唉,可惜了那匹白马啊!对了,我们要么扮作强盗,等周人取走马后再抢回来!”许暮想了个办法说道。 贺齐舟无奈只能转身,道:“嗯,就这么办,不知道他们会派多少人过来。有了青马,我估计不用克吉族帮忙,我们就能穿山而过。” “噗嗤!”许暮见贺齐舟穿着迪力的衣服不禁笑出声来:“怎么看都像个小老头。” 贺齐舟见许暮所穿款式,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头一上顶黑色的四方形帽子,下面是白色裤子,裤脚收口,裤腿肥大,上身一件对襟长袍,襟口绣有精美繁复的纹饰。两人不同之处在于,贺齐舟那件是红黑相间,由于身材和高大的迪力相近,故很是合身。 而许暮那件是红白相间,就显得偏大了,在贺齐舟穿来,长袍刚刚过膝,而到了许暮那里就接近脚踝了,好在正好遮住了那稍显夸张的肥大裤腿。贺齐舟见许暮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 “你居然还好意思嘲笑我?我觉得你穿这套衣裳哪里都对,就一个地方有点特别。” “什么地方?”许暮问道。 “脸!” “什么?” “你应该易容成一个老太太,那就完美贴合这套衣服了。哈哈哈……”贺齐舟边笑边躲着许暮的追击。 “看我不踢死你!”狭小的帐内,阑珊步发挥出惊人的威力,贺齐舟竭尽全力,屁股上仍是屡屡中脚 …… 克吉族是一日两餐,辰时一过,迪力的叫声打断了正在吐息练功的贺许二人,邀请二人到族长大帐共进早餐。 大帐直径足有十来丈,里面可以轻轻松松坐下数百人,此时帐内已经有三四十人围坐在中间的大柱子周围,贺齐舟觉得多了好些生面孔。 迪力带两人在靠近帐篷边缘的长案前就座,然后介绍说,他们克吉族共有上千人,建了五个营地,分散居住在方圆百里的这片草原上,因为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商议,所以各个营地的头领都过来了。 他的弟弟昌达也是一个营地的首领,估计下午也会赶来,到时就可以问他那些齐人的下落了。这个大帐是历代克吉族首领的王帐,只有在族中有一定地位之人才可入帐陪族长就餐。最后让贺许二人不必拘束,吃完早餐就会带他们去四处走走。 早餐是奶茶和几种不知名的面食,才吃了没几口,帐外就有人进来通报说,朝廷的使者来了,坐在最中间的老妇人让人将使者请入,然后便见两名信使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贺齐舟在武备馆上课时听讲师说起过,这种服饰的信使不过就是周朝最低级的驿卒而已,只是北周地域广阔,信息都要靠信使传达,所以信使的地位颇高,特别是军中的侦骑,地位往往与高自己两个品级的军官相当。 迪力是少数会说汉话之人,见信史进帐,急忙迎了上去,让人搬来椅子。因为克吉人席地而坐,想来这些椅子就是为了招待周朝官员所备。 没想到两名信使并不领情,不耐烦地说道:“你就是迪力?那就和你说吧,请你转告你们族长:刺史大人有令,七月已至,今年的贡马须按时上缴,今日先交一半,计十匹,齿领可放宽到十岁以下,八月末上缴剩下十匹。另外,朝中有贵客到访,停留一至二日,克吉族须派出十名向导随同贵客走完剩下的行程,另外准备两万斤上好牧草,三百头成年山羊,五千斤面粉,以供队伍路上所需,都听明白了吗?” “什么?”迪力脑门青筋暴涨,快要气昏过去,强忍怒气道:“两位差爷,我们和周朝说好了无须纳税,为何还要准备这么多东西?连年大旱,别说是牲畜了,连人都吃不饱,我们哪来这么多东西,给了之后还怎么过冬?” 一名信史道:“这些和我们说也没用,再说我看你们吃的东西好像、好像并不少嘛。” “没见到是我们克吉族在招待客人?你知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要多久才能吃到一回?”迪力朝那名信史吼道。 那人有些胆怯,忙道:“我们只是奉命而来,有什么问题,你天黑前和贵人的先头队伍说吧,对了,十匹贡马也交于他们,恕我们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说完竟招呼也不打,转头出了大帐。 老妇人见迪力紧握的拳头久久未曾松开,便心知不妙,让迪力说出信史之言。迪力不敢隐瞒,悉数道出,帐内一下子群情汹汹,更有人拔出腰间匕首,狠狠扎向身前木案,只是没多久,所有人都沉寂下去。 老妇人向迪力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了几句,迪力点头后,便请贺许二人出帐,说是要提前开始议事。 两人心知克吉族面临大难,正是危急时刻,便随迪力离席而去,迪力并未返身入帐,反而带二人去了昨日驻马之所。 两人惊奇地发现,两匹马都已钉好马掌,而那匹棕马也配上了克吉族的那种华丽马鞍。 迪力道:“我母亲说了,现在多两匹马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所以不能接受两位贵客的好意,你们先骑马试着在草原上跑一跑吧,朝廷要这么多物资可能是有一支军队要过来,所以等下午我弟弟来了之后,你们要尽快离开,我现在要去议事了,你们千万不要再和我客气了。”说完也不等两人答话,转身就往大帐那里跑去。 “怎么办?”齐舟看向许暮。 “边骑边说吧。”许暮回道。 草原上的草有些青黄不接,烈日渐渐开始发威,也不知有多少天没有下过雨了,远处牧羊的少女唱着歌谣,朝骑马散步的齐许二人频频挥手,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我想到一个办法,也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冒这个险。”许暮说道。 齐舟问:“什么办法?” “整个克吉族都迁到我们大齐,只是安西牧场太小了,还要养军马,最多只能安排一小部分人畜,大部分人可能要分散去陕甘川蜀等地的小牧场!也不知道朝廷能否优待他们?” 贺齐舟兴奋道:“我看行啊,现在韩将军主政肃州,马场那里可以尽量多安排些人,至于朝廷,我们策反了北周控制的人口,当然会欣然接受了。” 许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上千人如何穿过大漠倒是件头疼的事,他们的骆驼肯定是没办法通过那条山崖边的小路的。可能所有的帐篷也都要遗弃。” 贺齐舟道:“我们等会和迪力说说看吧,等他弟弟来了,再让他们商量一下。” “嗯。” …… 大帐中的会议一直从巳时争论到了下午申时,仍是没有一个结果,激烈的争吵声连身在自己帐篷内的贺许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吵了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没听懂。 随着一阵雨点般的马蹄声响起,争吵声嘎然而止,好多人似乎冲出了大帐。贺齐舟和许暮也迅速去到马蹄声传来之处,只见二十余骑已经骑马直接来道大帐之前,为首一人身材较迪力更为高大,肥硕的脸上两道八字胡犹为醒目,一边下马,一边爽朗地大声说着什么,见到迎上前去的迪力就是一个狠狠的拥抱,哈哈哈地笑个不止。 然后听到迪力在其耳边说的话后,笑声渐止,脸上转而变成那种充满无力感的愤怒,欲哭无泪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 但许暮与贺齐舟一点都笑不出来。迪力见两人也在一旁,便将那大汉拉了过来,道:“这是我弟弟昌达,他说有齐人现在正在他的营地,有什么话你快问吧,问完了你们赶紧一起进山回大齐。” 许暮便向昌达询问张沐风等人的消息,昌达的汉话居然说得比迪力还要好,顾不得自己的悲愤,快速说道: “一共有十七个齐人正在我的营地,他们个个都很了得,为首的叫李中,本事大得像个神仙,我们这一队在山里转了五天,一无所获,却看见李中和一群青年徒步围住了一匹天驹,最后是李中套住了马,一个漂亮的女孩最终降服了天驹。 他们见到我们时,我们正在跟踪一群天驹,他们提出帮我们一起来套天驹,以换取食物帮他们返回大齐,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这次运气很好,总共套到了三匹马。 不过我可不好意思独吞,只要了两匹,另一匹虽然他们不要,但我还是硬给了他们,我现在就派人带你们去我的营地,你们赶快收拾东西吧,我给他们的食物,足够你们半个月所需了。” 第二百六十章 羽林卫 贺齐舟没想到昌达居然是和他哥哥一样的爽快人,急忙道:“等等,不是说十匹马吗?你们原先捕到三匹,我们有两匹,再加上我的同伴和你那里各两匹,一共是九匹,这样总可以向周廷交待了吧。” 迪力摇头道:“没用的,大周和西域有一条商路会通过我们部落,虽然不要我们纳税,但每次周廷的人路过这里,吃喝粮草都是我们出的,那个夏州刺史向来说一不二,如果我们少出了一斤粮食,他至少要罚去我们十斤,所以这次他说的那些数目,我们必须要出到,就算马凑齐了我们也过不了关。” 许暮问道:“那你们还差多少?准备怎么应对呢?” 迪力犹豫了一下,昌达在一旁急道:“大哥,你说呀,你们最后有没有讨论出结果来?” 迪力道:“我们收藏的干草算下来还有不到三万斤,面粉是用牲畜和大周换的,加起来只有八千斤左右,因为天旱,需保护草地,这两年已经宰了一半的羊,目前五个营地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只。 我们还有一千多口人、几百匹马和数千头牲畜需要过冬,大家也没多少金银,如果将草和面粉都交出去,那我们克吉族算是完了。 所以我们想,是不是往西北绕过阿尔泰山,去西域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个小国愿意收留我们,我们这里人人是放牧的好手。” “这行不通啊!且不说只要有一个国主起了坏心,我们就会灭族了,光是大周派个两三百追兵,我们就会完蛋,上千里的路程既没什么象样的草场,道路崎岖我们又走不快,哪里逃得出周骑的魔掌?不成,不成!” “有一多半人也是这么想的,那你说怎么办?”迪力已经不胜其烦了。 “要不并入他们大周的版图?我们献了土地,成为了他们的子民,难道他们还会对我们这样吗?”昌达问道。 迪力道:“你也知道,他们要的是天驹,其次是我们的女孩,如果真想要这么贫瘠的草地,不是眨个眼就做到了?” “多说也没用,等他们人来了再求求情吧,看看能不能通融一段时日,如果能下两场雨,说不定我们不用这么多干草也能过冬。”昌达道。 “还能怎么办呢?谁叫我们这么弱小。”迪力无奈摇头。 许暮道:“我有一个想法,你们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昌达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说看。” “你们全族随我们穿过阿尔泰山,再往南穿过四百里沙漠,到我们大齐去吧,只是大齐没什么大的草场,我想你们中的四分之一可以安排到沙漠南边的安西马场,另外的人我再想办法安排到其他地方,或者给你们一片耕种的土地定居下来……” 迪力道:“骆驼是无法穿过那片石林的,有些地方太窄了。” “的确,”许暮道:“南面山中还有条险路,只有马可以通过,你们要放弃驼骆和营帐!”昌达道:“听说齐人狡诈善变,不要误会,不是说你们哦,我怕……” 许暮道:“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你们愿意相信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大部分人在大齐不失体面地活下去。至于是否富足和能否继续以你们现在的方式生活,说实话,我不敢保证。” 贺齐舟忙道:“是啊,还是活下去要紧,你们赶快考虑一下吧。” 迪力和昌达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招呼议事之人进入帐中,又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半个时辰后,迪力无力地走了出来,对贺许二道: “你们快跟昌达的人走吧,到了营地后和你们的同伴连夜去‘斜门’那里,昌达会派人带你们进去的。当初我们不愿意西迁,就是不想和本族人分开,也不想离开这片土地,其实这些事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们不来,这些劫难照样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所以,请无须介怀,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贺齐舟和许暮想要再次送出天驹,但迪力和昌达就是不愿接受,两人只能收拾好行李,跟着昌达的一名随从往其营地赶去。一行三人往北才跑出两三里,便见东方烟尘突起,远远可见是一个几十人的马队正朝营地疾驰而去。 昌达的随从急忙催促两人快走,他们的坐骑如果被周人看见,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了。 两人无奈继续北行,昌达的营地在这片草原的最北端,离迪力的营地约四十里,三人又走了十余里,贺许二人心事重重,越走越慢,那随从不懂汉话,只是一味催促,天色将暗,他的任务是要带着所有齐人连夜赶去阿尔泰山,如果是这样的走法,不知何时才能走到。 贺齐舟和许暮互相看了一眼,心有灵犀地停了下来,然后叫了声前方的那名随从,便调转马头,全速奔向迪力的营地而去 …… 送走贺齐舟和许暮,朝廷的人转眼便至,迪力昌达等十余个部落首领都到营地外围迎接来人。 来的是地方官府上的两人和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周朝骑兵,骑兵另外还带了五十匹精壮的骏马,标准的一人两骑配置,挑出其中的任何一匹军马都不亚于他们部落最顶尖的公马。 迪力认出地方官是东邻兴和县的县令庞可,三天两头会到部落里来揩点油,也不能得罪了他,便堆起笑脸迎向庞可,没想到庞可扳着脸,让迪力请族长赶快出来,说是天兵已至,岂可轻慢?然后一脸谄媚地迎向刚刚下马的军官。 迪力认得出那是百户的着装,与庞可相同品秩,为何那庞可要对此人如此谄媚?不过现在有事要求人,也只能忍下一口恶气,让人去叫来母亲。 那名军官直到迪力母亲到了之后,才倨傲地随族长一行进入大帐,不由分说就坐到族长的宝座上,五十名士兵,一半入了大帐,一半在外警戒,军官也不让克吉族人落座,因得知只有迪力兄弟会汉话,便向正搀扶着族长的迪力问道:“马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迪力道:“回大人,因为天旱,天驹要比往常少很多,不过我们已经捕足了五匹……” 那军官忽然勃然大怒,一拍椅背,对着县令暴喝道:“不是三令五申关照先取十匹吗?你让我们怎么向上面交待?” 庞可吓得地即跪了下来,道:“下,下官并不管此事,贡马一直由刺史大人亲自负责,听说上午还派人还催过他们……” “滚一边去!”军官踢开身前的县令,对着迪力冷笑道:“既然没本事捉到马,那叫你们族里十二岁以下的女孩都过来,五人抵一匹马,我先挑二十五个,明天日落前有多少匹马,赎回多少个人!” “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我们先祖和大周皇帝可是约定过每年上缴五匹的呀……”昌达冲上前去,急着说道。 那军官身边的卫士一脚将昌达踢翻,可能是用上了阴劲,昌达偌大一个人竟无法站起,还是在两个族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住,一张胖脸都疼得扭曲变形了。 “我问话了你们再开口,懂了没有?”军官阴恻恻地说道:“女孩的事你们马上去准备,我看营地这么小,也挑不出几个人来,让其他营地的人赶快送人过来,除了马,也只有你们克吉族的女人拿得出手。我问你,粮草准备得怎么样了?” 迪力强忍怒意答道:“我们最多只能拿出五千斤干草,两千斤面粉,羊可以出三百头,再多的话我们族人就没法过冬了。” 军官好像对此也在意料之中,阴狠地扫视了一下大帐,沉声道:“只有这里干旱吗?齐人马上就要进攻了,我们拼了命来守护你们,百姓也忍着饥饿来支持朝廷,你们却不顾朝廷给了你们这么大一片牧场,只顾着自己,有这么对待恩人的吗?” “那是我们自……”迪力想说那是克吉人的草场,却被军官一个眼神吓得生生将话吞入肚中。 军官继续道: “我们此次过境,也是为了你们克吉族能长久、平安地生活下去,你们仔细听好了,人和粮草一样都不能少,这块营地我们也要征用两天,看样子你们刚才是在议事吧,那正好,各个营地管事之人留下来,其他所有人都去相邻营地住两天。 明天带齐我们要的东西,选出十个熟悉通往西域路径的向导和我们同行,我们后天一早就走,放心吧,大周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会给你们部落应有的补偿。” 迪力面如死灰地将军官所言又用克吉族语言说了一遍,帐中一时陷入死寂。 老族长推开迪力,上前走到那军官三四步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了几句话,迪力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汉语复述道:“我们吉克族世代居住于此,并不欠大周任何东西,我不知道这次要我们提供这么多东西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如果将我们逼上绝路,以后也没人再为大周捕捉天驹了,请将军再向上面请示一下,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第二百六十一章 威逼 听迪力如此一说,那军官俯下身子,眯起眼,盯着老族长的双眼,阴笑道:“族长大人,您这算不算是在威胁我?你大概还有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明天是谁要来吧?” 迪力如实翻译,老妇人未露半分怯意,紧盯着军官双眼道:“听说大周皇帝赏罚有度,是一代雄主,我不相信他会如此背信弃义、欺压弱小!我们不会献出任何一名女孩,至于粮草,刚才我儿子所说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极限了。我们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如果将军不满意,就将老身抓去中京问罪吧!” 迪力见母亲如此有胆气,也是一扫怯懦,以母亲的口气将那话翻成汉语,只是将“老身”两字改成了“我们母子”。 原本以为那名军官会稍加考虑一番,没想到对方一阵狂笑后,语气平淡地发布命令道: “众人听令,克吉族污蔑我大周皇室,阻挠我军西进,现将族长绑到帐外马柱上听候发落,把她两个儿子也在帐外醒目处吊起来。 将帐内其他人找个帐篷看押起来,粮草没送齐之前,任何东西都不许给他们吃,明日日落前如果还送不齐粮草的,缺多少斤就用多少斤女孩的份量来抵,女孩份量不够的,就用你们帐中这些首领的命来抵,也是一斤抵一斤! 十二岁以下,不,所有年轻女子也关一个帐篷,今晚我先亲自挑几个。其他没被关起来的人,给你们半个时辰离开营地,如果通知得晚了,小心你们的首领脑代落地!庞可,把我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和他们说说。” 迪力、昌达已经被军官手下制住,老族长甚至直接被人拖着走出帐外,庞可久居此地虽也懂克吉语,但毕竟说得并不通顺,故胆战心惊地问道:“大人,能不能再说一遍?” 没想到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军官怒道:“废物,只要让他们知道意思就行了!如此弱小,也敢讨价还价?” “好好,我说。”庞可总算结结巴巴将军官的命令用克吉语说给帐中各营地的首领听,然后二十余人像被赶牲口一样从大帐赶往另一个帐篷。 那队军士将营地二百来人悉数带到大帐前的空地上,年青女孩被分离出来,其他人则被要求马上去其他营地通知送粮草、送女孩来赎人。 人群中一个怀抱幼儿的女子见迪力被双手反缚地吊起,发疯般地冲出人群,边跑边叫道:“将军,将军,求求你放了他们吧!” 军官挥手示意准备拦住女子的手下放行,女子冲过来后双膝跪地,说道:“将军,我是阳泉郡守的女儿,嫁到此处,还望将军看在家父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军官道:“抱着的是女孩?很好,你嫁的是哪一个?把头抬起来?” 女子抬头道:“拙夫是迪力,我会劝他们多筹些粮草的……” “长得倒还挺标致,好好的周人不嫁,怎么嫁给个蛮子?郡守?看来要让夏州刺史好好查查了,自己手下怎么还有通敌的郡守!”军官邪笑道。 “大人,家父已经将我逐出家门了,您可不能冤枉他呀。”女子大叫道,手中的幼儿亦是吓得大哭起来。 军官看向左右,怒道:“刚才没听到我命令吗?她怀里的孩子是男的?还是中年了?” 一名军士急忙上前一把抢过幼儿,快步将其投入那关押年轻女子的帐篷。迪力怒不可遏,怎耐口中被塞了布条,只能徒劳地在半空中挣扎。 “本想找个克吉族的,不过看你也挺合我胃口,今晚就你陪我了。如果服侍地好了,我可以考虑带上你,我们西行也需要人来照顾起居。”军官淫笑道,然后故意侧头看向快要气疯的迪力,道:“你们想要多保住自己的妻子、女儿,就乖乖按我说的去做!” 迪力的妻子见丈夫如此痛苦,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柄剪刀,猛地往自己颈部戳去,只是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被那军官一脚踢中手腕,剪刀应声落地。 “如果再想寻短见,我现在就弄死你的女儿和丈夫。”军官对着女子冷笑道,然后看着对方无力地瘫倒在地。 那军官见大帐前近二百名克吉族人无人离开,对庞可道:“让他们快些滚,再不去调粮草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庞可只能将军官的威胁再说一遍,人群一阵骚动后,仍是无人离开。可能是发觉症结所在,那军官起身用脚尖支起迪力妻子的脸,看了一眼后,径直走到被捆绑族长的面前,道:“老太婆,如果不想克吉族毁在你手上,快让他们去通知其他营地吧!” 这次根本不等庞可翻译,一直紧闭双口的老族长忽然大声对大帐前的族人说了一长串话,那些族人面带悲痛似有离开之意。 庞可急得直跺脚,老太太讲得有些快,自己才听懂了一小半。军官发现有些不对劲,示意手下先别让人离开,然后让庞可说出老族长到底说了些什么。 庞可也不敢说自己没听懂,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族长说:收拾东西,去营地,带,带粮草,跟着两个套住天驹的英雄走,银龙大神,保佑。” “还有吗?她可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懂了吗?”军官皱眉道。 庞可忙道:“还有,还有,天黑赶路,不要等,要活下去……大人,我就听懂这些了……” 军官阴着脸对庞可道:“问问老太婆,两个套住天驹的英雄是谁?不是他的儿子吗?” 庞可依令而行,可老族长闭上眼睛,无视庞可的提问,再次陷入沉寂。 那军官一声狞笑,道:“跟我斗?来人,把那个刚刚抱进去的小女孩带来!” “你要干什么?”倒在地上的女子大声惊叫起来。 “知道什么是杀千刀吗?告诉我谁是套天驹的英雄?老太婆是不是让人通知其他营地逃跑?你将老太婆刚才说的意思告诉我,如果敢骗我分毫,我就从你女儿和丈夫开始,让你知道杀千刀是怎么回事。”军官抽出腰间小刀,随手扔给正挟着小女孩过来的一名士兵。 “求你放了我们吧……”女子哭喊着哀求道,空地上挤着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欲冲向那名亮起刀子往幼儿脸上比划的士兵。 却见血光乍起,看住人群的士兵见有人冲来,竟不加请示,抽出腰间细长的弯刀,刷刷两刀,将两人砍翻在地,一人伤在大腿,而另一个冲在前面一点的克吉族青年被一刀从颈项沿前胸划到腰际,鲜血喷涌,倒地后抽搐几下就咽气了。哭嚎声一时四起,但没有人再敢妄动! 军官得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地上女子的头发,将其拖到其丈夫身边,然后让人将那个幼儿也带来,分别用一把短刀抵住幼儿和迪力的脸,接着说道:“我数到三,你再不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就开始让人动刀了,直到你说话为止。一,二——” “族长,答应他们吧。”人群中有人大叫起来,接着是关押首领的那个帐篷也传出:“族长,我们认命吧”的叫声,老妇人艰难睁开双眼,嘶声力竭地叫了句:“我们全答应你,快放了他们!”说完气急攻心竟昏了过去。 庞可这几句都听明白了,大喜道:“大人,他们都答应下来了。” “三!”军官愈发得意,道:“可小娘子还是没开口啊,都当我说话是放屁吗?一人一刀还是要划的,小女孩划过刀子就不值钱了,权且放她一马,欠下的一刀都由他父亲代受了,你们看怎么样?” 被吊起的迪力拼命点头,而地上的女子则疯狂地摇头,泪水沿着脸颊向两旁飞出,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站在迪力边的士兵扬起短刀,往迪力的脸颊挥去…… 看到贺齐舟和许暮返回,那名带路的克吉族人,脸上既是焦急,又是欣喜,虽然完不成昌达交待的事情,但如果他们愿意献出那两匹天驹,说不定部族能躲过一劫,便跟在两人身后打马飞奔起来,只是两人的天驹神骏无比,自己拼命打马,没多久就被远远甩开…… “回去后怎么办?”贺齐舟控制了一下马速,他的马比许暮的还要快上不少。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如果真有人对克吉族不利,就和他们拼了!”许暮道。 “好!”贺齐舟回道。两人在离营帐还有一里许时,便下马往营地飞奔,才跑了没几步,便听到营地中传来惨呼声,接着便是那群族人齐声的呼叫,因为所有人都被圈到大帐前的空地上,外围的营帐已经空无一人。 两人悄悄潜入营地,已经能看到那群士兵的衣着了,所有人头盔上都插了一根一尺来长的黄色羽毛,许暮道:“他们是赫连清风的皇家卫队,那是大周最最精锐的羽林卫,我尽量靠近一点,你找一处方便射箭的地方随机而动。”说完便借着一座座帐篷的掩护,往大帐方向快速潜行。 第二百六十二章 突击 “嗯,你小心一点。”贺齐舟轻轻跃上一座离大帐前空地十余丈的帐篷,取下弓箭,探头往空地上查看,然后就听那军官数到了“三”,一名士兵的短刀正挥向迪力的脸庞…… “呃——”一声惨呼之后,那挥刀的士兵眼见自己的头颈里钻出一枝长箭,箭镞上的血滴还未滴落时,自己已经颓然倒下。 突如其来的暗箭是擦着军官身侧而来的,那军官身手极是了得,居然感知到了暗箭来袭,提前做出了闪避,只是并未判断出暗箭是射向手下行刑的士兵。可第二枝箭真是射向自己了! 已经快速移动的军官快速拨出马刀,一刀砸飞已经到达面门的长箭,刚想开口呼叫,第三枝箭又至,不得已矮身一个翻滚,躲入刚刚所坐的大木椅之后,这才发现对面十余丈,空地南面第二顶帐篷的顶上有人正不停地发箭,便连声大叫“敌袭!” 还在他未叫出声之时,已经有不少士兵发现了帐上射箭之人,只因他们所有人的弓都还挂在马上,所以围在空地南侧的十余人抽刀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向贺齐舟所在的帐篷围了过来。 连续两箭没能射中那名带头的军官,贺齐舟暗叹一声,立即转移目标,接连四箭,射杀了看守族长和昌达的两名军士,其中第二人是连射三箭才中,因为所有羽林卫都身着鱼鳞甲,贺齐舟只射人头部和颈部,在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命中率急剧下降。 躲在椅后的军官仍是不敢露出身子,因为观察到只有齐舟一人,认定对方是克吉族的神射手,便大叫道:“只有一个射手,快上去将他宰了!” 那伙人以空地外南面的第一顶帐篷为掩护,迅速向第二顶帐篷靠拢,有两人已经靠得足够近了,同时腾空跃起。 帐篷的边缘有一丈多高,这些羽林卫的普通士兵居然都有不俗的轻功!只是脚才刚刚离地,又马上重重地落了下来,两人颈上均是溅出一蓬血水! “还有人!”围过来的士兵已经发现第一顶帐篷后也埋伏着人,大叫起来,只是才一眨眼功夫,又有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颈部中剑而亡,后面的人不敢再冲向贺齐舟,十余人立即结队呈弧形围向许暮。 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贺齐舟仍在不停的发箭,有士兵情急之下,随手抓住最近的克吉族人挡在身前,空地上的人群一时大乱,纷纷四散逃去,好些人直奔族长方向,欲将三人解救下来,而贺齐舟专射那些想要阻拦他们的士兵。 那名军官刚想探出头去抓同样奔向族长的迪力妻子作为人质,没想到“嗖”地一声,一枝箭直奔他而来,箭尖射穿椅背后骤然停住,箭身在椅子上不住颤动,发出嗡嗡声响。 军官大骇,这份膂力和准头,自己也无法做到,足以媲美羽林军中的神射手,在这么近的距离,手上没有盾牌,实在不敢探出身来冒险,只能眼见着三人被解救下来,一时怒气攻心,大叫道:“先别管克吉人,都冲过去把那个射箭的给剁了!” 围在许暮身前的人越来越多,足有十六七人了,贺齐舟只是一瞥之下,便已发觉这些人若论单个实力可能还不如乌石手下的铁石金刚,但作战的素养比铁石金刚更高,互相之间都有照应,攻防有度,许暮背靠帐篷已经很难再伤到什么人了,而且帐篷内已经传来裂帛之声,显然有人划开帐篷另一侧,准备从里面发起攻击,许暮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而更多的人正冲向自己。“嗖!”贺齐舟将最后一枝箭射向一名欲砍翻身前克吉族人的士兵,箭尖刺穿那人的护甲,刺入大腿不到一寸,那士兵用力拨出长箭,仍是一刀将身侧的那名克吉族老人砍翻,再次向前冲来。 躲在椅后的军官看得分明,一边冲出一边大叫道:“射手没箭了,给我抓活的!” 贺齐舟迅速抛下弓箭,也不顾正飞身跃上帐篷的士兵,从帐篷顶上助跑两步,腾身高高跃起后,从那些士兵的头顶跃过,落向许暮背靠着的那顶帐篷,下落时挥剑划开篷顶,头下脚上,整个人如一块石头般快速下坠。 帐外成群的士兵大声呼叫着让已经从北面冲入帐篷之人小心,可惜还是迟了,帐内两人刚刚被头顶动静惊到,才一抬头,贺齐舟如毒蛇吐信般的剑尖左右一点,几乎同时刺穿两人的咽喉,然后反手一剑划破正面的帐篷,叫许暮退入帐篷中从北突击出去。 许暮闻声,弓背退入帐中,随贺齐舟往北面的豁口冲去。那军官亲眼看见贺齐舟至少从篷顶跃起两丈有余,轻功亦是十分了得,看来克吉族中还隐藏着高手,一时大惊,也不顾冲入帐中士兵的安危,一边大叫道:“快弄塌帐篷!”,一边挥手让人守住帐篷北面的豁口。 二十余柄锋利的马刀同时砍向帐篷底部,只是一刀的功夫,帐篷便歪歪斜斜地往北倒去。 贺齐舟止住北去的步伐,大喝一声:“跟上我!”欺霜剑往头顶飞速画了个圈,牛皮制成的篷顶,再次如薄纸般被划开一个二尺直径的洞口,贺齐舟顶开被割下还未掉落的皮顶从洞中一跃而出。 许暮轻功更甚一筹,脚尖轻点,矮着身子,在帐顶完全掉下前,从洞口蹿出,此时,贺齐舟正好架开两柄从天而降的马刀,许暮也不客气,一剑一个,刺穿了这两个冲在最前面士兵的咽喉。 其他想要冲上来的士兵急忙停住脚步,重新列好阵型,将两人围在中间。贺齐舟想往北先擒住那军官再说,一剑挥去,四五柄微微带有弧度的马刀同时架了上来,另有四五柄长刀从不同角度袭来。 贺齐舟见无机可乘,急忙后撤一步,再运足内力,扫向攻向自己的马刀,心想凭着欺霜之利,就算不能截断对方的马刀,至少也要震落几把下来,那时和许暮就能找到冲出包围的缺口。 许暮见贺齐舟莽撞,急忙开口道:“不能硬来!” 可惜还是有点迟了,羽林军的马刀异常坚韧,攻向贺齐舟的五柄马刀与长剑碰撞出一连串火星后,由于分散了力量,加上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强者,居然没有任何人脱手。 贺齐舟正欲换气再攻,北侧原本防守之人已经持刀攻来,贺齐舟只能再退一步,学着许暮的样子,出剑如飞地点开五柄马刀,此时许暮正受到更多人的攻击,亦是连退两步,与贺齐舟的后背靠在一起。 两人同时发现西面有两人出刀进击时脚步不稳,也不用商量,自然形成默契,许暮洒下一片剑网,挡住两面的刀雨,贺齐舟俯身一剑,扫向那两人下盘,一人小腿中剑,欺霜直接割开对方马靴的鞋帮与里面厚厚的皮革绑腿,那人惨呼一声,向后倒去,欺霜剑势未绝,直扑另一人而去,却被数柄长刀架开。 贺齐舟暗叹一声可惜,向后一个翻滚躲开士兵的反击,四周的士兵并未再次进击,只是重新列好了阵势,将贺许二人牢牢围住。 贺齐舟一看脚下,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和许暮此时正好站在倒下帐篷的正中位置,由于是个小帐篷,顶上只是一些又细又疏的细木枝,所在他们的脚下还算平坦,但帐篷四周却是网格状的木架子,倒下后不规则地隐在牛皮帐下,刚才那两名士兵就是一脚陷入网格里,才乱了阵型,被贺齐舟一击得手。 圈外的军官大叫道:“保持好队型,看清脚下再攻!”,他在外面看得清楚,因为确信二人很难冲出,索性让士兵先在帐篷外围稳住阵型。 “你们跑不掉的!”军官继续叫道:“说,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克吉族人。” 贺齐舟向四周扫视了一眼,三十六人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人人手中一把精钢长刀,虽然被自己和许暮的一轮偷袭打死打伤了十余人,但剩下的士兵眼中居然毫无畏色。 虽未将这些人两三脉的内力放在眼里,但进退如一的行动、天生强壮的体魄再配上坚甲利刃,好像真没什么办法可以脱困,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可嘴上却不愿意让对方好过,便背靠许暮对那军官道:“真不该将你奶奶从勾栏里救出来,还认她作干女儿,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许暮笑道:“我说百户大人,你老祖宗来了,还不跪下相迎?” 军官气急而笑,道:“好啊,待会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利害!” 贺齐舟笑道:“你爷爷利害个屁啊!是我见他可怜,将他一起赎出来了,勾栏里也不缺他一个龟公!” 许暮接着道:“还好当初没认他那龟奴爷爷当孙子!” “喂,怎么还占起我便宜来了?”贺齐舟不满地说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合壁双剑 “小心脚下,给我上!”军官不再忍耐,帐篷下的情况,自己那帮手下应该也能看清了。 贺齐舟和许暮也有了对策,刚才谈话间,许暮的左手就在贺齐舟腿上划向了东方, 那里最为平坦,而且防守之人还要面对刺眼的夕阳。 许暮使出最适合防守的柳绵剑,出手如飞,织就一张剑网,更是用巧力,让对面十余柄刀互相碰撞来化解对方的攻势,只是那里好些士兵刚才就已经和许暮交手过一段时间了,知道对方出招极快,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全力出招,有人虚,有人实,虚实还有变换,逼得许暮招招都得全力而为,如此的内力消耗,即便是涌泉境也无法坚持多久。 贺齐舟这次目标极为明确,就是盯着正东方的两人,有了许暮的护卫,可以稍稍放松两翼的威胁,差不多挡下八柄刀的进攻,就有伤到对方的可能了,这次贺齐舟居然只是前冲,并不出剑,正面八人不及细想,两人攻下盘,六人攻上身,明晃晃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反倒可以令对方睁不开眼。 而贺齐舟似乎真是被晃瞎了眼,居然团身跃起,像个肉球一样撞向刀丛,那些士兵又惊又喜,喜的是这傻瓜前来送死,惊的是对方内力了得,怕临死拿自己垫背,故几乎人人都是退了一步,远远地出刀,想着一击而退,至于留不留活口,倒是没人在意,毕竟自己的命更重要。 贺齐舟飞身而起,许暮亦是吓了一跳,急道:“还没到拼命的时候!”不过她也知道贺齐舟打架时诡计百出,这句话也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 再看贺齐舟,后背结结实实被砍了四刀,双脚重重落地后,再用左臂挡下两刀,右手剑蓦然使出,用的是刁钻的峨嵋剑法,轻轻荡开两柄长刀后,面对正前方的两人,一剑割喉,另一剑却被对方躲开要害,只是半张脸被拉开一条大口子,牙槽都露了出来,鲜血从扩大一倍的“口”中奔涌而出。 其他出刀的六人发现贺齐舟并未被砍得支离破碎,反而是趁他们一楞的时侯轰出一记排云掌,又震退三人,包围圈已在东面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贺齐舟前冲一步,正想招呼许暮跳出圈子,却见刀光一闪,携带着刀罡的一记横劈自北扫向自己面门,由于刚才用内力灌注后背,加上麒麟铠之坚才承受了那几刀的劈砍,之后又连续出招,正是力竭之后,哪里还有余力硬拼这异常凶险的一招,只能低头闪过,然后被对方一脚又踢回圈内。 “他们是齐人!先别管死活了!当心他们里面穿了宝甲!”军官急叫道,这快如闪电般的一个来回,又有三人因死伤退出了包围圈,哪里还敢托大。 贺齐舟虽然挨了一脚,但并未受到重创,反而利用对方重整阵型之际,又喘过一口气来。虽然同时面对这么多敌人,但贺齐舟发现,自己的内力还远没有到枯竭的时候。 许暮的情况却要槽了很多,全力以赴地承担了对方约三分之二的攻势,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冒进,他们一个六脉,一个四脉,再耗一会就会真气枯竭,多攻下盘和头部!”军官又退出圈外,指挥手下如何进攻。 包围圈还有三十二人,因为刚才贺齐舟的突击,所有人已经向东移到平地之上,圆形的军阵如一张自由伸缩的网,只要贺许二人想要冲击,他们就在被冲击的方向稍稍后退,扩大圈子,而另外一边则跟进袭扰,如果两人退回防守,那三十二柄刀就不停地进击,不让两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而武功最高的那名军官则在一旁掠阵,确保包围圈万无一失。 贺齐舟和许暮不再作过多的突围尝试,那样真气流逝更快,两人背靠背倚仗着比士兵更强的内力和更快的出手化解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想通过逐个击破的方式来减少包围圈的人数,只是又打了半柱香时间,真气急剧消耗之下,仅仅只伤了一人,仍有三十一人正不停地出刀。 两人虽未受伤,但衣物已经被利刃划得破烂不堪了。此时不再主攻的贺齐舟已经承担了对方近一半的攻势,听到贺齐舟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许暮自知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便低声道:“我要使出广陵剑了,你准备突围!” “不行,你又没护甲,我来出剑,你突围反杀!”贺齐舟清楚使出那样的杀招会瞬间抽空真气,到时没有护甲的许暮极容易受到伤害。 “少废话,我能出到两剑,你行吗?再说不是有你护着我吗?”许暮荡开数刀,继续说道。 “圈子还是太大,如果再干掉他们几个人就好了。”贺齐舟叹道。 “没法等了!”许暮说道,正欲聚力出剑之时,忽见四周涌出大量克吉族人,手持猎刀、柴刀、厨刀、草叉、木棍……向围成圈的士兵冲去,另有二十余人从四面八方同时向那些士兵发箭。 包围圈一时大乱,贺许二人趁着士兵分神之迹,又成功猎杀二人,只可惜眼前突围成功之时,又被那个军官挡回。 军官挡住贺齐舟出路后,随手拍掉飞向面门的箭枝,大吼道:“继续围住,别怕克吉人的武器,丙队出列,留下女孩,其他的全部杀光!” 有四人应声退出圈子,分头迎向扑过来的人群,那军官清楚他们是损失最大的十人小队,克吉男人虽然有些力气,但面对最精锐的羽林卫,简直就是不堪一击,让他们屠杀克吉人,远比围在那两个凶神边要安全多了。 而且有了他们堵住四周的人群,那个包围圈仍是牢不可破,至于克吉人的箭,只要不射中头颈,根本就穿不透甲衣,可以无视箭手的存在。 也就在眨眼之间,冲在最前面的迪力、昌达兄弟就分别被人砍伤,一人伤臂,一人伤腿,他们虽是克吉族最强的勇士,拿着族里最好的武器,但面对士兵,仍是不堪一击,要不是后面蜂涌而上的人群,下一招就会被斩杀! 而其他人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眨眼间就有六七人被砍翻,一名冲向包围圈的少年,也被游走在圈外的军官一刀斩杀。 许暮双目欲裂,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突然颤抖着往军官所在的北方平扫出去,嗡嗡作响的长剑好似震怒着发出低吼,剑气如潮般层层叠叠地从中涌出,直扑大半个圈子的士兵; 贺齐舟哪里再顾得上许暮所言,腾身而起,七绝剑风起式同时向北方发出,经过乌石一役,这一招剑法早已是炉火纯青,随着欺霜剑意一起,包围圈顿时飞砂走石,如狂风呜咽,风助潮势,许暮的剑意霎时被放大数倍,原本汹涌的潮水一下子变成了涛天的巨浪,眨眼间便将大半个包围圈席卷。 十余人在剑气裹胁之下,纷纷倒飞出去,正北方的五人更是当场毙命,面部颈部鲜血淋漓,纵横的剑气在他们身上织成了密布的蛛网,东西两侧各有三四人受重伤,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圈外相隔一丈的那名军官发现不妙,护住头面,迅速后退,仍是被剑气所伤,喷出一口鲜血后,直接扭头就跑。 贺齐舟暗叹一声可惜,若不是分了三分力协防两人身后,这一剑说不定就要了那名军官的命。两人并未挥霍剑气,仍是控着剑招的余力,分别往东往北突进,击杀了两个丙队拦截的士兵。 包围圈南侧的十余名士兵并未如何受到剑气波及,但都被这两剑的威力所震慑,见主将一声不吭地当场逃跑,哪里还有心思再战,各自往西疯狂逃窜,见到堵截的克吉族人,也没空痛下杀手,只想着摆脱纠缠后,快些到驻马的地方,骑马逃跑。 位于北面的许暮转头看向东侧不住喘气地齐舟问道:“你怎么样?” “没问题,还能打,你呢?”贺齐舟笑道。发现自己仍有些余力,稍加喘息就能恢复一定战力,对于刚才两人联手的一招所暴发的威力,更是大感意外。 许暮的感觉也差不多,本想拼命连使两招广陵剑,没想两人合力,一招就破敌成功,便道:“去追那个军官,最好问清楚是谁要去西域,去做什么?” 营地里能跑的羽林军全都跑了个干净,伤重无法跑的正承受着克吉族人暴发的怒火。许暮见迪力和昌达伤不致命,便对迪力叫道:“我们去追杀军官,这里最好留两个活口!”说完便快速跑向半里外的两匹天驹。 待两人上马时,已是日落月升,翻身上马的许暮道:“我们两人相隔半里并行,目标是那名军官,不要被其他人耽误了!” “好!出发!”贺齐舟打马向西开始狂飚起来。 “小心点!”许暮知道贺齐舟的马快,就怕他单身涉险。 “嗯,你也是。”贺齐舟回道。他哪里还会听许暮并行的要求,营地里克吉族人不知死伤了多少,怎能轻易能放过那个军官?话音未落便催着胯下青白马向东绝尘而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追击 追出五六里后,总算看见前方行进路线上,约两里外有狂奔逃命的士兵,又疾追了四五里,已经与那名士兵的距离不足百丈,那人前面,宽约两里的草地上,还有六七骑分散着在往东疾驰,有的是单人单骑,有两人居然不忘多带一匹马,是单人双骑。 在贺齐舟正前方的士兵应是发觉后面有人追来,疯狂地抽起马鞭,只是回头一看,追兵仍在快速接近,不禁吓得肝胆俱裂,想要急转,往右侧前方的同伴靠近,只是军马在狂奔之中被拉转马头,不受控的一个趔趄,差点将那名士兵颠落马下。 贺齐舟趁着这个机会迅速靠近,一剑往对方颈中挥去,那名士兵听到身后马蹄声近,竟提前竖起军刀从身侧护住颈项。 贺齐舟内力尚未恢复,一剑下去,对方竟然毫发无伤,却完成转向,往右侧逃去。 贺齐舟哪肯放跑近在咫尺的士兵,拍马追上,没想到那士兵在马上的刀法更胜步战,面对贺齐舟这个门外汉,竟足足招架了四五个回合后才被一剑穿喉而亡,此时见左边半里外许暮已经拍马而过,不禁脸上一红,杀得兴起,竟忘了最重要之事。 再次东去时,对于不在行进路线上的逃兵只能忍气选择视而不见。青白色的天驹似乎极为享受赛马的乐趣,也不用贺齐舟催打,撒开蹄子,超过两侧一匹又一匹的军马,贺齐舟看见许暮干脆利落地干掉一名士兵后,再次落后于自己,便不再顾及身后的情况,借着月色极目寻找那军官的去向。 那名军官头盔上的黄色羽毛边还有一根白色短羽,因此颇为好认,又追了约四五里,贺齐舟觉得那青马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正准备放弃回头拦截几条小鱼时,猛得发现左边一里左右有两匹马正快速跑上一座小丘,马上之人已熟练地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身上,那人头上赫然是两根羽毛! 原来已经追上了,只是被小丘挡住了视线!贺齐舟不假思索,迅速向西靠去,因为身着克吉族服饰,那军官此时也一眼发现了贺齐舟,原本以为逃出生天的军官再次惊恐起来,急忙催马快行。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穿克吉族衣服的齐人正以极快的速度追近自己,而这里离羽林军大营至少还有上百里,没想到两匹最好的军马轮流狂奔了近二十里,居然还是被追上了。 三十余岁的军官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际刻有赫连二字的玉佩,原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趟回来就可以升任副千户了,只是现在连命可能都要保不住了! 那些没用的羽林卫,一路上只顾自己逃命,居然不为自己挡一下,如果能生还,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还有克吉族的那群蛮人……身后的马蹄声已经不足二十丈了,军官边胡思乱想,边靠近另一匹马,上面挂着羽林军的弓箭,都是大齐军中最好的两石弓! 贺齐舟在二十丈外,眼见着对方从另一匹马上先将箭囊背到身后,再取下和自己那把极为相似的长弓,然后熟练地张弓搭箭,侧身就朝自己奔跑的方向射出一箭。 贺齐舟闪身避开,第二箭就朝青马胸口射来,青马似有灵性,稍稍偏转一点方向,贺齐舟俯身往前,用剑将射向青马的箭拨开,才回身刚刚坐直,却见第三枝箭已经飞向自己面门,那军官的射术较之乌尔娜兄妹只强不弱!在高速奔跑中,仍旧能预判方向,不失准头。 已经追近不足十丈的贺齐舟不想错过大好时机,想也没想,抬左臂挡在面前,那套麒麟铠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心,果然精钢炼就的箭镞根本就无法穿透护臂的防护,“叮”地一下,应声落地。 连续射出三箭后非但不能迟滞对方,还被迅速拉近到五丈之内,军官无奈只得抛去长弓,抽出马刀,打马转向一边,准备调转马头,在马上迎敌。 贺齐舟自知马上未必能讨得便宜,更舍不得青驹在马战中受伤,便催着青马极速靠近调转马头的军官,趁对方速度下降时站上马背,持剑一跃,飞身往对方扑去,学着许暮那招潮起的样子,一剑横着扫出,做出拼了两败俱伤也要将其打落下马的样子。 军官没想到对方占尽优势之下居然还会找自己拼命,而且这起手的剑式分明就和他同伴那记恐怖剑招一模一样,自己已经受了点轻伤,哪里敢硬接?连忙翻身下马往跟在一旁的另一匹马跑去。 贺齐舟又岂容他再次逃脱,落地后长剑直刺对方后心,军官自知无法摆脱追击,逃跑是假,故意示弱是真,想趁齐舟立足未稳心中大意时进行突袭,侧身闪躲背后一剑后,实然抡起马刀,回头就是一记自上而下的侧劈,招式毫无任何花哨,但却是军官积蓄全身功力而发。 他已经算准贺齐舟为了全力追他,高速中已经很难躲过这一招,而贺齐舟确实如他所愿,并未躲闪,而是双手握剑,改刺为撩,将刚刚恢复约六成功力全部灌注剑身,迎着那寒光闪闪的钢刀而上。 两人均是全力而力,刀罡剑气互撞之后,“嚓”地一声,那柄异常坚韧的马刀被一截为二,贺齐舟剑势未绝,在对方低头闪躲时,又将其头盔上的两根羽毛斩断!只要是一对一,灌满真气的欺霜剑仍是势不可挡。 一招过后,不远处又传来疾驰的马蹄声,那些从克吉族营地上逃出来的士兵正一个个从两人身边掠过,那军官转身又逃,边逃边叫:“快来人,他真气不继了!快来救我!别跑了,再逃跑小心军法处置!救下我重重有赏……” 贺齐舟虽然真气不继,但对付这个军官还是绰绰有余,此人四脉,强筋中脉的体质,论战力,较自己西行路上碰到的那几个六脉还要强上一些,贺齐舟快赶几步,一剑削中对方正欲发力蹬地的左脚脚踝,军官惨叫一声,翻了一长串跟斗后总算止住身形,口中大叫饶命! 贺齐舟提剑缓缓走近,说道:“以你的本事,只要再加上四五个士兵,我很可能就拿你没办法了,不过谁叫你先弃他们而逃呢?你知不知道,我在刚使出那一剑后,消耗太大,可能连两三个士兵都打不过,如果你不逃,指挥手下继续进攻,输赢还真说不定。” “少侠饶命啊,我实在不敢再打了。”军官哭诉道,心中却是悔恨至极。 “说说你们去西域干什么?”贺齐舟提剑逼近。 “我,我只是一个百户,实在不知情啊,我全都是奉命行事,还请少侠饶命!” “饶了你,让你再去灭了克吉族?”许暮也已拍马赶到,路上又宰了一个羽林卫。 “我发誓,保证不会再动克吉族一根寒毛。”军官捂着受伤的脚踝,嘶声道。 许暮对齐舟道:“还是跑了不少人,先把他带回去问话吧!” “好。”贺齐舟一个箭步上前连点军官几处要穴,再将其扔到军官自己的坐骑上,那军官竟一点都不敢反抗,任由贺齐舟摆布。另一匹空马也是训练有素,乖乖地跟着前面三骑往克吉族营地而去。 “你的身份?你们是谁带队的?赫边清风亲自过来了?”许暮在马上问道。 “没有,没有,我地位太低,也不知是谁带队,应该是个大人物吧。”马上的军官忙道。 “再削断他一根脚筋!”许暮淡淡说道。 “没问题!”贺齐舟打马靠近几步,抽出宝剑正欲动手,军官大叫道:“等等,等等!” “说吧!”许暮阴沉着脸说道。 “如果你们能放了我,我就说。”军官答道。 “你觉得可能吗?”许暮道。 “那能不能不杀我?”军官问道。 “要看你怎么表现了,营地里还有其他活口,你只要说错半个字,我保证你会后悔没有选择自杀。”许暮对此人已是极为鄙夷,料定他不敢自杀。 军官忙道:“我可以说,只求你们留我一条性命!” “如果消息有用,我可以不杀你。”许暮道。 “我也是。”贺齐舟稍一犹豫,跟着点头说道。 “我,我叫赫连顺,我是太祖的五世孙,我父亲是郡王,你们到时可以让他花钱赎我!” “哼,你们周朝的郡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以为你有多值钱!”许暮哼道。 “是是,我就不是个东西,我们这次是六皇子带队,说是要去西域,向克吉族多要的马和人听说是准备当作礼物送人的,具体要去哪几个国家,干些什么,我一个百户确实不知道啊。” “什么人?不是只要马和粮草吗?你们早就料定克吉人交不足东西?”贺齐舟问道。 “就算交足了,我们还是会想办法让他们贡点小女孩出来的。”赫连顺道。 “为什么只要小女孩?”许暮忍住火气问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全族搬迁 “克吉族出美女,只是性子比较刚烈,所以最好从小养起,越小越好,而且他们人少,物以稀为贵,那些从小被豢养的美女如今都是皇族权贵们的心头所好,能用克吉族女孩和天驹作为礼物,已经表现出大周最大的诚意了。” “这次来了多少人?有多少高手随行?”许暮继续问道。 “五百个羽林军,其中一百人是铁甲重骑,咱们要快些跑路了!驻军营地离这里不过百里,那些逃回去的士兵一报信,估计明日上午就会有人追上来。” “不是正好来救你吗?”许暮冷笑道。 “事情办成这样,本就活罪难逃了,现在让那些兔崽子亲眼看见我被活捉,回去我哪里还有活路啊。求你们到时联系到我父王后,让他替我找个身份隐藏起来,我是他嫡子,他不会不管的,银子你们尽管开口!我腰间的玉佩是赫连皇族的信物,他一见就知,我家的封地就在青城……唉,这辈子想翻身也只有靠赫连晨雾了!”赫连顺叹道。 “你可是皇帝最信任的亲军亲卫,就这么想让赫连清风败亡吗?”许暮一边用剑将玉佩挑了过来,一边不屑道。 “他老子是篡了我们这一脉才上位的,否则我现在还用得着拼死拼活吗?唉,没想到千方百计进了羽林军,最后还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六皇子叫什么?身边有多少高手?”许暮追问道。 “六皇子叫赫连长吉,身边带了两个天龙教的高手,一个八脉,一个七脉,不过你们两人刚才联手那一剑足以对付他们了。我都是奉赫连长吉命令行事,他心狠手辣,从不将我们当人看,如果你们想要刺杀他,我可以帮忙的,算是将功抵过如何?”赫连顺还在担心自己会被杀。 贺齐舟有些心动,问许暮道:“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废话!赫连氏这么会生,我哪知道是谁?”许暮一翻怪眼说道。 “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子,这次派他出使西域都调用我们一营羽林军了,连太子都眼红得要命!以前太子代父到西京祭祖也只派了两百人。”赫连顺继续撺掇道。 贺齐舟有些心动地看向许暮,没想到被许暮嘲笑道:“没听说是五百人吗?你以为这么轻易就能刺杀皇族要员?我跟你说,世间根本就没哪个人能凭一己之力战胜那一百个铁甲重骑!你还是想办法先通你的第五脉吧!” 贺齐舟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有些尴尬地辩道:“暗杀懂不懂,趁夜偷偷摸进大帐,咔嚓一下……” “赫连长吉那兔崽子的行军帐篷是营地里第二大的,门帘有两重,很好认!”赫连顺说道。 “喂,你真当我傻啊?”贺齐舟当然也清楚,仅凭现在的本事,连赫连长吉身边的两个护卫都赢不了,北周的八脉并不比大齐的成宗差多少。 “你们都姓姜吧?听说大齐皇室和我们赫连氏一样,大多都是习武的料。”赫连顺见两人好像对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恶意了,小心问道。 “你们开国皇帝的皇后姓什么?”贺齐舟忽然问道。 “姓慕容啊。”赫连顺有些不解。 “我干女儿姓慕容,我姓什么你自己猜吧!”贺齐舟道。 “那个想认我当爷爷的龟公姓赫连,我姓什么你也自己猜吧。”许暮接口道。 贺齐舟怒道:“怎么你又来?” 赫连顺可是真的怒了,只是这回脸涨得通红,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许暮与贺齐舟押着赫连顺连走边问,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克吉族营地不远了,营地里的火光远远就能为他们指明方向,两个持火把的克吉族人骑马向他们飞奔过来,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兴奋地大叫起来,因为语言不通,比划着让贺许二人赶快回到营地。 两人进入营地,发现迪力和昌达已经包扎好伤口同族长等族中重要人物都在大帐前相迎,众人对着快马赶到的贺许二人单膝跪地,右臂贴着胸口俯身鞠躬,这是克吉人最虔诚的礼仪,一般只在俯首称臣时才这样。 贺许二人虽不知其含义,但亦知是大礼,连忙学着同样的姿势回礼,并劝众人快些起来说话。 贺齐舟察看了迪力的伤势,筋脉尚连,应无大碍,只是昌达一条手臂可能今后再也使不上力了,贺齐舟身边还有一些金创药,虽然克吉族的草药也不错,但还是无法与贺齐舟的药相比,一共有十来个克吉人受了刀伤,贺齐舟都为他们重新上药。 迪力惨然道:“那些周朝士兵下手极狠,死去的人比受伤的人还多,族里一共死了十六个人,大多是青壮男子,所以你们去追那军官时,族人们都没怎么收住手,往死里打那些受伤的军人,好在最后还是留了两个活口下来。” 许暮在贺齐舟替人疗伤时,察看了那两个并排倒在地上的士兵,两人先被剑气所重伤,后又被族人群殴,被劝下时都已奄奄一息,许暮凑近了还没开口问一话,两人先后就咽了气。 许暮眉头一皱,假装继续问话,最后又叫迪力派人将两人拖下去关押起来,这些故意让远处已被扔到地上的赫连顺瞧见,也好叫他不敢随意撒谎,其实被拖走的不过是两具尸体而已。 迪力对二人说,族长已经接受许暮的建议,恳请大齐能收留他们克吉族,克吉人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大齐的,请两人再帮他们一个大忙。 贺许二人自然应允,然后便将从赫连顺口中问出的消息告诉迪力,让迪力连夜派人通知各营地,收拾能带上的东西,立即进入阿尔泰山!除了马匹、粮草之外,其他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一定要快! 迪力立即转告各营地的首领,约定明日午前全部至斜门那里集合,只要进了山就安全了。好在地营里还有八十多匹羽林军的军马,迪力将这些马连带着马上的弓箭,分给各个营地,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回营,去斜门的路上,也能多些骏马驼负重物。老族长下令,宰杀营地里的所有牛羊,立刻烧水煮熟,供路上食用,除了金银细软、粮油米面之类,其他一律烧掉,至于干草,尽量让马多背一些,背不了的也烧掉,不能留给那些丧心病狂的周人! 众人依令行事,分别赶回自己营地,因为昌达的营地最远,手臂受伤又不便骑马,迪力本想让他随自己一起走,但昌达决意回营地亲自布置,说自己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就算没手照样能骑马! 贺许二人其实心里也清楚,昌达会讲汉话,只有他回去了才能和那些武备馆学子请清情况,但几十里快马跑下来,他那条手臂估计真要废掉了。 两人虽然很想见到同伴,却不敢离开这片营地,万一再有周骑来袭,只要一队十几人的侦骑,这些没有丝毫武装的克吉族人也只能任人宰割。贺齐舟无奈又为昌达做了一条绷带,让他的手臂可以悬在颈中,这样可以少受一点马上的颠簸。 其他营地之人全数离去后,贺许二人一起帮忙清理营地,被杀的羽林军士兵一共是三十六人,那个县官和随从不会武功,也被克吉人乱刀砍死,贺许二人刚才追击时又杀了三人,一共有十一人逃了回去。 因为贺许二人说赫连顺明天撤离时可能还有点用处,对赫连顺咬牙切齿的迪力也只能让族人们别去伤害他。贺齐舟让克吉人将羽林军士兵身上的铠甲都剥下来,交给族中青壮,铠甲大多没怎么损坏,许暮也挑了一套相对合身的,以防明日再有苦战。 贺齐舟发现那些士兵的弓居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而羽箭还有轻重两种,丝毫不逊于自己射光的齐国羽箭,便取了两个周军箭袋,塞满了约百来支羽箭,放到自己马上,顺便也给许暮准备了一套。 只因军弓相较于克吉族的弓拉力强了一倍有余,营地中剩下的青壮只有区区数人能拉开到六七成的样子,准头自是没有了保证。贺齐舟不太舍得将这么好的弓箭丢弃,反正也不是太重,便让克吉族人把这些弓箭也带上,其中的十几副交由昌达的手下带给武备馆的同年。 半夜的忙碌后,营地上火光四起,克吉族人含泪烧掉了毡房、马厩、衣物、被褥……宰杀光了赖以为生的牛羊、骆驼,忍痛离开了这片被高山、荒漠、戈壁包围的贫瘠草原,弱小的他们也不知明天迎接自己的会是幸运还是屈辱。 …… 北方四十里,昌达的营地正做着和族长营地同样的事,李中率领的武备馆学员也在分头为克吉族人打包、装运、切肉、点火……天亮时分,近两百人的队伍,分乘百余匹马和十几辆满载的马车,匆匆往西南方六十里的斜门而去。 昌达将分到的军马大多交于李中手上,武备馆众人都有了自己的坐骑,主动要求拖后两里为克吉族队伍掠阵,说起来,要不是碰到昌达,他们中可能会有不少人在石林里渴死、饿死,昌达感激他们为自己套到了马,而他们更感激昌达将他们带出了那可怕的石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敌军侦骑 别人可能不清楚周廷的羽林军,但李中对此却有着切肤之痛,那年土玉浑和大齐联军北伐,一路还算顺遂,但五千周朝羽林军的出现,彻底将齐土联军打入深渊! 别说一夜两百里,就是一夜四百里,李中相信也难不倒羽林军的快马。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也应挡在毫无抵抗能力的克吉人身后。 李中还和昌达约定,土玉浑会划出一块比这里大三倍的牧场给他们,不用再去和大齐那些小牧场挤在一块了。李若谷也和昌达表明了身份,以自己世子的身份承诺能办到李中所说的约定。 昌达当即下跪表示,只要能给族人一片自在的天空,他们愿意世代成为土玉浑王室的牧马人!在他们克吉人心中,土玉浑可是比大齐要讲信用得多了。 垫后的齐人连李中在内一共十七人,一名安西马场的向导,十五名武备馆学子,因为李若谷、刘骏之等人坚持要等贺齐舟,比第一批队伍晚出发了三天,在大漠中遇到了更多更大的沙暴,路上也与已经返回的陆振耀队伍擦肩而过,等到了山下那片干涸的湿地时,已经没有足够的水供队伍返回了。 李中知道草场上没几匹骆驼可供救援,便当机立断带领大家上山,他自幼在天山长大,知道像这样的干旱天气,不能盲目地往谷底找水,反而带着众人想办法看着雪顶的方向一路往上,终于在断水后的第二天发现了那块高山绿谷,接着又沿着动物的足迹,发现了山中的大草场。 暂时没了危险的武备馆众人欣喜地发现,天驹在草场上出没,乌尔娜兄妹本就是为了昊天骢而来,岂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一开始大家分头捕捉,却发现隐蔽得再好也无法靠近天驹十丈以内。武备馆众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才俊,很快改变了策略,十五人形成超大的包围圈,成宗高手李中去驱赶马群,大家商定,套到的马先给队伍中唯一的女性乌尔娜。 果然在尝试了两次后,总算有一匹三岁的幼驹被驱入包围,眼见就要成擒,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让其逃入石林。 近在咫尺的乌尔娜心有不甘,跟着快要力竭的幼驹进入石林,李若谷和乌尔汗不顾李中事先的警告,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李中没办法,只能也尾随而入,进入石林时他让其他人在外等侯。 但其他人并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涉险,还是刘骏之有急智,大声招呼同伴一个跟一个进入,每人相隔二十丈,以呼叫确定方位。 可惜最后一个进入石林的刘骏之在跑进石林数里后也迷失了方向!通过一层层向前喊话传递消息,李中决定让大伙汇合后全都跟进,孤注一掷地死盯那匹天驹,待捕到天驹后,让天驹带他们出山。 果然在石林里的一片空地上,大家终于围死了那匹天驹,李中亲自套住了幼马,乌尔娜奋力将其驯服。这片空地正是贺齐舟他们晚上休整过的地方,是进出石林的必经之地。 昌达正好率众紧跟一群天驹经过,亲眼目睹了武备馆众人的惊人身手,一时为之叹服。只因两支队伍正好各自在忙碌,双方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错过了。 令李中始料不及的是,这匹小天驹可能从未单独进入到石林深处,带着众人在石林里走了半天仍是回到了原地。而昌达也跟丢了马群,不敢深入到陌生的岔路,率队回到那片空地扎营,双方这才相识,然后结盟套马。 苦侯两天后,总算跟住一大群出北山进入克吉人草原的天驹,靠着李中他们的本事,成功套住三匹天驹,一行人随后跟着昌达去他的营地取回程的物资,而昌达则急着赶去族长营地商议贡马之事。 没想到半夜昌达负伤回来,告知了族长营地发生之事。武备馆众人在为克吉人的遭遇叹挽之时,也因得知许暮、贺齐舟联手打败周廷羽林军而欣喜,更为许暮痊愈而高兴。 所有人之中,唯有李中心事重重,他是知道羽林军的实力的,虽然贺许二人偷袭在先,但他还是有些不信,仅凭二人之力能打败五十个羽林军,就算以他现在涌泉巅峰的境界,也没有把握在与五十个羽林卫对敌时能全身而退。 更要命的是,足足有五百个羽林卫,离此不过百二十里之遥,换马疾进,就算同样是天亮后出发,半天就能追到,如果他们一路向西追来,很可能会与自己的队伍撞上,那时真就生死难料了。 队伍行至半程时,李中的担忧果然变成了现实,东方四五里外的原野上忽然冒出几骑快马,拖后的武备馆学子在心中默数,一共是五匹,继续在向这里突进,大家心中一松,还好只有五人,没想到李中却道: “你们快去和昌达说,让他卸下马车,不管是什么都放火烧掉,其他人全都快马跑起来,你们也能再带一个人或两个小孩,跟着他们一起走!周人的大部队离此最多只有十里了!” 李中说完拍马向那快速而来的五骑飞奔而去。李若谷大叫:“等等我们!”也不顾李中反对,和乌尔娜兄妹同进跟了出去,如果能一口气干掉那五名侦骑,说不定还能为克吉人争取点时间。 张沐风正愁碰不到周骑,不能像许暮、贺齐舟那样痛快杀敌,眼见机会来临,如何愿意放过,也是拍马赶去,而那些全真、天山的弟子,见同门领袖都出动了,纷纷跟上前去。 唯有刘骏之看出事态的严重性,他俨然已经成了李中的副手,对杨山、林川道:“我们先按李中的要求做,去通知昌达,帮他们烧掉车里的东西!” 三人很快追上前方二里处的马队,昌达一听周骑追来,连忙按李中的要求吩咐下去,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些羽林卫的凶残,一个人至少就能对付他们二三十个人,所以岂敢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车里的粮草食物就算丢了,也比把命丢了要好。 队伍一听昌达命令,顿时一阵大乱,有些人卸下拉车的马匹后,想去多抢出一些车里昨晚煮好的肉,还有的拼命往自己的马背挂囊里塞干酪,昌达大喝一声,让族人只可在马上带人,其他东西一律丢弃,违者逐出部落,这才止住乱象,整个营地的人,大多两人合乘一骑,奋力打马往斜门方向跑去。 李若谷、林川、杨山三人则将那些遗弃的马车一一点火,火起之时,三人也没忘了多抢出些盐水煮过的牛羊肉,塞满马上的挂囊。 李中打马快速向对面的五骑冲去,那五骑侦骑有一骑立即停了下来,两骑放慢速度,另两骑稍稍向左右分开,取出长弓,从鞍侧的挂囊中抽出一枝羽箭,蓄势待发。 李中仍是快速冲向两人的中间地带,双方很快便接近到百步左右,那两名羽林军侦骑几乎同时张弓发箭,一箭射马,一箭射人,李中催马一个跳跃,同时避开两箭。 两名侦骑虽然吃惊对方的骑术,但并不慌乱,减缓马速,加快发箭的速度,李中用掌力凌空出掌接连拍飞射向坐骑的羽箭后,转向其中一人冲去,轻轻拨去连珠射向自己的飞箭,距那名侦骑已不过十丈之遥。五人中,最后面的侦骑见状,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往回飞奔离去; 中间两人亦同时向两侧掉转马头,边往回跑,边转头观望战况。只见李中跃马上前,抽出悬挂在马鞍边的马刀,一刀削断侦骑挡在身前的长弓后继续斩向那名侦骑,刀尖飞速划过侦骑的头颈,那名侦骑应声落马,头颈被斩断了一半,倒地后头颅已经折向背后。 另一名前突的侦骑见状急忙发出一箭后,亦往回逃去。李中从坐骑边的箭囊里抽出一枝重箭,徒手甩向十余丈外的那名侦骑,那名侦骑被闪电般飞来的重箭重重击中后心,重箭并未穿透甲衣,但那人受此一击,向前一扑,靠双手抱住马颈,才没有掉下马去,只是战马受此一惊,马身晃动,随后长嘶一声,一个人立止住了脚步,李中拍马赶到,又是一刀结果了那侦骑的性命。 中间的两名侦骑闷声不响,分头从两边往东方逃去,李中盯住一人,开始张弓射箭,只是双方相距超过百步,马匹奔跑的速度相当,李中连续射出七枝轻箭,因相距实在太远,均被对方闪过或用刀挡掉。 第八枝箭总算射中马臀,对方速度渐渐下降,李中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十余骑正快速奔来,反而放弃了追赶,掉转马头,做了个手势,让众人都别追了。 李若谷和乌尔娜的坐骑都是新套的昊天骢,虽然齿龄不大,但仍然要稍快于其他人的马,两人一前一后迎上李中,问为何不再追赶,李中苦笑着摇头道:“再杀一人意义也不大,像这种线路确定,又足以碾压对手的追击,大队人马都会快速前进,侦骑一般只是前突十里左右,叫你们多带些克吉人跑,为何又全都过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层层阻击一 乌尔娜道:“我们想尽快帮着杀光那些侦骑,这样就可以不暴露行踪了!” “你以为那些侦骑会傻到等你去杀?你们不上来,他们或许见我只有一人来挡,还会稍稍松懈,好了。现在看到我身后这么一大堆人,还不拼命开溜啊。就算我们把他们全宰了,仍然已经暴露了行踪,因为行进的方向就是阿尔泰山,他们不见侦骑按时回报,马上就会全速追上来。” 李中说道,然后看到所有人陆续靠拢过来,又道:“你们身上都没铠甲,内力也不行,两石弓也没几人能连射十箭,现在赶快回去和克吉人汇合,我会想办法拖一段时间后和你们汇合,你们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我可以,我陪您阻敌!”乌尔汉沉声道,他的箭术并不比齐舟差多少。 “还有我!”乌尔娜叫道。 “我也可以!”李若谷道。 “我也已经改练两石弓了。”张沐风拎着羽林军的长弓自信说道。 “不行!你们全都走,如果周军追上来,想办法多带些克吉族小孩逃入山中。”李中怎么可能让李若谷涉险,现在他们都是和周骑一样的马,真要逃,对方也挺难追上。 刘骏之三人也赶了过来,对李中道:“大家别争了,记得咱们出山时地形比这里要崎岖一点吗?再往西南十里左右有些土丘、石堆可以埋伏射冷箭,我们找地方分头埋伏,射几箭就跑,他们见一人两人或许不会理睬,但好几处都有埋伏,或许能拖住对方的脚步!” “好办法,就这么办,李叔,咱们进了武备馆不就是为了对抗北周吗?现在这么好的练兵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李若谷道。 “对!他们克吉族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我们的了,李先生,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留下来阻敌的。”张沐风道。 “我们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抢着说道。 李中道:“好!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会愧对土玉浑和大齐,今生都不得安宁!” 李若谷道:“什么事?” 李中道:“不要和他们拼命!你们将来能杀更多的周兵,如果现在死了太不值了,我们找埋伏的地方,一定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可以方便快速撤退,而且一定不能恋栈,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直接击昏你把你带到你父亲那里。” 李若谷道:“我同意!”他也不想自己的同窗好友全数折在这里。 “那就这么定了,快点去找埋伏地方吧!”张沐风道。他可以代表七名全真弟子,差不多占了这群武备馆学子中的一半人。 定好对策后,一行人策马飞奔而去,很快追上前方克吉人队伍,因安西马场的向导实力太弱,李中让他汇入克吉人队伍,和昌达说明计划后,继续带领十五名武备馆弟子向前方丘地进发。 临近阿尔泰山北麓,是一片由塌方的土石和稀疏草地构成的荒原,越是接近山脚,石堆土丘越是密集,在离山脚约二十里处,已经开始出现零星散布的小丘。 众人在行进路线上发现了一处宽约四十五丈的平缓谷地,分别在谷地两侧找了六处高地,左右各是三处,每处前后相距约一里,然后将马都驻在高地背对谷地的坡下,方便射完箭后快速后撤。 最北两处埋伏点安排了骑术和箭术最好的乌尔娜兄妹和张沐风、李若谷; 第二排则分别由全真的天睿、天智两人以及韩冲等天山派的三人把守; 第三排两处杨山、林川、刘骏之守一处,另一边是三名全真弟子。而李中一人则还在第二第三排中间隐蔽。 李中要求所有人全部用重箭射马,不能发轻箭浪费体力,不求多杀伤人,只求延缓周军进军速度。 因为重箭有限,他根据众人的膂力和内功强弱,第一排平均每人分得二十枝,第二排每人十五枝,第三排每人十枝,而他自己则独拿了五十枝,另外还加挂了五十枝轻箭。 刚刚安排妥当不久,昌达便带领族人,沿中间平地快速通过,他们身后两里许已经烟尘四起,传来令人震怖的喊杀声! 李中骑马登上高地,不禁眉头紧皱起来,大队周军并未分头行动,竟是全数从这条路过来了,最前面的约五十骑先锋轻骑已经发起冲锋,再后面约一里是两百多骑轻骑,剩下的人应该还在四五里之外。 能走这么快,那些重骑显然还没有披挂甲胄,当然,对付他们的确无须用到重骑,放眼看去,整整上千匹马正在浩浩荡荡向这里赶来。 照这样的速度,最多五里就能追上克吉族队伍,而这里离斜门还有足足二十里,能不能救下克吉族人,的确也只有靠他和武备馆学子们了。 李中下坡,对经过的昌达大声道:“不用怕,你们只管一路前冲,我们会想办法挡住他们的!” 昌达其实和那些族人一样,心中已是万分恐惧,但他见识过李中等人的能耐,还是抱有很大希望,虽然也想和他们一起御敌,但自己一条胳膊废了,根本就帮不上忙,只能大声招呼族人快速前进,自己则垫后而行,而他刚刚跑过第三处埋伏点时,追兵已经飞速奔至第一处埋伏圈! 约五十骑羽林军即使在快速行进中仍是保持着队形,五人一排向前冲刺,眼见前方的克吉人快要进入射程,队伍忽然向两边散开,前排一下子变成二十余人,人人拿起长弓,再有一个冲刺,就能开始射箭了。 正在此时,两侧石丘上忽然有利箭飞出,因为扩大了队形,最边上几骑不过离石丘十来丈远,一枝枝重箭从高约六七丈的丘顶呼啸而至,轻易就射穿了轻骑马匹上的革甲,三四匹马中箭后忽然倒地翻滚,后面第二排亦有人避让不及而人仰马翻。 羽林军不愧为最精锐的部队,遭此变故,绝大多数人仍能控制好马匹,继续前冲,还有人迅速搭箭向两侧山丘还击,只是山丘上射箭之人大半个身子隐藏在石堆后面,又是武功高强之人,轻易就能躲开这些飞箭,而稳稳站在丘上的那些射手,面对速度慢下来的周军,射得更加精准,几乎每一箭都能射中一匹马,一时之间,战马的悲鸣声响彻谷地。 前锋带队的百户见状一边前冲一边大喝道:“落马之人上去解决高地上的人,其他人靠谷地中线继续冲!” 说完带着没有落马的约四十骑飞速冲出第一处高地的射程,高地上的四人也已没有时间去管他们了,因为两侧各有五名落马的羽林卫持刀往石丘冲来。 尚在两里外的大部队发现这里的动静,已经加快速行进速度,另外分出两支队伍准备从两翼包抄过来。 那些准备冲上高地的士兵才走了没几步就有一半左右被石丘上的人用重箭射穿铁甲倒地不起,其他人急忙伏在坡上不敢再动。 那名百户率领的先锋也跑出去没多远,第二轮的重箭又接踵而至,虽然都靠着远离边上的石丘而行,但排成一列纵队的队伍却极易成为靶子,那些飞来的重箭仍能射穿马甲,一时又有四五匹战马倒地。 因为排成纵队,后续之人避开前方倒下的战马后再也无力快速前冲,转而面向两侧高地,与丘上之人对射。仗着人多,一时倒真是将两边埋伏的射手压制下去,丘上之人要顾及射来的箭,顿时准头大失。 正在此时,李中拍马冲上山头,箭无虚发,接连射中数人,他发的重箭势大力沉,并未射马,直接就对准人而去,被射中者非死既伤,那名带队的百户第一个就被他射死。若要论射术,久经沙场的李中显然要更胜贺齐舟一筹。 面对突然出现的这名射手,羽林军一时大乱,一半的人调转方向转而来射李中,只是李中占了地利,只露出马头和半个身子,那些飞来的箭轻易被他挡掉,其他人压力骤减,再次能瞄准了射箭,又有数匹马中箭。 先锋队伍见势不妙,不再前行,纷纷打马回撤,只是在路过第一重埋伏时又被射中数匹战马,一次冲锋后,跑回去的仅余十来骑。 此时李中纵马越下石丘,转而用轻箭射击掉落马下的士兵,那些落马后尚能奔跑的士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奔走,都逃不脱李中长了眼睛的羽箭,不是颈部中箭,就是被射穿后心,两个举刀攻向李中之人,也被李中在马上一一斩杀,转眼间第二重埋伏的谷地中,十余个落马的羽林卫无一生还。 李中插刀入鞘,一手提弓,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在谷地中间,缓缓跺步向第一重埋伏走去,而不远处第二拨冲锋的周军离此已经不足一里。 看着从谷地和侧后方同时包抄过来的骑兵,乌尔汉对身边的妹妹道:“走吧,咱们退到南面再找地方阻击他们!” 第二百六十八章 层层阻击二 “对面还没走,我也不走!”乌尔娜道。 “你若不走,你说李若谷会走吗?快走吧,周人对地形不熟,不会派很多人分兵包抄的,越往后,可以埋伏的地方越多!” “好!”乌尔娜是爽脾气,一想明白轻重后,不假思索朝对面石丘一挥手,快速奔马往后跑去。李若谷和张沐风见状果然也是没入石丘,悄悄退去。 面对迎面逃回来的十余骑先锋,第二拨冲在最前面之人忽然高高抬起右手,然后周围之人大叫暂停冲锋,层层传递之后,二百余人居然全都止住了脚步。那人头盔上插了三根羽毛,是一名羽林军千户,两个不穿盔甲,只着便服的中年人神情倨傲地分列其左右。 先锋中一人打马到那军官面前,喘着粗气道:“将军,前方不知还有多少埋伏,那个杀了我们侦骑的可怕高手也出手了,让重骑开路吧?”此人显然将李中当成了贺齐舟。 “等重骑准备好了人都跑光了!两位先生怎么看?”军官问身边两人道。 “哪来这么多高手?昨晚不是说只有两个吗?看来齐国派了不少人进来,不过我想他们也就这几个人了,否则肯定会等我们大队人马过去后再偷袭的。”右侧年纪稍长的一人说道。 军官左侧另一人接道:“公孙将军不该叫人停下来的,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迟滞一下我们,好让克吉人逃进山里。队伍停下来是不是想让我们俩去对付那个高手啊?” 军官并不回避,说道:“这两天我已经折了不少人了,两位大人如果能够干掉那个高手,陛下的亲卫军也可以少损失一些人。” “难道我们青龙寺不是皇上的亲信?公孙将军这就有点厚此薄彼了!”左侧那人揶揄道。 军官显然并不买账,心中暗道,你们不过是赫连长吉的狗罢了,不过脸上还是一团和气地说道:“让我们的士兵去对上齐国的成宗高手还是有点为难他们了。再往前乱石堆越来越多,如果我多派人手从侧翼包抄,真的可能被那几个人拖住后让克吉人溜走,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结队直接从中间谷地冲过去。 右侧那人显然好说话一点,对左侧之人道:“占师弟,那我们就跑一趟吧,公孙将军你让你最强的射手轮流发箭,他们没有铠甲,防不了我们的轻箭,他们的重箭也射不远,只要压制住他们的射手,我们就有办法近身去对付那个高手!” 军官道:“好,本将谢过宇文堂主了,咱们还是走中路吧,我保证将他们的射手困住!来人,让后队的重甲骑兵准备起来,我们走!” 左侧占姓之人道:“公孙将军还是担心后面有埋伏?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就算他们都是齐国武备馆出身,今日我们师兄弟也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已经打马随公孙将军前冲的宇文阁马上道:“占师弟,不可轻敌!公孙将军,如果那些埋伏的人撤走,不用理会,先追上克吉人要紧,此处离大山已经很近了!” “正合我意!”军官一边打马,一边发布命令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先用轻箭,不用等命令,也别节约,一入射程就齐射,不能让他们有抬头的机会!” 李中站在谷地中间,看着约一里外的周军再次改变队形,收回两翼包抄的队伍,全部集中起来,然后开始向谷地冲锋,前面几排士兵,疾弛中都已经持弓在手。 李中心中一沉,边让出中路往山丘后走去,大声向两边吼道:“往马蹄声响的地方射箭,千万别探出头来,声音近了,马上就撤!” 话音刚落,密如飞蝗的羽箭就劈头盖脸的往他头上罩来,李中早有预判,用力催马快进,转向小丘之后,那些飞箭悉数落空,但第二拨,第三拨仍是不断从天而降,好在他们选的石丘都较为陡峭,下落的飞箭落点都比较远,很难射中人和马所立的位置。 李中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跃来到全真派天睿天智两人身边,自己露出小半个身子一箭箭射向飞驰而来的成群敌军,并再次关照二人莫要探头出去,只须张弓往马蹄声起的地方射就是了。 两人躲在大石后,很快射光剩下的几枝重箭,只觉头顶尽是嗖嗖飞过的箭,根本无须李中提醒,本来就没法抬起头来。 射向李中的箭更多,李中一开始尚能用护体真气震开那些轻箭,并用重箭射翻了四五匹马,到后来周军跑近后都用势可破甲的重箭来射,便也被压得无法抬头,忙对身边两人道:“你们快往后跑,想办法找到李若谷他们。” 两人没了重箭,双臂也酸麻得不行了,已经无法威胁到周军,故依言下坡,打马沿略微崎岖的山路南行,李中为他们挡去几枝从天而降的重箭,护送他们一程后去一里外最后一处设伏之处,而对面天山派的三名弟子自己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们刚刚离开,周军就快速从此处通过,军官身边的两名高手同时下马跃上刚刚设伏的地方,只是远远瞧见已经催马远去的三人,然后见李中隐没在一里后的乱石堆里,另两人则骑马继续南行,两人相视一眼,不再上马,施展轻功往李中隐没之处追去。 李中刚刚赶到那处埋伏地,周军的前锋也已经冲到,因为没想到此处还有埋伏,事先并未发箭,让杨山、刘骏之等人一轮齐射又射翻了四五匹马,但也就是一轮而已,一百多个羽林卫同时向两边石丘齐射,一下子让他们无法抬头,心存侥幸的林川还想多射两箭,立即就被射伤了,左臂被一枝重箭掠过后,划开了一道深半寸长四五寸的大口子,一时血流如注,若不是李中及时赶到,替他挡去另外两箭,真就要一命呜呼了。 李中一边一箭一箭地往谷中射箭,一边叫三人立即从西绕向南方,去寻找前面已经撤退之人。三人亦是无力再射,只能依言后退,李中的箭囊差不多快空了,随手抓取林川箭囊中的羽箭,继续在高处发箭。 由于第三处又被人埋伏,那名高手再次出现在乱石堆上,公孙将军已是怒火中烧,暗恨小王爷手下二人无能,要不是一刀挡去那名高手射来的重箭,自己的座骑肯定也会完蛋。 现在经过对方两轮阻击,密集的队伍又变成了长条,如果前方还有埋伏,实在不利于行军,虽然是急火攻心,但仍是稍稍放慢脚步,等后面之人跟上后再作冲刺! 果然,没跑出半里,左侧一处高地上又有箭袭来,军官急令前队暂停,向那处高地射箭,一边招呼后方的队伍赶快上来。 李中发现前方又有箭射出,知是李若谷他们重新设伏,心中大急,此时最后一枝箭已经射出,在接连射出一百多箭后,就算是涌泉巅峰的高手,此时也已累得不行了,甚至有种真气不继的感觉,刚准备从山丘后绕行至李若谷那里,正欲凌空一跃从五六丈高的石堆上跳至坐骑旁边时,人还在半空,便察觉有两道劲风突然袭来,出手之人竟是少见的高手! 出手之人正是军官身边的青龙寺高手,师兄名为宇文阁,师弟叫作占天成,两人远远看见李中的出手,便判断此人为成宗高手,虽然并不把齐国的成宗放在眼里,但能够轻松的刺杀当然是更好的选择,至于多死几个羽林卫,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两人隐于石后,看着李中射完最后一枝箭,仍是不急于出手,只等李中身在半空无法腾挪时才同时飞扑出去偷袭!宇文阁用长剑,横削李中颈项;占天成使一对短戟,一支刺向李中胸口,一支刺腰腹,为了追求最快的速度,两人并未收敛真气,长剑和短戟破空而来的声音“兹兹”作响,转瞬便到了李中身侧…… 李若谷和张沐风已经射完了重箭,两人又试射了几枝轻箭,便被敌人的飞箭压得抬不起头,也不作多想,骑马继续沿石丘后崎岖的山道而行,不过现在已经落在谷中敌人身后了,真不知该如何再拖住他们? 谷地的另一侧,乌尔娜兄妹同样找了个地方设伏,较之李若谷他们选的地方又往南了半里许,然后射光了所有的箭后再次撤退,只是乌尔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下来时一枝轻箭留在了肩头,折去箭杆后还未敢拨出完全嵌入肩膀的箭镞。 两人撤出时又遇见了两名全真弟子,其中一人的右臂上也留着一枝箭,两人脸上都有泪痕,一问之下,一名同伴已经身中数箭而亡,有敌军冲上高地,两人连同伴的尸身都未带出! 四人一同前行又遇到了正在选地方设伏的三名天山派弟子,只是大家都没箭了,而且有箭也拉不动这把两石弓,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快速南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层层阻击三 接连遇伏的羽林军首领已经知道设伏的只有十几人而已,他们不过是轮换方位罢了,射的箭从重箭变成轻箭,也没了准头,毫无威胁可言,现在只要青龙寺的两人能缠住那个成宗高手,虽然又被拖掉了不少时间,但自己仍然有把握赶上那队克吉人,回头再收拾这群落在自己身后的齐人也不迟。 这一次的冲锋又损失了不少战马,等小王爷身边的骑兵跟上后,决不能放跑了那些家伙!但现在要的还是速度!想罢便向左右道:“传话下去,别再理会两侧的骚扰,无须保持队形,大家全力往南冲!”两百多人的队伍顿时如长蛇阵般沿谷地飞奔而去…… 李中以前在军中冲杀时,像这样的险情早就不知遇到过多少回了,虽然意外,但毫不慌张,瞬间提足真气,抡起手中长弓扫向自己身侧,从上到下架开闪刺来的长剑和短戟,只是那两人均是全力而为,李中仍是被一枝短戟刺入腰间,好在有真气护体,入体不过半寸,李中顺势一脚蹬向持戟的占天成,占天成一招得手也不贪心,回戟护住胸前,挡往李中的飞腿。 而被荡开长剑后,实力更强的宇文阁借着冲势一掌向李中击去。李中弃弓单掌相迎,身在半空的他借着对方掌力倒飞出去,在撞上身后石丘前,一个翻身,掠过石丘,往谷地中奔去。 真要收拾这偷袭的两人也非难事,只是大队骑兵已经追了过去,如果不能止住他们的去势,之前的努力也就前功尽弃了,李中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冲到最前面,擒住那带队的军官! 飞身下坡的李中闪过数枝射向自己的利箭,飞身将一名正在前冲的士兵踢下马去,抢来马匹后,顺手夺过那人的腰刀,混在冲锋的队伍中往前掩杀过去,他前方数骑纷纷中刀,再前面之人听到动静,不再前冲,数十人调转方向与后面跟进的骑兵将李中团团围住。 李中杀意已起,不顾腰间血流如注,硬是往前冲出一条血路,周骑在一阵血光四射后又有多人倒地,而李中自己也不知道身中几刀…… 宇文阁和占天成原本以为能顺利地将李中一击毙命,没想到对方竟然轻易化解后全身而退,他们都是高手,自然知道与李中的差距,但见对方并不向自己寻仇,反而孤身冲入谷中骑兵队伍,便知其用意,急忙跟着翻过山丘,拦下正在通行的两骑,上马也向李中追去,既然硬拼不行,那就再找机会偷袭! 李中冲出包围后没跑了几步又再次被包围住,每一次架开那一柄柄强悍的马刀,就让其感受到真气的飞速流逝,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冲出,被围,再冲,再被围,离前方带队军官已是越来越远,身后的那两个高手已经加入围攻的队伍……现在连逃走好像都变成了奢望! 占天成和宇文阁互相靠得很近,他们知道成宗高手绝命一击的可怕,所以想着互相照应,对李中的进攻也是一击而退,现在足有四十五骑在围攻他,李中数次前冲都失败了,而最后方小王爷的马队也快过来了,现在根本无须冒险! 占天成更是险恶,也不顾误射那些正在围攻的士兵,在很近的距离,一箭射中李中的坐骑,李中无奈用后背硬抗两刀的情况下,飞身踢翻一人,再次抢得一匹战马,只是经此变故,出刀更弱,别说伤敌了,连招架都有些困难,左绌右去,险象环生…… 围攻他的队伍已经远远落在前冲队伍之后了。正当李中想着吸引那两个高手过来,使出绝招与他们玉石俱焚之时,围攻他的马队一时大乱,却见七八骑像是从天而降,从外围掩杀过来,人人身手不凡。 措不及防之下,外围的羽林卫一下子有十余人被斩落马下,李中一看,又喜又气又急,来人正是李若谷、张沐风、林川等人,非但没有逃走,反而随他一起身陷险境,但此时显然无法再劝退他们,李中强打精神,架开宇文阁的一剑,冲出被武备馆学员打开的包围圈,说道:“一起追上前面的队伍,擒住他们带队的将领!” 因为没有结成队形,若是单打独斗,羽林卫显然远非武备馆学子的对手,一时又有数人落马,人数已不足三十人,显然已经拦不住对方的前冲,占天成和宇文阁刚才明显感受到李中散发出的杀意,也不敢冒险冲在前面,身后虽然已经响起震天的马蹄声,但仍远在一里开外,因此两人也只是缀在追赶队伍的后方,伺机再战。 李中在众人掩护下,冲出包围,得以缓过一口气来,道:“他们前面总共只有一百多人了,不太可能全围住我们,你们到时只管一路前冲,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千万别恋栈,都知道了吗?” 李若谷道:“别说了,我们跟着你就是了!” 李中一时无语,回身斩杀两个跟得稍近的周军,逼得身后周军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之前拼命射箭,几乎所有人的箭囊里都是空空如也,也无人再射冷箭。 此时通往斜门的谷地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二百来个克吉人全速跑向五里外的斜门,他们身后约二里是一百五十人左右的羽林军轻骑,而七个武备馆学员和李中在他们身后不到一里处疾追,紧紧追在李中八人身后的又是二十几名周军,而再后方二里处,烟尘四起,一百名轻骑和一百名铁甲重骑也已经加速奔跑起来 …… 站在斜门上那道直径三丈有余的石梁最高处,贺齐舟看着三里外状如长蛇般的烟尘,跑在最前方的克吉人马队已经清晰可见,再后面是迅速追赶着的羽林军,长长的队伍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坍塌的乱石丛中时隐时现,马蹄声渐渐响起,追赶的队伍离克吉人越来越近…… 其他营地的克吉人早在一个时辰前都已赶到,大部分人都已经通过长长的甬道进山去了,此时斜门这里只留下了族里最精壮的男子,其中三十余人套上了昨夜从羽林军身上剥下的铠甲,最强壮的二十余人分到了那些羽林军的两石弓。 贺齐舟让所有人沿右侧山壁都爬上了那道斜梁,二十丈长的石梁上伏下了整整六十七个克吉族勇士,人人手里都拿着弓箭,神情凝重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族人和他们身后如狼似虎的追兵。六七十匹克吉人的马和两匹天驹静静地站在斜门内不远处的山壁下。 站在贺齐舟身侧的许暮一手握住贺齐舟的右手,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潮湿,许暮道:“不能带他们冲过去,这里是最好的埋伏点了,你的箭术最好,所以更不能下去!” 贺齐舟道:“我知道,可是没看到李中他们,我有些不放心。” “我去看看!”许暮道。 “不行,要去一起去!”贺齐舟知道,现在单枪匹马地冲过去阻击敌骑与送死无疑。 “那,那再看看吧!”许暮眉间紧锁。两人忽然看到四里开外,周军的前锋忽然一阵大乱,似是受到了埋伏,然后就见二十多人骑马从两侧石堆中冲出,双方撞击之处一时大乱,而且周军队伍的后方好像也有人杀来,依稀有他们武备馆同门的影子。 “我们走!”许暮与贺刘舟对视一眼后,再也无法忍下去,两人飞快跑下石梁,许暮边跑边叫道:“迪力,让你们族人都守着别动,不要放进来一个周兵,我们去去就来!” 因为腿伤无法爬上石梁的迪力骑马隐身在石梁下方的大石后,虽然担心兄弟营地的族人,但也知道大局为重,大声让石梁上蠢蠢欲动的壮士们继续埋伏,并叫贺许两人小心行事。许暮与贺齐舟各自骑上坐骑,飞也似地从斜门冲出,迎着奔逃而至的克吉人马队而去。 李若谷、张沐风、天睿、天智、杨山、林川、刘骏之再加上垫后的李中,一路冲破前方羽林军的堵截,与最前面的军官已经不足半里了,但身后的追兵却变成了七十余骑,他们已经追上前队三分之一的人马。 不过更加危险的是,这七十余骑身后另有一百骑全副装备的轻骑也已追近到不足半里之处,前方回身阻截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几乎都挂了彩,每个人都明白,唯有拼命向前冲才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可一路拼杀之下,突破包围的难度好像越来越大,正自苦战之时,斜刺里杀出的七骑犹如及时雨一般让包围的队伍再次受到重创。原来在山谷西侧乱石中艰难前行的乌尔娜等七人听到李中等人的喊杀身,便纷纷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有了他们的加入,众人得以继续突进。 他们前方的羽林军好像总算被身后的声势所震动,纷纷停止前冲,转头向他们十五人攻来,越来越狭窄的谷地一下子变得拥堵起来。 第二百七十章 红衣僧人 而冲在最前方的军官,指挥着身边的四五十骑发疯般地冲刺,身前的克吉族马队已经离自己不足半里了!军刀在手中高高扬起,“杀!”一声喊杀的命令还没完全喊出口,道路两侧的石堆里一下子冒出十余个人头,一枝枝克吉族打猎用的土箭向前冲的羽林军士兵射去,由于是在急速冲刺之中,这些原本毫无威胁的箭一下子也变得锐利起来,特别是有几枝射中了人脸和马的眼睛,一时又有几骑人仰马翻。 那些羽林军很快发现埋伏之人是克吉族人,顿时放下心来,并不想减缓脚步,闷头就冲,没想到又有二十余骑挥舞着各色武器从两边不要命似地迎面向他们冲来。 那些冲刺的羽林军不得不放慢脚步,一刀刀收割这些送死之人的性命。抽挤的谷中,仍有数匹马互相撞在一起,落马的克吉族人不顾被军刀刺穿了身体,临死也要砍上敌人一刀,可惜均是徒劳无功。 亲眼看见克吉人拼死相拦的李若谷人肝肠欲断,在李中的带领下也像克吉人那样不要命地前突,众人宁愿自己挨刀,也要让那些士兵丧命。 改成这样的打法后,那些身经百战的羽林军也有些胆寒了,他们还没到拼死的余地,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因为有士兵怯让,围追堵截的队伍竟然奇迹般地松了下来,让李若谷等人一口气冲到了最前沿。 而此时那些阻截的克吉人已经死伤殆尽,手臂受伤的昌吉赫然卧在马上,一柄马刀透胸而过,然后他亲眼看着那些齐国勇士从他身边冲过,轰然从马上掉落。 不要命地拼杀也让武备馆付出了代价,所有人都受了刀伤,那些武功稍差没有躲开要害的要么当场丧命,要么掉队后被宇文阁、占天成刺死,天山派和全真教又各有两人殒命。 最前方的那名军官还是忌惮李中的武功,更害怕被这群杀红眼的青年高手们盯上,不仅不敢亲自去拦截,更是快速闪至一边,还不要脸地大叫道:“前队清空道路,让冲起来的后队上去!” 半里外,轰隆隆的马蹄声近在耳边,马队中一名身着红色袈裟之人遥遥领先,冲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是一名白袍少年和一百骑阵容齐整的羽林军轻骑,再后面就是披挂完备的大周铁甲重骑!只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克吉人冲进了山里,仍是无法摆脱羽林军的追击! 穿红色佛衣之人快马赶至克吉人冲锋之处,到处倒伏的人马尸体和两侧挤满的羽林军骑兵让他不能再保持冲刺的速度,一袭红影忽然从马上跃起,踩着前方羽林军的肩头连续两次腾跃后,从天而降,一掌向垫后的李中后心印去…… 李中自是感受到有人来袭,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意越来越近,掌力拢罩了自己所有闪避的方向,来人比刚才偷袭的两个家伙不知要强上多少倍,难道是他?李中暗自苦笑一声,凝聚起已经不足三成的内力,再用冰玉功激发出所有的潜能,转身从马上跃起,面对来者狂喝一声,双掌卷起一股寒风,迎着对方赤红的掌心奋力斩去…… 一掌过后,原本落在最后的李中忽然从纵马奔突的武备馆众人头上越过,飞出二十余丈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若谷看出落地之人竟是李中,大叫一声李叔后,眼疾手快地将其从地上拉起,放到自己身前,李中一大口血全部喷在李若谷胸前,低声道:“是赤焰,快跑!”说完便脑袋一斜昏死过去。 李若谷并不知赤焰是谁,只知来人一掌就能打伤李中,急忙大叫道:“快跑……” 穿红衣的僧人在空中与李中对过一掌后向后连翻几个跟斗卸力,准确地落在宇文阁和占天成身边,道:“你们忌惮的高手废了,去灭了他们吧,记得别伤了天驹,那几个齐人也尽量留活口。” “是!”两人拱手领命打马追去。 快马赶到的白衣少年一边挥手让身后的队伍通过,一边牵着红衣僧人的马走近问道:“师父,那人到底是谁?竟然让您愿意亲自出手?” “哈哈哈……”红衣僧人抬起右手,稍稍运功,惨白的掌心瞬间恢复了棕红色,然后捋了捋颌下蜷曲的棕色长须,大笑着说道:“天山李中果然名不虚传”。” “他就是早年的土玉浑第一勇士?”白衣少年眼中开始放光。 “嗯,小王爷,我们这次可是赚大了,他可比那区区几匹天驹要值钱多了,没有了他,我们此去土玉浑,再无后顾之忧!”僧人道。 “可他的冰玉功也不过如此嘛?”白衣少年长相俊美,体格健硕,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六皇子赫连长吉。 “却不可轻视冰玉功,李中连番苦战已在强弩之末,还能接下本座一掌实属不易,可惜啊,一代名将就这么废了!”僧人道。 “师父您老人家天下无敌,就算李中全力而为也不会是您的对手!” 僧人道: “哪有这么容易天下无敌。李中在天山派也不是最强的。冰玉功在越是寒冷的地方,越能发挥威力,这也是我们一直不敢攻取天山派的原因,二十年前,本座在李中手下吃过点亏。 那时时值隆冬,我军大胜之际,为师有些大意了,孤身和他对战,明明功力远胜于他,却处处被他的冰玉功所制,这一次能一掌毁了他,你说靠的是什么? 其一,时值炎夏,更利于我烈焰神功,此为天时;其二,我自隐蔽处突袭,令其无暇闪避,此为地利;其三,我军势大,已大耗其功力,此为人和; 你以后处事切忌不可意气用事,唯有占尽优势,方可稳操胜券!” “是,谨尊师父教诲!”白衣少年谦卑说道。 “这次如果把事情办好了,你还是很有机会取代老二的,将来什么时候出手,不外乎时机二字,现在该忍则忍,你可明白?”僧人继续说道。 “徒儿明白。师父,只是为何那李中会在此处出现?” 僧人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群年轻人里有王玉浑的王室子弟,说不定就是世子李若谷,小王爷,我已经交待宇文阁留活口了,看来这次是天助我们啊。” “还不是靠师父您一人之力嘛!”少年笑道,一脸真诚。 …… “有人追上来了,我的伤最轻,你们快送李先生进山。”张沐风是武备馆剩下十人中仅存尚有一战之力的人,扎实的全真内力功底,让他仍能坚持下去。他们的马在连续狂奔后已经快要不支了,而身后两个高手已追到他们不足二十丈。张沐风亲眼看见自己的两名师兄死于他们手下,只是无能为力。 “我也还行。”天山派的韩冲稍稍放慢马速退到张沐风身侧,肩头和腿部的刀伤已经让他的灰袍变成了血袍。 “我也行!”“还有我!”杨山、乌尔娜其实也已经伤痕累累,眼见无法摆脱追击,准备豁出去拼死一搏。 “那我们都不走了!李若谷,李先生就交给你了,我们上!”刘骏之嘴角淌着血,低声喝道。因为他也知道,就算十人完好无损,也不是那两人的对手,他们一起挡上一挡,或许还能拉开克吉人与周军的距离。 李若谷也不答话,他骑的是天驹,就算多驼了一个人,跑得还是比其他人快一些,听众人这么说,便准备追上前面的克吉人,将李中交给他们后,再和自己那帮兄弟浴血奋战。 除了李若谷,其余人几乎同时慢了下来,与宇文阁和占天成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十丈以内,追赶着的两人心中暗笑,除了李中,那些人根本不足为惧,既然想要送死,那就成全他们! “快跑——”从克吉人逃跑队伍的末尾忽然冲出两骑,对着忽然放慢速度的众人大叫起来。 “是贺齐舟和许暮!咱们快跑!”冲在最前面的李若谷看清来人,也大叫起来。然后有飞箭从他们队列中间的空隙穿过,直奔追得最近的占天成而去。 众人不再犹豫,立即再次打马狂奔起来,高大的斜门就在两里开外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克吉人冲进去! 占天成盘算着如何多抢些功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前方有箭会穿过人群直奔自己胸口而来,他和宇文阁是堂堂青龙寺高手,并非军人,故不屑穿那种羽林卫的甲衣,普通射手射来的箭仅凭鼓起的真气便能将其震落,但眼前这枝箭飞得如此之快,他可不敢大意,急忙降速用短戟拨去。 没想到第二、第三枝箭又飞了过来,分射人马,占天成只得停了下来,高接低挡,为自己和坐骑挡去飞箭。一旁的宇文阁从占天成身边飞速驰过,他已经看清约四十丈外一左一右两名青年正坐稳在马上发箭,因为此时他冲到了占天成前面,更多的箭便向他射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守斜门 宇文阁的功夫显然更胜一筹,稍稍减速后继续催马前行,只是对方的箭越来越准,越来越重,更多的箭开始射向自己胯下的战马,再往前冲已经很难替马挡去所有射来的箭,眼看着自己追赶的十骑从那射箭的两人中间驰过,却不得不和占天成一样,都在两名箭手三十丈外停了下来。 然后就有一大片箭雨呼啸着从两人头上飞过,直奔那两名箭手而去,后面的轻骑已经追至占天成和宇文阁身后二十丈,五十丈外的贺许二人也进入了他们的射程,这些从周军队伍最后方追上来的生力军,此时差不多一半已经开始发射轻箭射向那两名拦路的齐国射手! 贺齐舟与许暮显然算准了距离,在追兵才开始搭箭时就返身往南跑去,天驹惊人的速度正好甩开身后追兵的进攻,两人边跑边不忘回身发箭射向重新加速追赶的宇文阁占天成二人,青龙寺的两大高手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融入追兵的先锋队伍之中。 狂奔了约三十里的克吉人总算陆续冲进了斜门,贺齐舟和许暮也赶上了武备馆的队伍,他们离斜门已经不足百丈了,而零星的飞箭已经能射到他们末尾几人,贺齐舟和许暮放慢速度,跟在最后用剑尽数将飞箭拨去。 只是现在每前进数丈,飞来的箭就成倍地增加,武备馆众人又跑出约三十丈,最近的追兵离他们已经不足三十丈了,密集射来的箭里居然夹杂着几枝重箭,让贺齐二人越来越难以抵挡,眼见箭雨将至,贺齐舟对着身前的武备馆众人大叫一声:“拼命打马,别再顾马的死活了!” 张沐风等人亦知已是生死一线,都拼命打马狂奔,众人的速度稍有提高,但林川和刘骏之的马本就有伤在身,两人在交战中能自保已属侥幸,再想护住马却是难上加难,两匹马一下子落到最后,没跑出几步就一个前冲,先后倒了下去。 贺齐舟和许暮就在两人后面,看得真切,在马倒下时,一人拎住一个,放到身前,继续前冲,林川被贺齐舟接住后,悲喜交集地叫了声少爷,而后紧绷的心弦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竟一头昏死过去。 贺齐舟一搭其颈项,尚有脉动,稍稍放心。见所有人已经跑至斜门约五十丈处,便鼓足真气,大吼一声:“射箭!”一时间斜门上方的石梁上现出密密的黑影,早就按捺不住的克吉人壮士纷纷向那些追兵射了愤怒的利箭! 贺齐舟和许暮算过,以克吉人的膂力来算,一般可以射三十至五十丈,但现在身处五丈至二十丈的高处,居高临下,射程可以增加到五十至八十丈,他们现在跑进斜门五十丈内正好可以躲过上方的箭,而身后的追兵最近的离斜门不到八十丈,加上箭飞行时马匹仍向前冲刺的距离,约有一半的箭能射到追兵所处的位置! 最后的狂奔也榨干了乌尔娜、韩冲等四人的坐骑,他们落地时距斜门已经不足二十丈,身后并没的如雨的箭射来,四人狂奔着最后冲进斜门,回头看去,只见头顶上方一拨拨射出的箭,让身后的追兵不敢靠前,追赶过来的士兵只顾躲避飞箭,哪还有发射、瞄准的机会。 冲在最前面的六七骑羽林军已经倒在距斜门外约五十丈的地方,因为上方有人发射的是重箭!那几骑冲得太快,止不住脚步,等于是硬生生自己往箭上撞去。 稳住队形的羽林卫开始发箭反击,但是他们痛苦地发现,如果想站在相对安全的六十丈外,那么他们射出去的箭都无法到达高高在上的石梁,而只要靠近到五十丈左右的距离,人马都有可能被杀伤,越近威胁越大。 更为难的是,有了石梁的掩护,无论处在什么位置,他们都很难射中石梁上的人,而自己前进的过程中则完全暴露在上方射手的视野之内,因此所有人都暂停下来,等着铁甲重骑的到来…… 贺齐舟和许暮追上驼着李中的李若谷,贺齐舟伸手摸了一下李中脉门,问道:“李先生怎么伤成这样了?” “被一个叫赤焰的僧人偷袭打伤的!”李若谷惨然说道。 李中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轻轻挣脱贺齐舟的手道:“我还死不了,快进山!” 贺齐舟已经探出李中大多数经脉严重受损,就算全力救治,最多也只能恢复一两成功力,心情不禁异常沉重,道:“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安然撤走的。”见李中又昏死过去,便让李若谷他们跟着后到的克吉族人先退入山谷。 众人的确无力再战,而且急需疗伤,也不再逞强,缓缓跟着往石柱峰林里行去,只有张沐风拖在最后执意要留下来。 “不是不让你来嘛?”血染白袍的张沐风抹去嘴角血迹,对身边的许暮说道。 “少罗嗦,能挺住吗?”许暮已经放下刘骏之,问张沐风道。 “主要是外伤,不碍事!”张沐风道。 “那快带着克吉人一起进山吧!我们也马上要撤了。”许暮交待道。 “我和你们一起走!”张沐风还在坚持。 “快走,我们都有天驹可以带路,你是不是想拖累我俩?”许暮指了指自己与贺齐舟的坐骑说道。 “李中都伤成那样了,你快点进去找个地方替他们疗伤,没功夫和你再扯了!”贺齐舟将怀中最后半罐伤药扔给张沐风后,下马飞身掠上石梁,直奔石梁最高处而去。 许暮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张沐风大腿,低声道:“小心点,我们回头再见!” “你也小心点,那个红衣妖僧很可怕,千万别和他硬拼!一定要回来哦!”张沐风说完毅然转身随李若谷等人而去。 许暮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张沐风俊美挺拔的背影,斑斑血迹如桃花在其白袍上绽放,忽然觉得原本眼中一直显得异常稚嫩的张沐风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充满血性的男子汉了! 许暮没再踯躅,飘身紧跟贺齐舟而去,石梁上克吉族人已经暂停了射箭,紧紧盯着正前方的羽林军,只有贺齐舟一人又开始张弓向六十丈外站在最前方的周军射箭,周军轻骑在有人中箭受伤后纷纷又后退了几丈,接着便分开队形,让出面向斜门的中间地带,隆隆的马蹄声开始让大地震动起来,站在石梁上的人都能清晰看到队形齐整的铁甲重骑已经离斜门不足百丈了。 “可以让克吉人开始撤了!”许暮来到贺齐舟身边说道。 “再等等,等重骑和轻骑并排时再撤,现在撤,那些轻骑转眼就会冲过来的。”贺齐舟答道。 “赫连顺没说真话,赤焰也在队伍里,你准备把他怎么样?”许暮问道? “就料到他不会这么好心让我们去行刺的!我想好办法了,待会你就能看到,对了,赤焰很有名吗?”贺齐舟问道。 “天龙教四大护法里最阴狠毒辣的一个,法坛在周朝中京,天龙教老教主去了东周后,他差不多就成了代理教主!”许暮恨声道。 “你说我们几十个人在这石梁上,石梁都纹丝不动,从上砸块石头下来真能把它给砸断了?”贺齐舟还是有些担心。 “我猜可以,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许暮问道。 “那你让迪力准备撤退,我随后就来!”贺齐舟一边说道,一边发箭试着再射射七十丈外的周兵。 “好!”许暮飞身跑下石梁,然后找到正无声抽泣、呆若木鸡的迪力道:“迪力大哥,准备撤了,你怎么了?” “别看我弟弟这么大的块头,从小胆子就小得很,一天到晚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可现在却连尸首都拿不回来……我要和他们拼了!” 许暮一下子明白是昌达带队舍命挡了一下周朝的追兵,否则张沐风他们可能都跑不出来,眼眶霎时一红,但知道现在可不是哀伤的时候,忙劝道:“你如果不走,那些石梁上的汉子会走吗?你想让昌达白白牺牲?现在是克吉族最需要你的时候了,快点让人传话,让他们迅速爬下来后,你们一起进石林,我们砸断石梁后进来找你!” 迪力猛然醒悟,朝头顶上方五丈的克吉人说了几句,那人再层层往上递话后,一个个克吉族人身手敏捷地从东侧崖壁的石梁根部爬了下来,再打马往石柱林中跑去。 许暮逆着人流沿石梁而上,到了石梁另一头后,又开始施展精妙的轻功,沿着垂直的绝壁,一路向上方约四十丈高的峰顶爬去,她刚才已经和贺齐舟上去过了,在石柱顶上撬松了几块大石,本就准备等克吉人都到了之后,抛下大石,砸断石梁,封住进山之路的。 羽林军的重骑已经在冲至离斜门不到七十丈的距离了,然后就发现石梁上的人如蚂蚁般从石梁上溜了下来,已经赶上来的军官公孙义暗叫一声不好,大声道:“所有人都冲过去,他们想要溜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千钧之力 可此时速度稍慢的重骑占据了中间的道路,那些轻骑只能绕道或跟行,两三百骑同时前冲,一时有些混乱,才刚刚冲出几步,前方石梁上忽然有一人被全身捆绑着从石梁高处扔了下来,扔下来时口中塞的布条被故意拨去,那人在半空中下落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眼见要落地身亡之时,下落的身形却在离地三丈处戛然而止,变成前后大幅晃荡起来,原来有根绳索一头系在石梁上,一头系在那人身上。 被抛下的正是百户赫连顺,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赫连顺,发现居然还活着,停顿一下后,马上又大叫起来:“我是赫连顺,快救我,小王爷,师公,救我!” 赫连顺的师父是赤焰众多的弟子之一,所以赤焰一直是赫连顺最指望能救自己的大人物,为了骗贺齐舟冒险,他自然不会轻易告诉贺齐舟关于赤焰的消息。 冲锋的人可都认识这个在军中颇为跋扈的皇家子弟,一时都稍稍放慢了脚步,唯恐冲在最前,功劳没领到却成了害死皇室的罪人。 放下赫连顺后,贺齐舟立即也沿着山壁飞快往峰顶攀去,全力运起深旋功后,都无须刻意寻找着力的支点,直线往上攀爬,上行的速度一点都不比许暮慢。 跟在冲锋队伍一侧的赫连长吉已经发现正好爬到峰顶和已经爬至一半的两人,再看看那似乎随时都要塌下的石梁,马上猜出两人用意,大叫道:“射杀赫连顺这个叛徒,赶快冲!”又对最前方的宇文阁占天成大叫道:“快去抓住西面山峰上的两人!” 宇文阁和占天成正是看见那个神射手弃弓往峰顶爬去时才敢打马疾进,一听小王爷冲自己叫唤,更是奋勇向前,转眼便超过了最前方的重骑。而可怜的赫连顺在赫连长吉的一声令下后,眨眼间就被那些同袍射成了刺猬。 蜂涌而至的骑兵距离斜门三十丈时,许暮推下了一块大石,石头飞过离峰顶还有四五丈的贺齐舟头顶,重重砸在下方石梁之上,沿石梁斜坡翻滚了两下,裂成数块后纷纷散落下去,石梁除了冒起几篷烟尘,却是纹丝不动。 许暮和贺齐舟一共在峰顶撬松了三块巨石,第一块二百来斤,凭许暮一人便可推动;第二块估计有四百余斤,需两人合力推动;第三块最大,至少六七百斤,石头正对下方石梁,两人在大石下方已经楔入六七根克吉人原本准备在山中捕猎用的铁叉作为撬棒,两根最粗的撬棒下垫了石块作为支点。 贺齐舟一口气爬完最后几丈,迅速和许暮携力推下第二块巨石,与第一块如出一辙,巨石又是在石梁上翻滚跳动几下后,碎裂开来,只是巨大的声响已经足以让策马狂奔的那些追兵胆战心惊,无论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还是被压在石梁之下,都会变成一瘫肉泥! 有几个已经冲到离斜门十五丈左右的骑兵竟是硬生生调转马头,向两侧闪去,其他骑兵也是边抬头看着上方山峰,边放慢行进的速度。唯有宇文阁和占天成反而加快速度冲了起来,双骑已经距石梁不足十丈。 “这块仍是不行该怎么办?”贺齐舟面如死灰,拼尽全力地撬动手下两枝铁叉,而许暮则运足全身功力,推在五尺高的巨石上方,巨大的石块底部在两人合力之下一寸寸地抬高,慢慢倾斜起来。 那些羽林军已经不顾身后公孙义继续冲锋的叫喊,全部在石梁外七八丈的距离上停了下来,山峰上的石块从数十丈的底下看去就是那么巨大,大半块已经探出山崖,摇摇欲坠,如果被倒塌的石梁砸中,哪还有生还的道理,只要这块石头仍然砸不塌石梁,他们自然会继续冲锋! 宇文阁和占天成仍旧在全力冲锋,他们离石梁还有两丈,二人想着再穿过三丈宽的石梁,应该就没有危险了!只是身后骑兵们发出的惊呼声让二人不禁有些胆寒。 听到贺齐舟的问话,许暮神色肃穆,眼神坚定地答道:“管它份量够不够,这次我会帮它一把!” 贺齐舟马上明白许暮是何心意,也道:“加我一个,你叫口号,一起发力!” 许暮灿烂一笑,道:“好!”随着她用力一推,巨石总算脱离峰顶,一头向下方石梁坠去,紧接着两条人影手牵手头下脚上以更快的速度向巨石冲去,他们是在跳落时,通过脚蹬岩壁使自己下坠的速度更快! 两人下坠约三十丈后追上石块,然后各自用单掌轻撑巨石后同时翻身,运足内力,四条腿一起向仍在急速下坠的巨石蹬去!巨大的石块明显又有了一个加速,携着一股可怕的冲劲,以千钧之力,撞向数丈下的石梁! 贺许二人凭借这一蹬之下,在距离石梁三四丈的高度身形有了一个停顿,减缓了下降的速度,然后便又紧跟着巨石往石梁落去。半空中,下方那些士兵传来的惊呼声,让两人心中一时充满期待…… 正冲到石梁下的宇文阁和占天成忽听头顶一阵如雷般的闷响,碎石屑好似暴雨般落下,两人竟同时弃马跃出,落地后拼命翻滚着远离石梁,直到进入斜门后十余丈才敢回头探察石梁上的情况; 斜门南方百来丈的地方,迪力、张沐风等落在那些队伍最后方的人,在转入石林的最后一刻都同时转头看向发出巨响的石梁; 那些暂停追击的士兵亲眼看见从天而降的巨石一头嵌进石梁,而石梁一阵颤抖后,仍是稳如泰山,推下巨石的两人同时落在石梁上,众人在一瞬间的死寂后,欢呼起来,然后就开始了杀声震天的冲锋…… 巨石没再翻滚,也没粉碎,石头尖锐的一角狠狠地插入石梁之中,贺齐舟地携许暮重重地落在了那块巨石之上,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形,看了眼同样沮丧透顶的许暮,然后就见最快反应过来的宇文阁占天成已经跃上石梁,向他们冲来; 斜门外的羽林卫正如潮水般涌来;斜门内形如大道的尽头,有人似乎想要冲过来……… “打吧!”贺齐舟抽出欺霜剑严阵以待,迎面跑上来的两人身上正散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势。 “好!能多拖一会就多拖一会!”许暮亦是绝然说道,这数十丈的距离仍然无法保证克吉人和武备馆同门逃出生天。两人并肩向下冲去,已经能清楚看到那两个周朝高手脸上的狞笑,只是在奔跑中,两人脚下似乎都感受到了一阵异动…… 那异动同样在宇文阁和占天成脚下传来,两人低头一看,石梁的表面不知何时已经裂成蛛网一般,石头间的缝隙正在极速扩大,脚下的石头似乎正在下陷…… 两人当机止住身形,转身疯狂地往回跑去,然后同时跃向一侧山崖,在崖壁上猛然蹬上数脚后落向石梁南方七八丈之外。或许正是这两人跃上石梁,才导致石梁的加速垮塌。 那根宏伟的石柱此时正在轰然倒塌,无数落下的石块卷起一股猛烈的气浪,挟着万千碎石烟尘向南北两侧与上方狂袭而去,还未站定脚根的宇文阁和占天成全力用真气护住全身,仍是被气浪又往后推出了六七丈。 已经冲锋的那些轻重骑兵刚一起速,便发现石梁的异动,轻骑还好,免强止住了脚步,可那些重骑在强行拉扯之下,纷纷前膝跪地,在石梁前方仆倒下来,而后排冲锋的重骑无法止住步伐,全身覆甲的人马挟着巨大的冲力,撞在身前的人马之上后继续前冲。 数十骑一同往正在下落的石梁滑去,然后马嘶人叫,和着血光的砾石飞沙在惨呼声中激射向更北方的羽林军阵,又有数十骑人仰马翻,原本斜门所在的方位已经包裹在一团数十丈高的尘雾之中! 贺齐舟和许暮正好跑到石梁中间,许暮率先警觉起来,拉住贺齐舟的手喝道:“往回跑!”两人转身点在一块块正迅速下落的石头,往西方石壁而去,往南往下都已经来不及了,不是会被落石所伤,就是会被先行一步的宇文阁两人偷袭,往回跑是唯一的生路。 落石越来越快,越来越散,七八丈的距离好似一直无法走完,两人非但没有往上一寸,反而一直随着石梁下坠,离地面不过十余丈而已,已经有崩出的碎石如雨般裹住两人,离石壁最后几尺,贺齐舟一把抱住许暮,一手气贯长虹,欺霜剑完全刺入西侧石壁,单手挂在石壁上,将许暮护在自己和石壁之间,然后用自己的后背承受着无数碎石及气浪的冲击。 麟麟铠和护体真气渐渐难以抵挡这无处不在的袭击,刚咽下一口血,下一口血瞬间又涌向喉头。许暮纤细的身体完全被贺齐舟包裹起来,但仍能感受到两侧恐怖的压力,虽然很想为贺齐舟分担一些,可又怕自己一动,会让贺齐舟露出更多空门,只能默默地听着贺齐舟沉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五个高手 虽然清楚贺齐舟身体强壮又有宝甲护体,由他一人承担碎石袭击,比傻傻地两个人同时承受要合理得多,而且自己还真是难以确定能否抵挡住这么强烈的冲击,仍每一次贺齐舟被石块击中后的颤动,都让许暮的心跟着颤抖,环抱对方的双臂不自觉地轻轻收紧…… 石雨总算停了下来,尘埃尚未散去,贺齐舟和许暮从石壁上跃了下去,脚下三四丈处已经堆起了由断裂的石梁变成了一座砾石山丘,一柄利剑、两把短戟携着真气,撕破烟尘直扑了上来。 许暮推开仍拉着自己的贺齐舟,主动迎上实力更强的宇文阁,对贺齐舟道:“找机会一齐走!” “好!”贺齐舟抖起一朵剑花冲向持双戟的占天成! 震惊无比的赫连长吉瞬间就冷静下来,急忙让损失惨重的羽林卫骑兵让开中间道路,原来横卧在两山之间的石梁落下后震成大大小小的石块,在两座石山十余丈的缺口处,变身成了一道四丈至六丈高的石墙,这么巨量的石头,没有至少半天时间的清障,他的骑兵显然是无法进入石林的。 那道石墙之上,随着渐渐散去的烟尘,四个正在飞速腾跃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都下马冲过去!”还未等尘埃落定,四十丈外的赫连长吉一边发布命令,一边下马向石墙飞奔而去,身姿轻盈迅猛,竟然有着极为不俗的轻身功夫。 红衣僧人紧紧跟在其身侧,问道:“要不要本座先去将那两个小家伙抓起来?” 赫连长吉奔跑间见石墙上的宇文阁和占天成占尽上风,取胜似乎也只在数招之间了,便道:“不劳师父屈尊了,看来这两人就是冲破赫连顺包围的两个人了,没想到南齐还有如此了得的少年。” “你可猜出他们的身份?”僧人问道。 “听说今年南齐武举的头两名实力超群,应该就是这两个了,其他十几个估计也都是去山南套马的,那是武备馆历年来的规矩,没想到让他们找着了穿山的路径!看来是天助我们啊!” 赫连长吉在急速奔跑中说话,居然没有半分喘息,话音里,非但没有为那些羽林卫的死悲伤,反而有点庆幸可以抓到南齐的武备馆学子和寻到通往南齐的秘道。 一红一白,两人敏捷地穿行在身前的那些已经下马的羽林卫中,前方的石墙越来越近,随着烟尘散尽,已经能看清贺许二人灰头土脸的面庞。 僧人赤焰很是得意自己这个年轻的关门弟子,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最主要还会懂得隐忍,并不像其他背后有支撑的皇子那样嚣张跋扈,与那些皇子们至少在表面上相处地都极为融洽,没人想到,小小年纪的他,暗底里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人马,并且会留意朝内朝外所有有用的消息。当然,能够笼络到自己转而支持他,就足见其非凡的潜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些都是南齐这一代最强的少年,放心,他们跑不远!”僧人说道。 他和赫连长吉胯下坐骑都是克吉族进贡的天驹,就算被捕时都很小,无法穿越大山,但原路返回至少不成问题,现在满打满算,那些伏在山梁上的克吉人最多也就跑出百余丈,就算不用马,仅凭他们五个高手,也足以追上。 赤焰说的五个高手是石墙上的两个,他和小王爷,另一个就是这次领军的公孙义!羽林卫一共不到万人,三千重骑,七千轻甲,能当上千户自然非等闲之辈,若论单打独斗,绝对不会比宇文阁弱多少,如果公孙义刚才能拼死相拦,李中是不可能逃走的。 只是赤焰并不认为公孙义会随他们冒险进山,公孙义不过是皇帝借给他们的,没理由亲自去涉险拼命,更何况他其实还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要负责盯着小王爷办事,更不可能舍命与人相搏。 而且这一路上也试探过了,公孙义是个谨慎之人,并不接受小皇子的拉拢。他们羽林卫与皇子勾连不仅会被杀头而且还要连坐,而皇子不过废为庶人而已,这样的险,像公孙义这种没有眼光之人是绝对不会冒的,所以赫连清风会放心派他来办这件差事。 赤焰一边和小王子闲聊,一边看着几丈外快要冲上石墙的公孙义正假模假样地边跑边叫:“轻甲先上!重甲卸甲后救人、铺设越墙通道!” 在他身前数丈,尚有数人半身被压在石堆下,正虚弱地呻吟,还有数匹被压住的战马在无力挣扎,已经有十余人避开那些被压住,但尚未死绝的人马,向石墙上方爬去,只是几名重骑披着七八十斤的铠甲,根本就无法爬上去,每上去一步,就会有无数的碎石滑落,故公孙义才会发布那样的命令。 他现在的脑中已经有些麻木了,足以踏平一些西域小国的五百精锐,才刚刚跨出国境,就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回去还不知要面临皇帝多少暴怒! “克吉族勇士们,跟我回去!”迪力从大道拐进石林的最后一刻拉转马头,一声巨响后,他并没有看到石梁倒塌,却看到许暮与贺齐舟落在石梁上正准备迎敌,便对着身边刚刚在石梁上阻击的六七十名克吉族男子叫道。 一旁的张沐风也大叫一声:“还能打的跟我一起去迎敌!”如果此时那些敌骑冲进来,前面的克吉族人显然还是摆脱不了追击,与其被周人追上来杀死,还不如用自己的生命为前方的克吉人争取更多逃跑的可能! 两人话间未落,便听到石梁轰然倒塌的恐怖声音。张沐风忙改口道:“你们快走,我去接应一下!” 迪力急忙纵马拦住张沐风道:“应该是我们去接应,我们的马认路!你快护着队伍进去!我会让人扫去地上痕迹的!” “都别吵了,你们过去只会引他们分心,如果因为要救我们而让他们不愿逃离,那不是反而害了他们吗?他们都有天驹不怕迷路,独自逃跑的可能性更大,我们赶快进山!别因为我们的滞后,反而成了周兵追上来的线索!” 刘骏之跑了上来,一边吐血,一边大声叫道,他是少数头脑清醒的人,虽然也很想去救贺齐舟,但知道,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过去只能拖累两人。 张沐风也明白其中道理,眼见着两名北周高手冲入烟尘之中,只得无奈含泪劝迪力道:“他们两个是我们中最强的,我相信他们能跟上来,我们快退进去吧!还有好多人需要救治!” 迪边只得无奈挥手道:“赶快进山!后队在路过的每个岔口都用干草扫一下!” …… 贺齐舟因为运功抵御气浪中碎石的攻击还是消耗了不少真气,刚刚调息了一两下,便见到烟雾中闪出的人影,也不敢托大,便遵照许暮的意思,迎向稍弱的占天成。 稍弱也只是针对宇文阁而言,相对于自己,贺齐舟接过两招后忽然然发现,自己竟无半分胜机! 占天成所用的短戟,上面的小枝专门用来锁住刀剑,贺齐舟并不熟悉这种兵器,他甚至连剑都只练了不到半年,递上去的一剑,被出手更快的占天成用左手一戟架住,反手一扭欲用戟上的枝叉折断长剑,另一戟却直刺贺齐舟面门。 贺齐舟不愿弃剑,随着占天成左手扭动的方向偏转长剑,同时仰头躲过另一戟的狠刺后急退两步。锋利的欺霜剑与短戟上的小枝擦出一串闪亮的火星,小枝上两寸长的刃尖应声而断。 原本以为一招得手便能折断对方长剑的占天成没想到对方手中居然是一柄神兵宝剑,心中非但没有懊恼,反而暗暗高兴,只要自己制住对方,照大周的规矩,那把剑就是自己的了,看样子,最多也就是两三招的事。 贺齐舟闪过右手戟后,短戟又斜向往肩颈勾去,自知已无法避开,只能稍稍偏向一方后,用左肩硬受对方短戟上的小枝全力一勾!右手在抽回宝剑的同时,左掌向对方胸口印去,真气聚于掌心,未发出丝毫响声。 占天成心中一喜,他那短戟虽不及神兵利器,但运足内力后刺穿寻常铠甲可不在话下,对方这一掌虽然老到,但四脉的内力打在自己身上和挠痒痒并没多大区别!当然,能不硬挨何必冒险呢? 占天成左肘护胸挡向贺齐舟左掌,右手发力一拉,没想到对方的肩膀非但没有血肉横飞,竟然连一滴血都没冒,这发力的勾拽,不过只是勾破了对方肩上的长袍! 而左肘竟没完全挡住对方的掌力,握着短戟的左手受力后撞向胸口,胸口受了重重一击,硬生生被打退了两步!幸好没有托大,若真是实打实挨了这一下,估计还真要受伤了! 两招过后,贺齐舟比占天成可要更加不好过,仰仗着剑利,长剑才未脱手,依靠着宝甲,身上才未见血光,但对方的内力显然比自己要强上许多,至少是七脉巅峰了!是周朝正统的七脉!自己全力一掌对方居然毫发无损,而肩头已经被对方的真气所伤,一抬臂就会剧烈疼痛! 第二百七十四章 狂潮 占天成也知道对面这个少年远非寻常四脉可比,不过对方的底细已经在招两之内全都亮了出来,自己只要小心一点,不出十招,那宝剑和宝甲就是自己的了!只是他没想到,正是有了这一丝贪念,让他不敢全力出招,生怕弄坏贺齐舟身上两件宝物,使得对方有了脱身的机会! 贺齐舟面对转瞬又至的敌手,不敢再选择硬拼,全力使出最熟练的全真剑法,靠着锋利的宝剑护住周身要害,实在没把握挡下对方快如闪电的进攻时,就选择搏命的招数,宁愿自己头上多两个窟窿,也要削掉对方一截肢体。没想到在险象环生之下,又支撑下七八招。 因为已经稳操胜券,占天成并不想硬拼,哪怕用根手指换对方一命在他看来也是不值的。占天成瞥了一眼宇文阁,心中更是乐开了花,宇文阁的对手比自己的好像更强一些,特别是一身诡异卓绝的轻功,让宇文阁每每离擒住对手就差一步之遥,看来率先建功的居然还是自己! 如果说贺齐舟的情况极为糟糕,那许暮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了!长剑才递出一招就被对手一指弹开!对方长剑所发出的剑气源源不绝,剑网织成一个不断缩小的牢笼,令自己闪转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这还是在不甚稳固的碎石堆上,身材轻盈的许暮更占优势,若真是在平地上,恐怕两三招就会被对方圈住,真不知靠这阑珊步法还能支撑多久? 如果说贺齐舟还有机会找对方拼命,那许暮看上去就只有等死的份了!不过许暮的处境虽然困难,但不断移动中的她,还是看到一袭白衣、一身红袍的两人正飞速而来; 还有那个带队的军官更近,此时也已经跃了上来!许暮只能看似无奈地向不断向背后的石壁退却,而贺齐舟也正步步退往石壁,两人渐渐靠近,已经被一南一北的宇文阁、占天成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宇文阁心中一喜,如此一来对方又少了可以闪避的方向,自己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占天成心中一惊,得快些下手了,不然宝物归谁可就说不清了!不过对方靠拢后退向死角,陷入他和宇文阁的夹击,那两个傻瓜想要各自逃跑的最后一丝机会都没了! 就在宇文阁和占天成将两个齐人逼向石墙西侧时,赫连长吉几步轻点,几乎和公孙义同时跃上石墙,西侧交战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两人都关心那些克吉人究竟逃到哪里了?站在高约五丈,两三丈宽,尚不稳固的碎石堆上向南望去,平均三四十丈宽,长约百丈的通道里空无一人,因石梁坍塌,两匹远远躲在三四十丈外的马儿格外醒目! “是天驹!”赫连长吉惊呼出来,急忙转头向故意落在自己身后三四丈的红衣僧人道:“师父,我先去抓马!” “我陪您!”公孙义此时也不甘人后,也欲纵身而下。只是比两人更早往南一跳的却是许暮与贺齐舟! 退入死角的许暮和齐舟相视一笑,许暮横剑在胸,沿山壁往南蹬出两步,一跃而下的同时,再次使出广陵剑潮起式,宝剑颤动着横推出去,发出阵阵悲鸣! 贺齐舟几乎同时向南一跃而起,在许暮侧上方疾速挥舞起宝剑,一招七绝剑风起式全力推出! “找死!”这是宇文阁和占天成看到两人跃起后完全相同的想法,那两个年轻人脚一离地,只要不是御风境,便再无挪转的可能,也就是说不再可能躲过自己的进招,硬拼成了唯一的选择,但无论两个年轻人这一式有多强,以他们内力上碾压式的优势,结果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因此两人也不客气,跟着同时跃起,宇文阁收起剑网,以剑作刀,竖着砍向许暮横推的宝剑;而占天成一戟迎向贺齐舟的纷繁的剑式,另一戟刺向对方的大腿,腰间虽是更好的选择,但万一刺坏宝甲可就不妙了,占天成已经看到了自己满载而归时的情景 …… 还在等待昌达他们之时,许暮与贺齐舟就想好了用山顶上的落石砸断石梁以封闭骑兵追击的道路,两人在撬松巨石的间隙,谈论的就是昨晚为何双剑合璧会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 两人都是武学上的奇才,很快便明白其中原委,原来广陵剑本就脱胎于杨征的绝顶七剑,风起式与潮起式异曲同工,同时出招,相互并不排斥,威力自然叠加,此为其一; 广陵剑和绝顶七剑各自又有所不同,广陵剑结合金陵功法特点,将剑气凝练成针,绵密似雨,令对手防不胜防,但缺点是剑气不够猛烈,特别是出招者自身内力不足的情况下,杀伤力和毁伤范围有限; 而绝顶剑虽然刚猛,但真气只是聚力成锋状,还存有空档,容易被人挡住或避开,而且更加消耗出招者的真气,即便是韩冲那样的成宗高手,使出三招三绝剑后也会真气耗尽; 当两剑叠加时,正好扬长避短,绝顶剑的狂暴剑风催动广陵剑意暴射而出,而广陵剑意填满了绝顶剑气的空隙,因此双双出招后,几乎再无漏洞可寻,此为其二; 其三,许暮的无论是轻功、剑法,还是真气发送都完美做到了“准”和“快”二字,而经过一路苦练的贺齐舟虽然只有四脉,但内力积淀日益深厚,那一式“风起”学了没多久就得到陆宝根首肯,如今更是练得炉火纯青,两人对招式的完美演绎更是发挥出了双剑合璧的极大威力! 贺齐舟认为,他们昨晚的一剑可以和韩冲的一招三绝剑媲美,那可是成宗高手搏命的一剑,连乌石那样的人物都不敢掉以轻心,像赫连顺那种四脉之人,自然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两人又分析了那日出招的不足之处,认为如果贺齐舟能够再快一点出招、出招时能配合许暮稍稍平缓一点地释放剑气、两人的身位如果能够呈一高一低,一左一右,那样还能将合璧双剑的威力再进一步! 而正是有了这次讨论,两人才有底气留下石梁上,替克吉族和武备馆同门再挡一时片刻!许暮更是欣喜地将这连袂一招取名为:“狂潮!” 当然,赫连长吉帐下的两位高手武功之高,仍然超出了贺齐舟和许暮的预计,才接了没几招便不得不使出绝招,出招时他们的东面六尺是凶狠扑来的宇文阁和占天成; 三丈之外是踏上石墙顶端、眼里只有天驹的羽林卫千户公孙义; 四丈处赫连长吉刚刚双脚离地,准备冲向贺齐舟那匹神骏的天驹; 一袭红袍的赤焰正腾身而起,双脚还未落地,身在赫连长吉一丈后的地方。最先察觉到有异样的也正是这个赤焰尊者! 石墙西端不同寻常的气机波动,让赤焰的视线从南面状如大道的峡谷转向西侧石壁,然后大喝一声:“大家小心!”说完凌空一掌切向赫连长吉身侧,去替他遮挡正如潮般涌来的无数剑气! 几乎与赤焰发出喝声同时,离得最近的宇文阁和占天成也已经发现看似普通的剑招,已经变成了恐怖的剑气狂潮!他们攻去的招数不仅被气墙完全挡住,对方实然暴发出的剑气却一浪强似一浪地袭来。 正面相对的宇文阁首当其冲,对方的剑气很快就突破他挥出的剑气屏障,既而直达全身,瞬间就有数十道细如钢针的剑气突入体内,宇文阁不得不急运体内真气护住各气要害,然后任由剑潮将自己推向后方,身上的衣服被剑气撕得寸寸碎裂,细小的血珠形成血雾裹着他一起倒飞出去! 占天成运气稍好,他在贺许二人的侧下方递招,受到剑气的侵袭要比宇文阁小得多,可他离得也很近,内力又不如宇文阁,境遇并不比宇文阁好多少,情急之下弃了手中双戟,身体团作一团,运真气全力护住头部、心脉等要害,沿着石墙北侧的陡坡,同无数碎石一起向下滚去,一路上撞飞数名正在上行的羽林卫轻骑。 眼睛正盯着南方通道内的宇文义,感到有剑气袭来时已经来不及躲避,急忙用双臂护住头面后迅速下蹲,他本来就全身覆着轻甲,加上充沛的真气护体,犹如一块身处狂潮中的磐石,稳则稳矣,宇文义还是能感受到这剑气的犀利,身体再不敢有丝毫动弹。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轻骑最是凄惨,在纵横剑气之下,血沫四溅,纷纷被卷下石墙,还未冲到墙顶的士兵也因不断滚下的碎石和上方掉落的人碰撞后失去重心,不少人又被石头压住腿脚。 赫连长吉已处半空之中,正准备往前落去,这突如其来的剑气顿时让他无比惊赅!因为连抽出佩剑抵挡都已来不及了,只得双掌齐出,向涌来的剑气推去,同时也调动全身真气护住身体。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夺命狂奔 他现在已经通了六脉,真气可流转全身,身上几无空门,再加上胸腹有软甲保护,又见出剑的贺许二人远在四五丈之外,刚以为有惊无险,松下一口气来,岂知,贺齐舟许暮的“狂潮”此时正到了剑势最强之际,虽远在四丈之外,仍有不少剑气冲破赫连长吉掌力。 正当赫连长吉回掌护住面门、暗叹受伤已无可避免之是,身前一股热浪将他往东南推了数尺,那些剑气大多也在热浪中消弥于无形,身上只是受了几处轻微的割伤,侵入体内的剑气也在呼吸之前被逼了出去! 那热浪正是赤焰隔空斩出的掌风,替赫连长吉化解了身侧的危机。赤焰出掌之后,再不敢大意,一俟双脚落地,就迅如闪电般往西南扑去,因为他已经看见各自递出一剑后的两人,还未等收剑,便往南急蹿而去! 贺齐舟一招剑罢,顾不得趁胜追击,双脚一蹬背后山壁,往南方三十丈外的青驹飞掠而去,才跑出没几丈,便见左侧相隔三四丈,落后自己几尺的一袭白衣也紧跟而来,双方渐渐靠近,贺齐舟无论如何加力,都无法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来者正是靠赤焰挡去剑气的赫连长吉!两人很快靠近至不足七尺,贺齐舟一剑挥向侧后方,虽然知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六皇子赫连长吉,但从对方展现出来的能力来看,武功绝不会在自己之下,再加上他的身后还有更快赶来的红衣僧人,已经损耗过半真气的贺齐舟哪敢恋栈,更不用说擒杀六皇子了,只求用宝剑之利,挥退对方后上马撤离。 赫连长吉见识过两人双剑合璧后的威力,也不再奇怪贺齐舟的轻功居然不弱于自己,哪里还敢托大,早已宝剑出鞘,严阵以待,见贺齐舟一剑挥来,也不闪避,用近乎相同的招式一剑迎了上去,两剑相撞后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双方手里的都是绝世宝剑,十字交叉后,谁的宝剑都无法再进半寸,兀自架在半空,两人也不愿后退,身形急速靠近后,各自再出左掌相对。 贺齐舟一下子感受到了对方六脉的磅礴真气,一掌过后,被远远震退丈余,手心有股火烧般的灼痛沿手臂不住上行,急忙再运真气,将那灼痛逼停于手肘处,而赫连只不过退出数尺而已,经此耽搁,赫连在青驹身后五丈,而贺齐舟在青驹西侧五丈,两人旋即再次向青驹跑去…… 许暮的棕马好像很怕那匹青驹,见青驹站在通道东侧,便选择远远地隔开十余丈,站在通道西侧。许暮在石墙上一剑出罢,后撤时比贺齐舟慢了半拍,因为后者身在高处,更多借了宇文阁、占天成的反冲之力,加上是蹬着石壁出发,去势更快。 许暮的轻功毕竟更胜一筹,才追了数步就与贺齐舟齐平,距离自己的棕马则更近一步。也正因为如此,赤焰果断追向西侧更易逃脱的许暮,因为他已看到东侧的赫连长吉追击中不落下风,还有公孙义也紧跟其后,他们所追的贺齐舟很难逃脱,故紧追距自己七八丈的许暮。 不过是轻点数下,距许暮已经不足五丈,只是许暮速度也是极快,此时距马匹已不足十丈! 赤焰知道天驹能耐,生怕对方逃脱,不惜稍稍减速,连出两掌,斩向许暮后背,却见对方不停使出阑珊步闪避,只不过是稍稍迟滞一下后,仍是飞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丈余,而对方距棕马已经触手可及! 那棕马听了青年口哨,也已经开始向前奔了起来。赤焰岂容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脱,猛地一个纵身,身在半空中双掌向四丈外的一人一马轰出一股可怕的热浪,这一掌的威力已经毫不逊色于刚才贺齐舟许暮的联手一击…… 许暮好不容易躲开身后火焰掌力的劈斩,呼唤棕马开始奔跑,正想飞身上马之际,忽觉背后热浪滚滚而来,暗叫不妙,不敢涉险上马,只能竭尽全力往东南方闪避,赤焰全力推出的一掌几乎尽数落在棕马臀部,虽然距离五丈开外,但棕马仍是受不住火焰掌的全力一击,一声惨嘶后失控地蹿入西侧石柱间的缝隙中。 随着马蹄声远去,许暮也不知棕马是死是活,她现在的情形也没比棕马好上多少,为了避开赤焰的这一掌,她已经耗光了所有真气,强撑着一口气,跃到刚刚和赫连长吉对过一掌的贺齐舟身边,两人眼神一对,贺齐舟心领神会,与许暮同时提剑面向正欲上前的赫连长吉和公孙义,姿势正与先前使出的‘狂潮’一模一样,贺齐舟大喝一声道:“看剑!” 赫连长吉与在其身后数尺的公孙义见状哪里还敢冲锋,急忙止住身形,等着西侧赤焰来化解对方的招式,没想到三四丈后的赤焰大吼一声道:“快追!” 两人见贺齐舟和许暮摆了个姿势后直奔青驹而去,这才醒悟过来,只是身势一停之后,再也追不上两人,眼见贺齐舟和许暮一前一后翻身跃上已经开始狂奔起来的青色天驹,赤焰如一股热浪从两人身边掠过,他刚才由于全力出了一掌,反而与许暮拉开了六七丈的距离,现在又重新开始追击,疾驰的速度居然更甚奔马! 追出三十四丈之后,距青驹已不足四丈,只是此时青驹已经撒开蹄子狂奔起来,赤焰发现,想再追近一步也变得异常困难,而跟在他身后十余丈狂奔的赫连长吉却不知天高地厚地不住狂喊:“师父,是绝顶剑法,人马都要留活口!” 赤焰心中暗恨,难道我看不出刚才那小子使的是绝顶剑法?如果不是想留活口,我的火焰镖早就出手了!赤焰不再理会赫连长吉的呼叫,全力跟上疾驰中的青驹,期望其转入石林时能降下速度,到时再出手也不迟。百余丈长的宽阔通道也快到尽头了! 贺齐舟和许暮其实境遇相同,两人使出那一剑后都消耗了差不多一半真气,贺齐舟与赫连长吉对掌后,为了逼出对方侵入左臂的炽热真气,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内力。 青驹曾多次轻易逃脱克吉人的追捕,但现在身后的那人似乎也让它紧张起来,鼻中开始喘起粗气,正欲往克吉人撤退时的石柱间奔去。紧紧抱住贺齐舟的许暮感觉到了青驹奔跑的方向,回头一看,由近及远是赤焰、公孙义、赫连长吉,还有大群的羽林卫已经翻过石墙狂奔过来,急忙低声叫道:“不能跟过去!” 贺齐舟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稍稍拉偏马头,强行让青驹跑入另外一丛石林,由于此处缺口与通道间角度较直,虽然狭窄,但并未怎么降速,青驹大概亲眼见到棕马受到一击后的惨状,好像知道身后之人的可怕,竟由得贺齐舟操控,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那陌生的通道。 跑惯石林道路的青驹在时宽时窄,时明时暗,时高时低的石柱间拼命奔走,而紧跟在它身后的赤焰暗暗叫苦,由于不知前方的青马会向何处转向,每每失了先机,距离非但没有追近,反而又拉开到五丈开外,现在已经有了十余次转折,到时自己倒并害怕在石林中迷路,但万一跟进来的赫连长吉也迷失方向该如何是好?而且自己全力跟进了数里后真力已经难以为继,再不出手,可能连出手的机会都没了! 赤焰眼见青驹又跑近几处石柱前准备选一个通道进入时,再也顾不上赫连长吉的要求,从腰间镖囊摸出三支飞镖,两支对准马臀,一支对准许暮后背奋力挥手掷出! 在马上奔出数里后,许暮的真气稍稍有所恢复,正在庆幸身后追兵越来越远之时,那三支夺命飞镖呈品字形呼啸而至! 许暮一听飞镖划破长空的声音,暗呼一声不妙,拼尽全力回手挥剑向一前一后射向马臀的两支飞镖斩去! ‘叮’!斩飞第一支飞镖后,许暮右臂一个巨震,勉力再斩向第二支飞镖,剑镖相击,许暮虎口开裂,再也握不住宝剑,长剑脱手而飞,那支飞镖只是被稍稍撞偏,贴着马臀又朝两人的左腿飞来! 而第三支飞向许暮后背的飞镖,许暮只能祈求身上羽林卫的铠甲能帮她挡下来了! 毫发无损的青驹象是被这三支飞镖震惊到了,发疯般地开始前冲,连续穿过几处狭窄石林后又紧接着一连串的疾转,接着再次没头没脑地往石林深处冲去! 赤焰飞镖的最终目的只是射马,那支射向许暮后背的飞镖其目的就是让对方无法再腾出手来挡掉射向马匹的飞镖,只要那匹天驹一倒,就可以轻易将两人手到擒来。 没想到许暮轻易就想明白了这层道理,宁愿自己中镖,也要护着奔马。赤焰发出飞镖后,又跟着青驹在石林间疾转了数次,最终仍是失去了追踪的目标,连再次出镖的机会都没找到,也不知是因为持续的飞奔还是气得不行,呆呆站在石林中,一张脸涨得如烈日下的石头般呈现出深红的颜色。 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留下来 忽听宇文义与赫连长吉正大声呼叫,大概在北方一里开外,赤焰无奈只能返回,凭着记忆快步从石林中穿行,忽然又想起什么,看到松动的小型石柱就用力推倒,一时间石林里烟尘四起。 赤焰边推边往赫连长吉的方向跑去,很快便找到焦头烂额的两人,两人已经在石林中迷路,宇文义更是害怕手下那下士兵进入石林后迷失方向。 赤焰对宇文义道:“你刚才是到高处叫唤的吧?我们不过深入了四五里,你继续爬高点让你的士兵全退出去,迷路的待在原地别动,听我们呼叫后一起退出去。” 宇文义只得攀上一根二十余丈高的石柱,依赤焰的要求大声呼叫。石峰下赫连长吉见赤焰空手而回,心知不妙,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师父,没追到?” 赤焰道:“嗯,那匹马比我们的天驹还要好上不少,是我大意了,不过我发了烈焰镖,那个瘦小一点的中了我一镖,看来是不行了,另一个被他跑了,我估计那匹马不一定出得来,我们一路上把能推倒的石柱都推倒,困死他们!” “师父,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活捉那个高大一点的家伙,我发现他用的内劲和我的华真功极为相似,而且他还会绝顶剑法,如果真抓住他,说不定不用再和我那病鬼师父纠缠了,父皇的愿望也可能早日实现!”赫连长吉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赤焰摇头道:“太冒险了,里面的石林更密更高,再跟下去很可能会困死在里面,就算能出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我们还有皇上交待的要事要办,耽误不起!刚才进谷时我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了脚印,越往里地上的石块也越硬,本座也没办法再步步留痕!” 赫连长吉痛心说道:“那就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万一让天驹找到出山之路怎么办?” 赤焰板着脸道:“先退出去再说。”三人一边循着赤焰进来时的脚印,一边呼叫周边冲入的士兵,缓缓退出石林,一路上仍不忘推倒那些松动的石柱,让此处石林的道路更加难行。 三人带着上百名已经进入石林的士兵退回到斜门以外,并让正在铺设翻越石墙斜坡的那些士卒暂停手中之事,宇文义清点了人数,然后向赫连长吉汇报: 两天时间,羽林卫共死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四十六人,他们携带的粮草本就充足,虽然无法在克吉人那里得到补充,但因为同行的人数减少,还是足够剩下的人走到四百里外的第一个西域小国,那里仍属北周的势力范围,取得补给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宇文阁和占天成两人的伤都不轻,等赫连长吉出来时都草草完成了包扎,身上各处包得像粽子似的,好在两人内功深厚,进入体内的剑气大多已被逼出,除了血流得有些多、脸上有些破相之外,应该几天之内就能恢复功力。 也是他们过于托大,如果真能第一时间携手运功结起屏障,还不至于如此狼狈。但现在两人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没穿护身的铠甲!也亏得贺齐舟和许暮功力尚浅,如果各自再多通一脉的话,这一式下来,两人几乎就没生还的希望了。 赫连长吉见两人应无大碍,便过来说道:“那两个小贼仗着天驹逃入石林,不过已经被赤焰尊者杀了一个,另一人估计伤得也不轻,现在那一片石林已经被师父封死,那个逃走的小贼对我大周来说极为重要,因为我还要带队去往西域,所以希望你们中有一人能留下来将他活捉回京城!我在京城为你们请功!” 宇文阁马上开口道:“天成师弟,你就留下来吧,师兄虽然伤得不轻,但我身为火堂副堂主理当随王爷继续奔波!” 占天成可不想留下来冒险,显然南齐已经发现穿山的道路,万一再出现几个高手,自己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忙道:“师兄,我怎敢和您抢功,再说我本领低微,逃进去的那帮南齐高手随便出来两三个我就敌不过来了。火堂主攻,金堂主卫,您看……” 宇文阁脸色一变,道:“我不过是火堂副堂主,自然唤不动你这个金堂都尉,还是让王爷定夺吧,下官定当遵从王爷指令!” 占天成忙道:“下官愿听王爷调遣!” “那就辛苦占大人了,有什么需要就和公孙将军说,我们回来时恭候你的佳音。”赫连长吉和声说道。 “是,卑职领命。”占天成怨恨地看了一眼假装若无其事的宇文阁,恭谨地向赫连长吉抱拳回复,只是双臂都缠有纱带,动了一下后,脸上夸张地抽畜起来。 赫连长吉只当是没有看见,道:“好,占大人,我就当你是立了军令状了,你先好好养伤,不急着立时三刻进去,记得,一定要活捉那人啊!” 占天成暗骂一声放屁,等你们走后,老子意思意思拍拍屁股就走人,赤焰都没办法,哦,让我去抓?大不了以后改换门庭,将来还真没办法和宇文阁那种没良心的家伙共事。 不过占天成明白,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一瘸一拐地走向正在忙着指挥士兵整理行装的公孙义,想要对方拨给他五十个士兵和充足的粮食水草。 公孙义大手一挥,只给了他一匹从克吉人那里剿来的马匹,说是有了这匹马就不怕在山里迷路了,然后又给了占天成半个月的粮草,其他的则一概没有。 这也在占天成意料之中,假装面露难色后便转身离去,只是走到一半,又被赤焰拦住,占天成满脸堆笑着问道:“国师有何吩咐?”天龙教的护法在周朝兼领国师衔,故占天成以此敬称。 赤焰道:“占都尉,我怕小王爷没说清楚,再来和你说一遍,如果没有活捉到逃走的那人对你将十分不利!” 占天成心往下一沉,问道:“国师此话怎讲?” 赤焰问道:“你想想,这次羽林卫损失如此惨重是不是需要找人治罪啊?” 占天成忙道:“那干我何事啊?是南齐的高手厉害,还有赫连顺逼那克吉族太甚……” 赤焰道:“如果你和宇文阁能够早点制住李中,如果你们能快点冲上石梁别让人推下巨石;如果你们能不让对方使出那式剑招……你说我们还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吗?” “但,但为什么非要是我?”占天成背上冒出冷汗,不甘问道。 “那你是让小王爷自己领罪呢还是在皇上面前告我和公孙义的状?”赤焰阴声问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赤焰道:“你是说宇文阁?你自己不是说金堂主守,火堂主攻嘛?此行小王爷的守卫之责本应落在你们青龙寺金堂头上!再说你也不想想,这朝廷里有几个姓占的?又有几个是姓宇文的?你以为他只是比你高了半个职级吗?” “但,但若真要治罪,就算他宇文家权势通天,也,也不可能将我的罪过定得比宇文阁还高吧?”占天成已经有点恐慌了。 “这句话从你这个青龙寺都尉口中讲出来就有点好笑了,这种事你见得还少吗?记住你的家人都在京城,千万别甩什么花招,抓不到人说不定会出人命的!”赤焰威胁道。 “可,可公孙义只给了一匹马和半个月的粮草,连一个兵都不给我,说什么‘几个小兵也不顶用,几十个你自己看看我可能给你吗?’这样的话来气我,偌大一座山,我怎么可能在半个月里找到对方?国师您要不和公孙将军再说说吧……”占天成恳求道。 赤焰道:“我可以再给你要来半个月的粮草,还能指出他们逃跑的方位,前面五里有我的脚印作为标记,后面就要你自己摸索了。你们青龙寺不是看不起南齐的锦衣卫和武察司吗?你就让我们看看青龙寺的真本事! 这么和你说吧,如果抓住那人,他的马、剑、内甲都是你的,随便哪一样东西换了钱都够让你享用一生了,而且小王爷还会另行赏赐,羽林卫失利之事也不会再追究你任何责任。 但如果你办不到,那对不起,总是要有人承担人员折损的责任的!还有,之所以选你而不是宇文阁,是因为小王爷更愿意信任你,宇文家到处都要插上一脚,这样的机会,小王爷是不会给他的。” 一想到天驹、那把宝剑和坚不可摧的护甲,原本失望至极的占天成忽然眼神放光,他本就一步步靠拼命才走到这个位子上来的,那些至宝不拼又怎么可能得到呢?但心中仍有一丝不甘,问道:“那小王爷为何还要去问宇文阁?” “哼,不过就是给宇文家一点面子而已,我和你罗嗦了这么多,无非是要你明白一件事,小王爷不养无用之人,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如果不是急着赶路,这个机会我会留给自己!”最后一句倒真是赤焰心中所想,无法生擒那两人令其极为遗憾。 第二百七十七章 毒镖 赤焰和赫连长吉、公孙义在出石林的路上就商定由占天成留下来搜捕贺齐舟,占天成虽然武功略低于宇文阁,但更加狠辣,也能豁出命去办事。 原本赫连长吉还提议公孙义用克吉人的马探路,待修好上下石墙的马道后进山去搜捕克吉人和南齐的那些高手,只是公孙义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提出的两条理由倒也令另两人无从反驳。 其一是说,若真是大齐的武备馆来捕马,李中不是武备馆的人,那大齐肯定还会派成宗高手同行,到时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其二,克吉人的马也不是万能的,没有克吉人领路终究不保险,克吉人早已在山中走了半天,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能追上,而没追到克吉人事小,万一在山中迷路,耽误了皇帝的谕旨,那才是天大的罪行。 赫连长吉想想也是,只得作罢。至于为何不将宇文阁也留下来,最主要还是觉得抓到那两人的希望并不大,留下占天成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而去西域办的事也有很大风险,当然要带上武功更高的宇文阁了! 赫连长吉最终还是同意占天成的最后请求,在整队出发的间隙派了上百人花了一多时辰帮其铺了一条免强可供一匹马翻越石墙的陡峭坡道。 赫连长吉再派少数人将重伤者送回统万城养伤,传令夏州刺史派人接管克吉人的草原,并要求派出高手紧盯北出阿尔泰山的各处隘口,余下三百多人则继续沿着阿尔泰山北麓西进。 …… 赤焰掷出那三枚飞镖时,贺齐舟也感受到有劲风来袭,然后听到许暮用剑荡飞飞镖的声音,在催马快进之时,许暮胸口猛地撞了自己一下,急忙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快走!”许暮低声催促了一句。贺齐舟哪敢大意,逃命关头自是拼命打马快跑,青驹其实也不用贺齐舟怎么催,自己就感觉到了可怕危机,一路在明暗交错的密集石林里狂奔。 贺齐舟无暇回头去看,紧盯着前方,生怕青驹一个失神撞上石柱。又疯狂地跑了约一柱香时间,隐隐觉得身后已经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了,密集的石林变得稀疏起来,石柱渐渐地变成了石山,青驹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贺齐舟回头一看,并不见赤焰的身影,稍稍定下心来,北方的石林中依稀有人在大呼小叫,只是隔得远了再加上石林的阻隔和纷乱的回声,并听不清什么,连方位都无法辨别。 贺齐舟忽然想起,白练山下通往瀑布的道路竟然与这里有些相似,同样是巨石密布,同样会产生多重的回音,明明听得到瀑布的巨大水声,那些外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瀑布究竟位于何处。 一丝恍惚后,贺齐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回头看向仍紧抱着自己的许暮,只见许暮紧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紫,双目紧闭似是昏迷了过去。 许暮定是出事了,自已在马上差不多恢复了三成的内力,而身后的许暮一直是那种虚弱的状态。 贺齐舟急忙叫停了青驹,想轻轻松开许暮环抱自己的双臂,只是许暮的双臂已经微微有些僵硬,贺齐舟稍一用力,却将昏迷中的许暮惊醒。 许暮轻呼一声,绷紧的全身忽然瘫软下来,在松开双臂的同时,一下子从马上倒了下去。 贺齐舟一个慌神,一把拉住许暮,只是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又让青驹吓了一跳,往前就是一蹿,将贺齐舟与许暮双双震落马下。 贺齐舟无奈一个翻身,将自己作为垫子,抱着许暮一齐摔落地上。 落地后急忙将许暮扶起,贺齐舟发现她已经再次陷入昏迷,急忙伸手去探她的脉象,双指一搭脉门,发现对方的手腕烫得不行,更糟糕的是,体内真气全无,气血运行过速,心跳又快得骇人。 粗粗一看正面,不见任何伤口,急忙将其转过身来,却见许暮后腰和左腿上各插了一支飞镖,渗出的血滴竟已干结,伤口处比手腕上还要烫上一倍有余! 贺齐舟学过药理,一看便知,这镖上涂有罕见的热毒,其热力居然能让血液在短时间内凝结。 贺齐舟虽然心急如焚,但知道急也没用,急忙将许暮抱至背荫处,从马背上取来水囊和药包,用小刀划开许暮左腿边的衣物,只见浑圆紧实的大腿洁白胜雪,而那支飞镖已经完全没入腿中,只露出牛皮缠着的两寸镖柄,中镖处的肌肤微微隆起,呈艳丽的红紫色。 贺齐舟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硝石、琉璜味道,脑袋轰地一响,想起了黄荃曾说过的话:“周人制毒除用百草蛇虫外,也有从矿物中提炼毒素,其毒虽无法见血封喉,但绝难解除,用毒者也几乎不备解药,靠日积月累的独门功夫来抵御毒素。” 贺齐舟虽然博文强记,但这种矿毒极少碰到,虽然拼命想着自己看过的医书和黄荃教的医理,但就是没想起医治矿毒之法,眼看许暮气息越来越弱,可愣是不敢动手拨去其身上的飞镖,生怕毒性散播地更快。 正着急之时,忽觉自己右掌如烫伤般地疼痛,抬掌一看,五指和整个掌心都呈现出淡淡的红紫色,而另一只手却安然无恙,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了什么,急忙边用内力逼出掌中之毒,再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自己的右掌。 这种热毒和赫连长吉掌力中发出的热毒如出一辙,贺齐舟并没有想起黄荃是否教过解毒之法,但想起了杨征对北周武学的一段评注! 想明白之后,贺齐舟不再犹豫,先点了许暮左腿伤口周围几处穴道,阻止血脉流动,然后扯下整条裤腿,将裤腿没有被血液沾染到的地方撕成数块布条。再迅疾拨出飞镖,在血液飞溅出来前,用一块布条堵住伤口,因为贺齐舟已经知道,含有热毒的血液也能侵蚀皮肤! 接着贺齐舟丝毫不作犹豫地把头靠近伤口,移去布条后直接用嘴去吸出毒血!滚烫血液中的刺鼻气味直冲脑门。贺齐舟吸满一口血后迅速吐掉,再去吸第二口,一直吸了十来口,血液不再发烫,贺齐舟这才用清水浸湿纱布,仔细擦去腿上伤口处的每一处血迹,再用水囊中的清水冲洗一番,才敷上金创药粉,包扎好伤口。 此时口中像是塞满了嚼烂的生姜,辣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贺齐舟急忙用清水漱口,可用了半囊的水,嘴里仍是那种疼得麻木的感觉。 嘴里漱着口,手上却丝毫不敢耽搁,插在背上的飞镖穿透取自羽林卫的鳞甲后刺入脊柱右侧约两寸的腰间。 贺齐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拨出飞镖,然后迅速解下许暮的麟甲,再快速封住穴道止血,因为拨镖时隔了甲衣,血液并未喷出多少,大多都洇在了甲衣之内的衣物上。 贺齐舟照着治腿伤时的样子,划开腰间伤口周围衣物,纤细的腰肢一如大腿那般白腻,只是贺齐舟哪里再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嘴对着伤口就吮吸起来,腰间的伤口虽远不及腿上这么深,但位于血脉四通八达之处,这次吸出的血更多。 贺齐舟也顾不得许暮是否撑得住失血过多的危险,仍是直到感觉血温正常才住了口。 接下来擦拭伤口血迹之时才真是犯了难!许暮背后的血已经浸湿了大部分衣物,那件湖青色的丝质肚兜靠近背面的地方差不多全都变成紫红色的了,如果不尽快揭去,那些毒素仍是会迅速侵入肌肤! 情急之下,贺齐舟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咬牙将许暮的衣物脱了个精光!原本还想留着那条亵裤的,只是亵裤已经在刚才清理大腿伤口时被弄坏了,而且还有些血迹在上面,无奈只能丢弃! 全身衣物只留下了皮革束胸和那件蚕丝肚兜,皮甲的血迹容易擦去,肚兜稍加清洗后也还能穿,特别是正面绣了一丛精美逼真的红梅,让贺齐舟不敢轻易丢弃。 在用清水替许暮反复擦去污血沾染之处时,虽然目光尽量不往许暮隐私之处去看,只是除去包裹胸部的皮革之后,挺拨娇俏的双峰,修长纤细的身姿,一副青春少女的健美体态,在贺齐舟眼前一览无遗,除去伤口附近,浑身上下雪白得一尘不染。 可能是经过清水擦拭,浑身发烫的身体凉快起来,昏迷中的许暮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发出“嗯嗯”的鼻音,像是减轻了许多不适之感,眼前的一切让贺齐舟禁不住心笙荡漾起来。 青驹不知何时也凑近了过来,发出沉重的鼻音,贺齐舟猛然醒悟,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迫自己将眼前的绝美胴体看作一具“女尸”! 清理、包扎完毕,贺齐舟从马背上的行李里取出一套自己的里衣,毛手毛脚地为许暮穿上,再为其披上自己更换的干净长袍,许暮除了扎在背后的小包袱之外,所有行李都在那匹棕色天驹身上了,所以衣服虽不合身,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无解 贺齐舟也不好意思去打开许暮的那个小包袱,寻思着应是那些昂贵的面皮等易容之物。等一切弄好,许暮仍未苏醒,贺齐舟又撬开她的嘴巴,喂了她几粒清热解毒的上清丸,除了那些治疗内伤的药物,贺齐舟剩得最多的就是上清丸、天地丸这类解毒的药物。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贺齐舟发现许暮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心跳也慢了许多,便将其平放在地,然后就轮到为自己解毒了,热毒的毒素已经从其口腔的每个角落渗入到血液之中! 舌头好像也开始不听使唤了,正在迅速地膨胀起来。贺齐舟在长时间的漱口后,吞服了两粒天地丸催吐,先吐出胃中随唾液流入的毒素,再盘腿运功,想将体内毒素尽数逼出,但试了几次后,失望地发现,自己因为只通了四脉,真气无法流转全身各处,除了能做到护住内腑、心脉几处要害之外,并无法阻止热毒在体内蔓延。 贺齐舟只得在运功地同时,再次去想杨征当年所披注的内容,希冀找到化解毒素的办法。批注云: “藏教有秘功云‘烈焰’,功法不详,操练之法与外家铁砂掌相类,不同之处在于其练功所用之砂有毒,配方为朱砂、硝石等物,九分热毒之中含有一分阴毒,练功者以内功心法压制毒素,随功力日深,所用毒砂亦越毒。 此功大成之后,经年累积于体内之热毒可随真气施发,中者若不及时排出毒血毒气,数日内必亡。未闻此毒有解药,天山冰玉功可克制此毒、御风境可运功排出所有毒素。 因此毒至阳之中又带阴寒,可尝试以至阴之物辅以少量抑制矿石寒毒的药物医治,可惜未见有效之方……” 贺齐舟又想了数遍,确信其他书中再没有提及如何解毒之法,不禁一阵胆寒。眼下又去哪里寻找至阴之物?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克制热毒中含有的阴毒呢?李中是天山派的成宗高手,去找李中?可他自己还生死未卜呢,哪来的余力去逼毒? 贺齐舟苦笑着站起身来,因为漱口和替许暮擦去毒血,青驹背囊里仅剩半囊水了,还不够两人一天喝的,如果找不到水,不等毒性发作,两人就会被渴死了! 此时刚过正午,光秃秃的山岭里正升腾起滚滚热浪!贺齐舟看了眼仍旧昏迷的许暮,心中一阵抽搐,以许暮的机敏不可能躲不开射来的飞镖,特别是腿上的那支,分明就是替自己挡下的!向来自信果绝的她此时竟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一个声音不断地从贺齐舟脑海中响起:“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能救活她……” 贺齐舟低头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两支飞镖,精钢打制,镖柄包有牛皮,菱形的镖尖长约两寸,正反都有两道极细的凹槽,仔细看,里面除了血迹外还有褐色的残留药粉,没想到堂堂成宗高手、天龙教护法居然还用喂毒暗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贺齐舟小心地将两支飞镖用布包好,同时也将赤焰这个名字刻进了自己复仇的名录之中! 贺齐舟不再迟疑,将许暮抱在自己身前,一同骑上青驹,拍拍青驹的脸颊,示意对方可以继续往前了!心中定下了计划:先找到水源——再从南面出山——穿越大漠——尽快回到马场——找到药物压制毒性——最后西去天山让天山派高手运功祛毒。 青驹其实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两人上马,立即扬蹄向南方的大山深处跑去,一路上都是从南面进山时的那种地形,全是那种裸露的石山,遍布碎石的山坡偶有草丛点缀其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青驹上上下下翻越了几座较大山丘后,视线蓦然开阔起来,西北方向闪耀起刺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贺齐舟闭目稍稍适应了一下,勉强向西方望去,然后惊喜地想要叫出声来,雪山,是雪山!到了那里,就能发现进山时的湖泊,也能找到出山的路了! 可惜这种兴奋下一刻便荡然无存了,因为眼前的雪山高耸入云,雪山的后面又绵延起伏着无数的雪峰,每座山峰的形状各不相同,细看之下,近一点的几处雪峰居然没有一座是和自己进山时见到的相同,而且,他心里也清楚,这些看似很近的雪峰,说不定一天一夜都无法走到!好在青驹仍是低头在山脊上走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齐舟又心安了一些。 烈日下虽然已经为许暮遮去太阳,但她的身上又渐渐烫了起来,半囊水差不多全都灌到了许暮嘴里,天驹啊,求求你快些找到水源吧!贺齐舟除了祈求青驹之外,想不出任何办法…… 青驹驼着两个人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再次下到山谷,出乎贺齐舟意料的是,青驹并没有往雪山方向攀爬,而是继续一路向下。贺齐舟从太阳的方位判定,青驹走的是东北方向,那离进山的方位应该是越来越远了…… 差不多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渐渐西沉,青驹已经一路往下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走了多少里路,然后在三山夹峙的两个坳口前踯躅起来,连续转了十来圈也没决定到底走哪条路。 贺齐舟看了看身前的许暮亦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拿出水囊,用囊中仅剩的一些水,在青驹耳边用力晃荡出声音来,青驹像是听明白了一样,不再犹豫,往左侧坳口走去,仍旧是一段漫长曲折的下山之路。 天驹几天不喝水都没问题,而许暮却和他却不能没有水!中了热毒之后,身体里的水份好像正飞速地从无数个毛孔里蒸腾而去,为了将水多留给许暮,贺齐舟半天下来,只是浅浅地喝了一口。 正当贺齐舟要绝望的时候,青驹却给了他天大的惊喜,随着马头渐渐探出一处石缝,右前方的远处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雪山,雪顶离山脚足有千丈之高,两条下行的山脊形成一眼望不到底的山谷,山谷底下完全被深如墨色的浓绿覆盖,入口不远处,位于峡谷西端,一片狭长的湖水正蒸腾起无数的烟汽! 贺齐舟心中大吼一声:“感谢上苍保佑!”有水就能喘息,有草木就可能找到药物,上天还是给了一个自救的机会!不,是天驹给了一个活命的希望! 青驹面对那升腾着水汽的一汪碧水,并未直冲下去,又经一番犹豫之后,才毅然下行,踩过四五里的崎岖小道,总算进入谷口。 贺齐舟渐渐发觉这条山谷的怪异之处:谷口至湖面这段路居然寸草不生;空中到处弥漫着硫磺的刺鼻臭味;越是靠近湖岸,闷热感越来越强烈!到了湖岸边数十丈后,水雾更盛,直至目不能视丈外之物。 青驹竖起耳朵,也不到湖边饮水,继续往谷中前进,一路上杂草渐渐茂密起来,然后开始有灌木出现,再往下树木越来越高大,直至浓荫蔽日。 草木间有动物踩踏的痕迹,青驹正是跟着这些足迹前行,又往谷中走出两三里,所有足迹渐渐向西而去,走出树林后便见前方是一大片生长在水岸边的芦苇丛,青驹如释重负般地一声欢嘶,往芦苇丛边走去。 贺齐舟仔细一瞧,这里位与长条形湖泊的南端,水汽较北端入谷时要小了很多,峡谷越是往南地势越高,那座千仞雪峰就位于峡谷的西南方,湖泊狭长似枣核,长约三里,最宽处也不足半里,南端湖面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和水草,而北端却是寸草不生。 湖泊应位于峡谷的最低处,岸边多是沙地和碎石滩,芦苇边的沙地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坑,青驹也不等人下马,走到一个脸盘大小的水坑边喝起水来。 贺齐舟急忙抱着许暮下马,盛夏时分,虽时辰已经不早,但太阳仍是挂在山头不愿西沉,黄昏时的山谷凉风习习,经历了一日酷暑干渴的贺齐舟再也忍不住狂饮一通的冲动,将许暮轻轻放在一处干燥的沙地上后,往湖边狂奔而去。 青驹饮水的那些水塘里虽然都有水,但一看就脏兮兮的,旁边还满是各种动物的足迹,贺齐舟哪里愿去喝那里的水! 绕过一丛芦苇,向北飞奔数十丈,至湖边后张开大嘴,一头扎进清可见底的湖水,想要感受那日在山顶“天池”时的凉爽,可惜头缩回来的速度比伸进水里时更要快上数倍,湖水烫得像是澡堂里的池水,一股又臊又涩的硫磺味呛得本就冒烟的喉咙如着了火一般,那条本就中毒肿胀的舌头彻底失去了知觉! 贺齐舟无奈只得回到青驹身旁,青驹已经喝饱沙坑里的水,看着铩羽而归的贺齐舟接连甩了两个响鼻,像是在嘲笑一个连马都不如的蠢货。 贺齐舟也开始鄙视起自己来,那些动物放着清水不喝去喝脏水?青驹都绕路带到这里了,自己还非要去受那份罪!不过看着沙坑里的水和附近的几堆粪便,贺齐舟实在是下不去口,心想,这些坑应是动物们刨出来的,那我就刨个更深的,更将水煮沸冷却后,总能喝了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抱紧我 贺齐舟选了离湖岸更远些的地方用双手刨了起来,挖了一尺也不见有水,心中一横,去马背上取来欺霜剑,用剑去一点点切削坑壁,削去的沙石再去手掏去。 有神兵利器出马,果然是立竿见影,很快便掏出一个一尺宽两尺深的洞来,洞中渐渐有水渗出,很快便有半尺来深。 再用剑去砍一些干柴,拾一些枯木,就地在湖边生起一堆火来,又从西边山坡上挑了块有些凹陷的大石头当锅,用剑将石头内壁再削得平整一些,直接搁在火堆里的两根大木头上烧起水来。 贺齐舟倒也不是不爱惜那柄宝剑,一来是情势所迫,顾不得那么多了,二来是因为与周人交战时的一通猛砍猛削,已经让剑锋遍体鳞伤,特别是与赫连长吉对上的一剑,双方都是宝剑,架在一起后各自都有了个深约半寸的缺口,不重新粹火打造一番,已经很难再现神兵风姿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当一把趁手的柴刀来使。 在忙碌的同时,贺齐舟不时观察着许暮的情况,许暮身上的温度好像降下去了一点,贺齐舟觉得自己的热毒也没先前那么严重了,显然荫凉的环境可以延缓热毒的发作。 在刚才湖西岸挑选石锅时,发现山坡上到处是高处滚落的巨石,那些巨石之间的空隙,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山洞,贺齐舟已经找到一个最大的山洞,准备在天黑之前到去先凑合一晚。 之所以不在林中或树上露宿,是因为贺齐舟觉得青驹总对山沟里的密林有些畏惧,而且湖岸边有些脚印像是狼踩出来的,相对而言,光秃秃的山麓总比阴森的树林要安全些。 趁着开水冷却的时间,贺齐舟又将一大堆柴草搬去山坡上的石洞,准备晚上生起火堆取暖驱兽,顺便扫去洞中的灰尘。 贺齐舟找的那个山洞位于山坡上一个小山包的底部,进入两人多高的三角形洞口后,发现这个石洞内居然别有洞天,三角形的洞深约一丈,洞的底部又分出一大一小两个洞口,右侧大的那个里面深宽各约三丈,洞顶则高达五六丈,洞内极为昏暗,里面再无通路,仅有的光线都来自左侧那个小的洞口。 小的洞口其实也不能称其为洞,更像是个甬道,长宽各是五六尺,高却有四五丈,小洞朝北的方向就是光线的来源,贺齐舟走进去一瞧,出口位于小山包的边缘,小山包北面是一整块巨石,那个洞口便位于石壁之上,离相对平坦的下方山坡足有十来丈高,一不小心还真容易摔下去。 峭壁底下有好几堆锥形的石块,贺齐舟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堆起来的,便溜下石壁,想看清这数堆“石块”,走近一看,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原来那一堆堆的都是马、羊之类动物的牙齿、犄角,或许是常年风化后变成了惨白如石块的颜色,数量之多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仔细一看,居然还有狼齿、人齿!贺齐舟心想,那必是远古部落在此狩猎征战所得,因为角、齿能长久保存,想以此来彰显实力和功绩吧,看来这个山洞早就有人住过了,只是里面好像有些怪味,不过嘴里正热毒肆虐,现在连鼻子都有点不灵了,一点点味道也无伤大邪雅。 洞内洞外走了一圈后,贺齐舟对这个“丫”字形的山洞更加满意了,由于有两个洞口,洞内既通风又荫凉,待会可以试试能不能让许暮恢复真气运行。 回到烧水的芦苇丛边,喝了几口石锅内的冷却过的开水,好象并没有什么异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舌头麻木的愿因,反正就算味道和尿差不多也不得不喝了。 贺齐舟将其余的水装了满满两皮囊,背上许暮,叫上青驹,一起往刚刚找到的石洞走去。 因为害怕山上有滚石落下,贺齐舟并不想将青驹拴在某处大石上,任由其在洞口附近徘徊,自己从马背上取下行李,背着许暮走入最里面的石洞,生起火堆后,为其灌了两口刚刚烧好的开水,发现许暮身上仍是很烫,便用布帕浸湿后覆于其额头。 然后扶她坐好,两人四掌相对,贺齐舟勉强挤出一些真气,自劳宫穴缓缓渡入对方体内,然后发现许暮的气海如死水一潭,自己渡去的真气像是石沉大海,不见回响,才坚持了一盏茶时间,便觉整个人昏昏沉沉也要昏过去的样子,情急之下,急忙咬住舌头想清醒一下,没想到舌头足有平时两倍那么大了,咬上去居然都不觉得疼。 贺齐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昏过去,忙抽出母亲所赠的匕首,在火堆上炙烤一下后,跑去西侧峭壁上的小洞,探出头去,用小刀在舌尖轻轻一划,随着热血滴滴答答地直往下落去,贺齐舟一下子感觉清醒了许多,渐渐地一阵巨痛自舌尖传来,口中稍稍有了知觉。 再次回到右侧石洞,惊喜地发现许暮已经站了起来,正靠在最里面的洞壁往外张望,见贺齐舟进来,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贺齐舟正想回答,没想到许暮接着便捂着胸口,惊叫起来:“啊——我的衣服呢?” “你中毒了……”贺齐舟红着脸道,只是舌头不听使唤,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我怎么穿了你的衣服?你、你……”许暮打断贺齐舟的话,轻轻拉开衣领往里一看,有纱布从后背缠到前胸,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羞怒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镖有毒,我,我是替你疗伤……”贺齐舟涨红着脸,口齿仍是含混不清。 许暮有些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大腿上也已经过包扎,便如蚊吟般问道:“你,你都看见了?” “没……没……没仔细看。”贺齐舟在许暮犀利的眼神下只得老实交待。 “你,你过来!”许暮背靠洞壁,对站在一丈开外的贺齐舟道。 “天黑了,我去外面的洞再生堆火……”贺齐舟转身欲逃,说的话更加含糊。 “好好说话,我见你在舌头上放过血了!快过来!”许暮娇叱道,可能是说得急了,竟然有些气喘! “好好,我过来,不过你中的毒很深,肺伤又没好透,千万别用力踢人,等你好了,我随你怎么打!”贺齐舟以为对方要出手教训自己,实在是担心许暮体力不支,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再近点。”许暮虚弱地说道,等贺齐舟在自己身前一尺时,忽然双手勾住贺齐舟头颈,在其耳边低语道:“抱着我!” 贺齐舟又惊又喜,有些木讷地将双手轻轻环住许暮纤腰,全然没有一路上将其抱来抱去的那种自如,直感觉一颗心快要跳出口外了。 “再紧点。”许暮低垂粉颈,将头伏在贺齐舟颈上。 贺齐舟依言搂紧对方,能清晰感觉对方温热柔软的胸脯,急促的喘息令自己的头颈一阵酥痒。 “为什么这么傻去吸出毒血?”许暮在贺齐舟耳边低声问道。 “我,我在义父书上看到过这种毒的描述,想要迅速减小毒性,别无他法!”贺齐舟道,忽然感觉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进自己领口,沿着后背一路下滑,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 “成宗以下中了赤焰的砂毒几近无解,我们都会死的!”许暮幽幽说道。 “相信我,不会的!我现在压制住了大部分毒素,只要你能提起真气,我们出山后去天山派,他们的冰玉功可克制此毒!”贺齐舟信心满满地说道。 “那也得有冰玉功的底子才行啊,再说我哪里还支撑得了这多久啊?你想办法撑回去找黄荃吧,我听家里人说,他可是治毒圣手,一定有办法的。” “胡说什么?我就是他亲传独门大弟子,你既然信他,就要信我,放心吧,会没事的。”贺齐舟轻轻拍了拍许暮的背。 “贺齐舟,你听我说,我和小雪可能都不适合你,你还有大业未竟,不要为我浪费真气了,小荷和刘颖芝都不错,不要辜负她们的一番痴情,你既然要从军,那一定要懂得舍弃的道理,你在会试时的策论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军人最忌讳无谓的牺牲了!”许暮想将贺齐舟推开,只是手上劲力全无。 贺齐舟忽然将许暮拥得更紧,道:“那你为何不躲开那两镖?为何要替我挡王定边的暗杀?我跟你说,这辈子你躲不开我了!” “如果你是因为看了我身子,决定要负责的话,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习武之人不讲究这些繁文褥节!”许暮淡淡说道。 “放屁,看你刚才快气疯的样子!我可不是看了你身子才下这个决心的,当然,那可以让我的决心更加坚定……” “什么?你,你这个色胚……” “误会,误会,我是看了伤口,感激你替我、替我挡镖,所以,所以……我替你治伤时只把你当成一具女尸看待……” “什么?”许暮抬起伏在贺齐舟肩上的头,像是有些怒了。 “不不,是最好看的女尸,呸呸,不吉利,说错了,最好看的女人……也不是,算了,算了,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放过你的!”贺齐舟不顾许暮的轻推反而抱得更紧,生怕许暮会离开一样。 第二百八十章 战银龙 “可我的脸没法见人。”许暮不再挣扎,低声说道。 “这有什么,看另一边就行了……开玩笑,开玩笑。”贺齐舟见许暮正在掐自己耳朵,急忙说道:“我真不介意,其实我好好想过了,从江陵府的时候开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特别安心,也特别开心,尤其是在殿试时知道你是个女的,我真的又动心了,虽然小雪也曾让我怦然心动,但我会像我义父那样,只娶一人为妻,我觉得你比小雪更适合我!只要我们联手,区区砂毒有何可怕!” “那我要是没法坚持下去怎么办?虽然我敬佩那些生死相随的爱侣,但也鄙视那些因为爱侣过世而不敢活下去的人,你,你会怎么办呢?”许暮仍是担心贺齐舟因为自己而放弃求生的意志。 贺齐舟将许暮的头捧起,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生死与共!我不会考虑任何你我死了之后的事情。黄荃爷爷说过,三分靠药,七分靠人,只要求生意志坚定,人不会轻易就死去的!我现在是你的大夫,你是我的病人,我们一心求活,如何!” “好!我再也不说那种丧气话了,去弄些水来,将我的面皮取下来……”许暮眼中浮现笑意,因为她已经看出贺齐舟不是那种怯懦的人,而她也不是。正待贺齐舟想要离去之时,洞外忽然传来数声狼嚎,远近都有,最近的就在二十余丈下的湖岸边了,然后就是青驹不停地嘶吼,听声音好像是往山坡上方边跑边叫。 贺齐舟道:“可能是被我滴在洞外的血引来的,我去看看,再在外边洞口生堆火应该就没事了。”可正待离去,却听狼嚎声变了个味,竟然在迅速地远去,而那青驹仍在不停地嘶吼,声音竟是越来越急促。 贺齐舟扶许暮靠着洞壁坐下,正欲出洞一看,没想到许暮发出尖利地一声惊叫:“蛇——”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洞口顶端。 贺齐舟从未见许暮如此害怕过,即便是那日在石林里见到那随风飘荡的蛇蜕也不似现在这般惊恐,急忙依手指方向转头看去,一眼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火光照射之下,洞口顶端探出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蛇头,蛇头最宽处赫然超过了一尺,接近两尺长的蛇信就像一柄血红的鱼叉,正迅速地在口中来回伸缩,因为外面的洞并未燃起火堆,无法看清尚在外面山洞的庞大蛇身。 巨蛇一双大如橙子的竖瞳黑中带金,正隔着火堆居高临下地盯着洞内最深处的贺齐舟和许暮,大概是忌惮火堆,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而是缓缓地沿一侧洞壁从上向下游了进来,露出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的蛇身……。 贺齐舟虽惊不乱,一个翻滚从堆放的行李处拔出那柄伤痕累累的欺霜剑,然这缓缓站起面向那条大得逆天的巨蟒,应该就是克吉人所说的山神,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进山第一天就碰到“真身”了。 巨蛇一下子被贺齐舟的动作吸引,将蛇头对准了已经起身的贺齐舟,贺齐舟默默看着已经游入洞中约四五丈的巨蛇,最宽的地方足有大水缸那么粗,直径快要接近三尺了,蛇头自洞顶悬空落下一丈多,然后微微向后缩回几尺,蛇信伸缩得更加迅速…… 贺齐舟从小在山中打猎玩耍,见惯了蛇类出击,当然看得出那巨蟒马上就要展开攻击,便微微蜷起身子,握紧宝剑,就等着那巨蟒一击后出剑。心中暗道,现在体内仍可集起三成真气,对付一条大蛇应该还不在话下! 果然被贺齐舟料中,灰白色的大蟒其上半身如射出的箭一般直直射向早就恭候着它的贺齐舟,巨大的蛇口从身子弹出的那一刻就开始张开,到离贺齐舟不足三尺的地方时完全张到了最大,上下颌密密麻麻的牙齿,整齐地排列在张开后足有二尺多的蛇口之中,骇人的瞳仁微微收缩,似乎准备享受这唾手可得的食物。 贺齐舟原本想要等蛇进攻后侧身一剑斩去其头颅,只是没想到看似笨重的巨蛇进击速度会如此之快,想要移步时已经完全闪不出身位,只得就地一个打滚,翻身后一剑砍向差不多颈后一丈处的蛇身。虽然出剑的力度比站定时自然要小了许多,但想着斩开几寸深的伤口应该没有问题,说不定一剑就能斩到脊骨。 再次出乎贺齐舟意料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只是斩断了两片巴掌大小的蛇鳞,有些吃痛的大蟒没想到猎物如此灵活,立即回头一口咬来。 贺齐舟已经清楚巨蟒的敏捷程度,出剑时就想好了后招,料到大蟒会转头进攻,看也不看回头就是一剑反劈,这一剑已经用上能使出的最大力量,而且对准巨蟒的是欺霜剑没有那个大缺口的刃面。 因为这一剑立足很稳,贺齐舟全力一击,等着被巨蟒飞溅的蛇血淋满全身。 “当”地一声,宝剑正中巨蟒天灵盖的位置,发出一声如金属撞击的声音,只是蛇头并未因此一劈两半,而是在一剑巨大的下压力量下重重落地,蛇头落地时也在前冲的过程中撞上贺齐舟双腿,贺齐舟被撞得向前扑倒,一个翻身,从蛇背上滚过,又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只是此时心中真正开始惊恐起来! 一直悄无声息的巨蟒此时已然暴怒,前半身一下立起来将近两丈,低头朝着贺齐舟怒吼一声,血盆大口中发出一阵腥臭,嗅觉麻木的贺齐舟都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也瞬间明白,一开始进洞时隐约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原来这是进了巨蟒的巢穴! 巨蟒的整个身子都已经进入了三丈见方的石洞,距离中间的火堆不过数尺,在靠近洞口的地方不段扭动着调整姿势,渐渐盘成一团,蛇头又往上升起了数尺。 贺齐舟粗看一眼,这条蛇至少有八九丈这么长,也不知活了几百年,显然吃过人类,所以不怎么惧火,刚才那震得自己手腕发酸的一剑居然只在巨蛇头顶上留下一道白痕,难道挖坑砍柴又把剑弄钝了? “头顶是它最硬的地方,试试腹部!”紧贴墙上的许暮克服天生对蛇的恐惧,提醒贺齐舟道。 贺齐舟看着不断调整身形的巨蛇说道:“嗯,可这畜生吃过痛之后把蛇腹都藏起来了,看它样子像是要堵死出口,我刺它两剑试试,你靠着墙别动!”虽然语气仍然淡定,但自己也知道凭现在的状况很难对付这条蛇! 贺齐舟不等巨蛇发难,在其扭头调整面对自己的方向时,一个箭步,一剑斩向团在地上的蛇身,巨蛇理都没理,又是居高临下咬向贺齐舟腰间,贺齐舟正是想诱巨蛇进攻,见其上当,猛地跨步踏在蛇身上,轻轻一跃,一剑朝离头部约两丈左右的腹部刺去,那是按寻常蛇类估算的七寸位置,贺齐舟决定冒一下险,和巨蛇再拼一下速度。 巨蛇似乎不愿腹部受击,支起的蛇身转了个向,以背部迎击,而向下攻击的蛇头不可思议地扭转过来扑向已经跃在半空中的贺齐舟。 贺齐舟的剑尖触及蛇背后并未刺穿蛇鳞,在巨蛇的颤动中,贴身划过蛇背,身在半空的贺齐舟眼见无法躲开巨蛇的大口,凌空一脚踢中蛇的下颚,团身向下,再持剑朝盘成一团的蛇身刺去。 蛇头被踢得向上扬起,接连出击未果让巨蛇有些发狂,竟然哗地一下散开地上盘着的蛇身,也不顾身体撞上火堆,只想等贺齐舟掉下来后将其盘住。火堆被往里撞散了一大半,洞中一亮之后马上暗了下来。 已经无法改变身形的贺齐舟只能拼力往鼓起的蛇腹那里刺了下去,这次总算是刺了进去,“卟”地一声闷响,长剑刚刺进蛇身约两三寸,就被巨蛇狂甩后挣脱,而贺齐舟还未落地便被巨蛇用上身卷了起来! 贺齐舟只觉胸口一闷,手中长剑差点脱手,整个人除人持剑的右手,都被卷在里面。忽听许暮尖叫一声“小心头上!”,贺齐舟不及细想,急忙挺剑往自己头上捅去。 巨蛇正想咬住贺齐舟头后再将其缠死,没想到张嘴一头撞在剑尖上,剑尖不偏不倚,穿过尖牙,捅中其上颚,蛇血蛇涎一下子像雨水般洒下。 巨蛇蛇口受伤,抬头避开贺齐舟的追刺,身体一松,差点被卷得岔气的贺齐舟总算得以逃脱,从空中掉下来时再一剑刺向蛇腹,可惜一口真气不继,剩余的力量无法刺穿同样坚韧的巨蛇腹甲。 也因为这贪心的一刺,贺齐舟一落地,一只脚踝又被蛇尾卷住,这次巨蛇学乖了,扯住贺齐舟只是用身体一圈一圈地将其缠牢,并不急着用嘴去咬。 贺齐舟接连被缠了三圈,又是留了右臂在外,这次比上回缠得更紧,肋骨开始咯咯作响,若不是体格强壮又有内甲护着,估计早就昏死过去了,只是现在竟连一口气都吸不进来了,而自己每吐出一口气,那巨蛇就收紧一分缠绕,蛇头停在在贺齐舟头顶上方数尺,正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贺齐舟那快要凸出眼眶的眼珠。 第二百八十一章 至阴之物 一旁看着的许暮想死的心都有了,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过去,身体一寸寸地朝数尺外一支仍在燃烧的木棒爬去…… 贺齐舟身体已经表现出了无力抵抗的状态,鼻孔中渐渐流出鲜血,巨蛇的心跳就在耳边扑通扑通地响起,自己刚才对于七寸的位置完全没有找对,可是现在却无法攻击,就在身体行将麻木之时,贺齐舟已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转移到持剑的右手,手肘一屈,再将宝剑向上掷出,尖剑直对上方三尺正盯着猎物双目的巨蟒右眼飞去…… 宝剑准确地刺中了巨蟒的眼球,巨蟒甩头一声狂嘶,欺霜剑被甩得不知去向何方,破碎的蛇眼如被捏暴的橙子,洒下粘稠的浆体,巨蟒这次竟然忍住没有松开对贺齐舟的束缚,蛇头一甩后直接冲着贺齐舟的头颅就咬了上来,贺齐舟此时手中已没有了武器 …… 许暮总算爬到形似火把的木柴旁边,咬牙拾起火把,挪向不远处的正缠住贺齐舟的蛇身…… 看着扑过来的蛇头,贺齐舟仍不想认输,屈下右臂挡在自己头上,‘喀喀喀’,几声脆响,巨蛇直接咬在了麒麟铠的护臂上了,一连断了好几颗牙齿,只有少数颗牙齿嵌进了手臂几分,还没顾上嘴里的痛,肛门处又是一阵巨痛,只得稍稍松开蛇身,先用尾巴将那支柴火和握着柴火的人一起扫飞出去。 那个握着柴火的人正是许暮,找到微微凸起的巨蟒尾端后,便用尽所有的力量,将木柴仍在燃烧的那一头狠狠捅了上去! 被缠住的贺齐舟一直试着用左手去掏出靴中的匕首,只是始终无法做到,然后随着许暮被扫飞,紧紧缠绕着的蛇身忽然松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那把匕首就被贺齐舟握到手中。 巨蛇转瞬又将贺齐舟缠住,只是这一次,贺齐舟已将左手抬到胸前,顺利找到巨蛇心跳的位置,利用巨蛇挤压自己的力量,将匕首准确无比地从蛇腹插入巨蛇心脏,接着反复的捣弄进入蛇体的匕首,将蛇心绞了个稀烂,然后在巨蛇一连串的抽畜后,和巨蛇高高扬起的上半身一同摔落到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方才从蛇身下爬出,顾不得喘息,再爬向横卧在角落里生死不明的许暮…… 被巨蛇撞散的火堆正渐渐熄灭,仅有几根稍微粗壮点的枝条仍在燃烧,夜幕降临,山谷中的寒气夹杂着硫磺的味道渐渐涌入石洞,这让浑身发烫的贺齐舟有了点清醒的感觉。 刚刚和巨蛇的搏斗散光了好不容易积聚起的那点真气,原本压制住的热毒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强烈的热意似乎随时都可以令自己昏厥过去,好不容易爬到许暮的身边,发觉其被巨蛇尾巴抽击后,好像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只是也像自己一样,身体又开始发烫了,心脏甚至比白天为其吸过毒血前跳得更为迅猛! 贺齐舟拼命冷静下来,决定先恢复一点内力再说,只是明明感知到气海中汇聚着十余年吐息后凝练成的真气精华,但就是没有办法让其化开后在经脉中流转,也无力再去运转华真功生成新的真气,四肢更是使不上一点力气。 贺齐舟无奈拉住许暮的手,心中惨然想着,能和许暮同穴而亡,或许也算是上天的眷顾吧,可惜这洞中腥臭无比,到处是巨蟒死前喷出血液、唾液和胃液,好像不是一个理想的葬身之处。 贺齐舟眼见着从洞顶滴落一滴粘稠的蛇液,也懒得再去躲闪,任由其砸中自己脑门,再从两颊流下,味道虽然难闻,倒也有一股沁人的凉意。 “啊!”贺齐舟发疯般地叫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到现在都没热晕过去,那是因为自己的脸上被喷了许多蛇液,所以脑子始终是清醒的,而此时从面天降的那坨粘液再次提醒了他,那条快要成精的巨蟒本身就是个阴寒之物!正是克制热毒的良方! 当然,蛇血里的那些阴寒对热毒而言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但蛇胆就不同了,这条少说也活了几百年的巨蛇,其蛇胆必定是天下至寒之物了! 一想至此,也不知从哪里又得到了力量,贺齐舟再次爬到蛇尸边上,从捅入的蛇心处开始,用那把救命的匕首一路往下剖去,已经破口的蛇皮在胜似神兵利器的锋刃切割下节节败退,无数的蟒蛇内脏像是决堤般地涌了出来,划到最粗的那段时,一只百来斤重的黄羊滚了出来,头上两根弯曲的硕大羊角重重地顶在了贺齐舟腰间,被狠狠吓了一跳的贺齐舟看着黄羊瞪大的双眼,轻声道:“别瞪了!我都帮你报仇了!” 手上的匕首继续往下剖去,总算找到了那枚足有人头那么大的黑色蛇胆,正在迅速地渗出胆液,将巨蟒腹中的这一段蛇肉染得墨黑! 贺齐舟可不敢浪费这么难得的至宝,急忙解下腰间几乎没水的羊皮水囊,从上至下一刀划开后沥尽余水,再将蛇胆放入,正好可将蛇胆包裹住。 满身是蛇血、蛇内脏的贺齐舟早已顾不上那刺鼻的气味,直接舔了舔沾满手上的胆汁,一种不可名状的苦意瞬间变成无边无迹的痛楚,眼泪忍不住地就刷刷流了下来,让贺齐舟都有了哭爹喊娘的心思,紧接着而来的却是那如坠冰窟的寒意,仿佛沙漠烈日下的断水数日的行人突逢一场冰雨,身体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贺齐舟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真气也能慢慢地再次凝聚,急忙盘腿坐下,想要用真气将蛇胆的寒意送到全身,只是这寒意还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身上又热了起来,尝到甜头的贺齐舟果断将双手上的胆液都舔了个干干净净,又用双指往水囊里蘸了点胆汁送进嘴里,也顾不上那足以令人痛哭的腥苦了,一心只想着早点恢复功力、早点探查出蛇胆的药力,也好尽快为许暮医治。 第二次服下的胆汁足足有第一次三倍那么多,吞下后马上用水囊中的清水灌服,那股惊人的寒意总算能持久下去了,贺齐舟试着运行华真功,发现上下半部都能运行无阻,感觉像是活了过来,很快恢复了约两成功力,便迫不急待地蘸了点胆汁,一手捏住许暮又颊,一手将沾了胆汁的两指伸入其口中,然后扶许暮靠洞壁坐正,再次为其渡入真气,准备等她醒后再多喂点胆汁。 和上次一样,许暮的经脉中仍是空空如也,贺齐舟也很快力有不逮,见洞中几处仍在燃烧的火苗,便先将四散的柴堆收拢,火光渐渐亮起,洞内一片狼藉。 贺齐舟再次盘腿运功以恢复真力,可这一次无论如何努力,真气恢复到平日三成左右时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显然赤焰的砂毒还远远没有排出,正想着继续为许暮渡入真气时,许暮却突然醒了过来,先是“哇”地一声大叫起来,然后便泪流满面地叫道:“苦啊——” 贺齐舟喜出望外,连忙牵着许暮的手,发现她身上的温度果然有些下降,忙道:“快!快!吃点解苦的药!”说完不由分说,又顺手蘸了点胆汁往许暮嘴里送去。 许暮大概是被苦怕了,也没防着贺齐舟,用力将贺齐舟手上的胆汁含了进去,然后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许暮像是傻了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没忍住笑意的贺齐舟,想将口中尚未下咽的胆汁吐掉,却被贺齐舟捂住了嘴。 “这个可以解热毒,别吐!”贺齐舟忍住笑,一边递上水囊,一边急忙劝说,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许暮痛哭流涕的样子,模样居然十分可爱。 许暮依言喝了口水,吞下胆汁,一边流着泪,一边怒叱道:“找死啊?为什么骗我?”“没骗你,以苦解苦,有了后面的苦自然就忘了前面的苦。”贺齐舟喜气洋洋地辩解道。 见许暮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忙又说道:“是怕你不敢吃呀,这个是那条蛇的胆汁,原来老天爷派山神过来不是要害我们,是要救我们!” “好像真的有效,那你第一次喂药时,为何不给我再灌点清水?”许暮也已感受到身上的凉意。 贺齐舟指着蛇腹中的满地狼籍道:“说实话,就是想刺激你一下,如果你再醒不来,我还想让你挨个闻闻这一地的东西。” “呕……”许暮做了个呕吐状,虽然苦得难以言表,但见自己和贺齐舟都还活着,心中早已是甜成了密。 “你中的毒至少是我的十倍,那点胆汁根本不够,要不再来点?”贺齐舟一边为许暮输送真气,一边认真问道。 许暮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便点头道:“你是大夫,听你的!” “嗯,再等会吧,先适应一下这份寒意,如果你能自己运功就好了!今天少吃点,明日我将这个蛇胆晒干,磨成粉后吃起来就没这么难受了,如果要彻底排除热毒还要找点其他的药!”贺齐舟渐渐从狂喜中冷静下来,赤焰的砂毒九阳一阴,不是这么容易就解掉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选道袍 “好!”许暮的眼神也开始坚定起来。 “你饿不饿?”贺齐舟见许暮的精神稍有好转,自己腹中空空,渐有饥饿之感,便问同样一整天未曾进食的许暮。 许暮昏昏沉沉哪里吃得下东西,便道:“一点都吃不下,或许等会你将那堆东西弄出去后会好点。” “嗯,我现在就动手。”贺齐舟正好也真气不济了,不再为许暮输气,脱下身上破烂不堪的克吉人长袍,分几次将巨蟒的内脏包住后扔到左边洞口下方山坡上,转念一想,便已明白,那里显然不是部落人炫耀战果的地方,只不过是巨蟒用以排泄的“茅房”,那些牙齿、犄角只是巨蟒无法消化的排泄物罢了。 在扔那头黄羊时,贺齐舟犹豫了一下,许暮见状,尖叫道:“打死我也不吃!” 贺齐舟只得也将其扔了下去,最后扔的是那条被掏空内脏的巨蟒,一开始发现它最粗的地方足有三尺应是吞了黄羊的缘故,但即便腹中空空,其最粗的地方仍然将近两尺。 贺齐舟粗粗估算一下,除去那些内脏,这条蛇差不多也有三百多斤,扔下那条空腹的巨蟒后,贺齐舟累得都有些热毒复发的感觉了。 因为最外面三角形的山洞和西侧的山洞风实在太大,很难生起火堆,两人仍是决定在最大的右侧山洞过夜,贺齐舟这次出发时带了四个水囊,现在两个盛了烧开的水,一个剖开装蛇胆,只能用剩下的那一个,可装十来斤,一次次往坡下二十余丈下的湖里取水,再由里向外冲洗掉地上的污物,至于洞顶洞壁只能明日再说了。 清理好山洞又捡来些柴伙,擦干洞中央的水渍,生起足够大的火堆,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后,两人坐在火堆旁看到了继续前行的希望…… “你还有没有干净点的巾帕?”许暮在贺齐舟两次渡入真气后已经可以自己坐稳了,无须再靠在洞壁或贺齐舟身上,这让贺齐舟有些失望。 “只有一条,我觉得挺干净的,我去拿给你。”运功中的贺齐舟起身说道。 “嗯,再帮我去弄点湖里的温水,我,我想擦洗一下。”许暮低声道。 “擦把脸就行了,中午的时候我替你擦过了,都用掉了三囊水。”贺齐舟边往外走边顺口说道。 “你还说!你不是说没怎么看吗?”许暮快要羞得晕过去了。 贺齐舟马上意识到说漏嘴了,只得解释道:“那些渗出的血也含有剧毒,我,我……一样擦了索性就擦干净点,你别介意了,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许暮发作,飞也似地再次跑下山去。 青驹不知何时也跑了回来,欢快地跟着贺齐舟跑上跑下,贺齐舟总算明白,那条足以吞下马驹的巨蟒可能是青驹幼年时的梦魇,怪不得它一直对走入这片山谷犹豫不决,也亏得青驹在洞外的及时提醒,才让自己和许暮没有成为巨蟒的腹中餐,看那一堆堆的牙齿,就知道这条蛇惊人的食量。 山谷中一轮明月高悬,贺齐舟搓洗了巾帕,灌满一囊温水,总算也想起洗去满脸的血污,山风吹过,凉意袭人,不对,是冰冷,从小不惧严寒的贺齐舟忽然感觉有一股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冰冷,正开始向全身蔓延…… 许暮轻轻地擦去脸上手上的污渍,看着离火堆极近的贺齐舟正在不住地颤抖,关切地问道:“真这么冷吗?运功也抵挡不住?” “嗯,嗯。”贺齐舟艰难地回答道:“刚才在湖边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免强运功挡了下来,这、这寒、寒毒入口即凉,但真,真正发作要,要等完全入腹之后。” “那怎么现在又发了?”许暮问道。 “我,我第,第二次吃的是,是,是……三倍!”贺齐舟牙齿打战,有些语无伦次了。 “要不去山下热泉里泡着,看看会不会好点?”许暮抚摸着贺齐舟冰凉的脸颊忽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好,好!”贺齐舟艰难解下身上的麒麟铠,踉踉跄跄再次冲出山洞,下坡后一头扎进湖里,温暖的湖水瞬间包裹住全身,身上渐渐开始有了活力。 已经能够展开四肢的贺齐舟仍觉水不够烫,又往北蹚了几十步,随着水温的上升,湖面上烟气愈盛,贺齐舟试着往湖中央水深一点的地方游去,再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沉到数丈深的湖底后,开始运起华真功来,体内的寒意飞速地被排了出去,一番努力后,真力居然恢复到了四成左右。 贺齐舟高兴之余仍存一丝忧虑,这冷热交替正是以毒攻毒造成的,体内的毒素非但没有减少分毫,反而正越积越多!因为担心许暮也会受蛇胆寒毒反噬,觉得身上再无寒意后,贺齐舟也不顾浑身湿透,直接从湖里冲入山坡上的洞中。 果然不出所料,此时的许暮正如自己刚才那样,紧挨着火堆正瑟瑟发抖。贺齐舟领教过那份寒意,想也没想,抱起许暮就往下冲入湖中,许暮也顾不得害羞,指点着贺齐舟游到水烫点的地方,好在水上烟雾缭绕,就算隔得很近也很难看清对方的身体。 贺齐舟一边运功为许暮逼出寒意,一边道:“我还是低估了蛇胆的寒毒,你无法运用真气,看来要在水中多泡会了。而且我们可能要在这谷地里多留些时日!” “为什么?”许暮问道。 “我还没想出排出砂毒的办法,现在只能用蛇胆压制,但服了蛇胆就会像现在这样暴冷,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泡在这热水之中,我义父的书上说,要解这种名为烈焰的毒,须以至阴之物配上一种温阳的药材才有可能,我会想办法在这山谷中寻点草药,希望能够完全抵销热毒的毒性,等你恢复了功力,我们就不怕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多留些时日。” “嗯。听你的。”恢复生机的许暮轻轻将贺齐舟推开,坐在齐腰深的水岸边只露出一个脑袋,低声问道:“你,你还有几套衣服?” “没了。”贺齐舟不怕冷,所以出门只带了两套,路上打坏了一套,现在只有两套里衣,一套外衣。 “啊?”许暮在烟雾下发出一声惊叫。 贺齐舟有些于心不忍,又道:“普通外套就你身上那件了,不过我还有一套有点破烂的刑部官服,还有一件道袍,等会你选哪个?” “真没别的了?” “没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件湖青色绣梅花的那个,那个……你知道的,不过上面的毒血还没来得及洗掉;还有你那件羽林卫的铁甲我也没扔,只是坏了两片甲片,擦拭一下就能穿,不过那玩意贴身穿肯定不舒服。” “你好坏!”许暮用力一拳打向贺齐舟,只是一伸手胸前便春光乍泄,急忙回手护住胸口,恨声道:“我选道袍!” “噢,等会我就去拿。” “现在就去,对了,你自己先换好衣服,帮忙用石块垒个小圈子,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石块垒高点,我,我还要擦干了换衣裳!” “这么麻烦,你换衣服的时候我走开些不就得了?” “去不去?” “去!” 湖的西岸是密林,东岸是石山,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碎石,在湖中逼出寒意后,贺齐舟又恢复了活力,为许暮在湖岸边搭了个直径约一丈的石圈,石圈在湖中约高出水面一尺,到湖岸上渐次升高,最高的处高达八尺,只在北侧沙岸上留了个进出的缺口。这样就算换衣服也不怕被人看见。贺齐舟还在圈内沙岸上放了块大石头,可供坐着休息、更衣。 看着贺齐舟不停忙碌,许暮心生感激,自己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虽然与他两情相悦,但他还是能谨守礼仪,心中考虑到了自己的那份矜持。虽然老是一幅色咪咪的样子,实则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看来玉门小筑之事还真是错怪他了。 可惜这样的想法仅仅维持了半盏茶时间,稍作停顿的贺齐舟又在那个石圈旁搭了个一模一样的石圈,还恬不知耻地对石圈内的许暮说道:“一人一个,挨一起还可以少搭一道石墙!” “贺齐舟!我警告你,堵住中间石墙的每一道缝隙,如果被我发现你偷看,别怪我从缝隙里戳瞎你那对小眯眼!” “哪里小了?”贺齐舟努力睁大双眼,气愤地说道:“我保证不偷看!”最后又拖了一句:“明着看行吗?” 刚刚在心中夸过对方的许暮再也受不了了,吼道:“死远点!” 贺齐舟放下那套道袍,乖乖地远远跑开,心中却颇为高兴,许暮像是活过来了,至少短时不会有性命之虞,特别是刚才那句吼叫,连远山上的狼嚎都被震住了,许久都没再叫唤。 返回山洞,吃了两块面饼,猛灌了几大口水,前景似乎又光明起来,背囊里有克吉人分给他的一袋面饼,几大块奶酪,还有两斤干肉,撑上数日不成问题,山谷里至少有黄羊、有水,还有那么大一片树林,找点吃的应不成问题,看样子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真面目 贺齐舟提着水囊和食物再次返回刚刚搭好的石圈,发现许暮不在水中,听声音正在岸上石墙后喘息,贺齐舟走进为自己建的南侧石圈里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水里泡久了感到热,一出水没多久寒意又由内而外冒出来了。”一墙之隔的许暮答道。 “我好像也是这样,现在又有寒意冒上来了,这个寒毒应是间歇性发作,可能砂毒里的那一成阴寒之物也在起作用,你上岸时可别再穿着那身湿衣服了,现在风大,会受不了的!” “是不是偷看了!”许暮怒喝。 “真没有,你一动我就听到湿衣服的声音了,快把衣服脱了吧,我保证不偷看,也不明看。”贺齐舟劝道。 隔壁便传来脱衣的声音,其实岸上石墙是用那种又平又扁的大石块垒起来的,还真没有多少空隙,贺齐舟老老实实地背靠石墙继续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带下来了。” “不要,不过口渴,你把水囊递过来。” 贺齐舟将水囊从石墙上传了过去,许暮伸手接过,月光下嫩白的小臂与微微晒黑的纤手形成显明的对比。 贺齐舟听到许暮再次进入水中,自己寒毒也再次开始发作,便脱下那身官服,赤条条地也钻进水里,想再听听许暮的脉象,刚探出头,隔着一尺高的石墙向对面看去,池子里月光透过氤氲的热雾,正如梦如幻般地照在许暮的脸上,贺齐舟就像是见鬼了一般,惊掉了下巴,嘴张得可以媲美刚才进攻时的那条巨蟒,小眼睁得足有许暮眼睛那么大了,眼前的一幕仿佛瞬间将其带入了梦境…… “没想到吧!”对面传来小雪银铃般的声音,一张精致得无以复加的俏脸正露出既得意又羞涩的笑意,透亮乌黑的一双大眼闪着精灵般的光彩,笑容下俏鼻轻耸,鼻根处顿时出现无数条如水波般的细纹。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好像又长了,黑压压地一大片漂在身后,微微起伏的水面上,粉颈下的雪白香肩也随着水波的荡漾时隐时现…… 贺齐舟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好疼!看到的是真的!会不会换了个面皮?可她一点工具都没有,不会这么贴合吧? “过来点,让我摸摸!”这是贺齐舟醒来后对许暮说出了第一句话。 许暮一下子气得柳眉倒竖,满脸通红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别误会,我,我只想摸摸这张脸上是不是戴了面皮,你,你真的就是小雪?”贺齐舟问道。 “假的!”许暮赌气般地转过身去。 …… “那脸上的胎记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张脸跑江湖没法见人吗?张沐风真是你亲弟弟?你到底姓许还是姓张?你真和萧寄怀有婚约?不行,不行,脑子浑掉了,你再不和我说清楚,我热毒寒毒要并发身亡了。”贺齐舟已经确信听到的是小雪的声音。 “好啊,想知道也可以,不过我觉得今天吃亏吃太大了,你总也得表示表示吧?”许暮笑语盈盈地缓缓转过身来,两尺多长的秀发轻柔地绕在颈间,更显无限妩媚。 “吃什么亏?”贺齐舟一脸无辜。 “哼!谁叫你乱看的?”渐渐恢复生机的许暮再也没有刚才生离死别时的悲戚。 “那你想怎么样?”贺齐舟无奈问道。 “你自己看着办。”许暮很喜欢看贺齐舟有些发急的样子。 “好吧,我懂了。”贺齐舟说完哗地一下子从才能没过大腿的水中站了起来。 “啊——你混蛋!”许暮一边捂住双眼一边想转过去,只是瞥到贺齐舟手里好像还提了一大块布遮住了要害,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贺齐舟洁白健硕的躯体倒真是有些赏心悦目。 “我的巾帕给你了,这是白天从你那件袍子上撕下来的布块,当时想用来替你擦血的,现在就用来洗澡了,好了,看也看过了,可以说了吗?”贺齐舟眨巴眨巴小眼,恶作剧后露出一脸期待的眼神。 “没看到!”许暮三个字刚说完,见贺齐舟一手团住布块,一边想要再次站起,忙道:“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贺齐舟得意地说道:“吓吓你的!快说吧,你到底是谁?搞不清这个,说媒都没地方去说!” “想得美,谁要嫁给你了!”许暮娇嗔道:“我真名叫许暮雪,朝朝暮暮的暮,漫天飞雪的雪。我从没说过自己脸上有胎记,是你自已为是的在乱猜!” “那我在肃州路上看到的……”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方不方便跑江湖啦?我觉得你那个胎记的想法挺好的,那张面皮可是我娘和我一天一夜的心血哦,黑乎乎的没人愿意仔细看就更不容易发现易容的破绽了!”许暮愈发得意。 “那张沐风……沐字不一样也就算了,怎么姓都是两个?” “想不想听故事?” “想!” “当年我母亲悔了婚约去追杨征与何青山,最后却嫁了个不会武功的穷酸秀才,将我外公那叫气得……” “你可别三心二意哦!”贺齐舟央求道。 “去去去,别打岔,我娘那不叫三心二意,是何青山和杨征互相谦让,要我,我也会生气的。”许暮接着说道: “和我娘订亲的是萧蓟雄,也就是萧寄怀他爹,萧蓟雄的母亲也是公主,算起来她们还算是表亲,当时外公连聘礼都收下了,咱们张萧两家的联姻皇帝非但没有阻挠,还大力促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张家主战,只要将北周赶回关外,张家就不用一直处于提心吊胆的备战状态了。而萧家则一直犹豫不决,为了给萧家壮胆,更为了齐心北上,张家便决定将下一代最优秀的人物——我娘嫁给萧家的接班人萧蓟雄。 给的嫁妆是位于河北的四十家钱庄,也就是让萧家的钱庄在京畿河北一带一家独大。没想到我娘这一逃婚,将两家的如意算盘都打破了,外公说他都被气得吐了好多血。可我外婆偷偷告诉我娘,外公在吹牛,最多就是气得吐了些唾沫。” “那后来嫁妆仍旧送出去了?”贺齐舟知道现在北方几乎只认萧家钱庄了。 “也不算吧,外公厚着脸皮亲自去退聘礼,那是差不多值一千两黄金的珍珠宝玉,可软磨硬泡之下,萧家家主萧远征就是不接受,还说既然儿子无缘就将缘份留给孙子吧,其实心里想的还是我家的那四十个钱庄。外公没办法,回去给老太公狠狠训了一顿后,还是将钱庄给了萧家,算是将来下一辈的嫁妆,没想到就落到我头上了,你说气不气人?” “气人!”贺齐舟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你再退婚后会有什么后果?” “四十家钱庄远远不止那个数,萧家已经占便宜了,他们哪会怕我们退婚。” “愿不愿意打仗光靠嫁个人就能改变想法吗?”贺齐舟还是有点担心这椿皇帝和两大世家都支持的婚姻。 “就是呀!退婚后,我爹能娶到我娘还是多了些周折。因为外婆支持我娘,她可是公主,我外公也没办法,就想了个主意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什么主意?”贺齐舟配合地问道。 “我外公要我父亲答应,他们生的第一个男孩要姓张!” “答应呀!这有什么,我不就跟我娘的姓嘛!”贺齐舟趴在池中间的石墙上,轻松地说道。大多数人或许很看重姓氏,但贺齐舟从来就没有这种想法。 “聪明!我爹虽然穷,可一点也不酸,当场就答应了下来。”许暮轻拍贺齐舟头顶,赞许道,因为水汽中月色朦胧,目光无法穿透水面下半寸,所在泡在水里的许暮也不怕贺齐舟看过来。 然后想学贺齐舟的样子也想用双臂搭在石墙上,只是嫩藕一样的手臂才抬起来,身子也随之微微上浮,发现贺齐舟的目光有些异样,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蹲了下去,一手狠狠地又打了贺齐舟头顶一下,怒道:“还看!” 刚刚被轻拍一下头顶的贺齐舟还来不及高兴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可怜兮兮地问道:“怎么下重手了啊?继续讲下去呀。” “所以我弟弟就姓张了,老祖宗还把他排进了张家继承人的位置,还排得挺靠前的。我娘说,生我的时候是傍晚,天上正好飘起小雪,所以我爹将我取名暮雪。 “那你弟弟出生时正好刮起春风?如沐春风?”贺齐舟猜道。 “猜对一半,他之所以叫沐风,是因为生他的时候是是半夜,时值盛夏,一阵大风把房间里的窗闩都刮断了,一房间的东西都被风刮得乱七八糟,本来我娘想给她起名叫大风,狂风或是夜风,可我爹坚决不同意,才取了沐风这个名字。” “张狂风?看出来了,你像你娘。对了,那日在白云楼上看到的年轻女子就是伯母?比我娘好看多了。咱爹就是工部侍郎许轻寒大人吧?江堤修好了吗?陈家有没有再使坏?”贺齐舟虽然挨了打,还是腆着脸问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贫道爻耳 “谁是你爹啦?还年轻女子呢,我娘都四十了,你可别乱套近乎!江堤都修好了,陈家虽然想扳倒太子,对我爹和我娘倒还真不敢怎么样。不过两人又瘦了一圈。”许暮道。 “陈家还会怕你爹?怕你娘还差不多吧!对了,那日在京城郊外你是从皇陵回来吧?那咱外公是兵部尚书张大人喽?我那篇狗屁文章是不是你是求他帮忙的?”贺齐舟想了想许暮和小雪的身份,又想了想张家有谁娶了公主,马上想明白了许暮尊贵的身份和家族庞大的势力! “又来?”许暮扬手作击打状,只是被贺齐舟一手握住,再五指相扣,顺掌心递来的还有一道道温和的真气,一双手掌自然地搁在中间的石墙上,许暮脸上一红,也不去挣脱: “我外公才不会去做那种徇私舞弊之事呢!张家和陈家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对付的,说起来陈家更看重的是我爹,朝中清流以我那个傻爹马首是瞻,清流是老皇帝制衡各方势力的棋子,所以,陈总辅的政令想顺利下达;陈贵妃想当皇后;陈家想扳倒太子,还真不能得罪我爹。” “也真服了你家了,你娘是峨嵋的,你是金陵派,而张沐风去了全真。你们打算开个武备馆分号啊?”贺齐舟问道。 许暮莞尔一笑,道:“去你的,我娘觉得女子还是比较适合金陵派的武功,她又和我师父相熟,就将我送去了金陵,我弟弟本来要送去云门派的,可你那个偷懒师父元宝真人见他骨骼清奇、资质出众,非要他上终南山,后来自己又没空教,便拜在灵虚门下,说起来,比起霸道的云门功夫,他那块小身板还真是适合练全真武功。” “居然和元宝真珠关系都这么好,看来你娘跟着我义父与何青山闯荡江湖的时间不少吧。对了,姜竹、姜岻他们早就知道你真实身份了吧?”贺齐舟继续问道。 “嗯,其实我们从小在一起念书的,当然都认识。” “那姜烁呢?那家伙居然不和我说你是个女的,也亏得他没讲,否则我也不会在殿试时拼命抱你。” “滚!那天我可是丢脸丢大了。姜烁当然也知道我的身份,你说他们和你熟还是和我熟啊?凭什么要告诉你?” “那个臭家伙,明知你和我关系好,还一天到晚想带我去青楼,回头我们一起去教训他!” “没准你还打不过他呢!别人不清楚,可我是知道的,他可能并不比萧寄怀弱多少,只是喜欢装蒜罢了!” 贺齐舟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回想那日在丹凤街姜烁虽然有些狼狈,但并不慌张,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一下子有些怂了,道:“那让他继续装吧,哦,华山脚下有块地是你家的吧?他们说每年都会往京成送点蔬菜去谢恩,我在那里找到了师公,看来我俩还真是有缘啊。” “嗯,我娘说世道不好,就别收什么租子了,可家里时常还得靠外公接济。” “怪不得连个丫环都请不起,只能用小苹那个刁蛮丫头!”贺齐舟仍对小苹的从中作梗记恨在心。 “回去我就和小苹说,反正我爹娘是把她当第三个孩子看待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小苹敢爱敢恨,我就喜欢这种性格,她实在不适合做丫环,你们家真应该另外再请个丫头,来服侍你们俩!”贺齐舟信誓旦旦地说道。 许暮伸出另一只手死命捏住贺齐舟脸颊,道:“真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许暮手上其实一点都使不上力,不过贺齐舟还是装出痛苦的样子,道:“你就喜欢看我好戏,那日你扫墓回来,明明自己就可以把华山派那几个混蛋教训一顿的,非要看我出丑,你和小苹一定是在心里乐开花了吧。” “哪有啊?本来闲着无事想逗逗那几个臭小子的,你非要闯进来,那我们只当看戏喽。当时你还真有那么一股侠义凛然的高手风范,一路上还忠心耿耿地送我们回去,小苹说你不去戏班当侠客真是太可惜了。 特别是隔几天你来我家门口时故意装着离开的样子,如果是外人肯定看不出端倪,连我弟弟都佩服你的那份急智和镇定。”许暮想着想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贺齐舟有些脸色发青,回道:“嗯,也不知是谁明明想见我,却假借一个叫许暮的人之口,透露小雪要去九州池赏梅的讯息;也不知又是谁劝我不要轻易放弃,鼓励我抛却门第之见,去勇敢地追求所爱,真不知道小苹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 许暮雪大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嗔道:“你敢去乱说,小心我不客气!”想要抽回抵在贺齐舟掌心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怎么都挣脱不了。 “你当我真傻啊!见到你真面目后,你以为还能逃出我的魔掌?”贺齐舟做出一副狰狞的样子。 “快放手,我又有点热了,要上去休息一会儿。”许暮认真说道。 “哦。”贺齐舟乖乖放开许暮,也弓身走上沙岸,隔着石墙继续道:“你现在的声音真好听,真不知道你平时是像许暮还是像小雪。” “这么说吧,许暮的脸和声音是假的,小雪除了脸和声音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许暮担心以后还要装出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事先就和贺齐舟说清楚。 贺齐舟哈哈笑了起来,道:“那我真是捡到宝了,一个长成小雪一样的许暮!” “谁是你的?”许暮嗔道,说话间有些喘气,接着又大口喝起了水。 “要不我们上去吧,看看离开热泉顶不顶得往寒毒!”贺齐舟更怕许暮身上的砂毒发作。 “嗯。”许暮擦干身子,披上宽大的道袍,出了石圈想要往山坡上走去,只是刚才贺齐舟抱她进湖时连布靴都未除去,此时靴底湿滑,加上浑身无力,上行几步便开始大口喘了起来。 贺齐舟见状,不由分说将许暮横着抱了起来,快步往上走去,生怕许暮再受风寒。 山风中只着一身单薄道袍的许暮曲线毕露,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快要垂到地上,本想再尝试自己走走的许暮急忙勾紧贺齐舟脖子,一来防止头发垂地,二来羞见贺齐舟的目光。 “仙姑大袖飘飘,恍若仙人,不知如何称呼?为何又这般俏丽?”贺齐舟一路上还不望调笑两句衣不合身的许暮雪。 “贫道擅卦,道号爻耳,咬死你这个坏蛋!”许暮说完,一口咬住贺齐舟耳垂,也不顾贺齐舟哇哇乱叫,就是不松口。 …… 山洞中火堆燃得正旺,暖意融融,贺齐舟感到这一次发作时,寒意明显小了很多,轻松就能被压制下去,不过小雪在半个时辰里忽冷忽热又发作了两回,靠着自己渡给她的真气总算稳定下来,折腾了一天后,此时正蜷曲着身子在自己怀里安然睡去,俏立的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火堆旁支起了架子,晾满了贺齐舟的衣物,当然,还有那件精美的肚兜。贺齐舟背靠岩壁,一手贴着许暮的掌心,想要再为其渡入些真气,一手稍稍圈紧小雪的腰肢,生怕她滑落下去,看着这绝美的佳人,心中却无一丝绮念,所有的想法只是如何让她恢复生机,看着看着,终于顶不住这无尽的睡意,沉沉睡去 …… 一连串的寒战打断了贺齐舟的沉睡,还以为自己寒毒又发作了,低头一看,却是浑身冰凉的许暮正咬紧牙关在自己怀里簌簌发抖,火堆已变成灰烬,不觉丝毫热气,显然早就灭了,天光从北侧的洞口射入,看样子时辰也不算早了。 “嘴唇都冻紫了,你醒过几次?为何不叫醒我?”贺齐舟心疼地问道,一边将许暮拢得更紧,一边为其输送真气,已经两天一夜未睡的他又连经波折,实在是疲惫地控制不住睡意。 许暮雪其实冷热都已发作过了,因为尚能坚持也不想打扰贺齐舟休息,轻轻笑道:“因为喜欢听你打鼾的声音呀。” 贺齐舟心头一热,也不多言,抱起许暮就洞外走去,洞外已是日上三竿,夏日的阳光正在飞速地提升热力,将夜晚的凉爽一扫而空。许暮雪似乎习惯了贺齐舟的搂抱,双手环着对方的脖颈,也不顾道袍宽大的袖子滑落下去,露出粉嫩的双臂,温热的阳光让其感觉一下子舒服了许多,一双极为修长的小腿挂在贺齐舟臂弯,随着其步伐悠悠摆荡,长及臀部的乌黑长发如丝般地披散在贺齐舟的肩上、背上。 贺齐舟一路爬上小山包的顶部,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将许暮雪背对阳光放下,道:“晒会太阳,看看能不能抗住寒毒,我去烧点水,再弄点吃的。” “不急,先陪我坐会。”许暮雪仍是十分虚弱,将贺齐舟拉至身边坐下,道:“你看这山谷里的景色多美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和你在一起 贺齐舟顺着许暮雪纤指一点往谷中看去,狭长的湖面上飘着层薄纱似的轻烟,在阳光照耀下犹如一面金色的镜子,微风拂过湖面,倒映在湖面上的森林、高山、雪顶都颤动起来,仿佛瞬间披了件金色的鳞甲。 青驹在湖边悠然自得地吃草,绿树的浓荫油光发亮,如地毯般铺满了整条山谷,再往上是灰白色直入天际的山体,雪白的山峰插入湛蓝无云的浩瀚苍穹,一队黑白分明的仙鹤正排成一列纵队翻越雪顶往南方飞去…… “水天清,影湛波平!”贺齐舟一手与许暮十指相扣,并排坐了下来,赞叹这眼前的美景,接着又叹道:“可惜水里无鱼,弓又掉了,也无法射天上的鸟!” “呸呸呸!大煞风景!”许暮雪指着青驹啐道:“你看,我们能够逃生多亏了那匹天驹,有没有想过替它起个名字?” “嗯,要不是它叫唤,我们估计要挤进蛇腹中过夜了。你看叫小青如何?要么就叫小白。”贺齐舟深有同感地提议到。 “你是不是还想着大黄啊?起的名字怎么这么土啊!” “哦,我想起来了,叫小雪,你看它身上的那些白点不正像是青天上飘落的片片白雪吗?你说怎么样,小雪!”贺齐舟兴奋地说道。 “还真有点像。”许暮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贺齐舟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在嘴前环成喇叭状,大声地在山谷中吼道:“小雪——我今生今世都要和你在一起——一起——一起——一起——”山谷里激荡起无数的回声。 “去你的!”许暮雪涨红着脸往贺齐舟小腿踢去,只是重重地出脚,最后却是轻轻地触碰。 贺齐舟一点都没感受到许暮雪的力量,以为她又有事了,急忙坐了下来,去听对方的脉象,体温已经回升,虽然虚弱,但状态应该比刚出洞时要好一些了,这才稍稍放心,道:“我是认真的。对了,你说我该怎么叫你?小雪?会不会和那个小雪搞混起来?许暮肯定不合适了,嗯,就叫你暮雪吧,暮雪,你说好吗?” “叫我娘!”许暮没好气地答道。 “哦,娘——子”贺齐舟认认真真地叫道。 “过来点,本坤道要除魔卫道!”许暮张牙舞爪,作出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怕你了,怕你了,还是叫小雪吧,别人也这么叫的。小雪,我在想件事,你看,秋天快到了,仙鹤都南飞了,咱们是不是该添件皮衣了?”贺齐舟想着晚上许暮别再受凉了。 “我也想呀,可哪去找什么皮衣?你身上这件鸟皮也不保暖啊。”许暮指着贺齐舟的飞禽补子说道。 “我在想是不是把那头黄羊的皮扒下来洗洗……” “蛇肚子里的那头?” “嗯” “咦——打死我都不要,要穿你穿,对了,那蛇皮可是好东西,要么剥下来收着。”许暮面露恶心状说道。 “好,我这就去弄,你先在这里晒晒太阳,如果有什么事就往小山北边扔块石子,记着千万别硬撑啊!”贺齐舟作了个示范,随手往那大蛇排泄的地方扔出一块石子,他们坐的地方是巨石堆的顶端了,比昨天丢弃大蟒的山坡高出了二十余丈,石子过了许久才落地,发出一声轻响,接下来的一幕让两人又吓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那一石落下,小石山的右侧峭壁下方突然“忽忽忽忽……”地传出一片响声,一团团“乌云”蓦然从下方升起,然后遮天蔽日地在贺齐舟与小雪头上盘旋,竟然是数十只长相丑陋的兀鹫,被石头惊吓得纷纷飞起,可能是发现没什么危险,眨眼间又争先恐后地飞了下去。 这一来一回着实将贺许二人吓得不轻,贺齐舟想拍拍小雪胸口替她压惊,被一掌打去爪子,只能悻悻地跑去石山的峭壁边往下张望,一看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兀鹫的数量比刚才看到的至少多出一倍,黑压压挤满了二十丈下的山坡,大部分正挤在那条大蛇身边将像蛇一样的长长头颈伸入蛇身进食,四周另有一群更大的兀鹫,好像是已经吃饱了,正惬意地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弯嘴梳理着羽毛,而那头蛇腹中滚出的黄羊现在只剩下一具骨架,被千疮百孔的羊皮包裹着。 “吃吧,吃吧,吃剩蛇皮也省得我剥皮麻烦了。”贺齐舟见到这壮观景象喃喃自语道。 “看来这大山之中真没多少吃的,否则也不会一下子引来这么多兀鹫!”小雪忧心说道。 “不管这么多了,我先下去干活了,记住有事扔石子!”贺齐舟见小雪目前看来情况尚可,便想着先去给一日多未进餐的小雪弄些吃的。然后发现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先是将山洞里那枚蛇胆放到烈日下暴晒,一起晒的还有昨天换下来的衣物; 再去昨日芦苇边挖的水坑里打水,却发现那个水坑边集中了最多的脚印,池水已是浑浊不堪了,只得再在离湖岸更远点的地方挖了个更深更大的水坑,然后找来几根粗枝、一些大叶覆盖其上,这个水坑以后就是他和许暮专用的水井了; 趁着坑水慢慢溢出之际,贺齐舟又在山洞附近的避风处垒了个石灶,将昨天用过的那个石锅再切削打磨一番; 在附近树林里砍柴时发现了一片楠竹林,砍下一根最粗最大的,两人的杯、碗、瓢、盆、勺子、筷子一下子都有了; 烧水的时候,找了块细密的石头充作磨剑石,这把剑以后每天都要用来砍柴、打猎、挖坑、防身……,不磨可没法用了; 为了防止再有什么野兽突然出现,又在山洞附近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除了在一处石洞里发现了一条大得惊人的蛇蜕,并没有其他异样,那蛇蜕显然也是大蛇所留,看来没什么动物敢和它比邻而居; 往上查探时看过小雪一次,小雪有点睡意朦胧,让他继续忙自己的,山坡上那些兀鹫差不多都飞走一大半了; 下来时水已经烧开了,灌满了两大节竹筒准备等会回山洞好好清洗一番; 看看日头巳时都有了,早餐肯定是错过了,午餐是面饼、肉条炖奶酪,反正现在手上一共就这三样,煮成糊状也方便病恹恹的许暮下咽。 一个多时辰的忙碌后,贺齐舟蹲在石灶旁,就看着石锅里白花花的一片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想着什么时侯可以出锅,自己都快饿得不行了,也不知这完意能不能吃…… “咔答”随着一枚石头掉落下来,剩下的几只兀鹫也振翅飞走了,贺齐舟再次吓了一跳,这回倒不是被兀鹫吓的,那是小山包上许暮发了的求救信号! 贺齐舟一下子从呆看着“美食”的状态中惊醒,飞身想要掠上山包,一想灶上还有那一锅珍贵的食物,也不顾烫,双手笼在袖中直接把石锅捧到地上后,三步两步就奔上石丘顶上,见扔完石子后的许暮已经倒在那块平整的大石块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抱起许暮,贺齐舟懊丧地发现,和昨天中了砂毒后几乎是一样的症状,身体滚烫、心跳极速、接近昏迷! 见此状况,贺齐舟哪敢耽误,急忙将许暮抱回山洞,再用凉水擦面,见许暮稍稍苏醒,便道:“这热毒发作起来异常猛烈,还是要服些胆汁!” “太苦了,能不能再等等?等我昏过去之后你再喂我?”许暮雪实在是怕透了那种味道,见此时贺齐舟手中那晒了一半,有些粘稠,黑得发绿的巨大蛇胆,实在是不敢下咽。 “有了!”贺齐舟想起丹丸的服法,掰了一小团面饼,搓成小团,中间用刚削的竹筷点了个洞,然后再用竹筷蘸了一小滴胆液包在中间,用清水喂许暮服下后说道:“现在只能用这个权宜之计了,等以后蛇胆磨成粉,我再找到祛除寒毒的辅药后就可以制成丹丸了。” 虽然入口还能感觉到一丝腥臭,但相比昨晚的味道,绝对算是天下美食了,许暮点头道:“面饼还多不多?你可以以苦攻苦,吃药时就别浪粮费食了。” “喂,你都半死不活了还想着看我笑话?”贺齐舟有些哭笑不得。 “我就想看看你舔胆汁时能不能抗住苦味不流泪,行不行啊?刚才你就下去那么一会会,这太阳、这热毒差点就要了老娘的命!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舔一下呗!好不好啊?”许暮靠在山洞最深处的石壁上,眨巴着大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怕了你了!”贺齐舟实在看不得许暮这个样子,虽然一想到要生舔那胆汁,心中就打鼓,但为博美人一笑,就算苦死也值了!“我昨天胆汁吃多了,热毒也远没有你重,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发作,说好了,就一次哦!” “嗯。”许暮雪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 青龙寺 贺齐舟知道,胆汁被面团包裹没这么快起效,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那寒毒发作起来时也不会过于严重。 好在山洞里十分荫凉,地上的小雪已经慢慢开始降温,心跳也慢了下来,等胆汁的药力发挥出来,应该就会再次醒来。 他自己的热毒来得也比想像中的要快很多,在收拾那条被群鸟掏空的巨蛇蛇皮时,头上的烈日像是体内热毒发作的信号,相约着对中毒之人内外夹攻。 贺齐舟发觉自己所中的毒其实也不轻,只是自己尚能用内力相抗,不会说晕就晕,见一有毒发的苗头,便取出预制好的“面饼蛇胆丸”吞服后回山洞调息静养。 由于一颗面丸所含胆汗之量极小,故当药力发作时,并未像昨日那般如坠冰窟。只是暮雪的药力显然不够,半个多时辰药效过后,刚刚凉过的手又开始发起烫来,贺齐舟只得再撬开其小口,喂其服第二颗面丸,如此反复,直到第三颗面丸内的寒毒起效时,昏睡了两个多时辰的暮雪才渐渐苏醒过来。 虽然没有胃口,但暮雪醒后还是在贺齐舟威逼利诱之下吃了点“贺氏面糊”,因为贺齐舟清楚,在这种寒热交替之下,身体消耗甚巨,如果不补充点食物,任何人都是无法坚持下去的。 自己因为担心小雪,除了打坐调息、为其渡入真气之外,这两个多时辰只干了两件事,清洗蛇皮,再挂在右侧山洞内荫干,蛇皮背部极为坚韧,那些兀鹫几乎未对其造成任何损坏;清洗洞内石壁和地面,昨夜洞内一片狼藉,已经恢复嗅觉的贺齐舟觉得再不清洗,自己一刻都无法在洞中待下去了……原本去林中寻找食物和药材的计划只能留到明日了。 日落前,贺齐舟热毒再次发作,大义凛然地在小雪面前演示了一下生舔蛇胆的壮举,虽然竭力想装出轻松的样子,只可惜最终还是不受控地涕泗滂沱,引小雪笑得花枝乱颤,也算是解了昨晚“以苦攻苦”之恨。 随着夜幕降临,气温聚降,果然两人又出现了寒毒症状,小雪还是要比贺齐舟重上许多,刚吃下去的食物几乎吐了个精光,被软磨硬泡的贺齐舟又逼着吃了点东西。稍后两人再次去热湖中祛寒,小雪的精神似乎比昨日要好上一些,可以自己慢慢走下山洞,泡在池中天南海北地闲聊成了两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贺齐舟问起许暮北周小王子出使西域目的何在,是否因北周目前南北两线应敌,又受天灾侵袭,不得不同西域国家结盟? 小雪出身世家,又有皇族血统,再跟着李济尘游走江湖,见识自是要比久居乡下的贺齐舟广上许多,对北周的风土人情官场吏治都有涉猎,便开始倚老卖老地侃侃而谈: “西域那此靠近这里的小国都被齐周两国灭得差不多的,剩下的不是路途遥远就是地少人稀,也没什么物产,和他们结盟一点用处都没有,可能还会得罪更远一点的波斯国,派一名国教护法和一个被皇帝器重的皇子出行,目的肯定没这么简单!那五百个羽林卫,差不多抵得上西域路上一国的军力了,我想周朝的目的无非是两个。” 贺齐舟配合地问道:“哪两个?” “可能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断了大齐与波斯、罗马的商路,让大齐无军马可用!一个办法是劝服或征服丝路上的那些小国,只是有南北两条线路通我大齐,相去数千里,靠他们这些人马,起不了多少作用;另一个就比较狠了,绕行借道丝路小国,私通土玉浑,如果他们两家联手,我大齐倒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听说土玉浑王恨北周入骨,这可是李若谷亲口说的,他们就这点人过去,不是在找死吗?”周齐舟问道。 许暮道:“我也只是说可能而已,不过你想想,万一土玉浑有权臣暗中同北周勾结呢?要知道他们同样信奉的是藏传佛教。这事,我们回去还是要尽快和朝廷说一下。” “要你一个弱女子操心?张沐风他们肯定会说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一个个伤得都这么重!”贺齐舟有些担心起林川、杨山等人。 “你才弱女子呢!看我好了之后怎么收拾你!”许暮戳了一下对面池中的贺齐舟脑门,又道:“斜门的石梁被我们砸断了,我想赫连长吉有要务在身,不太可能再去冒险追他们了。” “说起那个小皇子,我和你说件很奇怪的事。”贺齐舟困惑地说道。 “什么事?” “我和他对了一掌,看那家伙的样子,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内力居然还在我之上,而且已经通了六脉!这些也就算了,最奇怪的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功法居然和我的华真功至少有九分相似,掌力中还带着烈焰功的热毒,难道烈焰毒功也源自华山、全真?如果不是,为何他能身兼两种功法?听我师父说,这华真功只传了我一人,难不成北周也有人会此功法?” “赫连皇族和姜氏皇族每代子孙都会出一些习武奇才,身兼两种功法倒还真不稀奇,只要有足够的悟性和强壮的体格就行了,这也是为何那些上乘的武林秘笈会引起江湖纷争,因为真正的高手,就算不从头学起,光是领悟其中的精华就能有极大的提升。 我师父就是从何青山那里受到启发,所创的广陵七剑已经并不弱于绝顶剑法了,这是杨征、何青山后来亲自和多师父说的。 我猜赫连长吉既然已经功中带毒,那肯定从小练的是烈焰毒功,后来才有机缘习得类似你华真功这样更高妙的功法,他是皇子,定有名师指点,不过小小年纪已经能融合两套功法,倒还真不可小觑此人。” 贺齐舟道:“嗯,咱以后有机会灭了他。对了,赫连顺一开始骗咱们说只有两个高手,都是来自青龙寺,你可知道青龙寺是个什么玩意?怎么随随便便出来两个人武功就这么高?”小雪道:“哪里是随随便便?我跟你说,石梁塌下后,追上来的五人都不简单,这也是我为何会怀疑他们是想去的是土玉浑,因为如果只是想出访一个西域小国,五人中哪一个都够份量了。 赤焰与赫连长吉自不必说,那个领军的千户虽然只是四品官,但手里掌握的可是北周最精锐的两营骑兵,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说难听点,甚至可以无视赫连长吉发布的与此行目的无关的命令! 最后是那两个青龙寺的高手,他们能和那名千户并肩骑行,至少是副堂主或都尉级别。如果说羽林卫是周皇坚实后盾的话,那么青龙寺就是他手里的鞭子和剑,相当于我们大齐的锦衣卫加武察司再加武备馆!” “那么厉害?一个副堂主就能和羽林卫千户称兄道弟了?还不是被我们两人打得千疮百孔?”贺齐舟道。 “你算了吧!说实话,和我交手的那个在大齐绝对可以和成宗初境、甚至中境之人匹敌了,硬碰硬我连一招都接不住;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对上的是八脉,当然是你厉害!快说说青龙寺到底有些什么堂啊尉啊的?” “北周地域比我大齐更广,人口胡汉混杂,一大半是牧民,一小半是农民,农民还好,游荡的牧民却极不好管教,虽然实行汉制都一两百年了,仍不太习惯困居在郡县之内,经常因为跨境放牧引起纷争,骨子里的那份野性时常发作,几乎年年都有人闹事,甚至造反,所以赫连氏统一北方后,就设了青龙寺专门来监察百姓和官员……” “草吃没了还不让人跨境?”贺齐舟有些不解。 “皇帝想要维持国家就要收税,如果牧民一直没影没踪地,他向谁去要钱?到哪里去征兵?当然跨还是充许跨的,北周各地官府会统一安排冬夏两季的牧场,按人丁、牲口、牧场大小等征收税费、安排兵役劳役等,青龙寺的土堂是五堂中实力最强的一堂,会在每一个县中都设坛口,以监督部族和百官。很多周人愿意追随赫连晨雾去更北方的苦寒之地,可能就是想重获那份自在。” “那还有什么堂?”贺齐舟问道。 “五堂是分别以五行命名,金堂主守,就像是我们的大内侍卫,替皇家看门护院; 木堂主要是选择人才之用,以前在五京都设有像京城四校一样的武校,不过周朝一分为二后,主要的人才都集中到中京了,他们每两年会开比武大会,选拔年轻才俊替皇帝卖命。那些青年大多来自各地的天龙教、大部族大商号和五花八门的帮派,我们以后可能面对的敌人就是这些木堂出来的学子了; 水堂负责外部的谍报,大齐武察司专门有人对付北周的水堂,不过收复包括燕京城在内的一半河北失地时,水堂在那里布下了无数谍子,我还怀疑过王定边就是北周的谍子,可惜现在也死无对证了……渴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神猎手 贺齐舟老老实实地用竹筒做成的杯子喂了小雪一口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对方学乖了,披了块巾帕在肩上,不想因为喝水而将手升出水外,让贺齐舟的眼睛有可乘之机。 “接下来是火堂,火堂主攻,因为周人特别是那些牧民,天生是像你这种粗脉的废物体质……” “口德!注意口德,别坏了你现在天仙般的形象!”贺齐舟急道。 “去你的!别打岔!因为时常有人造反,普通周军并不比那些部族勇士强多少,所以每次去镇压时,就会请火堂的人一起去,征战时,也有火堂之人随军,他们虽不算军方的人,但地位往往还在同级的军官之上,当然羽林军和龙卷风不算; 土堂刚刚说过了,地方上,小一点的骚乱,光土堂就能解决了。每个堂都设一名堂主,三品官,两名副堂主,从三品,其下设有若干个司,每个司的长官是周朝的四品都尉,我猜陪赫连长吉出行的应该至少是都尉的级别。” 贺齐舟问:“那青龙寺五堂之上还有总的负责官员吗?” “有,有寺监一职,不过那是虚职,多由宗亲担任,真正有实权是堂主和下属各司的主官,青龙寺过于庞大,不太可能做到人人都忠心皇帝,这些年来一直是周朝各大势力争权夺利的战场,我们大齐也在里面安插了人手!” “这你都知道?”贺齐舟有些怀疑了。 “我可是枢密院和兵部的常客,不,贵客,你如果以后想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的,可别忘了孝敬老娘!”许暮对贺齐舟怀疑有些不屑。 “哪有这么年轻勾魂的老娘,你分明就是小娘,小娘子……好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差不多可以上去了!”面对突然向自己拍水的小雪,贺齐舟还是有点担心她体力不支,今天泡的时间比昨天都长了,虽然还想一直和她这么泡下去,但就是担心过犹不及,热毒再次发作! 穿好衣物后,许暮雪仍是无力走上山坡,斜倚着石墙对贺齐舟道:“今天和你讲了这么多,你怎么报答我啊!” “抱打?懂了,抱你,打你。”贺齐舟自觉地将许暮横着抱起,顺手轻轻打了一下对方大腿。 “妖孽,看我爻耳道长降魔卫道!”小雪今日穿上了已经晾干的里衣,外套比昨天那件道袍也要合身一点,因此可以放开手脚,狠命地咬向贺齐舟再次遭殃的左边耳朵…… 晚上的火堆里有两根特别粗壮的木柴,足够烧一夜了,接受贺齐舟真气渡入后,小雪稍有热意,提出今晚无须贺齐舟再抱了,看看是否能在干草堆上熬过长夜,贺齐舟知趣地在不远处打坐,只是次日早上,小雪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仍在贺齐舟怀中,原来半夜坠入冰湖之中被人救起并不是梦,而是贺齐舟又来抱着自己渡气御寒。 有了两天的经验,初步了解了热毒、寒毒发作的规律,贺齐舟可以更从容地安排小雪何时晒太阳、何时进洞避暑;何时服药、如何服药;何时泡泉,何时睡觉;自己则有了更多时间可以去找食物、找药草。 傍晚时分,昏睡过去的小雪再次醒来时,惊喜地发现山洞里多了一张简易的竹床,上面铺满了干草,贺齐舟略有歉意地说道:“今天在林子里看到了麂子、野马,远处山坡上还有黄羊,可惜没弓,否则就可以吃肉喝汤、睡皮褥子了。” 许暮其实还是很感激贺齐舟的体贴的,但忍不住还是问道:“那你打到了什么?” “我白练山第一神猎手出马怎么可能空手而归?”说完贺齐舟将藏在背后的右手伸出,手里握着一把白花花的芦根:“我尝过了,洗干净后一点硫磺的味道都没有,还有点甜,怎么样,来两根?” 小雪伸手接过一根,咬了口道:“老实说,比你那一坨坨的面糊要好吃多了,不过真佩服你连这么珍稀、赛过山参、极难发现、绝难采摘的芦根都能找到,你哪里是白练山第一猎手,你简直就是阿尔泰山第一猎手了!” “过誉,过誉,走,再带你去看个好地方,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还能走两步!” “嗯,能动还是尽量动动,走,咱们边走边吃!”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许暮随贺齐舟走出三角形的洞口,洞口处贺齐舟已用那条蛇蜕做成一幅门帘,就在洞口边相临之处,原本几块大石凸起的地方被顺势搭起了一座小石屋,压上石块的树枝、树叶修成了屋顶,门帘仍是用蛇蜕做成。 “走,进去看看。”贺齐舟一边嚼着芦根,塞了一根给小雪,带其进入小屋。 小屋大概六尺见方,七尺来高,贺齐舟指着地上一处长两尺宽八寸的小洞对许暮道:“我扔下一根碳木看过了,下面是个天然的石缝,足有十几丈深,你方便的时候对准点,用上几十年都填不满,怕味道大就盖块石板在上面。” 虽然两人挤在狭小的茅厕里嚼芦根,这让小雪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感觉竟然是想哭!两天里几次如厕总是让自己无比尴尬,又要让贺齐舟找地方,又要他抱来抱去,还担心自己因为日晒和寒风而突然晕过去,那时可就出丑出大了,现在有了这个小茅屋,这些都不是问题了,真是个体贴的家伙啊! “有蛇蜕挂着,我估计狼也不敢来轻易上来,明天我再用竹子弄扇门挡着,接着就可以跑远点了,山谷很长,应该可以找到很多吃的和药!”贺齐舟解决了许暮的后顾之忧后,开始真正计划自己的解毒之旅了。 …… “不能再等了!李先生和兄弟们的伤耽搁不起!还有那么多克吉族人呢,多等一天,在沙漠中就会少一天的食物!”进山时曾经停留过的高山湖泊边,刘骏之劝说迪力和张沐风,两人坚持在要此处多等一天。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弄塌了石梁,又有天驹……”张沐风痛心说道。 “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很难帮到他们了,回去再找陆院监帮忙吧!虽然我们只知道这一条进出大山的路,但那么多动物应该进出不太可能只走那条路,希望他们的天驹还能发现别的路径,逃出赤焰的魔掌!”刘骏之继续劝道。 这多等的一天里,张沐风和两个克吉族勇士在石林里寻了一整天,也等了一整天,就是没发现贺齐舟和许暮的任何踪影,石梁处的通道也已经没了任何人影,唯一的发现就是在通道最南端有好些石柱断裂倒塌了。 “好吧,迪力大哥,别等了,我们走吧。”张沐风道。 迪力还想说些什么,没等来许暮贺齐舟让他始终无法释怀,多等一天更多是他和族长的意思,可一族的人都在这里冒险终究也不是办法,只能同意启程,上千人的队伍,在七匹天驹的带领下,沿着贺齐舟来时的小道,向南一路穿行,三天之后有惊无险地到了大山南麓。 在那片已经变为荒漠的低地中,惊喜地发现成群的骆驼,一大片的营帐还有成队的齐国军队……数日没有合眼的陆振耀总算在这一天的日落时分,迎来了失踪十余日的武备馆学子,还有一整个克吉人部落。 原来陆振耀一回营地,马上要求马场守将出兵征用商路上的一切骆驼、再飞马向嘉峪关求援,自己则收拢自行跑回的二十余匹骆驼先行前来救援。 半月前狂暴的沙漠已趋于平静,三日间,阿尔泰山南麓下已经聚集了上百匹骆驼,后续仍有驼队源源而来,每日都有上百人的队伍手持长绳往山中探路,只是在张沐风他们出山前一无所获。 听完张沐风所说,陆振耀艰难作出决定:暂停搜救,先带克吉人回去。因为他也清楚,许暮与贺齐舟面对的只有三种可能:被杀、被擒、逃入山中,前两种可能这么多天过去了,现在去救已经毫无意义了,第三种可能虽然也需要救援,但两人的马更好,救援之人在大山中误闯反而更加危险。 更重要的是,能将依附北周的一整个部族带回,对即将开战的齐国而言,是激励军心、鼓舞士气的极大好事,所以这些救援的骆驼更应该将克吉人带回去。 尽管陆振耀万分担心自己的小师妹和贺齐舟,但还是以大局为重,次日一早就开拔领着所有人返回马场。救援队伍携带了大量药物,那些经过救治的武备馆学子都已没有什么大碍,李中因为所习功法克制赤焰的热毒,又经陆振耀运功疗伤后总算也保住了性命,只是一身惊世武学最终恢复几成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张铖那里也传来了消息,北周好像已经开始集结队伍往嘉峪关方向赶来,让陆振耀尽快带领这一届的武备馆学子返回; 李若谷修书一封给自己父亲,让他为克吉人准备好过冬的牧场,并派人到兰州接应这一族的克吉人; 陆振耀通过张铖向枢密院上书,让他们动用潜伏北周的暗谍,想尽一切办法探听贺许二人是否被捕,另外再要查一下赫连长吉此行的真正目的; 踌躇满志而来的武备馆一行,最终只能带着痛心、遗憾、愤恨、期盼的情绪回洛阳继续他们的武备馆生涯。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兔子 巳时刚到,日头已经开始散发热量,贺齐舟陪着小雪走回山洞避暑,面丸里蛇胆的剂量又减少了一些,不过要每个时辰吞服一丸,这样基本不会再被热晕过去,而且寒毒发作时才不那么难受。 那枚蛇胆经两天的暴晒已经没了一丝水份,贺齐舟用自制的石臼石杵将蛇胆磨成粉末,腥味又减了几分。 三角形洞口多了一扇竹门,竹门只是三横三竖用藤蔓扎起来的六根竹子,如果再在洞里用木棍斜顶住,除了熊之外,估计没什么野兽能撞进来,北边的另一个山洞在峭壁上,就算是猴子也爬不进来。 安顿好这一切,贺齐舟带上水和面丸、那把绝世“柴剑”、还有一个刚刚用竹条编的背篓,准备向峡谷森林的深处进发。 “想不到你什么都会做,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坐在竹床上的小雪有了一丝崇拜的眼神。 “穷惯了呗,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热毒实在发作得厉害就多吃两粒药。”贺齐舟道。 “嗯,你也小心点!”小雪边用一把极小的木梳梳着她那极长的秀发,一边对贺齐舟说道,娴静地简直像个“女子”。 “还第一次见你这么像女孩子,不过——真好看。”贺齐舟知道她手里的小木梳也是易容用的工具,边往外走边道:“有时间想办法替你做个大点的梳子!” …… 森林有起有伏,零星还有水源,总的来说是一路向上。林间还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杂草,贺齐舟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向黄荃学草本的医理,这一地的草居然没几样是认识的,只能各种都拨一些,回去慢慢试。 由于昨天被许暮嘲笑没有猎到动物,贺齐舟今天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打个回去,哪怕是只山鸡也好的,这三天时间,小雪正在目视可见地飞速消瘦下去,没有肉食可不行。 可能因为山里有狼,那些麂子、野马都异常警觉,往往一听到贺齐舟踩上叶子的声音就会溜得无影无踪,有时贺齐舟就躲在树上,想守株待兔,但可能是身上的气味吓跑了那些动物,往往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动物经过,无奈只能一路前行,希望撞上只冒失的兔子也好的。 树林好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约莫走了三十余里,随着山势的上升,两山夹峙的峡谷渐渐汇拢到身前的高大雪山上来,林木越来越来稀疏,而且从那种些胡杨、柳树变成了叶子似针一般的松树,再往上就是稀稀拉拉长着矮草的山坡,一无所获的贺齐舟正想着打道回府,却听高山上传来“啪啪”的撞击声,便走出松林向上还来草坡,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半山腰的峭壁上,两只身材庞大的黄羊正在用角激烈地撞击,贺齐舟心头一热,悄悄地往那处百余丈高的峭壁方向爬去,那两头打斗正酣的黄羊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贺齐舟隐伏在两只羊下方十余丈处,再往上已经没有任何石块可以供自己隐蔽身形,便拨剑等着哪只山羊被撞下来点,自己就能一击而中了。 没想到两只羊好像同时察觉到了危机,都停了下来,一边张望,一边用鼻子嗅了起来。贺齐舟暗喊一声不妙,从身边摸了块大碎石,上冲几步后奋力往更近一点的那头黄羊掷去,石块携着贺齐舟的真气,呼啸着往五六丈上方已经开始奔逃的黄羊飞去。 “卟”地一声,石块准确砸中黄羊屁股,那头黄羊怪叫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掉落下来,然后神奇地一个飞跃,往下跳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后,几次腾跃,转眼就将贺齐舟远远甩在了身后,然后站在高处,冲着下方放弃追击的贺齐舟“咩咩”直叫,眼神之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不知何时,更多小角的母黄羊在上方山梁上探出头来,一起看看这个被她们的丈夫嘲笑的人类。 “等我有了弓箭,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贺齐舟只能在口中为自己找回一些面子,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吞了一颗面丸后准备下山,刚才这么一用力,热毒又被引了上来。 居高临下地往下走去时,忽然发现草地上的一些土堆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仔细地向下方扫视了一遍,果然在许多土堆边发现一长着黄毛像兔子一样的动物。 贺齐舟心中大喜,晚饭就是它了!挑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块后,便低下身来慢慢向一只“兔子”靠近,可走了没几步,其他的“兔子”就发现了他,“吱!吱!”地不住叫唤。 被贺齐舟盯住的那只看也不往回看,径真蹿回了身边的土洞,贺齐舟暗叫一声晦气,侧头一看,六七丈外一只黄毛“兔子”仍在“嚣张”地冲自己“吱吱”乱叫。 贺齐舟怒火中烧,被个黄羊笑也就算了,你这个兔崽子坏了我的好事,还敢笑我?一石头就扔将过去,那“兔子”极为机敏,竟躲过了贺齐舟快如闪电的飞石后,往一尺外的土堆一头扎去,只是没料到贺齐舟早就算好了它的退路,另外一块石头正等着它往这里撞呢,“啪”地一声脆响,那“兔子”被贺齐舟的石头给砸飞出去。 体型比黄羊小了何止百倍的“黄兔子”哪里经得住贺齐舟这么发狠的一石,被拣起时早已一命呜呼。将这巴掌大小的“兔子”提在手中,贺齐舟真有点哭笑不得了,这家伙尾巴短短的一团,倒像个兔子,可头和老鼠没啥两样,这可如何是好呢? 斜阳下,站在洞口,忧心忡忡的小雪总算看到贺齐舟背着竹蒌,哼着小调,走出幽暗的树林,冲着自己用力的挥手,不禁露来迷人的微笑…… “香吗?”看着小雪轻轻擦去红唇边的油汁,贺齐舟问道。 “香,不过这真是兔子吗?怎么这么小?”小雪一边啃着刚刚烤好的肉,一边问道,三天来,这是她主动想吃点的东西了,还有那“兔子”汤也暖心暖肺的。 “骗你干嘛?”贺齐舟一边啃着,一边回道,有了蛇蜕门帘避风,入口处的山洞正好成了烤火的绝佳场所。 “那头呢?怎么毛色看上去像是老鼠啊?” “被我用石头打烂了,头在路上割掉后就扔了。你看尾巴这么短,肯定是兔子呀!骗你是兔崽子。”贺齐舟道。 “算你狠,四只可怜的小兔子全被你砸烂了头!对了,我好像听人叫过你兔崽子……” “拜托,我们在吃东西好吗?别说得这么惨了。林子里我还发现了杏树,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吃了,只是那些野菜里真不知有哪些可以吃的。我们就再吃两天芦根吧。” 小雪道“好吧。你在路上发作过热毒吗?” “午时最热的时候有些要发作了,在荫凉处吃两粒‘面丸’,再运功排去些热毒就没事了,咦,你的头发怎么好像短了点?让我瞧瞧。”贺齐舟顺手将小雪用布条扎起的长发捧起一看,只看末稍处已被剪平,但仍有许多头发在发稍处像是被火炭过一样,卷曲、分岔,摸上去就像是枯草一般。 “昨天就发现了,可能是体内热毒的作用吧,其实早就想剪短点了,现在好歹也算是个时机。” 小雪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一直假扮男子,走到哪里在同龄人中都以老大自居,其实内心深处仍是那刚刚长成的纯真少女,而那头乌黑的长发从开始记忆起就一直陪伴着她,是心中的最爱,今日在洞中挣扎了许久,才用小剪子剪去了两寸,没想到一眼就被贺齐舟给发现了。 贺齐舟听出小雪话里的辛酸,道:“刚才试过几味药草了,有两种感觉像是温热的,明天再晒干后煎煮了试试,相信我,很快就能找到解药了!”贺齐舟安慰道。 “嗯。对了,你在湖边设的陷阱到底有没有用啊?不要到时候把狼群都引来了。”小雪问道,刚才贺齐舟用藤蔓和树枝在湖边的水坑那里做了两个套脚的陷阱,小雪很是期待。 “我本来还想自己埋伏在芦苇丛里的,可那些动物太精了,远远就能闻到我的味道,套脚的陷阱本就不那么靠谱,能不能抓到还要靠运气!”贺齐舟老老实实答到,在这里打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夜寒毒又如期而至,热泉是解决小雪寒意唯一的办法;再过一天,热毒照旧不讲情面,而唯有蛇胆才能降下热意;时间日复一日地流逝,贺齐舟觉得现在已经越来越离不开这座山谷了。 一个多月来,山谷里的草基本已经试了个遍,生吃、晒干磨粉、煎水服用、和蛇胆各种各样地混搭,可是吐过、昏死过,真正能起效的却至今没有发现。 打猎的技巧有了长足的进步,可以在下风处埋伏两个时辰一动不动,静侯黄羊的到来,一个月来先后捕到过了三只,所以随着秋天临近,小雪的竹床上现在用上了羊皮的褥子和被子;湖边的陷阱也时有斩获,抓住过羚羊、狍子和麂子; 山谷里的杏子熟了,一下子吃不完,杏仁杏干还晒了一大堆,只是芦苇正在渐渐枯萎,再也挖不到适口的芦根,好在黄羊出没的山坡上仍能找到几种可吃的野菜; 在一处悬崖下方,贺齐舟发现过几个蜂巢,然后用满头的包换来了整整两竹筒蜂蜜和小雪心疼的泪水及两人一下午的欢笑; 贺齐舟跑得越来越远,翻越过峡谷两边的高山向东西都走出去很远,只是大部分地方都没有生机; 往北就是进来时的路,只是现在石柱倒下了很多,就算带着天驹小白也不太敢过于深入。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过冰河 贺齐舟只剩下南方还没有去过,那里要翻过高耸入云的雪峰,在上到雪峰前必定要经过一条数百丈宽的冰河,冰河上勾壑纵横,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冰洞,这也是贺齐舟迟迟未下定决心翻过雪峰向南探寻药物的原因。 头顶明月,泡在热泉中的贺齐舟已经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往雪峰南面试试,因为就算隔壁池中的小雪还耗得起,时间快要耗不起了! “你又瘦了!”小雪的头发已经无法飘到在湖面上了,堪堪长过头颈。 “我功力已经恢复到六成了,好像马上就要通脉了,瘦点没关系。”贺齐舟道。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留着那点毒了,我知道靠着蛇胆和你的真气已经可以将砂毒排净了,到时早点通了五脉六脉,说不定能为我渡入更多真气。”许暮早就知道贺齐舟完全是为了试药,始终不愿逼出体内的砂毒。 “胡说什么啊,你还记得吗,我上次从蜂巢边带来的那株草好像有些效果,只是那日中了太多蜂毒,没有在意,后来我再也找不到那种草了。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能逼出全部毒素了,正是那日中了蜂毒之后才有这种感觉的,一开始还以为蜂毒有效,后来又故意去被蜇了一次,可惜没用,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那种大叶片的草。 蜂巢所在的悬崖位于很高的地方,所以我决定明天去雪顶看看,不知道阳光充足的雪山南坡会不会长这种草。回来时再看看还能不能顺便抓两只‘兔子’。”贺齐舟道。 “什么兔子啊?兔崽子,还骗我,明明就是老鼠!不过还挺好吃的,你都三四天没捉到过了吧?” “肯定不是老鼠,就叫兔鼠吧,反正没老鼠那恶心的尾巴。” “别去了,太危险了!”小雪柔声说道,她听贺齐舟说过那条冰河的情况。 “不要紧,我会深漩功,越是光滑吸得越牢,我还有那把匕首呢,不过我可能晚上赶不回来,你自己多加点柴火,晚上就不要缝什么皮袄了。”贺齐舟道。 “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我们路上肯定用得着的,还有两件皮子拼上去,你那件就完工了。”小雪每天用那些兽毛搓成线,用巨蟒两寸长的细牙作针,将羊皮、鹿皮缝成被褥、衣服。 “我又不怕冷,去缝它干嘛?” “今天是八月初十了吧?你看月亮多亮啊!”月光下,池中的小雪眼眶深陷,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 “嗯,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赏桂花呢。”贺齐舟回忆道。 “是啊!你到底喜欢的是桂花还是梅花?”小雪问道。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雪花,每年冬天,看到小雪飞扬,我心里就别提有多欢喜了……”贺齐舟道。 “就知道哄我开心!”小雪盯着贺齐舟的眼睛说道:“喝稀粥,你好好听我说,咳咳……我们过两天就出山吧,别再找什么药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别看我一天天地这么瘦下去,可这一个月我真的感到很开心,咳咳……” “少说两句,你的肺……”贺齐舟心中无比心恸,可又不敢当着小雪的面流泪。 “这两天都这样,不打紧,其实再多待一些时日也没关系,但我的样子已经这么丑了,我不想再在这里被热毒寒毒耗尽身上的那点血肉,我想回家了……”小雪低声说道。 “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们三天之内一定要离开这里了,说实话那些动物要么从两边山上跑远了,要么躲洞里冬眠了,林子里也开始大片大片地落叶,再待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什么吃的了,我决定明天去碰碰运气后咱们就出发。”贺齐舟道。 “别去了……” “有你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的!”贺齐舟眼神坚定地说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离开这处热泉,许暮恐怕连五天都撑不过去,所以那种药草是最后的希望。 “好,我等你,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要回来,也一定要走出去。”小雪道。 “嗯,我们一起走出去,一起走到老!”贺齐舟并不想就此放弃! 出了热泉,抱着骨瘦如柴的小雪,贺齐舟就算隔着那厚厚的皮袄也能感觉小雪硌手的肋骨,一双修长的小腿仍在惬意地晃荡,只是已经比黄羊粗不了多少的小腿每晃荡一次,就像是对贺齐舟心头的重重一击。 …… 一路向上,穿过三十里长的森林,跑上已经没多少草的山坡,天光开始放亮,那种长得像兔子一样的老鼠几天前就销声匿迹了,再往上就是黄羊出没的峭壁了,只是黄羊也没了影踪。 半夜里替被寒毒冻醒的小雪最后一次渡入真气,再添了些柴火后,贺齐舟就在夜色中出发了。自从打伤了那只头狼,那个有十来只狼组成的狼群就再也不敢来找他的麻烦,所以已经很熟悉林中路径的贺齐舟并不怕天黑赶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天黑前就能赶回去了。 出了林子之后,又花了一个多时辰爬到峭壁顶端,那些黄羊最多也只能爬到这里,贺齐舟觉得此处已经比华山之颠要高处不少,跑得快了甚至还有点喘,像是在水里憋气憋久的感觉。 南面雄壮巍峨的雪顶近在眼前,只是那道数百丈宽的冰河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贺齐舟深吸一口气,没作丝毫犹豫,下了坡顶就往那冰河走去。 阳光下,冰河的表面有些化开的感觉,走在上面奇滑无比,贺齐舟早就想好了对策,将一双布鞭绑在腰间,赤脚行走。 每走几步就会因为前方有深壑而绕行,既便是不到一丈宽的小沟,贺齐舟也不敢轻易跳跃,只因这冰河表面崎岖不平,没站稳的话,稍有不慎便会滑落深渊。 兜兜转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抬头一看,才走出不足百丈,前方至少还有三四百丈宽,照这样下去,天黑时肯定无法赶回去了,真让小雪一个人待上一夜,贺齐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她昏过去后长时间没人喂药、取暖,那真的就极其凶险了。 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唯有一拼才是上策!想定之后,贺齐舟开始不管不顾地直线行走,只要冰缝小于两丈就一跃而过,速度果然大大加快,虽然数次差点立足不稳滑入冰缝,但总在危急关头运起深漩功用手去吸住冰面。 转眼间又走出百余丈,差不多已到了冰河中央,冰河中央较刚刚出发的地方明显要平整很多,贺齐舟再次提速,可跑出去十来丈后忽然脚下一空,踩碎了一块薄冰后,整个人掉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洞。 急速下坠中的贺齐舟一看,自己居中掉落,两侧洞壁都在数尺开外,连吸住冰壁的机会都没有!再低头一看,下方深不见底,一片幽暗,似乎越来越宽大! 情急之下,贺齐舟抽出腰间已经奇钝无比的欺霜剑,运足真气,对准一侧洞壁拼命抽去,剑尖堪堪触碰到坚硬的冰壁,宝剑发出的强劲剑气撞上冰壁后又弹回来,借着这股反弹之力,贺齐舟连人带剑被推向另一侧冰壁。 因为方向微微发生改变,又飞速下落了十余丈后,那一侧的冰壁总算距离在一臂以内了,此处已是极为昏暗,贺齐舟目力惊人才稍稍感知,见机会已到,另一手狠狠将匕首插入冰壁,只是仍未能止住下滑的势头,由于冰缝下大上小,冰壁并不垂直,而是一个倒坡,插入的匕首在下滑数尺后居然又从冰壁滑出。 眼见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遇,贺齐舟大吼一声,再次刺出欺霜剑,欺霜剑携着真气如一条怒吼的银龙,向斜上方连根刺入有些倒悬的冰壁,一手握着剑柄的贺齐舟如一片雪花在巨大的冰洞中来回摆动。 刚想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宝剑吃不住重量,竟越来越快地从冰壁中滑了出来。 身形已从飞速下降中停顿下来的贺齐舟总算有了从容应对的时间,见宝剑正从冰中滑出,非但没有阻止其滑落的势头,反而用力将剑抽出,借着这反抽之力,将身形稍稍向上一送,左手匕首再次刺入冰壁,这一次算好了角度,总算没再滑落。 挂在匕首上的贺齐舟抬头一看,一线天光至少在百丈上方了,因为不敢耽误时间,稍作喘息,便收起宝剑,用深漩功吸住冰壁往上攀爬。 冰面光滑,爬起来竟比山壁还要顺畅,爬上百丈高的冰壁用了还不足一柱香时间,只是经此折腾,贺齐舟自觉真力大减,手脚冰凉,可偏偏还不敢浪费时间,只得再次穿行冰河,剩下的那段再也不敢像先前那般大意,虽然又滑进过两次冰隙,但只要不是像刚才那样的冰面断裂,贺齐舟已经不觉得算是什么危险了,总算在一个时辰后越过冰川,继续往宽大的雪顶攀去。 第二百九十章 猪头草 看山跑死马,明明近在眼前的雪峰,楞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雪顶之上,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的贺齐舟只能一边打座,一边从雪峰四下俯瞰: 雪山秋日,长空万里,极目远眺,万物尽收眼底,北坡下,越过壮观的冰河就是那三十里长的山谷,森林像是被红黄两色渲染,呈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再北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小石山构成的石林,然后是克吉人的草原,已经没了一丝绿色,在午后的阳光下变成了一大片枯黄的草海; 往西,是一座又一座的雪山,一望无际,逆着阳光看久了,贺齐舟觉得眼睛都要刺痛得无法睁开了; 往东,也是雪峰,只是没几座,而且越来越小,然后整个山脉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了黑色的旷野上; 往南,怪石密布,山势险峻,纵横数十里的山峦像是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无尽黄沙的北进,只是再往大漠南边的草场却实在是相隔太远而无法寻觅。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真正让贺齐舟兴奋的是,雪峰南坡之下也有一片森林,一条条源自雪顶的山涧像是血脉一样滋养着千丈下方的那片山谷,同样的层林尽染,同样的美不胜收,不同之处在于南坡上并无冰河,只是较之北坡要陡峭数倍,放眼望去,到处是悬崖峭壁,一丛丛的杂草顽强地在那些峭壁上生长,而这,正是贺齐舟最希望看到的东西! 一念至此,贺齐舟再也无心打坐,只想着尽快完成这一个周天的吐息后下山探寻,却在收功之时脑中轰地一声闷响,接着好好流转着的真气如不受控的山川一样疯狂地往低处流去,而这体内的洼地,正是刚刚被贯通的第五脉——冲脉! 真气自下腹会阴起,打通胸腹的层层阻隔真冲咽喉而去,贺齐舟一扫位于高山雪顶的阴郁,再无刚才那种艰难爬上雪峰时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觉精力充沛,浑身是力,禁不住仰天长啸,然后再无顾忌,直冲雪顶下方的处处悬崖而去。 要去到悬崖峭壁,须先爬下近两百丈高的冰坡,贺齐舟觉得自己的深漩功又有进益,一口气滑下冰坡居然并未消耗多少真气,然后渐次往下地搜寻峭壁上的一丛丛杂草。半个时辰后总算在一处山崖上找到了一株业已枯萎的干草,那宽大的叶片正与那日蜂巢附近所见的一模一样! 贺齐舟小心翼翼地将其连根拔起,收入怀中,然后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迫不急待地扯了一小片与蛇胆丸同时下咽,一边继续寻找这种草药,一边等着体内反应,为了抓紧时间测试药性,自进入谷中第三天开始,贺齐舟就是这样一边采一边试了,只是直到今天仍是一无所获,现在就等着这株草是否能带来奇迹。 半个时辰的搜索后,总算又找到了一株,更令贺齐舟欣喜万分的是那蛇胆的寒毒这次发作地极浅!而血脉中的热毒有了明显的减少,要知道自己可是一点真气都没用,像那样的减少,以前至少要运功逼毒一个时辰,显然那株草是有效的! 虽然贺齐舟还想着多找些这种草,可抬头一看,太阳正在西沉,他可不想在夜间横穿冰河,便果断返身向上,花了半个时辰上到雪顶,又花了差不多时间来到冰河边上,随后努力回忆自己来时的路径,小心绕过冰河中央的那个大空洞,虽然在返回对岸时又滑进一次冰隙,但这对已经有所准备的贺齐舟而言不过只是增加了一个小小波折而已,花了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在天黑之前越过了冰河,前方再无阻隔! …… “怎么肿成这样了?别哭了,找不到就算了,生死有命!我都不哭,你哭什么?”总算等到贺齐舟回来的小雪见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贺齐舟进洞之后就止不住地流泪,急忙捧起贺齐舟的脸轻声说道:“叫你别试了,你看,比上次较野蜂蜇的都要重了许多!” 贺齐舟只是激动地无法言语,用力地抱住小雪,半晌才哽咽地说道:“小雪,我,我找到了!”除了那次在小雪面前舔胆汁流过一次泪,为了避免许暮雪伤心,这还是贺齐舟在对方面前头一回痛哭。 “嗯,我也找到了!”许暮用那干柴一样的手臂紧紧地环住身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仅因为自己可能会获救,更因为这个男子的执着和痴心! “我还通了第五脉!”贺齐舟肿成馒头的脸上已经找不到眼睛在哪了,眼泪鼻涕被随意一抹后更是如猪妖出圈,只是在小雪看来,这张脸上却是写满了发自内心的快意,禁不住就往贺齐舟颊上亲了一口,让贺齐舟几乎一夜无眠 …… “一整夜了,这是咱们进谷以来第一次不用泡热泉就挺过寒毒!”贺齐舟牵着小雪的手兴奋地说道。 “嗯!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捂在头上一个多月的厚厚棉被被一下子掀去了!我甚至已经隐隐感到可以去汲取气海的真气了!”小雪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尽管对方现在是一头枯黄卷曲的短发,尽管脸上那粉嫩的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苍白,尽管一张能气死狐狸精的脸变成了一张尖嘴猴腮貌似骷髅的脸,但贺齐舟眼中,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最美笑容,“我这就走了,你别太贪心,每两个时辰吃一点点,这次多采点回来后看看通过煎服是不是可以消除头部肿胀问题。” “不要紧的,反正一会会就退了。也不知这种草叫什么。”小雪答道。服了这种草半个时辰后,脸部就会发始发肿,不一会就可以肿成猪头一样,然后再过一刻钟便会消失无踪。 “嗯,就叫猪头草吧,有了这药我们真可以安心出发了,不过两株还远远不够,昨天只找了一点点地方,争取今天能够采齐。 另外我们可能还要多待几日,我在雪峰上看过了,往南往西都有高山阻隔,很难走出去,往北要清理太多倒下的石柱。 小雪,叫天驹中雪吧,中雪肯定走不出去,往东是唯一的出路,谷中的动物应该都是往东走的。只要翻过几座小山就会进入广阔的戈壁荒滩,我们一定要备齐人、马吃穿的东西才能出发!” “猪头草?中雪!亏你想得出!我想过了,将那块蛇皮替它做成披挂,那样就不会害怕普通的箭矢暗器了,克吉人叫那大蛇为银龙,那我们就叫它雪龙马,你看怎么样?”小雪道。 “咦,你怎么开始像你父亲了,就这么定了,我这两天多替雪龙马备些草料,说不定咱们能不能走出戈壁最后还是要看它!”贺齐舟赞道。 “你个小秀才敢嘲笑我?”小雪嗔道:“小心冰川,快去快回!” “嗯!” 有了两次穿越的经验,第三次横穿冰河要顺畅得多了,贺齐舟也不再在雪顶耽搁,一头扑向南坡的峭壁而去!两个多时辰的采集,背篓中多出了十余株“猪头草”,应该是足够了! 贺齐舟正准备返回之时,下方出现了石子滚落的声音,一手挂在绝壁上的贺齐舟往发出声音之处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哈哈哈……小子真是警觉啊!正所谓冤家路窄,这次倒要看你怎么脱身了。”说话之人正是那日在石梁上与其对战的占天成,此时见行踪被贺齐舟发现,也不再偷偷摸上来,直接从十余丈的下方猛扑上来!除了贺齐舟头顶上的绝壁,占天成已经封住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绝壁并难不住贺齐舟,眼见对方直扑上来,贺齐舟全力催动深漩功,如壁虎般往上攀去! “好俊的轻功,不过你还是逃不掉的,乖乖投降吧,我保证不杀你!”占天成的轻功也丝毫不差,飞速地找出各个支点,手脚并用地向贺齐舟靠近。 “你一个人进来就是为了找我吗?”贺齐舟看也不看对方,只顾着往上攀爬,只要到了冰坡那里,应该就可以摆脱他了。 “是想套我话吗?难道我一个人还不够?你的那个同伴呢?毒发身亡了?你好像中毒也不轻吧,跟我走,我可以求情让赤焰大师替你解毒!”占天成边追边劝道,小王爷给的命令是抓活的! 见身后的占天成越追越近,贺齐舟暗暗心急,骂道:“放屁!这毒有解药吗?” “你能活到现在,功力也不见降低,看来自己找到办法了?很好,这样我就更不想杀你了。”占天成渐渐追近到五丈左右,心中已经充满把握了。 贺齐舟却在此时用力踩断一块凸起的岩石,不让对方有落脚之处,也能靠落石延缓一下对方的速度。 “就这个?”占天成连闪都懒得闪,直接顶着一片碎石冲了上来,距离又拉近到了四丈左右,上方的贺齐舟背了个竹篓,随着飞速的上行,扬起的外套下现出白晰的肌肤。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决战之地 “我说,你背个竹篓还跑得快啊?你那套铠甲呢?” “想要吗?那就追快点!”贺齐舟在上方挑衅道。 “找死!你还来?”原本有点求稳的占天成受此一激,再次提速,一下子又追近了一些,两人离上方冰雪覆盖的雪顶已不足百丈,然后见又有一片碎石滚下,碎石堆里突然有一块石头像是发疯一般,脱离群体,携着劲风,直奔占天成面门而来! “好狡猾!”占天成急忙停住脚步,一臂挥去飞来的石块,他现在身上可是有了羽林军的护甲,这也是他十拿九稳的底气之一,只是对方那抛石的劲道还是让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不得不小心起来。 贺齐舟第一次踩碎石头正是为了配合第二次的出手,只是对方实在太强,又有铁甲护体,心中不免叹了声可惜,还好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重新又拉开到十丈左右,那光滑的冰坡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没想到的是,身后的占天成居然也学会了这一招,稍稍追近后,连续有石块向自己激射而来,虽然左闪右避,腿上仍不免被扔中两块,两人的距离又一下子拉近。 贺齐舟狠狠心一咬呀,纵身一跃,避入一块大石后方,不再逃避,反而就躲在石头后方,狠命向飞奔向上的占天成投掷石块,心中暗道:“这扔石子的本事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占天成一开始并不以为意,觉得凭铁甲护体,就算挨你几下,硬冲也要冲上来,然后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才发觉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对方的石子不仅势大力沉,更要命的是恐怖的准头,石块像是长了眼睛般,专门攻击面门、膝盖、脚踝这些没有铁甲守护的地方。 而自己如果想着挡去或避开这些石头时,躯干就会被狠狠击中,即便有铁甲和真气护体,但如此近距离被石块击中,也不是件好受的事,一时间左蹿又跳,在三丈左右时竟不敢再上前一步,而自己又没法击中有巨石掩护的贺齐舟,一时狼狈至极!不得已,只能稍稍退至五丈外的另一处大石后暂避,寻机也发石攻向贺齐舟。 “喂,你主子不要你了?想必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不会告诉你吧?我看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何必为这种人卖命?”贺齐舟一边继续丢石块,一边嚷道。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套我的话?”占天成稍作喘息后,胸腹挨的那几下石子便无大碍了。 “不怕我叫来同伴吗?你认为凭你一个人能接下我们联手一剑?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老子苦苦找了一个多月,老天开眼,多亏你昨日那一吼,总算盼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占天成在斜门处养伤三日,那匹克吉人的马倒是带他到了石林后的那片草原,可那也是这匹马走到过最远的地方了,后来动物们渐渐迁徙一空,占天成跟着一群岩羊翻山越岭到了这个山谷,还是不见贺齐舟的影踪。 眼见快至中秋,本想退出石林了,没想到昨天听到雪顶上有人大吼,因为昨日天色将黑,便决定在今日上来一探究竟,恰巧发现贺齐舟在绝壁采药,本想偷偷擒下对方,但还是被警觉的贺齐舟发现。 “你如果真想要这把剑的话我可以考虑送给你,不过……”贺齐舟打算将剑往山下扔,引对方去拣宝。 “废话,你身边的所有东西现在不都是我的了吗?看你这么一直往上跑,想必这绝顶之后也别有洞天吧?我说过了,只要你乖乖投降,交出宝物,我可以绕你一命,我乃堂堂青龙寺金堂二司都尉,你应该听说过青龙寺吧?如果你降周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个锦绣前程!”占天成劝道。 两人说归说,手下的石头可没停着,既防对方突然逃跑,也防对方突然追击,占天成渐渐发现,那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扔了这么多石头,居然还是颗颗这么有力! 转念一想,自己真傻,对方高高在上,自己身处下方,自然处处落了下风,通往雪顶的山坡何其宽阔,自己只要高过对方,就算多跑几步那又如何呢?想罢便一下子冲出隐身的石块,往斜上方冲去! 一直死死盯着占天成的贺齐舟见对方想要占据高处地形,也急忙斜斜向上冲去,只是往占天成相反的方向,两人的高度虽然接近,但距离却越拉越远。占 天成也知道贺齐舟必定会这么跑,斜出去没几步就调转方向,跟着贺齐舟跑了起来,只是不再一味地想要追近距离,先在高度上压过对方一头再说,如果将对方逼到最上方的冰坡,倒要看看他还能往哪里逃? 只见通往雪顶悬崖的峭壁上,两个人相隔十来丈,几乎平行地往雪顶方向冲去,脚下滚落无数碎石…… 贺齐舟边跑边想,然后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对方好像是要逼着自己往山中的落脚处跑,只要找到自己的住处,那他就可以不废吸灰之力得到宝剑、麒麟甲和天驹,这些倒也就算了,如果到了峰顶,他定能发现山北更大的绿谷,也肯定会料定他的落脚点在那湖泊旁边,也就肯定能发现那个山洞。 自己虽然有把握靠着冰坡和冰河摆脱占天成,但后面还有三十余里,以占天成的功力,多数会早一步到达湖泊那里,如果被他制住了小雪,那时自己可真要一筹莫展了。 还有,就算能先他一步回到山洞,带小雪连夜逃跑,但靠着目前的食物和草料是肯定无法走出那无边无际的戈壁。所以,如果现在不能击败对方,迎接他和小雪的可能还是死路一条! 占天成总算追上了高度的差距,相距约十丈的两人几乎同时踏上陡峭的冰坡,同时开始向上攀爬。 贺齐舟发现对方仍没有靠近自己的意思,好像只是要比自己先一步登顶,用最稳妥的方式来擒住自己,对方显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了。想到此处,贺齐舟打定了主意:和对方一决生死! 虽然功力远弱于对方,轻功也稍逊一筹,兵器上的优势也已经没了,那把剑除了坚韧之外,剑锋甚至比不过柴刀,但自己还是有可能利用的优势,那就是‘深漩功’和地利! 但现在还不是展现深漩功威力的时候。贺齐舟故意放慢上行的速度,只是保持着和占天成齐头并进的样子,让对方觉得自己不过是习得上乘的壁虎游墙功而已,到冰壁垂直的地方,则拔出靴中匕首插入冰中借力。 那匕首像是刺入豆腐一样楔入万古不化的坚实冰面,让一旁的占天成看得目瞪口呆,垂涎三尺,那家伙肯定是皇室要人,否则哪来这么多宝贝?怪不得赫连天吉一定要捉活的,原来是想到皇帝那里邀功呢,只要自己能活捉了他,这份功劳足以让自己有享不尽的富贵了!想到此处,占天成更快地挥舞起手中的双戟,短戟倒生的小刺勾入冰壁,正好成了帮他爬上冰崖的绝佳利器! 占天成没料到,最终还是对方比自己早一步上到雪顶,然后疯狂地向下冲向数百丈宽的冰河,而冰河再南面的坡下,是一整个山谷的草地、森林、湖泊……原来那小子过得比我还要滋润啊!不行,他肯定是去找他的马了,给他坐上天驹,我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占天成扫视了一眼后,放下了对冰川的最后一丝恐惧,猛然追去,既然那小子都不怕,我怕什么呢? 这冰河便是贺齐舟选定的决战之地!自己已经是第四次穿越了,而对方是第一次,这是地利; 自己会深漩功,掉入冰隙中生存的可能性更大,而对方只要兵器离手,掉入冰隙中就凶多吉少; 自己有必杀的信念,而对方还贪恋自己的宝物,在没有得到之前,未必愿意痛下杀手; 自己刚通五脉,虽然还有些余毒在身,但功力已经强过四脉最巅峰之时,对方再强,也别想在两三招之间就制住自己……所以在这冰河之上,自己的胜算不会比对方的低! 贺齐舟率先跳上冰河,将一双靴子、袜子脱下后丢进背后的竹篓,再紧了紧背带,背带与竹篓上端的开口相连,抽紧之后,封住了篓口,就不怕等会打斗时药草会散落开来,然后装作小心谨慎地样子,跨过一道道的冰隙,直往中央上次掉落的那个大冰洞而去。 回头一看,身后的占天成已经追至不到五丈了,脚上也是不着鞋袜,显然那家伙还是十分谨慎的,自己刚才那一连串动作,另一个用意是故意放慢速度,而对方居然不是直接出手,看样子竟是准备紧跟自己跑出冰川后再动手…… 那只能自己先出手了!贺齐舟掠过一道两丈宽的冰隙后,顺势滑出数尺,忽然以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听着背后风声,转身拨剑,向后挥出一道剑气,直劈已经开始腾跃的占天成。 第二百九十二章 落尽下风 “雕虫小技!”吃过几次亏的占天成岂会没有防备,在空中一个转身,用短戟架开剑气,轻松跃过冰隙,跳落在偏左一些的地方,然后再次不紧不慢地跟上已经返身逃跑的贺齐舟。他当然愿意更早一点擒住对方,但万一将其打落万丈冰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贺齐舟见对方并不反击,便屡屡出击,更是用暗藏在身上的最后一枚石块击中占天成刚刚落地的小腿,要不是对方用铁戟勾住冰面,真就会滑进一道不小的冰缝之中。 占天成频频遇险,早已是怒不可遏,这次摔倒惊出一身冷汗后,再也不敢托大,宁愿打残对方,也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见贺齐舟又是一剑劈来,不再躲闪,一个飞身向前,一戟就向剑身砸去,脚下的冰缝好像少了很多,差不多到了冰川中央,那就在此处制服对手吧! 贺齐舟发现,对方的兵器真的很适合在这冰天雪地使用,短戟的一侧呈戈状,戈面开锋,上下各有一个刃尖状的小枝,戟头像是枪尖,刃尖和枪尖均能轻易勾入或刺入冰面,要让对方直接坠入冰隙,还需要冰隙足够大才行。 占天成的铁戟似乎很忌惮宝剑的锋利,选好了角度,携前冲之力卷起一股劲风往剑身砸来,另一戟则蓄势待发。 贺齐舟不敢再往前奔逃,转折一下剑身,像是要往铁戟的一个小枝削去,这柄戟的另一个小枝已经在石梁上被削断了。 占天成见贺齐舟转身应对,也不顾短戟受损,一戟继续砸下,另一戟飞速递出,戟尖直刺贺齐舟腰部。未曾想到的是,贺齐舟此时手中的宝剑比根铁棍也强不了多少,哪里还能削断铁枝,其本意就是借着占天成的一戟之力,再往中央冰洞处退去,在那踩碎的冰面旁,还有一大片薄薄的冰层覆盖在冰洞之上。 剑戟相交,砸出一声巨响,贺齐舟胸口一闷,借势往后退去。占天成一楞,一是没想到对方的内力又有大幅提升,更没想到的是那柄宝剑居然会变得如此之钝,原本都准备在铁戟受损后再次进击的招数全都落空,不禁恨意大生,边追边怒骂道:“小贼,你是如何糟蹋我的宝剑的?还不束手就擒!” “放你娘的屁!”贺齐舟边跑边骂,如果能激怒对方疏忽脚下的危机,那自己成功的机会将更大。没跑出几步,占天成又追了上来,贺齐舟明明感觉其还在一丈开外,却觉背后一道劲风突至,只得挥剑格挡。 这一次受力更重,手中之剑差点就脱手而飞,虎口处却已开裂,渗出血来,回头一看,却见占天成已将双戟相连,变成了一件长约七尺的兵器,原来这短戟的戈面上还有卡扣,双戟卡扣咬合便成了中间有刃的双截长棍,其中一截可灵活转动,贺齐舟正是被原为握把的一端攻击,还未及喘息,对方又挥动双截长戟,劈头打下,形同铁棍的握把经甩动之后携万钧之力呼啸而至。 贺齐舟哪敢再去硬接,还从未听说短戟有如此用法,没想到对方竟然气得使出了看家本领,只得往一边闪去。 短戟贴着身侧直接砸向冰面之时,占天成又急转手中的那截短戟,双戟中间的戈面突然划向贺齐舟腰侧,闪避不及的贺齐舟只得用剑竖在胸前,戈刃与剑锋划出一串闪亮的火星,没有宝甲护体的贺齐舟,右臂上仍不免被戈上铁枝划到,血水立时从两寸长半分深的创口涌出,尔后短戟重重地砸在冰面上,溅起无数冰屑。 占天成得势不饶人,借着两戟的强攻,总算追近身来,左手五指成钩,抓向贺齐舟持剑的右腕。 贺齐舟临危不乱,转腕挥剑去斩其五指,占天成因为已经近身,右手一提,收左手握住已经从冰面弹回的另一截戟把,双手轻轻一错,双戟又瞬间分开,然后一戟接着一戟,密不透风地向贺齐舟攻去。 贺齐舟暗暗叫苦,此处离那冰洞尚有十来丈距离,只是现在招招涉险,闪避犹自不及,哪里还由得自己把控方向,身上又有多处被戟枝划伤,实在避不开之时,便只得用宝剑招架,已经受伤的手臂上,血越流越多,虎口的开裂也越来越严重,每接下一戟,感觉下一戟就会砸飞手中宝剑。 占天成心中也越来越急,本想以内力上的优势完全压制对手,而对方看似快要招架不住,但楞是躲过了五十余招的进攻,还硬接下了十余记的硬砸,虽说因为脚下是奇滑无比的冰面,自己要留一部分真气以千斤坠稳住身形,使进攻时力量稍稍有所下降,真不知对方的极限究竟在哪,自己已是全力而为,真气正在迅速下降,而此时双脚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脚下的冰面似乎正在颤动…… 贺齐舟咬牙苦苦支撑,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冰洞方向闪避,身上的衣服渐渐被血水、汗水浸湿,热毒似乎又要发作出来,对方双戟笼罩的范围实在太广,戟法自己又从未见识过,硬接的次数便越来越多,每一次地猛烈撞击,都在消耗着那些所剩不多的真气,而自己却极难找到调息的机会。 见又是一戟无法躲开,贺齐舟只得咬牙挺剑再挡,却没想到这一回占天成改打为勾,勾住剑身后另一支原本攻向贺齐舟下盘的短戟忽然改变方向,向上勾去,双戟一下子锁住送上门来的欺霜剑,若非欺霜剑实在是厚实坚韧,寻常刀剑早在这一勾一锁间断为两截。 占天成决定不再硬攻,见变招得手,已经锁住贺齐舟长剑,便双戟抡圈,想要绞下贺齐舟手中之剑。 贺齐舟自知无法再保全手中长剑,毅然弃剑,双手连环出指,点金指力射出真气,袭向中门大开的占天成双目,其中右手出指封住了对方闪躲的方向。 占天成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对方忽然变招成金陵派的指法,他在北周自是了解过南齐六大派的功法,原本一直以为对方是全真高手,没想到还会金陵派的绝技,情急之下,只能一头闪避,一手弃了短戟挥掌拍去贺齐舟指力。 贺齐舟借机向后一个翻滚又向冰洞靠近丈许后,一剑一戟锵然落地。攻得兴起的占天成哪顾得上去捡兵器,持左手戟立即去追赶想要逃跑的贺齐舟,如果让他跑到冰河边缘沟壑纵横的地带,要生擒就更难了。 上次掉进那道大裂隙后,在冰缝下方,贺齐舟能清晰地看清裂隙的走势,他踩碎的冰面估计有二丈见方,贺齐舟当然不会带占天成直接到冰洞那里,而是想引他到破碎冰面南方六七丈的地方,那里的下方也是两丈余宽的冰缝,冰缝上仍覆盖着一层薄冰。 可惜距离那处不足四五丈时,又被占天成追上,对方应是知道轻易打不死自己,这一次的出招竟是更加凶狠,铁戟横扫正跃在半空中的双腿,右掌五指如抓,往后背竹筐抓来…… 贺齐舟不敢再跑,再往前就算逃过那一扫,也躲不开这一抓,况且背后还有救命的药草,无奈只得团身向上,一个翻身后双掌迎着那一抓而去。 贺齐舟如此应对正中占天成下怀,不仅截住了对方,而且比拼掌力也是自己最稳妥的生擒之道,故想都没想,化抓为掌,以一掌对双掌,全力轰出。 “嘭!”冰川上传来一声闷响,占天成见脚下的冰面受力后正在飞速开裂,不及细想,急忙追向倒飞出去的贺齐舟,对方经这一掌,显然已是身受重伤,接下来也就是一两招的事了。这一掌对方能让自己真气乱窜,脉像不稳,也足见其内力惊人,还是要先废去其功力,以防不测。 对掌之后贺齐舟在半空喷出一大口鲜血,体内真气一空,向上倒飞出去,心中更是暗叫不妙,因为已经不受控的身体正飞向那道冰隙,除了转身面向下方外,已经无法改变落下的轨迹,此时如果对方给上自己一戟,那也将是死路一条。 却见飞速赶来的占天成非但没有出戟,反而边跑边将单戟插入腰后,像是要出指来点自己穴道。贺齐舟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抓紧在半空中的那几个弹指的时间,快速吐息,能多调出一丝真气就多调出一丝,总好过等死。 眼见对方快要追至身下,双脚已经踩在了那冰隙上方的冰层上,未曾想此处冰面较厚,虽然从上方透过阳光照射的冰面,已经能看到冰层下巨大的空洞,但双眼紧盯上方的占天成站在上面居然稳如泰山。 贺齐舟亦喜亦忧,喜的是暂时不会直接坠入冰隙,对方也未发现冰洞的存在,忧的是如何躲过占天成的追击,只能迅速拔出匕首,护在胸前,做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占天成虽然有把握将身在半空的贺齐舟再次击伤,但等对方重重落下之时再出手岂不更加稳妥,便收住脚步,眼见着贺齐舟重重落在冰面后,准备再次进击,此时他也注意到了脚下异常平整,而且下方的冰面似乎散发着五彩的光芒,向下瞄了一眼后,暗叫,不好,下方是个大冰洞!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冰缝竞速 占天成刚刚警觉起来,急忙继续前冲,却见狠狠摔在冰面上贺齐舟奋力举起匕首,向身前的冰面凿去…… 重重摔在冰面上的贺齐舟,看着正迅速开裂的冰面,本想向北方打个滚脱离这危险区域,只是飞身而至的占天成让他别无选择,以对方的速度肯定比自己更快离开这道冰隙,因此也只能靠凿碎冰面来化解危机,好在自己离冰隙北壁很近,一探手就够到了,而对方此时正在冰隙的中央! 原本才数寸厚的冰面,被掉落的贺齐舟狠狠一撞,已经有两条裂缝沿东西方向飞速地延伸开去,又经贺齐舟不假思索地一刀凿下,薄薄的冰面再也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一瞬间坍塌下去。 占天成双脚一空,再也无处借力,空有一身高明轻功也无法摆脱直线坠落的命运,眼见七八尺外的贺齐舟在坠下十余丈后凭匕首之利,插入冰面马上就会止住下坠之势,心中反而镇定下来,拼尽全力双掌隔空击向贺齐舟! 刚刚庆幸止住坠势的贺齐舟闻身后掌风袭来,自知凭现在的伤情,实在无力应对这一掌,急忙拔出已经嵌入冰壁的匕首,靠着继续下坠来躲壁对方绝命关头暴发的掌力,下坠过程中,被掌力震碎的冰块如瀑布般劈头盖脸掉了下来。 贺齐舟在那些沉重的冰块裹携下,一路下坠,匕首连续两次出手,都没有插住冰壁,眼见又要落到向内倾斜的那段冰壁,贺齐舟一发狠,暴喝一声,拼尽全力挥动手臂,总算牢牢钉在冰壁之上,抬头一看,自己已经离上方冰面足有四十来丈了,而占天成和自己差不多的样子,一手挂在刺入对面冰壁的短戟上,只是位置要高出自己至少十丈!占天成肯定也是用一掌过后的反弹之力,再利用短戟钉入冰壁,从而止住坠势的。 半晌之后,一连串冰块掉入水中的声音才从底下传来,那幽深的冰隙底部少说也有数百丈之深!看来上方薄薄的一层冰竟是下方溶蚀后仅剩的冰面了! 耗尽力气的贺齐舟换左手挂在匕首上,眼见上方占天成已经艰难地往上攀爬了,由于只剩一支短戟,对方爬得并不轻松,一手挂在戟上,一手用一枚银锭轻轻地砸击上方冰面,冰面异常坚实,许久才能砸出一个可供手指抠住的小坑。 占天成再用一手勾住小坑,另一手拨出短戟,用短戟小枝上的刃尖勾住冰壁,一如攀上雪顶时那样,只是现在只剩下一支戟了,冰壁也更加垂直,速度不知要慢了多少倍,约莫一柱香过去,也不过爬了五六丈而已。 在贺齐舟眼中,对方可又近了冰面五六丈!谁先爬上冰面,也就意味着足以掌握对方的生死了!故调息了一柱香的贺齐舟,再也按捺不住,右手积聚真力,使出深漩功吸住冰壁,左手拔出匕首,再凿向上方。 仅仅上去了三丈左右,一柱香积累的真气便荡然无存了,再也无力上去一分,而占天成又上去了一丈左右,可能也是累了,暂停下来休息,回头见贺齐舟在十余丈下方的冰壁上喘息,不由得笑骂起来: “臭小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老子教你个法子,慢慢溜到底下去,说不定明年开春时就会随着溶水出山了!” 贺齐舟不再贪功,自知如果不恢复真力是绝对无法先对方一步上去的,反而定下心来,不去理会占天成,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去看,只是静静地运转华真功,让真气如涓涓细流般渐渐汇聚起来,丹田中渐渐充盈起来自气海的真气,好在自小攀爬瀑布,这条强健的左臂就算挂个一个时辰也毫无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贺齐舟自觉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一口气爬上冰壁应该没什么问题。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抬头见上方的占天成离洞口可能已经不足十丈了!贺齐舟一手吸住冰壁,一手将匕首插入自己靴中,便开始快速向上爬去,有了真气作为保证,速度远超已经有些力竭的占天成,两人的距离正在快速地拉近!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虽然天光就在头上不远处闪耀,但占天成休息地越来越频繁,手中的银锭早已不成样子,手指正不住地发颤,每每停顿下来,总会回头看看越来越小的贺齐舟。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因为受伤,体力不支,只能这么挂着,可半个时辰了,对方像是死了般还是一动不动地挂着,占天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时刻想着快点上去再说。 银锭远没有铁器那么硬,要很久才能砸出个小坑,又不敢砸重了,生怕会震裂铁戟勾住的冰面,如此一来便极为耗费体力,没有先去捡那支掉落的铁戟着实让占天成悔青了肠子! 双手轮换地挂住铁戟,调顺好呼吸,占天成又往上爬了一丈,再次停下休息,上方已经只有五丈左右了,占天成稍稍放下心来,习惯性地往下看去,然后惊地差点掉下铁戟!不知何时,对方已经开始爬动了,自己往上攀了一丈,对方差不多攀上了十来丈!而且没用那匕首,仅靠着双手就这么不可思议地爬了上来! 占天成哪里还敢休息,也不顾砸裂冰面,用力地将那枚已经没有棱角的五十两银锭砸击冰壁,冰屑立时如雪花般飞出,只要将将砸出两指能抠住的深度,另一手就飞快地用铁戟向上击出,速度一下子快出一倍不止。 贺齐舟见占天成已经加速,也竭尽全力地往上攀去,二十丈、十五丈、十丈、八丈……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停下喘息的占天成也是看在眼里,上方还有不足三丈的距离了,可对方已经追近至不足八丈!情急之下也不顾左手五指已经毫无知觉,停止喘息,又开始凿击冰面,换右手去勾冰坑,只是这次凿得实在太浅,拔出铁戟时非但没有上去一步,反而下滑了三尺,落不是出手够快,下滑地还要厉害。 贺齐舟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往上攀去,占天成大惊失色,自己消耗过大,掌风跟本影响不到两丈外的另外一边,而对方已经超过了自己,正快速向冰面爬去! 震惊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右手一掌将银锭牢牢拍进头上的冰壁,只露出半寸在外面,然后抠住那露在外面的银锭,又将铁戟枪头死命插入再上方一尺的冰壁,接着双手都挂在铁戟上用力一引,整个人翻身站到铁戟无刃的一面,接着用力一蹬,跃向上方约两丈的冰面! 那铁戟吃不住力,经这一蹬脱出冰壁,直往下坠去,而没有完全借到力的占天成凭着深厚的内力,仍是跃起了一丈有余,一手总算搭到了冰面,正准备将另一手搭上后再跃出冰隙,抬头间,却见从天而降的贺齐舟一脚狠狠地蹬在自己扒住的冰崖,一大片冰块随着这一蹬自冰壁脱落! 再也无处借力的占天成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是那光滑的冰壁又岂是十指能够抠住! 刚刚跃过两丈宽冰隙,先占天成一步上来的贺齐舟,一脚蹬完后,探头看着不断下落的占天成,生怕对方仍能起死回生,直到人影越来越小,继而无法瞧见才放下心来。 可能是自知再无生还之理,冰隙深处忽然传来占天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到一声轻微的落水声传出,那惨叫声才戛然而止。浑身虚脱的贺齐舟这才感到浑身疼痛,体内冷热交替,急忙就着一小片“猪头草”叶子吞下一粒蛇胆丸,再包扎各处伤口,然后就地调息。不知不觉间,又已到了黄昏时分…… 裹着厚厚兽皮,倚在山洞口的许暮雪,心冷得就像是这雪山秋日晚间的冰霜,从午后等到日暮,从日暮等到天黑,现在离天亮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了,贺齐舟还是没有回来,临行时可是信心满满地说最快午后就能回来了,可现在…… 雪龙马的一声嘶鸣打破了小雪的忧思,隐身山间避风处的雪龙马欢快地奔下山坡,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艰难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笑意…… “看来我们还要在这山谷里多待些时日。”一觉醒来后,贺齐舟觉得自己就像是散了架一样,昨日因为害怕小雪担心,只是稍作调息后就拖着重伤的身体出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跨过冰河,走下雪山又穿行那三十里密林的,见到守候在身旁的许暮,只能带着歉意说道。 “傻瓜,既然找到了解药,再待个一年半载又有何妨。”小雪形如鸡爪的手轻抚贺齐舟面庞怜惜答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些硬伤而已,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出发了,再不走可要饿死在这山谷里了。”贺齐舟微微一笑说道,然后便告诉小雪遇到占天成的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回家 “那种叶子的确有效,我都可以站一夜了,你好好养伤,我们也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准备好穿越戈壁的物品。”小雪道。 “你不应该整夜不睡的……算了,咱们一起疗伤吧,等大雪纷飞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中雪小雪一起走出戈壁了。”看着形销骨立的小雪,贺齐舟也不忍再劝,虽然受伤不轻,但采到了足够多的草药,仍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小雪道:“我们现在大概有三十斤肉干、十斤杏干,还有一些你昨天采来的新鲜浆果,扣去留在谷中食用的,好像还是不太够。”小雪忧心说道。 贺齐舟道:“是嫌我吃得多对吧?我看浆果好像都开始成熟了,我昨天还拣到一个成熟的松果,过几天等外伤好了之后就可以去多采点,再为中雪多准备些草料,饿不死咱们的!” “我发觉自己好像也能吃点东西了,对了,把你的匕首借我,我准备用那张蛇皮替雪龙马做副披挂!”小雪道。 “那玩意太难割了,你画下线条过两天我来帮你裁吧。” “好,不过还要用匕首还钻孔,否则针都没法缝。”小雪道。 “嗯,这个不急,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真没想到堂堂的少侠许暮还会女红。” “滚!” …… 一晃半月过去,贺齐舟的伤也好了六七分,半月来贺齐舟采了足够多的松子、浆果,为雪龙马也打了二百余斤草料,收集了一些野粟,去壳研磨成粉,蒸煮后再与‘猪头草’干叶粉混合,加入杏仁蜂密搓成赤豆大小的灰白色丹丸,入口香甜,取名为白蜜丹。那枚还剩下大半的蛇胆也如法炮制,制成稍小一些如绿豆般大小的药丸,因颜色发黑取名为黑蜜丹。 经过几天的测试,贺齐舟为小雪找到了最佳用量,每日交错服三粒白蜜丹、两粒黑蜜丹,虽然还是瘦得让人害怕,也不能调取真气,但胃口果然有所增加,精神也好了不少,再无那种寒、热交替发作的情形。稍见好转的小雪半月来也没闲着,还真为雪龙马制成一具披挂;又用“兔鼠”的皮为两人制成皮靴、手套,用黄羊皮狍子皮等为贺齐舟拼成件袍子。 “怎么又想起来泡热泉了?”贺齐舟在水中待得热了,站直身子,上半身露出水面,刚刚脱痂的几处伤口在白晰的肌肤上显得犹为刺目,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后马上化作水滴,沿着虬劲的肌肉缓缓滚落。 对面池中的小雪仅以一头露出水面,看着贺齐舟的满身肌肉说道:“明天就出发了,也不知哪天还能洗到热水澡,当然要洗洗干净再走。你这身肌肉看上去像是个莽夫,还是在武察院时光着膀子更好看些。” “那还不是瘦的,去掉肥肉当然只剩下肌肉了!”贺齐舟不以为意地说道,却发现刚刚还在调笑自己的小雪却不吱声了,一想对方连肌肉都没剩多少了,忙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放心吧,只要解了毒,都会长回来的。” “说实话,我都丑得不敢走出去见人了,现在这张脸,连面皮都没法贴上去。”小雪前几日自己走下山坡,看到水面上的倒影,便再也没有开心起来。 “我的毒已经排清了,你也会好起来的,你就当是一次高难度的易容吧。再说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呢,只要我看着顺眼就行了!” “顺你个头!我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你会看顺眼?对了,你说奇不奇怪,都第三场雪了,这热泉非但没有冻住,反而像是更加热了点。”小雪道。 “要真舍不得那我们就在这里再多住几日?”贺齐舟问道。 “不了,再不走等大雪封山,恐怕就真走不出去了。” ……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也能走几步。”小雪说道。从一清早到下午,贺齐舟背着小雪翻越了第二座山头,正在下坡而行,再翻过两座小山应该就能走出大山,进入无垠的戈壁荒滩。 “别吵,没见这道坡有多陡吗?”贺齐舟一边背着小雪下坡,一边道:“许大爷,您这女红是不是在丐帮学的?” “什么?”小雪正要发怒,却见自己和贺齐舟所穿的皮袍,双袖有大有小,衣摆长短不齐,更要命的是长袍是用各色兽皮东一块西一块拼补而成,还真像是乞丐千缝万补的烂袍子; 脚下的靴子不过就是用牛皮绳扎口的皮袋子!更搞笑的是银龙马,小雪在蛇皮的两面都缝上兽皮,最后皮不够时,竟然将十余块兔鼠皮给拼了上去,天驹本就长得奇特,如此一来,变成马不马羊不羊鹿不鹿的一头怪兽了。 “只要穿着暖活就行,哪来这么多话!” “暖,暖,一直暖到心里!”贺齐舟急忙恭维道。“对了,现在还冷吗?” “现在好多了,刚刚在峰顶的时候可真是冻得够怆!”浑身包裹着兽皮,只露出一双大眼的许暮可怜坐兮兮地说道。 贺齐舟叹道:“才刚过中秋就这么冷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要是我早点找到‘猪头草’就好了。” “别那么贪心,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要不我还是骑马吧?” “你看中雪背上还能挤得下你?要么我来背这两百多斤草料?真奇怪你为什么费尽心力要在蛇皮两面都缝上兽皮,好好一匹天驹现在变得这么惨。” 小雪得意道:“你懂什么?披着蛇皮多难看,还这么显眼,所以外面一层是为了遮掩蛇皮;而里面一层当然是让雪龙马更舒服一些,而且以后就算中箭了,多一层皮在里面就更伤不到它了。” 贺齐舟只得赞道:“能想到替马易容也只有我们天纵奇才的许暮许大娘了!咱们三个现在倒是一样的装扮了,如果丐帮要建雪山分舵,这舵主之位非你莫属啊!” “还丐帮呢!”小雪一边用力敲击贺齐舟脑袋,一边说:“出去后本舵主让你天天到集市去卖艺!”“胸口碎大石?” “嗯!” “你抡大锤?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挣不了几个铜板,要是倒一倒,我来抡大锤……” “要死啊你!”小雪又动手打了起来。 也不是小雪不用力,实在是用不出什么力,挨了一顿粉拳的贺齐舟忙道:“别打了,别打了,可别把自己给打坏了!我们今天就在下边山谷里过夜吧,现在乱石堆被薄雪盖住了,雪龙马驼了这么多东西,天黑赶路太危险了!”他们准备的吃食、行李、草料都在马背上了,好在到处是积雪,两人并不需要带多少水。 山谷下,贺齐舟还是拾到了一些柴草,生起火后,用竹筒当锅,化了一些积雪饮用,晚餐是肉干、杏干、浆果干配一把松仁。原本当作门帘的蛇蜕也被两人带了出来,只需几根木棍就能将蛇蜕变成一顶轻便的帐篷,帐篷架在背风的山崖后,一端开口,面向火堆,谷中虽没有峰顶那么寒冷。 但夜间骤冷,蛇蜕做的帐篷远没有山洞里那么温暖,薄薄的皮褥子也无法隔绝来自地上的寒意,身体虚弱无比的小雪直冻得红唇发紫,半夜火堆燃尽后,贺齐舟几次为小雪渡入真气仍是无法完全驱除对方的寒意,因为这份寒冷不光来自寒毒,更多的是来自这天地间的造化。 贺齐舟灵机一动,身上的兽袍本就宽大,也不顾小雪挣扎,便解开袍子,将纤瘦无比的小雪裹在自己怀中,两人侧身相拥而睡,皮袍之内,一股如春风般和煦的暖意渐渐驱走了雪山中的酷寒。 小雪已经不止一次地在贺齐舟怀中睡着,但那都是自己毒性发作,失去意识的情形之下,而现在却是清醒无比,虽然挣扎了一番,可贺齐舟胸膛散发的暖意却是那么地让人无法拒绝,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甚至让自己的脸庞都潮红起来,那可恶的家伙还把头垫在自己头下,脸贴着脸,整个人也只有自己的脸好像比对方暖一些…… “别动了,又有冷气进来了,你就把我的头当枕头!”贺齐舟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又因为小雪的扭捏而要重新紧一紧袍子。 “嗯……” …… “陛下,东周的使臣到了。”汤总管低声对正在看折子的姜琮说道。 “都带进来吧。”姜琮头也没抬,只是握着折子的手却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 “要不要叫徐公公也来侍候着?对方来的还有林虎……”汤总管继续问道。 “有你还不够?宣吧。”姜琮抬头说道,苍老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宣新罗使者觐见——”汤泰成依皇帝意轻声宣旨,一名小太监随即带了两名身披黑色披风之人进入御书房,两人一人中等身材,另一人异常高大,直到进屋后才都除去头上兜帽,中等身材之人长须灰白,年逾六旬,相貌颇为儒雅,而另一人则是铁塔般的一名中年壮汉,身高逾八尺,满脸是钢针般的络腮胡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国师林虎 “大周朝特使,宰相宗桓拜见齐国皇帝陛下!” “大周朝特使,国师林虎参见齐国皇帝!” 两人见到姜琮后同声行礼,只是年老的宗桓是单膝跪地,而林虎只是拱手作了个深揖。 “大胆林……”汤泰成正欲发作,却见姜琮挥挥手道:“林将军是渤海王,不算失了礼数。看座” “谢陛下。”宗桓自袖中取出一片羊皮,道:“这是我大周皇帝的手书,还请陛下过目。” 姜琮接过汤公公转递的羊皮,粗粗一扫,前面洋洋洒洒上千字都是些往双方脸上贴金的空话,意思是两国都是传承自华夏的泱泱大国,之前的争斗只是乱世的延续,两国因战而劳民伤财、国力受损,还不如修约和好,共享太平。只是最后两句颇值得玩味: “本朝乱臣作乱已久,亦时常骚扰齐境,两国均深受其害,现遣宗桓、林虎二人与贵国共商修约、剿贼之事,此二人可全权代表朕之意思,愿两国修得和约,共开百世太平。赫连晨雾敬上” 姜琮微微一笑,说道:“听闻你们已经失了白龙港,这一路过来不容易吧。” 宗桓沉吟一下道:“不过是诱敌深入罢了……” “宗大人,时间紧迫,您看,我们一进京就被皇帝陛下立即邀入宫中,还是快说正事吧。”宗桓刚刚开口回话,便被林虎打断。 宗桓老脸一红,道:“那就请王爷说话吧。” 林虎也不话气,道:“看来齐国在北周那里的耳目还是很厉害啊,不错,白龙港在半月前已经弃守了,我这个渤海王的封地也已尽失,我们是冒充商人搭新罗的商船过来的,所以迟了七八天时间。” “两位执意直接入宫,而不在会馆中休息一晚,是担心使团里有北周谍子呢?还是连这半天也耽搁不起了?”姜琮问道。 林虎答:“那陛下跳过枢密院让我们直接进宫也是不相信下面官员一条心吧。” 姜琮一双慈目看向林虎,眼中忽然湛放精光,神色威严,一扫老态:“林将军在赫连晨雾面前想必也是这般模样吧?” 林虎直视姜琮双眼,毫无怯意:“还望陛下恕罪,末将是个粗人,讲话就是这般直来直去。” 姜琮道:“林将军过谦了,谁都知道林虎智勇双全,靠一双手撑起东周半壁江山……” “败军之将,安敢言勇。”林虎打断道。 姜琮道:“看来令师是真的亡故了,如果不是乱了军心、民心,东周军骁勇,断然不会这么快就溃败的。” 林虎道:“不错,家师已经仙逝十年,我们也足足瞒了十年,不过总有被发现的一天,要怪只能怪天龙教在我们周朝影响实在太大,教主一死我东周天龙教便失了正统,好些西迁至渤海的军官都开始与北周暗通款曲,我安能不败?” “这也难怪,天龙教总坛、两个副教主和三个护法都在北周,老教主一死你们的确落了下风。” “陛下一定是做梦都会笑出声吧!家师一死,赫连清风必定出兵,你我三家的平衡一旦打破,正是您一偿夙愿的好机会。”林虎道。 姜琮道:“林将军说话果然直截了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带军出征,军中大家说话都爽快,不像这朝堂之上,听不到半句心里话。你说得不错,当年我还差点死在你师父手上。不过你师父足以算进我最敬佩的三人之一,劳烦林将军回去后替我上一枝香!” “好!” “我的条件枢密院已经和你们讲得很清楚了,大家再纠缠那些细枝末节,只会徒劳无益。”姜琮道。 “燕北是先帝打下的江山,怎么能说放就放,又怎会是细枝末节,如果直接答应了,我们还过来干嘛?”林虎怒气暗生。 姜琮闷声道:“如果不是为了北燕全境,我又何必屡次出征?”御书房内一时气氛聚紧,服待一旁的小太监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宗桓见两人有些剑拔弩张,忙道:“我们可以不要北燕故土,只须留一个镇远关即可。” 姜琮道:“不行!没有镇远关,如何挡得往北骑南下?” 林虎道:“那就用你们的安西马场来换镇远关!既然我们的马无法南下,那你们也无须保有那么多战马!” 姜琮讥笑道:“没有战马,我军同羔羊无异,赫连晨雾连白城都要守不住了,还在痴心妄想?” 林虎道:“如果我们顶不住了,你以为齐国还能守住燕京?能挡得住没了掣肘的赫连清风铁骑?你们的军力是现在强还是杨征在的时候强?”言下之意是连杨征都无法打败赫连清风,现在的齐国更不行! “林虎果然是林虎,可惜你不是皇帝!就算失了燕地,我大齐还有黄河、淮河可据守,我大齐还是大齐,可赫连清风这个正统皇帝将一无所有!再说,我大齐以农耕为本,如果你们不犯边,我们又怎会觊觎你们的草场?我不是和你们来讨价还价的,亲自召见你们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北风马上要起了,再过一个月你们的黑龙港也将封冻,十天之内必须发船,否则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你们还等得起吗?” 林虎宗桓二人脸色异常难看,因为正如姜琮所料,赫连晨雾已经没有多少实力可以和大齐讨价还价了。 “赫连晨雾在这个关头让你林虎亲自过来也足见其焦虑之心了,我愿意给足你面子,虽说我们的涝灾很严重,但只要不是太过分,粮食军械可以尽量满足你们,我甚至还可以提前一点发兵。具体事宜明日下午你们和莫德正、陈裕去谈,朕有些乏了,汤泰成,送客吧!” …… “快看啊!一大片雪原,太壮观了!”雪过天霁,刚刚爬上数十丈高的小山丘上,趴在贺齐舟背上的小雪面向一望无迹的戈壁荒滩,激动地叫道。 贺齐舟抬头一看,果然是震撼人心的壮丽景色,东方的荒原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斜阳透过云层射下万道金光,为一望无垠的雪白戈壁又披上了一层金纱。 “好美!这是最后一个山头,我们总算走出阿尔泰山了!唉……” “喂,喝稀粥,今天一次都没打过你,见到如此美景,怎么反而愁眉不展起来了?”许暮见此雪景心情大好。 “美能当饭吃吗?你看看这片荒滩得有多大啊!不下雪还好,现在一路上说不定连根草都找不到!要不是雪龙马现在驼得比骆驼都多了,我真想再拣两百斤柴伙带着!”贺齐舟背着小雪,胸前还挂着一大捆木棍,而雪龙马的背上则又多了两大捆木柴。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下去后陪我堆雪人!”小雪嚷道。 “好好好。”贺齐舟回头再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峰,只觉这千山暮雪的份量还不及背后轻若无骨的许暮雪,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她走出身前的这片死地! 行至山下,人马俱疲,砾石上的积雪不过薄薄半寸,架不住小雪的叫嚷,贺齐舟为其搜刮了一大堆雪来,方圆数丈被扫清积雪的地面露出黑色的砾石,石头有大有小,大的比人还高,小的则如细沙,放眼望去,荒滩上尽是如此,远不似在山丘顶上看的那般平坦,不禁又让贺齐舟忧心起来,这样的路面,较之沙漠还要难走数倍。 “发什么呆啊!过来帮忙!”许暮叫道。 所谓的帮忙只是让贺齐舟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许暮专注地用雪堆出贺齐舟的样子。 “天快黑了,我要去生火、搭帐篷了!”贺齐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一动不动地快站了一柱香了。 “嗯,快去快回,身体差不多了,我再修修,等你回来再塑脸!”许暮雪一想起儿时最喜欢的游戏,不顾双手寒冷,就想着完成自己的杰作。 “算了,还是等你弄好吧,动作快点,别冻着了。” 小雪的动作倒也麻利,差不多又是一柱香时间总算完工,其中一半时间是用来在地上找黑色的卵石,来充当眼珠,“来看看,怎么样?”小雪总算是放过了贺齐舟,拉着对方的手,来到雪人对面三尺外的地方。 站在雪人旁边的贺齐舟其实一直在偷瞄那个雪像,心中早就在嘀咕一点不像了,没想到拉开点距离后发现雪像居然和自己有七八分神似,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双手抱胸、傲视戈壁的神态居然散发出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势。 “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将我神勇无敌的帅气足足刻画出了一半!太了不起了。” 小雪不住地搓着双手,啐了一口道:“要不要脸?神态是照太祖皇帝的遗像弄的,别说我弟弟了,就是小苹的气势都比你的要足!” “你就拉倒吧,就算太祖皇帝站在这里,气势也未必有我的足,哈哈哈……”贺齐舟对雪像满意至极。 “呕……”除了作个呕吐状,小雪也想不出什么来形容贺齐舟的恬不知耻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雪人 如同昨夜一样,不堪酷寒的小雪到了半夜仍然只能靠贺齐舟的体温取暖,清晨时分,许暮雪趁着贺齐舟出去整理行装之时,稍作梳洗,那把小梳子梳起头来异常吃力,就像是在山石间行走,几乎无法走成直线,想想以前,即便是过腰的长发,也是轻轻松松地一顺到底,一狠心去拿起那把剪子,想想又放了下去,枯黄的头发也就那么点了,实在是下不去剪子。 闷坐了一会,还是无法提起一丝真气,心中烦燥,想着贺齐舟怎么还没弄好,便裹好皮衣出帐查看,只见贺齐舟正事没做,却在昨日自己堆的雪人旁又堆起了一个雪人,高低倒和自己差不多,只是那身形体态,那样貌,唉,不说也罢! “你出来了,一时手痒,也堆了一个,塑,塑的是林川,你看,这嘴是不是还要再小点?”贺齐舟捣鼓这个头已经半天了,可就是连小雪的半分神韵都弄不出来。 “今天不赶路啦?你快去装马,我也弄弄!”小雪道。 “哦,如果你弄的话,能不能把林川改成……” “那是林川吗?那叫丑八怪!说,改成什么?” “改成,改成你呗!实在改不了,就踩踩扁当我的基座吧。”贺齐舟说完一溜烟跑去找那独自溜达的雪龙马,然后将昨日卸下的草料、柴伙、行李、蛇蜕帐篷、食物一样样再搬上去,雪龙马似乎对此怨恨不已,每加一样东西就叫唤几声。 贺齐舟无奈只得从雪龙马背上抽出几根细枝,插入自己背的那捆柴里,昨晚生火时用了差不多一半,现在替雪龙马分担点也是应该的,贺齐舟差点被自己的大度感动到了,只是雪龙马却不识好歹地投来了鄙视的目光。 “出发了,出发了!”贺齐舟牵马转身,准备去背许暮,却见许暮已经改完,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贺齐舟原先堆的‘雪人’,既没有改成小雪的面容,也没有被踩成基座,只不过是稍加改动,却让贺齐舟叹服不已,心中更是暖意融融。 原来那堆雪被推倒在雪人“贺齐舟”的身上,身体部分只是稍稍重塑了一下线条,便如一名身披大氅的妙龄女子一般,被兜帽覆住的头深深埋在“贺齐舟”胸中,“贺齐舟”原本环抱的双臂改成了搂住少女的模样,昨日的孤胆英雄形象立即就变成了多情的英雄环抱美人,眺望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改得不错,这么快就改成了,说明我之前铺垫的工作也还行。”贺齐舟背起小雪,跟在雪龙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往戈壁深处进发。 “还亏你有脸说。”许暮轻笑道。 “唉,想想开春后,那么伟岸的形象就会化作流水,真是可惜啊。” “这有什么,年年都可以堆的。”小雪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就照那样子,咱们年年下雪的时候都堆一个,以后孩子多了,再一个个地添上去!”贺齐舟笑道。 “坏蛋!”小雪嗔骂了一句,疾风骤雨般的拳头照着贺齐舟的脑袋一番痛击。 “你说今天大概走了多少里路?方向有没有搞错啊?怎么还是一眼望不到边?”许暮问道。两人已经在这戈壁中走了足足半个月了,食物消耗了一半,干草三分之二,柴一根都没了,许暮早就没了刚刚出山时兴奋的感觉。 贺齐舟背着许暮,身后是已经减轻负担的雪龙马:“今天大概走了有五十里了吧,半月来可能走了不下五百里,我们一直是在往东走,我不确定是不是走偏了,可惜雪龙马也没走过这里,没法带路。照舆图所记,这片戈壁方圆八百里,估计再过半月总可以走出去了。” “还要半个月啊……晚上都没柴了,连雪水都要靠你的内力化开,你,你撑不撑得住啊?”小雪担心道。 “你看我壮得像匹马似的,又通了五脉,不碍事!”贺齐舟边走边说:“现在不像刚出发时那样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块了,都是些小砾石,走起来快多了,只是日头越来越短,现在估计也就是申时刚过吧,天又要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了。” “没大石头有好处也有坏处,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了。”小雪道。 “没关系,再搭个石屋吧。”贺齐舟道。五天前路上就没有超过两尺的石块了,晚上无处避风,贺齐舟只得用石块垒起一人高的半圆形的石墙,再用那蛇蜕帐篷为顶为门,靠着为小雪渡入真气和相拥而睡渡过漫漫寒夜。 “你又瘦了!我发现这几天胃口开始好起来了,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你越吃越少?”小雪问道。 “我瘦?哪有……哪里瘦了?”贺齐舟本来还想说‘哪有你瘦’,一想不对,急忙改口。 “雪龙马的草还能坚持几天?”小雪问。 “那家伙估计十天不吃都饿不死!” “本来就让它少吃了,没发现它也瘦了?还有几天?” “最多六七天吧。不过我估计撑半月还是行的。”贺齐舟道。 “我们的食物呢?你不能再少吃了!我看你偷偷给雪龙马喂浆果,实在不行……”小雪有些哽咽地说道。 “我知道,还没到那一步……”贺齐舟痛苦说道,让他杀马取食,可能比自杀还要难一些。“早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雪地上有羚羊的足迹,没准运气好可以捉到一只……” “做梦吧,路上还是多留意有没有柴草之类的吧,我的意思是,过几天如果还找不到草,就让雪龙马自己去找吧,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见。”小雪知道贺齐舟不舍得杀马,但总不能将人吃的食物再匀给马了,放它走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嗯,我想那群从山里迁徙出来的动物也可能从这里经过,我不想信一点食物都找不到,这里风大,地上没多少积雪,咱们六双眼睛就一直盯在地上,找到吃的,就算多绕点弯路也值了。” “嗯!对了,水囊里去装些雪吧,万一后面找不到水……” “好!” …… “听说今天皇上要来。” “怕是又要开战了吧!” “能打得赢吗?年景这么差……” “嘘!小心治你个动摇军心之罪……” 长长的早朝队伍里,不时有人在交头接耳的地传言着什么,进入大殿,百官站定之后,太子随后进殿,只是不像往常般直接在龙椅下方的位子上就座,而是笔直地站着,接着进来的是久未在朝堂上出现的诚亲王,引起百官的一阵骚动,大太监汤泰成一甩拂尘,大声叫道:“肃静!肃静!陛下驾到——” 百官顿时噤声,见姜琮坐上龙椅后,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虽然极少上朝,但姜琮并未有仍何陌生的感觉,只是下方的官员居然有一多半是自己不认识的,好在也已习惯了一茬又一茬的官员更替,稍稍俯视了一会下方,便道:“众爱卿平身吧。” “诸位臣工可有事相奏?”汤公公询问道。这些需要在殿上议事的奏本昨日都从内阁、东宫转过一圈了,平时多是走一个走场而已。 “兵部侍郎诸薪传有事要奏!” “诸侍郎……”依昨日排序,诸薪传并无奏本,像这种临时插进来的事,照规矩一般总要在最后才说,太子姜杉刚想询问一下,却被姜琮打断问话。 “准奏!” “陛下,近日兵部收到多地传书,山西、河北多有北周骑兵越境劫掠,人数、次数数倍于往年,我边军为保秋收,疲于奔命,北周悍然打破多年平衡,致我百姓生灵涂碳,臣恳请陛下发兵河北,驱逐周军,攻取镇远关,收回燕北之地!” 诸薪传奏报未停,殿上已经人声喧哗,大多是质疑之声,汤公公只能再次喊起肃静! “是不是我很久没来,大家连上朝的规矩都不讲了?”姜琮轻声质问,堂下百官顿时惊醒,被姜琮杖毙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而且众人也明白了,诸薪传分明就是姜琮授意下奏报的。 “臣户部侍郎靳越启奏陛下”“臣右都御史庞苑……”“臣枢密院……”一时间要求上奏的声音不绝于耳。 “陛下,都是些主和的,有太子的人、首辅的、萧家的、还有清流……”汤泰成低声在皇帝耳边说道。 “户部的先说吧。”姜琮实在叫不出那个年轻侍郎的名字。 靳越道:“微臣反对轻启战端,如今连年受灾,国库空虚,恐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 “臣附议!”,“臣也附议!”一时有十余人叫嚷起来。 “庞宛你也是这个意思?”姜琮问道,庞宛为官清廉,是为数不多他自己提拔的官员,算是清流中的肱股了。 庞宛道:“不错,微臣认为目前北周虽旱情严重,但国力仍然很强,我们并无太大的优势,不如再等等吧。” “莫德正,你说说情况吧!”姜琮不想再和那些官员多费口舌,直接让枢密使说出谈判情况。今日的情形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和东周谈判事关重大,目前知情的也只有正副枢密使和正次两辅,所有的事定都已经定下了,也不是百官能够左右。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备战 之所以是在谈妥后半个月才开这个朝会,一是怕消息太快传到北周,如果知道林虎不在军中,北周的士气将更加高涨,所以须等林虎差不多回东周后再说;二是用半月时间与三大家谈妥条件,让他们出钱出力,光靠国库那点钱还真不够。 “是,陛下。”莫德正道:“两个月前,北方有消息传出天龙教教主逝世,东周僻谣,只是冒充教主者在宣扬佛法时被北周刺客当场戳穿,东周举国震动,北周趁机发兵。 在策反大量原是周朝御林军的东周军官后,势如破竹,仅仅一个月就攻取了整个渤海国,目前正集结十万大军,兵锋直指东都白城! 半月前东周皇帝遣渤海王和宰相为使,与我国谛约,两国合力夹击北周,我朝扶持赫连清风一统周朝,并给予其一定的粮食物资,而周朝允诺归还燕北所有国土和镇远关!” “陈裕,运粮的情况如何?”姜琮问首辅。 “回陛下:一共分三批船队运送,第一批于十日前发出,林虎和宗桓随船而行,最后一批已于四日前出发,预计半月后可至黑龙港,一共是二十万石粮食,一万套军械,另有一些棉服被袜等物资一同发出。泉州官仓几乎已经搬空了!”陈裕回道。泉州是出海商船的基地,也是陈家的摇钱树。 姜琮道:“很好,此次密谈由枢密院主导,内阁辅助,缔约已成,与北周一战无可避免,还有人要说的吗?” “臣工部待郎启奏!” “你一个工部的凑什么热闹?说吧。”姜琮微微皱眉,虽然庞宛官拜二品,但清流中真正有影响的还数许轻寒。 许轻寒白面短须,瘦削高挑,四十来岁,脸庞俊美无双,只是眼圈有些发黑,尽是一脸疲态:“陛下,若真如莫大人所言,我们的确应该支援东周,可发不发兵还应商榷一番,如今百姓贫苦,兵甲不盛,就算联合东周亦未必会有十足胜机,如战事经年累月,臣恐一旦启战,国力将难以支撑,就算战事顺利,若助东周一统北境,不异于驱狼迎虎,我国将面临更大危机!”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臣参劾许轻寒朝堂妄言、动摇军心之罪。”诸薪传立即说道。 “如今税赋日重,良田多为权贵、富户侵吞,多有百姓卖地转为佃户,因无点滴积蓄,稍稍受灾便会变为流民,全仗朝廷赈济,连续两年水灾,朝廷耗资甚巨,才止住流民之势,你且问问户部还有多少库银?”许轻寒怒目望向诸薪传,虽身无半点武功,但气势却是十足。他一说完,立时有多名清流官员参劾诸薪传。 姜琮打断道:“许轻寒,你一介书生懂什么军国大事?朕念你这两年治灾有功,姑且不治你妄言之罪。” “陛下,臣张致远想对许侍郎说两句。” “准奏。”姜琮道。 张致远道:“许侍郎,诸位大人,这一战必须要打了,若是让赫连清风一统北境,我河北堪忧,洛阳堪忧,大齐堪忧! 二十年前一战让我们收复了河北一半的沃土,北周之所以一直不敢发兵来攻正是担心背后的东周,这么多年来,他们与东周的战端几乎没有停过,如今赫连清风觅此良机,岂肯轻易放过,他的主力尽在东北,北周已经骑虎难下,我们正可趁此机会夺取镇远关!以绝后患! 至于承诺帮东周一统北境和对方给我们的承诺一样,均是虚无飘缈的东西,许大人不必介怀,如果他们两败俱伤,再次打成千万个部落,那就更好了。我们的目标只是驱走周虏,统一华夏! 只要这一战胜了,再扎牢北方的藩篱,就无须那么多士兵,不用那么多战马,国家也就不需那么多税收,燕北的无数良田都可以正常耕作……所以,这一仗必须得打,必须得胜!” 许轻寒道:“若果真能万众一心,许某愿身先士卒,为国赴死,怕就怕要大家出钱出人出力的时候个个都缩在后面,就像这两年赈灾、修坝时的模样!” “臣刘晏也想说两句!” “准。” “陛下,张大人、许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在和议时微臣就赞成这一战,只是光靠国库和增加税赋劳役恐非上策,臣建议陛下向宗亲、豪门征借财帛、粮草,若日后收复北地,再以沃土偿付!”次辅刘晏奏道。 “不成,那拿什么补偿给赋税、征战的百姓们?将来北地的百姓又以何为生?”许轻寒急道。 张致远道:“你就是太耿直了!刘大人如此妙计为何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不堪?这些土地大部分都荒着,赶走了周虏,可以养活的人口何止千万,有土地的权贵也不是个个那般吝啬,如今战机难得,正是我大齐合力向外之时!” 许轻寒道:“那臣奏请陛下为天下作表率,削减宗亲王侯的年俸,开征庄田税赋……” “够了!”姜琮怒道:“今日暂且容尔等各抒己见,明日起再有妄言者以动摇军心之罪处之!莫德正、张致远,命你枢密院在半月之内拟出作战方案,推选领军将领,准备后勤补给;陈裕、刘晏,你二人携六部全力配合枢密院行事;姜杉,你负责两边协调;退朝!” …… 走出宫门的路上,张致远快步赶上许寒轻,一把将其拽住,低声道:“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上次是谁提出那道奏疏的?” “知道。”许轻寒道:“岳父大人不必担心!” “我知道你不反战,就是想敲诈一下皇室,不过你知不知道连杨征都因此丢了命,你不是想将我这把老骨头也搭进去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总要有人提的,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许轻寒道。 “怎么摊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张致远摇头道:“老皇帝今天算是护了你一把,也不等那些言官来弹劾你,你知不知道,这满朝文武谁背后没有权贵站着?他们都向你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了,你就算不想着我们张家,好歹也想想铃儿她们吧。” “我……” “你什么你?这一朝你就别想这事了,反正也快了,到时再想办法吧,急不得的,我警告你,别再添乱了,现在一却以大战为重!”张致远压低声说了一句后拂袖而去。 …… 临近十月,秋意渐浓,只是寒意挡不住一辆辆前往陶然居的马车,才刚刚入夜,陶然居中的丝竹之声便随同秋风散入皇城。 湖心亭下的密室内,砰砰砰地接连有杯盏被摔碎,姜杉推门进去之后,恰好见姜坻又狠狠地摔碎一个酒盏,不禁怒道:“给我滚出去!” 姜坻也不吭声,摔门而出。吏部尚书胡懋忙起身道:“殿下息怒,圣上如此作为确实令人愤怒。不让您参加议和也就算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群臣都知道您并未参加议和,这确实有些过分了。” “胡大人,这是陛下故意说给那两家听的,让他们有个念想!”说话之人正是早上率先出奏的户部侍郎靳越。 “此话怎讲?”刘晏问道。 “刘大人,皇上知道您和殿下相熟,所以谈判的内容也没想瞒着殿下,甚至希望殿下出谋划策,否则也不会拉您进去,他只是要让萧家和陈家知道,他和殿下仍然疏远,姜竹和姜枫仍有登上大宝的机会,让两家全力支持他北伐而已。”靳越道。 姜杉道:“父皇一统华夏的执念已深,既然如此,我们全力支持就是了。” 刘晏道:“张家历来主战,他们和皇上历来是一个想法,而且只要堵住镇远关这个缺口,他们在西北的基业可以更加稳固; 陈家虽然不太愿意出钱,但也乐得以大战剥弱张、萧两家的实力,更何况这次也是他们将手伸进军方的机会; 不过萧家反而可能是得利最大的一家,萧蓟雄本身就是一方总兵,他所处的位置历来是后援,如果边镇和御林军损失太,在朝中他萧家说话的份量就重了,再加上皇上看好姜竹,让他到土玉浑历练,我们还是不得不防啊!” “明安之言有理,殿下,现在莫德正待价而沽,我们还是要尽快拉拢他,多在军中安排自己人啊!而且皇帝好像并不仅仅是做做样子,我怕他真有换储的念头!”胡懋道。 “不会,殿下贤名早已天下尽知,百官之中差不多接近半数也是我们的人,皇上如果想要北征,那断然不会去动摇国本的。”刘晏道。 “那如果速胜或速败呢?”胡懋问道。 姜杉道:“家师从金陵寄来一封密信,他说如果这次大战如果速胜或者速败,我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到头了。” “此话怎讲?”刘晏问道。 “明安啊,父皇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是速胜,一来他已了却心愿,再无后故之忧;二来,统一华夏将让他的威望高到无以复加,他能够轻易做成任何想做的事,所以,换储也不是一件难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环形山 “那败了呢?”,刘晏知道姜琮是不怎么喜欢这个长子,而且他的父亲警告过自己千万不要去探听其中的缘由,故也认可此说。 有人替姜杉说道: “据北周那里得来的消息,已经有大军向嘉峪关方向聚拢了,最快可能在半月之内就会发起攻击,张致远已经答应不动用其他地方一兵一卒,就靠甘州军死守,这样一来,皇上多数会让战力最强的御林军、幽州军、并州军作为主力出击。 如果战事不利,萧家的冀州军很可能全数退到黄河以南,作为拱卫京畿的主力,这时皇帝应该会立姜竹为太子; 而如果冀州军也挡不住周骑,那只能迁都到江南,那地处江南的陈家可能会最终会占据地主之利,太子之位必定会落到齐王头上。 所以维持不胜不败之势才是我们应该要考虑的。”说话之人竟然是一直被认为是清流的庞越! “胡闹!能胜当然要胜,如果皇上想要换储,我刘晏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让他收回成命!” “明安所言甚是,怎可以一已之私坏了国家大事!”姜杉道。 “皇上穷兵黩武,其他皇子平庸年少,唯有您才是仁君明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臣也定当死谏!不过,如果我们这次能在军中安插了足够多的人手,皇上想动也动不了您了。”胡懋道。 “可惜此事难上加难啊,如果被父皇发现我插手军队和锦衣卫,恐怕他会不惜代价将我替下了。”姜杉叹道。 “据我所知萧家已经在拉拢莫德正了,而且他们还准备和张家联姻,殿下,咱们可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又有一名四十余岁的壮年男子说道。 “萧家敢这么做?有没有报知陛下?”刘晏问道。 “还没有,事涉萧家,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我们也不敢胡乱上报,只是的确有人见到莫德正乔装进入玉门小筑。”那男子继续说道。 刘晏道:“你们锦衣卫果然是手眼通天啊,想必我的一举一动也尽在你们眼皮底下吧?” “刘大人尽可放心,您这里由我负责,对您不利的字一个都不会流入陛下耳中。”那人讪笑道。 “明安啊,我知你对锦衣卫、武察司印象不好,不过章千户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我也和他说过了,并不会真的去窥视你,这点你尽可放心。”姜杉道。 刘晏道:“殿下放心,章千户是自己人,我怎会介意” 太子道:“今日朝会,皇上将诚王也请来了,大家有何看法?” 刘晏道:“前些日子议和的时候皇帝就屡次提起诚王,现在军中掌兵的实权人物多出自武备馆,我估计皇帝是要让诚王挂帅了,唯有他才能镇得住各路诸侯!” 庞越接着道:“我猜也是如此,前天皇帝特意叫我和柳晋安去御书房,问了一些人被弹劾的情况,其中就有诚王!” 胡懋道:“殿下,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对手了,诚王看似个清闲王爷,但几十年抓着武备馆不放,若论军中影响,恐怕还真没人比得过他!” 姜杉道:“也不用想太多了,靳越,莫德正那里你有机会多走动走动; 胡大人,这次出兵看来又要从四校抽人了,现在天刑院势头正盛,想办法多插些人进去; 章千户,盯紧点莫德正,如果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每次都来; 庞大人,你也是,不是十分紧要之事,我就不叫你了,削藩的提议不能放,不过你务必让许轻寒冲在前头,他早晚会触怒宗亲的,就看张家保不保他了,反正对我们都有利。 其实许轻寒说得没错,虽说那些宗亲都是我姜氏血脉,但大多与蛀虫无异,不削减他们的特权,齐国很难昌盛起来; 明安,枢密院办事绕不开你们内阁,有什么消息及时商议;辛苦大家了,都散了吧。” …… “怎么又起风了?今天还走不走啊?”小雪皱眉问道。两人一马躲在一堆碎石后面,戈壁滩上狂风肆虐,细碎的石子在风中漫天飞舞,大如拳头的石块骨碌碌地向前翻滚。 “看来是没法走了。”贺齐舟叹道:“石块都垒这么高了,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啊?才走了二十里都不到吧!你刚才堆石块时有没有受伤?” “哪会啊?穿得像熊似的,再说里面不是还有护甲嘛!”贺齐舟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那些狂风中的碎石打在身上还是生疼生疼的。 “你真的决定折向东北吗?”小雪问道。 “嗯!你也看到了,现在地上几乎没有积雪了,今天唯一看到的雪也是像冰一样硬,上面动物的脚印是朝东北的,和我前天看到的一样,我想肯定是山谷里提前出发的那些动物留下的。” “那不是离大齐越来越远了?” “先活下去再说,动物有吃的,我们也就有吃的,如果往正东方向,我没把握这点食物能坚持到我们走出去的那一天。” “好,听你的。” 次日清晨,风势渐小,贺齐舟循着时断时续的足印一路往西赶去,足印大多是羚羊、野马留下的,偶尔还夹杂着狼的脚印,这让贺齐舟信心大增,只是两天走出上百里,仍是无果。 到第三天时,地势渐有起伏,行进的路线也开始曲折起来,有时向东北,有时居然还会折向西方,地面仍旧全是碎石,贺齐舟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多走些路总好过饿死,这日偶尔在避风处能觅得一些杂草,不过基本都被啃成不足一寸的硬茬了,根本不够中雪塞牙缝的,好在宿营地倒是好找了一些,不用贺齐舟再去搬上千斤的石块垒成避风的石墙。 虽然越来越冷,但小雪的耐寒能力似有提高,连日的奔波未见其继续消瘦下去,体内的毒素也正在缓慢地消减,这让贺齐舟更感欣慰。 到了转向后的第四日,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贺齐舟暗叫不妙,那些动物至少比他们早经过半个多月,如果被雪盖住了脚印那可就走投无路了,便催着中雪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一些巨石后的背风处,上次下的雪基本都凝固成冰了,那些足印仍清晰可见,走了十余里后足印居然越来越密集了,身前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山丘,所有的动物足迹都是往山顶而去。 山势极为平坦,虽然看着不过百余丈高,但到山顶的坡路仍是足足走了七八里,贺齐舟背着小雪一口气爬到坡顶,两人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山顶上并不平坦,而是深陷了下去,整座山顶下方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亦像是被一个直径四五里的巨碗嵌在顶上,而他们此时正站在碗的边沿,整个山顶上漫长的一圈,感觉都是和他们所站立处置一模一样的地形! 贺齐舟并不急于下到碗形的谷底,先沿着“碗沿”走了数百步,因为飘雪的天空有些阴郁,并不能看得很远,山的四周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而谷底究竟有多深也看不太清,只是感觉下方有巨石、灌木和草丛。 “从这里下吧,下到谷底的路要比上坡可陡多了。”贺齐舟道。 小雪喜道:“老天爷可真有意思,吃饱饭没事干,在山顶掏出这么大一个洞来,正好可以赏我们一口饭吃。” “嗯,说不定此处正是仙境,吃了下面的奇花异果,就可以成仙,我们俩就在此证得大道吧。”贺齐舟一本正经地说道。 “证个头啊,小心脚下!”两人下坡的地方是东坡,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让坡面的石块极为松动,贺齐舟一不小心就踩落了几块大石,好在轻功了得及时稳住了身形,而大大小小的数十块碎石沿着陡坡一路滚了下去。 贺齐舟改变了走法,不再笔直向下,而是沿着内壁横着往下走,一路螺旋下行,走了数百丈,下行了约有五六十丈后地面逐渐坚实起来,坡面也渐平缓,雪幕之下,谷底的景象仍是看不太清,山坡上渐渐出现枯黄的低矮杂草,雪龙马也不啃食,一声长啸后径真往下冲去,贺齐舟也不平行了,背着许暮紧跟而下。 脚下杂草渐渐茂盛,又往下奔了三十四丈,居然出现了一些低矮灌木,雪龙马似乎有些犹豫,稍稍放慢脚步后再次往下冲去,贺齐舟也跟了下去,到谷底大约还有半里路程,此时已经能看清谷底的样貌了。 谷底呈圆形,直径约两里,非常平坦,不像碗,更像是盆子的底部,只是这个盆子极深,从最底下到上边的峰顶少说也有两百余丈,居然比盆地外的平地还要低上百来丈! 整个谷底就像是个神奇的太极图,自己现在所处的西坡,越是往下,草木越盛,居然有一人多高的小树,而谷底有些草色还是绿的!雪龙马正是直奔那些绿草而去! 草木之间已经能看到野马和羚羊的身影,只是瞧见贺齐舟他们接近后纷纷躲远一些; 与西坡竭然相反,越是靠近盆地东面,草木越是稀疏,到东坡之下时,景象与外面的戈壁滩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出了许多巨石。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想喝肉汤 正当贺齐舟快要走到谷底之时,一大群羚羊忽然疯狂地从其身边飞速掠过,将两人吓了一跳,然后有一群狼又紧跟着冲了过来,又将两人吓了一大跳! 羚羊少说也有三四十只,狼有六头,贺齐舟认出正是雪山脚下的那个狼群,有一次狼群想靠近他们所在的山洞,被贺齐舟捅死了两头,那头狼也被狠狠踢了一脚,从那以后狼群就再没敢靠近山洞和贺齐舟。 那头狼到现在奔跑时都有些一瘸一拐的,回头看了一眼贺齐舟,吓得一个踉跄后继续追赶羊群。 眨眼间羊群便逃到东边,在乱石堆里轻松跳跃一番后,狼群便放弃了追赶,随着头狼一声呼啸,狼群四散而去,消失在盆地各处,而羊群都站在了光秃秃的东坡之上,有几只羚羊则分站在几块巨石上,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小雪道:“咱们的老邻居都搬这里来了!我想喝肉汤!” 贺齐舟苦笑道:“想吃肉还真没那么容易啊!在雪山下两个月才打到过一只老得不行的羚羊,你看,连狼群都追不上!” 小雪将脸贴近贺齐舟,弱弱地哼道:“我饿……” “我也饿!走,先找个地方安顿好,今晚吃羊肉!” …… “不行啊,它们早就熟悉我身上这味道了,就算躲了半个时辰,也没一只羚羊靠近到二十丈以内!”贺齐舟在两块大石的空隙中安下营帐,就算坡上有滚石掉落,应该也影响不到这里,然后就去抓羊了,可惜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空手而回。 小雪皱眉道:“二十多天没洗澡了,别说二十丈了,山顶上都能闻到,只是底下就这么点地方,追不上吗?” “可它们还会往坡上跑啊,我实在是跑不过它们,算了,明天再想办法吧!还嫌我有味道,来,睡觉了,反正我身上什么味道,你也就是什么味道!”贺齐舟敞开皮袍,邀请小雪就寝。 “去去去,今天能找到柴了,多烧点水擦擦身也好的!” “我帮你擦!” “滚!” …… 入夜时分,雪停云开,贺齐舟生起火堆,两人倚着背后的大石,仰望头顶的璀璨星空,小雪道:“没想到此处还挺暖和的。” 贺齐舟道:“比上面的确好多了,这盆地西侧有两个池塘,所以能生长一些杂草矮树,水是从几个泉眼中冒出,可惜不是热泉,池塘也都结冰了。” 小雪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去年今日我应该还在天刑院,是你来找我的日子?是不是你当时就决定以心相许了?”贺齐舟不解问道。 “滚滚滚!我是问你今日是几月几号?你就别哄我开心了,我丑成这个样子恐怕和鬼怪没啥两样。” “那可真是抬举鬼怪了,它们见你还不自惭形秽、望风而逃?”小雪刚服好药,极瘦的脸上却鼓起几个大包,乍一看确实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贺齐舟调笑后,面对许暮雪疾风暴雨般拳打脚踢忙道:“开完笑的!走了那么多天,我哪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大概九月末吧”。 “这么晚了?不知道北周开始进攻了吗?”小雪停下进攻喃喃道。 “是啊,也不知道韩冲能不能守住?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回去。明天一早再去抓羊!”贺齐舟道。 “山谷里有三个羊群,一共一百多只;一个马群,二十七匹,马都是那种像驴一样的野马,它们都很警惕,晚上团在山坡上露宿,专门有哨兵放哨,那群狼都守在水塘和灌木那里,等着白天马羊来喝水时伏击,不过山谷里风太小子,掩盖不了气味,没法靠近,狼也太少了,形不成包围,而且那只头狼跑不快,所以今天出击了两次都没收获。”第二天中午,精疲力竭的贺齐舟解释道。 “那你就一直在看狼群出击?”小雪问道。 “你不是看到我也在追吗?我都追了三四次了,隔了二三十丈,就算用石块扔到了,也伤不了它们呀。”贺齐舟苦恼地说道。 “这儿的野菜没雪山山谷里的好吃!还有股怪味!看把我瘦的……”小雪的脸上阴云密布。 “怪味……对了,我有办法了!”贺齐舟激动地说道,一边脱下那身皮袍,一边往西坡赶去。 一个时辰之后,小雪又被熟悉的追赶声吵到,走出帐篷查看,却见一大群惊惶失措的羚羊自帐篷上的巨石边掠过,然后有哀号声传出,不一会,就见身着单衣的贺齐舟拎着一只毛绒绒的羚羊走了过来,咧开的嘴里足以塞下一个拳头:“至少四五十斤,晚上可以开晕了!” “怎么就抓到了?” “先破开水塘的冰面,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香味洗去,然后找个地方伏击,等狼群赶着羚羊过来时,再突然出击,接着乱石如雨,然后这只羚羊就不记来时路了。”贺齐舟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得意地说道,全然不顾发梢已经开始结出冰晶。 “那狼没来抢羊?它们又白忙活了?”小雪掩嘴笑问。 “它们哪敢抢啊,不过那群羚羊被我一吓,四散开去,有两只落单的被狼群逮到了!” “啊,太倒霉了吧?快生起火堆吧,你都快变冰棍了!”小雪忽然对羊群产生了怜悯之情。 “嗯。” 火堆边,小雪仔细地替贺齐舟梳发、盘髻,对方的乌黑的头发就像自己原来的长发一般,摸着就感到舒心,今天是中毒后吃得最多的一次了,有点吃撑了,打了个饱嗝后道:“你看小羊多可怜,好不容易穿越戈壁来到这里,还是成了我们和狼的腹中餐。” “嗯,不过狼要活下去,肯定会吃掉很多羊,我打死过两头狼,也算是对得起羚羊了,下次打野马!这羊皮真不错,你可以裁几块垫靴子里!”贺齐舟扔下手中啃了半天的羊脚,确认再无半点肉丝之后,奋力仍向远处。 “明天你去多割点草,我们尽快出发!”小雪道。 “好的,不过这点肉还是少了点,照我俩现在的食量,七八天就吃完了,还是走不出去,明天想办法再捕到一头动物就走!你冷不冷?我去打点水,洗洗早点睡吧。” “怪了,可能是吃饱了,现在一点都没感到冷。”小雪道。 水池在西坡,离东坡不过半里许,寂静的星空下,贺齐舟走过草地,再穿过低矮的灌木,就到了那个稍大一点的水池,破开的冰面还未冰住,冰面薄薄的积雪上有狼的脚印。 现在已经无需再在水底练功了,毒已排清,虽然人比以前瘦了不少,但贺齐舟感觉自己的经脉更加强壮了,华真功已经能轻松进运行数十个周天,真气又开始顺畅地积聚起来,若不是每夜替小雪渡气取暖,说不定第六脉也能很快冲破,到时就能真正发挥华真功的威力。 只是如何借力打力,自己还是不得要领,回去后还是要向万一师公讨教一番。边想边用两节大竹筒灌满清水,再返身回去,却听东坡传来小雪的一声惊呼,虽然相隔甚远,但在空旷的山谷中却是听的格外分明。 贺齐舟大惊,抛下竹筒飞身向东坡掠去,几个起落之后,却见小雪自帐中走出,满脸笑意地朝贺齐舟招手。 “怎么了?有狼过来?”贺齐舟边跑边问。 “没有,我,我可以运功了!”小雪激动说道:“真气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贺齐舟亦是大喜,跑近后替小雪搭了搭脉,道:“我也发现了,不过你中毒太深,现在只祛了一两成,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贺大夫。”小雪微微笑道,贺齐舟发现小雪的一双大眼又绽放出了久违的星光!只是因为脸宠实在过于瘦削,原本漂亮的双眼此时却显得尤为突兀。 第二日贺齐舟就试着去追捕长得像驴一样的野马,野马群除了结队下到谷底吃草,其余时间差不多都挤在西则在平缓的山坡上,大马在外围,几头幼驹被围在中间,贺齐舟追了两次,楞是没追上,然后一发狠,骑着雪龙马去追,这次倒是追上了跑在最后的幼驹,刚想投石猎捕,却见母马疯狂地冲过来护犊,实在下不去手,一不忍心,将母马小马都放了。 受此惊吓,马群想着法远离贺齐舟和雪龙马,甚至一度跑到了盆地外面。回去和小雪一说,弄得小雪也是左右为难,既不想杀马又不愿宰羊,这可如何时好。 狼群可能是因为食物充足,一连四五天都没再捕猎,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贺齐舟见肉也差不多吃完了,不得已决定还是要去追捕野马,没想到第六日一早狼群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头狼远远地在帐篷外低吼几声,像是在邀请贺齐舟一起捕猎,见贺齐舟出来,便转身往灌木丛中而去,边走边不时回头看贺齐舟是否找地方埋伏起来。 第三百章 猎马 贺齐舟知道野马每日清晨都会过来吃草,谷底的草场方圆一里有余,野马个高,能够轻易发现狼群是否埋伏,另有几匹马轮流在高处放哨,狼群走入灌木丛,显然目标仍然是羚羊,可这次贺齐舟的目标是野马,也不管走在前面的狼群,长啸一声,唤来正在进食的雪龙马,也不用马鞍,直接翻身上马,搂住马颈,直接冲向一里外在山坡上的马群。 目标是一匹毛色最是灰暗的老马。头狼见状,也明白了贺齐舟想干什么,顿时兴奋起来,大声嚎叫着从另一边冲向山坡上的马群,一匹马至少抵得上七八头羊,原本以这群狼的规模,根本就对付不了马群,现在有人去追捕,正是它们最好的机会。 放哨的十来匹马顿时惊慌起来,跑了几步后发现狼群从另一边包抄过来,直接就往陡峭的山顶逃去。这群野马除了四五匹一两岁的幼驹外,大多是成年的壮马,即便贺齐舟盯上的那匹,也极其擅长在乱石堆中迅速腾跃,虽然贺齐舟能很快接近对方,但野马个小灵活,几个急转就能轻易甩开雪龙马。 可能是发觉贺齐舟的目标就是自己,老野马发起狠劲,沿着越来越陡的山坡,笔直往上冲去,身上背着贺齐舟的雪龙马一下子被甩出去四十余丈,虽然雪龙马被激起了斗志,也垂直上冲,只是身体太大,爬坡的能力显然明显不及对方。 贺齐舟见状从马背上跃下,施展轻身功法拼命追去,速度还要快过野马几分,而六匹狼虽然没马快,但也没有放弃,一路向山顶追去,其他的马早已四散开去,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长辈疯狂逃命。 贺齐舟很快又追近了那匹老马,当老马跃上山顶之时,自己距马也不过十余丈了,老马一到山顶就开始加速,拼命地往下冲去,贺齐舟到了山顶时发现又被甩开三十余丈,心中并不气馁,继续狂追,群狼也纷纷跃上山顶,从各个方向向老马逼去,最后是雪龙马,上到山顶时,野马至少已经跑出去半里许了。 雪龙马长啸一声,下山之路平缓,正适合它飞速奔跑!野马并不以速度见长,但狂奔起来还是快过野狼,而野狼又略快于贺齐舟,只见平缓的下坡路上,一头灰黑色的野马冲在最前,并时不时向两侧回头查看身后追兵的情况。 贺齐舟都知道要捉住野马还得靠耐力,也不急于一蹴而就,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而狼群也是如此,只要见野马稍有降速时,便会有一头狼拼命前冲,野马只得继续狂奔,而一头狼跑累了,会有另一头接上,如此一来,年迈的老马虽还健壮,却也开始喘起粗气,远远就能看到其喷出的白烟。 贺齐舟一口气追出四五里也不太好受,前方的野马正越拉越远,却见身边一道青影飞速而过,正是雪龙马赶到,只见雪龙马超越贺齐舟后又赶上一头又一头的灰狼,很快和就要追上野马,野马回头一看,只得靠快速转向拉开与雪龙马的距离。这又让群狼有了可趁之机,狼马之间越来越近,很快便有一头年青的公狼扑了上去,只是被野马一脚蹬到,其它狼见被蹬到的公狼连翻几个跟斗,哀嚎不已,一时倒不敢近前,只是尾随野马,想等其力竭之时再进攻,而追上野马的雪龙马已经没了兴致,慢慢向贺齐舟走去。 野马正欲发力再跑,贺齐舟也已赶到,最后几步全力而行,飞身向野马跃去,野马照旧飞起后蹄,蹬向贺齐舟,贺齐舟一拳迎了上去,击中野马小腿,野马痛嘶一声,脚步一个踉跄,立即被身后五头野狼围住,群狼有的咬腿,有的咬腹,有的紧咬臀部,马血一下子飞溅出来,精疲力竭的野马前腿跪地再也无力抵抗,在群狼撕咬之下,不住哀鸣。 贺齐舟不忍见此惨状,上前一掌击中马头,野马顿时毙命,一掌之下的掌风也让群狼吓了一跳,纷纷闪避到一旁,贺齐舟看了眼双目外凸的野马,心中闪过一丝愧疚,默默拔出小刀,卸下野马的两条后腿,这两条腿加起来足有七八十斤,抵得上三头羚羊身上的肉了。 在卸腿的过程中,六匹狼就围在四周,不住地焦躁低吼,露出盈寸的犬齿,但却不敢靠近贺齐舟半步,待贺齐舟提着两条长腿离去,群狼一拥而上,扑向仍在冒着热气的野马,大肆啃食起来…… …… “我们明天就出发,今晚我将肉都烤熟,出去后可能一直吃冷食了。”贺齐舟在火堆对小雪说道。 “看你样子好像不太开心,是不忍心杀马吗?”小雪问道。 “人都杀那么多了,杀匹马算什么?”贺齐舟道。 “你就别装了,眼睛还有些红,是不是路上哭过了?” “瞎说,风沙大而已。”贺齐舟道:“我只是在想,羚羊和野马都是弱者,它们从来就没伤害过我们,可我们为了一己之私,却要将它们捕杀,你说这和周虏劫掠我大齐百姓有什么区别?” 小雪从身侧勾住贺齐舟肩膀道:“你怎么还迂起来了,我们是人,它们是牲畜,就算我们不杀它们,它们仍旧会被其他野兽捕食,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就是看到那匹护犊的母马想起我们吃的可能是那匹母马的母亲,所以有些愧疚而已。”贺齐舟道。 “原来你是想妈了,乖,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家。”小雪笑道。 “嗯,早晚要带你去见婆婆!”贺齐舟回道,其实从未远离母亲的他,一年多未曾见到贺莲,心中确实是时时思念,还有杨战、黄荃、爷爷……暂时脱离险境之后,脑中满是对亲人和家乡的怀念。 “去,谁答应嫁你了?我可是订过亲的!” “让萧寄怀一个人去哭吧!”一想起萧寄怀可能陷害自己,而且当时是为了救未婚妻才出的手,这让贺齐舟少了许多愧疚之心。 “他对我其实还是挺好的,不过就算没有你,我多数也是不会嫁到萧家的!”小雪淡淡说道。 “嗯,有了我更不嫁了。” “滚!” 昱日清晨,雪龙马披挂齐整,身上又背了近两百斤的草料,外加约一百斤的行李、马肉,小雪虽然稍稍恢复真气,但气力还是远远不如常人,仍由贺齐舟背着,两人一马毅然离开相对温暖的盆地,背对日甚一日的凛冽西风,往东南方行去…… …… “韩老弟,你就别逞强了,快回去,快回去!”张铖正在嘉峪关西侧长城上巡视,却见韩冲也从关城内走了过来。 “不碍事,差不多好了五六成了。”披着厚厚大氅的韩冲道:“张兄,你说赫连这到底是搞的什么名堂,就凭这点兵力也想来攻嘉峪关?” “第一,你最多只好了三成!第二,什么叫这点兵力?少说也有六万了!他们可是两线作战,还要派兵防着镇远关。怎么,最好都调到我们这里来?我看你是被乌石打坏脑子了吧?” “不一定有六万!”韩冲皱眉道:“另外,虽然攻城不靠骑兵,但他们料定短时间内攻不破城池吗?为何只派两万骑都不到的骑兵?难道不准备西取安西马场,东攻肃州、甘州?” “可能是先派了些夏州的步兵,骑兵还没赶到吧!”张铖道。 在依山而建的西城墙脚下,数十名周朝士兵臂上缚着白布,将一具具尸体装上板车,拉往数里外的大营,昨夜的一场夜袭让周军损失了数百人,这已是周军进驻十天来的第四次失利,齐军破坏了遗留下来的攻城器械后,允许周军带回尸体。 前三次攻城两次在白天,一次在晚间,派出的部队都在两千人左右,昨夜的夜袭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将近五千人连续进攻了半个时辰后,丢下三百来具尸体,像前几次一样,果断放弃了。四次进攻周军死伤千余人,而齐军却到两百人,战死的只有三十余人。 自从得知周军在嘉峪关外集结,韩冲便从肃州来到这里,亲自坐镇,守城的官兵也暴涨到了近两万人。虽然由张铖驻守西墙,但每天清晨韩冲都会过来看看对面大营的情况。 周军的营帐大多设在西墙外的几个山坳之中,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地不计其数。虽然轻易挡住了周军数次强攻,但韩冲仍是一脸愁容:“张兄,你说周军要试探我军布防也应该连续出击才是,这一天隔一天地,便像是骚扰。” “可能是李源过于小心了吧,这几日仍不断有周兵集结过来,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李源号称党项第一名将,要么就是被逼着做做样子,要么还有其他目的,不过小心一点总没错的。派出去的探子有什么消息了吗?”韩冲道。 张铖道:“他们巡营很密,而且有高手,探子无计可施,几个强行混进去的至今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三房总兵 “我现在有点替魏总兵担心了!”韩冲道。 “枢密院允许他出兵了?”张铖问道。 “嗯,昨夜收到的消息,枢密院同意魏总兵派一万轻骑西出贺连山,袭扰周军粮道。” “不是已经让你全权署理西线防务了吗?怎么又让那家伙插手了?”张铖急道。 “哼哼,他可是四大总兵之一,皇上的心腹重臣,怎么可能让我一个新人来节制?现在战事先落到我们甘州头上,如果他的那一万亲兵能打出当年杨征一半的气势,占得头功,那么极可能改变甘州总兵在四大军镇中的地位,他的目标可是下一任的枢密使!”韩冲道。 “我们的目标是守住这河西走廊,就魏博衍手下那群鸟兵,出去后不是一口就被人家吞掉吗?”张铖急道。 韩冲道:“他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如果周军真的全力来攻,我们的确应该提早出击,乱其后方,不过现在显然来的还不是主力。魏博衍应该是算准统万城里的守军大多到了这里,没了后顾之忧,便想顺手摘个桃子,还美其名曰:‘围魏救赵!’更是夸下海口,说能否守住嘉峪关就看他派出的奇兵能否断了周军粮草!” 张铖愤然道:“哼!不过是想抢你的功劳罢了,我估计他也知道目前的情形我们能守住,那队骑兵到草原上转一圈回来后,功劳就变成他的了!” 韩冲道:“如果能回来也就算了,我担心是落入周军的圈套!” “你说魏博衍会不会去进攻统万城?”张铖问道。 “他当然还没那么傻,我们的人他指挥不动,那一万骑差不多是他一半的家当了,怎么可能轻易挥霍?”韩冲道。 “唉,可惜还是让乌石给溜回去了,要是统万城没有乌石在,我们倒是真可以试一试的。”张铖叹息到。为了围捕乌石,张家差不多动用了所有的力量,有两次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可惜高手离得远了些,还是让乌石逃了回去。 “好在加重了乌石的伤势,还挖出了不少‘大将军’的手下,我们也可以少一些后顾之忧。”韩冲道,可能想起一起围攻乌石的贺齐舟,叹道:“唉,不知道贺齐舟现在怎么样了?”。 张铖道:“阿尔泰山实在太大了,上百人找了两个月还是一无所获,现在已经大雪封山了,我让人都撤回来了,我家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可能是被赤焰捉住了,希望他们吉人天相吧!” “嗯,被抓住总好过被打杀了,我们还是多留意一下北边的消息吧。如果真被抓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来!”韩冲道。 张铖道:“那是自然,我估计武备馆现在比我们还要急吧,他俩可都是不世出的天才,还有萧家、杨征旧部……各方在北周的眼线都在打听两人的下落,如果真活着,一定能探听到的。” …… “怎么会这么冷啊!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小雪坐在马上嘟囔道,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兽皮,贺齐舟的那套也在她身上了。 “看见那远处的雪山了吗?会不会就是贺兰山?我们应该快要走出去了吧。”贺齐舟身着单衣,前后背着一大捆柴草,两人又走了一个月左右,地上已经渐渐有了生机,不时有稀疏的杂草出现,地上也不完全是砾石,一大半的地方变成了沙地。 “应该不会吧,贺兰山怎么会这么矮?你真的不冷吗?我怎么觉得今天是最冷的一天。”马上的小雪问道。 “冷!不过挺好的,我觉得这样对练功更有帮助。”贺齐舟如今功力见涨,抗寒的能力又有提高。 “要不要上马休息一会?” “不用,从长安到肃州的一多半路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贺齐舟道。两人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倒也不怎么寂寞。现在小雪虽然还是没怎么长肉,但整个人却是精神了很多,已经能够在马上坐个半天。 “我们的食物大概还能支撑几天?”小雪问道。 “还有十几斤马肉,六条烤鱼,十来天总没问题的,那片雪山估计就是戈壁的尽头了!我们最快明天就能到了。”贺齐舟信心满满地说道,两人在十天前发现了一座冰湖,里面居然有鱼,贺齐舟破冰沉入湖底,用雪山山坳里同样的方法捕到了不少鱼。 “你说我们从阿尔泰山出来也有两个月了吧,一共走了多少路?不知道有没有走出夏州地界?”小雪问道。 “一天最多走五十里,像前几日风雪大的时候连一步都没走,再加上去盆地那里耽搁的日子,我估计最多一千里吧,肯定还没走出夏州地界,只是不知道出了这戈壁是‘生周’还是‘熟周’。”贺齐舟道。 “生周”和“熟周”也是小雪在路上与贺齐舟说的,周朝南方大多是胡汉杂居,既有农耕也有牧民,两三百年汉化下来,生活和中原并无多大差异,像周朝的中京、南京、西京都是“熟周”,西京在贺兰山东麓的肥沃平原;中京青城位于阴山南麓;而南京就是已被齐国占据的燕京城,只是燕京以北至燕山这一带大多仍是周朝所占。 赫连皇室刻意淡化胡汉之分,连皇位的承继也不再要求有纯正的党项血统,朝中重臣和将领大多是南方的熟周。 “生周”则是那些仍以游牧为生、以部落种族聚居的牧民、猎户,他们更像是克吉人,因北周疆域极广,周廷仍是以郡县划定游牧范围,只是这些郡县都极大,动辄就是数百里方圆,而周朝最西边的夏州有好几个郡都是生周,所以贺齐舟断定仍未走出夏州地界,只有穿过贺兰山时,离走出夏州也就不远了。 “如此荒凉的地方,多数是“生周”吧,如今战事将起,周朝各处关卡肯定盘查得极紧,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弄到两份户籍,否则回大齐的一路上会非常麻烦。”小雪道。 “嗯,最好杀几个青龙寺的鹰犬,抢了他们的凭证肯定会方便很多!要么就去找天龙教寺庙,只是你扮和尚不太像。”贺齐舟道。 “谁说我扮不像的?那点黄毛不要也罢!”小雪傲气回道。 “如果现在就碰到周朝军队,我们该怎么说啊?”贺齐舟问道。 “嗯,就说我们是兄妹,从小被掳到匪巢,现在找机会从匪帮里逃出来的吧!”小雪道。 “周朝真有那么多马匪?”贺齐舟问。 “嗯,我听家里老人说的,北人有血性,那些不愿汉化纳赋的或者是战乱流亡的人都会落草为寇,组成马队四处劫掠。为了对付这些马贼,周廷在境内各地都设有青龙寺机构,而且允许一些帮派参与剿匪。” “像我们的六大派?”贺齐舟问。 许暮道: “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像我大齐,周朝仍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帮派。这些帮派赚钱的门路很多,好一点的傍上朝廷势力,黑白两道通吃; 一般的可以通过教授武学、充当保镖、押送物资维持生计; 最不济也可以靠走私贩私生存下去。好多‘熟周’青年宁愿投身帮派也不愿放牧、种田。 不过周廷也不是放任不管,青龙寺会派人盯住各个帮派,遇到大战发生时,还会强行要求帮派派人充军。 再加上‘生周’男人几乎都擅骑射,上马就能战斗,所以别看周朝常备的军队没多少,但募兵的能力却远远强于我大齐。” “那朝廷若是压制不住,岂不要天下大乱了?”贺齐舟问道。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大齐才会设武备馆总揽天下英才,当年赫连晨雾与赫连清风争帝时,周朝一下子有数十个部族叛乱,我们才有机会收回燕京,如今赫连清风日渐老到,叛乱都已平息,也没听到再有新乱生起,如果再让他灭了自己的弟弟,我们大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想这也是皇帝爷爷改年号准备开战的原因之一吧。” “没让你当枢密使是皇帝最大的失误!”贺齐舟道。 “嗯,我当了枢密使马上升你当总兵。”小雪道。 “好啊!好啊!当哪里的总兵?” “枢密院门房、厨房、茅房三房总兵!” 前方的“雪山”既没有刚才看上去那么远,更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只不过是一道数十丈高的石岭而已,两人走了十余里便来到石岭脚下。 顶部积雪的石岭虽然不高,但极长,所以才会让贺齐舟误会是一座大山。两人也不停顿,驱马走上平缓的石丘,眼前出现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只是并不像安西马场北面的沙漠毫无生机,这片沙漠到处是一丛丛的枯草、灌木,一堆堆的积雪如天女散下的花朵分布在沙漠各处。 “那里有烟!”小雪指着遥远的东北方欣喜叫道。 “像是牧民的炊烟,我们过去看看吧。”贺齐舟也已经看到数里外的地方有白烟升起。 一片沙丘之下,两人发现果然有牧民扎营,数千头羊、上百匹马还有几十头骆驼都挤在七座简单的营帐周围,将沙丘底部塞得满满当当,有数只牧羊犬在羊群外围不住吠叫,将牲畜聚拢在一起。 第三百零二章 德家人 可能是发现沙丘上有陌生人靠近,牧羊犬转而向贺齐舟所以的方向吠叫起来,引来两个牧民看向沙丘上的二人一马,牧民先让自己的狗儿安静下来,再遥遥地向贺齐舟打起招呼。 贺齐舟心想,看对方像是普通百姓,最多十几个人,自己应该能够对付,便牵马缓缓走了下去,丘下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快步迎了上来,靠近之后,年长者问道:“你们是猎户吗?是不是在风暴里迷路了?” 贺齐舟忙道:“我们是从马贼窝里逃出来的,的确在戈壁中迷路了,走了将近两个月,大伯,待会能向你们买些吃食,再问个路行吗?”贺齐舟的行囊里还有一些碎银和银票,当然银票是不敢拿出来的,只是不知这草原上物价几何。 “哈哈哈,这不是笑话我们吗?看你们都瘦成这样了!走,刚刚煮好羊肉,一起到帐内吃吧。”老人豪爽地笑道。 “那就谢过大伯了,别看我瘦,我有力气,您可以使唤我干活!”贺齐舟跟上引路的二人。 老人回头道:“你们一定是在南边大城里长大的吧?要在这大草原上撞见生人可不容易,相见就是缘份,你们是客人,让客人干活菩萨都会生气的!” 贺齐舟脸上微微发烫,道:“是我见外了,不知这里是何处?我这妹子得了怪病,最好尽快赶到城中医治。” “这里是夏州苍原郡,最近的大城是统万城,离这里有二百余里,一两天的马程,不过看这位姑娘的样子好像走不了快马,慢慢走的话少说也得三四天。咦,这个马的样子怎么有点怪?腿上的毛好长啊!不会是天驹吧?”老人道。 老人身边的少年约十六七岁,仔细看了一下,兴奋叫道:“父亲,好像就是天驹,戈壁中走两个月,人都瘦成这样了,马却没怎么瘦,还这么精神,肯定是天驹!” 贺齐舟没想到周朝的普通牧人都有这么好的眼力,只得编道: “是天驹。我所在的马匪有二百多人,这次去劫西境的克吉族,没想到克吉人全都搬空了,因为没什么吃的,就想去阿尔泰山找牧场,然后在山里碰到克吉人,一经交战,双方都有伤亡,后来克吉人继续往山中逃跑,在追击过程中我和妹妹趁乱捡了匹克吉族的马,总算逃出了魔窟!只是后来迷路了,两个多月才走到这里。” “能活着逃出来可真不容易啊!走,边吃边聊!”老人带两人进入一个最大的帐篷,帐篷里已经有十余个男人围坐着就餐,老人对着一个四十余岁居中而坐的中年人道:“四弟,是两个好不容易逃出匪帮的后生,还好我们这次往南多走了点。” 那中年人白面长须,身材高大,朝贺齐舟二人道:“快坐下吧,我叫德山,带你们进来的是我大哥德海和他儿子德天,我们是党项族潘古部的,你们怎么称呼?祖籍何处啊?” “我叫周奇,她叫周栩,我们是兄妹,青城人,七八岁时被拐卖到马帮,那时我们已经记事了,这次总算逃了出来,大叔,我们可没干过任何坏事!”贺齐舟道。 “看你这样子想干也干不了啊!”德山笑道。 帐中其余人纷纷大笑起来,贺齐舟看上去实在是瘦得真有点弱不禁风。 有人叫道:“你眼睛这么小,她这么大,哪里像兄妹了?怕是拐了马匪头子的美娇娘出来的吧!这算不算坏事?” 贺齐舟一时无语,小雪竟也想不出如何反驳,只是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德山道:“他就喜欢胡扯,你们别介意,快吃吧,明天我们就要转场了,不过先要回一次营地,你们就跟我们回营地,到时我再和你们说怎么去统万城。” 贺齐舟起身作揖道:“谢谢您,德山大叔”。小雪也起身道谢。 德山道:“客气什么。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对了,小伙子,你跟着马匪学到真本事了吧?” 贺齐舟发现德山眼神有异,心中一惊,自己从始至终未动过一丝真气,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便道:“大叔好眼力,我自幼就被逼着习武,算是有些本事吧。但我们真不是坏人,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忽然有人从帐外进入,向德山耳语了一句,贺齐舟依稀听到是说“四周无人跟来。”便知对方还是对自己存有疑虑的。 见贺齐舟面色难看,德山略带歉疚地说道:“小兄弟莫要见怪,这些日子齐国进犯,又听你说马匪出没,我们因为要回营地,营地上多是妇孺,所以还是想多问两句。虽然现在刚刚入冬,但这石岭外的戈壁仍是能冻死骆驼,向来是我们牧人的禁地,你穿那么单薄却还能安然走出,在我们族里也只有最强壮的勇士才能做到,所以才有此一问。” 贺齐舟恍然大悟,道:“我自幼就习惯在冰水中游泳,故不怎么畏寒,对了,大叔您说齐国进犯,他们是打到这里了吗?” “哈哈哈哈……”德山大笑道:“逃到这里还差不多,听人说南齐进来的一万多骑差不多被尽数灭光了,只有没几骑逃了回去。” 贺齐舟心中一沉,又问:“那周,周,咱们周朝有没有进入齐境?” “这我哪知道?”德山道:“不过我们族人也被抽去两成的男丁,听青龙寺的人说,和南齐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都被派去攻嘉峪关了?”小雪插话问道,虽然人形容枯槁,但声音还是十分动听。 德山道:“嘉峪关?听说都是去京城啊。” 贺齐舟心想,一个部落要抽去两成男丁,看来周朝还是征集了不少兵源,这里在贺兰山西麓,离嘉峪关要近上许多,为何抽的兵丁要去青城?中路的齐军恐怕是要陷入苦战了,奇怪的是,不是应该开春才进攻吗?为何现在就有齐骑深入草原?不由问道: “德山大叔,齐国骑兵被灭也是青龙寺的人说的吗?” “这倒不是,我们有十几个部落陆续从北面的夏季牧场转到这里的冬季牧场,好几个部落都有人亲眼看到了这场战事,这事已经在部落间传开了!”德山笑道。 “能说说看到底是怎么打的吗?知道齐国的将领是谁吗?”小雪问道。 “呵哟,小姑娘还知道齐国的将领?到底是跟过马匪,见识比我们可多多了,我们哪知道什么齐国人啊,其实除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杨将军,南齐的将领就是一群草包。”德山微笑着接着说道: “我只知道战事是在东南方百余里的地方展开的,先是我们五千骑兵和齐军相遇,然后在对方逃跑之前又有两万骑将齐军包围,齐军四散而逃,一半被杀,一半投降,只有几百骑逃出去了,这不,青龙寺和军队的人这些天一直在四周搜捕,还让各个部落注意逃散的齐军,如果能捕捉到,朝廷还有奖励!只是哪有人这么傻往北逃的?所以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们了。” 贺齐舟知道齐军显然是中了埋伏,还没大战就出师不利,这可影响到三军士气了,另外自己返回齐国之路恐怕要更加艰难,眼下也只能先吃饱再说了。 许暮雪则担心出征的是她们张家之人,如果是张铖领军那可就糟糕了,心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可能暴露身份,只得压制住震惊的心情,不再问话。 帐外不时传来吆喝声,贺齐舟知道是牧民正在圈起收拢好的牛羊,便问道:“德山大叔,您们不用去看管牛羊吗?怎么想到来沙漠放羊?” “我们家的都已经圈好了,那是其他人家的。到这里来也是不得已啊,以前这里可是最肥美的冬季草场,可两年多没下几滴雨,就变成这样子了,好在今年有雪,开春草就会长出来了。 其实我们也不想把这些草都啃干净了,可其他地方差不多也都这样,实在是找不到草。我们的牛羊相比去年都减半了,可还是不够吃,只得不停地换地方,因为这里太大,所以女人小孩就留在中间的营地里,我们则十来天换个地方。” “牛羊少了一半,你们还够吃吗?会不会有人挨饿?”贺齐舟已经知道饥饿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了。 “少一半?这些牛羊有四分之一还会被抽去援军!几天后就会送去统万城!部族里的那些后生宁愿去军营,也不想再在部落里吃苦了,至少那里天天能吃饱!”德海愤愤不平地说道。 “大哥,轻点!”德山道:“外面有好几十人呢,可别传到青龙寺的耳朵里。其实人还是能吃饱,就怕牛羊吃不饱,明年都生不了崽,那到时说不得都要去当兵了!” 年轻的德天插话道:“是啊,二表哥现在都是百户了,听说去南面逛了两圈回来,就能娶上媳妇了!我想去找他。” 德海怒道:“放屁!你那二表哥可不是个好东西,欺软怕硬的家伙,听说他所在的部队尽在南齐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那样的不义之财要来干嘛?你如果想去投靠他可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第三百零三章 血案 德天辩道:“那南齐的兵不也这样?好几次都是在我们牲畜产崽的时候攻过来,这不是要绝了我们生路吗?” 德山道:“小天啊,叔跟你说,别看你二表哥现在风光,可你知不知道,现在南齐陈重兵在边界,冲过去的人十有二三都回不来,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好歹还有些额外的收入,比其他部族多少要好过一些。” 贺齐舟和许暮面面相觑,盛情邀请他们的牧人不正是他们苦心孤诣要对付的敌人吗?这些部族的年青人居然都热衷于加入军队劫掠大齐百姓,那是不是要现在就解决了他们呢?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正自犹疑不决,却听德山又道:“两位快些吃呀,咱们不过是发发牢骚,让两位见笑了。我们带的帐篷也不多,晚上只能匀一个最小的给你们,你们看如何?” 贺齐舟急忙放下杀心,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有一个蛇皮做的帐篷,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吧,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和这个大哥挤一块,他那呼噜也只有大嫂受得了。”德山道:“天儿,你去找条厚实点的羊皮褥子给两位。” “不用不用……”贺齐舟摆手道。 “周兄,你就别客气了,这几天一下子又冷了不少,这位姐姐在帐中都在发抖,待会你们的帐篷就搭在这座大帐的东边,可以挡去不少寒风。”德天热心说道。 贺齐舟忽然发现,自己对想要从军的德天的杀心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小小的蛇蜕帐内,垫上厚厚的羊皮褥子,饱餐一顿后的小雪总算无须再在齐舟的怀中入眠,只是两人久久不能入睡,敌人就在眼间,可敌人好像并不是坏人,甚至明知二人隐瞒了什么仍然热心相助,那以后面对这些上马就会变成战士的周人该如何是好呢? 小雪似乎看出贺齐舟的心事,道:“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是友非敌,别去想那么多了。” “嗯,”贺齐舟道:“其实只要将周人赶出燕北就行了,将来我们只须对付来犯之敌。” “唉,如果能不打仗就好了。”小雪道。 “是啊,可惜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贺齐舟叹道。 清晨天尚未亮透,帐外就传来潘古部人忙碌的声音,没多久青年德天在帐外呼唤二人,并送来了仍冒着热烟的奶茶和酥饼。 吃完早餐,潘古部人已经收拾完帐篷,德海让许暮雪坐上他家的牛车,贺齐舟总算可以骑上自己的雪龙马,一行人往东北方行去。 德天跟在一旁,向贺齐舟打听马匪的事,贺齐舟无奈只能编些故事骗他,说自己一直被禁锢在深山的马匪巢穴,什么苦活都让他干,最近各处受灾,马匪所获甚少,加上官府查缉地紧,他们就准备倾巢出动,往西碰碰运气,自己总算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德天甚是失望,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饱经风霜的家伙,见识阅历还没自己丰富。 一行人走出二十余里后,前方出现一片平缓的山峦,百来人的队伍忽然分成了四五支,向不同的方向行去。 德海向贺齐舟介绍道:“这里算是贺兰山的余脉,是水草最为丰茂的地方了,我们潘古部各个家族会选不同的山谷作为营地,所以大家在这里就会分开了,回到各自营地后,休息两天再会赶往其他地方放牧。” “这里的草长得比早上我们出发的地方要好得多,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转场?”贺齐舟问道。 “最冷的时候还没到,趁着现在周边还有草,就先吃周边的,山谷里的草是真正留着过冬用的。”德海道。 “哦。”贺齐舟应了一声,便跟着德海一行继续前行。 德海介绍道说他的家族在潘古部只能算是小户,一共六十余人,族长的位子由四弟德山接任,这次带着二十人的壮丁出来放牧,其余老幼妇孺都留在营地里。 贺齐舟看了看身后的牲畜,大概有两百多头羊,十多头牛,五六十匹马外加六头骆驼,便问道:“这是你们家全部的牲口了吗?” “差不多全是了吧,其中好些要送去统万城劳军,营地里还有些刚断奶的幼畜。”德海道。 “好像是少了点。我身上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还请大伯一定收下,虽然不能报你们的救命之恩,但让我们心中也可以安稳些。”贺齐舟算了算德家的财产,发现他们还没克吉人有钱。 “小兄弟,看你长得也不像坏人,我就和你说吧,我们潘古部发现了一个盐湖,可以私下卖给统万城中的盐帮,所以积蓄了点银子,你就不要客气了。”德海为了拒收贺齐舟的银子连族中的秘密也不惜泄漏出去。 “周兄,你就别客气了,父亲,我先回去看看大嫂生了没有。”德天说道。 “去吧,别跑太快了。”德海回道。见德天飞马快奔而回,德海又对贺齐舟说道:“我还有个儿子,媳妇快生了,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希望这次是个男孩。” “那先恭喜大伯了。”贺齐舟道。 “快了,再翻过两道山梁就到了,唉,老天不争气,我们牧民就受累!往年早就囤满了草,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到处奔波,一个月也见不上家人几面。” “嗯,的确如此。”贺齐舟想到家乡那些灾民只能卖儿鬻女,心中深有感触。 两座山梁看着极近,走走却要半天,行至午后,方才到达第二座山梁顶上,山梁下方,平缓的山谷约有数里方圆,错落分布的数十座毡房,走在队伍后面的族长德山打马上前,对德海道:“奇怪,怎么连个小孩没有?” “是啊,平日里早就一堆儿涌上来了?”德海也是有点纳闷,自己儿子已经回来了,家族里十几个小孩一般都会冲上山梁来迎接他们。 忽见谷中一座毡房里冲出一人,抢了一匹马就往山梁上飞奔过来,不一会那毡房中又冲出一人,张弓一箭射向骑马之人,然后可能是看到山梁上的人群和牲畜,大叫了起来,却见其他毡房里一下子跑出十多人来,手里好像都抱着东西,然后纷纷骑马向东北方跑去。 “不好!”德海大叫一声,驱马快速跑下山坡,其他人纷纷跟上,有些马上悬挂弓箭的也边跑边提前弓来。 贺齐舟对身后牛车上的许暮雪吼了一声:“你小心点,我也去看看。”便驱马跟上德家之人。 众人很快发现那名从毡房中出来骑马冲上山梁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德天! 德天在离德山十余丈时歪歪斜斜地从马上翻落,背上赫然插着一枝长箭,德山德海兄弟大叫一声,下马冲了过去,贺齐舟也翻身下马,发现德山面无血色,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齐人劫营,报,报仇……”德天用尽最后一分生机,从嘴中挤出几个字来,气绝身亡。 德山悲叫一声,大喝道:“跟我上马杀敌!” 德海双目狰狞,更快一步上马,抽也马侧的柴刀,向远处正在往对面山梁上奔逃的二十来骑冲了过去。德家剩下之人顾不上自家的牛羊,也纷纷狂奔下山。 贺齐舟跟在德海身侧,生怕他气急攻心,有所不测。而自己心中更是矛盾万分,德天的致命伤并非箭伤,而是先前就受了很重的内伤,双手有被缚的痕迹,显然是偷偷割断绳索逃出来时被射中的,两伤并发,刚才还是一个鲜活的小子,转眼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那些人中间肯定有武功高强之人,如果真是齐军,那自己到底该帮谁呢?没想到昨夜的难题今天一下子就摆到了眼前。 追赶的德家男丁很快便经过第一个毡房,门帘被用刀斩断,毡房内的情景一目了然,一老一少两具女尸,少女的下身一丝不挂,毡房内被翻得零乱不堪,然后营地里到处是老幼、羊羔、牛犊的尸体。 冲在最前的德海仍是禁不住在德天冲出的那个大帐前停下,下马掀开门帘后的一幕让其顿时晕厥过去,陪在其身侧的贺齐舟急忙将其扶住,扼其人中,再渡入一丝真气。 德海慢慢醒来,也不吱声,从帐中取下一副弓箭,想要再次上马,却一个踉跄再次软下身来,贺齐舟扶他坐下,抢过弓箭,说道:“交给我吧,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说完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骑上雪龙马,呼啸而去。 德海的帐内横陈着五具尸体,自己的妻子、大儿子、两个不到六岁的孙女、还有待产的儿媳,儿媳的下身也是一丝不挂,帐内到处都是鲜血,中间的大柱下还留着被割断的一段绳索,五十余岁的德海眼看着飞弛而去的贺齐舟,再次晕了过去…… 贺齐舟穿过一座座毡房,竟然没有一个活口,连一头活的牲畜都没有,心中的怒火已经暴燃起来,对敌人可以凶狠,但不能没有底线,更不能丧尽天良! 第三百零四章 报仇 迎风怒跑的雪龙马终于展现出其可怕的速度,超过了一个个怒吼着的德家男丁,直往山梁上冲去,数里之后,快接近东北方向山梁顶部之时,已经离前方落在最后的一骑不足百步。 看些人的装束,还真是甘州军的军服,但贺齐舟瞬间就将所看到的撇出脑外,今天就算是皇帝老子在前面,也照杀不误! 飞驰中的贺齐舟试了试弓弦,差不多是七斗弓,轻了点,要射中至少再追近一半。 贺齐舟默默地数着,前方一共十九骑,眼看着前方一骑接着一骑翻过山梁,消失在自己眼前,对方的战马并不差,而且从保持的阵型来看,应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待到雪龙马也快跑上山梁时,山梁上的几块巨石之后却突然有箭射来。贺齐舟一惊,共有四个地方同时射出箭来,上下左右互有交叉,自己已经无处可避,对方果然是军中精锐! 贺齐舟虽惊不乱,判断了一下来箭的速度,一手拨去射向自己的两枝箭,而射向雪龙马的两枝则理都不理,别说是这种八斗弓射出的箭,这么远的地方,就算是两石弓也无法射穿雪龙马胸前的蟒皮甲! 对方可能以为这一轮偷射肯定能射翻冲在最前的贺齐舟,射完一箭后纷纷准备继续逃跑,没想到给了贺齐舟出手的机会。 贺齐舟挡完箭后,一箭射中右前方二十余丈处的一名士兵,其他三人见状,慌忙回身再次向贺齐舟射箭。 贺齐舟见对方藏身石后,自己无法射中,便冒着箭矢直接冲了过去,近身一箭又射死一人,另两人见既射不中人又射不穿马,急忙抽刀来战,却哪是贺齐舟对手? 贺齐舟飞身下马,一掌震飞一人,夺了直刀之后又是后发先至,一刀斩断另一人咽喉,然后上马再去追前面逃远一些的齐军。 贺齐舟一口气斩杀四人让在后面追赶的德山等人震惊不已,他们都是血性男儿,其实知道很难敌得过那些正规的南齐军队,只是想多杀一个是一个,最好能等来部族和朝廷的人,没想到被自己搭救的那个小伙子却是这般强悍,骑着天驹真如天神降临一般。 等德家的十八骑冲上山梁之时,看到更惊人的一幕:一人追着十五骑在草原上狂奔,前方逃跑之人不断从马上扔下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一只只的羔羊,想要加快逃跑的速度,只是仍然有三人被射翻,然后剩下的十二骑除了两骑继续奔逃之外,其余十骑向四周散去,呈扇形围住周奇后一齐射箭。 射向周奇的箭不是被挡住就是射中后弹开,而那匹天驹亦是刀枪不入,反而是周奇又射杀两人,剩下八人继而抽刀过来围攻,没想到周奇冲出包围圈后,再返身逐个击破,拿着同样的刀却是刀刀致命,又有四人被斩杀,其余四人再也不敢应战,四散逃去。 周奇再次射翻一人后,不再管其他三人,直追跑在最前面的两人。 “六人追一个,咱们去追那逃跑的三个,死活都不能放过他们。”德山连冲下山梁,边大声布置道,他也知道凭家族中放牧的马,肯定是追不上最前面两匹马了,那两人只有再靠周奇了。 “周奇”果然不负众望,又跑了三四里后,前方两匹马已经力竭,再也跑不动了,贺齐舟心中暗道:“你们如果也像其他三人一样分开走,我恐怕最多只能杀了一个,既然不愿分开,那就让你们血债血偿了!” “兄弟,我是南齐的先锋大将,我愿意投降大周!”前面已经放慢速度的人大声叫了起来,唯恐贺齐舟再次发箭。 贺齐舟的箭囊中已经空无一箭,否则刚才也不会一下子放跑了三人,提着弓只是摆摆样子而已,听对方这么一说,杀心更盛,如果说残杀无辜、奸淫掳掠是无良无德、残暴不仁,那现在更是不忠不义了,这样的人不杀,天理何在! 见贺齐舟放慢速度缓缓靠近,对面着士卒衣服的中年男子索性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叫道:“我叫甘兴,就是周军悬赏的统军大将,你只要将我交给乌石国师,或是李源将军肯定是大功一件,赏银无数!停下来好吗?是不是不懂汉话?快停下来,别逼我们动手!” 贺齐舟知道甘兴是甘州军镇的副总兵,没想到主将竟然是他!虽然很想下手,但有些事还是想了解一下,便在六七丈外停步,沉声道:“你身边的是谁?” “他是我的禁卫营指挥使,甘棠。小兄弟,我劝你别乱来,甘棠是我大齐,不不,南齐高手,弄得两败俱伤,对大家都没好处!看您的身手一定在大周大有来历吧,是青龙寺的?将来如果大周重用我,我一定不会忘了兄弟的不杀之恩……” “为什么要杀老弱妇孺?”贺齐舟厉声问道。 “我们在逃亡途中,只有灭口才能保持行迹隐密。” “那为什么要奸污女子?” “我们这么多兄弟都被周虏,不不,被大周铁骑杀了,如果不让他们发泄一下,谁还会听我的,您说是不是。” “那为什么杀光所有的牲畜?劫掠财物?” “这也是兄弟们为了泄愤,再说那些牲畜最终会成为周军的食粮,我也只是依惯例行事,大周入齐境也是向来如此的。” “为什么你身边只有这些人逃了出来?其他人呢?”贺齐舟没想到堂堂领军大将身边居然只剩下这几个人。 “我一看前军不支,便心知大势已去,又得知有周骑围来,便命前军奋力抵抗,令中军向南突围,自己乔装成士兵,带了四十多个亲卫向西北方向逃,突围时死了二十多人。 之所以是逃向西北,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我越逃越深入周境,而且这里地广人稀,周军一时也很难找到我,现在我们正准备偷偷折返回去,没想到便在这里碰到大人。 大人,我深知甘州军情,一定会助大周战胜齐国的。”“你让一支大军为你逃命作掩护?是韩冲命你部进攻的吗?”贺齐舟都有点想吐了,但还是想证实几个问题。 “不是,韩冲一个三品的总兵怎么可能指挥我一个二品?”甘兴心想对方小小年纪便知韩冲,更相信那人极可能是青龙寺的人,一个普普通通驻扎在部族的青龙寺青年就这么强了南齐如何斗得过北周? 自己那些号称精锐的骑兵也跟本不堪周骑一击,投降周朝的心思愈烈:“我们早就不满张家让韩冲主管肃州防务,又切断了甘州军从商路上的收益,便想出关以劫取粮道的名义抢他韩冲的功劳,是魏博衍总兵派我前来的,没想到一头撞进了贵国的包围……” “魏辰良他爹?”贺齐舟嘀咕了一句,心中暗骂这一对草包。 “您还知道魏辰良,他就是个花花公子……” “你滥杀了这么多人,周朝会接纳你?”贺齐舟嘲讽道。 “大人,我深知甘州军情,一定会有助大周攻防的。到时,少死的可远远不止这些了,再说,那些都是生周,我想赫连皇帝一定会接纳末将。” “那你就不顾齐国再死更多的百姓?”贺齐舟快要气炸了。 “大哥,他好像是齐人!”一直闷声不响的甘棠忽然开口说道。 甘兴一下子醒悟过来,怪不得对方的口音一点都不似周人那种字正腔圆的汉话:“你,你也是投降过来的?魏辰良是北周谍子?” 贺齐舟有点佩服对方的想像力了,转而面对甘棠道:“打伤、射杀德天,就是那个从大帐中逃出来的小伙子的人是你吧?” “不错。”甘棠仍然保持着傲气。 “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杀了他?” “营地中皆是老弱,我不知道有多少青壮会回来,想问问他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赶回来。”甘棠道。 “他没说?告诉你吧,只有二十人,还敌不过你们四五个士兵,你们不该跑的,你那些精锐如果结阵应敌,我很难取胜。”那些亲兵都有三四脉的实力,再加上面前实力更高的甘棠,同时攻击,贺齐舟并没有把握能打赢他们。 “我们不能冒险,错了一次就再没机会纠正过来了。”甘棠有些懊悔地说道,那些手下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确实可以和对方一战。 “奸杀那个孕妇的也是你?” “不错!”甘棠一边抽出佩刀,一边道:“大哥,他不是青龙寺的人,杀心极重,可能是部族的亲戚,要投降咱们另外换人吧!” “小心一点,这小子身上的铠甲很难突破!”甘兴脸色一变,也只能面对现实,稍稍后退。 甘棠则拍马向贺齐舟冲来,贺齐舟毫无惧色,迎面全速冲去,两人均持四尺长的直刀,接近时都狠狠斩向对方。 直刀相交,“当”地一声后两马迅速分开。两人调转马头又是双刀碰击,再战一合。 第三百零五章 除凶 贺齐舟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猛烈的刀罡,果然是八脉!只是对方这个八脉中境显然还远不及七脉的占天成那么强大,经过两个月的恢复,贺齐舟确信自己能够战胜对方。 虽然自己的军刀不及对方,两刀就崩出两个口子来,但对方的马却要差了许多,长途奔跑,再加上两刀受力,已是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了。 果见甘兴跳下马来,面色凝重地看着贺齐舟再次驱马跑来,他也察觉到对方不过五脉而已,但功力极为精纯,再加上骇人的膂力,马上两合自己居然还稍落下风,现在唯有逼对方下马一战,方有胜机。 贺齐舟驱马冲来,甘棠迅速倒退,只是哪有马跑得快,转眼既被追上,只得向一侧翻滚避开贺齐舟的刀锋。 贺齐舟正欲转向追击,不让甘棠有喘息之机,却发现躲在一侧的甘兴忽然下马用佩剑来斩雪龙马前腿,而甘棠也起身去斩雪龙马后腿! 贺齐舟不愿雪龙马受伤,凌空跃起,一拍马臀,让雪龙马跳出两人的攻击范围,自己则挥刀接下一左一右的攻击。 这个一直示弱的甘兴其实并不弱,居然也是七脉巅峰的高手!三人在寒风中飞速地舞动刀剑,贺齐舟自信单打独斗绝对能轻松战胜对方,但现在却不得不陷入苦战! 两人都是天山派的底子,但所学颇杂,显然也是武备馆出身,加上多在军中实战,招式大多实用,配合也很熟练,兵刃上也占优,让贺齐舟只能疲于招架,那把直刀已经崩出了十余道口子,不知道何时就要折断。 甘兴原本还在庆幸对方不过是个五脉,但越打越是心惊,那个看似瘦弱的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真气和力量,更可怕的是对他们的一招一式都熟稔无比,往往能料敌先机,而出招更是灵活多变,各大门派的招式层出不穷,打了百余招还未判定对方出自何门何派,忍不住说道:“小子,你到底是谁?我们可以放你走,你打不赢的!” “去死吧!”贺齐舟用一式泾渭刀法格开甘棠的进击后再以一记追风刀法向甘兴头上砍去。 甘兴向甘棠靠去,两人同时举刃架向贺齐舟的直刀,“喀”地一声,直刀应声而断,贺齐舟显然已经料到直刀经此一击必会折断,随手便将残刃甩向甘棠,再抽出腰间的欺霜剑, 架开甘兴的斜劈。 虽然这把剑不再锋厉,但本就是一柄重剑,剑身厚实,反而不惧与对方的刀剑互斫。本就更习惯用剑,贺齐舟虽然仍处下风,但情形还要好过刚才。 甘兴却是急躁起来,部落里的追兵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山坡上,要知道周人擅射,再不重创对方他们将面对箭雨的袭击,到那时真就有死无生了。 甘兴向甘棠使了个眼色,故意露出破绽,向后一个趔趄,引贺齐舟来攻,而甘棠心领神会,不再出招紧逼,反而做出掩护甘兴逃跑的样子。 却见贺齐舟根本就不为所动,只是紧守门户等着两人来攻。因为他很清楚,在地面以一敌二很难战胜对方,如果等到德家的人赶来,那胜利就会倾向自己,而对方如果上马逃跑,有雪龙马在,自己的优势更大,也更方便逐个击破,因此根本就不愿意冒险进击。 贺齐舟不攻,甘兴自知不能再耗下去,大喝一声道:“快点解决了他!”忽然变换招数,用起了极耗内力的天罡剑法,甘棠更是抢上一步,反复使出追风刀中最为霸道的两式。 贺齐舟连连后退,用玉皇剑法挡了两式,发现靠硬拼极难挡下十招,一咬牙,一跺脚,腾身跃起,避开甘棠削过脚底的一刀,俯身使出七绝剑云起式。 甘兴甘棠原本暗喜贺齐舟向上躲避是自寻死路,未曾想居高临下的这一式是如此霸道!滚滚剑意直扑而来,贺齐舟的这一剑已使得得心应手,又较阿尔泰山中使出的高了几分。 正在此时,德山已经率人打马赶来,在三十丈外远远就射向甘兴,身位稍稍靠后的甘兴急忙用全力化去贺齐舟剑气,再侧身以背甲硬接德山一箭,转头就朝自己的战马奔去,甚至都没向甘棠招呼一下,心中只是希望甘棠能替他挡上一挡。 甘棠的实力更强,承受的剑气也更强,其但功力毕竟仍要强过贺齐舟,一边后退一边出刀,身上有铠甲护体,总算化解了贺齐舟的剑势,暗呼侥幸之时,见落地后的贺齐舟又朝自己猛扑过来,却不见自己堂兄的身影,仓促接招后听到身后马蹄声响,不禁破口大骂道:“混蛋!” 可眼道的少年却不依不扰一剑紧似一剑,用的是最纯正的全真玉皇剑法,显然对方出自全真一脉。经过刚才一轮骤雨般的暴击,两人的内力均急剧下降,贺齐舟这次出剑后欣喜地发现,自己还剩下四五成真气,居然勉强还能再出一剑,只是这些内力还要留着对付已经逃跑的甘兴! 而甘棠越来越没有底气,刚才他和甘兴全力以赴仅是稍占上风,如今以一敌一哪里有半分胜机,内力正在急剧下降,一心想的只是抽身逃跑,而又有两箭如长眼一般射来,虽然射不穿铠甲,但心中更是惶恐,在贺齐舟挥棍般地一斩之下,直刀脱手而飞,急忙单掌印向对方胸前。 贺齐舟单掌以对,一声闷响之后,甘棠力有不支,连退数步后跌坐在地上,四五支飞箭又向他面门射来,甘棠一一拍去后勉强起身想往自己的战马跑去,贺齐舟觅得机会,一剑砍在其后颈之上,只是宝剑已无锋芒,卡进去数寸后直接击断了甘棠颈椎,帐中行凶的甘棠顿时毙命。 贺齐舟也没空和德山打招呼,叫来雪龙马,继续追击已逃出一里左右的甘兴。草原广阔,无处可躲,驾齐舟不到一柱香再次追到了甘兴身后。 甘兴没想到甘棠会这么快毙命,而自己更无胆气再战,竟是下马跪地,求饶道:“少侠,我有薄资数十万两,愿尽数赔与部落,家中尚有老母幼子,请少侠饶我一命啊!” 德山率四人也追到齐舟身侧,贺齐舟侧头看了对方一眼,德山道:“周兄弟你来决定吧。” “周公子,周少侠,我,我愿为大周做开路先锋;叫我回去当内应我也行,只求饶我一条狗命!”见又有十来骑聚来,甘兴大叫道。 “拿起你的剑!”贺齐舟下马,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不敢不敢,少侠饶命啊!”甘兴从全军尽没到护卫尽失,早已再无一分胆气。 “懦夫!”贺齐舟再进一步,一剑拍碎甘兴的脑袋,伏在地上的甘兴侧身倒下,若不是最后那句要做内应的话,贺齐舟还真不想杀了一个已经投降的人,最多废了他武功交给德家人处置,但甘兴一旦投降,真就干得出祸国殃民的勾当,又岂容他再活下去,就算是自己所不耻的杀降也再所不惜了。 德山率众下马,五体伏地向神情颓丧的贺齐舟跪拜,贺齐舟只是转过身去不愿受此大礼,心中怅然若失,杀他们家人的是齐人,而自己这个齐人却杀了自家的军人,对两边好像都有着深深负罪的感觉。 德山见状让其他人都起来,吩咐道:“你们没受伤的快去把牛羊带回营地,受伤的回营地治伤,我陪周少侠一会就回来。” 德家追赶的十八人现在仅剩下十六人,虽然尽数杀光了那三个齐兵,但自己也付出了两死多伤的代价,见德山发话,都默默上马离去,这个变故让原本就有些式微的德家再遭灭顶之灾。 “你也是齐人吧。”德山对着仍然背对着自己的齐舟问道,因为他远远就看到三人间曾经交谈了不少时间。 “不错,我是齐国武备馆的人,刚才死的两个应该都是我的前辈。”贺齐舟也不想再隐瞒什么。 “听说过武备馆,是齐国出大官的地方,你是叛逃过来的吗?为何那人要投降了还要杀他?只是为了我们这些普通牧民吗?我看得出这是个大官,你要是将他献给朝廷会有无数封赏的。” “我杀他的确是因为他的残暴不仁,想替你们报仇;当然他要叛国投敌,更是非死不可。我不是叛逃过来的,因为在阿尔泰山猎马后找不到出路才一路到了这里,我那同伴的伤是你们的国师赤焰打伤的,我们仍然是敌对的两方!”贺齐舟冷漠地说道。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是想杀了我吧?我叫他们回去也是怕你下杀手,但你为我们族报了仇,我不可能也一走了之,你动手吧,只求你回营地后放过那些人。”德山慨然说道。 贺齐舟转过身来,凄然一笑道:“德山大叔言重了,我会带着同伴尽快离开的,齐国为您家带来的灾难我也无法补偿,人都死了,杀了他们也只能算是发泄一下怒气而已。” 第三百零六章 丧事 德山道:“昨夜德海大哥对我说,他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好人,我说能带着一个濒死的人在寒冬越过无尽的戈壁,却始终不离不弃,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坏人吗?所以尽管你的谎言很拙劣,但我们还是接纳了你们,也幸亏如此,才为我们报了大仇,放心吧,我们潘古部向来恩怨分明,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回到齐国的。” “不用了,我们可能比地上的那人更加值钱,那样会拖累你们整个部落的。”贺齐舟说道。 “我知道如果是你一个人,肯定能走回去的,但那个重病在身的姑娘呢?如今这里到处是军队,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很难回去。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族人的,你们的事,除了德家,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会说那些齐人都是我们追杀掉的。”德山坚定地说道。 贺齐舟心中一苦,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只能歉然道:“那就麻烦大叔了,最后两具尸体最好找个地方藏一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是没法杀死他们的。” “好,地上有坑,掩埋一下吧,这里很大,没人会发现的。”德山边说边将甘兴的尸体拖入浅坑,覆上沙石,贺齐舟收束思绪,也动手掩埋,连甘兴那柄长剑都一起埋了起来。 处理完甘兴,两人原路返回,再将甘棠埋掉,回到营地时天色已黑。 营地之中一片死寂,小雪已经被接到一座空毡房内,先行回来的德家男丁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如今的营地里,加上已经苏醒过来的德海也不过只有十七人了,那些德家男丁再也无法忍住悲痛纷纷号啕起来,哭声整夜在山谷中回荡,男人的哭泣声,其悲痛之感更甚女子,这让贺齐舟和许暮雪待在帐中也忍不住一次次地流泪,感受这生离死别之痛。 天未亮时,德山在帐外低声轻喊,贺齐舟出帐相迎,见德山双眼深陷,整个人似乎老了很多。 德山道:“昨夜我让人到县上去请天龙教的法师为家人超度送行,官府肯定会派人来查验,县城离此四十里左右,中午前就会过来,另外我还派人通知了部落首领,就在北边的那个山谷里,估计一会就有人到了,周兄弟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今日暂去西边山下暂避,待晚间再回来,等今日我送走了家人,明日就安排你们去统万城,我知道有一条线路可以悄悄去南齐那里。” “好,我们这就离开。”贺齐舟叫上小雪,带上自己的行李,两人一马回到来时的那道山梁,在几块大石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支起小帐篷。 没过多久,山谷南北两处涌来了众多与德家人相同服饰的牧民,足有数百人之多,哭喊声、叫骂声让远在两三里外的贺许二人都听得分明。 从高处往下看,山谷下的一块高地上,牧民堆起一个巨大的柴堆,那些死者被一一小心地摆方在中间,还在堆放的过程中,一名德家男子带着六个红衣僧人骑马自东边赶来。 僧人们围坐在柴堆外,一枝枝火把被扔进柴堆,燃起熊熊烈火。随着僧人们诵经声起,潘古部牧民渐渐停止哭喊,团团围在火堆外面,连连伏地跪拜,似是为族人祈福。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红衣僧人也诵了两个时辰的佛经,五十一具尸体同柴伙一样成了灰烬。 那些被杀死的幼畜并未烧掉,在火化的时候,一些牧民将它们剥皮剔骨,然后一群妇女生火做饭。食物准备好后牧人们并未就餐,而是由一个狐领裘衣的高大男子带着德山、德海兄弟向仍有余烬的火堆献祭肉食,僧人们则退到一旁,接着便是全身黑衣像巫师一样人作了约一个时辰的法。 直到日落时分,送葬的牧人们才分食煮好的肉食,不久后连同那些僧人先后离去。 虽然山梁上越来越冷,但贺齐舟并不敢贸然回去,因为他看见仍有四五个人直到天黑仍未离去,留在了德海的帐篷内。 接着便见一人骑马冲上山梁,低声呼唤周奇的名字。贺齐舟听出是德山的声音,便走出石堆,叫住对方。 贺齐舟问道:“我见还有其他牧人未走,要不要紧?” “无妨,是我二姐,还有她的一对儿女,两个仆人。我和她们说起了你的事,二姐要当面谢谢你。”德山道。 “谢我做什么?是我们齐人造的孽,就算杀了他们也不够还债的。”贺齐舟羞愧说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其实哪里都有好人坏人,那些当官的、青龙寺的、甚至是军队,还不是照样欺压我们?不说这些了,见过我大姐,我就和你说走回南齐的办法。” “好。”贺齐舟本想再客气一番,但他和许暮雪实在是很想回去了,也顾不得客套。 “我二姐是酋长的第三个妻子,他知道我们家族没了一个女眷,便同意二姐带着一双儿女和两个女仆过来帮忙,你放心吧,她会替我们保密的,两个女仆都是原本我们族陪嫁过去的,绝不会乱说什么。”德山道。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过来?”贺齐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倒也不是全为了自己,更是替德家担心。 “我们男人不会干活,煮饭洗衣采集野菜之类的家务全是女子做的。”德山低声说道,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她的妻子也是被奸杀的,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死于这场灾祸。 三人沉默不语进入德海的帐篷,只见德海卧在榻上,帐内还有五人,个个面带戚容。 一名着雪白狐裘的贵妇转身向贺齐舟跪拜行礼,贺齐舟慌忙下跪还礼。妇人四十余岁,肤色极白,脸庞圆润,只是泪水哭花了妆容,显得憔悴无力,身后是面带惧色的一双儿女。 儿子约十一二岁看了一眼贺齐舟身边的许暮雪后又悄悄往母亲身后挪了挪,女儿约十七八岁,脸上的惧色显然并不是因为枯瘦的小雪,只是受不了五十余人一起被焚烧的场面。 妇人叫一双儿女谢过恩公,男孩一时开不了口,女孩倒是大方,轻声说道:“谢谢周奇哥哥替我家报仇血恨。” 女孩像极了母亲,一样的白晰,说话时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与贺齐舟也有得一比,圆圆的脸庞上还有一抹寒冬带来的酡红,更添一丝俏色,眼睛虽不大,但弯弯如月,灵光闪动,一看就是个活泼可爱之人。 贺齐舟暗骂一声禽兽,怎么这个时候还品评起美女来了。榻上的德海此时也想要起身道谢,却怎么也撑不起来。妇人急忙回身去扶,忽然惊叫道:“大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灵儿,快去叫医师。” “我让人去请吧?”德山道。 “灵儿的骑术好,她也能叫得动大王身边最好的医师,你派人有什么用?”妇人急道。 “稍等,先让我看一下。”贺齐舟上前一步,搭住德海左脉,一听便知是急火攻心,风邪入侵之症,便道:“德海大伯悲痛过度,身体疲弱,今日又在寒风中站了一日,染了风寒,我身边正好有药丸,只要缓过这几天,应该没什么大碍。” 德山已经见识过贺齐舟的能力,对此毫不怀疑,急忙让德海服下药丸后躺下,然后对贺齐舟说道:“过两日我要去郡上缴纳加征的税,然后会再去统万城,那里有冬市,卖掉一些皮货、干肉后再采买一些面粉等物,你和周姑娘……” “我叫贺齐舟,她叫许暮雪。”贺齐舟打断道,他感觉任何对这位族长的欺骗都是一种负罪。 “哦,贺兄弟、许姑娘,你们随我一起去,就冒充我大哥的儿子和儿媳吧,对官府说你们在外求医,躲过了这一劫,我们会将他们的户籍交给你们。”德山道。 “但这最多也只能走到统万城呀。”名唤灵儿的姑娘插了一句。 德山道:“这次去统万城我会暗中捎带两千斤青盐,偷偷卖给城里的盐帮,他们定期会贩卖到齐国,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少收点银子,让盐帮的人带你们回去。” “周朝和齐国正在开战,能走得回去吗?”贺齐舟问道。 “会绕点远路,盐帮有一条穿山越谷的秘路,再说他们在朝廷里有人,应该不会有事;而南齐靠近边关的地方非常缺盐,从南方运来的盐品质也远远无法和我们的青盐并论,所以那里的价格是这里的十倍,齐国边军、地方官府还有百姓都希望我们的盐能过去,因此进入齐国并不难,听说现在战事已起,运去的盐少了,价格又有飞升,可能都有二十倍了。” “那您这些盐卖给盐帮会不会也涨啊?”小雪问道。 “不会,反而会跌去不少,毕竟路上凶险,送过去的盐少了,统万城中的盐就多出来了,现在反而卖不出好价钱。”德山道。 “你们的盐肯定也得来不易吧?以后再卖吧。”小雪道。 “是相当不易呢。”灵儿道:“盐湖在我们夏季牧场以北六百里的地方,离这里可有一千多里了,先要撬开三尺多厚的冻土,才能汲到一点点的卤水,一个人一天都采不到百来斤……” “灵儿!”贵妇不让小姑娘再说下去。 “我们族里就剩这几个人了,要这么多银子也没什么用,贺兄弟、许姑娘,你们千万别过意不去,你们的大恩岂是银两能够买到的,就算白送给盐帮也要请他们送你俩回去。”德山道。 “四弟,这个你也拿着,如果对方要得狠了,就把这个给他们吧,应该还顶点用。”贵妇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镯:“上面有拓跋家的印记,那些盐帮如果还想和我们做生意的话,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这怎么可以!”贺齐舟见金镯厚重,纹饰极美,急忙摆手推脱。 德山接过姐姐的金镯道:“没关系,我们部落酋长是拓跋氏的,在朝廷中也有些势力,那些盐帮也不一定敢收,再说,他们拓跋家有钱,这点算不了什么。” 贺齐舟当然无法阻止德山收下金镯,只能想办法在统万城中去劫个富户来还给并不宽裕的德家。 说罢这些,贵妇的仆人端出刚刚做好的食物,用餐之时,德山和略微恢复的德海就一直和贺齐舟、许暮讲着德海儿子、儿媳的大致情况。 两人都是好记性,讲一遍就记得八九不离十了。贺齐舟找个机会私下对德山说自己和小雪并未成亲,但每晚都要给小雪疗伤。 德山明白意思,仍是让两人住在昨夜的帐中。回到帐篷,贺齐舟助小雪练功,小雪道:“每次和你在一起总会变得一贫如洗,你想办法在统万城去找点银子吧,他们部落看上去挺寒酸的,一个大王的妃子身上好像也就这一件值钱的饰物。” “没碰上我之前你更穷好不好?”贺齐舟想想好笑,出身豪门的许暮雪每次身上都没钱:“我也想在统万城里做一回打家劫舍的勾当,实在不行就把这个金镯再偷回来。” “嗯,你现在尖嘴猴腮的样子还真像是个中高手。”小雪道。 贺齐舟心中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对方,怕伤了小雪的心:“吃两顿就长回来了。” “唉,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那小家伙一见我就往他娘身后藏。”小雪哀叹道。 “哪有在山里时可怕,现在少说也比出山时重了五六斤,差不多应该有七十斤了!”贺齐舟对此还是颇感欣慰。 “我说你瘦,你一定就要如此反讽回来吗?”小雪愤然推开贺齐舟手掌。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盼着你长得比我胖点。”贺齐舟诚恳说道,一边拉回小雪的手,继续渡入真气。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叫灵儿的姑娘还挺好看的。”小雪不再推却贺齐舟的双手,随意问道。 “嗯。”贺齐舟心不在焉地问道。 “我发现吃饭时她一直在看你,眼神很像一个人。”小雪道。 “像谁啊?” “刘颖之!” “不像!”贺齐舟感觉许暮雪又在吃醋了。 “她们两人谁更好看一点?”小雪继续问道。 这回轮到贺齐舟松开双手了,张臂用力将小雪搂进怀中,在其耳边轻声道:“谁都没你好看!” 帐外忽然有哀怨的歌声传来,小雪不知为何,也没了心思继续练功,默默待在贺齐舟怀中。两人仔细聆听,似是贵妇所唱,又好像是有多人同时在唱,被哽噎不时打断的歌声犹如薄雾般飘缈在冰冷凄清的山谷夜空: 孩子啊 你为何不能像雪原上的青松 不惧风霜 孩子啊 你为何不似那高山间的崖柏 寿数绵长 就算是沙漠中的荆棘 饥渴中也能岁岁生长 可我的孩子 偏偏成了蒲公英的模样 草原上无端起了风 悄悄将你带入天堂…… 第四卷终 亲爱的书友,第四卷写完了,又要啰嗦几句了,还请多多包涵。 这一卷的开头部分算是比较轻松的,但进入沙漠后形势急转直下,强大的对手和极端的环境让男主女主陷于绝境,但正是绝境,才将那份感情深深烙在两人心中,让爱情这条最重要的主线变得坚实起来。许暮雪无论是身世还是天姿均非常人,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正因为想将这份感情写得更加真实,所以迟迟到第四卷才重重落笔。 从进入温泉山谷,再到出山,直至卷末,仍是在渲染逆境求生的不易,卷末的冲突其实隐含着本书的一个价值观——善恶不以国家民族为界,战争往往会泯灭人性。也算是剧透一下吧。 再说说第五卷,起名为“东归途”,那是一伤一病的两人带着雪龙马从敌国回归的险途。男主会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拳赛混进一个古怪的走私商队,看似寻常的商队里,各方势力混迹其中,一个巨大的阴谋也想通过商队来得逞目标,两人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祸端。接近卷末会有一场分秒必争的守城战,战争这条线索也开始展开。整卷力求写出紧张的氛围,希望您能陪着男主一起识别忠奸、揭穿阴谋。 好了,再来谈谈自己写书时的一些想法。喜欢看书,但发现越来越难找到喜欢的闲书,主人公往往是一路无敌下去的、巧合过于巧合、眼花缭乱的奇术异能层出不穷、渣人的品性却每每得到青睐……以上种种却经不起一点逻辑的推敲,一本书看不到底几乎成了常态,所以,便尝试着自己写一本试试,要求不算高,希望有人能看到底,一人足矣!当然,多多益善! 这本书几乎每卷都有凸显男主智慧的情节,如果只是一扫而过的话,很难看出其中名堂,再加上又没有什么升仙得道、系统加持、妻妾成群……所以还请耐心品阅,若有不合情理之处,恳请加以指正。 说实话,脑力、笔力有限,做到日更六千并不容易,主要还是靠存稿,为了保证质量,往往会写一遍、看两遍。几遍下来,好像还不怎么嫌弃。小时候看金庸的书,多少遍都看不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来。 透露一下本书的篇幅,理想的状况是八卷,字数会略微超过两百万字。其实从铺开的局面而言,写个四五百万字并非难事,但冗长的故事会让整本书变得索然无味,所以我会尽量保持一种递进的态势,争取有个干脆利落的收尾。 很感动有读者给予充分的鼓励,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朋友进圈交流,有了你们的关注,也就有了动力。先给自己立下一个小目标,日更六千,直至完本,不断更! 最后还是那句话,力求一卷比一卷写得好!(有些黔驴技穷,真心好难,但目标绝不放弃!) 第三百零七章 质疑 清晨,一阵雄壮地马嘶声将贺齐舟惊醒,那正是雪龙马的叫声,贺齐舟飞身跑至不远处的马厩,只见德山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地上还有一把大刷子和一柄一尺多长的小刀。雪龙马则在围栏里不住地跺步,见贺齐舟过来后便停下了嘶吼。 贺齐舟有些狐疑地看向德山。德山艰难起身道:“这天驹太过醒目,我想帮它整理一下毛发,没想到养了几十年的马,还被它踢了一下。” 贺齐舟明白原委,连忙向德山道歉,并上前稳住雪龙马,德山熟练地剃去雪龙马小腿上的长毛,打上绑腿,再梳理、修剪颈上的鬃毛,将雪龙马的那套蛇皮盔甲捆扎打包放在马鞍后方,半个时辰之后,雪龙马除了腿粗壮一些,马掌更大之外,与一般牧人的坐骑已无什么两样,不是精通马相之人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部落里其他人也起得很早,女人们开始做饭,男人则开始忙碌起牲口的饮食。潘古部均是一日两餐,早餐直到巳时才开始,用过早餐不久,接近午时,忽然西南方马蹄声大作,族中人纷纷停下手上的事,向西南方的山梁望去,只见一支足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自山坡上呼啸而来。 德山急忙让贺齐舟回到自己帐中,说是朝廷的骑兵来了,自己则带着数名族人迎了上去。 “谁是德山?”领头人跑至营地大喝起来。 “是我,大人。”德山快步上前回道。 “德山啊,听说你家被齐人祸害了,我们朝廷也不能坐视不管,军队会替你报仇的,这位军爷想问你些事情,你可要如实回答。”说话之人从领头军官的身边打马走出,身上穿的只是常服而非其他人一样的铠甲。 “是县丞大人啊,杀害我族人的齐兵被我们全都杀死了,不需要朝廷报仇,您看,我们杀了十几个齐兵是不是该有些奖赏?我们族里现在才这么点人,能不能免去一些税赋啊?”德山痛苦地回道。 “那是,那是,我们已经通报郡守了,郡里说这次加捐你们可以免去三成,不过你们部落还是占了这么大的牧场,明年的税可减不了。还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们部落已经有数百人报名从军了,你家族的兵役暂时倒可以免了。”县丞道。 “族长,我也要从军。” “我也想去!” 德山身后数人纷纷叫了起来。 “那你们让我一个人来管这些牲口,一个人负责迁徙,一个人去交那些税……”德山有些激动地说道。 见德山发怒,那些青年一时无语。 “德山,你这是干嘛,大不了把这些牲口都卖了,朝廷在城里给你置个宅子……”县丞劝道。 “说完了没有?我还有话要问。”县丞身后军官闷声说道,心中已经极为不耐。 “好了,好了,下官该死,大人您先问话。”县丞边说边卑微地退了下去。 军官问道:“你说你们将那些齐兵都杀了?确定没有人逃走?” “嗯,我们正好放牧回来,营地里的齐人发现后都往大人来的方向逃去,我们在后面追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一共十七个人。”德山说道。 “你们有多少人?把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叫过来!”军官吩咐道。 “去,叫人都出来,让德仁别清理牛粪了,换件衣服也赶快过来。”德山对身后青年吩咐道。德仁就是德海的长子,也就是贺齐舟要冒充的人,德家青年当然明白族长的意思,分头去叫其他人,当然也通知贺齐舟和许暮雪换上牧民的衣服出来。营地就这么大,如果被军队发现有人藏匿,反而难以解释。 很快连同贵妇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到军官面前,贺齐舟最后扶着许暮雪也走了出来,只是见到军官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后心中却是一惊,黑色的铠甲与那日在山南客栈刺杀韩冲的铁石金刚一模一样,而数百人的骑兵中,也有上百人是身着黑衣的,那些可能就是乌石手上的精锐,铁石卫!看来这些人都是在追捕甘兴的周朝军队。 果然不出贺齐舟所料,领头军官问道:“知不知道你们杀的可都是齐军中的精锐?就凭你们这里十几个人?另外不是说女眷都死绝了吗?怎么这么多女子?” “大人,我们报仇心切哪里管他们是不是精锐了,只知道拼了命也要宰了这些畜牲!”德山愤然说道:“追杀过程中我们也死伤了不少人,至于女眷……” 贵妇接口道:“我是拓跋首领的妻子,是德家嫁过去的,家里有难就带了些人过来帮忙。” “是这样啊,那你们节哀吧。唉,又让他跑了!”军官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贺齐舟刚想松一口气,却听有人说道:“等等!” 军官停住脚步,皱眉道:“一路上停了这么多次,现在又有什么事?” 一名着青袍外套一层轻甲的中年人跳下马来,走到军官身边,谦恭说道:“将军转战数千里,容在下再耽搁一会儿吧,就当是歇歇脚也好的。” “有屁快放!”军官低声喝道,显然对这个一直插手自己指挥的青龙寺官员极为恼怒。 “德山族长,我是青龙寺土堂夏州司的都尉欧阳暄,麻烦您将齐兵的马都让人牵过来,这些还是要交给朝廷的!我劝你别想留下几匹,齐人的马和我们的不一样。”欧阳暄微笑说道。 “你!”德山咬牙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挥手叫人去把马都牵来,虽然这些马的价值远超那三成减去的税赋;虽然自己的家族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也知道对方的来头,那是土堂在夏州最大的官员,是权力仅次于剌史的数人之一,自己根本无法与对方讨价还价。 牵来的马一共是二十二匹,因为甘兴等人跑得快,自顾自一人一骑地逃跑,有几匹马都没来得及解开缰绳。见到马匹,原本还在心中讥笑欧阳暄贪财的军官也动容起来,因为这些马的成色显然高出普通的齐军坐骑不少。 欧阳暄略带得意地看了眼身后的军官,问道:“德山,你确定人都是你们杀的?” “确定!” “有没有拖几具尸体回来碎尸万段?” “没有,让秃鹰和野兽啃食尸体已经是我们对敌人最大的惩罚了。”德山道。 “你们族里有几人修习过内家武功?”欧阳暄的问题一个快过一个,不容德山有片刻的思考。 “一个都没有。” “有没有搜刮过齐兵身上的财物?” “没有,连他们的弓、刀都没拿!” “为什么不说出那个大官的下落?他许了你多少好处?为了钱财连大仇都不报了吗?”欧阳暄已经确定死者都是甘兴的亲卫,而甘兴肯定在这些人中间,如果甘兴独自或带着几个人逃走,德家报仇心切,无论如何是不会隐瞒朝廷的,现在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德家里藏着高手,抓住了甘兴,逼甘兴交出天价的赔偿,至于如何拿到赎金,那条贩盐的私路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青龙寺的眼光?只是贩私盐对很多人都有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什么大官?如果您家碰到这件事,遇到这种禽兽不如的大官,您还忍得住留他性命?”德山愤然说道,再也顾不上欧阳暄的身份。 “放肆!”欧阳暄的一名随从厉声喝道。 “算了。”欧阳暄摆手道:“德山,你在说谎!我知道你们族人精通骑射,但那些齐兵都会武功,身上也有铠甲,路上我已经检查过好几具遗弃的尸体,光靠你们是做不到的。” “我们做得到!”德山争辩道。 “好啊!还人啊,拿马齐人的直刀过来,还有铠甲!”欧阳暄叫道:“把铠甲绑木柱上,直刀给德山族长。” 寒风中德山觉得自己的额头开始沁出汗水,背后已经湿透,对方显然是查验了齐兵的尸体,要让他像贺齐舟那样射穿铠甲,自己好像根本无法做到。 见手下绑好齐人的铠甲,欧阳暄道: “族长,我们在路上一共发现十二具尸体,其中有三具被射穿铠甲,四具是射中头颈,还有四具被砍断了头颈,另有一具是被击碎了胸骨,你现在就让族人试试,能不能用你们的箭射穿铠甲?当然,因为大多是在奔跑中,还要十足的准头,这样吧,离开木柱十丈,我就在铠甲上画个巴掌大小的记号,如果能射中并射穿,我就相信你们的射术,另外,被砍之人都是死于这柄直刀,刀刀见骨,如果你们有人能一刀斩断这根一尺粗细的木杆,我也就信了,否则,我会带你们回土堂衙门慢慢问话。” 欧阳暄说罢,场上一时静了下来,那军官本也怀疑德山一族的本事,但觉得对方没有必要撒谎,也就不再深究,只当是甘兴已跑,而听欧阳暄这么一说,心中又起疑窦。 第三百零八章 勇士德仁 德山自忖射穿大概没有问题,射中也能做到,但既要射穿又要射中却是没有一分把握,而一刀斩断那根粗大的木桩更是无法做到,而自己族里还没有比他更强的人,现在情势如此,不得不试一下了,沉声对身后的族人道:“去拿弓箭!” 贺齐舟一见德山的表情便知此事终会露陷,朗声道:“四叔,我来吧!” “哦,你又是何人?”欧阳暄睁大那双鹰隼般的双目,盯着这个最晚过来,也是最瘦的男人。 “我……” “他是我大表哥德仁,我们德家的勇士!”灵儿生怕贺齐舟自己招认,大叫起来。 “好啊,看看咱们的潘古部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人才。”欧阳暄阴笑道。 覆在兜帽下的小雪低声对齐舟道:“千万别用一丝真气。” “嗯!”贺齐舟心中也清楚,面对这样一支军队,自己就算有雪龙马,带着小雪也是无法逃脱的。 接过原本准备递向德山的弓箭,走到欧阳暄划定的线外,瞄准十丈外绑在木桩上的甲衣,将那张七斗弓拉得如满月一般,然后德山家粗劣的羽箭“噗”地一声刺穿铠甲,钉入木桩。 欧阳暄上前轻轻一拔便将羽箭从木桩上拔出,入木约半寸,这力度倒是对了,只是准度稍欠,贴在自己划定圆圈的外围,心中嘀咕,德家果然有高手啊!口中说道:“没中靶,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贺齐舟是故意射偏的,听欧阳暄这么一说,便将准心调至原来一箭的另一边,这次堪堪中靶,贺齐舟假意长吁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看来这几人都是你射的人,箭术倒还可以,砍树桩是不是也是你来?”欧阳暄问道。 “我来!”贺齐舟从德山手上接过直刀,道:“刀是从被射死的齐人手上拿来的,顺手劈死了几个!”说完提刀快步冲向木桩,借着冲力,一刀斜斜地斩向木桩,这次贺齐舟并不知这木头的材质,不敢作太多保留,用上了八分力,八尺多高的木桩脆生生被砍去两尺有余,切口很是光洁,贺齐舟暗骂一声,这木头也太软了些,早知如此,用上五分力就足够了。 “好!”“好!”德家男丁有人叫好,就算是马上的那些骑兵,也有不少人喝起彩来,那个带队的军官了有些动容,道:“小子,等你家半年丧期过了,可以到中京西大营来找我,我叫萧铎。” “小子,你发达了,还不谢过萧将军!”欧阳暄道。 “谢谢将军!”贺齐舟一脸木讷地说道。 萧铎略有失望,原本见对方长得好像还挺聪慧的,想留在身边做亲卫,现在一看,可能只是徒有蛮力的莽夫而已,不过冲锋陷阵肯定是把好手,军中也用得到这样的人。 “怎么样,可以走了吗?”萧铎问道。 “再等一拳如何?”欧阳暄道。 “怎么说?”萧铎看得出欧阳暄并不是在胡闹,态度稍有好转。 欧阳暄转向贺齐舟道:“德仁,你过来,用你最大的力气来打我一拳!” 贺齐舟假意扭头看向德山,德山道:“大人,我们怎么敢啊,您就别再为难这孩子了。” “是想我带你们都回去问话吗?”欧阳暄道。 “侄儿,你,你就去打一拳吧。”德山无奈说道。 贺齐舟走近欧阳暄,道:“我要打了哦,你小心点。”说完一拳猛地击向欧阳暄胸口,欧阳暄稍有吃惊,果然是力大无穷,自己可不愿生挨这一拳,含胸后退半步,避开拳锋,再用右臂架开贺齐舟的拳头,左掌直切贺齐舟肋下。 若是习练内家功法之人,自会知道被一掌切中的后果,但贺齐舟知道对方是要试探自己是不是有内功,眼下就算被打残了也不能运气抵抗,只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可右肋还是被结结实实地一掌切到,好在对方及时收回了内力,自己只是有点疼而已。 殊不知若非刚才萧铎的那句话,这欧阳暄为了更好地试探真有可能不收回内力,到那时断几根肋骨都算是轻伤了。 七脉!此人的功夫不会比占天成低,贺齐舟暗叹一声侥幸,自己差点就没忍住运功抵抗,一边捂着右肋,一边大声喝问:“为何耍赖?” “那位是?”欧阳暄并不理睬,指了指远处用兜帽罩住面庞的许暮雪问道。 “是我患病的妻子,我感染风寒的父亲也从病床上来到这里,你们究竟想怎样?”贺齐舟理直气壮地大声吼道。 “我……”欧阳暄仅说出一个‘我’字,萧铎已经调转马头,叫道:“走了,回营!” 欧阳暄再次看了眼许暮雪,无奈返身上马,追了上去,道:“萧将军莫动怒,我这不是想找出甘兴的下落么。” “他们都是我大周子民,还会为了几个臭钱不顾家仇国恨?”萧铎实在是受不了青龙寺疑神疑鬼的作派。 “唉,可惜没留下活口,这样看来,甘兴要么进入戈壁了,要么早就死了!”欧阳暄道。 “算了,抓到他除了震慑一下齐国也没多大用处,那家伙就算活着也不足为虑,我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明天就开拔去嘉峪关!” “那下官祝将军再奏凯歌……”欧阳暄话未讲完,萧铎已经打马快进,手下的骑兵和那些黑衣人也纷纷紧跟而上,原本挤满人的山谷,眨眼间变得空空荡荡。 …… 十二月初七,也就是军队走后的第八天,德山准备带着贺齐舟去统万城了,之所以这么晚出发,是因为每年十二月初一到十五是夏州冬市,统万城中会云集来自本州及附近州郡的牧民、农民、商人,通过货物的买卖,支撑起一个冬天的消耗。 为了避免碰到潘古部的熟人,以免揭穿贺齐舟的身份,德山决定晚七天出发,到那时,其他潘古部牧人应该都已经回来了。一起出发的有德山、两名族中青壮、贺齐舟、许暮雪,还有吵着同行的拓跋灵儿;两头牛和二十一只羊是加捐的税;两头骆驼、两百张羊皮、五百斤干肉是准备交易的货物;当然,货物还包括两辆牛车上的二十桶“干酪”。 除了两桶是真的奶酪外,其余木桶中,仅仅最上面是薄薄的一层奶酪,下面都是朝廷禁止私下交易的食盐。 因为这些天吃得好睡得好,许暮雪恢复地不错,贺齐舟觉得她在德山家的十来天所解的毒比戈壁里两个月都要多,不过这也仅仅是袪了三成毒素而已,想要痊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等小雪解清了热毒之后,说不得还要长期服用固本培源的药物,才能弥补饱受煎熬的内腑。 尽管小雪渐长精神,但天气却是一日冷甚一日,就算穿了德仁妻子最厚的皮袄,也还是受不了寒风凛冽,故小雪一人坐在牛车上,全身罩得严严实实来抵挡风霜。而其他人则骑马而行,拓跋灵儿像个小山雀一样缠在贺齐舟身边,让他讲讲南齐的事情。 贺齐舟虽知小雪会不开心,但拉不下颜面,毕竟对方是在帮自己,便长一句短一句地讲起自己一路行来的风光建筑、名山大川、风俗人情,让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的灵儿很是神往。 灵儿一路上还吵着要和齐舟赛马,输了之后又怨齐舟的马好,想换着骑,可雪龙马岂肯让陌生人坐上去,就算是齐舟相劝也是不听,弄得不服输的灵儿还有些眼泪汪汪。 一行人半天功夫就到了县里,说是说县城,不过就是稍大一点的营地,德山道:这个县衙每年要随着牧民迁徙一次,所以一个县有两个县城。 德山将抵税的牛羊交掉,再从县衙开具进入州府的关凭,这才动身往统万城进发。临走时那群僧人听说德家来了,又全体过来为德山他们送行、祈福。 贺齐舟好奇地问道:“德山大叔,我见你刚才塞了老大一包东西给那个县官,这倒好理解,为何还要塞东西给和尚?” “我们贩私盐其实大家都知道,不给县里不行啊,那包东西是五十斤盐,大概值个五两银子。给天龙教和尚可是出自我们真心的,不过现在天龙教越来越势利了,只有这些常年驻扎在县里的和尚才是真正信佛的人。”德山道。 “您说统万城离这里还有近两百里,我们都没带帐篷,怎么过夜啊?”贺齐舟问道,他其实是担心小雪受不住风寒。 “今天住郡城里,进统万城还要郡府在路引上盖印,然后想要走出夏州的话还需统万城盖印,那个就要靠盐帮去弄了,唉,听说东周那里的牧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各处迁徙,真是羡慕他们啊。”德山感慨道。 郡城倒是像模像样的一座小城,进城还要查验户籍、关凭,德山给两个守门的士卒塞了两小包盐,骆驼和牛车就顺利进城了,接着就是和县里差不多的情景,塞上一大包盐,所有人的路引关凭上盖上郡城的印章。 第三百零九章 进城 在小城唯一的客栈里,德山还是碰上了一队潘古部牧人,好在那些人并不是和德山很熟,贺齐舟赶紧带着小雪进入狭小的房间,房间外德山和那些人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都是关于冬市的事。 贺齐舟听得分明,今年旱灾更盛,牧草不足,牧民们大多宰掉了无法养活的牛羊,所以羊皮和干肉都掉价得很厉害,另外因为去南齐的路更加艰险,盐帮减少了发货的批次,统万城里已经囤了不少盐,盐价也不足往年一半了,潘古部好些家族都情愿再拉回家,也不卖盐。 像德山今天碰到的家族也只卖掉了一半,另一半准备开春再卖。那些人还劝德山如果熬得过去的话,连皮、肉都别卖了,乘早回去,他们愿意借一些米、面、油、茶叶给德家。 要是往年,德山肯定会借的,但这回要送走贺齐舟和小雪,因此死活不接受对方的好意,硬是要往统万城去,那些人也没办法,虽然同情德家的遭遇,但对方有骨气,他们也没辙。 在房间内吃过晚饭,拓跋灵儿又来敲过两次门,一次是送来一捆羊皮,说是客栈内不烧碳炉,冷得要死,让贺齐舟他们多垫些羊皮睡觉;第二次是提来一壶奶茶。 两回一来,小雪的脸色就开始冷了下来,让贺齐舟觉得屋内反而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直到下半夜,才硬是将快要冻僵的小雪搂入怀中睡了一个多时辰。 因为要在一天之内赶到统万城,天还没亮六人就从客栈离去,走出十余里后,一排雄壮的大山隐约横亘在众人眼前,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更像是一条细线,划出了天与地的界线。 德山道:“那就是贺兰山了,再有十几里我们可以走到山脚下,从山南绕行的路也有二十余里,出山到统万城还要走将近四十里,为了不露宿城外,我们今天一定要在酉时前赶到那里。” 贺齐舟一算,昨天大概走了七个时辰,今天估计要走八个时辰,不过他是从戈壁滩里走出来的,这些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奇怪的是身为部族首领的女儿,灵儿好像也对此习以为常,非但不喊冷不叫累,一路上还是和贺齐舟说个不停,唇边细细的绒毛上都结成了一圈白霜。 为了避免昨晚的境遇再次发生,贺齐舟果断决定将许暮雪抱至自己身前,两人合乘一马,对许暮雪的说法是让她也来看看壮美的贺兰山;而对德山说是想让拉车的牛减轻负担,毕竟主要是牛走得慢。 有许暮雪在身边,灵儿的话果然少了许多。一路上偶有碰到相熟的人,但大家都要赶去落脚点,基本都是寒喧两句就继续出发。 到贺兰山麓时,往来巡逻的骑兵渐渐多了起来,贺齐舟知道这是要防止兵败逃散的齐国兵马逃回去,有两队还拦住他们检查了随身凭证,德山庆幸对方不是来查货的,否则还没到统万城,自己就要被榨干了。 六人总算提前一个时辰走到统万城外,贺齐舟远远看去,平原上的统万城颇为雄壮,城墙异常高大,一侧的城墙宽约六里,墙上还有高大的城楼,走近之后,发现城墙不像齐国一样是就墙砖或墙砖加夯土筑成,这里的城墙全部为夯土筑就,城墙高十余丈,厚居然也有十余丈!城门后还有瓮城,果然是极难攻取。 两道查验,又付出两袋食盐和五两银子后,一行人入得城内,贺齐舟发现房屋大多为土坯制成,少有砖瓦、木构的房屋。贺齐舟心想,这火攻也无济于事了。沿着城中的干道又走了数百步,一道六七丈高的砖墙拦住去路,又有一个城门。 “是不是又要查验了,看样子这木桶里的盐又要少上一些了。”贺齐舟问道。 “这是要进内城了,里面还有赫连氏的旧皇宫,这里的守卫是有名的铁石卫,他们不收钱,只检查行人是否夹带了武器。”德山道。 “随身带一把匕首行不行?”贺齐舟有些担心那把匕首了。 “可以,像我们这种被人瞧不起的‘生周’是可以带防身用的刀具、弓箭的,而那些‘熟周’户籍的,只有官员可以带,平民不能带,所以我们无须紧张。” “为何‘生周’可以带?”贺齐舟有些不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就不进城了,让他们到草原上来交易好了!”德山有些傲气地说道。果然,展示那种皮革制成的户籍后,身穿黑甲的士兵查也没查就放行了,而那些纸质户籍之人,几乎人人都要被搜身。 进入内城,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往主干道北侧看去,低矮的房屋后出现了一大片高大的屋宇,形制竟与洛阳城中的宫殿相仿。 德山道:“城北这一大片是咱们大夏国先祖仿自中原的皇宫,现在应是皇帝的行宫,里面还划出一块地方作为刺史府和将军府。”说完带着一行人向南拐入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大道两边商铺、酒肆林立,既便是在寒冬之夜,仍是车水马龙,寒风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贺齐舟与小雪总算有了点回到人间的感觉了。 “这几天还在冬市期内,大小客商几乎都齐集在这条街上,前几日估计人还要多,往年景气的时候,常常一间客房都要不到。”德山一边介绍,一边带着众人找到一间门面老旧的客栈,小二热情地招呼众人入内,客栈的门面不大,里面却是不小,一个大院子里左边是一长排马厩、牛棚,右边则是一间间带锁的仓房,客房则在第二进内院中。 年迈的掌柜从内院走来,迎向德山道:“大兄弟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今年行情不好,您不来了呢。” “有些事耽搁了。”德山道:“老掌柜生意还好吧?您可知道这两天市价如何?” “唉,一年不如一年啊!咱们这里的皮货越来越不值钱,而南面来的丝绸、布帛却贵得离谱,好些像你这样的牧人看价格不行才住上一两天就回去了,外面冷,走,进去说话。”老掌柜道。“那面粉、酥油的价格呢?”丝绸是贵人们用的,布帛也不是急需,德山真正想带回去的是面粉、油料、糖……这些过冬必需的食物。 “涨得都有些离谱了!大兄弟啊,别怪老哥多收你饭钱,这一条街上的客栈都在涨价,在吃的上面,老头我不会多挣您一个子儿的。” “我知道。”德山闷声应道,吩咐众人将车马交于店中小二,然后随老掌柜进入客栈第二进。客栈中一碗面条的价格都抵得上半斤羊肉了。 德山也不敢摆阔,只是每人叫了一碗光面,就着自带的肉干和奶酒,也算是吃个饱暖,然后对贺齐舟与许暮雪说起明天的安排:“这条街走到底就是交易的市场了,盐帮在里面设了好几个点,上午我就去找他们,你们到时就在摊子那里等着,不要乱走。” “里面很大吗?”许暮雪其实对周朝的集市还挺感兴趣。 “很大,主要还是有点乱,那里常年盘踞着一些帮派的人,我们还是小心为是。”德山道。 “别听四舅瞎说,里面可好玩了,我带你们逛。”拓跋灵儿吵着叫道。 “你懂什么?”德山最是喜欢这个外甥,虽然有些生气,但语气却很柔和:“往年我们潘古部的牧人扎堆摆摊,身上又有刀,别人自然不敢惹上我们,如今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哪还会怕我们?再说送贺兄弟他们回去是最要紧的事了,你可不要给我添乱!” “知道了。”灵儿噘嘴说道:“就在最近的地方走走行不行?” “总之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点,还有贺兄弟,你可千万别露出半点功夫哦!” “我懂。”贺齐舟应道。 “中午我去找盐帮,事情办妥后他们会安排你们回去的事,反正一路上都小心点,如果你以后当大官,一定要让手下的兵仁慈一些。”德山补充道:“瞧我这说的,你的兵又会坏到哪里去。” “放心吧,德山大叔,我听你的,不会滥杀一人!”贺齐舟斩钉截铁地说道。 统万城内的南市果然是贺齐舟见过最大的市场,差不多是两里见方,里面纵横数十条街道,街旁大多是木头搭的棚屋,也有一些土坯平房,东南西北各有一个进入市场的大门。 德山说进门交一两银子可以摆摊一天,他们潘古部牧人常年都在靠近东北角上摆摊,虽然偏僻,但一些熟客自会找上门来。 贺齐舟发现除了那一两银子外,德山还给了守卒两小包盐,约十斤左右,看来贩盐还真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一个木棚约两丈见方,棚下泊好骆驼和黄牛,将牛车拼起来摆在棚口,羊皮、肉干整齐码放在牛车上,马上成了一个简易的商铺,只是一长溜的木棚下也只有德山一家商户,隔五丈宽的街道,对面的商铺就多了许多,有卖米面粮食的、丝绸布帛的、瓷器木器的连卖草药的、卖玉石的摊子都有。 第三百十章 昂贵的路费 德山进来的一路上一直愁容不展,贺齐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市场里像他这样的牧民并不多,偶尔路过几个都积了很多货物,看来今年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而德山肯定还要为自己花上一大笔钱……贺齐舟一个冲动,心想,实在不行晚上要剪径一回了。 虽然来得很早,但过来询问价格的人倒是有好几批了,报价居然比路上探知的还要低,耿直的德山也不会还价,他的开价已经是客栈掌柜那里听来的行情了,听到对方比自己报价还要低上三成,只是一味地挥手让人离开,一上午居然没卖出一张羊皮。 看德山心情不佳,灵儿也不敢吵着去市场里逛了,六个人闷坐在四面透风的棚子里吃了一上午的冷风,身后的骆驼和牛虽然贡献了几次“热气”,但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 德山看了看日头,喃喃道:“差不多有人了吧。”然后紧了紧绑在腰间的皮囊,独自一人向角落里的一片泥坯房走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见德山带了两人过来,一人身着一件狐裘大衣,头上一顶圆形的貂皮帽子,三十来岁,膀大腰圆,另一个瘦小一些,身着棉袍跟在后面,显然是个跟班。 狐裘男子随手翻了翻车上的羊皮,又看了眼另一辆车的上的十桶“奶酪”,一直挺着身子的德山此时竟然有些微微躬身,指着贺齐舟小雪二人低声道:“熊爷,这就是我侄子侄女,您看,我侄女的肺痨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只有到了南方才能活下去,还请熊爷一定要关照一下。”这是先前商量好的说辞,小雪的瘦弱体形看上去确实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熊爷瞥了一下二人,直接转身就走,丢下一句话:“拉上那车奶酪,两个人跟我走。” “谢谢熊爷,快快,系上牛,我们走!”德山总算展颜,激动地说道。 “没叫你来,就他们俩!”走出去几步的熊爷冷冷说道。 “我来赶车,小雪你坐上去。”贺齐舟回头看了眼正松了一口气的德山,想要说声谢谢,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也不是一声谢谢能回报的。 “我们在这里等你,听熊爷的,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德山对着赶车的贺齐舟叫道。 贺齐舟用力拉着牛,追上十几步外的熊爷,问道:“熊爷,路上我可以帮你们干活,能不能少收点银子啊?” “闭嘴!想必你也听过盐帮的名头,记着,叫你干嘛就干嘛,等会见到里面问话的人,问一句答一句,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听到没有?”熊爷低吼道。 “是是是。”贺齐舟朝小雪做了个鬼脸,只能先应承下来,跟着快步向前的熊爷走入一排泥坯房,房门口有两个大汉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贺齐舟赶车进入低矮的房门。门内是一条昏暗幽长的甬道,甬道内满是动物粪便、香料、腌肉、干酪等交杂在一起的怪味。领路在前的熊爷熟练地取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贺齐舟和小雪只能用衣袖掩住口鼻。 甬道两侧是一间间存放货物的仓房,有些还关着牛羊。走了大约百来步,总算走到甬道尽头,贺齐舟发现这里的仓房房门都上锁了,而且味道也小了一些,显然都是存放贵重一些的货物。 熊爷吼了一声,马上有几个手下从东面小门进入甬道,熟练地检查盐桶里的盐,再一一过称,搬入最后一间仓房,贺齐舟往里瞄了一眼,像这样的盐桶足有数百个之多。 见手下报出两千零四十斤的数目,熊爷满意地笑了笑,道:“你们潘古部做生意还算实诚,可以了,跟我走吧。” 贺齐舟将许暮雪扶下牛车,道:“牛车停哪?回头我们还要赶车回去呢。” 熊爷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怒道:“你到底想不想去南面?还想要牛车?你知不知道,原本我们一粒盐都不准备收了,还不是看在和德山多年的交情上面?再警告你一句,该闭嘴的时候别张嘴,这是最后一次!” 贺齐舟点了点头,牵着小雪的手,默默地跟上熊爷,在其背后无声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走出甬道,眼前一亮,是一间比外面要高上一倍的土坯房,房间极大,南北两面均有窗户,角落里还有两个小房间。熊爷对手下道:“看着他们,我去去就来。”说完走入其中一间房间,关上房门,不一会又走了出来,贺齐舟听得见其开锁,打开柜子,再锁上的声音。小雪在耳边低声道:“看来德山叔把金镯给了那头猪了。” “我会想办法。”贺齐舟低声回道。 “跟我走!”熊爷对着贺齐舟两人说道。身上的裘皮大衣已经脱去,里面居然是和他手下差不多的棉袍,然后又大声道:“这两天离开的客商多起来了,有些手脚不太干净,把家和货仓仔细看好喽!” “是!”另一间小屋里有十来人同时回应,贺齐舟粗粗一算,加上那个随从、搬盐的手下、门口的守卫,那个熊爷手下至少也得有二十来人,也不知道那些窗户通向哪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甬道进来,似乎不太可能。正想着,熊爷独自一人带着他们从房间的东门走了出去。 贺齐舟心想不对啊,算起来这里已经是南市的围墙了,再走不是要撞墙了?果不其然,这东门后又是一个小仓库,却见熊爷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是向下的地道,熊爷道:“规矩懂的哦,出去别乱嚼舌根!” 贺齐舟点了点头,都懒得发声回他。秘道不长,十几丈而已,拾级而上时,一扇铁门紧闭。熊爷两长一短轻轻敲了一下,见没有回音,又敲了一回,这次总算有人来开门,开门者着羊皮袄,有点与贺齐舟身上的皮袄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对方是皮在外,毛在内,而贺齐舟和许暮的皮袄则是羊毛一面朝外。 开门者一看熊爷身后的两人,皱眉道:“怎么是潘古部的?不是说不收盐了吗?你小子吃撑了?”“彪兄,老主顾了,上门的生意不好推啊。”熊爷说完又凑近年纪远小于自己的对方,谄媚地耳语起来:“这次盐是白送的,两千斤上好青盐,只要捎两个人过去就行,说是女的如果不去南边就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反正他俩在路上的死活听天由命就行!” 铁门内是一间黑黢黢的小屋,熊爷的耳语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听力过人的贺齐舟微微皱眉,开始担心起德山家来年的生计。 “你小子另外收好处了吧?”矮小的彪兄问道。 “我哪敢啊,劳烦彪兄通传一声吧。”熊爷一改那副气势凌人的样子。 “等着!”彪兄走出小屋,熊爷又变回了原来威严的样子,对身后两人道:“进去后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知道没有?” “知道了。”正在仔细观察密室的贺齐舟点头应道,心想此处应是盐帮避祸的密室,直接连通南市,逃跑时很容易便混入人群之中,倒也是个绝妙主意。 彪哥去了半柱香才返回,对熊爷道:“二哥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你先回去吧!” “好好,记下了。”熊爷躬身从铁门中退出,走时仍不忘关照齐舟一句:“德山还在等你们,不要耍小聪明!” 贺齐舟心想,看来这个熊爷很担心别人知道他私自收受财物,到现在仍在威胁自己不要乱说。等熊爷退回地道,彪哥关上铁门,插上插销,然后带齐舟二人自东门出去,东门外是一间卧室,有两人正在酣睡,那间密室的门关上后居然就是这间卧室的衣橱,彪哥朝睡着的二人叫道:“我办事去了,你们看着点门。” “滚,别吵老子睡觉!”其中一人用被子蒙住头,低吼一声。 彪哥也不介意,让齐舟两人跟上,出了那间卧室,又是一道长廊,长廊两边是一间间门户紧闭的房间,彪哥边走边说:“算你们运气好,今天当值的是二哥,照四哥的脾气,你们根本进不了这扇门。到时二哥说什么你们都要照做。” “谢谢彪哥提醒。”齐舟道。 “本来外人进这里都是要蒙住眼睛的,不过潘古部也算是常客了,我们信得过你们这些生周牧人,你们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怪可怜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最近去南面的路上不太平,到时你们自己要小心一点。”彪哥道。 贺齐舟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软心肠,可能是一直待在密室,还挺想和外人说说话,忙道:“我们会当心的,谢谢。” 行至长廊尽头有呼喝打斗声传来,一个拐弯后,贺齐舟眼前一亮,只见左侧是一个类似玉门小筑客厅一样的地方,四周是台阶一样的座位,一共有十来级,每级约两尺高,底下下陷的场地由夯土筑就,是一个长宽各五丈的擂台,擂台高出中央地面约三尺,四边离最低一级台阶约有一丈,此时台上正有两个赤膊的男子在你一拳我一腿的格斗。 第三百十一章 擂台 空荡荡的四周看台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人,手里都攥着多少不等的筹子对着擂台上的人大呼小叫。而环绕擂台的最低那级台阶上还有二三十个精壮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上的比试。 “彪哥,他们是在干嘛?”贺齐舟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这里是统万城内最大的地下赌场!每晚都有人来这里看打拳,现在只是些不入流的武者想要挤身晚上的比赛在拼杀,坐在下面那些人等会都要出手,那些围观的都是最没品的穷赌鬼。” “打擂能挣很多钱吗?怎么这么多人来打擂?”小雪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真要能挣钱,还轮得到他们?”彪哥打开话匣道:“来打擂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奴籍,大多是从东面和南面投降来的士兵,打擂是为了取悦东家,也是为了活命,如果能打赢,被卖到一个好人家就时来运转了;还有一种就是准备靠打擂傍上大家族、大帮派的平民。这两天人很多,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莲花帮在招兵买马,谁都希望靠擂台上的表现脱离苦海。” “莲花帮在你们盐帮的地盘上招兵买马?”齐舟不解地问道。 “谁都可以来招,不过莲花帮和我们还算有点渊源,都是往南讨口饭吃的同行,他们上两回折损了太多兄弟,这次想多招几个好手,三天后就出发了,他们现在连赶车的都没招齐。” “他们也是送盐吗?”齐舟问道。 “德山没和你说过莲花帮?他们只做皮草,我们只做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过现在路上马匪猖獗,连我们盐帮的货都抢,所以我们这次一起走!如果顺利的话,你们也在三天后随我们一同出发。”彪哥道。 “彪哥,您也去吗?”齐舟问。 “嗯,这次是二哥带队,我是二哥的人,总算也能让我去开开眼了!”二十出头的彪哥开心笑道。 “有你在我就不怕了!”贺齐舟道。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从彪哥的为人来看,盐帮还是讲点信用的。 “得得,就我那点道行,自保都悬,你们是货物,我们当然要先管着自己活命,不过我可以教你们跟在哪些人身边安全一些,你们……” “彪子!哪来这么多话!”迎面走过一个和彪兄一样穿着的盐帮帮众,路过三人时向彪兄喝骂道。 “是!是!”彪哥停步急忙躬身回应,见那人走远,才恨声道:“不过就比我早进帮几个月而已,有什么可横的!” 贺齐舟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个彪子不过是盐帮中最底层的成员,只是好奇熊爷在他面前为何为如此卑微,便开口问道:“那个熊爷也是你们盐帮的吧?” “你说那个熊包啊?他哪配,不过是替我们看门的一条狗罢了,最看不惯他欺软怕硬的样子。到了,跟我上来吧。”彪哥绕了半个打斗场,率先走上木梯后说道。 ‘原来这里还是两层的,怪不得总觉得那擂台的顶怎么这么高。’贺齐舟在心中嘀咕道,然后柔声问身边的许暮雪:“还走得动吗?” 许暮雪点了点头,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寻常走路、骑马已没什么问题。 “两楼四周也都是房间,二哥在第一间当值,进去之后就别随便问了。”彪哥关照道。 “好的。”齐舟答。 …… 进入房间,一扇硕大的窗户正对着下方的擂台,贺齐舟正好看见有一人被拖下擂台,而战胜之人仍在台上,得意地说:“下一个!” “二哥,人来了。”彪哥低声道。 贺齐舟心中一紧,自己光顾看下面的擂台了,居然没注意窗户边长榻上躺着的一个大汉。急忙收束眼神,微微低头看向那名正支起身子的大汉。 “大白天的,麻烦!你去门外等着。”大汉伸了个懒腰,一挥手让彪哥出去,然后对贺齐舟、小雪道:“坐吧!” 大汉所坐的长榻前有个长木案,木案前是两把圈椅,想来这里便是盐帮待客的地方了。贺齐舟也不客气,拉着小雪在圈椅上坐下,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地扎成一把,个子高大得有些骇人,看样子比乌石那个和尚还要大上一圈,鹰钩鼻,铜铃眼,是那种常人看一眼就会胆寒的长相。 “胆子不小啊!”大汉没想到瘦成排骨一样的两人居然还敢打量自己,阴恻恻说道:“自报家门,把户籍扔案上。” “党项潘古部,德仁,她是我妻子穆青霜。”贺齐舟递上户籍后坦然说道,也不在意一旁许暮雪的白眼。 “知不知道私自去南边被抓到要砍头的?”大汉问道。 “不怕!”贺齐舟道。 “听说到了南边还要再走几千里才不会那么冷,这些盐足够请城里最好的大夫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反悔的机会。”大汉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也不那么可怕。 “没用,大夫说只有温热的地方才能将养好,我们决定冒一下险。”齐舟道。 “那好吧,不过有言在先,现在路上很危险,能不能过关还要看你们运气,南齐的假户籍会在过境后给你们,等会出去向彪子要两份统万城平民的户籍,你们的这两份我就收掉了,免得到时连累你们部族和我们盐帮。还有,我们的队伍很大,不可能雇佣你们这种病号,为了避免起疑,你们大部分时间要分别留在两辆马车里,不经允许,决不能出来。出发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彪子会通知你们,好了,滚吧!” “等等,我,我想问个问题,行吗?二哥?”贺齐舟一听一路上要分别待在不同的马车里,一下子有点懵了。 “二哥是你叫的?”大汉怒道:“有屁快放,老子还要睡觉呢。” “我,我能不能替你们押货?我妻子也能骑马的,我不在她身边,她会害怕的。”贺齐舟道。 “我是可怜你们德家人!可我不会拿自家兄弟性命开完笑的!”大汉忽然挺直身板,低声吼了起来:“我们的三趟货已经并成一趟走了,兄弟们也要吃饭,如果不想去,就给我立马滚蛋!” “那你能不能安排我去打拳?是不是打赢了莲花帮会要我?”贺齐舟有些豁出去了。 那大汉一听,不但不再发怒,看着对方羸弱的样子,反而是笑了起来:“行是行,不过这两天人都排满了,而且你要连续两天在下午场胜过三场,才有资格在第二天晚上出战,莲花帮和我们大后天一早就出发了,今天是他们最后一次招人了,你要么再等下一趟货?” “我们不想像货物一样被携带,那两千斤盐就算是你安排我今晚上擂台的报酬,不知道这样行不行?”面对大汉的讥笑,贺齐舟顿时也有了点火气。 那大汉一愣,站起身来,在贺齐舟身边绕了一圈,喃喃道:“难道你会内家功?我们这里不允许通四脉的人参赛的!” “我练的是外家功!”贺齐舟怒道。 “好!就给你个机会!彪子,给我滚进来!”见到开门进来的彪兄后,大汉喝道:“和老六说一声,按排这小子打正赛第一场!” “那原来打正赛的两个人怎么安排?” “蠢货!让两人抽签,谁输了,谁和他先打!”大汉道:“还有,马车上的货位不用腾出来了,他们不跟我们走!” “啊?”已经十分吃惊的彪哥,听后更是讶异万分,那两千斤盐在城里就至少值四百两银子,而到了南齐可以卖到四千两之多了,没想到两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知道原委后,送贺齐舟原路返回时彪哥一脸懊丧,甚至有点自责不该这么多嘴,和贺齐舟说打擂之事。反倒是贺齐舟安慰对方不必担心,说自己不会输的。彪哥见同行的许暮雪也没有一丝担心的样子,心中倒是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从地道出去后,恢复一脸霸气的熊爷问齐舟是否谈妥了,贺齐舟只是含糊地点头称是,便携小雪回到德山的摊前,另一辆牛车上羊皮和肉都不见了,变成了一大包面粉、两个油罐还有些零零碎碎调料一样的东西。 “一车货就换了这么点东西?”许暮雪叫了起来,最值钱的面粉也不过只有一石,就算按最低的要价,那车货至少也能换现在三倍这么多。 “够了,够了,我们人少,这些足够过冬了。”德山笑道,然后将一个小布袋塞到贺齐舟手里,道:“这是一点点心意,千万别推脱,路上和南边都用得着。” 贺齐舟手心里一掂,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袋银子差不多有五六十两,德山少买东西就是为了给自己凑盘缠,心中虽然感动,也再不客套,说道:“大叔,算我借你的,肯定还!” “好啊,好啊,欢迎你下次来,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拓跋灵儿拍手叫道。 “事情都谈妥了,我想在这市场里走走,看能不能买到一些草药、补品。”贺齐舟道。 “也好,叫灵儿陪陪你们吧,小心一点,我们先赶车回去了。”德山说道。 …… 第三百十二章 卖药奸商 对面一长排的摊位上有卖药材的,贺齐舟来回盐帮仓库时就已经看到了,摊位上的药材大多是贺齐舟熟识的,想来也是从南齐运来的货物,见有客人上门,药商笑脸说道:“小兄弟是替人来买药的吧,放心,这些都是最好的药材。” 贺齐舟翻看了一下几味药材,心中嘀咕,不过是些次货而已,但现在先只能将就着用了,“掌柜的,有没有好点的啊?当归将就着还可以,黄芪不行,还有你这里有山参吗?” 那掌柜一看贺齐舟翻药、闻药的样子,便知道对方也是懂行的,便道:“有有……”一边从身后卧在地上的骆驼背上取出一个盒子,一边道:“像你们这种瘦弱之人,冬天一定要进补,我还有山参、阿胶,那车盐卖了不少钱吧?” 贺齐舟苦笑了一下,原来药商也知道斜对面的党项人是卖盐去了,见对方说有山参,便问道:“一两重的参大概多少钱?” 药商一愣,转而展颜笑道:“小铺最大的也只有七钱重,一口价,一百二十两!” 贺齐舟的心一下子落入冰窖,可能是见贺齐舟有些犹豫,药商低声又道:“我这批参可是从军队里收来的,全是从渤海王府里给抄来的!好货色!” 一直闷声不响的小雪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问道:“北周将东周给灭了?” “嘘……是我们大周!你们牧人胆子大也不能乱说话,我在中都听说,大军一直打到了海边,把林虎的老巢都给端了,东周那些人全都退回白城了。您看这参怎么样?”药商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只枝八钱左右的山参,品相马马虎虎。 贺齐舟当然不会相信这是王府里的东西,在南齐最多也就值个四十两,只是身边实在没钱,便道:“算了,我还是在外面的药里挑一点吧。”说完就动手挑拣起来。 “市场里的药商差不多走光了,小伙子,再考虑一下吧,实在银子不够,我就少收点,算是交个朋友。”失望透顶的药商仍作最后尝试。 “不用了,麻烦给我几个小竹筐。”贺齐舟皱眉从大堆药材里仔细地挑选着尚可入目的药材。 “喂,你这么挑,我还怎么卖啊?”药商急道。 贺齐舟真想说这些药在齐国连扔掉都没人要,但现在只能厚着脸皮道:“马上好,马上好。”最后挑拣了参须、当归、黄芪、白术等几味,一过称,药商要价三十两,贺齐舟心中一酸,将挑好的药又拣出去一半,那药商再也忍不住火气,开始低声骂骂咧咧起来。贺齐舟也只当是没听到。 “老头!嘴巴放干净点!”拓跋灵儿有些忍不了那一边包药一边骂人的药商了。 药商身后的两个伙计一下子从棚内冲了上来,怒目瞪向灵儿,药商冷笑道:“以前怕你们一大堆生周,现在就你们三个穷鬼,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小姑娘生得倒是标致,如果愿意……” “住嘴!”贺齐舟眼神一变,怒目瞪向正准备口出浊言的药商,药商和两个伙计也被贺齐舟这么一瞪给唬住了,只是转瞬之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药商正准备叫手下教训对方。 隔壁粮食摊上的摊主忽然开口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都是老主顾了,这又是何必呢?” “你都敲了他们一大笔了,自然高兴,是不是怕打坏你的东西啊?放心,损失多少,我照赔!”药商叫道。 贺齐舟转头一看,德山家的羊皮、干肉果然就在那家粮铺的棚内,出于好奇,也算是礼貌,便走向粮铺,看了看对方的货物,问了句:“大叔,你家的面粉多少银子一袋啊?” “六十两一袋,一袋一石,份量十足,和你们潘古人做生意,我们向来也是讲信用的,所以别听那家伙的!他不过是眼红而已。”粮商掌柜说道。 “去你的!”药商狠声说道,没想到粮商的铺里一下子有两人冲到药商跟前,身材比之药商的伙计还要高大一些,药商后面的狠话一时也说不出来,粮商得意说道:“这又何必呢,好好做生意不行吗?”。 “拿去!十六两。”药商一手将包好的几味药扎在一起,吊在手上晃荡,一手摊开向贺齐舟要钱。 贺齐舟也不想惹麻烦,付了银子后,向粮商点了点头,将药塞入怀中,带着小雪和灵儿准备回客栈。只是走出去没几条街,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取出怀中之药,发现比自己买的好像重了一点,然后逐包闻了一闻,这四包居然都是最不值钱的次品黄芪,显然在自己走向粮铺时被对方调了包,怪不得那药商不再为难灵儿了,心中火起,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差点撞上齐舟的小雪问道。 “药被调包了!”贺齐舟铁青着脸说道。 “呵呵!敢在我们头上耍诈!想办法治治那家伙!”许暮雪跑惯江湖,只有她耍别人的份,这次也是气得不轻。 “好吧,那就陪他们玩玩。你看就用在赌场里的老办法怎么样。”贺齐舟说道。 “好!”小雪和齐舟相视一笑。 “我能帮什么忙吗?”灵儿也有些蠢蠢欲动。 “能!”贺齐舟想了想之后说道。 …… 药商向来得意自己包药的手法,半个时辰后,看着去而复返的三人心中没有一丝惊慌,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那些穷鬼敢来找麻烦,正好可以趁机教训一下对方。只是没想到三人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径直去了隔壁的粮铺,青春可人的灵儿从腰间解下一个极为精美的锦囊,隔着大车,递向起身相迎的粮商,道:“掌柜您看一下这块玉佩值多少银子,我想替舅舅家再买些过冬的粮食。” 周人喜佩玉,粮商长年在这市场之中,也是识货之人,一看这锦囊,心就已经怦怦乱跳起来,精美的图案都是用金线绣成,光一个锦囊少说也值七八两银子。从中缓缓掏出玉佩,更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这玉质、这雕工,比之自己见过最好的玉器也要好上百倍!“掌柜的,值多少银子?”灵儿轻声又问了句有点发呆的粮商。 “哦,哦,这玉好像有点年头了,东西是不错,可惜玉质一般,这样吧,看在熟客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们两袋面粉。”粮商忙笑着说道。 贺齐舟一把夺过那块玉佩,一手又抢过锦囊,交给灵儿,道:“这是你家传之物,别上当了。” 粮商看着空空的双手,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灵儿怒道:“你这人不实诚,这可是我父王用五十匹骏马换来给我娘当聘礼的,怎么可能只值两袋面粉,表哥,我们去药铺问问。” 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看向粮铺的药商,巴不得三人过来,刚才的那副嚣张气焰早换成了一脸堆笑:“我懂玉,来,让我瞧瞧。” “表妹,回去吧,你嫂子还死不了。”齐舟挽着虚弱的小雪说道。 “是啊,他们明着会讹我们的,走吧。”小雪有气无力,沙哑着嗓音说道,不忘还白了齐舟一眼。 药商一本正经地看了看许暮雪,然后摇了摇头叹道:“小姑娘,你要信我一句话,卖药的都会看病,如果没有大补的山参续命,你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那你看看值多少?”灵儿毫不犹豫地将重新放入玉佩的锦囊递了过去。 药商打开一看,迅速说道:“我可以给你们那枝人参,再加二百两白银,不用想了,现在饭都吃不饱,玉器什么的都在掉价。” “拿来,我出四百两!”粮商从棚中走了出来,对灵儿大声叫道。 “五百两!”药商咬牙抬价。 “六百两!”粮商一步不让。 “七——”药商可能想想这也不是个办法,见其他商户有过来看热闹的样子,忽然道:“兄台,要么我们商量一下吧。” 贺齐舟一下子堵在药商面前,道:“那你先把玉还给我们。” “是啊,先把玉还人家。”贺齐舟身后的粮商急忙叫道。 药商无奈交还锦囊,齐舟顺手交到灵儿手上,道:“快拿好了。 ”粮商绕过齐舟,进入药商木棚之中,两人开始小声商量起来。灵儿握着锦囊急道:“你们说好了没有。表哥,我们再去找别家。” “等等,等等,你们要的东西,我们先准备起来,价格慢慢商量,反正不会亏了你们的。”粮商急忙出来拦住欲离去的灵儿,那药商也道:“小伙子,你刚才看的几味药我都可以给你包起来。” “表哥,先去抓药吧,总是要救急的。”灵儿道。 贺齐舟转向药商,道:“那你把那枝山参给我,刚才那些药太次了些,有没有好点的,我还要买一些。” “有,有,我这就给你看,不过你们可别再去别的地方了。到时被人坑了都不知道。”药商将驼背上的包裹打开,里面的药果然成色要好上许多。除了人参,贺齐舟很快又挑了三味,让药商包起来算账。 第三百十三章 以牙还牙 “一百八十两,不过不收你钱了,我另外出六百两买玉佩,如何?”药商问道。 “你呢?出多少?”灵儿对着身前的粮商晃了晃手里的锦囊。 本就担心玉佩被药商拿下的粮商,竟一把抢过锦囊道:“我给你们一千两,足够买下他的药铺了!” 灵儿大急,哭叫道:“你怎么抢东西啊。” 药商更急,将刚刚包好的药塞到齐舟手里,道:“药给你了,玉佩只能卖给我。”说完向两个伙计示意了一下,三人直接冲向粮商。 那粮商早有应对,一把将药商拉至身边,低声道:“要打我们东山帮可不怕你,我可以再给你一千两!” “两千!”药商回道。 “成交!”粮商一边从锦囊中取出玉佩想再看一眼,一边吩咐手下:“去给这位姑娘拿一千两现银!慢!怎么是假的?你小子敢调包?”粮商的笑容一下了僵住了,手上的玉佩竟变成了一块扁扁的鹅卵石,当即便冲着药商吼道,口水都喷了对方一脸。 “我呸!真的在哪里?快拿出来!”药商揪住粮商衣领也大吼起来,四周商户纷纷过来看热闹。 “放手!你看,这不是你压在垫布四角的石头吗?怪不得这么爽气地答应下来,就是你刚才看的时候调包的,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我不卖了,把玉佩还我!”灵儿大哭道。 “不卖了,还我们玉佩!”贺齐舟上前将刚包好的药塞还给药商,大声吼道。 药商接过药扔起手下,自己先不损失再说,然后指着粮商道:“是他调包的,找他要。” 被揪住衣领的粮商再也忍不住愤怒,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然后道:“快给我搜身!” “给我打!”药商也不示弱,他们的身后都有帮派的影子。六人一时打作一团。灵儿继续哭喊着还我玉佩,药商竟不耐烦地叫道:“滚开,本来就是块假石头。” “你们别跑,我们去报官!”小雪拉住灵儿,对贺齐舟说道。 “对对对,报官。”四周唯恐天下不乱的商户、顾客纷纷应和起来。 “你们快去,我看住他们。”贺齐舟一边说道,一边想去拉那药商,只是被药商的伙计一脚蹬翻在地。贺齐舟爬起来,转身就跑,边跑边叫:“你们等着,我去叫族人过来!” 一句话点醒了粮商,正打得势均力敌的粮商大叫:“快去叫人!” 那药商挨了一拳后,马上也大叫:“去叫人——” 不一会,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当天傍晚,东山帮和金龙帮酿成了近年来南市最大的一场械斗,两间商铺被砸了个稀烂,只是最终也没打出玉佩的下落。 “老大,那枝人参不见了。”遍体鳞伤的药商伙计坐在地上说道。 “不可能,我自己包的还认不出来?”正包扎伤口药商气道。 “都是黄芪,是第一次调包给他们的,现在又调包回来了。要不要报官啊?”伙计道。 “调什么包?你们卖药还掉包?都好了没有,少罗嗦,全都跟我去青龙寺!”一名青龙寺官员怒喝道。上百人的械斗都惊动了城里的青龙寺土堂首领欧阳暄,大队人马将这条街围得严严实实。 “没,没什么,是我们自己搞错了。”药商一巴掌打向手下,官差就在身边,说话还这么不过脑子。 …… 临街的一间玉铺里,一名富家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把玩着一块精美玉佩,道:“吵死了,商人都是这般,见利忘义,毫无君子之风。” 玉商陪笑道:“大爷,您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在下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富家公子嗔道:“庸俗!就要这块了,有没有好点的锦囊啊?” “大爷,大冬天的,您能不能别扇扇子了啊?”玉商恳求道。 “管你什么事?” “那您对着自己扇,别对着我扇呀。”玉商一脸苦相。 “问你有没有好的锦囊,扯这么远干嘛!”富家公子一收折扇,喝问道。 “不好意思啊,最好的一对一个时辰前让一个瘦子给买走了,真是怪人,花了二十两,只买锦囊,一片玉都没买。” …… “贺大哥,如果官府的人问起来怎么说啊?”已经走出南市的灵儿问道。 “就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得罪不起,自认倒霉呗。”贺齐舟道。 “我怕当官的一唬,一紧张说漏了嘴……”灵儿弱弱地说道。 “得了吧,一开始还担心你漏馅,我总算看出来了,只有你骗人的份,哪可能会被别人唬倒。”小雪揶揄道。 齐舟道:“我们没偷没抢,没打没骂,怕什么?就让那两个贪心的家伙好好斗上一斗吧。” …… “大人,两边都没改口,也没搜到玉佩。”一名青龙寺官员向欧阳暄汇报道。 “总有一人撒谎了,等等,也有可能是德家人撒谎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玉佩,让两家打得头破血流的?”欧阳暄自言自语道。 “粮商说药商查看玉佩时,自己的视线被德家人挡住了,药商可能是在双方抬价时偷偷调包的。”下属说道。 “药商怎么说?” “药商说粮商曾走到他的铺子前,肯定是偷偷拿了压垫布的石头,在抢过小姑娘锦囊后调包的。” 欧阳暄又问:“德家有人报官吗?” “有人看到德家两个女的本来是要去报官的,后来留在原地的男的被打了,可能不敢再去报官了。” “潘古部人向来老实,这次莫不是在偷奸耍滑?可又有什么好处呢?”欧阳暄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大人,两帮人怎么处理?” “目无法纪,聚众斗殴,扰乱市场,破坏财物,让两个帮派掏点银子后都放了吧。”欧阳暄道。 “是,德家人要去查吗?” “查什么?他们骗财了吗?还是要帮他们找回玉佩啊?”欧阳暄没好气地说道。 …… 客栈小屋内,许暮雪把玩着那块玉佩,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不到又用到它了。” “也没骗到什么,主要是为了解气。不过有了那些药,你恢复得应该会快一些。”贺齐舟道,他是从药商手上拿回锦囊后调包交给灵儿的,至于那块石头,贺齐舟在第一次买药时就注意到压住布面的四块石头了,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灵儿和玉佩身上时,偷偷把石块放入另一个锦囊。没人想到这么精致的锦囊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也没人怀疑向来质朴的德家人会骗人。 “这么好的玉确实是世所罕见,也难怪那两人见财起意了。”小雪道。 “送你了!” “为什么?” “你不是送过我面皮嘛,我还没回礼呢。” “不要!” “不要的话,我去送给拓跋灵儿?你到底要不要?”贺齐舟做出伸手要回的样子。 “不要——白不要!”小雪抿嘴一笑,将锦囊纳入怀中,然后柔声道:“待会小心点,记住忘掉招式,忘掉真气,早点回来。” “我学会用真气也不过一年,不用真气的时间更多,放心吧,很快就回来。” …… 城南的万马楼虽然不是统万城最贵的酒楼,但绝对是最大、最热闹的酒楼,贺齐舟依约在酉时三刻来到楼下,果见彪哥等在外面,可能是周人多骑马出行的缘故,酒楼内都有一个极大的院子来驻马、停车。 两人径直穿过大院,里面还有座其貌不扬的两层小楼,楼下大门守着两名盐帮之人,可能是赌场正欲开赛,一同穿越大院的人还有许多,只是人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无法看清样貌。 彪哥道:“虽然上下都打点过,但我们毕竟是黑道,有些白道的人还是不愿意被人看见到这里来玩。这座小楼一般也只有熟人和对上口令的人能够进来。” “彪哥,这打擂有什么规矩没有?赢了会有什么奖励?” “当然有啊,打前先签生死状;打时赤脚、上身赤祼;不许用武器、暗器;投降的、被打下擂台的,被打死的判负;听到敲钟声就得停;不许四脉及以上的内家高手上场;连胜两场方可下场,但如果最后还剩一人,则必须再打一场。至于奖励的话,最后站在台上的擂主赌场会奖励三百两,倒数第一和第二个输掉的分别奖一百两和五十两,其他拳手没有奖励。” “等等,连胜两场方可下场,那是不是指只要赢了就一直可以打下去?” “当然,不过谁打得了那么长时间啊?”彪哥道。 “哦,彪哥,不知道这擂台比武怎么个赌法?” “你还想赌?我们会让打擂之人右臂分别系上红黑二色的丝带,然后开赛前派人出售筹签,也分红黑二色,对应台上红黑二人,每签十两银子,一柱香内根据押注的情况我们会报三次盘口,最后我们会从赢者头上抽去半成利。隔壁市场里的都是些小生意,我们盐帮真正挣钱的除了贩盐之外,就数这赌场了。” “彪兄,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 “说说看。”翟彪道。 第三百十四章 重量级对手 贺齐舟拿出身边仅剩下的四十两道:“麻烦彪兄,只要我在场上打,每一轮都押我赢,有多少押多少,赢了我分你两成,输了算我的!” “你这么有把握?好!”彪哥接过银子,有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会拒绝。 “如果相信我,你也可以跟着押一点。”贺齐舟提醒了一句。 “我就喜欢你这样豪爽的人,可惜身边只有十两银子,好吧,陪你一起押!” 进入小楼,果然就是下午来过的地方,此时台上正有两人在打斗,四周台阶上已经坐了约七成的看客,两百来人,大多数人神情振奋地“红红黑黑”叫个不停。二楼四周的房间窗口也探出一个个脑袋在看擂台上的拼杀,只是下午去过的那间窗前并没有人。 彪哥告诉齐舟,正式开打之前会有八人先比,那些人都是一百五十斤以下的小个子,真正吸引人的是之后的比试,贺齐舟吐了吐舌头,自己最重的时候大概也没有一百四十斤吧。 很快贺齐舟被带到擂台边最底下的台阶上候战,彪哥示意坐在最边上的人为贺齐舟让个位子,那名大汉很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指着对面的台阶对彪哥道:“爷,他是不是应该坐那边?” “废什么话?叫你让你就让!”说完俯下身对贺齐舟低声说道:“打拳的一般都会带个人进来,随时准备抛白巾,因为在台上有时连叫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谢谢!”贺齐舟朝彪哥点了点头,然后顺着旁边大汉刚才的指点往擂台另一边的台阶看去,那里只坐了两个人,比自己矮,但更壮,就算没有一百五,也差不了多少。而自己这一排,斜眼望去,那就是整整十二座肉山啊,身边左手的两位正是下午路过擂台时见过的面孔,应是在下午的比试中达到了连胜的场次,可以入围晚上的比赛。 “不看台上看我们干嘛?”大汉再也受不了身边齐舟的偷瞄,低声喝道。 “不看了,不看了。”贺齐舟转头看向一丈外的擂台,说心里话,实在是乏善可陈,两个外家拳手在比谁更经打,几乎无技巧可言。一人很快便被打倒在地,还没等拳脚下来,一条白巾便飞上擂台,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清脆钟声,获胜者及时收住拳脚,得意地大吼一声。 “下一位,苍原郡方捷,七尺一寸,一百四十七斤,第一次报盘,十两比十两。” 贺齐舟顺着声音看去,擂台北面的底级以阶上坐着三个盐帮着装之人,三人面前有个长案,左手一人面前是一把算盘,中间一人身前是一座小钟,而另一人就是喊话之人,一侧是个一丈高的三角木架,下面悬了一个巨大的秤盘,巨秤边还立了一根标有刻度的柱子。 原本坐在对面的一名候战者已经脱去上衣,量好身高后,光着膀子从三尺直径的秤盘中走了下来后,再披上衣服回到原本坐的地方,擂台上的胜者此时正坐在他身边,两人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捧着竹筐的赌场小厮正在四周看台上兜售红黑两色的竹签,多数人只买一两根,但也有一口气买一把的,也不知道是输急了,还是真有钱。 约一盏茶后,管秤者又叫道:“前赛最后一次下注,盘口十四两比十两,方捷胜。”然后又是一轮售筹,收来所有的银子、银票都放在敲钟者身前,敲钟的、管秤的同时清点银两的数目,另一人的算盘则打的噼啪作响。 最后,管秤之人叫道:“十五两比十两,方捷胜。开打!” 闭目养神的两人几乎同时跳上三尺高的擂台,互相拱了拱手,原本实力就更强的方捷再加上体力的优势,很快就将对方踢下擂台。只是下一轮方捷又被最后一个上场的轻松击败,由于白巾抛得晚了,不知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最后是被人抬下擂台。 贺齐舟估计他们都没什么希望得到莲花帮的青睐。由于需要收赌资、算账、报盘口、派银,才两场前赛就已经用掉了约半个时辰,贺齐舟不禁有些焦急起来,等自己几轮打下来,还不知道要到半夜什么时辰,想来小雪要担心死了。 好像算准时间一般,前赛一结束,又有多人入坐,四周的看台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贺齐舟发现二哥也出现在那扇窗之前,站在其身旁的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不过面相看上去颇为强悍。 “还坐着干嘛?去称份量!”贺齐舟身边之人率先起身,脱去外套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径直走向那杆大秤。贺齐舟这才想起要轮到自己比了,急忙宽衣解带,脱去皮袍后也就是一件单衣,只是衬裤已是十分陈旧,显得有些寒酸。 “本城奴籍宋大魁,七尺四寸,一百九十六斤。” 贺齐舟脱去单衣,里面的肌肤仍是白得耀眼,身上的肌肉块块分明,只是两侧的肋骨也是根根可见,看台众人见光着上身的贺齐舟走向巨秤,不禁起了一阵骚动,继尔爆出成片的哄笑声来。当和走回台阶的宋大魁擦肩而过时,对比分明,哄笑声更是响彻武馆。 贺齐舟量好身高走上秤盘,只是那秤砣拨到了最后,秤杆仍是没有翘起,称量者不得不破天荒地去换了个小秤砣来,再次让看客暴笑不已。报盘声响起:“潘古部德仁,七尺三寸,一百一十六斤。第一次报盘,十两对十两!” ‘怎么才这点份量?’贺齐舟回到座位,披上皮袍,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聪明点赶紧叫投降,你禁不起我一拳的!”宋大魁闭眼低声说道。 “就凭你这句话,我可以让你一招。”贺齐舟也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双臂抱胸,闭眼说道。 “第二次报盘二十五两比十两,宋大魁胜。” 在看台间维持秩序的彪哥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看的比试多了,像这种拳脚相拼,身高体壮者要占据绝对优势,因为擂台就这点大小,就算通了三脉,轻功更好,但打中百拳可能还未打倒对方,自己却禁不起对方的一拳,最终赢的仍是体格健壮者,特别是那些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硬功的壮汉,永远是最后仍能站在这个擂台上的人。 虽然纠结,但彪哥还是叫住了售筹的小厮,买了五根黑筹!只是买了之后就有点后悔,自己又没什么钱,何必为了点面子和银子过不去呢? “最终盘口,三十一两比十两,宋大魁胜。比试开始!” 一壮一瘦,一黑一白,站在擂台上的两人抱拳致意,四周的纷杂渐渐平息,只不过一眨眼时间,哄闹声又大作起来。只见贺齐舟当胸就被对方击中一拳,在倒退过程中一脚踢中对方小腹,后退三步的贺齐舟站稳脚根,而宋大魁却倒地不起。 贺齐舟见没有白巾飞上台来,无奈走过去将一个近两百斤的大汉从台上拖到台下,边拖边对对方说:“没事的,一会就会好起来的。” 拖行的过程中“作弊、假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过杂乱之中,贺齐舟还是听到几声掌声,抬头看去,掌声正是来自二哥房间的窗口。不知何时,二哥和另一名男子中间站着一个面覆黑纱的女子,掌声正是来自那人之手,而二哥和另一人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女子身边,好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 “宣城铁掌帮,邵志钧,七尺六寸,二百二十六斤,第一次报盘十三两比十两,德仁胜。” 一刻钟后,贺齐舟迎来第二个对手,贺齐舟虽然懊恼盘口对自己不利,但因为要快点结束比赛,不太想隐藏实力,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第二次报盘是十二两比十两,只是最终结果是十五两比十两,这次贺齐舟根本就没给对方铁掌出手的机会,一脚就扫翻了对手,那人小腿受伤,站了几次都没站稳,只能悻悻认负。 第三个是奴籍,东家因为怕家奴被打坏了,居然赔一百两银子后退赛了,其实贺齐舟并未对前两人造成大的伤害,只是让对方支撑、发力的肌肉瞬间於伤而已。 第四人上台时的盘口变得更加惨不忍睹,居然是二百两比十两,不过贺齐舟却认为此人倒是有些真本事,足足挨了自己两拳一脚才倒了下去,然后白巾很快就飞上擂台。 看台上再没有叫假打、作弊之人,因为买齐舟赢也赢不多,买另一人却又几乎不可能赢,一时间买赌筹的人少了十之八九,更多人变成来看戏的了。有人还大叫着:“四场了,可以退台了!” 贺齐舟打擂的目标有两个,其一:被莲花帮招募;其二,赌赢后还钱给德山,现在第一条还不稳,第二条差得太远,如何肯罢手,听到叫声后便在擂台上大声回应道:“我接受同时上两个人。” 这些赌客都知道越是往后,实力越强,听贺齐舟这么一说,又开始兴奋起来,纷纷鼓噪道:“答应他!”“上两个!” 第三百十五章 一起上吧 打钟之人抬头望向二哥的窗口,只见二哥微微点头,便招手让第五、第六人过来称重。 “中都太极门周丙义七尺二寸,一百五十七斤;本地奴籍斛律万,八尺三寸,二百四十五斤,第一次报盘二十两比十两,德仁胜!” 怎么还是这么少?贺齐舟都有些绝望了。最终的结果还要糟,二十五两比十两!擂台之上,斛律万倒并不可怕,只要避开他的拳脚就行了,倒是这个周丙义内外兼修,而且处处以斛律万作掩护,贺齐舟为了避开斛律万的进攻,很难实实在在地打到周丙义,而每次痛击斛律万时,偶尔还会挨周丙义一下。 那个巨人虽然痛得一直嗷嗷乱叫,但皮糙肉厚,加上一幅犟脾气,就是倒不下去。贺齐舟虽然着急,但还是没有冒险使用内力,毕竟这里是武者的天地,谁也说不清究竟有没有高手可以在几丈外听清他经脉之中的真气流动,而自己还未学会隐脉的功夫,要动就是五脉俱动,不仅有被发现作弊的风险,更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足足百招之后,巨人斛律万再也吃不住痛,被踢中小腿后单膝跪地,贺齐舟抓住机会,一串拳脚下去,让一直游走的周丙义无处遁形,被生生逼下擂台,与此同时,斛律万身边也落下一条白巾,一记钟声清晰响亮。 看台间的彪哥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上的五十两已经变成三百多两了,那个台上的瘦子灵活地就像只猴子,而拳重得却像是猛虎,盐帮不将他招进来还真是亏大了。 “三个!”“一次打三个!”台下又鼓噪起来,无论是输家和赢家,都希望打斗变得更刺激,更有悬念。敲钟者又望向了二楼窗口,得到的回应仍是可以,接下来就等贺齐舟的回应了。 “剩下的一起上吧!”贺齐舟口中轻轻的一句话又将场内炸翻了,要知道原本十二人里最后出场的一人可是成名已久的十一轮擂主完颜钢,自从他上台后,还从没人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 “你疯啦?”彪哥情不自禁叫了起来,可惜他的叫声淹没在了四周“一起上”、“打死他”的疯狂声浪之中。彪哥姓翟,他很清楚凭自己的能力无法打败后六人中的任何一人,以前也有过一打二,但还从没出现过一打六这么离谱的事情,自己的那十两已经变成近七十两,加下德仁答应的两成,算来有一百多两了,比自己在帮中一年的收入都要多了许多,难道真的全部再去押那个家伙? “静一静,静一静。”已经征求过楼上意见的敲钟人敲了一下小钟后大声说道:“下一场剩下没打的六人都可以上台去打,如果胜了,最终站在擂台上的都算本轮擂主,如果输了,最后倒下的两个算第二、第三,不想上去打的也可以,不收退赛银子,想打的现在就来过磅!” “老大,少打这么多场,我们会损失不少的。”二哥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因为事无先例,老二是请来老大后才做的决定。 “呵呵,难得热闹一回,至于损不损失倒还真不一定。”老头转头又对蒙黑纱女子笑道:“殿下,不是老头避着您,只是从来不凑这个热闹,还请殿下恕罪。” “老帮主客气什么,这几日郭问一直到你这里来挖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特意过来致谢。”女子道。 “哪里哪里,我们和郭帮主素来亲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老人道。 “那老帮主到底愿不愿意将完颜刚割爱啊?”女子另一边,四方脸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问道。 “有他在,这个小场子的人就不会少,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走好后天的那趟货,今天打完了,你就和他去谈吧。”老人说道。 “谢谢耶律帮主!”姓薛之人拱手道谢。 “郭问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完颜能不能站着走下擂台可能还是个问题。”蒙面女子说道。 “夫人,您认为那小子会赢?”郭问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呢?”夫人反问。 “那小子不过仗着步法灵活、拳脚够重才撑到现在,以为赢了几只弱羊自己真成虎了,我看就算是一对一,他也不是完颜的对手!”郭问说道。 女子在黑纱后的嘴角似乎是轻蔑地翘了翘,转头对隔着二哥的耶律帮主道:“老帮主,我看我们莲花帮是永远也赶不上你们白银帮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盐帮不过是私下的称乎,在官面上,盐帮的真正名字是白银帮。 “人是老二插进来的,你问他吧。”老人已经知道女子的意图,将难题推到自己兄弟头上。 “司空二哥,如果那小子赢了,能不能让给我们?”女子转向二哥问道。 “这个……好吧,实话和您讲吧,他就是冲着你们莲花帮来的,不过如果你们真要招他,他只会为你们走这一程,而且还有其他条件。”二哥说道。 “哦?还请司空二哥说说详情?”夫人问道。 二哥名叫司空朗,当下便将午间之事告知蒙纱女子。女子似乎有点恍然的样子,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哦?难道夫人认识此人?”老帮主也有了兴趣。 “前些日子潘古部遭遇甘兴残兵,土堂的欧阳暄就随萧铎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甘兴或是齐军活口,最后空手而回,欧阳暄上报的内容里说德家出了个年轻高手,主要是那人杀光了齐人,想来便是此人了,想不到还是个痴情种啊。”蒙面女子叹道,看向上身赤祼的齐舟时,眼神仿佛都有了变化。 “大哥,您看看,那小子真没学过内家功夫?”司空朗问道。 “没用过一丝内力,不过……”老头说道。 “不过什么?”女子问道。 “不过,不过技击之术如此熟练,可能是熟识内家拳法。说不定有高人指点过。”老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潘古部牧人常年在草原大漠放牧,好像没有什么机会习得高深武学。 “快开始了,我们还是仔细看看吧。” …… 第一轮的报的盘口是六十两比十两,六人胜,翟彪没敢下注;第二轮报的是五十五两比十两,翟彪更加犹豫,小厮们快要交银之时,忽然发现底下的德仁正看向自己,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翟彪心想,既然答应了对方,就按对方的要求去做吧,至于最后是输是赢,是死是活的,想这么多干嘛,便叫住小厮,用所有银子换了一大把黑筹。 擂台边的台阶上,准备出战的双方变得泾渭分明,一边是披着皮衣闭目养神的德仁,另一边六人与德仁相隔两丈,六个大汉挤在一起,其中一人正在低声说话,不过话音还是逃不过贺齐舟的耳朵。 说话之人正是完颜钢:“你们听好了,千万不要贪图最后掉下台去的那点小利,想着让别人先上,自己最后出手,或是像刚才姓周的那样一直躲着打。咱们都说好了,不管赏银有多少,老子分文不取,你们五个人平分!至于擂主的虚名,老子也放弃。那家伙想出风头,完全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自己要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 “好!”“听你的!”“宰了他!”其余五人纷纷答应下来,毕竟完颜刚说的很有道理,他们都是这个赌场里的真正高手,目前情况下,就算是为了面子,也要尽快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瘦子给轰趴下! 听得分明的贺齐舟也暗暗佩服完颜刚,看来还是个有勇能谋之人。之所以不选三人而挑六人,主要是因为对方都是大块头,三人和三人以上很难在有限的空间里全力进攻,和三四人打与同五六人打除了要多花些时间外,其他的分别并不大。 刚才的三场比试几乎没用去多少力气,而且那些人不知道的是,自己不仅很能打,而且还很能挨打!这就是底气所在!更重要的还是两个因素,一个就是盘口,如果只有三四百两,是还不清德山的人情的,另外一个就是时间,他并不想天亮了再回去,让寒夜里的小雪担惊受怕。 “最终盘口,二十七两比十两,准备开打!” 贺齐舟一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怎么又掉了这么多!哪个王八最后又把注押到自己头上了? “小王八”当然是翟彪了,“大王八”则正在二楼和耶律帮主说着话:“司空帮主,没想到少打几场你们反而攒得更多了。” 看着擂台边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子,耶律帮主道:“殿下愿意赏口饭吃,老头替全帮上下谢过殿下了。” “哟——这哪跟哪啊,我还指望这一千两白银变成两千七百两呢,买这小子的钱指不定就靠这个了。”女子掩嘴笑道,只是身旁的郭问本就灰暗的脸色已经彻底发黑了,在他看来,这一千两算是打水漂了,他们元气大伤的莲花帮又是出了一次血。 第三百十六章 以一敌六 擂台之上,六人围站在居中的贺齐舟周围,开战的钟声已经敲响,可七人都没有擅动,贺齐舟正面面对着刚才发号施令的完颜钢,忽然侧向闪电般地迈出半步,然后又迅疾回到原来的位子。六人的阵型也随着贺齐舟的一放一收有些波动。 “好玩吗?”完颜钢沉声说道。 “好玩。”贺齐舟嘻嘻一笑,其实他刚才的动作并非没有目的,通过这么一动,已经对这六人有了初步的判断,对面的完颜刚纹丝不动,是最强的对手,姑且叫他甲吧; 自己晃向左侧的两人,一人后退半步,一人前迎半步,后退之人速度更快,显然比前迎的那个稍强,也更阴,那就叫乙,弱一点的叫丙; 而另外三个,有两个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显然信心不是很足,唤作丁、戊,最后一个上前一步,随着自己返回原地,也快速后退半步,身体虽高大,但动作却不慢,显然是除了完颜刚之外第二强的人,就称他为己。 自己这一挑衅一样的动作也激怒了本就怒火中烧的六人,特别是那个左侧前迎半步的丙忍不住又跨出半步,准备出手。完颜钢见状,大喝一声:“一起上!”六人同时从六个方向向中间的贺齐舟冲去,三条腿六个拳头朝贺齐舟全身各处同时袭来! 贺齐舟早有应对之法,见对方一动,立即朝左侧前进一步的丙移去,六人的阵型也随之被牵向左方,在离丙攻来拳头约一寸之时,忽然低头一个跳步,闪开拳头,同时跃过身后丁的扫腿,六人的攻击一下子落到空处! 贺齐舟在跳步的同时,一拳击中丙肋下,然后从身后用左手勾住其右臂,整个人躲在了丙的身后。 其余五人发现攻击一下子落空,拳脚忽然都面向了自己人,几乎同时收手,贺齐舟趁着这个间隙,双手狠狠拽住丙的右臂,此时被拽的丙刚中了齐舟一拳,吃痛地弓下身子,一时用不出力,虽想挣脱,却觉对方双手似铁钳一般。 贺齐舟则以脚下为支点,大喝一声将那两百来斤的壮汉抡了起来,扫了半圈后逼退周围之人,直接将那人抡下擂台。也就是一个呼吸之间,台上的七人一下子变成了六人,四周的看客都没怎么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马上反应过来,一瞬间的沉寂后顿时暴发出喝彩声,当然叫得最响的是紧握竹签的翟彪。 贺齐舟一招得手,并未罢手,又转向原本身后的丁,预想中丁也是较弱的一环,如果按左右各三人来划分的话,已经被甩出去的正左方的丙最弱,左上方的乙较强,但比较谨慎,左后方的丁与正右方的戊相差不大,也算是弱的,最强的是右上方的甲和右下方己两人,所以现在攻击丁是最易得手的! 丁个子倒是不大,奴籍,一个被俘的齐军校官,报的重量是一百七十余斤,贺齐舟已经听出对方是三脉巅峰,用的居然是真武拳。那人见贺齐舟中门大开地向自己冲来,向右侧之人靠近半步后,一招丹凤朝阳携着丝丝作响的些许真气迎面袭来。 贺齐舟暗道:还真是给面子,上来就用绝招,不过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而且你也不过只有三脉,稀烂的拳法根本无法发挥出拳式的真正威力,所以待对方拳式用尽后一个左转闪到那人左侧,因为知道对方的后招必定的转过身来的推窗望月,便直接用右掌指尖戳向对方咽喉,远超对方的就是准、快二字。 一人之隔的己眼睁睁看着丁要中招,却无法相救。“闪开!”眼见第二人又要中招,正冲向齐舟的完颜钢挤开也想前冲的乙,飞身一拳轰向齐舟太阳穴。 贺齐舟可以躲开,但这样一来就错失再打倒一人的机会,想也不想一拳就对了上去,两拳两撞,‘啪’地一声脆响,由于双方出拳都不含内力,撞击声并不震撼,比的就是谁的力气大,谁的骨肉更加结实。 一拳之后贺齐舟不住后退,直到离擂台边两尺处才站稳,而戳向丁的一掌因为自己后退,听是用指尖划到了一点颈侧,不过就算如此,丁仍是痛苦地不住咳嗽。 四周买六人胜的赌客见完颜钢一拳轰退德仁,刚刚受挫的信心顿时暴涨起来,大声呼叫完颜钢的名字。完颜钢并没有露出一丝高兴的表情,刚才一拳他可是全力击出,而对方只是用左手,最多用了六成的力,虽然看上去占优,但心中也已十分清楚了,单打独斗,自己很难胜得了对方,故脚一落地,便大声喝道:“快上!” 更近一些的己率先发难,还在贺齐舟后退时就双腿连环踢向对方,而他身后的戊则从右侧包夹过来。 一拳相对之后,齐舟对同样来自宣城铁掌帮的完颜钢更是刮目相看,没有一丝内力,纯粹的外家拳,拳头果真像铁一般硬,更可怕的是准度、速度、出击时机的把握,这些都超过了之前的预判,这份本事完成能够应战一名普通的六脉高手了! 以前听陆宝根说外家高手的顶峰差不多相当于六脉,现在看来,自己眼前碰到的可能就是外家的巅峰高手了。转念之间,己的踢腿已至,三脉,一百八十斤,来自青城中州派! 原本在北燕风行一时的中州派如今在北周遍地开花,只是各不隶属,而听许暮雪说,青城中州派算得上是唯一挤身北周一流门派的大派,看己攻向自己的这一招,确实非常扎实,找不出什么毛病。 贺齐舟忌惮随后跟进的甲,不愿再和己硬拼,站定后快步移向右侧,戊已经守住右侧位置,两手十指如钩,一前一后陈于胸前,脚下马住扎实,也不进攻,只想堵住齐舟退路。 戊,渤海鹰爪门,奴籍,一百七十斤,贺齐舟对刚刚台下报过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脑中,见对方挡道,凌空跃起,右臂横扫过去。戊心中暗笑,脚下无根,看你往哪里逃!双爪准确地扣住贺齐舟右臂,然后想学贺齐舟甩出丙的样子,将贺齐舟抡出擂台。 贺齐舟此时也在暗笑,右臂肌肉鼓涨,一下子弹松了对方鹰爪的掌控,左手在对方松手掷出自己时反扣对方左腕,两人顿时旋转起来,一股大力牵着两人往擂台右侧边沿而去。 贺齐舟在转了半圈后双脚落地,双臂再度发力,想反过来将戊甩出去,幸亏己已跟近,一把拉住戊的肩膀,而甲则再次一拳轰向贺齐舟面门。 贺齐舟无奈放弃打伤戊的机会,闪过甲的拳击后与乙互吃一拳后再次绕到丁的一侧,头颈不适的丁一脚蹬出,被贺齐舟扣住脚腕,一把将其扯到自己身前,挡住身后三人的追击。 一时之间,只见擂台上乱作一团,五个壮汉各自为战,而贺齐舟专挑软柿子捏,不和甲、己硬拼,用轻灵的步伐以较弱的丁和戊做掩护。而和齐舟互换一拳后,乙也不敢再和贺齐舟硬拼,因为中了对方一拳,像是挨了一锤,而自己则像地打在铁板之上。 如此在擂台上哄闹了半柱香左右,完颜钢看出症结所在,对方没挨到几记重拳,丁和戊却一直在或轻或重地被打中,虽然两人的硬功不错,但显然移动越来越迟缓,关键是五人都是大块头,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手脚,甚至比对方更加耗费体力! “都到擂台北侧去!和我站成一排!”完颜钢发现围攻的策略有问题后,以一腿逼退齐舟,然后大声发布命令。只见乙、戊、己同时收手,站到甲的两侧,缓了一步的丁被贺齐舟一把拽住,已经多处受伤的丁心中叫苦不迭,那四人非但不救自己,反而都站到一边去了,眼见自己要被击倒,却见贺齐舟既不打他,也不松手。 “他受伤了,让他下擂台吧!”完颜钢故作大度地对贺齐舟说道。 对方已经明白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贺齐舟又岂会不明白,所以一直留丁在台上,想借他作掩护,如今完颜钢这么一说,自己也只能松手了。 丁见贺齐舟松手,像是获胜一般高兴,一瘸一拐地自擂台上快速跑下。站在完颜钢左手边的戊出爪时,中了贺齐舟一拳,现在正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手指断掉,斜眼望向身边怒气正盛的甲,好像是在问,那我要不要下去? 完颜钢侧头回看一眼道:“我们四人站成一排,慢慢向他逼去,这样他就没的腾挪的空间了,记住,别再想着一拳打倒他,关键是要站住自己的位子,我们有八个拳头,难道还怕他两个不成?对了,你别用鹰爪了,用拳头!”说完一挥手,带着四人慢慢向贺齐舟走去。 一直面带笑意显得十分从容的贺齐舟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知道,真正的挑战已经来到了,心中开始反复念起一句话:不能用内力,不能用内力…… 第三百十七章 完颜钢的拳头 面对行动一致、慢慢逼近的四人,贺齐舟几次想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钻去,但都被居中的甲和己化解,非但没冲过去,还被乙、戊打到了两下,只能边闪边退,转眼间已被逼至擂台一角,拒两侧台边不过四五尺而已。 贺齐舟知道不能再退了,再也无法讨巧,唯有背水一战!当下便扎实马步,钉住地面,一拳一掌作了个抱架,面对已经呈微微弧形散开的四人,低声哼道:“一起来吧!” “一起上!都用拳!”完颜钢目露凶光狠狠说道,再前进一步后两拳接连轰出,因为地方狭小,如果用腿很可能互相影响,只用拳更能密集打击对方!其余三人同时上前一步,都在离贺齐舟二尺有余的地方同时出拳,八个拳头如疾风暴雨般向看似瘦弱的贺齐舟洒了下来! “来得好!”贺齐舟大喝一声,脚下马步扎是更实,双眼一眨不眨,拳掌如闪电般迎击,如飞地双手挡住了面向自己要害的大部分进攻,偶尔还能回击一两下,只是转瞬间腰上、肩上、胸口、头部已经挨了十余拳,鼻子嘴角也开始渗出血来。 当然流血的不止他一人,贺齐舟对于甲、己的进攻只是挡,绝不回击一招,但对于乙、戊,只要有换拳的机会就绝不错过,各挨齐舟两拳的乙、戊二人,一人眉弓血流不止,一人胸口中拳后喷了一口血雾。 五个人,十只拳头在擂头上如乱蝶穿花、群蜂狂舞,煞是好看,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赌客早已忘了输赢,不住地喝起彩来。 但这样的局面显然对贺齐舟更加不利,重力击打这下,脚下一寸、一寸不知不觉地已经又退了二尺有余,坚实的夯土上留下半寸深的印痕。 五人的脚下、四周已经到处是飞溅出来的鲜血,有些杀红眼的贺齐舟仍旧疯狂地挥舞双拳,心中反复嘀咕着四个字“不用内力,不用内力……” 看着挨了数十记重拳的贺齐舟仍挺直着身子奋力还击,翟彪都不知道左手中的竹签已经被自己折断了好几根,右手则从怀中掏出一了块白巾…… “老掌门,您怎么看啊?”二楼的蒙面女子微笑着问道。 “就不应该去押他的。”一旁莲花帮帮主是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闭嘴!”女子转头瞪了郭问一眼,郭问一下子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胜负难料,那小子的章法还没乱,五人里最先倒下的肯定不会是他。”耶律帮主肯定地说道。 “哦?何以见得?”女子眼里放出光来,问道:“这乱烘烘地,一拳都看不清,您老是怎么算出来的。” “殿下过谦了!那老夫就献丑了,那小子都打了近三百拳了,但没有一拳是攻向中间实力更强的两人,而一有机会就会还击旁边两人,说明他脑子还很清醒,等的是一对三、一对二和最后是一对一的机会!” “真没想到这么瘦一块排骨还这么经打,呵呵呵呵……”女子笑道。 “如果不是这样,你会给他一个好价钱吗?”老人道。 “可是如果被打残了,我还要来干嘛,不如劝……” “台上有台上的规矩,殿下还是耐心等等吧。”老人说道。 …… 最左侧的乙又连续打中了齐舟两拳,但右臂被贺齐舟一掌切中,有些抬不起来的感觉了,可能对方并不清楚,所以乙佯装继续出拳,却冷不丁地一脚撩向贺齐舟裆部,看着对方一直扎着马步,这一脚早就想踢了…… 这是五人出了千余拳后的第一脚,突兀,但确实非常突然!贺齐舟也没想到,就算再强的铁布衫也不敢轻易受那一脚,可已经躲不开了! 仍在挥舞双拳的贺齐舟只得稍稍站直一点,侧一下身,乙的脚背狠狠地撩在大腿根上,堪堪避过要害,贺齐舟站立不稳,被踢得向右侧飞起。 五人出拳的节奏一下子被这一变故打乱,由于乙的出脚,自己也露出了破绽,贺齐舟不想白挨这一下,也要让别人知道阴险的下场,侧飞在半空中时,左脚精准地踢中了乙的下巴,乙应声向后倒去…… 不过这一脚的代价是腹部又挨了甲的一记左拳,弯腰想卸去点力量时又被戊环抱住了右臂,而己也不再出拳,双臂紧紧箍住贺齐舟的左臂,刚刚挨了甲重拳的齐舟一时无力挣脱,甲蓄足力量的右拳已经直奔贺齐舟胸口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看客都有些不知所措,大声惊呼起来,不过看到完颜钢抡起右拳,所有人都知道,胜负已定! “停——”翟彪狂叫起来,可惜别人叫得更响,刚想要将团能一团的白巾掷下去,右臂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错愕地叫道:“四哥?” 一个看上去瘦小干瘪的山羊须男子厉声道:“彪子,你可是赌场的,想坏规矩吗?” “可……”彪子知道擂台上的拳手只能指定一人扔白巾,如果未经拳手许可乱仍,后果就是盐帮的严惩!但他明明是和德仁约定过的,不算违规,刚想分辩两句,却见下方擂台上仍在打斗,紧握白巾的右手也垂了下来。 挣又挣不脱,躲又没处躲,贺齐舟深吸一口气,胸膛一下子鼓涨起来,不知为何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十三岁那年昏倒在深潭中的画面! 那一年,自己第一次攀上了瀑布的顶端,正高兴着,身后飞来一块石子,因为没躲开,人从二十丈上的瀑布直接摔了下来,那天巨大的水流让自己无法控制好身形,整个人是面朝下趴着掉入水潭中,感觉就像是撞在一堵墙上!然后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三叔一直在自责操之过急,而母亲则安慰三叔说没事就好。 近在胸口的拳头又让贺齐舟回到现实,“不用内力!千万别昏过去!”贺齐舟心中默念,用力扯了一下力量稍弱的戊,用胸口正中的位置面向原本击向心脏的拳头,无数次地掉下瀑布,十几年的竹鞭锤炼,一身铜皮铁骨,又何惧你区区一拳! “怕你不成!!” 随着贺齐舟的一声爆喝,完颜钢硕大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贺齐舟胸口,由于被另两人圈住双臂,甚至无法卸去一分力气。 中拳后的贺齐舟迎面朝甲喷出一大口血雾,然后利用完颜铁拳的冲劲,抽出被戊圈住的右臂,一掌斩中戊的头颈,戊闷哼一声顿时倒地。 己见贺齐舟挣脱一手,急忙松手推向贺齐舟,希望将已经受伤的贺齐舟推下擂台,贺齐舟反扣其双臂,飞起一脚踢中对方胸口。 己毕竟不弱,在中脚的同时回敬齐舟一脚,又是结结实实地踢中前胸。两人瞬间分开,各自滑出数尺。眼见要滑出擂台,贺齐舟十指如钩,扣住地面,总算在头部滑出擂台时止住了身形。 完颜钢被血雾喷了一脸,急忙闭眼,待抹去脸上血渍,再睁眼时,擂台上就他一人是站着的了。不过他并没有半分迟疑,立既冲向角落的贺齐舟,贺齐舟翻身一滚躲到受伤倒地的戊身后。 杀红眼的甲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想趁着对方一口气没缓过来时就结束战斗,飞起一脚,想将戊和齐舟同时踢下台去,贺齐舟急忙闪身又躲到生死不明的乙身侧,可怜已经受伤的戊被自己人一脚踢飞,掉落台下。 甲的拳头再次追近,贺齐舟一口气仍岔在胸口,勉强提起满头满脸血污的乙挡在身前,甲仍是不管不顾地一拳砸来。 台下已经飞来白巾,那是乙的毛巾,他也是奴籍,可还是迟了,昏厥过去的乙仍被轰下擂台,看台传来叫骂声,乙的主人也知道乙估计是没什么用了,为了的这次的损失而痛斥甲的暴虐。 已经空出来的擂台足够贺齐舟闪避了,连续躲过对方数拳后,贺齐舟总算缓过气来,还好骨头应是没断,不过内腑有些伤到了,嘴角的血仍是不停地流着。 “还能不能打?”完颜钢一边追击,一边问身后的己。 己已经在台上进行了短暂调息,虽然好像裂了两根肋骨,但还有一战之力,犹豫一下后起身道:“能打!” 完颜钢停止追击,对己说道:“老办法,不用脚,他快不行了!” 贺齐舟也停下来大大喘了两口气,轻蔑说道:“你确定?” “这都打不死?是不是作弊了?”“派人查查那家伙!”“他有内功!是不是六脉了?”台下人见台上再次对峙起来,六人对一人已经变成了二人对一人,那些买齐舟输的人不禁着急起来。 “安静!有没有用内功可以问台上的人!”见场面有些失控,在二楼观战的二哥大吼一声,纷乱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见擂台上的完颜钢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内功,不过现在论胜负还早了些!”己也点头确认完颜钢所言非虚,刚才那些鼓噪之人顿时没了声响。贺齐舟暗笑不已,自己哪怕能用三成内力,这六人早就被扫下去了。 第三百十八章 加入莲花帮 三人也不多说,继续开打,这次贺齐舟不再后退,反而迎了上去,既然对方照旧,那他也照旧,防甲攻己! 完颜钢也吸取了教训,不再一味强攻,不时帮己挡招,有时为了挡住贺齐舟攻势,宁愿自己挨上一拳。 贺齐舟打中甲两拳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力有不支,原本一拳就能打趴下一人的拳头,打在完颜身上像是毫无作用。 己的功法扎实,攻防有度,甲拳重皮厚,耐力惊人,贺齐舟发现他们两人的配合居然比刚才四人没有弱多少,再这样下去,先撑不住的肯定是自己,内腑受伤后,元气正在快速地消失。 只能冒险了!贺齐舟谋定身动,突然一个前冲,插入两人之间的空档,几乎在刹那间与甲、己各换一拳。被甲击中了肩,还以一拳在腰;被己击中了头,还以一肘在肋。 贺齐舟穿过两人空隙后再次被击倒在地,躲过甲的追踢后起身应对,而己则久久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虽然他刚才中的一招不重,但很准,中招的地方正是先前肋骨开裂的地方,而这次是彻底断了!贺齐舟宁愿挨两下重的,其目的正是为了先打倒己。 “还不上来!”一直无法打中贺齐舟的完颜大叫道,侧头一看,只见己一手捂着肋部,正慢慢挪步往擂台边缘走去,“我打不了了,命要紧!”已苦笑答道,他不过是来找发财机会,并不是来搏命的。 见己一步步走下擂台,贺齐舟对完颜钢道:“认输吧,你打不赢了!” “放屁!”完颜钢知道对方受了内伤,哪里肯就此认负,快步撵了过去。 贺齐舟有这个自信是因为打了这么多招,自己都是见招拆招,毫无章法可寻,而完颜钢铁掌门的招数自己已经看了至少三遍了,接下来,对方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果然,更为敏捷的贺齐舟再也没让完颜钢实实在在地打中一拳,不过完颜钢的铁布衫确实已臻化境,台下的看客眼睁睁看着铁人一般的大汉挨了另一个瘦子一拳一拳又一拳,楞是屹立不倒,红了眼发疯似地想要还击却始终摸不到对方一根手指。 贺齐舟也承认自己无法找到对方的罩门,但就算真是块铁,自己也有信心将其打穿!第七十四拳,被击中左肋的完颜钢再次吐了一口血,渐渐委顿地单膝跪坐下来,贺齐舟并没有上去补招,没有必要,要打总能打到!如果对方认输,还能少受些伤害。 擂台上一人单膝跪地无法起身,一人站在旁边也不出手,无论是买齐舟赢或齐舟输的看客都知道结局已定,很多人忍不住大叫起来:“打呀、打死他、打死那个废物!” 贺齐舟就是不动手,想等完颜认负,说起来,对方确实是个硬汉,就算是有计谋也放在明处,而不像乙那个卑鄙小人。 白巾总算是飞上的擂台,四周的赌客大多叫骂着离场,握着一把碎竹签的翟彪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那个阴险的老四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现在可以去兑现胜果了! 翟彪逆着人流,走向正在穿衣的贺齐舟,原本白净的身上几乎全是红印和血痕。 “没想到你真赢了!骨头断了没有?要不要我带你去上药?” “谢谢!能不能卖点给我?我想早点回去。”贺齐舟道。 “什么话?要什么银子?我这就去拿。” 被人搀扶着的完颜正好从两人身边走过,抬头对齐舟低声道:“佩服!谢谢!” “完颜钢!你过来,有人找你!”二楼一扇窗户中,一个盐帮装束的人,对着完颜钢叫道。 “扶我上去!”完颜钢对身边的随从说道。 “他的伤要不要紧?”翟彪皱眉问道,因为他知道莲花帮一直想要完颜,如果真打废了,以后生存就面临难题了,他们铁掌门最近可够不幸的。 “不要紧,一点小内伤,他不能动只不过是铁布衫被打穿了而已,全身肌肉都会发不了力,过几天就恢复了。”贺齐舟心想,自己的内伤外伤没半个月可好不了。 “对了,你要银票还是现银?” “现银,你的两成自己扣去,谢谢你!”贺齐舟道。 “怎么又客气起来了,太多了……” “既然是说好的,大家何必客气。” “好,你等一会。”翟彪说道。不一会就带了一袋银子过来,道:“里面整五十两的银锭有八颗,其他是十两到几钱的散碎银子,我称过了,一共七百二十两,我的两成已经取走了,托你的福,我今天大概也赢了将近四百两,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没摸过这么多银子,明天我请你在这万马楼上喝酒,你可不要跟我客气,对了,你有伤在身,要么在路上请你,咦,莲花帮的人怎么还没来找你,要不……” “来了!”贺齐舟心想,这小子肯定是守在密室里给闷坏了,一有机会就叨叨叨个不停。比武场里的人已经走干净了,二哥和那个面相凶悍的四方脸正一级级台阶地走下来。 “德仁兄弟,打得漂亮!这是三百两擂主赏银,请收下。”二哥将一小袋银子抛了过来,贺齐舟顺手接住,也不客气,道:“我让这位兄弟帮忙押注没坏了你们规矩吧?” “哈哈哈,如果你押自己输就不行,押自己赢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身边这位赢得可比你多多了,到时你别跟他客气啊!”二哥爽朗笑道,完全没注意到身边那个男子正在恨他多嘴。 刚才蒙面女子用他原本准备雇下完颜钢的银子全都押注了,本已万念俱灰的郭问怎么也没想到,扣去抽水后居然会赢来二千五百余两! 刚才身为原铁掌门三大舵主之一的完颜钢已经同意加入他们莲花帮,见面礼只收了区区五百两,应该是战败了不好意思,现在按夫人的要求,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要把那个德仁招至麾下,没想到司空朗那家伙当着他的面帮别人抬价! “德仁兄弟,我是莲花帮帮主郭问,听司空朗说你准备去南面?”郭问问道。 “我二哥叫司空朗。”翟彪见贺齐舟有些莫名,连忙解释道。 “要你小子多嘴?走,我们上去,让他们谈!”司空朗一个巴掌打向翟彪脑袋。翟彪非但没有生气,跟着司空走时还殷勤地说个不停:“二哥,我发财了,明天请你到前面楼里喝酒,我说那小子有戏吧,对了,我还要去拿点药……” “不错,我想带患病的妻子去南方避寒,听说你们在招押货的保镖,如果能够带上她,我可以为你们出力。”贺齐舟道。 “爽快!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最近因为韩国公的事,南去的路线非常危险,我们被马匪断了两次货,死了不少兄弟,现在已经停了一个多月,再不走一趟的话,帮中兄弟要揭不开锅了,我可以答应带上你妻子,而且过境后给你南齐的假户牒,但在路上你要拼死保货!我们莲花帮里没有怕死的孬种。”郭问道。 “没问题!什么时候出发?”贺齐舟不清楚到底韩国公是何方神圣,也不想知道关韩国公什么事,只想着早点回客栈。 “后天卯时,东门,我们在路上的名义是去中京的商旅,因为你现在明面的身份是商旅的保镖,这两份潘古部的户牒我们会想办法替你盖好通关印章后还你,另外这五百两是入帮的见面礼,货送到后再给五百两,照理说你不止这个价,但因为你只走一程,而且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清,所以只能给这点,再说我们帮现在……” 贺齐舟心中窃喜,急忙接过银子,点头道:“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我住城南客栈,能不能帮忙叫辆马车?” 郭问更是高兴,原本打算最多要出到两千两的,可现在五百两就成交了,而且完颜那里又省了五百两,今天请到两尊大佛,非但没花钱,还白白净挣了一千七百两,如果天天有这样的好事就妙了。可惜贺齐舟根本就看不出那张四方脸上的微妙变化,否则一定不会太过客气的。 “等等,”郭问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道:“这是入帮契书,还请德仁老弟签个字画个押,本来是要举行仪式的,还要画血押,喝血酒,不过我们就不要拘泥于这些俗务了,先签个字就行。” 贺齐舟粗略瞄了一眼,什么同生共死的,也不当真,真到了南面谁还管你什么莲花帮啊,知道郭问不过是请他应急,看样子也不将这份东西当真,只不过就是要自己卖命而已,便拿起长案上的笔,草草写下德仁二字,又将手伸进衣服,用拇指在身上沾点血迹,摁在自己的签字上面,道:“血押就血押,郭帮主,德家人最讲信用,如果德仁背叛帮规,不得好死!” 贺齐舟暗道,反正德仁已经不得好死了,将来怎么样,谁又能知道呢。 第三百十九章 傻堂主 郭问又是大喜,如果潘古部多出一些像德仁这样的傻孩子该多好!当即掏出一枚錾刻有莲花的银质徽章交于齐舟,道:“这是我们莲花帮堂主的信物,原本想路上将你介绍给兄弟们时给你的,现在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了,也省得麻烦,你先收起来吧。” 圆形的徽章直径约为铜钱的两倍,贺齐舟轻轻抚过雕刻精美的莲花图案问道:“帮主,咱们帮现在有几位堂主啊?” “目前是两位,另一位你也认识,就是完颜钢,莲花帮的前途就仰仗二位了!”郭问心中暗骂了一句,要不是三个堂主和副帮主都死绝了,我还会亲自来招人? 贺齐舟也无语了,原来对方连一个堂主都不剩了,怪不得自己答应卖命后,郭问会如此高兴,想必这南去的路上自是凶险万分啊。 郭问又简单对贺齐舟讲了一下莲花帮,总坛在统万城,堂主是仅次于正副帮主的高位,然后中京和宣城各有一处分堂,三堂分管大周境内的十几处分舵,不过现在都由副堂主在管理,齐舟只是挂堂主名,不用管那些俗务,如果哪天愿意再为帮中效力,定会升其做掌权的正堂主。 贺齐舟更加清楚,对方为了这趟货真是什么代价都舍得付出了,不过哪天自己真要提出当一地的堂主,估计对方也不太可能将这个位子交给他这个生周的毛头小子,唉,自己这一路上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好骗的傻子吧。 最后,还是翟彪驾车送齐舟回的客栈,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贺齐舟让翟彪明日中午陪他去找一下熊爷,已经对贺齐舟另眼相看的翟彪一口答应下来。 …… 虽然和齐舟的药没法比,但无论是内服还是外敷,盐帮的药都还算上乘。“剩下的我自己来。”只着一条亵裤的贺齐舟对正在为自己上药的小雪说道。 “废话!”小雪脸庞微微发红,怜惜地说道:“好好的一匹白龙马,变成了一匹枣红马!” “我倒觉得自己像螃蟹,你看,眼睛都是鼓出来的!”贺齐舟眯眼说道,自己头上也挨了不少重拳,此时双眼肿得都有些睁不开了。 “嗯,是煮熟的螃蟹!剩下的地方你自己弄。”许暮除去披在身上的皮衣钻入被窝,原本应该是贺齐舟替她捂暖的。虽和齐舟仍挤一张床上,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依靠贺齐舟的体温才能度过长夜了,两人一人一个被窝,只是今天在等贺齐舟的那段时间,好像一直是待在冰窖里,直到现在才感觉暖和起来…… 次日中午,翟彪亲自来接贺齐舟,这让贺齐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彪哥,我是在想,既然现在不用你们白银帮送我们出去了,原本放在熊爷那里的一些东西我是不是可以取回来?”贺齐舟问道。 “我就知道那家伙坑你们,去拿回来!不过……”翟彪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那家伙虽然没资格入伙,但跟了四哥好些年了,我不太方便直接去向他要,可四哥那人……要么这样吧,我叫二哥出面,那熊包吞了你们什么东西?”翟彪问道。 “无妨,你只要带我找到人就行了,对了,明明是盐帮,怎么又叫白银帮?还有昨天那个蒙面女子是什么人,你们两个帮派怎么都这么怕她?另外昨晚莲花帮主说的那个韩国公又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和你们运货扯上关系了?” “哈哈,那你就问对人了!”有机会打开话匣的翟彪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先说我们盐帮,靠的就是贩盐起家,因为贩私盐在南齐是重罪,在我们大周也犯法,所以不能大明大方地就叫盐帮,因为咱们帮有钱,能换来南齐大把的白银,所以道上的兄弟称我们为白银帮,前任帮主觉得这个名字挺好,我们现在明面上就叫白银帮了。” 齐舟道:“我看你也不怎么有钱啊?” “我一个小喽罗,能有什么钱?不过这些年和南齐对峙,关了榷场,我们盐帮的生意确实少了很多。”翟彪一摊手,继续说道:“说起昨天的女子,她可是个天大的人物!你们久居草原不知道,别说是两个江湖帮主,就算是乌石大人见了她也要让上三分,而且她和你说的韩国公还大有渊源……” “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是,德仁大堂主!那个女子名叫赫——连——长——盈!她就是当今的二公主!韩国公裴先勇是刚被满门抄斩的宣城刺史,也是这位二公主的老丈人!” “啊?那二公主怎么又和你们有搭上关系了?” “谁说是和我们?和南齐做生意的三大帮都和她有关!我们能卖给南齐的有什么?盐!皮革!铁矿!我们贩盐,莲花帮贩皮,铁掌帮贩铁!她赫连长盈就是皇帝派来看住江湖帮派的。 三个帮派中莲花帮最弱,早就投靠了她;铁掌帮的老巢在宣城,是裴家的私产,因为这次要和南齐决战,皇帝就以裴家私运铁矿到东周、南齐,以通敌卖国的罪名给抄了。 二哥说,皇帝这是宰了头肥猪,打仗的花销一大半就要出在裴家头上了。盛极一时的铁掌帮也四分五裂,连大堂主完颜钢都来我们这里打擂。” “那运货路上为何又不太平了?”贺齐舟问道。 翟彪道:“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这个裴家可不得了,好像是什么四世三公之类的,人没杀干净,有些就逃到草原上,纠结了一批家臣旧将,还有铁掌帮里的高手,在宣城附近当起了马匪。 因为熟悉地形,和周围的百姓又熟,官军剿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而我们的商队就倒了血霉了,他们对付咱们盐帮还好点,只抢货,不怎么杀人; 因为莲花帮是二公主的,所以基本不留活口,三趟下来,三个堂主,一个副帮主全折进去了!” 贺齐舟又问道:“完颜钢为何没跟去当马匪?” 翟彪道:“铁掌帮这么大,人心可没那么齐,听说出事那天,铁掌帮老大被朝廷派的刺客暗算了,事后裴家管事的人,找来帮里主要的头目,先骗他们吃了毒药,再说造反之事,那些没答应的后来都被毒死了,因为完颜钢不在宣城坐镇,也就躲过了这一劫,只是儿子死在裴家手上,一心想着复仇!” “我能不能不要这玩意了?二公主也出力灭了自己丈夫一家?她就一点没伤心吗?”贺齐舟把玩着那枚银莲花,有些不解。 “这我可说不清了,不过听说灭门前两天她正巧来统万城了,至少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反正也是第二回嫁了,可能也没怎么当回事吧,她亲自来找我们,主要是想让盐帮和莲花帮一起走货!”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官军押送?”贺齐舟不解道。 “去南齐的路有一千余里,官军怎么可能全程押送?最主要的是两国的皇帝都亲口说要关闭榷场,并且咱们皇上刚刚斩了一个涉嫌私通的大臣,皇帝怎么可能让百官看到官军走私?所以还得靠我们。” 贺齐舟问道:“你们从南齐换回来的货都是谁在买?” 翟彪答:“也只有那些官员、大部落首领能买得起。” “那他们还反对?” “我也不懂呀,但二哥说,越是这样,皇帝反而越喜欢,说明这些人忠诚!” “看来天下的官员还真是没多大分别。你们盐帮怎么不投靠公主去?” “二哥说了,区区一个公主还没本事一口气吞了我们盐帮,我们每年向各个衙门、王府、军营孝敬的银子少说也有数十万两,再说他们也离不开我们从南面运来的东西,光明天这一趟货就有近六万斤青盐,少说也能卖个十万两。 还有就是我们盐帮是最团结的,入了帮就必须以兄弟相待,说起来那个完颜钢原本是冲着我们盐帮来的,但就算你本事再大,没一年半载的考验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货仓那个熊包混了十几年都没让他进来。真正能加入盐帮的并不多,盐帮的权力之所以大,是因为掌控着许许多多的小帮派,我想二公主虽然厉害,但也是有心无力吧。” “懂了,你们替皇帝、官府做事做得多了,做得大了,现在也就没有哪个人、哪个衙门可以吃得下你们了。”齐舟说道,心中却想,也不知齐国方面是谁在和这些帮派做生意,这么大的交易量显然也不是寻常人物,说不定又是那个王八大将军,这次一定要小心一点,把那个幕后之人给挖出来。 “他们都说你有点傻,看来不算笨啊!”翟彪道。 “对,我是不笨,就是有点傻!”贺齐舟苦笑道。 翟彪听得有点懵了,道:“还真是傻!” …… “熊三!快出来!莲花帮有人找你!”翟彪从地道出来后就大声吼了起来,这个熊三的仓库里也有莲花帮的货。 “来了来了!”熊三急匆匆自那间小房中跑了出来。 第三百二十章 没认出来 贺齐舟毫不废力就再次见到了膀大腰圆,威风凛凛的熊爷,但这次是彪哥恭恭敬敬亲自送来的:“熊爷,能不能进你小屋借一步说话?” 熊三看了一看彪哥,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问道:“彪哥……” “怎么?不准备给德堂主面子?”翟彪低声喝道。 “德,德,德堂主,那就请吧。”熊三将贺齐舟领进自己的小屋,床头矮柜上果然叠了三四个大箱子。 贺齐舟道:“熊爷,我们不准备托盐帮办事了,我和二哥说好了,盐就不要回去了,您看这个拓跋家的金镯子和我家的牛车能不能还给我们。” “这个啊,实不相瞒,我已经……” “当!”贺齐舟将那块银莲花丢在熊三身前的桌上,道:“现在我在替二公主办事,德家的生意以后还要劳烦熊爷照应一下,金镯我马上带走,牛车天黑前劳您派人直接送到城南客栈,记得替我买五百斤面粉,一起拉去,银子不用你出,到时我自会给你银两。” “行,行,您,您到门口等一下如何,我,我马上给您……”昨天一打六的故事早就传开了,二公主来看打人打擂之事熊三当然也有所闻,见对方如此有恃无恐,又有帮中弟子作陪,他如何还敢细问。 贺齐舟走出小屋,里面马上传出开锁翻箱的声音。 …… 德山带的货都清空了,返程的日子定的也是明天,之所以不是今天就走,主要是想去城中天龙寺为家中新亡人祈福,贺齐舟答应下午和他们同行,办完熊三那里的事就匆匆返回,灵儿已经在客栈门口张望着了,一见贺齐舟脸上的惨样,不禁惊呼起来:“表哥,您,您怎么伤成这样了?” “我听说昨天下午南市有人斗殴,不会是你吧?”闻声从客栈中走出的德山担心地问道。 “哪有啊!实不相瞒,我昨晚去万马楼打拳了,挣了个商队护卫的名分,无须再藏在货物堆里了。”齐舟答道。 “果真如此?你这么大的本事,谁能将你伤成这样?”德山仍是有些不信。 “您看,我这不是赢了高手嘛,直接就当上了堂主,路上还可以使唤人,放心吧大叔。”贺齐舟只得再次拿出那枚银徽章。 “我信,只是一定要小心啊,待会我会求菩萨保佑你们一路逢凶化吉的。”德山道。 贺齐舟心想,自己这个全真俗家弟子照理应该相信神仙的,不过入乡随俗,到了寺里也要让菩萨保佑一下小雪。 天龙寺就在旧皇宫的边上,寺前有个上百丈见方的大广场,大小有点像是齐国皇宫金銮殿前的场地了,行走在空旷的广场之上,德山解释道:“听老人说,以前这里还是皇宫的时候,这座庙叫报国寺,每逢法会的日子,广场上会聚集上万信众,如今却常常用来操练士兵。奇怪,今天都未时了,为何还会有这么多士兵?” 广场上一同前往天龙寺的行人中,有一名与他们走得相近的老者听到德山之言,凑过来颇为得意地说道:“看来小兄弟还不知道吧,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要进行献俘大礼了,被俘的齐军都会被押过来,看到寺门口那个高台没有,待会有大人物要上去,那些军士是准备清场的,你们再晚来一会就进不了天龙寺了。” 德山先是一喜,转头见身边的齐舟和小雪脸色微变,便道:“我们还是进寺去吧。” 寺内大殿中摆放着上百个红色蒲团,有红衣僧人正在诵经,仅有二三十人跪坐着虔诚祷告,德山特意选了下午来参拜,也是想避开上午人多的时候,以免有仍留在城中的部落同族识破贺齐舟的身份。 悠扬的诵经声似乎带有磁性,抑扬顿挫间仿佛真有一种神圣之感,伏地跪拜的德山刚开口跟诵了两句,就已泪流满面。 贺齐舟刻意留意了一下这间寺庙,同自己在家乡所见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庙里有一长排的经筒、佛像很是怪异、大佛虽然不大,但全身上下都塑了金身,而且还镶满各色宝石,光这一尊佛不知就要耗费多少资财,而满目所见的城中百姓,好像大多是穷苦之人,想来这天龙教在周朝的地位比之全真教在齐国仍要高出一筹。 忽见身旁的许暮雪正依着诵经声的节奏,低头喃喃而语,好像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想凑过去听听清楚,只是被许暮雪一肩撞开,这才收拾住好奇心,低头祈愿起来:“南无阿弥陀佛,小雪恢复如初;南无阿弥陀佛,母亲长命百岁;南无阿弥陀佛,德家平平安安;南无……” 贺齐舟正起劲地祈愿时,红衣僧人的诵经声忽然一顿,贺齐舟知道是有一队人从大殿后面沿蒲团边缘经过,但不明白为何那僧人会突然停顿,便抬头一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是吓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一队人中走在最前面之人虽然也披着红色袈裟,但贺齐舟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是谁了,正是那怎么也打不死的乌石!见仅隔了两个蒲团的乌石看也不看跪坐蒲团上的信众,直接从自己身边走过,心中又是一松。 只是没想到此时有人竟然叫起了自己,一颗心又抽紧起来! “这不是德仁么?这么巧?怎么伤成这样了?” 贺齐舟一看问话的正是那日为难德家的青龙寺土堂都尉欧阳暄!脑袋嗡地一声就像是挨了完颜钢十拳一般。 可能是见贺齐舟没有反应,跪在贺齐舟身边的许暮急忙用肘轻轻捅了一下贺齐舟腰眼,贺齐舟马上醒悟,拼命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那么多赌徒、神奇的一打六、二公主的现身,耳目众多的欧阳暄没理由不知道自己昨天打擂的事,居然还在试探自己! “回大人,昨晚擂台上被打伤的!”贺齐舟压低嗓门如实回复。 “怎么回事?不是你来催我们的吗?”乌石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因为欧阳暄停下来一问话,将原本一起向殿外走去的四五名年长僧人也挡在了身后。“大人,……”欧阳暄急速跑到乌石身边,耳语了两句。 原本快要跨出殿门的乌石竟然直接转身,从蒲团间径直走向不知所措的贺齐舟。 看着乌石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近,贺齐舟慢慢站了起来,低头侧面对着乌石,双手攥紧的拳头又马上松开,不敢调动一丝真气,因为在乌石面前自己绝对不堪一击,现在只能期望那天夜里对方没看清自己,但这又怎么可能?那日火光冲天的,自己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唉,听到献俘这事,自己就应该打道回府了,乌石怎么可能会不参加?没想到在这里冤家路窄! 贺齐舟还在后悔时,乌石已经走近到一步之遥,除了德家的人和许暮惊恐地看向乌石之外,殿内其他礼佛之人均伏在蒲团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刚才诵经停顿过一下的僧人倒是不以为意,继续念诵着经文。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师侄,灵石刚才不如你,但现在是你不如他。”走在最后的老和尚合掌与胸前,对着乌石说道。 “方丈师叔,您这是怪我闯进蒲团?确实是师侄失态,见到良材心有所动,我们走吧。”乌石说完就躬身小心地退出摆放蒲团的区域,只是眼睛仍在盯着贺齐舟。 贺齐舟急忙向被乌石称作方丈的老和尚合什点头后,转身再次跪坐在自己的蒲团上。 诵经的红衣僧人应该就是灵石,朝方丈低头合什,像是认错一般,只是经声照旧。 老和尚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贺齐舟,轻叹一口气,跟着乌石走向殿外。贺齐舟依稀听到欧阳暄谄媚的劝说:“大人,不将他弄到黑石金刚里吗……” “算了,以后再说,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乌石道。 …… “那个就是乌石,乖乖,就差这一步了,要是他拍我一下,我体内的那点气机肯定逃不出他的感知,只是奇怪他为何没认出我来?看样子伤恢复得还可以呀……”出了大殿,贺齐舟喘着粗气低声对许暮雪说道。 “嗯,我也猜到是他了,不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瘦了二十多斤,脸肿得像猪头,又穿着牧人的衣服,别说是他了,连你妈都认不出来!”同样逃过一劫的许暮雪掩嘴笑道。 “还好,还好!”贺齐舟轻拍胸口,刚才真是险得要命啊。 “表哥,刚才那个和尚是谁啊?可吓死我了!”灵儿拍了拍高耸的胸脯,凑近过来问道。 “他就是乌石,我想,现在最想抓我的人就是他了。”贺齐舟。 “为什么?”灵儿不解。 “因为他差点被我杀了。”贺齐舟如实回道。 “那我们快回去吧。”灵儿道。 “是啊,我们走吧。”德山也上前说道。 “我还想看看献俘仪式,到时候我们躲远点吧。”贺齐舟有些沉痛的说道,虽然极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但忍不住就是想去看一眼。 第三百二十一章 献俘仪式 “不行!回去。”许暮雪道。 “为什么?”贺齐舟不解问道。 “我怕你会忍不住动手,这样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我和德家。”小雪道。 “你是怕我自投罗网吧?放心吧,我不会冒然出手的,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士兵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都是该死的人!”德山身后的一名年轻族人嘀咕道。 “德原,别这么说,人都有好坏,其实他们何尝不是像我们部落里那些入伍的年轻人一样呢?只要一打起来,都是背井离乡,生死未卜之人!”德山叹道,只是那个德原并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德山大叔,都说乌石是统万城之王,为何见了那老僧如此恭敬?”贺齐舟岔开话题问道。 “哦,我想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个偌大的寺庙也只有正门到后面伽蓝堂这五进还算是真正的天龙寺,后两进以及旁边的屋宇都叫那些俗家子弟给占了,我们是进不去的,他们都是朝廷收罗的江湖高手,听说乌石吸纳了好些人当他的亲军。老方丈他们才是僧人,乌石不过是披着僧衣的大官罢了,听说这次加捐就是乌石下的令,他们从来也顾不上我们牧民有多苦!” 出了寺庙,进入广场的道路已经封住,连同德家的三个后生,六人沿广场外围道路绕行,只见广场边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另有一队队的骑兵不时巡过,城中的百姓则兴高采烈地站在那些士兵的外围,升长脖子向广场中央看去。 贺齐舟经过广场正北方时,见广场中那个搭起的高台上已经有数十人落座,两丈高五丈宽的高台四周又围了一圈黑衣甲士,贺齐舟知道那是乌石的铁石卫。 虽是下午,但已是十二月中旬,隆冬时节,刺骨的劲风好似能割裂皮肤一般,台上之人除了六七个红衣僧人外,其余个个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大氅,虽离得不远,但只看背影,那些面南而坐的台上之人,贺齐舟连一个都认不出来。 依着齐舟的意思,六人又绕行至广场东侧,虽然离得远了,贺齐舟还是从侧面能看到坐在正中间的乌石,他旁边就是那个老方丈,另一边是个空位子,再边上两人一人是前几日领兵去德家的萧铎,另一个是女的,蒙着黑纱,虽然看不清身材,但贺齐舟肯定那人就是二公主无疑了。 在寒风中站了约一柱香时间,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除了南边正中的大道了留了个口子外,其他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将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贺齐舟身材还算高挑,基本能看清广场上发生的事。 只见一个身着黄袍之人,在众多甲士的簇拥之下登上高台,台上所有坐着之人均起身相迎,然后那黄袍者坐在乌石身旁的空座上,而乌石则起身走向高台南沿,环顾一周后朗声道:“圣使已到,献俘仪式开始。”话音在乌石雄浑内力的鼓动下,直接传入四周每一个人的耳朵,贺齐舟暗呼侥幸,那乌石至少已经恢复了七成功力,刚才还好没有冒险! 乌石的话音刚落,马蹄声响起,上千骑轻重骑兵列队自南面大道缓缓驰入,身后跟着十人一排的齐军士兵,齐兵双手被缚于胸前,革甲尽除,里面是稍显单薄的甘州军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艰难地挪住前行,而每排两端各有一名执鞭挎刀的黑衣士兵,见队伍稍有拖拉不整的样子,就会上前挥鞭抽打落伍之人。 不时有齐兵因实在无法跟上队伍,倒地后而被拖也阵列,扔上一旁的车牛,转眼前,十余辆牛车上已经丢满了不知是被冻僵还是被打伤的齐兵。 进入广场的俘虏被带到指定的位置整齐站列,行进过程中,广场四周的周军和统万城百姓一刻不停地欢呼庆贺,很少有人关注那些牛车上命不久矣的齐军。 贺齐舟默默地数着,俘虏的队伍一共是四百六十排,也就四千六百余人被俘,不知迎接这些人的命运将是什么? 待所有人进场,有几辆装满齐兵的牛车默默退出广场,南边大道的缺口很快被大队士兵堵上,乌石又开口说话:“百姓们,上个月南齐胆敢入侵我朝,烧杀劫掠无恶不做,皇帝陛下睿智圣明、料事如神,派大军来护佑子民,我军将士上下一心,奋勇杀敌,如今入侵我朝的南齐贼寇半数被歼!半数被俘!看那齐国敢不敢再派一兵一卒过来……” 广场四周的欢呼声再次震天响起,“杀过去!”“灭了南齐!”的叫声此起彼伏。 乌石待人群喊声渐止,又道:“为谢陛下隆恩,本帅愿献上这五千齐兵,但陛下皇恩浩荡,坚辞不受,还派特使前来,褒奖我夏州军民,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又响起山呼万岁之声,贺齐舟看着广场中个个呆若木鸡的齐兵,心中大骇,面对士气如此高涨的周军,齐国开春后的进攻能有几分胜算呢? 台上黄衣者起身走到乌石边上,大声道:“圣旨到——”声间尖细刺耳,竟是一名太监,只是听此人叫声,内力居然也不弱。 那太监一口气颁了六七道圣旨,将这些战俘都转赐给了乌石、萧铎等人,又说了什么待打败齐国要免税减赋之类的空话,希望百姓忍一时之痛,为子孙开万世太平。 那些军士和百姓又开始山呼万岁起来,更有人不顾地上冰冷,五体投地地跪拜、祷诵皇帝恩情。 贺齐舟低声问许暮雪,那些战俘最终的命运会如何?将头面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雪闷声答道:“一些顺从的、有战力的被编入周军;一些会被卖去矿山、牧场当苦力;运气好点的会卖与大户人家当奴役;女子有些姿色的多数会卖入勾栏;一些有钱的官府子弟运气好的话会被私底下重金赎回;还有的会被杀……” 许暮雪话音刚落,乌石又在台上开口了:“齐军将士们,你们也看到了,南齐孱弱,我北周强盛,身为奴隶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真心想投诚我大周,就全站到广场的西边,如果不愿意再投军的站着别动,如果还当自己是齐人的可以站到广场东边!” 乌石的每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敲击着广场中每个齐兵的心弦,四周围观的百姓也静静地看着俘虏们怎么选择。 “从军可以入周籍,不是奴隶,选择西边有冬衣,有肉,管吃饱!”乌石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沉寂的俘虏队伍开始松动起来,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不断有人低着头向西侧走去,很快超过了一半的数量,但还是有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昂首挺胸,一柱香不到,尘埃落定,走向西侧和站在原地的各有两千余人,东侧的最少,仅三百人左右。 贺齐舟觉得这三百人个个如青松般站得笔直,其气势远远盖过另外两边之人,就连东侧看守的周军也默默挺直身子,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东侧围观的百姓一开始还有人叫骂不止,但后来也都沉寂下去,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是选择当英雄的人!周人向来也是崇敬英雄的。 那些士兵最近的不过离贺齐舟所在的位置仅十来丈而已,甚至能看清他们须眉上的白霜。耳中传来乌石刺耳的笑声:“好!好!就拿你们祭旗了,来人啊,都拉下去砍了!” “死又何妨!”“痛快!”“看老子会不会眨一下眼睛!”……那三百余人中好些个都叫了起来,贺齐舟听得真切,悄悄转过身去,不忍再去看这些同胞的面孔,眼眶中已蕴不下奔涌而出的热泪。 “我们回去吧!”许暮雪挽住贺齐舟的胳膊,柔声说道。 “走了,回去了。”德山拍了拍齐舟的肩膀,一挥手,让大家挤出身后厚重的人群。 高台之上,老方丈一听乌石之言,霍然起身,走向乌石道:“此乃佛门圣地,你怎敢……” 乌石沉声说道:“大师,出了天龙寺,我就是周国的大将,兵家之事还请大师莫要插手,放心吧,不会在这里行刑的!” 萧铎也上前劝道:“大师,我大军开拔在即,这些人始终是隐患,没有什么比他们的人头更适合祭旗的了!” “哼!”方丈欲拂袖离去,其他几名台上的僧人也纷纷起身。 “如果你们都走了,说不定我会征用大雄宝殿。”乌石森然说道。 那些欲离去的僧人又坐了下去,只有一人扶着老方丈走下台去,因为他们知道,乌石说到就会做到。 …… 肃州大营,皇帝特使,兵部尚书张致仁刚刚宣读了圣旨:甘州总兵魏博衍出师不利,以致军心动摇,革去一应职务,即日起押解进京,由张致仁暂代总兵官一职;先锋大将副总兵甘兴临阵脱逃,革职,腰斩,全国通缉;监军灵峰真人督师不严,不过念其苦战逃脱,及时带回战报,着立即回京听候发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庞大商队 “眼下我们甘州军失去了一半的骑兵,周军进攻嘉峪关再无后顾之忧!”张致仁痛心说道:“最新的消息是,因为白城今年异常寒冷,原本准备围攻东周的骑兵都撤回来了,其中就有围歼甘兴的龙卷风,这次肃州要面对的是仅次于周朝羽林卫的主力部队! 我们的战马和战士都不耐寒,所以不会现在就从中路和东路出击,周朝可以大胆地在明年三月前调集军队来攻,而我们那几个军镇也都以明春的攻势为借口不会给予我们任何支援,光靠甘州这些兵是很难守住的! 还有个坏消息,一个月前赫连清风抄了韩国公满门,探子来报,共筹得白银六百余万两,足以支撑他打上一年了。好消息是朝廷已经向土玉浑借兵了,他们的三万边军会在半个月后抵达这里,而我们要做的是再支撑半个月!” “北周韩国公裴先勇?他家不是树大根深嘛,赫连兄弟相争时他家不是死撑过赫连清风吗?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张铖惊呼道。 张致仁道:“那就是他们赫连父女的本事了,我估计赫连清风早就算好了这一天,早早让二公主嫁过去,那女的也不简单,能这么干净利落地拿下裴家,多半是二公主的功劳了。总之赫连的野心决不止于东周,如果我们不能守住,就别谈明春的进攻了。” “放心吧,别说半个月,就算是一个月,一年,也要挡住他们。只是要尽快补充兵员、粮食和箭!”张铖说道。 “你说说嘉峪关现在的情况。”张致远道。 “周军把重型的攻城车都推来了,因为运来的路上有骑兵护着,我们的人根本靠不过去,而且他们的粮道也畅通无阻,所以这三天攻得最凶,我们的伤亡一下子上去了,差不多是一个对一个,能看出来现在来攻的都是统万城中的精锐,听探子来报,今天他们会搞一个什么献俘大会,然后有更多的部队会赶来!还有,多股小队骑兵翻山过来,已经对粮道形成威胁,” “韩聪现在怎么样?”张致仁问道。 张铖回道:“原本好了一半的伤,现在又加重了,他现在将帐篷都设到城头上了。” “一定不能让他们打破城防,如果让他们大队骑兵冲进来,整个甘肃都没法守住,我会陆续把最强的部队送来,你连夜回去,多护着点韩冲!” “好!” “自己也小心点。”张致仁低声道。 “好,父亲您也保重!”张铖道。 “奚总兵,我会拨给你一万轻骑,任务是保护好甘州至肃州、肃州至嘉峪关的八百里粮道,周人从北山翻过来的人马不会多,但肯定是高手,不要想着一口气吃掉对方,只要打退了乌石和李源,待山雪消融,那些人自会成为瓮中之鳖!”张致仁布置道。 “末将领命!”甘州另一名副总兵奚君虎道。 夜半时分,张致仁负手临窗,一轮圆月犹如冰盘,心中想的是路过甘州时老父亲的话:“先别管什么派系争斗,也别指望得到朝廷和其他几家的帮助,这次就算是将家底打穿了也要给我守住!” 嘉峪关北关城上,韩冲看着城北十余个山谷中周军的营地火光映天,不禁豪气勃发,喃喃道:“都来吧,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统万城城南客栈的屋顶上,贺齐舟独自一人仰望明月,心中所想的是以一己之力终究无法扫清宇内,拯救苍生,但要不要也像义父那样明知是一条险途,明知会被官家嫉恨,也要领军卫国呢? …… 清晨的城南客栈内,德山家与贺齐舟准备同时出发,一个向西,一个向东,贺齐舟骗德山说,因为不再需要盐帮护送出境,盐帮退还了牛车,那五石面粉算是盐资。 德山也不笨,盐帮以前也没少盘剥他们,哪会有这么好心,但自己身边实在没有银两了,又不可能现在卖了面粉去给齐舟,也只能将一分心意藏于心底。 临行之时,贺齐舟又将拓拔灵儿叫至一边,说道:“我和小雪幸亏遇上德山大叔,不然很可能饿死在草原上,牛车最底下的两袋面粉间有一小袋银子,出城后麻烦你和德山叔说一下,别担心,这是我打拳赢的钱,不会有麻烦,我直接给他他肯定不收的,他们家族现在这么凋零,正是用钱的时候,请他千万不要客气,还有,谢谢你一路上对我和小雪的照顾,咱们有缘再见了。” 灵儿忽然一步上前,用力抱住贺齐舟,哽噎道:“你,你还会回来吗?我,我们族里的男子都可以娶好几个妻子的。” “有机会会回来看看你们的。”贺齐舟轻轻推开灵儿道:“不过我只会娶一个人,你也知道是谁,我希望将来你也能嫁一个只愿意娶你一人为妻的男子。再见了!” 说完贺齐舟牵着雪龙马往东门而去,裹得密不透风的小雪坐在马上不住地与德家人挥手道别。 统万城西门外,德山打开了那一“小”袋银子,足有六七十斤重,差不多有千两之巨了,银子的最上面,一个金镯子煜煜发光,上面有潘古部特有的花纹。德山收住脚步,回首东望,东门的风是不是也如此凛冽呢? …… 东门外,整装待发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之所以排成这一长队是因为风大,队伍先要沿着山势往东北方行进,排成一线可以让后面的队伍少受点风寒。 今天是十二月十六,统万城的冬市在昨天就结束了,剩下不多的各地商旅大多会选择今天出发,而这支就是出行最早的队伍,名义上的目的地是中京青城。 走在最前面的是盐帮,一共是二十辆驼车、十辆马车外加十骑护卫,由二哥带队,四哥也在队伍之中,翟彪见到齐舟后,飞马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又急急返回,说是待路上空时再来和他说话,现在怕被四哥责备; 中间队伍就是莲花帮了,十辆骆车,六辆马车,货物是一千张牛皮,两万张羊皮,再加两千斤羊毛,护送的队伍是十二骑,帮主亲自押送,铁塔般的完颜钢也来了。 贺齐舟说要跟在最后一辆马车旁,马车里只装了半车草料,许暮雪就坐在车中的草堆上,头顶差不多离车篷数寸而已,四周堆满了贺齐舟借来的十几张羊皮,但就算如此,许暮雪仍是没感到一丝暖意。 这并非是体内毒性加重,实在是因为天气太冷!可以说是极冷!连贺齐舟都套上了德家人的皮帽子!好在许暮雪已经可以运功了,提起的些许真气也勉强能抵卸住无孔不入的寒气。 队伍的最后方是两辆驼车,三辆马车,其中两辆马车覆盖着厚厚的毛毡,赶车的车夫正一个劲地互相抱怨见鬼的天气,因为说话,口中呼出的气瞬间变为白霜,马车后跟着六骑,马上六人表情严肃,光看样子好像都有不错的身手。 贺齐舟并不知马车中是何人,但总感觉对方的气势挺足,最羡慕的是那种可以卸寒的马车,如果小雪坐在里面,应该会暖和许多吧。 也不知道郭问从哪听来的消息,知道贺齐舟有极佳的骑射功夫,居然替贺齐舟找来一把硬弓、一柄马刀、说这些都是军中之物,因为铠甲过于显眼,实在不方便让商旅护位穿,所以就没准备,不过其中一辆马车内藏着六面盾牌,足以防住一般马匪的飞箭了。 商队行进的速度很慢,一个时辰才走出十余里,火红的太阳升至半空,照耀在半是积雪半是枯草的广袤草原上,让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西边的贺连雪山越来越小,而南边的大山则显得愈发雄壮,耐不住寂寞的翟彪打马来到贺齐舟身边,看着贺齐舟的坐骑哑然失笑道:“你这匹马行不行啊?怎么像人一样包得这么严实?”商旅中的马匹只是在背上加盖了一条毛毯,而贺齐舟的雪龙马则是套上了拼凑而成的兽皮甲,显得有些怪异。 “马还小,保险点总没错。”贺齐舟含糊答道。 “二哥说以前从没在隆冬时节出过货,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这一路上大概要走一个多月,预计半个月后到宣城,这一开始的十天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你不必过于紧张,好好休息,到了宣城附近时,可能整夜都不能睡觉。” “谢谢!”贺齐舟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还真不错,他可是见过护送假韩冲母女的那些士兵,因为时时提心吊胆而尽显疲态。 “这么冷,你夫人身子可顶得住啊?要不你也进马车陪陪他吧?”翟彪劝道。 “这怎么行啊,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护卫还是要有护卫的样子。对了,你知不知道队伍最后面的车队是什么人?”贺齐舟还在打那毛毡马车的主意。 “听说是青城的大户人家,做珠宝买卖的,消息很灵通,知道我们两家今早出发,就花了点银子,要跟在我们后面。可能是认识帮主吧。”翟彪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恐怖的美人 “那你知不知道齐国那里是谁在和我们交易?”贺齐舟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听说交易的地方叫镇南关,对方可能有好几拨人吧。”翟彪道。 贺齐舟略有失望,但也不敢过多发问,如果翟彪再去转问其他人,自己难免会被人猜疑。 “跨过前面的小河就出了夏州地界,说来我还是地道的锡州人,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翟彪有些感慨地说道。 “河呢?”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贺齐舟压根就没见着哪里有河。 “前面飘雪的地方不就是吗?你这个牧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翟彪有些不解地问道。 贺齐舟一看,果然在前方数十丈的地方时不时贴地飘起一层雪雾,后悔为何会有此一问,忙道:“前天打拳眼睛到现在还肿着,看东西老是模模糊糊的,希望十天之内可以恢复吧。” “嗯,现在阳光也挺刺眼的,尽量看脚下,别看远处了,我先回去了,离开时间久了又要被四哥骂了,宿营的时候再来找你。”翟彪道。 贺齐舟暗道自己这个冒牌牧民不能再乱开口了,否则迟早露出破绽,还是多看少说为妙。 “过河了,小心慢行——”前方传来车夫的叫声,被大风吹过的河面上露出晶莹的冰面,河对岸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用红漆书写了三个字——锡州界。 第一日行进了约八十余里,队伍在一处军驿边扎营,贺齐舟见那四哥往驿官那里塞了些银子,问翟彪商队又没住进驿站,为何要付钱?翟彪说,驿站都选在避风向阳处,还有人值夜,所在要扎营在驿站边,必须给钱,道上的规矩是人、马各十文,骆驼二十文。 贺齐舟留心了一下营地的情况,盐帮驼马最多,但人却不是最多的,一共是包括二哥、四哥在内的十名护卫和十名车夫,当然车夫肯定也是盐帮的好手; 莲花帮十二名护卫,十名车夫,其中两名护卫名义上是齐舟的下属; 队伍最后的是六名护卫,四名车夫,两座毛毡车内是二男二女,因为都蒙着围巾,也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三伙人呈品字形扎营,盐帮带了三座毛毡帐篷,车夫睡一座,二哥和他手下一座,四哥和他手下一座,帐篷内都有铁炉,烧牛粪取暖; 莲花帮也是三个帐篷,同样的车夫一座,帮主、完颜钢等六人一座,许暮雪则和齐舟与另五人挤一个帐篷,与那运草马车上的冰冷不同,烧起火炉的帐篷内温暖如春,因为许暮雪是女子的缘故,也因为贺齐舟贵为堂主,直径两丈的小帐篷内用粗布隔了个六尺见方的区域专供贺齐舟与许暮就寝; 最后的商旅也扎了两座帐篷,马车内的四人一座,护卫和车夫一座。 晚餐倒也齐全,奶茶、肉汤加烤饼,最苦的是如厕,男的也就算了,小雪实在是不方便。贺齐舟想了个办法,反正货物里多的是皮,用路上拣的细枝扎了个人字形的架子,再覆上一整张牛皮,撑开就变成了一个遮风的三角形小帐篷,倒也化解了一路上的尴尬。 贺齐舟从出发时就是一副呆傻孤僻的样子,也不怎么和莲花帮帮众说话,在篝火前烤火时,同样不怎么受帮众待见的翟彪又过来找贺齐舟聊天:“德仁兄弟,我们这一路上大部分时候都要挤这种小毡房,我打听了一下,七八天后才会有客栈过夜,是咱们盐帮开的,可能要到锡州的州府宣城才能住进大客栈,那时还有一批货要加进来。你们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对我说。” “好。”贺齐舟也不客气,“你知不知道前几次是在哪里被劫的?” “都在宣城附近,宣城位于阴山北麓的一个谷地之中,北面是一大片低矮丘陵,骆驼差不多要走五天,那里曾发生过一起;然后过宣城后要穿越阴山,阴山山高壑深,极易躲藏,其他几次都是在那里被劫的。” “那为何才带这么些护卫?”贺齐舟不解问道。 “齐国不让那么多人进去的,到了边境我们还要留下一些人,再说人多也没什么用,只会增加路上的补给,两座毡房就占掉了一辆驼车,关键还是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高手。”翟彪恭维道。 “我也算不得什么高手,对了,你说家在锡州,有没有机会去看看家人?”贺齐舟问道。 “我也想呀,看来是没什么机会。我祖上其实是中原的汉人,被掳来宣城采矿,归入奴籍,家人都不长命,父亲早几年就病死了,现在家里只有我母亲一人,在宣城替大户人家缝补为生,小时候听爷爷说,周朝立国时,大赦天下,除了那些不愿投降的战俘,都取消了奴藉,没想到现在奴籍的人又开始多起来了。” “那你怎么会入了莲花帮?” “十三岁那年在宣城和人打架时正好被返回统万城的二哥看见,见我那股不要命的劲头就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反正也吃不饱,和娘一说就去了统万城,从底下打杂的伙计做起,仓库、赌场、客栈,什么活都干过,因为练武还算刻苦,两年前入了帮,也守了两年的暗房。” “那你有没有回去看过你娘?” “十年里最多去过四五次吧,不过最近两年一次都没有,如果能活下来,回来的路上一定要回去看看。”翟彪道。 贺齐舟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被其他人看不起了,原来一直被安排守暗房,如果换做是自己,就算要冒点险,也情愿当保镖,可以到处走走。心中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这条路如此凶险,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通过打拳攒到这个差使?” “你不也有原因嘛?”翟彪道:“我不清楚每个人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这一趟下来,就算是赶车的车夫也二百两进账,许诺给我的是四百两,抵得上我拼死拼活做六七年了,我娘下半辈子也算是有着落了。不过早知道从你打拳那里可以攒那么多,我就不求二哥带我来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点。攒足银子回去陪你娘。”贺齐舟暗骂郭问小气,自己一个堂主也才这么点,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回到齐国再说。 “哪有那样的好事啊,我们盐帮是只进不出的,只有哪天我升上去了,接老娘去统万城,不过以我的资质,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翟彪叹道:“不说这个了,今晚是我值上半夜,差不多得回去了。” “那你去忙吧,郭问帮主说,等十天后他、我还有完颜三人轮流值夜,现在还不需要我做什么。” “嗯,进入丘陵地带才会有真正的危险。”翟彪道。 …… 毡房内,一丝暗红色的火光自铁炉封门的缝隙中透出,粗布围成的帐中之帐里,贺齐舟与小雪一会面对面而卧,一会同朝一个方向,最后还是觉得背靠背最是自然,因为毡房内还有五人,既不方便说什么,也不方便做什么,自从小雪恢复真气运行后,就不需要再钻入贺齐舟怀中睡觉了。 劳累一天后,毡房内很快传来鼾声,贺齐舟能够听见,夹杂在鼾声中还有极其细微的谈话声:“你说咱们新来的堂主瘦是瘦了点,但模样还是挺俊的,怎么会看上这么丑的一个女子?” 另一人道:“是呀,我也见着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大美女呢,后来她在拉好布帘时我瞧了个真切,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一点点头发还全都是枯的,害我现在都睡不着。” “听说有肺痨,这次那个新来的愿意加入我们帮,条件就是带他们去南方,所以我们没必要真当他是堂主,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贺齐舟知道以小雪的耳力当然也能听到那二人的对话,不由得转过身来,右手搭在小雪的细腰上,找到对方的右手,五指相扣,在其耳边轻声道:“别听他们的,肉比前几日又多了。”然后腹部重重挨了一肘,两人侧卧着,一夜酣睡…… 贺齐舟听得出昨晚说话的正是郭问派给自己的两个手下,今天对他们就没这么客气了,收拾帐篷、喂牲口、整装行囊……一些重活就落到了那两人头上,自己也乐得袖手旁观。 因为冬日里白昼很短,队伍巳时才出发,依旧是昨天的队列,最后的商旅仍旧神秘。许暮重新回到冰窟般的马车,虽然极冷,但比骑在马上还是要好了许多,置身马车外就像是被冰贴身包住的感觉。 一天两顿的白蜜丹黑蜜丹就在车内服用了,脸肿了又消,消了又肿,反正也没人瞧见,除了贺齐舟不时靠过来说两句话,其他时间全都用在盘坐吐纳之上了。 一侧是连绵的高山,一侧是无边的草原,队伍像这样连续走了三天,贺齐舟都有种错觉是不是在原地踏步。第四日中午,地势总算有了些起伏,行至一处避风的谷地后,从前方传来休息半个时辰的通知。 第三百二十四章 酥油茶 正午的阳光直射谷地,贺齐舟居然还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骑了半天马的护卫们纷纷下马,舒展一下身体,解开脸上已经有些僵硬的围巾,尽情呼吸着带有一丝温意的空气,甚至有人脱去外套,练起拳来。 贺齐舟意外地发现,一直坐在毛毡马车里的四人也下车来晒太阳,而且都解开了蒙在脸上的围巾,在阳光的照耀下,只一眼,贺齐舟就看清了四人的面容。 最醒目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面容姣好,肤色雪白,一点也没有草原人脸上的那酡红晕,一身乌黑发亮的狐裘大衣之内应该是一具修长健朗的身躯;另一名稍矮一些的女子二十出头的样子,中上之姿,面色白里透红,虽着一袭白裘,但质地显然远逊于那套黑裘。 两名男子均是四十来岁,长相颇为相近,四人都不怎么说话,好像下车只为畅快地呼吸一会空气。 贺齐舟心想一天到晚躲在帐篷里的小雪似乎也应该来晒晒太阳,便去问车内的小雪。 快闷出病来的小雪更想出来,见贺齐舟来问,正是求之不得,假装病恹恹地下车,垫上数块羊皮,席地而坐,享受这难得一见的阳光,然后发觉有人看向自己,侧身一瞧,正是数丈外的那两个女子。 小雪不敢多看,急忙回头,这才想起自己下车时忘了围上围巾,对方一定是好奇自己的这副“尊容”,心中又是哀叹,老娘要不是为了装成没见过世面的牧人,早就瞪得你们抬不起头了! 贺齐舟陪着小雪坐在羊皮上,忽听有人“喂”地像是叫了自己一声,回头一看,声音正是从两个女子方向传来,其中年轻点的那个正在向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向两名女子走去。 “小兄弟,那位是你妻子吧?”年轻的女子迎上两步问道。 “嗯。”贺齐舟有点疑虑地答道。 “她是不是生病了?” “是的。” “我们是回青城的商人,前几日就知道草车上坐着个人,没想到还是个女病人,我家小姐想请你夫人一同乘我们的马车,里面要暖和许多,或许有利于她的病情吧。”女子和声说道。 “这,这恐怕不太好吧,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贺齐舟其实是非常愿意的,因为小雪现在还是非常怕冷。 贺齐舟走回小雪身边,告知对方的好意,许暮雪犹豫了一下道:“对方肯定不简单,我还不想冒险,再说去她们帐篷不方便吃药、运功,我还是留在草车上吧,你就说我这肺疾有可能会过人。”说完转头向两名女子的方向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贺齐舟略带遗憾地走到那名丫环模样的女子身边,道:“我妻子说,大夫不确定她的肺疾是不是会过人,所以谢谢你家小姐的好意,她待在草车里多裹一些羊皮就不冷了。” “我们倒也不惧,你家夫人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到我的车上来,多坐两三个人都没问题。”坐在地上的黑裘女子抬头朝几步外的贺齐舟说道,声音中竟然还略带一丝威严。 “好的,在下先谢过两位了。”贺齐舟分别向两人鞠了一个躬。 “呵呵,你们潘古部人也学起迂腐来了。无须客气,在草原上,都是一家人。”黑裘女子展颜一笑,看贺齐舟的眼光似乎有些怪异。 “我,我先回去了。”贺齐舟自知言多必失,说不定对方是哪个部落的公主,转身就朝小雪走去。 “真是个奇怪的潘古人。”黑裘女子喃喃说道。 行至第八天,贺齐舟觉得有几骑远远地跟在队伍之后,而且可能已经跟了三天了,不过想着商旅最后面的那六骑护卫应该比自己更早发现那几骑人马,既然他们不以为意,那自己更不会去多嘴。 这一日午后,商旅随着山势行进,方向已由东北转为东南,远处低矮连绵的山丘已经隐约可见,不知是何缘故,车队忽然停顿下来,贺齐舟赫然发现,前方约一里处的坡地上,有两骑拦在了商旅的行进路线上,然后就见到商旅中一人打马上前,在距对方数十丈的地方朗声道:“白银帮走货,在下蒋礼,敢问兄弟怎么称呼?” 低坡上的两骑也不答话,竟一拉马头向草原深处跑去,商旅继续前行,行至草坡处时,盐帮有人在地上扔了一袋东西,等莲花帮经过时,却见郭问身后的一名手下也在扔了一个布袋,贺齐舟一看,应是十斤左右的一袋面粉,而自己身后第二辆马车里,抛出一块碎银,约一两左右,准确地丢在其中一代面粉之上。贺齐舟有些不明所以,打马到郭问身边,问道:“帮主,是不是遇到马匪了?” 郭问道:“没错,跟了三天了,不过只是些受灾的生周牧民而已,他们不敢抢我们的。” “那为何还要给面粉?”齐舟问道。 郭问道:“这是道上规矩,算是给他们一点面子,那些生周……,那些受灾的人有时也会一怒之下铤而走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后面是不是不会再跟来了?” “盐帮蒋礼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不会再来了,他们这也是饿慌了,平时这么大的商旅他们是不敢拦的,其实这类马匪已经与乞丐差不多了,之所以直到最后一刻才来拦路,是因为明天就要到丘陵地带了,他们的手够不到那里。”郭问想到德仁也是生周牧民语气稍稍柔和了一点。 第九日日落时分,一座小城赫然出现在商旅前面,城垣房舍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一轮硕大红日的映射下,整座小城似乎都笼在一层晶莹的红光之下,翟彪兴奋地打马过来,对齐舟道:“前面就是我提到过的小镇,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还有城墙啊?”贺齐舟问道。 “方便收钱呗!小城正好挡住了进山的道路,名义上是个军镇,其实就是盘剥行商和我们这种帮派的。”翟彪道:“到了客栈我请你喝两盅,上次说过的,一直还没机会!” “好!” 小城名叫安平,四四方方,每边的城墙不过百来步而已,墙高一丈,夯土筑就,直到商旅走近城门,城门外木屋里才走出四个持长矛的士兵,拦下入城的商旅后,又向城门内叫唤起来,城门内急匆匆跑出一个军官,又是四哥上去与其交谈,然后郭问的一名手下也打马上前,三人说了几句,那军官一挥手让商旅进城。 小城只有东西二门,以中间一条石路为界分南北两半,南半城全都是军营,而北半城则是客栈、酒家、仓库等供商旅驻脚、补给的商户。 翟彪说,小城原本只有百来个军士,现在好像有一营那么多了,也不知是为了围剿韩国公余党还是为了和齐国的战争,不过有这些军士在,至少百里之内,不用担心有马匪出没,今天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商旅落脚的客栈名叫云来,但在商旅来之前店内却没有一个客人,冬市的商人大多已经返回,这可能是店里在冬天最后一笔生意了。 四名军士随商旅来到客栈,逐个检查了所有人的户籍,并加盖了小城的印戳,然后收了四哥的一些银两喜滋滋地离开客栈; 客栈的规模并不小,有数十间客房,掌柜的早已亲自在门口相迎,为每位进店的客人都奉上一碗滚烫香浓的酥油茶,酥油的香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让那些在饥寒中行走了一日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率先进门的四哥等人似乎对这个五十来岁的掌柜深信不疑,拿来就喝。贺齐舟端起刚从铁锅中舀起的酥油茶,细品之下并无什么异样,一大口下去,只觉一股暖流自喉间流向肺腑,香醇的味道,仿佛是人间至美。连食量极小的小雪也将一碗油茶喝个精光。 房间早已安排好了,身为堂主的贺齐舟与小雪住二楼上房,那些护卫、车夫则是四人一间、六人一间都有,每间房中都有烧牛粪的铁炉,故再无严寒之苦。 贺齐舟直到走上二楼,看到那名毛毡马车内的富家女子才开始喝茶,之前已经发现护卫用银针探毒,那名同车的侍女再试喝,看来这个大户人家并不怎么相信盐帮。 进入房间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楼下就有人喊着可以用晚餐了,等贺齐舟携小雪下楼时,餐厅之中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方正的餐厅中间架起了碳炉,上面正烤着一只快要熟了的肥大山羊,油脂滋拉滋拉地不停地滴进下方的碳炉,爆出一阵阵扑鼻的香气。 座位被排在碳炉的四周,贺齐舟应郭问邀请坐到第一排,似乎伸伸手就能摸到正在铁架上旋转的肥羊。 盐帮的人来得最早最齐,进入这小城之后,连看货、值夜的人都不需要安排了,这一顿应该是一路上最舒坦的一餐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以毒攻毒 贺齐舟向四周扫视了一番,除了马车上的那两个女子,其他人几乎都到了。客栈里的伙计开始片取羊肉分发给围坐在四周的客人,翟彪兴冲冲地走来递给贺齐舟一个羊皮囊,说这是店里最贵的马奶酒,如果不够,待会再去买。 贺齐舟掂了掂那袋酒的份量,少说也有四五斤,连忙说够了够了。与翟彪对饮几杯后看到四周喝酒的人好像不多,这才想起询问郭问自己是否可以饮酒? 郭问回他无妨,只是进山之后最好别饮了。贺齐舟识趣地替郭问、完颜钢各倒了一杯,这一路上,他发现完颜对他好像除了钦佩之外,并无半分恨意,两人虽不怎么说话,但感觉却比与其他莲花帮众要熟络不少。 直到贺齐舟三杯酒下肚、翟彪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两名女子才姗姗来到自己的位子前,隔了那只被削去三分之一羊肉的山羊,就坐在贺齐舟的正对面。 烤羊的伙计见又有人来,便将铁架上的羊搁至一边,由另一人片肉给那对女子,自己则从桌下取出炭块,加入烤炉之中,红色的炭火一暗,一股青烟随之冒了出来。 一直低头吃饭的许暮雪低声对贺齐舟说了句话,贺齐舟就向左右告假道:“我妻子已经吃饱了,我先带她回房,你们慢用。” 郭问紧绷的四方脸挤出一丝笑意,点头同意,刚来的两名女子也朝贺齐舟笑了笑。两人走上木梯,贺齐舟低声问道:“这么快上去,是不是见到那两个女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你有没有觉得那股烟有点怪?可惜我还是吸了点进去。”小雪皱眉道。 “是有点,照理此处这么干燥,不太会有这么大的烟,我特意闻了闻味道,有点像是什么草烧着的味道。”贺齐舟道。 小雪道:“我知道有种迷烟被吸入后需要另一种药物才能激发出来……” “我也知道,那种烟是由三种药草混合起来的,黄爷爷对我说过,神仙倒、蓝蓬、乌葵……等等,那就是乌葵点燃后的味道!”贺齐舟不觉惊呼起来,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入房内。 “后面还有包子,可能另一种激发药性的药会混在之后的食物中……”小雪道。 “不会的,我们已经中招了!”贺齐舟肯定地答道:“另一种药叫葛香,有淡淡香味,虽然没毒,但很容易被发现,除非……除非混在刚刚喝的酥油茶里!” “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高明的用毒大家!”许暮道:“那怎么办?” “这种迷药药性发作得很快,中毒后瘫软无力,也无法提气,不过一到两个时辰就会恢复,我们吸入的烟最少,中的毒应该也最轻,要么先躲起来再说?”贺齐舟道。 “好像不行,如果他们都被人给灭了,我们更难走回大齐,还是想办法救救大家。”小雪道。 “我怕还没走到军营就会毒发,只能另外想办法了,小雪,你现在的轻功大概恢复了几成?”贺齐舟问道。“不到两成。” “够了,等会你就这样……” …… “炭烟有毒!”贺齐舟一边捂着口鼻,一边冲下楼梯道:“我妻子已经晕过去了!” 一楼餐厅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叫道:“我无法提气了!”“我也中毒了!”“快制住那个烤肉的!”…… 两名女子身旁的中年男子最为迅捷,凌空几指就制住了中间烧烤分肉的三名伙计。贺齐舟一时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但两人动作几乎完全一致,都是六脉的高手,只是点完穴道后,加速药性发作,均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越来越多的人好像都有点坐不稳的样子。 “像是迷药,多喝点清水会减小药性!”贺齐舟叫道。 “老四,你快去厨房取水,老七,将店里所有人都叫过来!”二哥大喝起来,叫罢便盘腿想进行调息。 不一会,四哥取了一大铁桶的水直接放到炭炉之上,桶上还漂着几块浮冰,贺齐舟率先用桶中木勺舀水喝了一大口,又蹬蹬蹬跑上楼背下小雪,撑开她的嘴吧,也灌了一口清水下去,小雪慢慢苏醒过来,众人见状纷纷挤过来喝水,水桶边一时人满为患。 “二哥,人已经都在这里了!”掌柜就是七哥,年岁虽大,应该是入门较晚,道:“店里是两个厨子,三个小厮,屉上的馒头还要再蒸一会,因为客人多,所以全来帮忙了,厨子都是帮中兄弟。” “应该是这个加炭之人,他见我们都到了才加了有毒的炭!”二十来岁的那名侍女指着地上被点了穴道的厨子道。 “肯定还有其他人,说不定我们之中有内应!”年长一点的女子道。 “你没来喝水,是不是没中毒?”贺齐舟指着一个莲花帮车夫喝道。 “我,我——”那人急忙上前皱眉喝了一大口,道:“我肠胃不好,怕寒,真不是我。” “老七,你没中毒?”四哥看向客栈掌柜问道。 掌柜的急忙挪到水桶边喝了一大口冰水,然后指着地上的那名烤羊厨子喝问道:“阿渠,是不是你?” 阿渠应是自知难逃嫌疑,竟闭目闭口,不理睬掌柜的问话。 “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这样?”掌柜虚弱地撑在桌子上,继续问道。 “快去叫人!”黑裘女子对身后的护卫命令道。 “是!”立即有一人踉跄地走向紧闭的门口。 “你俩也去!”二哥指着两个手下也喝道。 三人几乎同时走向门口,只见刀光闪动,三人后心先后中刀,那名站得较远而没有被点中穴道的厨子手持滴血的剔骨刀,冷冷地看着因为中了迷药而无力抵坑的三人缓缓倒下。与此同时,四哥和二哥几乎同时攻向水桶前的七哥,因为他们都注意到了七哥向那名厨子递出的眼神! 面对两人的猛扑,七哥轻点身前的烤架,向上腾起,然后一手搭住二楼走廊的扶手,站在二楼走廊外沿,背靠扶手,向下俯视道:“别挣扎了,越动药力发作地越快!” “洪磊,那你有本事下来呀!”二哥嘶吼道。 “急什么,再过半柱香,你们就任我宰割了!”洪磊狞笑道。 “为什么要这样?”二哥低声问道。 “要怪你们就怪她吧!”七哥指了指那缓缓趴在桌面上的黑裘女子:“别装了,二公主,我知道以你的修为,足以再撑一会的。” “你以为还能走出这座小城吗?”二公主抬头看向二楼的七哥,又对二哥嘲讽道:“你们盐帮不是上下都一条心吗?怎么出了这么个叛徒?” 二哥竟是无言以对,楼上的七哥好像仍是有些忌惮二公主,不敢下楼,道:“臭婆娘,你以为裴家就这么容易垮吗?我们会让你贺连一氏肠子都悔青的!既然你亲自作饵,那我就来尝尝饵料的滋味,阿塘,动手!” 已经连杀三人的另一名厨子立即朝黑衣女子冲来,一旁的贺齐舟大喊一声:“且慢!”可阿塘理都不理,双眼冒血似地直刺二公主心房,却见二公主向阿塘面门喷了一大口秽水,然后出手如飞,双指敲在阿塘持刀手的手腕上,夺刀后顺势就将刀反插入阿塘胸中,眨睛之间,刚才还手刃三人的阿塘就已变成了一具死尸。 二公主在阿塘倒下之时又一刀掷出,准确地钉入地主另一名厨子的胸膛,然后再次抬头,媚眼如丝,笑着对七哥道:“洪掌柜,这么容易就想杀了我吗?” “赫连长盈,别人都知道你身边的昆仑兄弟很厉害,但你自己深藏不露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裴家的人?”七哥好像一点了不为死了两个手下而伤心,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出手:“赫连家的功夫确实惊人,居然还能逼出腹腔中的胃液,不过没用的,你的毒是吸进去的!”说完七哥自楼上飘落,不过还是远离二哥、四哥和二公主,只是落到两个被点住穴道的伙计边上,替其中一人解了穴道,道:“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等等,等等。”贺齐舟已经在后悔刚刚叫得慢了,差点让二公主命丧厨子之手。 “小子,要不是你刚才那么一叫唤,让人喝冷水清醒,我也不会死两个兄弟,既然你这么想先死,那我就先来成全你!”七哥怒目向齐舟走来。 “你会用毒我也会,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变化?”贺齐舟冷冷说道:“你再看看其他人?我提醒你一句,我这个毒比较急!说不定再走两步就会爆,你的头会爆!” 七哥本就发觉脸上有些不适,一看四周,居然人人的面部都开始肿胀起来,连报信的那人亦是如此,便道:“是你在水桶里下的毒?恐怕不要紧吧?你自己都肿成这样了!”尽管如此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有解药。”贺齐舟扶起小雪道:“看看她这么瘦的人脸都会胀成这样,再想想你等会你会怎么样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解药也是毒药 “解药你有就是我有,我的内力还在,我可以从你身上搜出来。”掌柜道。 “好啊,你过来挑挑。”贺齐舟从怀中掏出五六个小药罐,里面除了一些新研磨的补药药粉,还有黑蜜丹、白蜜丹、正气丸等,“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只有一柱香时间,吃错了可能连半柱香都撑不住,还有,你可以试试多运运气,看看到底是能逼出毒气呢,还是加快毒发。” “你,你想怎么样?”掌柜看着厅内所有人的脸都在快速地肿胀,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面部,吓得赶紧松手,感觉稍一用力就要碰破皮肤,爆出血肉似的。 “我只想活命。”贺齐舟道:“你看,我为了活命可以给所有人下毒!” “你这个小人!”“我看错你了!”“快先杀了他!”身中两种毒的厅内众人纷纷叫了起来。 “好,只要你留下解药,我可以放你走。”七哥道。 “我要清醒后才能给你解药。”贺齐舟道。 “那我不就毒死了?”洪磊的情急之下逼上一步道:“快给解药。” “你说话算数吗?”贺齐舟问道。 “算数!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一些银两,如果你愿意,可以进山来我们裴家。” “你真是裴家人?那当初为何卖了裴家入我们盐帮?”四哥恨恨地问道。 “既然是世家,脚当然要伸得够长,那点损失与现在的回报来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没事,我就一直是盐帮的七当家,可现在,这个恶毒女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不放过,快要将我们灭门了!”洪磊狰狞说道。 “那为何还要杀了我们?就一点都不顾往日的兄弟情面吗?裴家残余之人,也不怕再得罪我们盐帮吗?”二哥问道。 “哼哼,盐帮这么快就接手了宣城的生意,还和这婊子眉来眼去的,会放过我们吗?再说,我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谁又知道是我干的?哈哈哈,你们的货会被军营吞了,到时盐帮就和军队去拼吧!小子,快给解药,再不给我就先杀了你婆娘!” “这罐就是!”贺齐舟指了指身前的一个小罐说道。 “先找个人试一下!赶快!”掌柜急道。 贺齐舟无奈扶起身边的小雪,喂其吃了一丸黑蜜丹,道:“一盏茶左右毒就能清了。” 掌柜欲上前抢药,贺齐舟侧移一步,至烤炉边上,举着药罐道:“后退,否则我捏碎了扔火里。” 掌柜见对方居然还能走动,心中一惊,立即停下脚步,道:“那你先给我一粒!” “七叔,也帮我要一粒。”那名小厮也不敢随便动弹。 “先给两粒。”掌柜阴沉说道。 “不能给他,否则大家都得死!”二公主厉声道。 “不能给”的虚弱叫声一时四起。 “不给现在就死!”算算时间已经有点危险的掌柜从靴中拔出匕首,一刀就捅死身边的一名车夫,贺齐舟有些后悔给晚了,急忙倒出两粒黑蜜丹,一粒粒抛向对方,掌柜接住药丸,既没有分给那名伙记,也没有直接吞服,而是盯着小雪,低声道:“让她把头抬起来。” 小雪依言缓缓抬头,脸上的肿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半盏茶后除了皮肤还有些松驰,居然与先前并无无致,掌柜的大喜,扔给手下的伙记道:“快吃吧!” 那伙记见掌柜的也将药丸放进嘴里,急忙吞下,同样是半盏茶时间,脸上却一直没有变化,那名掌柜从口中吐出甜中带苦的药丸吼道:“敢骗老子?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像消下去点了!”那名小厮忽然惊喜地叫道。掌柜再一看果然如此,再不迟疑,一口吞下药丸,道:“阿塘,等肿消了就动手,等等,其他人没吃解药怎么肿也消下去了?小子,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们刚刚中的不是毒!所以你还能提气。”贺齐舟得意笑道:“可你现在吃下的却是毒药,你现在再提气试试?” 掌柜忽觉腹如刀铰,浑身冰冷,一下子居然提不起多少真气,而那名伙记已经在地上死去活来地打滚,很快像冻僵似地一动不动。 掌柜情急之下,直扑贺齐舟而去,贺齐舟本身中的毒就轻,拖了这么久,渐渐长了一点力气,闪身避开掌柜一刺,没想到那掌柜只是想逼开贺齐舟,踢翻身前桌椅,竟是夺门而出,贺齐舟追至门口,见掌柜已经在院中抢了一匹马,飞奔而去。 “别追了,谢谢你小兄弟,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用毒高手,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聪明。”二公主是最先恢复的人。 “不好意思,刚才水桶里放的是贱内治病的药,只是吃了脸会肿胀一会,没有其他毒性,诸位不必忧心,我只是为了骗那掌柜吃解药才出此下策的。之所以叫你们喝水,只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中毒了,唯有让凶手也中毒了才能保命。”贺齐舟道。 “那尊夫人吃了那药丸要不要紧?”二公主问道上。 贺齐舟躬身道:“回殿下,毒药也是药,那也是我妻子的药,重疴用猛药,在下有幸在放牧时得一世外高人相助,赠于此至阴至寒之药,我妻子才得以苟延残喘,但终非治本之计,唯有,唯有……” “懂了,你不必再说了。”公主看了看地上已经死去的伙记道:“果然是一味猛药啊!” 贺齐舟心想,当时抵销了热毒之后,这蛇胆的阴毒仍是如此强烈,他一个功力浅薄的伙计如何抵挡得住,只是不知那个五脉的掌柜能否撑得住。 “胡昆、胡仑。”公主叫道。 “在!” “能动了吗?能动了就去南营,叫上能出动的人,一定要将那名掌柜给抓回来,记住,要活的!” “是!” 餐厅中的众人只觉接连从鬼门关上走了几个来回,苏醒过来后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向贺齐舟道谢,赞其机警睿智,贺齐舟推说自己的妻子需要休息,也不想和其他人再多说什么,便欲抱小雪上楼,只是刚走上楼梯,又传来公主的问话,语气里似乎稍稍有些变味:“德仁兄弟,还有二事不明,不知能否解惑?” “殿下请讲。”贺齐舟停下脚步,有种不详的预兆。 “还请小兄弟告知一下,为何尊夫人的肿胀会提前那么一点点消失?还有,到底你是在什么时候往水桶里下的药?” 贺齐舟心中当然清楚,是许暮翻北窗从后门进入厨房,往水桶里加了足量的药又搅拌均匀,所以大家脸肿的时间会如此接近,但肯定不能这样回答,这个赫连长盈果然的文武双全,怪不得能一手掀翻庞大的裴家。 可此时又不能不答,情急之下,计上心来,转身道:“我妻子体弱,一闻那迷烟就觉得难受,因此我先带她上去了,然后就发觉烟肯定有问题,所以想要下来报信,只是走了几步后发觉自己也有点头晕,于是就想出了在清水里加药的计划。 因为贱内用药久了,自然知道脸何时会肿,何时会消,便在楼上就让她先服了一点药,正是比大家早吃这么一会,所以肿也就早消去一会。 至于是如何往水桶里加药的,当时为了不让下毒之人起疑,我在口中含了药物,趁喝水之时,吐于勺中,再放进桶里,因为桶上漂浮着冰块,所在大家并未起疑。” “原来如此,你请大家喝口水喽?”二公主揶揄道。 “还望大伙见谅。”贺齐舟脸微微发红地说道。 “谢你还来不及呢,日后有机会定会重赏于你,快带尊夫人上去吧。”公主转而又对二哥司空朗怒道:“看你们盐帮办的好事!” “小人罪该万死,还望殿下恕罪。”二哥单膝跪地,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其他盐帮之人也纷纷学着二哥的样子请罪。 “算了,说起来还是我牵累了你们,不过帮你们挖出个毒瘤,这笔账回去后让耶律给我记着。”公主道。 “谢殿下,小人记下了。”司空朗答道,心中却想,若不是你托大以自己为饵,老七又怎会冒险叛出盐帮。 “都散了吧。”二公主素手一挥,转身上楼,楼下数名随从中,有人低声道:“用毒的手法很高妙,是在奶茶中下了无毒的葛香,木炭中又混了三味草药,一燃起来,吸入一点点就会中毒。” “现在说又有何用?”公主嗔道。 “属下的意思是那个潘古人可能也知道这种下毒的方法,所以这么快就躲开了,而且很少有人能在生死之际如此从容不迫,除非已经知道了所中之毒是何物,或者,或者是真正胆识超群之人,所以殿下要小心点防着此人!” “一打六是有胆;识毒是有识,中毒后临危不惧是有勇,反骗下毒者中毒是有谋;你说我把他招来代替你的位置如何?”二公主轻笑道。 “只要对方忠于二公主,属下毫无怨言。”那人沉声答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小胡子 “开玩笑的!放心做好你的事吧。”二公主略有不悦地答道,身后之人的回答还不如一个“不可以”来得爽快。 “厨房里原本有两桶水,被我倒了一桶,希望活下来的两个伙计不知道此事。”许暮雪低声道。 齐舟回道:“应该不会,没见他们去过厨房,放心吧,两个厨子都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小雪道:“我总觉得二公主身后还有高手,只是一直不愿暴露身份,可能是想钓更大的鱼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想来那日中午晒太阳,是故意让人知道自己在商旅之中,用来钓鱼的。刚才公主沉稳很正常,毕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他的那几个护卫也很平静就不正常了,应该还有高手在里面,能够抗住这样的迷烟的,看来多数是宗师级别的了,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插手的?”齐舟问道。 “以你的性格可能不插手吗?万一没高手呢,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杀光?” “以我们的性格。”贺齐舟笑道。 “还笑呢!现在公主肯定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后面的路一定要万分小心了!她可是周朝公主,连自己的丈夫都能痛下杀手的人,像我们这种齐人,更是除之而后快!不过她好像很乐意喝你的口水,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唉,难得想踏踏实实睡一晚,别想了,睡吧!” 洪磊终究还是没抓到,早上出发前翟彪先是向贺齐舟道歉,说昨晚误以为中了贺齐舟的毒后还骂过他,贺齐舟当然不以为意。 翟彪接着告诉贺齐舟,洪磊是从东门跑出去的,看守和他们盐帮很熟,根本就没起疑心,出东门三里就进入丘陵地带了,很难再追到他,不过官兵还在追捕。 一行人照旧于巳时出发,只是莲花帮的后面已经没了公主假扮的商旅,贺齐舟又变成落在最后的一人,郭问说因为没抓到洪七,公主诱敌上钩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所以准备在这小城里再待两天,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到洪磊,甚至顺藤摸瓜,灭了裴家的余孽。 贺齐舟骑马走在许暮雪的草车边上,最后走出东城,城门外本是看守休息的木屋里忽然走出两名女子,其中一人面覆黑纱,向贺齐舟招了招手,正是二公主和她的侍女。 “德仁堂主,我就不随你们一起走了,昨夜的救命之恩还没好好谢你呢!”二公主一双妙目盯着贺齐舟双眼说道。 “殿下不必客气,其实我只是想救自己,如果大家都中毒了肯定逃不过洪磊的毒手!”贺齐舟道。 “看得出你妻子生病前是个绝世美人,想必你也不会弃她而去,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留你了,到宣城,我会带信给郡守,让他好好款待一下你们,不多说了,自己保重!”公主微笑着说道。 “谢谢公主殿下抬爱,小民最怕见到大官,再说贱内实在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又害怕露面,所以款待真不需要了。”贺齐舟还真有点头疼见北周官员,如果再碰到一两个欧阳暄一样的,早晚会露馅。“那随你,将来如果想施展拳脚可以来找我,郭问知道怎么找,一路顺风!” “草民拜别公主。”贺齐舟实在不想祝对方马到功成什么的,如果她真成功了,又有一大堆人头落地。 看着渐渐远去的商队,公主问道:“你说那家伙到底是更像牧民、硬汉还是秀才?” “穿得像牧民,打架像硬汉,说话像秀才,总之看不清。”待女道。 “他的那副小眼睛看上去特别真诚,好像不会说谎的样子,但昨天不仅骗过了洪磊,也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所以,所以我也看不清,让人好好盯着他吧。”公主叹道。 “是!” …… 没人会想到马匪“小胡子”的老巢就安在离安平小城不足三十里的丘陵地带,而洪七正是直奔小胡子而去。 洪七是个老江湖了,十年前就替裴家打理过黑道生意,只是办事出了错,怕裴家追究,带着一票红货直接就投了盐帮,从此在这安平军镇里隐姓埋名地当起了掌柜。当然这也是裴家刻意安排的。 昨夜一出城,洪七就死抠喉咙,吐出了胃里的所有东西,然后快马飞奔至小胡子的秘密巢穴。自安平军镇通往宣城是四百里的山路,说是说山路,但绝大部分都是平缓的低矮丘陵,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城东三十里处的白风山。 白风山如果从南北看是一座山,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山顶都有积雪,但走近了从东西看,却是两山夹峙了一条长约两里,宽不过数十丈的峡谷,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道路,莲花帮最近一次被劫就是在这白风山的峡谷之内,由于押运之人全数被杀,至今只是怀疑裴家余孽所为。 “小胡子”姓胡,因为下巴无须,只有两条稀疏的八字胡,所以被道上起了这样了一个绰号,白白胖胖的躯体、肥头大耳的脑袋,再配上那样滑稽的小胡子,任谁见了他都会忍不住发笑。可道上的人从不会这么想,因为小胡子最最出名的不是他的胡子,也不是他的胖,而是他的狠毒! 十年前,他就是洪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自从洪磊听从裴家安排去白银帮做事之后,小胡子就成了这伙四十余人马匪的头目。他所在的巢穴真的就是“巢穴”! 在白风山以北七八里的地方有一片红色的砂岩山,不知古代从何时开始,山上被人凿出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洞穴,因为远离通行的商路,没人会到这片光秃秃迷宫般的砂岩山中来,所以尽管离军镇很近,但在洪磊的照应下,一直无人察觉、安然无恙。 抗过蛇胆最初的寒毒暴发后,洪磊觉得自己除了最多提起一成功力外,暂时没了性命之虞,只是阴寒的身子又在极冷的寒夜里骑行了三十多里,如今身在小胡子温暖的石穴中,仍是不住地发抖,连声音都是抖的:“小、小、小胡子,这一票一、一、一定要、要干!” 作为自己曾经的手下,洪磊一直叫比自己小十一岁胡亶小胡子,倒不是两人究竟有多亲近,自从裴家出事后,将在外的胡亶日子反而更加滋润了,裴家凡事居然都以商量的口吻来和他说话,劫来的东西有时他还能占大头。 “洪大哥,我也想动手啊,可你心里也很清楚,盐帮既然开始走货了,以我这点手下,怎么可能啃得动?再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饵呢?咬一口没命的事我可不会去干!”小胡子道。 “你,你知不知道,这批货值,值多少?”炭炉旁,洪磊总算恢复了一点活力。 “多少?您也别蒙我,想让我去替你们干掉赫连那婊子?那就是以卵击石!”小胡子手捧酒杯,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当听到洪磊谋刺赫连长盈失手后,早就铁了心窝着不动了。 洪磊恼恨胡亶居然已经以“你们”相称,但现在自己寒毒缠体又有求于他,也不敢发作,只能平和地说道:“具体多少说不上,不过从驼车、马车的数量来看,我估计有将近十万斤青盐和两万多张皮子,你想想,即便是在周朝,这些就值多少?要是再卖到南面和东面呢?要知道我们裴家还是掌握交易路线的!你照样得五成!” 小胡子眼中一下闪过光芒,一同议事的几个兄弟更是口水都快流了出来,纷纷劝胡亶再想想。小胡子还是痛苦地摇摇头道:“光一个盐帮就对付不了了,更何况还有赫连长盈?要知道,你们裴家都让她给端了!你刚刚失手,正是他们最警觉的时候,我现在动手不是找死嘛?” “赫连长盈已经暴露身份了,肯定不会再跟商队一起走,这点你放心,至于盐帮,这次是老二和老四,的确有些棘手,但你想,既然你都认为不可能第二天再出手,那他们也不会想到呀!”洪磊仍是不停劝说。 “大哥,我觉得可以试试,我们这些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再说我们还在暗处!”胡亶的一名心腹怂恿道。 “还是太危险!” 小胡子仇家无数,能活到现在自有他的道理。 “你们都出去一下,我一个人劝劝你们大哥。”洪磊听得出胡亶语气已经有些松动。 那些手下见胡亶点头,都纷纷退出这间石穴,临走仍不忘劝说小胡子动手。 “我知道你们都快两个月没干过一票像样的生意了,兄弟们也要吃饭,干完这一票,后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没有理由不拼一下的。”洪磊道。 “就算是伏击,我们也可能至少死一半的弟兄。”小胡子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洪磊心道:什么一半,估计能活下一两个就不错了。他更清楚盐帮和小胡子之间的实力差距,之所以怂恿小胡子动手,就是想削弱盐帮的实力、继续打压赫连的莲花帮。 至于小胡子能不能劫到,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因为还有些利益关系,小胡子没有出卖裴家,但现在自己都暴露了,有没有命活下去还两说。 自己现在已经无法给他提供有价值的信息,也无法再制衡他,所以为了避免后患,小胡子死在盐帮手上是最好的结果,最好同时能重挫盐帮,到那时,裴家在阴山中得手的机会就会更大! 第三百二十八章 白风山峡谷 “还好有那两片铁甲,我没事。”车内传出许暮雪虚弱的声音,因为听得出贺齐舟身边还有很多人,许暮雪就算能躲开流箭,也会将功劳归到铁甲头上。 “我们去前面看看,你自己小心点。”贺齐舟道。 “好的,你也小心点。”许暮回了一句。 许暮雪的车是最后一辆,挨到的流箭最多,她的车夫还算机灵,早早就逃到前面去了,倒数第二辆车也中了不少箭,拉车的马受伤倒地后不住哀鸣。七人走出去没几步,却见东面有数人提着盾牌逆行过来。 “是四哥还是二哥?后面的人都解决了!”郭问向那几人大声叫道,以免互相残杀。 “我是蒋礼,那就好,前面的路已经打通了,先出了峡谷再说吧!”四哥蒋礼大声回复道。 贺齐舟一行随蒋礼等人往峡口走去,最后半里左右的路面全数被一层薄冰覆盖,人走在上面都很容易滑倒,车辆更是难行,而且峡谷微微升高,车轮不住打滑,骆驼还好,马却根本拉不动车子,怪不得前队越走越慢。 一行人边走边凿碎地上的薄冰,为车队开出一条路来,再用劫匪留在峡谷外的马匹替换死去的马,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所有东西带出峡谷。 人都出来后,一算之下,莲花帮护卫三死两重伤一轻伤,车夫未折损;盐帮两死两轻伤,死伤的人中一个是先前探路后守在出口处的护卫,另一个是车夫,不过与莲花帮不同,盐帮的车夫也有不错的身手; 峡谷入口进来的马匪十五死两人被擒,而出口处共二十六人死了二十个,活捉五人,只逃走了一个,正是小胡子本人,不过受了二哥一刀一掌,伤得也是不轻,能跑掉完全是仗着当机立断和熟悉地形。 入口处被抓的马匪架不住拷问,早就如数道出详情,原来昨夜三更,洪磊中毒后逃到小胡子巢穴,怂恿原本归属裴家的小胡子动手劫财,小胡子禁不住诱惑,连夜派人在峡谷东出口烧化积雪浇于峡谷之中,这样重车就极难通行。 然后看清车队并无后援之后,倾巢而出的匪帮在峡谷两端一里外埋伏,所以盐帮两批前出探路之人都未发觉,而且路上有冰亦属正常,并未引起探路人的警觉。 待所有人都进入峡谷后,一里外的匪众纷纷奔向两处峡口,由东口之人以弩箭、铁蒺藜封住出口,想靠西进的匪徒来杀光峡谷中人,因为小胡子很清楚只要进了峡谷,再回头是看不清东西的,劲风之下的弩箭杀伤力大得惊人,上回就是用这个办法将莲花帮商队全数歼灭的。 关键是要在前面封住出口,所以匪帮将更多的高手安排在东出口处,希望能以一定的伤亡还换取最后的围歼。没想到他们东面的人死了大半,峡谷内还是一点都没动静,这才招致了行动的失败。 二哥司空朗和郭问商议后决定,留一些人看着货物,其他人让马匪带路去端了小胡子的老巢,贺齐舟本不想去,但郭问硬是要带上他,无奈只能让许暮自己多加小心。 去的人不多,但都是好手,二哥、郭问、完颜钢还有两个盐帮护卫,那个招供的马匪早就吓破了胆,听到对方可以不杀自己,对二哥的所有要求都是照办不误。 前往匪巢的山道时起时伏又极为曲折,一路上二哥对郭问连连称谢,说是如果莲花帮没有挡住那些弩手,他们盐帮的伤亡将大大增加,说不定驾车的人的凑不齐。 郭问急忙将功劳推给贺齐舟,说是德仁冲进弩手堆里,才止住了箭雨。贺齐舟当然不能让两人摸清自己的底细,急忙说是郭问吸引住了所有的弩手,自己是悄悄沿另一边山壁摸过去的,郭问想想也是,这么快的箭,如果被发现靠近,怎么可能躲得过?而二哥身在峡谷另一端,见郭问没什么疑议,自也相信齐舟所言。 二哥说,原本盐帮有两人留在东端出口,见大群匪帮驱马而至,一人便回峡内报信,另一人则战死。因为冰面太滑,他们盐帮就全都下马,隐身在盾牌后冲了出去,只是地上遍布铁蒺藜,两边又是弩箭乱飞,所以用了许久才剿清了峡外的马匪,就跑了一个小胡子。准备返回来接应莲花帮时,没想到莲花帮也肃清了后面的杀手。 从他们所用的弩来看,都是军中之物,在锡州有这般能耐的,定是裴家提供无疑,现在如果他们能抓住主犯小胡子、洪磊,到了宣城定能得到朝廷的悬红,说不定还能在匪巢中找回一些丢失的货物。 可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那群洞穴中只找到几具老弱的尸体,存放货物的几个洞穴中只留下尚有余热的灰烬。 “这些人死了有些时候了,想必洪磊也知道小胡子有去无回,就杀了留下来的老弱,自己先逃了!看来他也担心控制不住小胡子,巴不得他来送死”二哥说道。 “小胡子多数也回来过了,那间最大的洞室里一地的药,他应该是回来找药的。”贺齐舟说道,他很遗憾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所需的良药,也未发现云来客栈里制作迷药的那几味药。 “如果山里不再有这样的巢穴,他们两人多数都会潜回宣城的,说不定还会自相残杀呢,我们最好还是提醒宣城方面注意一下。”郭问对二哥说道。 “郭帮主言之有理,这两人始终是咱们两帮的心头大患,不仅是朝廷,我们盐帮也会奋力绞杀他们的。” 车队再次上路之时,盐帮二十人的队伍只剩下十六人,外加两个轻伤,翟彪就是伤者之一,奋勇冲出后被一箭带去手臂上的一片皮肉,仍是力战不退,整条左臂上的衣物都已被血水浸湿、结成冰块一样的硬物。 这种冬天里的皮外伤盐帮也见得多了,扎营后立即替翟彪处理伤口,倒是让贺齐舟空担心了一回。 莲花帮的损失则要大得多,护卫三死二重伤,还有两个轻伤。到了宣城,盐帮尚能从分舵中抽调人手,而莲花帮虽也有堂口,但基本找不出什么人了,郭问心中暗叹,这一路上也只能仰盐帮鼻息了。好在德仁和完颜钢真的不错,特别是德仁,有他在,好像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甚至有种要多给对方银子的冲动了。 其后四百里再无风险,车队四天后总算抵达宣城,仍是住进云来客栈,盐帮在可能落脚的城市基本上有会开一间客栈,道上的人没几个敢在云来客栈里闹事的。 宣城地处丘陵与阴山之间的一大片平地中,城中近十万人口,在北周也算得上是一座大城了,因为地处中京与西京之间,为商旅必经之处;附近又有多座铁矿、锡矿,宣城可以说是仅次于几座都城之外的富庶之城了。 从东门一路行至客栈,贺齐舟却时刻感到一种肃杀的氛围,不仅仅是因为城门口盘察极严,还因为城中道路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就算有也是个个神情紧张地赶路,眼光甚至不会离开前进的方向,倒是一拨拨巡城的马军、官差要比行人都多上数倍。 二哥和郭问并未丢下那些马匪的尸首,死的活的全都交给了宣城的青龙寺,还领了上千两的赏金,两家平分。郭问对贺齐舟说,一路上的过路钱远不止这些数目,不过如果能抓到像洪磊、小胡子那样的重犯,甚至是裴家的首脑,那赏金可能就抵得上一两车货物了,那时一定会考虑论功行赏的。贺齐舟对此跟本就不以为意。 原本商队只准备在宣城中待上一天,但由于莲花帮实在人员折损过多,郭问提议再多留一天,招募一些好手再出发,因为宣城里另有四车皮货要一起捎带,他也知道,真正遇到事情,盐帮肯定先顾自己,有余力才会考虑帮他一把,这次同意一起走,不过是卖二公主一个面子罢了。 进宣城后没多久,郭问就花了点银子,在刺史衙门悬赏裴家遗党的大布告栏边上,贴了份小启事,说是明日一天,莲花帮会在云来客栈重金招募护卫,因为担心城内不安全,居然是让德仁陪着一起去的衙门。 贺齐舟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郭帮主已经傍上自己了。那份悬红榜单倒是引起了贺齐舟的注意,匪首:裴先毅死活勿论白银一万两;匪首:裴正纶死活勿论白银一万两……最后面新添了两个,惯匪:“小胡子”死活勿论白银一千两;裴党:洪磊,活捉两千两,首级五百两。不过两人的画像寥寥数笔,实在是不敢恭维。 回来路上,贺齐舟有些好奇地问郭帮主,这裴先毅、裴正纶显然不是一个辈份,为何悬红却是相同?还有洪磊死活的价码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郭问回道:“裴先毅是原锡州刺史裴先勇的胞弟,现在是裴家当然的首脑人物;而这个裴正纶更不简单,神秘莫测,之前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武功深不可测,是裴先勇的侄子,裴先毅的儿子,也是铁掌帮幕后的老大。 第三百二十九章 悬红榜单 “还好有那两片铁甲,我没事。”车内传出许暮雪虚弱的声音,因为听得出贺齐舟身边还有很多人,许暮雪就算能躲开流箭,也会将功劳归到铁甲头上。 “我们去前面看看,你自己小心点。”贺齐舟道。 “好的,你也小心点。”许暮回了一句。 许暮雪的车是最后一辆,挨到的流箭最多,她的车夫还算机灵,早早就逃到前面去了,倒数第二辆车也中了不少箭,拉车的马受伤倒地后不住哀鸣。七人走出去没几步,却见东面有数人提着盾牌逆行过来。 “是四哥还是二哥?后面的人都解决了!”郭问向那几人大声叫道,以免互相残杀。 “我是蒋礼,那就好,前面的路已经打通了,先出了峡谷再说吧!”四哥蒋礼大声回复道。 贺齐舟一行随蒋礼等人往峡口走去,最后半里左右的路面全数被一层薄冰覆盖,人走在上面都很容易滑倒,车辆更是难行,而且峡谷微微升高,车轮不住打滑,骆驼还好,马却根本拉不动车子,怪不得前队越走越慢。 一行人边走边凿碎地上的薄冰,为车队开出一条路来,再用劫匪留在峡谷外的马匹替换死去的马,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所有东西带出峡谷。 人都出来后,一算之下,莲花帮护卫三死两重伤一轻伤,车夫未折损;盐帮两死两轻伤,死伤的人中一个是先前探路后守在出口处的护卫,另一个是车夫,不过与莲花帮不同,盐帮的车夫也有不错的身手; 峡谷入口进来的马匪十五死两人被擒,而出口处共二十六人死了二十个,活捉五人,只逃走了一个,正是小胡子本人,不过受了二哥一刀一掌,伤得也是不轻,能跑掉完全是仗着当机立断和熟悉地形。 入口处被抓的马匪架不住拷问,早就如数道出详情,原来昨夜三更,洪磊中毒后逃到小胡子巢穴,怂恿原本归属裴家的小胡子动手劫财,小胡子禁不住诱惑,连夜派人在峡谷东出口烧化积雪浇于峡谷之中,这样重车就极难通行。 然后看清车队并无后援之后,倾巢而出的匪帮在峡谷两端一里外埋伏,所以盐帮两批前出探路之人都未发觉,而且路上有冰亦属正常,并未引起探路人的警觉。 待所有人都进入峡谷后,一里外的匪众纷纷奔向两处峡口,由东口之人以弩箭、铁蒺藜封住出口,想靠西进的匪徒来杀光峡谷中人,因为小胡子很清楚只要进了峡谷,再回头是看不清东西的,劲风之下的弩箭杀伤力大得惊人,上回就是用这个办法将莲花帮商队全数歼灭的。 关键是要在前面封住出口,所以匪帮将更多的高手安排在东出口处,希望能以一定的伤亡还换取最后的围歼。没想到他们东面的人死了大半,峡谷内还是一点都没动静,这才招致了行动的失败。 二哥司空朗和郭问商议后决定,留一些人看着货物,其他人让马匪带路去端了小胡子的老巢,贺齐舟本不想去,但郭问硬是要带上他,无奈只能让许暮自己多加小心。 去的人不多,但都是好手,二哥、郭问、完颜钢还有两个盐帮护卫,那个招供的马匪早就吓破了胆,听到对方可以不杀自己,对二哥的所有要求都是照办不误。 前往匪巢的山道时起时伏又极为曲折,一路上二哥对郭问连连称谢,说是如果莲花帮没有挡住那些弩手,他们盐帮的伤亡将大大增加,说不定驾车的人的凑不齐。 郭问急忙将功劳推给贺齐舟,说是德仁冲进弩手堆里,才止住了箭雨。贺齐舟当然不能让两人摸清自己的底细,急忙说是郭问吸引住了所有的弩手,自己是悄悄沿另一边山壁摸过去的,郭问想想也是,这么快的箭,如果被发现靠近,怎么可能躲得过?而二哥身在峡谷另一端,见郭问没什么疑议,自也相信齐舟所言。 二哥说,原本盐帮有两人留在东端出口,见大群匪帮驱马而至,一人便回峡内报信,另一人则战死。因为冰面太滑,他们盐帮就全都下马,隐身在盾牌后冲了出去,只是地上遍布铁蒺藜,两边又是弩箭乱飞,所以用了许久才剿清了峡外的马匪,就跑了一个小胡子。准备返回来接应莲花帮时,没想到莲花帮也肃清了后面的杀手。 从他们所用的弩来看,都是军中之物,在锡州有这般能耐的,定是裴家提供无疑,现在如果他们能抓住主犯小胡子、洪磊,到了宣城定能得到朝廷的悬红,说不定还能在匪巢中找回一些丢失的货物。 可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那群洞穴中只找到几具老弱的尸体,存放货物的几个洞穴中只留下尚有余热的灰烬。 “这些人死了有些时候了,想必洪磊也知道小胡子有去无回,就杀了留下来的老弱,自己先逃了!看来他也担心控制不住小胡子,巴不得他来送死”二哥说道。 “小胡子多数也回来过了,那间最大的洞室里一地的药,他应该是回来找药的。”贺齐舟说道,他很遗憾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所需的良药,也未发现云来客栈里制作迷药的那几味药。 “如果山里不再有这样的巢穴,他们两人多数都会潜回宣城的,说不定还会自相残杀呢,我们最好还是提醒宣城方面注意一下。”郭问对二哥说道。 “郭帮主言之有理,这两人始终是咱们两帮的心头大患,不仅是朝廷,我们盐帮也会奋力绞杀他们的。” 车队再次上路之时,盐帮二十人的队伍只剩下十六人,外加两个轻伤,翟彪就是伤者之一,奋勇冲出后被一箭带去手臂上的一片皮肉,仍是力战不退,整条左臂上的衣物都已被血水浸湿、结成冰块一样的硬物。 这种冬天里的皮外伤盐帮也见得多了,扎营后立即替翟彪处理伤口,倒是让贺齐舟空担心了一回。 莲花帮的损失则要大得多,护卫三死二重伤,还有两个轻伤。到了宣城,盐帮尚能从分舵中抽调人手,而莲花帮虽也有堂口,但基本找不出什么人了,郭问心中暗叹,这一路上也只能仰盐帮鼻息了。好在德仁和完颜钢真的不错,特别是德仁,有他在,好像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甚至有种要多给对方银子的冲动了。 其后四百里再无风险,车队四天后总算抵达宣城,仍是住进云来客栈,盐帮在可能落脚的城市基本上有会开一间客栈,道上的人没几个敢在云来客栈里闹事的。 宣城地处丘陵与阴山之间的一大片平地中,城中近十万人口,在北周也算得上是一座大城了,因为地处中京与西京之间,为商旅必经之处;附近又有多座铁矿、锡矿,宣城可以说是仅次于几座都城之外的富庶之城了。 从东门一路行至客栈,贺齐舟却时刻感到一种肃杀的氛围,不仅仅是因为城门口盘察极严,还因为城中道路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就算有也是个个神情紧张地赶路,眼光甚至不会离开前进的方向,倒是一拨拨巡城的马军、官差要比行人都多上数倍。 二哥和郭问并未丢下那些马匪的尸首,死的活的全都交给了宣城的青龙寺,还领了上千两的赏金,两家平分。郭问对贺齐舟说,一路上的过路钱远不止这些数目,不过如果能抓到像洪磊、小胡子那样的重犯,甚至是裴家的首脑,那赏金可能就抵得上一两车货物了,那时一定会考虑论功行赏的。贺齐舟对此跟本就不以为意。 原本商队只准备在宣城中待上一天,但由于莲花帮实在人员折损过多,郭问提议再多留一天,招募一些好手再出发,因为宣城里另有四车皮货要一起捎带,他也知道,真正遇到事情,盐帮肯定先顾自己,有余力才会考虑帮他一把,这次同意一起走,不过是卖二公主一个面子罢了。 进宣城后没多久,郭问就花了点银子,在刺史衙门悬赏裴家遗党的大布告栏边上,贴了份小启事,说是明日一天,莲花帮会在云来客栈重金招募护卫,因为担心城内不安全,居然是让德仁陪着一起去的衙门。 贺齐舟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郭帮主已经傍上自己了。那份悬红榜单倒是引起了贺齐舟的注意,匪首:裴先毅死活勿论白银一万两;匪首:裴正纶死活勿论白银一万两……最后面新添了两个,惯匪:“小胡子”死活勿论白银一千两;裴党:洪磊,活捉两千两,首级五百两。不过两人的画像寥寥数笔,实在是不敢恭维。 回来路上,贺齐舟有些好奇地问郭帮主,这裴先毅、裴正纶显然不是一个辈份,为何悬红却是相同?还有洪磊死活的价码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郭问回道:“裴先毅是原锡州刺史裴先勇的胞弟,现在是裴家当然的首脑人物;而这个裴正纶更不简单,神秘莫测,之前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武功深不可测,是裴先勇的侄子,裴先毅的儿子,也是铁掌帮幕后的老大。 第三百三十章 宣城赏景 这次裴先毅能够漏网,就是因为没算到裴正纶的实力,听说裴先毅见到圣旨后知道皇帝定会清除裴家,便手撕圣旨,直接反了,愣是冲出两百余人的包围,逃了出去,一路上还搭救了不少裴家人,顺手清理了铁掌帮,听说完颜刚的儿子就是死在裴正纶的手上。” “那裴先勇是接旨认罪了?”贺齐舟问道。 “哪会啊?这里又不是南齐,大臣们明知一死肯定会拼一下的,可他是皇帝最主要的目标,岂会让他逃走?如果用对付他的力量,去对付裴正毅,裴正毅家也休想逃出去一条狗!” 郭问接着说道:“至于你问洪磊为何死了不值钱,还不是因为裴家还有两个人物在逃嘛?洪磊既然有办法接到裴家的指示,那很可能也有办法找出裴家在阴山中的巢穴! 现在皇帝的精力都放在东面和南面,实在抽不出这么多人来搜山,所以能花点银子把事情办了,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们最好保佑不要碰上裴正纶,那份赏银可没本事领,如果能活捉洪磊,倒是美事一件!” “还是小心为妙吧。”贺齐舟应了一句,心中却嘀咕道:领了点赏银居然还飘起来了,如果不是我出手,说不定你就交待在白风山了,还在做赏银的美梦! 第二天云来客栈外涌来不少汉子,因为裴家一倒台,被牵连了一大片,好些原本倚靠裴家的官员、富户或被抓或被杀,卖家保命的也不在少数。大批看家护院的武者一下子没了生计,听说有人重金招暮护卫,便纷纷前来应聘。 原本郭问想让德仁一起看看,但贺齐舟另有想法,说这些天老是提心吊胆的,想带夫人去城中散散心,郭问只得放行,并吩咐他早点回来,可能来还得及帮忙挑人。 贺齐舟隔夜就向二哥说了此事,并向他借来原本就住在宣城的翟彪,二哥其实并不怎么愿意有人离开货物,但德仁毕竟是立过功的,也只是勉强答应下来。 “冰天雪地的,城中也没什么可逛的,商铺都不怎么敢开门。我知道城内有座小山,可观雪景,要不要我带你们前去?”翟彪对于德仁请自己驾车,心中颇为激动。 “我们今天就去一个地方,天黑前回来。你只管驾车就是。”贺齐舟说道。毛毡马车是向客栈借的,坐在里面果然暖和许多。 “什么地方,说吧。”翟彪道。 “你家。”贺齐舟微笑说道,翟彪还是帮了他大忙的,他怎么着也应该帮他一个小忙。 从来都口若悬河、涛涛不绝的翟彪,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了什么好了,停了半晌后,抡起缰绳,打马就行,回头看了眼车箱,自嘴里挤出四个字来:“谢了!兄弟!” 贺齐舟当然不会真去翟彪家里,万一以后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还要牵累他家,将翟彪送至东城家中后,自己驾着马车去翟彪说的那座小山探幽了。 小山也在城东,听翟彪讲,那里是他自小玩耍的地方,山势平缓,也不太高,马车可以沿山道直接跑到半山。 山间都是高大粗壮的白杨树,光秃秃地直插天际,偶尔看见几株大雪压枝的针松让坐在车内小雪高兴不已,总算能看到久违的绿色了! 隆冬时节,山中并无一人一马,两人在山腰处驻好马车,徒步登山,贺齐舟道:“小雪姑娘,上次在京城欠了你一次九州池赏梅,算来也一年了,咱们先赏一回雪吧,回去后再补上。” “好啊,闭上眼睛,站着别动!”穿得如狗熊般的小雪见贺齐舟行至一株松树之下,忽然叫住齐舟,然后用力地摇了摇那棵松树,簌簌掉落的粉雪满头满面地落在贺齐舟身上。 “敢暗算我?”醒过神来的贺齐舟返身便去推那棵小雪刚推过的树,他什么力气?整棵树上的雪登时全掉了下来,原本雪白的松树,像是一下子脱光了似的,露出墨绿色的树冠。 可怜躲闪不及的小雪半个人都被埋在雪下。不过接下来就轮到贺齐舟倒霉了,到山顶一共经过了十七棵雪松,然后就做了十七回雪人,可是能听到了小雪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就算是做一百回冰雕都没问题。 小山高不过百丈,站在山顶上有着绝佳的视野,被残雪覆盖的宣城看上去井井有条,只是有些死气沉沉的; 南方连绵的阴山像是近在咫尺的巨人般让人有股被威压的感觉; 最好看的还是城北,波涛般起伏的丘陵后是一忘无际的大草原,一阵阵的朔风,时不时将雪屑卷向半空,然后瞬间消失,许暮雪好像很喜欢看这样的景致,仔细地等着风起,看着雪落…… 刚刚因为爬山爬得有些热了,解下了围巾,娇俏的鼻尖上一滴汗珠正在迅速地凝结成冰霜……发现贺齐舟并没有看景,而是一直在盯着自己,许暮雪嗔道:“你在干嘛?” “看你长没长肉,感觉鼻子比以前又好看了!”贺齐舟道。 许暮雪转过身来,面向贺齐舟道:“胡说什么呀!我可是天天照镜子的,还是比骷髅好不了多少!” “至少不是骷髅了!你看都有血色了。”回想起来,阿尔泰山最后的日子里,那真叫是可怕,看到小雪脸上日渐回复的生气,贺齐舟心中无比欣慰。 “那还不是像骷髅?想死啊?干嘛又盯着人家眼睛?”因为瘦的缘故,小雪的一双大眼占整个面庞的比例大得惊人。 “看仔细点,眼睛没法变,以后就算你再怎么易容,我都会认得出来。”贺齐舟道。 “看到什么了?我会想办法把眼睛变小点的,这有什么用?”小雪道。 “看到你眼里有我,而且只有我。”贺齐舟又凑近了些认真说道。 “废话,你的眼里也只有我。”小雪道。 “这就对了,我的眼里也只有你。”贺齐舟一把将低下头去的小雪拥入怀中,许暮也不挣扎,自然地环住贺齐舟的腰,不时有调皮的风,刮起雪屑在两人的周围旋转起舞…… 翟彪母亲的日子过得极为艰苦,已经许久没有大户人家来找她干活了,若不是翟彪带了银子、买了粮食回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不过就算没有这些,能够见到自己的儿子,也足以燃起她生活下去的勇气。 回客栈的路上,贺齐舟好几次都看到虎虎生气的翟彪一直在偷偷地抹泪,心中不禁也伤感起来,却见小雪也是一副悲戚的样子,唉,回家的路还很漫长…… 到客栈时,天还没黑,云来客栈的院子里,仍有十来个壮汉在等侯召见,听说贺齐舟回来了,郭问忙不迭地让手下将他请入后院,有几个人需要他去帮忙定夺一番…… 后院宽约六丈,深约三丈,隆冬时节,也没人过来,正好成了郭问的试武场,只见院内四周站着几名莲花帮成员,正中间身着单衣的完颜钢一拳击向对面一名应试的武夫,只见那人躲闪不及,用右臂护住胸前,只是禁不住完颜钢的拳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下一个!”站在一旁的郭问摇了摇头,让人将那名应试者带下去,再叫来一名排队的汉子。 “你来得正好,我出了几百拳了,手都快要举不起来了。”完颜钢犹如获救般说道。 “德仁兄弟,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剩下的你来试吧,嗯——你只须出五分拳劲,能接住你三招的我就留下来。”郭问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郭帮主你是这么招人的,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贺齐舟边说边走到完颜钢刚刚站立的地方,又问道:“外面只有十几人了,已经招了几个?还要招多少人?” “已经招了五个,再招一个就够了,不过如果还有好手,招两个也行!”郭问满意地笑道。那些招入的人明早会到客栈集合,约定当两个月护卫的薪水是一百两,愿意加入莲花帮的话,以后每月都有薪资。 贺齐舟学着完颜钢的样子,只使出五分力,可一连七人都无法挡住,被郭问劝回,那些人大多练的是硬功,仅有一个是通了两脉的内家拳手。 “可以再收一些力。”郭问对齐舟说道,因为他也看出来了,贺齐舟的五分力,可比打了大半天的完颜钢的五分力要强多了。 “好!”贺齐舟很快迎来了第八人,这次用了四分力,对手果然吃力地挡下了第一招,居然还能回攻一脚。贺齐舟觉得如不用内力,只以四分蛮劲对上那人,对方应该可以轻松接下数十招,算是出于尊重对手,第二招又加回到五分力,踢腿对上对方的小腿,再一拳直击其面门。 应试者和齐舟对了一脚后,似乎有些吃紧,像是用尽力气才拍开贺齐舟的手臂,极险地躲过了第二拳。 二招之后,贺齐舟已经知道这个自报名号叫古庭的人,是三脉巅峰的境界,练的有点像是乌石那样的内功,功力很纯,多数习自天龙教。体魄应是强筋细脉,有点类似林川,并不像大多数周人那样,不是粗脉就是中脉。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奸细 可来者看上去已经三十好几,好像怎么也不可能只通了三脉,那两招更像有意藏拙,只是藏得十分巧妙,就算是离得很近的高手也无法看出,可那人偏偏就碰上了内外兼修的贺齐舟。 狐疑之下,贺齐舟第三拳故意用上了七分力,速度也提了上去,而且还虚实结合,一记冲拳直奔对方心房,而真正的实招对是膝撞对方的小腹! 古庭略微迟疑之下,像是不敢接这一拳,边倒退一步,边提左臂挡在胸前。贺齐舟拳劲骤止,近身提膝一撞,如果对方继续藏拙,这一撞必然会重重击中对方。当然,贺齐舟还是有十分把握可以在最后关头收力的。 “行了,行了!”一旁的郭问看出齐舟加力,急忙叫道,只是哪有招式变换这么快,等他叫出声时,膝盖就要顶上古庭小腹了。 贺齐舟见对方果然无法避开,当即收回力量,膝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对方小腹而已,但因为发力较猛,自己收回力量后便再也无力出招,只是感觉古庭就在他收力的瞬间忽然左手双指对准了自己腰间的俞关穴,若被对方点实了,自己就彻底被制住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运转真气去低御对方的指劲…… 最后关头,贺齐舟还是不敢提起一丝真气,因为在那一刹那,贺齐舟瞥见对方有些嘲弄般的眼神,这不像是自己在试对方,而更像是对方在试自己!如果古庭真能看出自己会收力、真的能算准那收力的一瞬间,那对方肯定是隐脉了,实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所以贺齐舟还是决定冒险搏对方也是出招试探! 古庭的左手最终也没出指,只是慢了半拍似地拍在了贺齐舟已经收力的大腿上,然后看似惊惶地说道:“谢谢兄弟手下留情。” 他越是这副样子,贺齐舟愈发确信对方肯定是高手,说不定根本就不惧自己的那一撞,真正要谢手下留情的倒更像是自己,好在最后关头忍住没用内力,否则极有可能走不出这宣城了! “承让了。”贺齐舟做出一副获胜者谦逊的样子,然后朝郭问点头道:“碰到高手,没忍住加力了。” 虚惊一场的郭问道:“既然德仁堂主认可了,古庭啊,那你明早巳时前过来,之后的路上我们可要同甘共苦了!” 后面再无实力过硬的应试者,虽有一人接了两招,但郭问已招满六人,也就不再多招了。贺齐舟回到房中,忧心忡忡地将刚才过招的经过极为详尽地说与小雪听,两人仔细盘算之后,得出一个结果:古庭应是二公主手下的高手,而且郭问认识古庭! 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郭问应该知道贺齐舟的身手,就算是加了点力,还是能收回的,但他为何担心呢?无非是担心古庭被逼出真正的实力而暴露身份;或是接不下三招,而无法应聘成功! 所以古庭是郭问早就内定好的人,从其应变的那份自信来看,其实力可能一点都不弱于青龙寺的占天成、宇文阁!从谷庭想要试探贺齐舟这一点来看,二公主应是对贺齐舟有了一些疑心,有这么一个高手在身边,两人之后的路上将会一直提心吊胆了,不过那人应该和莲花帮算是一路的,对方的目标可能只是裴家,两人尚处于暗处,仍有周旋的余地。 次日一早,前院喧闹异常,运货、装车、套牲口,还有那些新来的护卫找不到方向,到处问这问那的,早早用过早餐的贺齐舟就在二楼房内自窗中看着院中的繁忙景象。 盐帮和莲花帮一左一右,各占半边院子,那些新来的护卫很快就找到了方向,贺齐舟看得分明,一共是六人,包括昨天藏拙的那个高手,还有一人也有点眼熟,只是人人都用围巾包着面孔,一时也无法想起是谁。 盐帮多出了五人,正好填补死去和重伤的手下,看得出,五人中好像有个头目,和四哥正谈得起劲,而手臂上的伤尚未痊愈的翟彪没有干活,跟在六哥身后巡视那些车夫套车。 大院的南门口,有苦力将一包包的皮货背入院中,码在莲花帮新增加的马车上;那些忙完活的护卫、车夫则纷纷进入北侧的客房取出自己的随身行李、武器等;新来的盐帮和莲花帮护卫在找到各自归属后也走出客栈南门,去取留在客栈外的随身行李。大院里一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贺齐舟准备和许暮雪离开温暖的客房,只是南门口的一幕让贺齐舟将已经掩上的窗又打开了一条缝。因为最关注的古庭在出南门时与一个背货的苦力有个隐蔽的眼神交流。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但还是没逃出贺齐舟的毒眼,贺齐舟甚至还看到那个苦力微微点了点头。 有了一次中毒经历后,贺齐舟可不敢大意,将注意力又放在那名苦力身上,果然见那苦力放下皮货后,没有出门,反而随着护卫、车夫往南面的客房来了,很快就从自己的眼皮底下经过。 贺齐舟急忙关上窗,背好自己的行李,让小雪跟自己一起出发。走下楼梯时,正好看见那名苦力的背影,那人正穿过客房进入昨日比武的北院。等贺齐舟走下楼梯,却见四哥也走了进来,两人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四哥继续往后院走去。 贺齐舟当然不敢再跟去,只是好奇为何四哥也去后院?难道也是二公主的人? 正准备带小雪去那辆又装得半满的草车时,忽然客栈外马蹄声疾如骤雨般响起,不一会,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和几个青龙寺土堂官差闯进本就显得拥挤的大院。 “刺史府捉拿奸细,谁都不许动!”为首的武官冲进院子后就大声嚷道。 “怎么回事啊,白爷?”二哥迎了上去,昨天刚刚孝敬过个这新刺史手下的悍将,据说这次受裴家牵连,有一半的人的死都与此人有关,现在主管着城内的治安,是宣城人见人怕的狠角色。 “司空老弟,你来得正好,让你的手下都认认,哪些不是你们商队之人,让你们的人都站到左边去,本官现在要捉拿齐国奸细。”姓白的军官收了盐帮大笔好处,语气还算客气,他的话音刚落,包括莲花帮在内之人,纷纷走向司空朗一边,而那些苦力仍被求站在东边一侧。 店内住客不多,也就十来人,加上客栈掌柜和伙计等一共二十余人都被军士们带到院子东侧,确认店中再无其他人之后,那军官叫道:“所有人都露出脸来!” 虽然晨风刺骨,但没人愿意被当成齐国奸细,只得除去裹在头上的围巾、风帽,那军官巡视一周后对身边的青龙寺官员道:“战都尉,看看你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 那名青龙寺官员带着几个手下在人群里焦急地转了一圈后,摇了摇头,道:“不在里面,可能还是迟了一步!” “此间事了,全城搜捕!来人,把人带上来!”军官叫道,然后南门外被带入两个全身血迹斑斑的囚犯。 “洪磊!”盐帮中众人都叫了起来。 那名军官则面色威严对院中众人说道:“经查证,洪磊为裴家外戚,混在白银帮里十余年了,现在愿意弃暗投明,你们中若有裴家之人现在出来,我可以保你周全,但如果让洪磊指认出来,哼哼,休怪本将无情了!还有,齐国的奸细,你们也听好了,南风绸庄已经被我们端掉了,已经有人投诚本国,所以识相的最好现在就自首!”说完特意朝那几个莲花帮新招的护卫看去。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半晌过后,见无人吭声,那军官一挥手,两名满身是伤的囚犯被押着走向众人,其中一人正是洪磊,而另一人是一个身着锦缎棉袄的富态中年,可能是因为经过打斗,有不少染了血色的棉絮自棉袄破口中绽出。 顺着两人认人的目光,贺齐舟也趁机瞄向新招的六名护卫,然后一颗心一下子快要跳出喉咙,原来早上发现的那个熟悉身影,居然是韩聪的亲卫统领哨长夏桐!而夏桐此时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贺齐舟,眼中像是闪过一丝喜色后,复归平静,只是贺齐舟仍能感到对方此时心中的忐忑,齐国的奸细,莫非就是夏桐吗? 不过十来天而已,洪磊好像瘦了不少,感觉一下子老了五六岁,身上的寒毒应是每天仍在侵蚀着他,当走到莲花帮众这里时,右手艰难抬起,指向一名新招的护卫,脑袋低垂,似乎不敢直视那人。 “洪磊你个孬种!”那人在等洪磊手完全抬起,忽然撞开身边之人,转身就向西墙跑去,冲势惊人,身后的莲花帮车夫居然不敢正面拦他,要知道能接下完颜钢三拳之人,身手自是不弱,此人不会轻功,但身手却十分矫捷,一跃攀上一丈多高的围墙,翻身就跃出墙外。 第三百三十二章 假叛徒 第三百三十二章假叛徒 军官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此人逃脱,只是将手中马鞭轻轻地敲击另一只手,然后墙外打斗声起,瞬息又止,那军官道:“没有我的许可,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继续找!” 洪磊和富态商人继续缓慢经过莲花帮,很快走到夏桐面前,贺齐舟感觉对方好像要停下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出手,许暮雪忽然握住齐舟的手,轻轻摇了一下,贺齐舟当然也知道,现在不可贸然动手,可如果夏桐此时被捉去,自己又要随商队远去,将再无获救的希望了。 所幸洪磊和那商人最终也没找出其他人来,刚想松一口气的贺齐舟,却听那军官对着富态商人怒叱道:“不是说你们的人会来客栈吗?人呢?他到底要找谁?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大人,别看我是掌柜,可小人职务低微,只是无意中听到今天有人会冒险过来送东西,至于是谁来送、送什么、送给谁,小人的确不知呀,而且这里确实没一个人是小心认识的!”那富态商人告饶道。 “那我留你还有何用?来人……”军官怒喝道。 “大人饶命啊!我都招了,店中裁缝才是齐国在宣城的首脑,已经被你们杀了,等等,等等,对了,我听说有个青龙寺的,也是我们的人,另外南边最近来人了,要我们打听两个人,叫什么暮什么舟的……”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还用你说?先把他押下去!”军官转而将郭问和司空朗叫至身边道:“你们暂时还不能走,今天的事还没完!” “耿大人,您也知道,我们的货期可拖不起啊……”郭问急道,他昨天付出的买路钱,估计一半都入了此人腰包。 “少废话,就凭你莲花帮窝藏裴匪这一条罪,就算没收你全部资财也无人敢说什么……”军官喝道:“我问你们,刚才可有可疑的人进来过?” “大人,您说说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司空朗陪笑道。 “战疏,你来说!”耿姓军官没好气地说道。 “本官是锡州土堂都尉战疏。”那名青龙寺官员道:“我的一名属下疑似私通南齐,今晨在这附近被跟丢了,不过我们的人找到一名苦力模样之人的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去,所以我怀疑他是混进了这间客栈,此人很好认,矮壮身材,三十出头……” “什么疑似,什么怀疑!你们青龙寺的人就是这么不爽气!他肯定就是进了这客栈,只是溜得早而已,你们中谁见过他?他在这里和谁见过面?交了何物给见面之人?知情者快点如实道来,否则休怪我带回去一个个审!”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战疏官位并不比名叫耿遵的千户低,听对方如此蛮横,也有点火气上来:“那间绸庄我们已经盯了大半年,你说端就端了,还没留下几个活口,如今又如此火爆行事,就不怕打草惊蛇,跑了大鱼吗?如果上面怪罪下来,本官也只能如实相报!” 听战疏有点发急,耿遵口气稍稍放软,道: “战大人,你也别不服气,前天我们接到洪磊和小胡子可能进城的消息后就一直派人在城墙附近蹲着,前天半夜果然发现洪磊这老小子翻墙进来,然后直接去了你们蹲守的绸庄。 现在裴匪猖獗,本官围捕此人才无意中端了齐国奸细的巢穴,没想到里面的人四下逃窜,还有两个硬手,一开始只当是裴家人,所以才痛下杀手的,等你们的人出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你不满意我的行事方法,逃掉的那人又是你们青龙寺的叛徒,那好,我也不抢功了,剩下的事你来解决吧!” 战疏暗骂一句,也不推让,道:“那劳烦耿大人的人等等再走,我问两句话就好,逃走的叛徒我们自会清理!”说完径直走向那几个苦力,问道:“你们互相之间都认识吗?有没有见过刚才所说之人?” 那些苦力大多高大,一听战疏问话,有两三人纷纷表示有一个同伴搬了两包后就不见了,而确有一个矮壮之人搬货进院,只是没注意去了哪里。 战疏既而转向大群人马所在的院子西侧,阴恻恻地说道:“我只是想尽快找到叛徒下落,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又都是练家子,不可能对这么一个人都视而不见,只要早点说出来,你们就可以出发了!” 立即有人说当时确实好像见过这么一个人,但人来人往的没注意最后的去向。贺齐舟发现二哥和另外几人正望向自己,像是要开口说话,急忙抢先道:“这位大人,我看到那人进了客栈,之后就没出现过,可能从后院出去了。” “哦,具体说说,什么时候?在哪看见的?”战疏眼里开始放光,快步走到贺齐舟这里。 “我是莲花帮护卫,正好在二楼开窗透气,见有个苦力模样的走入客栈,一开始也没在意,下楼时好像瞧见那人去了后院,然后不到一盏茶功夫,你们就冲进来了,那人好像也没再出现。”贺齐舟张开清澈的小眼,真诚地对战疏说道,自己在二楼往下看时,当然也有很多人注意到自己。 “那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也进了后院?”战疏问道。 贺齐舟不假思索地回道:“我都已经出来了,没有注意是否有人去后院。” “当时在楼里的还有多少人?有没有见过那个苦力?”战疏大声喝问道。 包括四哥在内有二十余人都说那段时间从房中取出行李后走出楼房,准备出发,因为车夫与苦力都是那种灰黑色的衣服,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后院。 “战都尉,你这样怎么问得出来?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敢乱说啊!我抓到的绸庄掌柜可是清楚地听到有人要送东西交到云来客栈。我看这样吧,还是全带回去一个个问话吧。” “我看没必要浪费时间了,逃走之人也算是土堂的老人了,对这一带极为熟悉,定是知道逃出绸庄后仍有人跟踪,扮作苦力只为了摆脱尾巴而已,再说这么多人他又怎么敢轻易找人?”战疏摇头道。 二哥对郭问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近耿遵,二哥道:“耿大人、战大人,借一步说话如何?”说完请两人进入客栈,又分别塞了一叠银票出去,道:“这趟货事关重大,院里上百人如果一个个审过来,不知何时才能出发,我们也会自查有没有齐国的奸细混在商旅之中,还请两位大人高抬贵手,先放我们上路吧。” 郭问也是一个劲的附和,只是他实在不愿再掏银子出来。 耿遵轻轻拈开银票,五百两!抓住黄磊本就是大功一件,又团灭了齐国的奸细、逼出商队中的裴匪,这些足够他升官的了,对付齐国奸细、青龙寺叛徒本就是他们青龙寺的事情,现在又敲到一笔,当然不愿再做没什么好处的事情,虽然明知商队之中仍可能有齐国奸细,但谁又知道是不是二公主布的局呢? 他们青龙寺都眼开眼闭了,自己当然也是见好就收了,因此大手一挥,对二哥、郭问训道:“走吧!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要象办黄磊的案子一样,尽快通知我们!阴山里的几个兵营都是我在管,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二哥、郭问急忙应了下来,招呼人马赶快出发,还真担心这个心黑手辣之人反悔。 贺齐舟仍旧走在队伍末尾,原本还准备接受青龙寺的单独问话,没想到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行了,心中不禁疑窦丛生起来,有些疑问看来还是要找机会当面问问夏桐了。 出城走了约半个时辰,一出城就直接进山了,一路都是平坦向上的曲折山路。贺齐舟和许暮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毕竟齐国在宣城的整个间谍据点都被端了,而且贺齐舟还隐隐觉得,那个逃走的青龙寺“叛徒”极可能是假的叛徒!那也就是说,真的被一网打尽了。又听说盐帮的五爷也加入了护卫的行列,这个商队看上去已经越来越不简单了! 由于莲花帮又增加了货物,车队的长度已经和盐帮一样长了,一字排开后,各自占了约半里,新招的五名护卫中,夏桐在很靠前的地方,而古庭只是在贺齐舟身前两辆车的位置,十来丈而已,这也让贺齐舟不敢大胆和许暮雪说话。 没多久见郭问和完颜钢停在道边,像是在等自己。果然,郭问说道:“德仁老弟,你先慢一慢,和你说上几句。” “好啊。”贺齐舟勒马停了下来。 “德仁老弟,你也看到了,刚才官府的人也没将南齐的细作抓住,多数还藏在这商队里面。其实这也很正常,他们南齐的商队里照样会有我大周的间谍,只要不招惹他们,你也无须担心。我们真正要提防的还是裴家的人。”郭问道。 第三百三十三章 山中遇刺 贺齐舟也没怎么明白郭问的意思,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之中还有裴家的人?” “也有这种可能吧,新来的五人我暂时还信不过,其他人身手又不行,我找你们两个过来,主要还是想拜托两位一件事。”郭问见两人不置可否,等着自己继续开口,便接着道: “明日开始,山路开始艰险起来,刚才司空朗和我商量,前出探路的人身手可不能太弱了,而且只由他们盐帮来探路好像也说不过去,因此要求我们也派人,轮流探路,以防裴匪埋伏。” 见完颜钢点头,贺齐舟也道:“行啊,我在前面时,还请帮主多留意一下贱内。” “那是自然。”郭问道:“我们每次派两人,两个时辰一换班,你们轮流带队,探路时再从护卫里找一个人搭档,盐帮也会派两人出来,到时听他们安排就是了。” 贺齐舟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因为未来数日里很可能与古庭搭档,单独前行,自己现在好像已经有点忌惮对方了,生怕哪个地方被其看破了。 晚上的宿营地又选在了一处军驿边上,贺齐舟始终没有找到与夏桐单独谈话的机会。夏桐和完颜钢、郭问在一个帐篷里,但就算是和自己一个帐篷,也几乎没机会说些什么。 古庭倒是和自己在一个帐中,虽然隔了一帘粗布,但贺齐舟与许暮仍是不敢作丝毫的运功调息,好在许暮白天可以在车中吐纳祛毒,基本不怎么影响恢复的进程,只苦了贺齐舟,一心想要练功,却腾不出一刻时光。 两人仔细听了古庭的呼吸,平稳柔和,时不时还会夹杂一两声鼾声,无法判定其真实实力几何?但越是如此,两人越觉得古庭高深莫测。两人都是豁达之人,既然想不出,就不去想了,反正有高手在帐中,晚上什么事都不做,放下心来睡觉! 第二天的山路就没这么好走了,山中道路并不像齐国那样铺设石板,所有山道几乎都是踩踏出来的,有些地方连“路”的痕迹都没有,全靠常年在山中行走的经验来辨识方向。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沿着山谷前行,但时不时会翻山越岭。 为了寻找最平缓的路径,商队一直依着山势而行,几乎数百步就有一次转折,长长的队伍变得首尾不能相见。贺齐舟一早就和另一名护卫赶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执行郭问安排的探路任务,同行者名叫铁柱,据说是完颜钢以前的部下。 因为盐帮更熟悉道路,所以由盐帮探路的人布置两人的行动。寒冬日短,一天只能走上约四个时辰,上午的两个时辰由盐帮四哥负责商队探路警戒,见莲花帮两人赶到,四哥沉声吩咐道: “从今日开始,山中之行将变得异常艰险,不仅要注意道路边的悬崖、道路上的冰面、头顶上的冰柱,还要防着马匪、裴匪的伏击。你们也看到过了,我们盐帮的探路人宁愿战死也会守住自己的位置,希望你们能担起自己的职责!” 贺齐舟虽看不到四哥阴鸷的脸庞,但光看他三角眼中的眼神,就有股冷飕飕的感觉,刚想表个态,四哥继续说道: “不用说些什么,主要看怎么做。两位,待会我会走到最前面,我的兄弟在我后面,德仁堂主麻烦你走在第三位,我们每人隔半里,有什么情况都叫出来,如果情况紧级,走在后面的人马上回马通报。 为了保证消息能传到后队,如需要前面的人抵挡一阵的,不要畏缩,拼死守一下,反正务必要让消息尽快传到商队那里。 还有,碰到可能有埋伏的地方,我可能还会安排你们爬山、涉谷去探查一番,到时可不能推托,大家都明白了吗?” “行了,走吧。”贺齐舟冷冷说道,虽然认可四哥所说,但就是不喜对方那股阴险的神态。 商队自两山间的沟谷出发,渐渐向上,一侧的沟壑也越来越深。隔了约莫半里,贺齐舟不紧不慢地跟在第二人身后,大多数时候都能望见对方的背影,只是转折越来越多,往往随着山势的变化,前方之人便会时不时地移出视野,想来自己身后之人也是如此。 虽然山不算险,但临着深壑,倒也是处不错的伏击之地,故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留心着四周的动静。 一个转折之后,贺齐舟看着前方盐帮之人自山头一块突兀的巨石下穿过,那人从石下经过时,还停了下来,随手用马鞭敲落了几根垂下的冰柱。冰柱碎成数块,沿陡坡叮叮咚咚地掉入深壑,而那人一个转弯再次隐没在山后。 贺齐舟特意让雪龙马加快了步伐,此处颇险,还是跟紧一点为妙。很快自己也到了那块巨石跟前,巨大的石头像一根硕大的舌头自山体中伸出,横亘在山路上方,离路面不过丈余,贺齐舟甚至要微微低头才能经过。 紧接着道路又转向右侧,贺齐舟探头一看,山道陡然收窄,由数丈宽变得不到一丈,劲风穿石而来,也是猛然加大,心中不由一紧,转弯时自然而然地贴近右侧山体而行,蓦然间,一股真气暴转的微弱动静自侧上方的巨石上传来,随后就有一股劲风袭至! 贺齐舟都来不及转头,侧上方利刃裹携着真气已经快要刺到自己的右颈了。幸亏先听到了那一丝脉动,贺齐舟沉肩前仆,迅速伏下身子,贴于马背之上,刃尖自后颈上方将将划过,但真正的危险远未渡过,偷袭之人居高临下飞身一刺的同时还带着膝撞,膝盖在迅猛的冲势下直对马背,竟是意图在刺死对方的同时,再连人带马,同时撞下深壑! 贺齐舟自伏低躲避那一刺起,眼光已经瞄向侧后方,一道黑影瞬间飞到身侧。贺齐舟几乎从来不用马鞭,双手松开缰绳后,右掌按向刺客膝撞过来的大腿,左拳往对方胸部击去。只因情势危急,双臂均是蕴足了内力,早已忘了自己是个“外家武夫”。 刺客所持为常见的匕首,一击刺空已是吃惊不小,但对方化解他的一撞更是令其胆寒。只见贺齐舟一掌按下,飞身而下的刺客顿时上身前倾,胸口直接撞向贺齐舟猛然击发的左拳! 眼见没刺死对方,自己就要一命呜呼,刺客正要发出哀叹,没想到对方这一拳最后却变成了一掌,将自己又推回了原先飞身跃下的地方。不敢多想,迅疾往山上逃离。 刺客的膝盖只是稍稍挂到了一点马背,不过两人强劲的真气对撞,还是将雪龙马往山崖边推了几尺,雪龙马披着内夹蟒皮的皮甲,并不惧真气激撞,只是侧移了两步,很快站稳,惊吓之下,仍是长嘶了一声。 “后面有没有事?”前方传来刚刚拐过山体的盐帮护卫的问话,相距应在百步开外,可能是听到马嘶,大声询问起来。 “没事,这里有碎冰,马滑了一下,跟在后面的人,过来时小心一点。”贺齐舟目送蒙面的黑衣刺客向山上远遁,也不追赶,只是大声地回答问话,顺手又敲碎了右侧山壁上悬着的几根冰柱。 “知道了!”来路上传来铁柱的答话,原本应该跟在身后约半里的铁柱不知何时追近到不足百步。 除了刺客之外,贺齐舟心中不禁又起了疑问:这个铁柱显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离自己比说好的半里近了差不多一半,显然也知道此处险要,不过照理是更近的铁柱应该发问,为何反而是走远了的盐帮护卫在问话? 贺齐舟慢慢走过这段数十丈长的险路,转弯时刻意停了一下,直到见铁柱也从穿过巨石时才出发。 后面的路程再无险情发生,两个时辰后,盐帮新加入进来的五哥带队探路,也是隔半里一人。五哥每追上一人,便叫被追上之人可以停下等商队过来了。 因为放心不下小雪,贺齐舟还是打马往回赶,然后相继碰到另一名盐帮护卫、停下来等着的铁柱、完颜钢、夏桐……因为碰到夏桐时,已经离商队很近了,两人之间不过是个寻常的点头致意而已,并未说上只言片语。 贺齐舟走向队伍末尾的时候,继续碰到司空朗、郭问、古庭……似乎每个人都不简单,这一路,是越来越难了…… 进山第二天的宿营地位于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因为营地不在军驿旁,所以护卫们晚上都要值夜,八个人一班,分三班,每班两个时辰,莲花帮和盐帮每班各出四人,基本上每人各自负责一个方位。 贺齐舟自愿值第一班,那样整个下半夜都能留在许暮雪身边,其所站的住置是营地的西北方,背对数十丈高的山头,直面来时的山路。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武功最高的两人分别会被安排在更易进攻的来路和去路上。 刚刚用过晚餐,夕阳也没落下去多久,天边还泛着暗红的颜色,东面四人都是盐帮的,而朝西的四人是以贺齐舟领衔的莲花帮众,铁柱和夏桐也在其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山中再遇刺 贺齐舟还是没有机会和夏桐说上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高山,山上的积雪从暗红变成暗粉再变成黑色的轮廓,不知何时,星斗忽然布满了整个夜空,仰望星空的贺齐舟甚至有点期盼看到流星划过天幕! 可惜,并没有等到流星,等来的却是流箭!“嗖——嗡……”一枝利箭撕破空气阻隔的声音在寂夜变得格外清晰,直到那枝箭快飞到后心时,贺齐舟才听到背后山头了弓弦发出的颤音! 两石满弓射出的!力度和准度比自己可能还要高!幸亏是夜里,先听到了点声响,否则肯定避不开的!贺齐舟边想边急速地侧身,虽然自己有把握靠麒麟铠挡住这一箭,但最好还是不要让人知道有这件宝物! 随着贺齐舟的转身,飞箭射破贺齐舟的反毛皮袍,擦着肩膀而过,带起一片血雾,飞向乌黑幽深的山谷! “山顶有刺客!”贺齐舟侧身后急忙倒地滚向营地,边滚边大叫起来,其实已经有好几个值夜之人也发现了箭声,都纷纷吼叫起来,同时寻找隐蔽的地方。 有几条黑影自营地里蹿出,从几个方向飞速掠向数十丈高的山头,而刺客发了一箭后,就如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第二箭射出。 贺齐舟回到帐篷包扎伤口,那古庭果然不在帐内,算来是追击刺客去了。 肩头的伤口长约两寸、深半寸,为重箭所伤,虽然血流了不少,但这种小伤对贺齐舟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原本可以再多躲一些的,甚至都不会受伤,但如果他只是一个硬家高手,是断断无法完全躲开那一箭的,所以能用一点轻伤消除别人的疑虑还是值得的,更何况还能多陪一会小雪。 “德仁兄弟,你好好养伤吧,接下来我替你值夜。”半柱香后,郭问在贺齐舟包扎伤口的时候有些气喘地走进帐篷,一同进来的还有二哥、四哥、完颜钢、古庭等好几人。 “谢谢帮主了,只是些皮外伤,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刺客找到了吗?”贺齐舟道。 “跑了!”二哥叹了一声道:“从这么远能射穿两层毛皮再伤到你这么硬的皮肉,看来我们很难对付这个射手。” “是啊,我也听见了,这一箭的速度极为可怕,如果射向我,估计要穿甲而亡了。德仁兄弟,真没想到你还能躲开。想不到裴家还有这么厉害的射手?”四哥是盐帮第一班值夜之人,阴恻恻地说道。 “的确是名神射手,比我更强!不过为何要先杀我呢?我不过只是想求个活路而已,又不会威胁到谁。”贺齐舟哀叹道。 四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再开口。郭问则叹道:“连蒋四哥都这么说,那一箭看来真是厉害了,好在德仁兄弟也是神射手,大概天生对射来的箭有预感吧。” “能避开算是运气了,还好晚上风大,如果是白天从背后射来还真躲不掉。”贺齐舟道。 郭问道:“司空二哥,实在派不出这么多人手再去守着山头,要不守夜的人手拿个盾牌吧,还是八个人。” “好,不过明天前出探路的人看样子要增加点,八个人,还是分四段,既可以两两照应,也方便直接反击!”司空朗道。 “也只能这样了,德仁兄弟,今晚好好养伤吧,明早还是要麻烦你带队探路的。对不住了,德夫人。”郭问有些歉疚地说道,帐内,许暮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 …… “第二次了,知道是谁要杀你吗?”趁着第三次换班时,帐中人少,许暮雪忧心地问道。 “不同的人,不过暂时应该安全了,还是想办法抽身看好戏吧。”贺齐舟在许暮雪耳边低声道。 “离远点,痒!是你刚才说不会威胁到谁的那句话吗?”许暮雪也在贺齐舟耳边问道。 “嗯,有机会再说。”贺齐舟听到有人进帐的声音,不愿意再冒险,因为不知道除了古庭之外,商队里还有没有高手潜在中间。 入山第三天,每个的人脸上都凝重起来,贺齐舟照例上午探路,搭档换了一名从统万城一起出发的护卫,两人同一个帐篷,算是有些熟了,不过那人也知道贺齐舟“沉闷”的性子,也没什么话可说。 探路之人人手一个盾牌,只要经过有可能射冷箭的地方,都会提起盾牌护住身侧。在经过一段狭窄山口前,前方盐帮的四人都停了下来,四哥蒋礼等到贺齐舟后说道:“德仁兄弟,这里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你身手好,劳烦你陪我一起上山看看。” “好。”贺齐舟见上山之路不算陡,应了一声,跳下马来。 “你们俩跟在我们身后五十步,如果发现埋伏,赶快通知后面。”四哥对两名手下吩咐道,其中一人正是昨天排在贺齐舟身前的一个。说完就和贺齐舟并肩向高约六七十丈的山头爬去。 “腿上的伤好点没有?不会再杀我一次吧?”贺齐舟边爬边问。 “我知道你已经发现我了,为什么不抓住我?是怕我说出你会内功吗?你可以杀了我的,你到底是谁?”四哥蒋礼沉声连续问道。 “我知道你去见了那个齐国间谍,所以也知道你为何要杀我,说说那个潜伏在青龙寺的齐国间谍吧。”贺齐舟面朝前方轻声说道,在他们身后之人也看不出两人正在交谈。 “为什么不去告密?齐人不是杀了你们很多家人吗?”蒋礼再问。 “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怎么相信你,不过有句话要提醒你一下,莲花帮新招的护卫古庭可能是个高手,他和那个冒充苦力的间谍在宣城客栈时有过眼神交流,然后那名苦力就去后院等你了。所以他给你的东西究竟有没有用?对谁有用?你要自己判断一下了。”贺齐舟道。 蒋礼脸色大变,喃喃道:“怎么可能?”然后又低声问齐舟道:“我也觉得古庭有点问题,他有多高?昨天追上山时有个身影很快,肯定不是我们哥仨,也不是郭问,我有点怀疑是他。” “估计比我要强得多。一个江湖帮派应该很难容得下这么一尊大佛的,可能也只有他能顶得住那名刺客。”贺齐舟道。 “有这么高?这么说来我早就被人家发现了?裴家人为何要先杀你?”蒋礼觉得贺齐舟已经有点深不可测了,原本以为对付一个外家高手,自己这个六脉巅峰应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就算是偷袭仍旧不堪一击,可商队中居然还有远胜于他的人,而且很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但就是不揭穿,这如何不让他心惊。 “因为我在商队中还发现了裴家的人,像你一样,当然是怕被我识破身份后告密,不过我想现在他们应该也不太会对我动手了。”齐舟道。 “我是齐国人。”蒋礼忽然说道。两人爬山的速度很快,一会已经攀上山顶,也没发现什么动静,蒋礼又极为郑重地说道:“事关重大,找机会再和你交个底。我相信你!” “好,我也想多知道一些事情。另外你和你的手下如果不想死在山道上,就去找一下铁柱,昨天跟在我身后的那个护卫。” “他是裴家人?为何洪老七没指出来?”蒋礼问道。 “你没觉得商队越来越古怪了吗?先别想那么多了,你可以诈铁柱一下后再作决定。别以为凭一块盾牌就能防住那名射手,作为交换,你可以告诉他古庭可能就是藏在商队中的朝廷高手,那样你们活下去的机会会多一些。” “好,下山吧。”蒋礼率先转身向下,并向正在上山的两人招手。 “我也是齐国人。”贺齐舟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也转身下山。 蒋礼对此倒不是过于吃惊。碰到上山的两名属下时,对两人道:“你们在山顶看着,等商队全部通过后再追上来。” 下午换班之后,那名射手果真又出手了,走在最前面的盐帮五哥和他的一名属下想要攀高看路时,接连被相隔六十余丈外的对面山头冷箭偷袭,五哥的属下先是被一箭贯头,五哥急忙提盾防守,还未来得及下蹲,大腿上就被冷箭带去一大片皮肉。 后面之人赶到后决定不去对山追赶,小心翼翼地继续赶路,只是傍晚时分,又有人中箭,完颜钢的肋部中箭,因为穿了护甲,对方远程发箭,穿甲后只是入肉半寸,未伤及骨骼内腑。 到了扎营地之后,郭问应司空朗的要求,带着贺齐舟、完颜钢两人至司空帐中议事,帐内还有四哥蒋礼和腿上受伤的五哥窦怀。 郭问一进帐,就被四哥责问:“郭帮主,我也看明白了,这趟货也就是个鱼饵,想钓裴家余孽这条大鱼。可二公主人呢?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饵都要被吃光了!” 郭问冤叫道:“四哥,二公主的安排我怎么会清楚啊?你看,我这里两个干将都伤到了,我跟着你们原本就是想要傍棵大树……” 第三百三十五章 摊牌 “什么意思?还是我们没保护好你们?”四哥没好气地说道。 “不要争了,还是想想怎么应对那名箭手吧。”司空朗急忙劝道。 “要不派人去下一个军驿,请官军来接应?”郭问试探地问道。 “不妥!”受伤最重的五哥道:“我想裴家应该也认为这趟货是个诱饵,现在不过是派高手在试咬,那人不光箭术好,还绝对是个高手,我们走的是商道,而那家伙翻山越岭还能赶到我们前头,我们这些人可能两三个人联手都打不过他,如果派人报信,会被他轻而易举就干掉,要是没有回音,我们是走还是等啊?” 司空朗道:“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走到下一个军驿还要四天,走出阴山大概是六天,从这里再走三天会经过羊肠谷,那里已经出过两次事了,裴家的老巢也最有可能在那附近。我想,他们裴家不太可能在羊肠谷以外的地方设伏,我们可以收一收前出探路的距离,尽量集中在一起,免得被那刺客各个击破,如果有机会就主动去围攻那人,只要出了羊肠谷,后面的路就没那么危险了。” “说起来简单,老五已经警觉的情况下仍是被射中大腿,我看我们不能再贸然闯下去了,兄弟们好像都有点胆寒了。”四哥不满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二哥似有些不悦。 “绕道!别从羊肠谷走了。”四哥道。 “不行啊,那至少得再多走十天!我们带的粮草可能都不够了。”这次轮到郭问叫了。 “不是抓住老七了吗?为何不见官兵来剿匪啊!真要把我们喂给裴家吗?”四哥的脸色愈发阴沉。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二哥道:“老四,让老五再养两天伤,明天我和你轮流换班,探路时一人负责看,一人就在道路外侧提盾牌挡箭,重点就看八十丈以内的对面山头。每组间距不要超过百步,晚上值夜也是两人一组,一人守,一人看,郭帮主,就这么定了,你看怎么样?”司空朗虽然是在问,但更像是在下令。 “也只能如此了。”郭问叹道。 晚上的值夜贺齐舟主动要求和铁柱分在一组,由强壮的铁柱提盾护住身后,好像也会更安全一些,至少郭问是这么认为的。 贺齐舟面向的仍旧是西方,最有可能向营地发起攻击是东北方百来丈外的一处山峰。贺齐舟盘腿而坐,对着自己侧后方提盾坐着的铁柱淡淡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联络那名射手的,不过我等会报几个名字,希望你能让射手别射他们。” 那人没想到贺齐舟会如此挑明了来说,愣了半晌,才答道:“对不起,我是个粗人,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让射手先杀我主要是为了继续隐藏身份,但我又没有告发你们,你们又何必再取我性命,少结一点仇不好吗?”贺齐舟继续说道。 “我越来越糊涂了。”铁柱答道。 反正要值两个时辰,有的是时间,贺齐舟慢慢道:“商队里有几个是我朋友,有些是我想保住的人,他们肯定不是裴家的敌人,反而希望山里裴家能一直存在下去,你如果现在作不了主,可以回去请示一下,不过我说过的那些人请不要再射中他们。我甚至还能提供隐藏在商队里的朝廷高手信息给你们。” “请把话说明白。我在铁掌帮时也是被清除的对象,和裴家有的只是仇恨。”铁柱道。 “好吧,和你说话真是累啊。”贺齐舟叹道:“那日我穿过巨石时,坐骑发出惊嘶,你熟知地形,可能以为是裴家有人在伏击我,所以并没有发声示警,反而是离得更远的盐帮之人先来询问,所以当时我就怀疑你是裴家安插进来之人。” “这太牵强了。”铁柱道。 “的确太牵强了,不过你很聪明,知道我可能对你起疑了,特别是我在拐角处看着你转过来时,你一定认为我已经怀疑你了,所以迫不急待地想杀我灭口!” “然后呢?” “昨天夜里,我是离山头最远的目标,而且我穿的是潘古部的牧人服装,和你们裴家无怨无仇的,没理由先射我的。但偏偏就射向了我,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是射手,肯定射你啊,你离得又近,又没人挡。这说明什么?说明射手是有目标的!你看,今天他就没射我,因为我昨天就说了,我只是求个活路,你的头听懂了,怕再射我,我就要告发你们,所以今天就不射我了,所以,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说吧,哪些人不要射?潜伏的高手是谁?”铁柱不再装糊涂,冰冷地问道。 “我、我妻子、盐帮的翟彪、蒋礼、秋同、……”贺齐舟一口气讲了十几个名字,包括翟彪的那名手下、还有几个相熟的车夫、莲花帮护卫等,夏桐混进来时的名字改成了秋同,之所以说这么多人,也是不想让裴家人知道得太多。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快地和对方直接摊牌,只是再不说,说不定翟彪就要惨死箭下、夏桐会被逼出真实的实力,因此还是想要避开这些风险。 “我无法描述这么多人的形象,对不起,办不到。”铁柱道。 “那你可以告诉射手可以射什么人,我想他也不是个滥杀之人,否则就盯着车夫下手了。” 铁柱沉吟了一下道:“谁是潜伏的高手?” “古庭!” “好,我答应你!”铁柱低声答了一句后再也不吭一声。 “再和你说一下,我也是周廷之敌,希望你们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也不要出卖我。”贺齐舟也担心对方最终会屈服于赫连氏的威压,只是再没等来铁柱的回答。 …… 进山第四天,探路的队形又变了,两人一组,四组人,仍由四哥突前,间隔最远不过百步,但距离并不固定,要求后队尽量能看到前队。这次贺齐舟的搭档总算换成了化名秋同的夏桐,由其持盾护在道路外侧,两人总算迎来了交谈的机会。 “你没事太好了,只是许暮到底怎么了?受了重伤?”夏桐目视前方,激动地问道。 “中了天龙教护法赤焰的毒镖,不过已经找到解药了,正在慢慢祛毒。”贺齐舟道:“夏大哥,你怎么来了?韩总兵现在怎么样?” “韩总兵的伤好了一半吧。” “嘉峪关呢?你为什么不守着他?” “是他派我过来的,我有什么办法?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探听你和许暮的消息,第二个就是刺探一下军情。”夏桐道。 “我出关都快半年了,和我说说现在的形势吧。长话短说。”贺齐舟道。 夏桐道:“好。九月末北周大将李源领衔进攻嘉峪关,声势虽大,但进攻规模却很小; 魏博衍为捞取军功,派甘兴率一万骑北出,欲断粮道,却遇伏被全歼,甘兴下落不明; 此后周军就开始放手攻击嘉峪关,嘉峪关防守吃紧,朝廷说其他几个军镇不会来援,只有土玉浑派边军三万驰援; 韩将军仍怀疑北周的真实意图,派我过来一探究竟,顺便打听你们和甘兴的消息,我在统万城没有什么收获,便来到宣城,武察司谍报处在此设有据点,也就是南风绸庄,幸好我是在酒楼见的谍报处的人,所以那名掌柜并不认识我。 据谍报处所说,围攻甘兴的大多是从东北调回来的龙卷风,中京那里没有多少军队过来,他们在青龙寺里暗藏有间谍最近会有一份重要军情送到,由潜藏在盐帮里的人送回我大齐。 另外他们没有你们和甘兴的消息。 然后正好见莲花帮招人,这个时候私下交易实在可疑,所以我也准备混进商队,一路探查下去,身份也是绸庄的人伪造的,没想到绸庄一下子就被人端了。 而那名青龙寺间谍可能就是云来客栈中逃掉的那人。只是奇怪为何青龙寺没有再追查下去,盐帮中肯定还暗伏着我们的人,我们要尽快找出那人,他手上的情报可能极为有用。 贺兄弟,你怎么穿了牧民的衣服,说说你一路上的事吧。” 贺齐舟道:“我的事说来话长,甘兴不用找了,他和甘棠在逃跑时为非作歹、意欲降敌,已经被我杀了。” “别人这么说打死我都不信,不过你这个武状元就算宰了一个成宗我也信。”夏桐虽然要惊叫出来了,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贺齐舟继续道:“先要想办法避开眼下的凶险。盐帮中的暗谍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不过他手上的情报未必可信。商队里还有周庭的高手和裴家的人,两方好像都在设局,我们既要想办法继续隐藏下去,又要尽量避开他们的争斗。” 贺齐舟接着便将自己所怀疑的各方势力简短地告知夏桐,因为探路的几支队伍离得时远时近,一段话分了好几次才讲完。 夏桐认为贺齐舟不该冒险和铁柱摊牌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敌我之分 贺齐舟道:“我就是要看裴家射向古庭的那一箭,如果古庭真是三脉,那他肯定躲不掉的;如果他接下了暗箭,那就证实了我所有的想法,还有,如果再不挑明,我们的人也会枉死。所以,这点险还是值得冒一下的。你的身份蒋礼还不知道,他是武察司的人,我还不敢完全信他,找机会要和他再谈一下,如果真是条汉子,到时也要设法保全他。” “好,知道这些我也就安稳多了,原本一直担心杀手会射向我,那时如果要保命也就只能暴露实力了。接下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了。”夏桐说道。 “不敢当,小心行事吧。”贺齐舟道。 这一日商队行进时都没遇到什么险情,但射手还是发箭了,正午时分,在一处空旷山谷中休息饮马时,从一棵大树的树冠积雪中忽然射出一枝箭来,飞向三十丈外正背对着大树喂马的古庭后心。 “幸运”的是,古庭动了一下,飞箭射中了挂在腰侧的刀鞘上,射破木质的刀鞘后擦着刀背又射穿了套在上身的铁壳甲,箭头最终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射手见一箭不中,丝毫不贪功,转眼就从树梢跃入身后的大山之中,众人总算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背影,见那白影飘然远去,自知轻功无法匹敌的商队众人,竟没有一人前去追击。 当晚值夜由三班换成了两班,每班的人数也有增加,连那些车夫都被要求提着盾牌守夜,只苦了那些没有内力之人,山中的阴寒自非常人能挡,次日出发时,整个队伍都显得战战兢兢、萎靡不振。 但那名刺客却没有留情,队伍出发后没多久,又有一人被射杀,这次死的是莲花帮在宣城新招的一名护卫,原本那人还是走在山道里侧,外侧有人持盾护着,射手射中持盾者所骑的马腿,马受伤后一个停顿,里侧的护卫才前出半外脑袋就被一箭贯穿太阳穴。 刺客一击之后又是远遁而去,二哥等人对此毫无办法,只是催促着所有人趁着刺客再觅伏击地点时快速通行,不过有个新招的护卫实在受不了无时不在的危险,对郭问提出愿意返还银两,想要退出商队。马上有好几个莲花帮马夫也跟着起哄,夏桐见此情景,当然也是抱怨起来,说是也不想干了,最后连古庭都围向了郭问。 郭问苦不堪言,但自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边劝边威胁地对众人说道:“那人大多一天只出手一次,我们只要过了明天就能赶到军驿,到那里大伙就安全了,咱们过的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如果你们现在逃回去,想想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这样,每人我再多出一倍的赏金,就算是死了也照给,行不行?” 闻讯赶来的二哥怒道:“你们怎么知道刺客有没有同伙?现在抱成一团还是相对安全的,如果单个退回去,就不怕全都被弄死在这山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快速度,快点走!” 带头罢工的护卫见多数人了都没了声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盐帮可不是他能罪得起的。商队继续行进,只是大多数人的脸上除了恐惧又多了些悲苦。 行至傍晚,事情总算出现了转机,在离羊肠谷不远的一处山丘上,数十名周军官兵正在打扫战场,将一具具尸体仍下悬崖。 司空朗听到探马回报后,急忙赶来,向领头的军官塞了包银子,总算打听到了一些好消息。当晚在扎营的谷地中,对所有人说道:“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投降朝廷的洪磊带着官兵先于我们出发,现在大队官兵已经去围剿裴家在山里的老巢了。就在两个时辰前,官兵攻破了裴匪设在羊肠谷外的前哨,这样的话,我们明天可以放心地过穿越峡谷了。” “那刺客怎么办?”有人忽然问道。 “你说刺客为何要来刺杀我们商队的人?”二哥反问。 “想要抢夺货物呗。” “对啊!他们裴家的老巢都要被端掉子,就他一个怎么抢?既然抢不了货物,那他为何还要冒险来刺杀我们?还不如直接去刺杀那些官军!”司空朗分析道。 营地中的气氛一时活跃起来,那些愁眉苦脸的车夫,也好像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一会清理好战场的那队士兵经过营地,直接进入两山夹峙的羊肠谷。司空朗再次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裴家的老巢须自羊肠谷中的岔道进入,军队驻扎的营地也在那岔道之内,这样一来,大家也就更加放心了。 因为扎营的地方是个少有的大山谷,几乎没有可以隐蔽射箭的地方,这也让不用值夜的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果然,一夜无事。为了小心起见,蒋礼让贺齐舟陪自己走在最前面,两人手中各持一面盾牌,从昨天官军经过的峡口进入。 在昨天扎营的地方,并未觉得眼前的山有多高,可是进入峡谷之后,贺齐舟不觉有些惊叹,十来丈宽的峡谷阴风扑面,一抬头,两山之间仅有一线天光,居然看不出有多少高低,越往里走,越是阴森,时宽时窄,但最宽处也不过数十丈而已。 走进去半里后,不知何时开始,峡谷左侧出现一条河流,最宽处不过数丈,已经结成极为厚实的冰块,河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封冻在冰里的石头。 四哥蒋礼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和身后探路之人拉开距离就直接说道: “我是武察司的人,十七年前混入河北燕帮,十年前帮助剿灭燕帮后奉命跟着那些残余的帮众来到北周,后来想办法加入了盐帮。 这些年一直通过这条商路将统万城、宣城等地的消息带回大齐,照你那日所说,我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那名埋在青龙寺谍子我已经认识七八年了,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可疑,说不定从来就没真心投靠我大齐,他的情报我还没拆封,你说接着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先逃回去?” “首先你不能让人发觉你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这很重要。”贺齐舟道。 “我当然知道。”四哥回道。 “你敢不敢赌?” “怎么赌?” 贺齐舟问道:“齐国方面是不是只认你一人?如果他们需要你送出这封情报,在送到之前,肯定要护着你的周全,那也就证明这份情报肯定有问题!所以在客栈时,他们也不想查出商队中的齐国奸细。你要赌的就是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要逃,继续留在商队里。” “齐国方面也认识跟在我身边的那名手下,我要不要也和他说明情况?” “可不可靠?如果让你选择保住性命和送回真实的情报,你选哪一个?”贺齐舟问道。 “我手下之人是三年前派过来的,应该比较可靠吧。至于后面一个问题,最好是两者都要,如果非要选的话,你想想,我抛妻弃子十几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早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蒋礼一改阴险的脸色,眼神中有的居然只是正气。 贺齐舟斜视一眼后说道:“好,你选择相信我,那我也选择相信你!我叫贺齐舟,就是最近要你们打探的那个人,和我同行的是许暮,商队中还有我们的人,暂时还不便告诉你。这些事你先别告诉你的手下,现在的武察司司政史岚虽然能力很强,但我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他派来的人。” “怪不得五脉就这么强!”蒋礼恍然道。 “还有,今天我预感并不太平。” “为何这么说。” “铁柱是裴家的人,但昨天司空朗打听来的消息好像并没有吓到他,我仔细看过他的脸色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小心点,如果两家真打起来,我们想办法要脱离开。” “知道了。” “再向你打听个事,你知不知道王定边?” “有点耳熟……” “罗定邦、罗定边呢?”贺齐舟继续问道。 “怪不得这么耳熟,他们当初可是燕帮的实权人物,一个是堂主,一个是护法,听说都被杀了。” “没有,都是去年才死的,这事有机会再说吧,你知不知道当年是谁负责围剿燕帮的?” “是武察司联手都察院一起办的,主要好像还是听都察院的,有什么问题吗?” 贺齐舟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们两个如此不堪,真不知道为何要用这种人。” “可他们的武功高啊。”蒋礼叹道。 “武功高就可以不讲理吗?” “有时的确如此,不过我讲理。” “嗯,你一生下来就‘讲礼’。”贺齐舟调侃了一句。 “哈哈哈,到死都蒋礼。”蒋礼回道,能在敌国遇到可以交心的故国之人,心中还是颇为畅快。 同样,贺齐舟也敬重这个时刻面临生死考验的间谍。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峡谷十余里,道路果真如羊肠般狭细曲折,而且还有很多岔路,如果不是熟悉道路之人,真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峡谷。 第三百三十七章 裴家的包围圈 “前面有处隘口,要小心些。”蒋礼放慢速度,沉声说道,只是话未说完,忽然前方传来隆隆的巨响。 两人打马快进,一个转折之后,道路逐渐抬高,峡谷一下子从数十丈宽收窄到仅有十几丈宽,其中左则河道就占了七八丈,冰面离右面的山道足有三四丈之高,两边是壁立的山崖。 抬头望去山壁凹凸不平,有些突出的山壁上尽是碎石和积雪,而狂响之声正是有无数的碎石积雪从上方不停地落下,狂风之下,不时有细石和积雪刮向十来丈外的两人,落石足足在半盏茶之后才停了下来,数丈宽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已经被无数的石块、积雪堵得严严实实,虽然人仍可以自冰面上通过,但显然牲畜和车辆已经走不过去了。 跟在他们身后百来步的两名盐帮护卫也已经赶了上来,蒋礼和齐舟对视一眼后,对来人道:“和二哥说一下,不知是积雪压段石梁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此处已经无法通行车辆了。” 来人迅即飞马回奔而去,不一会,二哥和郭问亲自地来察看,眉头都有点紧锁起来。 “二哥,你看……要不要再走下去?就我们这些人,几天都搬不清这些落石。”蒋礼沉声问道。 “只能走另一条路了。”二哥犹豫了一下后,坚决说道。 “会不会是……”郭问欲言又止,因为这很可能是裴家的手笔,逼他们走峡谷内另一条可以绕行的路,那样,晚上就要在峡谷中过夜了…… “别多说了,走吧。”司空朗面无表情地说道。 车队后队变前队,只是往回走了半里许,便从一处岔道进入,带头探路的变成了完颜钢和五哥,除了岔道口一开始比较狭窄外,里面居然越走越宽,一路上又出现过好几个三岔、四岔路口,这丝毫也未难住带路的五哥窦怀,由完颜钢相伴一口气又走了十余里。 窦怀忽觉身后起了躁动,然后“快跑!快跑!”的叫声响徹山谷,缓缓行进的马车驼车陡然加快了速度,正向自己这个方向涌来,然后见二哥、四哥带着贺齐舟等数人飞马赶到。 “老五,裴家人杀败官军正朝这里追来,咱位快去看看前面四方谷谷口有没有埋伏!”疾驰中的二哥大叫道。 “进谷吗?不怕被瓮中捉鳖?还是往回杀吧。”窦怀有些疑惑地问道。 “别问了,快随我去,裴匪有成队的弩手,官军都挡不住,如果我们能守住谷口,说不定有时间冲出去!”司空朗边说边挥手让窦怀、完颜钢跟上,一行十几骑飞速往前奔去。 “到底怎么回事?官军这么没用?”窦怀跑近已经超过自己的司空朗问道。 “官军上了洪磊的当,扑了个有埋伏的空巢,两百多人只有四十来人逃了出来,官军中好像有大人物,刚才跑到我们队伍末尾了,可能还要借我们之力挡住裴匪,剩下的官兵正在挡裴家的追兵,不过这里这么宽,很难挡得住的,我们一定要快点去谷口布防!”“我草!”窦怀怒吼一声,奋力打马前行。 四方谷果如其名,平整的谷地四面环山,约半里见方,东西各有一个出口,贺齐舟随司空朗穿过西入口时并未见伏兵。西侧的入口为两山间的缺口,宽约六七丈,司空朗一边让贺齐舟等护卫下马攀上缺口两侧的小山,持弓警戒,一边指挥骆马车队迅速进入谷中。 贺齐舟见已经排在最前方的草车载着许暮率先进入谷内,稍稍宽心了一点,只是环顾一下四方谷,不禁暗暗皱眉,陈了南侧山高壁陡之外,东、西、北三处均是数十丈高的小山,极易形成埋伏,如果堵住东面出口,车队像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虽然司空朗已经派四人去守那东面的出口,但如果真是遇到高手或是大队伏兵,车队仍是无法冲出包围。 所有车辆很快进入谷中,其中最后一辆车有些眼熟,一看竟是二公主的车驾,车夫正 拼命打马前冲,而护在车驾边的正是胡昆胡仑兄弟,两人均已是浑身血迹,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来路上的拼杀声也越来越近,商队中的几乎所有护卫再加上盐帮车夫二十余人分站入口两侧山头,二十几把弓对准了进谷的道路。 很快,边打边退的官军来到谷口处,最终还是有八名浴血的官军退入谷内,追击的上百名裴家人其实也是身着军装、披着铠甲,因入谷的道路过于狭窄,被商队护卫射翻几骑,不敢再贸然冲谷,遥遥仰射了几轮弩箭,见没什么效果,都停在了数十丈外,像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再次震惊了退入四方谷中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守在东出口的两名盐帮护卫飞马赶至西口,对司空朗叫道:“二哥,出口被堵住了,有人撬松了南面高山上的石头,连同滚木积雪一同落下,两个兄弟已经被埋在下面,肯定是不活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守在西侧谷口的众人人人色变。 “马能出去吗?”司空朗尚且保持冷静,沉声问道。 “肯定不行,堆了足有十来丈高,人爬出去都有点吃力!” “先守住谷口再说!”司空朗快步走向二公主的那辆马车,而郭问已经快一步来到马车边上,隔着窗帘正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怕什么,等着!”车内传来二公主阴沉的低喝。 “嗖——”一枝飞箭忽然划破长空,直奔车厢而去,却听“叮”地一声,箭头刺破毛毡像是触碰到了钢铁,然后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裴正纶,你这个胆小鬼,到现在还不敢现身吗?”马车内传来二公主的厉声喝问。 “赫连长盈,你不也是像乌龟一样缩在车里吗?没想到会被我们瓮中捉鳖吧?”声音自北面数十丈高的山上传来,却是不见人影,但是东、北、西面的山背到处是密集的爬山脚步声。 “小心!大家快下来,背靠南山,支起盾牌阵!”身材高大的司空朗对着守在谷口的众人大叫起来,同时一把牵住二公主拉车的马,将车拉到四方谷正南方背靠南山的地方。 司空朗继续对已经行动起来的众人大声布置道:“大家贴着山壁围成半圆,车夫在最外面支盾,护卫们拿弓站在车夫后面,如果他们冲过来就射箭!” 司空朗话音未落,已经有裴家的弩手冲上北山,从侧后方朝着那些原来守在西谷口的护卫们射箭,也幸亏司空朗提醒得早,大多数人都有了准备,一大半跑到了南山边列阵,几个跑得慢的也用盾护住自己后退到崖壁边上,仅有莲花帮两个实力不济的护卫先是被射伤,然后被越来越多的弩手发箭射中,全身如刺猬般成了一团箭球。 混乱之中,贺齐舟还是发现这些天一直行刺的那名射手连续向古庭射了三射,都被古庭闪过或挡掉,从古庭的从容应对来看,至少是八脉巅峰的水准,甚至比公孙义都要强出不少! 从西谷口撤出的人当中,唯有一人既未退向南边山壁,也未被弩箭射中。此人正是贺齐舟,因为当司空朗让大家后退之时,所有人都涌向了南面山壁,但许暮雪却不能动,也不敢跑,因为她大多数时候连上楼都是由贺齐舟背上去的,此时唯有待在车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司空朗一说后撤,贺齐舟一手提盾挡住北山射来的弩箭,一边拼命跑向停在四方谷正中的驼马车队,直接钻入许暮的草车之中。 山谷正中虽然离四周的山均有百步左右,但仍在弩箭射程之内,而南山崖壁下则正好超出了弩箭的射程,想要射中,就必须翻山入谷,那样也会进入商队和二公主残兵的射程。 贺齐舟原本是想要背起小雪和郭问他们汇合,只是待自己钻入车前,已经发现商队搭成了半圆形的盾阵,自己此时冲出马车,要么暴露身手,要么被射成刺猬,索性也就待在车里不动了,靠着手里的盾和身上的护甲,也不怕弩箭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有几枝弩箭射穿车厢被贺齐舟的盾牌挡住后,就没了动静,车外只是传来几声悲惨的马嘶,贺齐舟心想也许是不在意他这个喽罗,抑或是认为已经将其射死车中,当然也有可能怕伤着这些还有利用价值的牲畜。 贺齐舟通过箭孔看了看三面情况,每面山头都有四五十名弩手,正严阵以待,手里的弩和小胡子马匪手下的一模一样,西谷口外那些追兵也并未直接冲进来,而是正在调集盾牌手列阵队前,做着冲锋前的准备。 “哈哈哈哈”一阵洪亮的笑声自北面山头划破刚刚沉寂下来的山谷:“赫连长盈,你送这么多东西来也就算了,怎么把自己也送来了?” 身着黑裘的二公主打开车门,缓缓钻出车厢,从容说道:“裴先毅,我亲自来取你老命呀!你们所有人听着,陛下要办的是祸首裴先勇、裴正纶,其他人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二公主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十分清晰地传遍山谷,落入每个人的耳中,竟也有着超群的内力!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嫂 “哈哈哈哈……”裴先毅又是一阵狂笑,道:“信了你赫连家的人早就死绝了,虽然你不过就是个婊子,但好歹也算是公主,我这些手下都想轮流尝尝你的滋味,现在你还有自尽的机会,等会可别后悔了!” “大胆匹夫!待会定要剐你全家!”公主身边的胡仑愤然怒吼。 “列队下山!死活勿论!”裴先毅挥手令下,三面山头埋伏之人均整齐地翻山下行,而山谷西侧入口的追兵也都下马持弩,跟在十几名盾牌手身后缓缓逼近…… “嗖嗖嗖嗖!”利箭破空之声一时四起,虽然弩的射程要略高于护卫们手里的弓,但率先发射的竟然还是二公主这边的人,一路逃进四方谷的八名士兵背负的都是精锐所用的两石弓,而胡氏兄弟、盐帮的老二、老四、老五、郭问、完颜钢等人均是武功高强之人,开弓所射之箭,其远度准度丝毫不比弩箭差。 正从三面山上缓步靠近的弩手并未配盾,接连有几人被射中后都急忙止步后退,唯有西侧谷口的追兵躲在盾阵后已经突入谷内,离商队布成的半圆盾阵不足百步。 却见古庭和公主各自抢过一名军士的长弓,两人连珠发箭,轻易就穿过对方盾阵的空隙,射中躲在后面的裴家追兵,且大多能穿透那些士兵身上的轻甲,有两个盾手更是被射中脚背后倒下,所露出的空档又被盐帮护卫发箭群射,一下子有七八人中箭,虽然追兵也还射了一轮,但阵形未展,丝毫都没有伤到商队中人,见情形不妙,又急匆匆地退出谷外。 赫连长盈站在车上射箭之时,北面有冷箭再次袭来,却见胡氏兄弟双双抽出腰刀,挡在二公主北侧,一刀刀地砸掉飞来之箭。贺齐舟总算看到了射箭之人,那人就穿着普通裴家士卒的军衣,已经翻越北山,站在弩手后面施发冷箭,若要论到射程,还是以此人为最。 双方零星又射了几箭后,再无战果,可能是忌惮商队中高手众多,虽然裴家共有三百来人围住山谷,但并未贸然冲击,要论起单兵能力,商队中的大部分人战力肯定是远胜裴家那些私兵,毕竟也有近五十来人,一旦打起来,裴家肯定也会损失惨重。 上午伏击赫连长盈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折损了不少好手,故而仍是站在山头的裴先勇再次叫道:“下面的人听好了,我只给一次机会,除了赫连长盈之外的仍何人,都可以自东侧出口爬出去,时间是一柱香,到时我就要发起总攻了!东边的弩手,你们向北后退三十丈,让出通道!” 话音刚落,那些莲花帮的车夫、新来的护卫,甚至有几个盐帮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他们本就为财而来,谁能挡得住近两百副军弩的齐射? “我是洪磊,赫连长盈带的官军已经全军覆没了,大家何必陪她一起葬身此处!”北山上又出现一人,正是原以为已经“叛变”裴家的洪磊。 “叛徒!”司空朗对着洪磊大声喝叱起来。 “我从未背叛过裴家!”洪磊应该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爬上了北山,声音也显得虚弱不堪。 “裴家果然毒辣啊,洪磊出卖的那人听说也姓裴,你们就这些人了,还能挡得住下次围剿吗?还是快点弃暗投明吧。”二公主再次开口劝道。 “这还不是拜你赫连家所赐?论阴险天下还有哪家比得过你们?时间快到了,准备冲锋!”裴先毅站在山头,须发怒张,像是被激怒了,厉声喝道。 听到最后通牒,围成半圆的盾阵一下子松动起来,三名持盾的车夫显然已经偷偷有过交流,忽然放下手中长盾,往东狂奔起来,而他们身后也有一名护卫紧跟着蹿出。 “杀了!”赫连长盈低喝一声,她显然已经成了商队的主宰。那名稍稍落后的护卫被一步赶上的完颜钢一拳击中后腰,喀的一声响起,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跑的都是莲花帮的人,夏桐身前的车夫也弃盾而逃,夏桐想了一下,还是不忍心从背后射向那人,只是前出了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弓,又退了回来。 那人也没有因为夏桐的心软而幸免,只见古庭连出两箭,逃跑的两名车夫先后倒下。古庭追近一步,第三箭刚对准最后一名车夫时,却见刚刚打倒出逃护卫后,转身退回的完颜钢“恰巧”接近古庭,毫无征兆地接连两拳锤向身前的古庭! 古庭显然未料到完颜钢会向自己下手,胸口连遭重击后,一箭射空,飞向半空,几乎在倒地的同时,一脚踹中完颜钢小腹,完颜钢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重重落在谷中大车堆旁,鲜血自口中汩汩而出,那些本已吓得卧在地上的骆驼马匹,受此惊吓,又伏低了点身子。 而古庭在完颜重击之下似乎也重伤不起,一直持弓的铁柱忽然抛弓抽刀斩向古庭头颅,只可惜最后关头被赶到的郭问拍去弯刀后,又被胡仑一箭射死。 “没想到完颜钢也是你们的死士!你们不是杀了他儿子吗?”赫连长盈切齿说道。 “古庭就是火堂堂主申亭古吧?”不知何时,裴先毅已经自北山山头慢慢走了下来,而刚刚在弩手身后发箭的裴正纶也站直了身子,陪着裴先毅走到一排弩手身前。 裴先毅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完颜钢的儿子本就已经被青龙寺的人打的只剩半口气了,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做出戏给你们看,然后混入莲花帮的。现在你们少了申亭古,还怎么斗?” “原来你们真正忌惮的是申亭古,你们又是怎么识破古庭身份的?”二公主笔直地挺立在车上,寒风吹动裘衣,显出成熟动人的身姿。 “大嫂,射一箭就知道了。”裴正纶三十五六的样子,高鼻隆额,与身边的裴先毅有七八分相似,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你都是宗师级别了,还怕他一个八脉?”二公主鄙夷地说道,忽然抬弓一箭射向裴正纶身边的裴先毅。 裴正纶一甩衣袖,居然轻轻松松就将那支闪电般的飞箭从身旁卷了过来,然后再用这枝箭射向盐帮一名持盾的护卫,飞箭射裂长盾后钉入护卫的肩膀,那护卫惨叫一声,再也无法握住盾牌,应声倒地。 “那可是火堂堂主,岂非寻常八脉,呵呵,对付你家,我还是要小心一点。大嫂,我劝你自废武功吧,我养你后半生。”裴正纶射完后将弓抛给身后的弩手,商队中再无其忌惮的人物,孤身一人继续往下走来,而裴先勇则停步抬手,四周的弩手纷纷抬弩待发,只要裴正纶冲散下方的阵形,那些人都会变在刺猬。 而裴正纶的一接一射也确实将商队的护卫给镇住了,包括夏桐也自认为远远不及,破盾伤人更是有些匪夷所思。虽然对方早已进入射程,但没有一人发箭,而二公主也像是惊呆了一般,看着裴正纶步步逼近。 贺齐舟通过车中的箭眼看得分明,接箭这一手确实漂亮,但一箭破盾却是取了个巧,他也能做到!因为裴正纶目力惊人,发现了那把盾上的豁口,持盾者自不会胡乱移动盾牌,发现别人要射,只会更加持稳,所以只须射准那道数寸长的豁口就行了。 裴正纶下到谷底,绕过车队,离商队的盾圈已不足百步,脸上的笑意愈发炽烈:“二公主,想好自尽还是自废武功了吗?我答应你,如果自废武功或者投降,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如果还想抵抗,你属于我身后所有人!” 贺齐舟当然见识过北周成宗高手的厉害,如赤焰,如乌石。强悍如乌石,韩冲加自己再加半哨最精锐的亲卫营都无法全胜,这个裴正纶或许没那么强,但只要夏桐不出手,对付商队这四十来人,应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过总觉得二公主应该还藏着什么后手,否则自己就要考虑如何脱身了。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随着裴正纶步步逼近,持盾的护卫、车夫居然为其气势所迫,不断后退。有了前车之鉴,一时也没人逃跑,刚才逃跑的第三个车夫也没走远,最后被胡昆掷去的飞刀所杀。 随着裴纶的迫近,半圆形的盾阵,渐渐被压成一个扁扁的弧形,弧形的外沿离着壁立千仞的南山崖壁不过十余丈而已,生死不明的申亭古已经被落在弧形圈外。 三十步!裴正纶的距离已不足三十丈,赫连长盈的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后开口说道:“司空二哥、郭帮主,待会你们看好自己的货物。觉兄,都杀了吧,片甲不留!” 二公主看似嫣然一笑的低声吩咐并未刻意瞒着其他人,走近到三十步以内的裴正纶也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变后马上恢复正常,道:“金堂赫连觉?臭婊子,你以为光靠两句话就能吓退我吗?赫连觉如果在这里,刚才那两百多名官兵就不会死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包围 “刚才也没见你父子俩出现呀,如果我一下子出了重拳,到时候再去哪里找你们呢?两百个普通士兵换你们父子两颗人头我还是赚到了,你们可以舍得完颜钢,舍得洪磊,舍得自家子弟,我弃了二百小卒又有何妨。”赫连长盈笑得越来越艳,给人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可怕。 “果然是赫连家的种,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裴正纶不想输了气势,再次往前迈了一步。 “我说,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后手?没有就看我的了哦。”赫连长盈纤手一挥,那名其貌不扬,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马车旁的车夫直了直身子,缓缓往圈外走去,持盾在外围的护卫、车夫显然都感受到此人的威压,纷纷向两旁避让,而那名车夫只是双目紧盯不远处的裴正纶,生怕对方飞了似的。 “我虽然未必赢得了你,但你也别想困往我!别忘了,我还有两百名弩手!”裴正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着来人的步伐一步步倒退而去,并不敢转身快跑,把后背留给对方。 “那再加上我呢?”只见“重伤”不支的申亭古忽然站了起来,他本就躺在裴正纶的东侧,离其反而更近,不过七八丈而已,两人呈钳形包夹过去。 “呵呵,让你死得明白点吧,我们在抓住洪磊之前,更早抓住了小胡子,他说洪磊不可能背叛你裴家的,所以从清晨到现在都是依着你们的意思,故意闯进陷阱的。”二公主掩嘴笑道。 “我怎么可能信得过铁掌帮的人?不过只是故意卖个破绽给完颜钢罢了,你以为他们俩半夜值更时偷偷向你递消息我会不知道?他打我两拳和挠痒痒差不多,我这一脚可是将他的内腑全踢烂了!”申亭古边走边说,想的当然是完全摧毁裴正纶的信心。 “后山有大队青龙寺的人!” “我们这里也是!” “东面也有!不足两里!” 几名负责警戒的裴家私兵纷纷在各自山头大叫起来。 “全都往下冲!从西口出!”裴先毅立即叫了起来,成群的士卒自三面山上冲了下来,直接往西出口冲去,边冲边将弩箭射向申亭古、赫连觉以及商队的盾阵,裴正纶则返身向山上跑去,想靠俯冲下来的士卒和弩箭挡住申、赫二人的追击。 但被两名顶尖高手咬住,又如何能轻易逃脱!两人仅仅靠身上鼓荡的真气就震飞了所有的弩箭,一左一右,飞速追去,不到北山山顶就截住了裴正纶去路。 五堂之中,属随军掠阵的火堂及护卫皇室的金堂最具战力,两人身为堂主,武功自是惊人,就算是一对一,刚刚踏入涌泉境的裴正纶也不是敌手,在两人的夹攻之下,完全没有喘息之机。 只是裴正纶常年混迹黑道,轻功也不弱于两人,保命的手段更是不少,靠着刁钻的身法、金丝内甲的防护和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苦苦支撑。 有些弩手射出一箭后,弃弩抽刀,想要帮裴正纶卸敌,怎奈三大高手打得天昏地暗,真气激荡之下,山石碎屑和着残冰积雪四下飞溅,十丈之内居然无法靠近,见所有人都往西冲出,再无救主之意,纷纷下山奔逃而去,很多人可都听到了赫连长盈的那句“片甲不留”! 赫连长盈只是看了一眼打斗中的三名高手,便对胡氏兄弟说道:“走,咱们去杀那老匹夫!”别人的目光都对着了蜂涌而下的弩手和他们射出的弩箭之上,而赫连长盈的目光则始终盯着裴氏父子,裴先毅命令手下往谷口冲击时,自己却反其道行之,竟悄悄往东北方两山的夹角方向跑去,高手都在谷中,那些围上来的青龙寺探子是很难拦住他这个七脉高手的! 所以当裴先勇脚下一动,赫边长盈便飘身下车,直奔裴先勇而去,跑到谷中时踩在一辆辆货车上掠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贺齐舟总觉得赫连长盈踩在这辆自己藏身的草车上时故意加了点力,车顶的横梁都有些开裂了。 刚才东面山峰上那些弩兵冲锋时又有许多枝弩箭都射中了这辆草车,贺齐舟当然能轻易地用盾挡住,而赫连长盈肯定能听到车内两人的呼吸,知道他们还活着,这用力的一踏不知是首肯贺齐舟的本事,还是想给个警告,让贺齐舟又多了一重心事。 那些蜂涌而出的弩兵转眼又退回谷中,不顾商队护卫射出的飞箭,直接冲向仍留在南山脚下的盾阵,贺齐舟在草车内大叫道:“快到我这里来!” 夏桐正手持盾牌列于阵中,西侧出口处已是杀声震天,远远就能瞧见大队官兵将裴家的私兵撵了回来,两三百人不顾死活地又狂冲回来,像是要往东逃窜。夏桐一听贺齐舟的叫唤,便撞开几名裴家的弩手,往四方谷正中的车队里钻去。 对方无意交战,夏桐也不想杀人,轻松避开数人后就守在贺齐舟的草车边上,和他一样退向谷中车队、给裴家私兵让出去路的还有四哥等不少人,而那些拼命杀敌的护卫很快意识到自己所处的险境,大多也让开了去路。这些都是官军该干的事,自己又何苦死拼?人潮冲击之下,仍有几个身手不行、反应迟钝的护卫及车夫被一路上的溃兵斩得体无完肤。 商队的退让像是瓶口拔去了塞子,潮水般的人流涌向东侧已经被山石覆盖的出口,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然后便见成群的官兵身披重甲,紧随其后冲入谷中,用箭、用枪、用刀、用锤……各种各样的武器收割着裴家私兵的生命;那些荒不择路逃向谷中车队的人,不是被商队的护卫挡在外面,就是被像司空朗、郭问这样的高手一招毙命;那些跪下求饶之人也没存活下来,反而更方便官军下手击杀,一时间哀嚎痛呼声响彻山谷。 仍有百余人翻越石墙往东逃去,那些进谷的官军只是清剿着谷内之人,好在莲花帮和盐帮之人服装与裴匪迥异,那些显然是得到指令的官兵并未为难商队之人。战斗来得快去得更快,谷中裴匪很快就被肃清,而北山山坡上三个高手之间的打斗也有了分晓,裴正纶终究还是未能逃脱,连续中招后已是奄奄一息,被赫连觉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下山来,再无半分独自走向商队时的潇洒。 贺齐舟和许暮大多数时候都在盯着这三人之间的战斗,赫连觉和裴正纶都是涌泉境,申亭古是八脉巅峰,三人之中反而是申亭古的战力最强。 裴正纶是中州派的传承,而申亭古、赫连觉均是天龙教的路数,运功、招式均与乌石相类,只是火候都差了不少。之所以打这么久,应是两人均担心裴正纶临死咬上一口,都是四分进攻六分自保,不过这也让贺齐舟、许暮雪二人痛痛快快地看了一场北周高手之间的对决。 虽然官军没有追出山谷,但东面出口的石墙外仍是杀声四起,贺齐舟估计翻过去的一百来人也没几个可以幸免,果然声音没多久就消停了,接着是悉悉索索踩着积雪的爬山声,一会功夫三面的山头上就站满了着红褐色轻甲的青龙寺吏员,那些进谷的官军则全数列队退向峡谷西口。 听到翟彪在车外叫自己,贺齐舟完好无损地钻出车厢,将已经有点变形的盾牌扔在地上,随手扔下的还有七八枝一尺多长的弩箭。 见到贺齐舟完好无损,翟彪好像比贺齐舟都要高兴,全然不顾自己腿上的箭伤、肩上的刀伤,冲上来用力地拍贺齐舟的肩膀道:“刚才看你冲进车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的伤怎么样?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裴家也没将我放在眼里。”贺齐舟故作轻松地答道。 “还好,伤口都不深,现在血都止住了!”翟彪笑道。 贺齐舟也拍了拍对方肩膀,转头看向西侧列队的官军,都是披重甲的步军,足有五百人左右,看来赫连长盈真是舍了那最先进山的二百骑官军再以自己和这一谷的货物来钓出裴氏父子,其心计权谋实非常人可比,裴家输给她可是一点都不冤啊。 几番冲杀之下,殃及了不少商队的驼马,那些受伤惨呼的马匹、骆驼被盐帮之人一一击杀。赫连长盈仍是没有回来,山谷内外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数百人将一个小小的四方谷挤得满满当当,谷中渐渐安静下来,连裴正纶的低声呻吟都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沉寂了半柱香左右,总算听到东北角上传来上山的脚步声,赫连长盈不紧不慢地翻越山头,紧随其身后的是胡昆胡仑兄弟,胡仑的手上提着裴先毅的人头,颈下的血滴已冻成半圈环状的血珠,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山谷内、山峰上的兵士一见赫连长盈,顿时齐声欢呼起来,声音震彻山谷,久久不息。赫连长盈在欢呼声中回到自己的马车边,轻轻一跃,跳上车顶,环顾一下三面后,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呼声顿收。 第三百四十章 二公主的手段 “这次能够彻底铲平裴逆,锡州辛字营的官兵居功至伟,还有多少人活着的,都到我马车边来。”赫连长盈在声音渐歇后朗声说道。 辛字营就是昨天去剿匪的队伍,退入谷中时仅剩下八人,此时上前的更只有六人,四轻伤,二重伤,六人互相搀扶着走到车边,但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之情,甚至还隐藏着些许悲愤。 赫连长盈见人都到齐了,说道:“消灭裴逆对我大周而言至关重要,他们谋逆造反、私通敌国、勾结黑道、鱼肉百姓、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如果任由他们在我国南北要道上盘踞,我大周就像是在咽喉中卡了根硬刺,如何面对南齐的入侵?如何平叛完成统一大业?如何去饮马大江、囊括天下?” “踏平南齐!”“一统天下!”“饮马江南!”……忽然有士兵大叫起来,然后各种各样的叫喊越来越多,以至于都不知道那些激动的士兵都在叫些什么。 赫连长盈待众人叫得差不多了,看着脚下的六人道: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可你们要想一想,身为军人就要舍得为国捐躯,如果这次再不能灭了裴逆,朝廷还要再多派多少军队过来?还要再多花多少钱粮?还要再死上多少同胞?别说是两百人,就是两千人换这两颗人头都是值得的。 我不也是陪你们亲身涉险了吗?这一队商旅身为平民,也自愿当起诱饵。为了国家,为了我们的亲人、后代,何惧牺牲? 你们几位这次表现得都非常英勇,我会替你们请功,辛字营不会去了番号,以后你们就是新辛字营的统领!” “谢殿下恩赐!我们定当誓死效忠朝廷和殿下。”六人中有一人急忙谢道,一拉身边之人后,,其他人也都强收悲戚之色,纷纷跪下谢恩。 “都起来吧,来人,快替他们治伤!”二公主吩咐道。也不等六人全数退下,又对不远处的申亭古抱拳谢道:“申堂主,此次建功多亏了你们火堂鼎力相助,父皇那里,我会如实相报的。” “殿下有心了,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申亭古抱拳作揖回礼,那一百多人,都是火堂自中京调来的精锐。 脚踩裴正纶的赫连觉见二公主说得差不多了,大声问道:“殿下,这家伙怎么处置?” “饶命!”地上的裴正纶竭力说道:“公主,我,我还有用,我知道齐国奸细……” 贺齐舟一听此言,顿时吓了一大跳,前两天的冒险没想到现在就要自食恶果了,正寻思着对策,没想到赫连长盈直接打断裴正纶的求饶,道:“就地枭首!” 赫连觉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骨碌碌往南滚去,停下时一双惊恐失望的大眼直对天际。 “看天也没用,这是我大周朝的天下,不将你凌迟已经算对得起你们裴家了。铁甲营何在?” “末将在!”一名身着重甲的军官躬身上前。 “派人把这些尸首找个地方埋了,算来也都是大周子民,不过是跟错主子罢了。再派些人将东面出口清出一条道来,让商队通行,然后回昨天的营地休整一下,明日开始搜山一月,务必捣毁裴逆在附近的所有巢穴!” “末将领命!” “申堂主,”公主看了看衣衫尽破的无头尸首又道:“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裴正纶的金丝甲和陇刀你就选一样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卑职就向公主讨要那件金丝甲了。”申亭古其实早就看中那件甲衣了,自己劲力十足的数刀都无法破甲,有了这件宝甲,对上成宗高法也不怕了。 赫连长盈点头应允,又转头对赫连觉道:“觉兄,那把刀你就拿着吧。” “谢殿下。”赫连觉自知争不过申亭古,虽然心有不甘,但脸上还是一幅欣喜感激的样子。 一切处理停当,赫连长盈也不和商队废话半句,让人驾着马车直接从西口离去,随行的还有赫连觉、胡氏兄弟等人。 申亭古向郭问打了个招呼后就随手下翻东山而去,只是临行前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贺齐舟。贺齐舟见他瞄向自己,心中反而定了些,因为怀疑一个人,一般不太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怀疑对方,特别是在怀疑对方为敌国间谍时。而申亭古故意看向自己,最多是觉得有些看不透自己,像他这样的高手,如果别人隐藏了什么,多少还是会有些感觉的。 那营铁甲营的士兵在卸去重甲后很快就收敛好了尸体,东边的石墙也清出了一个一丈宽的缺口,足以让车马通过,收拾停当后全营列队离去。 司空朗花了些银子,向铁甲军的军官要来二十余匹裴家留下的马,补充死于乱箭之下的骆马。因为时辰已近申时,司空朗决定在四方谷内扎营,明早再走。 两个帮派清点了一下人数,盐帮还剩八名护卫、九个车夫;莲花帮有些惨了,护卫死的死、走的走,从宣城出发时的十二人,变成了现在的六人,车夫由十人变在了五人,现在连驾车的人手都不够了,只能将一串车从三四辆加长到六七辆,再让护卫们轮流驾车。 扎营完毕,司空朗召集众人,开口说道: “四弟、五弟,抱歉了诸位,大家也看出来了,我的确知道二公主想用商队来钓出裴匪,裴家在山中想要维持这么多的私兵,不可能不对这么一大笔财富动心的。 因为人多口杂,我当然不能事先就说出来。咱们两帮折损了这么多人,我也很难过。不过跑江湖就是这样,都是用血、用命来换口吃的。 如果不借助朝廷的力量,我们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裴家,所以牺牲一些兄弟,换来道路畅通,还是非常值得的,我也知道对不住死去的兄弟,你们如果有什么埋怨的话,都冲我来吧。” “二哥,我们懂!你无须自责。”翟彪大声说道。 “关于引出裴匪之事,当初出发时,郭帮主、二公主和咱们耶律老帮主都商量好的,目的也是为了大家好,后面的路还很长,但路上应该没有太多的危险了,出山之后还会在两个地方补充给养,所以还是要拜托大家继续同心协力,办好这趟差使!” 郭问有些尴尬了,好话都让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的司空朗说尽了,这下自己反而变成了那个利用帮中下属的阴险小人,那些护卫听说还要自己驾车,已经有些不快了,急忙也向帮中剩下的那十人说道: “像司空二哥说的一样,朝廷要办的大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看着兄弟们死去,我心里也难过得像是走了亲兄弟一样,回去一定会好好抚恤他们的家属,你们只要铁心走好这一趟货,以后有我一口就少不了你们的!” “是啊,咱们拼死护在一起,可有些人拿了银子,自己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四哥忽然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请我来是护着货物,不是护着公主!”贺齐舟知道对方针对的是自己,立即盯着四哥大声说道。 “胆小鬼总能替自己找些理由。”四哥也不畏缩,一双三角眼又瞪了回去。 “你讲什么?!”贺齐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蒋礼讲的是理!”四哥不示弱,站起来后更是顶上前一步。 “两位,两位,别吵了,卖我个面子。四哥,德仁兄弟就是牧民的性子,老实人,他不是还守着货车嘛,再说你也知道他夫人……” “老四,算了,以后一路上还要互相照应。”司空朗也劝道。 “我觉得老四说得也没什么错。以后这一路上只有照应,没什么互相照应。”五哥又出来搅局,完颜钢已死,现在看来,莲花帮也实在太弱了,五哥和两名自己的手下实在不愿意再替莲花帮开道。 “老四、老五!过分了!别忘了,在安平城都靠了这位德仁兄弟才让我们脱离险境的!”二哥扳起面孔说道。 “二哥,五哥其实说得也没错,就算我们莲花帮欠贵帮一个人情,到时我也会求二公主以后多多照应你们。”郭问一无所有,只能抬出二公主来压压盐帮的锐气。 “哼哼!”四哥转身离去,既然抬出了二公主,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 虽然裴家大势已去,但毕竟扎营在对方的老巢附近,值夜仍是少不了的事,莲花帮郭问是帮主,自然不用值夜,剩下的五人分两班负责看着东山,而盐帮则看守北山、西山。因为铁柱也死了,按探路时的排序夏桐与贺齐舟两人一组,另外三人实力较弱,守下半夜,这也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咱们通过值夜相熟,以后说话可以方便点了。”贺齐舟在东山山顶对身侧的夏桐说道。 “你说赫连长盈为何不让裴正纶讲出间谍是谁,那时我真是替你担心啊!”夏桐道。 “嗯,我也急啊,因为小雪在,我真是想不出一点应对的法子,连逃都没法逃,打就更没法打了,光一个申亭古就能打我们两个!”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走出阴山 “我觉得他一个能打我三个!咦,这么说来,你一个能打我两个?”夏桐有些惊讶地问道。 “差不多吧。”贺齐舟也不谦虚了,道:“我看你还是要稍稍弱于甘棠的。” “信了!” 齐舟道:“我后来算是想通了,其实赫连长盈可能是误会了,她以为裴正纶要招供的是蒋礼!看来蒋礼手上那份情报肯定有问题,北周就是要想方设法让蒋礼把这份情报带回去。” 夏桐道:“嗯,我后来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也好,至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蒋礼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 齐舟问道:“对了,我看二公主对申亭古很客气,但对同是青龙寺堂主,又是皇亲的赫连觉却很一般,这究竟又是何缘故?” 夏桐道:“火堂、土堂、水堂是青龙寺里的三大势力,这三堂都是皇帝亲手掌控的亲信,火堂战力最强、土堂最为庞大,水堂最为隐秘,三堂堂主的身份要远高于另外两堂。而金堂其实就是皇室的保镖,里面派系很多,各自都有靠山,想要升上去一是靠武功、二是靠后台,听说赫连觉就是投靠二公主后才当上这个堂主的,所以二公主对待两人天差地别也就不足为奇了。” “夏大哥,你知道这铁甲营是怎么回事吗?他们的精锐程度和铁石卫比怎么样?” 夏桐道:“至少是不相上下,北周很少有重甲步兵,这支军队不过数千人,隶属于北周中京的京畿卫队,原本是担心京师空虚时有齐国骑兵突袭,他们中京只有低矮的单墙,很难抵挡大军攻城,所以才建了这么支队伍。 还有,火堂只有在大战时也会有超过百人的队伍随军,看来,赫连氏为了清除后患,还是下了大本钱了。 裴氏覆灭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北周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这个消息,回去后也要马上通知朝廷。” “的确如此。回要齐境,我们还要再查一下究竟是谁在和北周交易,如果真是在甘肃贩卖人口的那个‘大将军’所为,我们这次一次要彻底将他揪出来!”贺齐舟道。 “正合吾意!” …… 经过此役,阴山之中再无险情,商队顺利走出大山,路过山外小镇时,盐帮补充了四车粮草,郭问则雇了五名车夫。 沿阴山南麓又行走了两日,途经一座小城,城中有盐帮分舵,司空朗调了当地的三名好手,补足十名护卫、十名车夫之数,另外再次购来四车粮草。 两个帮派又同时买了几把铁锹,说是进入黄土地带后用得着。贺齐舟好奇为何需要这么多粮草?商队这些人马根本就吃不完,他们盐帮只是将原有的两辆粮草车装满而已,其中一辆还是许暮雪坐的草车。 翟彪对贺齐舟的解释是商队名义上是去中京,其实接下来的路都会往南行,路上尽是荒漠和黄土丘地,因为干旱,那里几乎寸草不生,为了保险起见,司空朗决定多带些粮草,以供来回路上所用。 果然在小城里住了一夜之后,商队转向南行,花了三天时间穿过一片沙漠之后就到达了有着无数丘壑的黄土高原,这样的地形贺齐舟在西去肃州时也见过,连马都很难通行,更别说是车了,不知商队是如何开辟出通往南齐的道路的。 郭问因为囊中羞涩,没有再聘请护卫,那些死去之人的抚恤金已经让他头大了好几圈了。 出了四方谷的一路上,除了二哥之外,盐帮的人都没怎么给莲花帮好眼色,郭问也只能假装看不到,那些裴匪是藏在莲花帮里,临阵脱逃的又是莲花帮的人,他又怎么硬气得起来。 贺齐舟现在是其帐下唯一拿得出手的人,可惜在四方谷中一直躲在车里,也让他颇觉丢人,但现在也只有贺齐舟能替莲花帮撑撑台面、遮遮风雨了,所以一路上还是极为客气。 从统万城出发,走了半月余,贺齐舟也渐渐与帮中之人熟络起来,时常还能陪郭帮主讲上两句,这一日刚刚进入黄土丘地,商队沿干涸的深壑行进,贺齐舟便找机会问郭问道:“帮主,这黄土丘地一眼望不到边的,究竟是谁发现了南去的道路?是不是还要走很久?” 郭问耐心答道:“其实南去的路还真不少,有的很早就有人知道了,有的是最近才发现的,每次大河改道或是土丘坍塌又或者是暴雨冲刷甚至是人为堵塞都会让一些通道消失,也会有一些道路重新出现,我们现在走的一条通道平常一直由我们三个帮派在打理,所以还算是好走,最多走上七八日就能到镇南关了,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一车一马地通过,所以在军事上这些通道几乎毫无价值。” 贺齐舟继续问道:“帮主,我看你操持莲花帮这么累,为何不关门了事?二公主好像也没给咱们多少帮助呀。” 郭问长叹一口气道:“我可是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啊。老实说,什么为了帮中弟子着想、为了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之类的,这些都是假的,主要是因为从家父手中接过帮派,实在不想断送在自己手上! 投靠二公主也是不得已的事,只不过是借她的名头让朝廷不来找我们麻烦罢了,我还能多祈求些什么? 我们已经被黑道瞧不起了,更是不被盐帮放在眼里,其实说起来,他们盐帮才真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他们是青龙寺第六堂都不为过!” “战事一紧,你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万一货都被吞了怎么办?”贺齐舟问道。 郭问低声道:“所以我不是自己都出来走货了嘛?这一趟如果能走完的话,还是有几万两银子进账的,足以再维持一段时间,再看看吧!对了,先和你打声招呼,我身边也没多少现银了,答应给你的另一半要等交易成后再给你了。” “郭帮主,不用客气,我打拳时已经赢了不少,只要我们夫妇二人能安全过关,你已经是帮了大忙,所以那点银子无须再给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南面交易的都是些什么人?会不会转手就将我卖了?” 郭问道:“这怎么可以,做我们这一行的,无非就是一个信字!再说南面的官也贪,你说不定还要买几次假户籍,钱再多也不够用,这个就不要和我客气了。至于和我们交易的人其实有好几拔,最大的两家是叫兴隆记和百利居的商号,一些小商户大多跟在他们后面做生意,我想叫兴隆记帮忙,他们的信誉一向是最好的,你大可以放下心来。” 贺齐舟心想,这郭问长了一副凶悍的面相,其实心地还算不错,倒是司空朗给人以豁达大度的感觉,但怎么都无法看穿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郭帮主,我看司空二哥这次又添了这么多粮草,到底意欲何为啊?他们新进来的三人会不会又有朝廷的人在里面?”贺齐舟其实感觉那三人并不如何高深,主要还是想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清楚,也不想管,你也别管他们盐帮的事,那三个人有些面熟,应该不是朝廷的人。”郭问答道。 此后几日,天天好像都在重复着前一日的行程,时而走在百丈高的丘顶,时而行至百丈深的沟底,不停地上上下下、左转右折,贺齐舟估算了一下,直线距离最多也就走了两三百里,但实际走了却是将近千里,多走这么多路,只为找到一条车马通行的道路。 第七日宿营之时,司空朗再次召集所有人,讲了讲明日应该注意的事项:“诸位,你们中有几位应该是第一次走这条线路,明日一共要走将近八十里路,其中五十里是在一条深壑中行走,两边都是一百至两百丈高的土山……” “二哥,我们不是天天都在走这样的路吗?”翟彪问道。 司空朗道: “别插话,这条深壑底部大多数时候只有几丈宽,峰顶也不过宽数十丈而已,南面的土山就是齐境,而北面的是我们周境。也就是说我们会一直走在边境线上,两边的山顶每隔数里就会有烽燧,也会有堆积如山的大石、土块,山上不时还会有侦骑巡逻。 我要和大家说的是,我们走自己的,千万不要招惹两边的士兵,让对方误以为我们是间谍或是军队,如果山顶有人问话,一律由我来答话,都听明白了吗?” 翟彪问道:“我们一看就是商队了,两边不是都有求于我们吗?” 司空朗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山上只要有一个人起疑心,很容意就能将山顶的堆积物倾泄下来,堵断道路,到时我们如果不是被砸死,就是会被困在沟中,就算人能走了去,货物全完了,所以万万大意不得。走完这五十里深沟,会有一段岔路,我们会走北道进入镇南关,到了镇南关再决定明日去对方关卡交易之事。郭帮主,有一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猜你是齐人 “司空二哥请讲。”郭问道。 司空朗道:“这条道肯定没有劫匪,明日你们莲花帮走在前面吧,齐国巡逻的骑兵大多会观察完商队后再问话,我在队伍末尾方便答话。” “没问题!”都走到这里了,郭问当然不会再计较什么,但心里却是忿忿不已,这一路上也就是明天这段路最险也最苦,只是盐帮人多势众,自己也只能认命了事。 晚上值夜之时,郭问又找到贺齐舟道: “明天我们会在周朝控制的镇南关住上一晚,说是说关卡,其实和一座小城差不多,然后后天就会派人去南齐的镇北关谈价格、看货,同样,南齐会有人来镇北关看货,双方谈定价格后会在两关之间的空地上交易,这样大家也不怕对方动手黑掉货物。 我会带你们夫妇二人去镇北关,和南齐的人谈妥后你们就可以继续南行了,咱们的缘份基本也就算是了了。” “有劳帮主了,不过缘份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日后如果有缘,咱们还是可以继续谈点互利的生意。”贺齐舟道。 郭问道:“说实话,有时候觉得你像是一身蛮力的牧人,可大多数时候反而觉得你有点像赫连长盈,你说奇不奇怪?你可别笑话,可能是我太怕她的缘故吧。” “帮主说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苦哈哈的苦力罢了。”贺齐舟回道,其实真觉得自己狠起来还真有点赫连长盈的影子。 通行边关的最后五十里道路几乎都是在的谷底走过的。贺齐舟也总算知道为何司空朗要让莲花帮走在前面了。因为谷底狭窄,两边山壁上如有黄土剥落,经常会阻塞道路,这时就需要开路的护卫用铁锹清出路来,贺齐舟虽然还是排在莲花帮队伍的末尾,但也上前帮过好几回忙。 盐帮也并非完全撒手不管,遇到堆积物过多时,也会派人前去援手。两边的丘顶上不时会落下沙尘土块,隆冬之季,土块已经无异于石块了,所以在行走时总有几人负责抬头看天,注意天上的危险。 峡谷两侧的土山山壁几近垂直,抬头望去,天空弯弯曲曲犹如一条悬在天上的蓝色大河,五十里的深沟之路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走完,一共碰上了十余回的骑兵问话,其中大部分是齐国的侦骑。 因为交易的地点在道路的尽头,另一头通往周境,所以这条路几乎都是周人在利用,鲜有齐人的踪迹。 从百余丈高的丘顶其实很难看清谷底的情况,最多也就数数人、马、货车的数量,所有的问话都由二哥回答,所问不过就是谷底是谁?干什么的?装了什么货之类的。盐帮司空朗的名号似乎很吃得开,一听他亲自带队,上面也没再多说什么。 贺齐舟在谷底无法看到丘顶上所谓的烽燧和每隔一段路就有的庞大土石堆,不过看巡视的骑兵往来这么密集,想来还是有的,如果哪方真想从此处进兵,那还真是自寻死路了,只要一头一尾堵住深沟,就算只是铲土下去,都能活埋整支军队。 最后的几里路总算可以见着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山矗立在东南方向,缀在莲花帮末尾、排在盐帮之首的贺齐舟听见盐帮带队的四哥和五哥两人对话,不禁颇觉好笑。 “南齐仅仅靠着这座破石山平空就多得了三百里国土。”蒋礼恨恨地说道。 “四哥说得不错,不过拿下镇北关,我们以后就要去榆关交易了,那不还得多走几百里路。划不来。”五哥笑道。 “都胡说什么呢?镇北关哪有这么好打的!快进城了,老四,你和我先走一步去打点关系,老五,你看着车队。”二哥打马自后面赶来,打断了两人谈话。 贺齐舟心想,这蒋礼明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但仍是装得有模有样,确实有能力在北周混迹十几年,不清楚五哥是不是知道四哥的身份,但二哥肯定是知道的,他的演技也极为出色,丝毫看不出一丝不自然的痕迹。 关于二哥“就算打下洛阳也攻不下镇北关”之言,郭问也曾说过,齐国的镇北关离他们的长城足有两百里,是孤悬关外的一座小城,就建在东南面的那座山后面,那座东西走向的小山高不过百丈,长不过十余里,其面向北方的一面都是刀削般的绝壁,而面向南方的却是连着黄土的缓坡,小山中段天然有个豁口,宽不过十余丈,经齐国打凿之后,修起了十丈高两丈多厚的石墙,已变成了镇北关的北大门,两边山顶又有齐人建的堡垒,想要自此攻进去,真是难如登天。 贺齐舟问郭问为何不能自两边绕行过去? 郭问笑答,两边数十里的道路都是像刚刚走过的那种沟壑,而且就算跨过去还是这样的土丘地形,周朝的骑兵根本就进不去,就算绕过去一点点的步兵也攻不了城,更何况粮食、军械、攻城器具等都无法运入,绕过去也不过是送死罢了。除非都是像火堂那样的高手。 所以从这里攻向齐国腹地,几乎不太可能。而且,镇北关往南,齐国修了马道,道路相对好走,可以较为迅速地行进,一旦有事,也方便后方增援。 贺齐舟这些日子走在队伍最后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观察盐帮车队的车辙,十几天下来,结论是新加入进来运粮草的那八辆车中的六辆,其车辙要相较于运盐的马车辙稍稍深个一两分,这在沙漠中最为明显。而另两辆则要浅几分。 要知道一辆盐车上可是装了将近两千斤的盐,那些装粮草的车居然比盐还要重!更加蹊跷的是,除了最后一辆车外,其外七辆车的车辙深度十来天几乎都没变过,因为走的都是黄土道路,很容易就比较出来了,也就是说盐帮只是取用了一辆车中的粮草,其他的动都没动过。 关于这个问题贺齐舟也找机会问过四哥,四哥说司空朗私下和他们说这些车里粮草一部分是要孝敬镇南关官兵的,虽然不信,但也没机会看,车钥匙都是二哥在保管。 现在是到达目的地的最后一天,由于贺齐舟被拉到了队伍中间,一直没机会看看车辙的变化,心中有些痒痒,见二哥进城之后,便下马走到道边,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像是要去解手。 “五哥,我也去尿个尿!”快接近终点,翟彪有些兴奋,想要找个机会再和齐舟聊上几句。 “懒驴上磨!”五哥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带着车队继续前进。 “德仁兄弟,总算是要到了,你别笑话我胆子小,那一队队齐兵在上面奔过的时候,我可真是怕的要命啊,哪个家伙要是脑子抽住了往下卸土石,我们这趟也就算是白跑了。”翟彪并排站在贺齐舟身侧,一边行动,一边说道。 贺齐舟故意放慢动作,一泡尿尿了半天,道:“怕什么,不是带铁锹了嘛,大不了再挖开就是了。” “我听二哥说,那些土石堆下面都有滚木的,只要砍断拴着的绳子,一眨眼几千几万斤的土石就掉下来了,掉下来时还会带落两边山壁上的土,他亲眼看到过一次,齐人用这个办法活埋了半队重甲骑兵,堆起的土足有七八丈那么高,等挖出来时,几十个人没一个活的!” “那应该也是打仗的时候吧,如果老是有人干这事,谁还敢来这里做生意。”齐舟完事后慢慢走向自己停在道边的雪龙马,眼睛余光却是看着一辆辆慢慢通过的盐帮车辆,得到的答案是车辙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德仁兄弟,听说你明天就要去南面了,有些话一直憋着,再不说看来就没机会了。” “彪兄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呀!” 翟彪道:“大概是和你待的时间比较久吧,我其实早发现你不是潘古人了,我很熟悉他们吃饭、说话甚至骑马时的样子,比如说潘古人不太会使筷子,你虽然一直在模仿,但可能对我比较放心,有时见没其他人时就忘了模仿。” 贺齐舟没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彪子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用了十几年的筷子,有时自然而然地就握起夹菜了,和翟彪在一起时更是有些松懈,实在想不到还是露出了马脚,看了一眼翟彪后道:“继续。” “我猜你大概本就是齐人吧,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德家愿意倾尽家产地帮你就是最好的证明了。我不知道二哥、四哥、五哥他们是不是有所察觉,但我好几次发现在背对你时四哥会说你坏话,二哥和五哥也经常提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点,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 “谢谢你,你自己也小心点,有机会就想办法退出盐帮吧,你这么好心的人斗是不过他们的。”贺齐舟有些感激地低声说道,心中清楚蒋礼说自己坏话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第三百四十三章 情难自禁 翟彪又道: “出了阴山时二哥和五哥分析裴正纶是如何选择目标的,他们都被裴正纶射过暗箭,但我们这几个和你走得近一些的护卫和车夫都没被射过。 一开始以为是完颜钢的缘故,后来又想到是你,因为以你们俩的能力是没办法躲开裴正纶毫无征兆的暗射的,所以射向你的和完颜钢的两箭,分明就是苦肉计。 他们分析你可能是和裴家有旧的齐国间谍!我们是沾了你的光,所以才没有被射过。但我想你不太会是间谍,间谍没这么好心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救几个不相干的人。” 贺齐舟见最后一辆车自身边走过,对翟彪低声道:“有些事我的确是瞒了你,不过也是为你好,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就一直放在心里吧,别再和任何人说了。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如果能顺利回到齐国,德家和你都是我与妻子最要感谢的人。我们快跟上去吧,等以后世道太平了,我还会想办法来看你的。” 有惊无险地到达镇南关时已近天黑,镇南关一里见方,四周是十几丈厚十余丈高的黄土围墙,城中间还有个三四十丈高的土台,土台上建了座十余丈高的哨楼,用以观察南面三里外的齐国关城。 车队自北门入,小小的城门外有数十名官兵,守卫森严,墙头上不时走过巡逻的卫队。由于司空朗与郭问事先打好了招呼,车队没怎么被检查就放行了。 整座小城都是军营,但在西北角建有一座小小的客栈,应是为商队准备,说是说客栈,其实就是在厚实的土墙里侧掏出的窑洞,贺齐舟从翟彪处得知,一间一丈多宽三丈深的土窑房,每晚收费五两银子,居然贵过江陵府丹桂居的天字房。 郭问对贺齐舟还真算是客气,单独替他要了一间,其他人仍旧是五六人挤一间。不过就算如此,那些护卫和车夫也感觉要比住毡店舒服得多,土窑朝南,结实的木门加上厚厚的门帘挡住了夜间的寒气,土炕下烧的是木炭,在炕上温暖如春,身处军营,也没了那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其实齐国通过这里进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周国之所以在此修建关城,主要还是因为此处有水源,方原百里之内,除了对面的镇北关,也只有这座小城里才打出两口深井,所以土窑客房里还颇为奢侈地放上可供洗漱的木桶,一个小铁炉上还放着满满的一壶水。 不过郭问关照过,最多也只能用这些水了,那两口井是小城最大的财富,所以就算是想买水,守军也未必会卖给你。半个多月没有洗澡的许暮雪自进了房间后就已经心痒难耐,让贺齐舟赶紧打开炉门烧水。 贺齐舟尝了尝壶中微微发涩的水,道:“有点涩,不过没毒!” “我又不是要喝,我要擦洗一下,你转过身去,到门口看着!可不许回头哦。”各个窑洞间的土壁极厚,门口又有木门加门帘,两人说话总算不用担心被别人偷听到了。许暮雪也总算可以放心地脱去那一身厚厚的皮衣。 “好。”贺齐舟将炉火调大,转身到门口盘腿运起功来,这些日子可是落下了不少的功课,有机会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小雪,你有没有听说过兴隆记和百利居这两个名号?”齐舟边吐纳边问道。 “怎么了,兴隆记是山西响当当的商号,百利居主要分布在陕甘一带,说起来还是我们张家下面的商号。”许暮雪准备好更换的衣服、布巾、木桶,就等着水烧开了。 “啊?郭问说常年和他们交易的主要就是这两家,我还想顺藤摸瓜找出大将军呢,怎么你家也掺和进去了?”齐舟惊道。 “兴隆记好像是晋王家的,我们先不要莽撞,待回到齐国搞清楚状况再说。”许暮雪也有点吃惊。 “刚才进城前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下,盐帮的那几辆粮草车车辙还是很深,不知道真正装的是什么重物,连蒋礼和翟彪都不清楚。” “你可别冒险去查看哦,我进城时发现这里的兵丁好像都很精壮,远非寻常士兵可比。”小雪道。 “我也看出来了,等明天过去了提醒咱们的守军小心些就是了。还有,看上去傻乎乎的翟彪已经发现我们是假牧人了……”贺齐舟又把进城前与翟彪的对话和小雪说了一遍。 小雪道:“这也没办法,像我们学习易容,很少装扮自己不熟的人物,因为容易被瞧出破绽。照你这么说,司空朗就算没发现,心中肯定也起了疑,我们还是小心点,静观其变吧。” 齐舟问道:“你的毒袪得怎么样了?功力恢复了几成?” “我觉得至少排去六成毒素了,功力恢复到五成了吧。现在精力、胃口都好了许多,也不怎么怕冷了。你呢?” “我无毒一身轻,因为一路上有些耽误练功,现在只是恢复到十成功力吧,并没有多少进步!” “却!你少得意,小心最后时刻露出马脚!”小雪嗤笑一声,开始倒水、擦洗。 “唉——你别把一壶水全倒完了,我怎么办?”贺齐舟听声音,小雪似乎将一壶水倒得干干净净。 “不早说!早知道就给你留个一成了。”小雪道。 “留一成?给猫洗啊?算了算了,你洗好后水别倒掉,我再擦擦,从宣城出来后就没洗过一个澡。”自小喜水的贺齐舟其实天天想着泡温泉的惬意。 “随你,只要你不怕我的脚臭!”许暮雪笑道,笑声中明显有些羞涩。 “哪会,你是我闻过最好闻的人了。”齐舟道。 “你就别骗我了,风流成性的贺状元可是京城各大青楼的常客了,里面的姑娘那才叫香,各种各样的香,我可从来都不用香粉什么的。”小雪道。 “你就别再挖苦我了,以后不去还不成?再说,你也看到了,我去青楼从来都不动手动脚的,鼻子好,要闻见味道我也没办法呀。说起来香是香,但哪里比得上你的味道?你就算半年不洗,都比她们好闻。” “呕………………”小雪长长地作出呕吐的声音,脸上却难掩笑意:“那我以后留双袜子,半年不洗,给你当随身信物。” “一言为定!” …… 土窑有多宽,土炕就有多宽,两人单衣毛毯各睡一头,却发现谁都无法睡着,只能不停地说话:“小雪,我发觉你一天比一天漂亮。你这些日子一天到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是不是怕被别人瞧出异样来?” “有完没完?现在这样子,我回去都不好意思见老娘了。” “谁的老娘?我的?” “滚滚滚!”小雪隔着自己的毛毯对准贺齐舟的屁股用力踹了一脚。 贺齐舟怒道:“说好不踢屁股的,怎么又来。”说完竟掀开自己的毯子,钻入许暮雪的毛毯之中,从背后一把抱住对方。两人在雪山、戈壁中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相拥取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自从小雪可以运功御寒,加上一路上多人同挤一个毡房之后,却绝少再有肌肤之亲。 “当我怕你啊!”小雪转过身来,也紧紧抱住贺齐舟,两人四腿又熟悉地夹在一起,小雪的右脸枕在贺齐舟的左脸之上。 “好香!你长肉了!啊呀,发根全是黑的,和你原来的头发一样黑!”拥着小雪,贺齐舟印象中的那一身排骨忽然变得酥软起来,虽然还是感觉很瘦,但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那是一种只在梦中出现过,和武举殿试上的相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几天前就知道了,你也长壮点了。”小雪低声答道,话音中既有喜悦,又有些慌乱。 “声音还像以前一样好听。”贺齐舟不知为何翻了半个身将小雪压在身下,双手撑起,看了看小雪渐渐鼓起的脸颊,原本白晰的皮肤此时完全变成了红色。“卟!”贺齐舟低头直接亲了下去。 “嗯……”小雪有些想躲,又有些想迎,脸上被亲了一口后反而抱紧了贺齐舟,将头埋在对方颈侧,像是要躲避对方继续亲吻,可迎来的却是对方继续在自己的额头、两颊、粉颈拼命地狂吻。 “不要,不要!”小雪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贺齐舟从身上推开,娇喘道:“我,我们还没成亲!” “对,对不起!”贺齐舟自知失态,急忙钻回自己的毯子,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这样了。” “等我回去先把亲事退了再说吧。”小雪的声音轻如蚊吟,再也没有扮作许暮时的半分豪迈样子。 贺齐舟大喜道:“回去就让我娘去请媒人!你可别嫌我穷哦!” “你比我有钱,你在吏部还有官俸呢!”小雪道。 “有道理,哈哈哈,最后一下,亲完睡觉。”贺齐舟也不管许暮雪愿不愿意,再次扑上去在其脑门处亲了一下后,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蒙头就睡。小雪本想再踢上两脚,想想还是罢了,免得再次让两人心猿意马起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谈生意 第二日,满怀希望的贺齐舟等来的却是个坏消息,郭问告诉贺齐舟要等双方交易完成后,才能让他和穆青霜返回南齐。 贺齐舟听到消息后脸色一变,问到:“郭帮主,这是谁定的?后面还有什么危险吗?” 郭问略带愧疚地说道:“这是司空朗说的,说你知道南面的货物在我们这里的价格,怕你透露出去,让他们吃大亏,所以只能让你一人陪我去南面验货、谈价,等交易完成后你们随货物一起去南边。不过你放心,顺的话两三天就能交易完成,最长也不会超过八天。” 贺齐舟心想,这司空朗果然是信不过自己,想以小雪为质,自己此时也只能从命,但转眼又起疑窦,司空朗应该知道四哥的身份,要说到熟悉价格,自己又怎会比得过蒋礼?他不想让自己这么快脱身肯定还有其他缘故,价格一说不过是托辞罢了,但究竟又是要防着自己什么呢?一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也只能如此了,我们会在镇北关过夜吗?”贺齐舟叹道。 “一般不会,不过如果谈得只差一口气了,可能会过夜,他们的关城比我们这里大了三四倍,不仅有客栈,连酒楼都有。”郭问道。 “好吧,我和青霜说一下,免得她担心,等会我就随你一起过去。”贺齐舟淡淡说道。 “嗯,别看司空长得粗相,其实心计挺深的,最后几天你自己小心点。”郭问道。 “好!”送走郭问,贺齐舟返身回屋,对小雪道:“都听见了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一点,真有危险和急情就想办法从来时的沟底道路爬上南面的土丘,自己跑回南面去。” 许暮雪道:“放心吧,该担心的是他们,我会见机行事的,不过我在想,司空朗此举可能和那些粮草车有关,或许他怀疑你已经知道车里是何物了,担心你向南面泄露出去,所以想以我为质,让你不敢多说。” 齐舟道:“有道理,可惜我还是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如果是兵器的话,那可以装备多少军队啊?我看这里最多也就一个营的配置,所以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小雪道:“先别想了,你快去吧,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知道的消息让镇北关送回去!” “嗯,你小心点。” “婆婆妈妈地!” …… 动身去往镇北关的共有八人,盐帮是司空朗、蒋礼加两个护卫,五哥留守;莲花帮是郭问、贺齐舟和两名护卫,夏桐因为是新人,所以没有带他过去。 两座关城相隔三里,辟有一条数丈宽的小道,差不多在这段路的中间有一个半里见方的土台,上面满是车辙印痕,郭问说这就是买卖双方交货的地方,像这次带了这么多的货物,可能要分好几次交易才会清空货物。 八人轻装步行,不带兵刃,不过一柱香时间便已来到镇北关门外,近看两座石山如百丈高的城墙不可逾越,而两山之间的城墙足有十丈高,宽不过十七八丈而已。 对开的城门高约三丈,宽约两丈,门上用铁皮包覆,一眼看去就极为厚重,而墙头上箭垛密布,还有几具支架悬了铁桶,贺齐舟知道那是防备攻城用的油桶,看来这镇北关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从正面进攻确实是难如登天! 城门前并无护城河,但设了几道鹿柴,不过现在已经被挪开了几架,留出了中间可供通行的道路。 司空朗高声向站在城头上俯视的守城军官说明来意,不一会,随着一串“嘎嘎嘎”的声响,足有五六寸厚的大门向内打开,跑出一队士兵,对八人搜身后,这队士兵像是押送犯人一样,将他们带入城中。 郭问告诉贺齐舟,昨晚已经派人告知对方今日会来谈买卖,像以前进去时还要蒙住眼睛,后来发觉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两座城都不大,在各自城中的哨楼里就能将对方城里的情况大致看个清楚,所以也就省去了这个麻烦。 八人在二十余名士兵的“簇拥”下,走过城墙下数丈深的甬道后,又在两山间前行数十步,然后一下子开阔起来,城中景象尽入眼帘,大多是那种类似中原的砖瓦房屋,贺齐舟不知为何,心情莫名地有些激动起来。 已经有一名五十余岁商人模样之人正等在山脚下,看到八人走近,便从列队士兵的中间挤了进去,边走边热情地说道:“司空二哥,你怎么才来呀!哟,这不是郭帮主嘛,怎么这次亲自带队了?” “赵掌柜您怎么亲自来接了?不敢当,不敢当啊。”二哥豪爽地笑道。 “赵掌柜,之前出了点变故,害你们久等了,我们待会坐下再谈吧。”郭问苦着脸回应道。 “那是,那是,瞧这天冷得连马都不想动弹,咱们这就去酒楼,边喝边聊!”赵掌柜道。 虽然镇北关比镇南关大了差不多三倍,但仍只是巴掌般大小,没几步路一行人就走到了城中唯一的酒楼,也是唯一的客栈。前院是酒楼,后院是客栈,都是仅有一层的平房。而那队士兵并未离去,就守在酒楼的门外。 酒楼里一名六七十岁的老者身着锦袍,拱手相迎:“司空二哥、郭帮主、蒋四哥,老夫这身子骨实在受不了外面的风寒,所以就在这楼里等你们了,还请多多包涵啊。” “哟,吴掌柜也亲自来了?是我们来晚了,哪有您老出迎的道理,待会我自罚三杯。”司空朗急忙抱拳说道。 “进屋说吧,老规矩,咱们聊咱们的,先让兄弟们去看货如何?”先前出迎的赵掌柜说道。 “如此最好不过了。”司空郎和郭问均表示同意。然后郭问让两名从统万城带出的护卫同盐帮的两名护卫去验看客栈货仓中的货物,自己则与贺齐舟、二哥、四哥一起同那两名老人闲聊起来。 贺齐舟对他们之间的生意知之甚少,听了他们半个时辰的东拉西扯后,也算是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赵掌柜是百利居二掌柜,吴掌柜则是兴隆记的大掌柜,地位相当于是盐帮的帮主了,故不可能亲自出迎,至于郭问这个掌门人,若是在二十年前,或许还会被看高一眼,只是如今却不及盐帮的一名结义兄弟了。 两家齐国的商号也已派出四人去镇南关查货,真正重要的谈价要看好货物成色后从下午开始,所以上午只是闲聊而已,但贺齐舟已经听出了许多伏笔。 齐国两家商号说是已经运来三批货了,在这小城中足足空等了三个月,孝敬城中守军的银子都抵得上货物价款的三分之一了,意思是要盐帮和莲花帮多少给些补偿。 而盐帮和莲花帮这里则说因为裴家的变故,道路堵塞,他们损失的人、货更是多得惊人,希望齐商能折让一些,帮上一把,共度难关。 双方对对方的损失和遭遇都是唏嘘不已,互相间嘘寒问暖、热情洋溢,感觉真是比兄弟还亲比夫妻还爱,中午酒席上更是频频劝酒,直欲一醉方休。 席上之人倒均是海量,好像怎么喝都喝不醉。贺齐舟总算吃到了一顿久违的齐国佳肴,虽然嘴馋,但也不敢多吃,以免失了堂堂莲花帮堂主的面子,至于酒嘛,郭问介绍说他这位堂主是潘古部的牧人,不怎么喜欢饮酒,所以两位老人倒也通情达理,不怎么劝,贺齐舟心里也明白,对方只是没瞧不起自己罢了,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痛饮,自己却只能浅尝辄止。 因为下午的谈价,两家会各谈各的,故宴席之后,盐帮和莲花帮分别被安排了一个房间休息,午时刚过,验货之人很快便回来通报验看的情况,没多久百利居的赵掌柜带了一名干练的瘦高个男子来到郭问的房间,客套了两句后便直入主题。 郭问卖的是牛皮、羊皮和羊毛,需要采购的则是大米、茶叶、布帛等物,赵掌柜家经销的是布帛、丝绸、瓷器,郭问的货物他都要买上一些,两人你来我往谈了半个多时辰,互相的出价与要价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两人倒也不急,决定明日再行商议。 另一间房盐帮与兴隆记也是同样的情况,双方都想着弥补一些损失,一时根本无法谈拢。 一个时辰之后,吴掌柜到了郭问房中,往年莲花帮主要也是和兴隆记交易,故而贺齐舟明显感到郭问认真起来,态度既谦恭又务实,报价明显比刚才低了不少,而老者吴掌柜显然也与郭问较为亲近,一直以大侄子相称,原来在郭问接手之前,吴掌柜就已经与郭问的父亲做交易了。 虽然两家的报价虽然实了不少,但还是相差较远,郭问的羊皮从一两五钱一张降到了一两二,但吴掌柜只肯出九钱;而吴掌柜的大米报价是三钱一斤,比往年要番了一番,茶叶差不多也是番翻的样子,由于南北两国都面临着灾情,货物的进价本身就高,故谈来谈去也无法再降个半钱一文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刁难 磨了一上多时辰后,郭问疲态尽显,满脸失望。老者劝慰道:“大侄子啊,我们都明白,大家大老远地跑来,最终还是要交易的,回头我问一下我家少东家,能再降点就再降点,你回去也考虑考虑,这样一直撑着也不是办法。” “老掌柜,是这么个理,那明天再来麻烦您了。”郭问道。 “行,待会吃了晚饭再走吧。”吴掌柜道。 “不了,已经叨拢一顿了。老掌柜,能否借一步说句?”郭问回道。 “行啊,大侄子还有何事?” 郭问将老掌柜拉至房间一角,贺齐舟和吴掌柜的一名手下也自觉地走到名一个角落。郭问低声道:“老掌柜,我想让您帮忙带两个人过去。” “哦哟,还真不好办,现在两国都已经打起来了,各个关卡都查得很紧啊,再说你要送进来的人可不可靠,要是弄两个青龙寺水堂的人进来,那我们以后的生意全都要黄了。”老掌柜眉头紧锁,非常时期,这可是风险最大的生意了。 郭问道:“人肯定不是周廷的,这个您老放心,实话和您说吧,要带的人就是屋里的德仁,他娘子得了肺疾,在北方快活不下去了,所以要去南方,最好是江南或岭南一带。” “我当然是信你了,既然你亲自开口,我总得想想办法,不过这一路上万里之遥,估计得弄好几份户籍才混得过去,这价格可能不菲啊。” “您开个价吧。” “一千两!”吴掌柜随后又补充道:“一个人!” 郭问又开始皱眉了,原先一个人最多不过三百两而已,咬咬牙后回道:“行,不过我这次现银不多,可以在货款里抵扣!” “唉,我说大侄子啊,你就是阎王脸、菩萨心,我看那小子也不像是个坏心眼之人,就帮你办了吧。”吴掌柜拍拍郭问的肩膀,出门而去。 “帮主,花了你不少银子吧。”贺齐舟有些感激郭问的爽快,因为在谈货价时锱铢必较,而谈他的事则一口就应承下来了。 “说好的事嘛,其实生意要是谈成了,这点不算什么!” “那我们明天再来?” “嗯,争取明天可以谈下来!”郭问答道。 回去的路上,两个帮派之间互相通了一下气,对方商号对两家的报价几乎是一样的,不过盐帮采购的主要是丝绸、瓷器这类不是必需之物,所以压价压得极狠,与往年基本上是相同的报价,而他们卖出的盐,要价却涨了一倍还多,所以根本就没有一丁点谈成的可能,很快就结束了第一天的谈判。 第二天的谈判与第一天如出一辙,几乎没有丝毫进展。 到了第三天,可能是担心贺齐舟的归程,也担心日久生变,郭问还是忍痛让了一些价码,将一千两百张牛皮换了兴隆记的五万斤大米,其中一百四十张皮子是贺齐舟的通行费用。 之所以牛皮可以率先成交,郭问心中其实也是心知肚明,这牛皮可以用来造革甲、军靴、刀鞘、箭囊,是军需之物,故而在战时极易出手,自己实在不愿再多拖时日了。 所换回的大米应该也能为其带来丰厚收益,因为周朝那些官员富户均以食米为荣,再加上灾荒不断,所有粮食之中,大米的价格是涨得最多的了。 第三天谈妥后,第四天一早,双方就在两城间的空地上交换了货物,接着继续一天的谈判,可惜仍无进展。因为都是口舌之争,四天的苦谈后郭问都有些心力交瘁了,贺齐舟也经常帮着去议议价,可惜收效甚微。 盐帮倒是不停地换人,四天来二哥、四哥、五哥轮流带队,每次都是四人去,而每次都是空手回,贺齐舟怀疑盐帮是故意创造四哥单独与齐国会面的机会,所以一开始故意刁难价格,只是不知道蒋礼有没有将目前的情形说清楚,那份情报如果反着来看,是不是对齐国还有点用处?可惜这几日忙来忙去,竟然没有一个和蒋礼单独说话的机会。 因为生意没有谈成,盐帮仍以保护价格的名义不让贺齐舟和许暮雪脱身,两人也渐渐有些焦虑起来,郭问颇为无奈,他已经没有太多让步余地了,所以自知不太可能马上就谈妥。 而照盐帮的意思,只有等盐帮达成交易之后,才会让贺、许二人离去,为此郭问甚至和司空朗争了两句,只是司空朗只以一个理由就将郭问挡了回去,其理由就是:多谈下一两银子,也就是为周国多争得一分利益,身为周人,晚几天走又有何妨?司空朗甚至还有些责备郭问让步太多,要他以后尽量守紧一些报价。 第五天郭问自知很难谈出结果,索性让贺齐舟在镇南关中多陪陪自己的妻子,自己带了另两人去碰碰运气,回来时仍是一无所获,脸上甚至有些怒容。原来赵掌柜这次推说过于劳累,竟派了那日带的副手来谈,价格上又不敢有一丝松口;而吴掌柜也是露了个面,说是请示过少东家后,并未获得允诺降价,老人才谈了没多久,就派了个二十来岁的少伙子过来继续商谈,还说那人是少东家的书僮,如果能说动那小伙子,比与自己谈更加有用。 被如此冷落,只气得郭问回来后都不愿动筷。现在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迫切,对方使出如此招数,无非就是要对自己再逼上一逼,郭问火气上来,反而更加不愿让步,早早就返回城中。 贺齐舟听完郭问所说,心中不禁一动,对郭问说道:“帮主,我算数还算不错,要不明天您别去了,我去吧,看看能不能绕到对方。” 郭问道:“我明天确实想暂停一天,你既然如此说了,那就劳烦德仁兄弟动动嘴皮子了。只是价格方面我实在不想再多让了,不知你想如何绕进对方?” 贺齐舟道:“那姓吴的老头太精了,绕不进,如果是别人我倒可以试试,其实所谓价格都是虚的,无非就是要多换些东西,我想,我们也不是不能降价,降多少都可以,但我们降了对方也得降,只要降的幅度大于我们,那还是我们得利了。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价格随我说,但最终换的东西至少比现在双方报价后的要多半成左右,这样你能不能接受?另外,百利居的丝绸、瓷器价格已经被盐帮压下去很多了,你有没有想过换点丝绸、瓷器?” “半成?少是少了点,不过我估计最终结果只会比这个差,不会比这个好,如果你真能谈到多半成,我没问题!丝绸和瓷器倒真是可以换点,比换米、茶已经是合算一些了,只是不能换得太多,毕竟往常主要是盐帮在经手,单靠我那条线上的商人,吃不下太多的货。” “那你和我说个数吧,最多换多少,用什么比价换。” “好。”郭问想了一下,告诉贺齐舟,最多只可换出去五千张羊皮,比价是按盐帮昨日谈好的价格基础上再让对方让出一成,不过郭问对此并不报一丝希望。 “帮主,我想齐国方面换人不一定是针对咱们,盐帮天天在换人,而且价格又叫得这么凶,看不出一点诚意,要我,我也换人来谈了,也逼一逼对方。所以,我们好好谈还是有些机会的。在宣城补过货物后,牛皮已经卖掉了,还有三万张羊皮和三千斤羊毛,您是要全部换货物还是想再卖出后得一些现银?如果要现银的话,就不能按我说的做了。” “是不是现银无所谓,齐国的货物在周朝只会越来越贵,而且他们运了三趟货过来,货物总值应该还超过我们和盐帮带来的,他们未必愿意出现银。” “懂了。明天让夏桐陪我去吧,我和他还算投机一点。”齐舟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让别人也休息一天。放心谈吧,最终谈成什么我都认,在安平小城的云来客栈我就看出你会算计,呵呵,咱们都长了张骗人的脸,只是我比较吃亏。”郭问笑道。 贺齐舟回房后将情况了许暮雪说了一下,自从那日炕上风波后,两人反而显得有些生疏了,再也没有随意的搂搂抱抱。 “我准备明天冒一下险,让隆兴记或者百利居的人叫守城将领来见我,我还是担心四哥的情报最后到底怎么处理了?还有那六车粮草也令人担心。” “嗯,或者你可让先让夏桐找找机会,说不定了认识军中的人。”许暮雪道。 “好,总之明天一定要见着守城官!” …… 除了前两天因查货需要,每派都是四人前去镇北关外,其余日子都是各派两人,这次盐帮派的是五哥窦怀和一名车夫。 五哥素来不喜莲花帮,更是憎恶越来越帅气的贺齐舟,虽然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但至少贺齐舟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路上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谈的。 只是入城前,五哥忍不住还是警告了一句,说是就算莲花帮已经完成了交易,也要等他们盐帮成交之后方可让贺齐舟夫妇过关。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同窗 贺齐舟对此并不以为然,到都到这里了,真要过关还不容易?只要和镇北关守将说好了,一早开城门后骑马冲过去就行了,当然这可能会给德家带来麻烦,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商谈的地方还是那个房间,贺齐舟闭着眼都能知道房中的所有摆设了,他和夏桐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百利居的那个瘦高个带了个伙计进入房间,对方可能并不抱什么希望,见莲花帮换了人,更是没了兴致,开口就道:“老实说,赵掌柜并未松口,每匹布还是昨天的价格,你们是不是还能再让点呢?” 贺齐舟道:“今天咱们不单谈布匹,丝绸和瓷器都可以谈,如果你们认为皮草的价格过高,我们可以降下来,只是作为对应,你们是不是也需要降一点。” 瘦高个一听这个,好像并没有接近达成交易的那种兴奋感觉,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到底能不能作主啊?说说看怎么个降法吧?” 贺齐舟道:“我们可以将每张羊皮的价格降到一两,已经很接近你们要求的九钱五了,不过你们每匹布要从二两五降到二两,各类丝绸和瓷器则每样降两成!” “那不是还都差不多嘛?”瘦高个作为赵掌柜的助手,自然也精得很。 贺齐舟道:“不一样啊,丝绸和瓷器就算是降了两成,不还比盐帮他们的报价高出了约一成?这些东西又不是急需之物,哪像我们的皮毛?今年冬天这么冷,我估计皮毛一转眼就能卖空了。再说我们这里有了些松动,盐帮那里不是要好谈许多吗?你们自愿降两成,让盐帮的盐价也降去个一成半成,大家不都可以早点回家嘛?” “这我得回去和赵掌柜商议商议,今天还是按昨天的价格来谈。”瘦高个淡淡说到。 “现在还早,那您要不和赵掌柜去商量一下?”贺齐舟道。 瘦高个眯起小眼道:“小家伙,咱们都是受托之人,你说我现在就回去请示是不是很没面子?掌柜的会不会以为我一点事都办不了呢?” 贺齐舟有些急了,道:“那你既不愿意降下昨天的价格,又不接受我的价格,这还怎么谈啊?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不谈布帛,就单说瓷器,你如果不愿意降价,能不能接受我每张羊皮上涨一钱,我可以先买你们几千两的瓷器,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肯定对你们和盐帮的谈判有利……” “等等等等,怎么还涨价了,那还怎么谈?”瘦高个打断贺齐舟的话语。 贺齐舟也彻底无语了,腹中算好的各种比价都没了用武之地,其实刚才的建议确实有利于双方,在这里多拖上一日,大家都会多一日的损失,早点完成必定会完成的交易才是上上之策,可那个比自己还瘦的瘦子就是无动于衷,既不松动价格也不去请示汇报,干坐满一个时辰后就拍拍屁股走人,而跟在他身后的小伙子则和夏桐一样,像两个木头人,听了半天的废话。 贺齐舟也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兴隆记那小子身上了,如果谈得热络,还要向对方提出见守将的要求。 瘦子走后没多久,兴隆记的人也来了,率先推门进来的仍是开头几天跟在老掌柜身后的人,第二个进来的果然是个年轻人,和贺齐舟对上一眼后,那人忽然叫了起来:“贺————”拖了一个长音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继而转口道:“嗬——还真派了个比我还年轻的人过来谈啊。” 随着对方话音落下,贺齐舟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心底都快笑出花来了。贺齐舟认识那人,正是天刑院的江大民! 眼见对方从一脸冷淡变得惊喜的样子,心中暗骂一句,这货还真不适合干这个,一点气都沉不住,但自己还得作戏呀:“这位公子,年轻点没啥关系,只要说得上话、拍得了板就行了。” “噢哟,是不是还瞧不起我,小爷我还真可以拍两板,有意思,看你还算投缘,根叔,麻烦你去温两壶酒、弄个小菜过来,咱们边喝边聊。”江大民支走了身边的商人,又向贺齐舟使了个眼色。 贺齐舟当然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将夏桐支走,可这么使眼色,在房中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呀,再次得出了刚刚定下的结论,这货还真就不适合干这行! “没关系,自己人,姜烁也来了?他就是少东家?你能不能把他给叫来?”贺齐舟问道。 “行!等会让根叔去叫,那家伙嘴吧紧,不会乱说的,咦,你怎么混进莲花帮当上堂主了?你没死太好了,听说原先天刑院的那几个想你都想疯了!”江大民瞄了眼夏桐后,还是忍不住谈了起来。 “是你还在想着张晴柔吧?唉,说来话长,等会根叔来了之后,跟他耳语说我们快谈成了,让他去请少东家!记住先别暴露我们的身份,之后几天就算看见我了也什么话都别说!”贺齐舟道。 “行了,我刚刚这不是吓了一大跳嘛,你看我不是很有急智?”江大民道。 “好好,急智急智,不过万一要是坏了大事,小心姜烁将你撵走!”贺齐舟道。 夏桐插话问道:“姜烁?就是那个大纨绔——晋王世子吗?” “没错!”贺齐舟道。 “你才纨绔呢!”江大民争辨了一句。 …… 根叔来得比预计的还要快,只是出去吩咐了一下酒楼的伙计,酒菜要过一会才能上来。当听江大民让自己去叫姜烁时,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不应该去叫吴掌柜吗?再次得到江大民的明确指示后,这才动身出发,对方可是少主的心腹加兄弟,没必要去质疑什么。 姜烁直到一柱香后才赶到,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穿了一身略微偏小的缎袍,贺齐舟差点没认出对方,而姜烁进门后打发走根叔,然后上前一把抱住贺齐舟,道:“兄弟,没死就好!咦,你这是干嘛!” 贺齐舟见到江大民后一开始确实极为开心,但转眼就被恨意填满,在姜烁抱住自己后乘其不备直接扣住了对方右手脉门,右臂再扼住对方头颈。一年过去,贺齐舟又长高了些,两个人几乎差不多高低,所以毫不费力就制住了对方。 “贺齐舟,你,你降周了?来——”江大民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搞懵了,刚想大声叫人,却被一旁的夏桐迅速制住,同时也被捂住了嘴巴。其实他还是防着这个可疑人物的,只是没想到自己通了五脉后竟不是此人的一合之敌! 盐帮的房间在西厢,莲花帮的房间在东厢,中间隔了十几丈宽的院子,门窗紧闭后就算是大声叫嚷也听不太清,但江大民的“来”字还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房门瞬间被踢开,有一人闪身进屋,直奔一丈外的贺齐舟!其速度快到贺齐舟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贺齐舟正在心惊之时,却感觉扣住姜烁脉门的左掌一震,对方同时撑开自己右臂,已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正想着要不要在其后心来上一掌时,却听姜烁叫道:“别动手!自己人!” 闯进来的那人骤然止住前冲的步伐,急停在姜烁身边,距贺齐舟也不过三尺之遥,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同时一惊。 贺齐舟惊的是来人鬼魅般的轻功,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微髭短须,面目恬静,看着贺齐舟时显得从容不迫,看这轻功,显然是个成宗高手! 而来人则有点惊讶贺齐舟的胆魄!就算是偷袭,能一招制住姜烁的人必定不简单,原本准备全力一击的,听到姜烁叫唤,便赶紧止步。但就算自己如此难度的一起一止,对方年少的脸庞上居然看不出多少波澜,足见其定力之深! “靖叔,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注意留心盐帮的人!”姜烁一边用左手不住地摩擦被贺齐舟扣疼的右腕,一边对冲进来的人说道。 “这……”靖叔稍稍迟疑了一下。 “夏兄,放开他吧。”贺齐舟也不再出手,对夏桐说道。 随着夏桐放开对江大民的束缚,冲进来的中年人也缓缓退出房屋,随手带上房门。 “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嫌我来晚了,我这不是在换衣服嘛。”姜烁扭头对贺齐舟低吼道。 “你不怀疑我投周了?”贺齐舟问道。 “笑话,我都认你这个兄弟了,还会对自己兄弟起疑?”姜烁道。 “你倒是厉害啊?什么时候通的八脉?北邙功第六重了?”贺齐舟刚才就算没有发全力,但寻常的六七脉是绝对无法挣脱的,可姜烁突然爆发的内力实在强劲,猝不及防之下,贺齐舟就算是制住了对方的要害,仍是被他挣脱了。 姜烁道:“快到第六重了,在洛阳我一直压着,不急着通脉,到这里一年通了两脉,对了,你这家伙有没有毛病啊?刚才怎么回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军饷 “果然是可以和萧寄怀一争长短的人物。”贺齐舟赞了一声后,急忙整束心情,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大将军’的名号?知不知道‘月隐’?” “不久前才听说,是张家那里传来的消息。”姜烁有点莫名,但还是据实答道。 “你家到底和那个王八大将军有没有关系?为什么也像他们一样背着朝廷走私?”贺齐舟继续发问? “你是指和北周交易的事?早说呀,不过这事说来话长,先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吧。”姜烁道。 贺齐舟坚决说道:“不行,这事不说清楚,别的事没法谈。你长话短说!” “行行,怕了你了,不过和他们交易一事十分隐密,你切不可外传。”姜烁道:“自从关了榷场之后,两边从没断过私下的交易,民间的走私层出不穷,怎么抓也抓不完,既然挡不住,后来索性就由我家和张家来经营此事,私下的交易才渐渐止住。” “那你们就心安理得地赚这种黑心钱?”贺齐舟喝问道。 姜烁委屈地说道: “这算什么话呀?你知不知道几大边镇、上百个关城、数十万将士他们有哪一年是足额领到官饷的?不靠和北周的这些交易哪能稳得住那些将士?他们可是用命在养家啊! 再说,因为没有天险,朝廷这些年在正北的燕京一带投入了太多金钱去打造精兵、构筑防线,哪里还顾及得了陕甘一带的边镇? 和其他军队相比,我们吃得差、穿得差,连军械都是最差的!这些欠缺的饷银还不是我家和张家一起补上的? 你放心,这事皇帝知道,没有他的默许,我们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姜烁这么一说,贺齐舟倒是信了八九分,他可是从陕入甘,一路上眼见着大地越来越贫瘠,但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和那个贩卖人口的大将军还不一样?你知不知道那个王八大将军的所为是不是也得到皇帝的首肯?” “咱们皇帝可是想要青史留名的,怎会做那种肮脏之事?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和你说一下,有人最近在军中大肆收买将官,出价都很高,只给钱,也不需替他们做些什么,最多也就插几个人进去。 我家和张家在军中安插的一些中低层将领有好几个都收到了银子,我们让他们先照单全收,顺便摸摸对方的底细。只是对方很小心,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后来我们得出结论,那个神秘的出资人只收买那些不归属于三大家且不是四大总兵心腹的将官,此人肯定在枢密院也有眼线,否则不可能这么熟悉军中情形。 我们怀疑有这个财力的只有你所说的那个大将军了,那么多年的走私下来,他的钱估计不会比国库的少多少了。我们两家都向皇帝上了密折,只是现在还没有回音。” “会不会是张家?张致仁既是枢密院副使又是兵部尚书还沾了皇亲。但也不太可能啊?正是张家斩断了大王八与西域间的财路呀?”贺齐舟嘀咕道。 “的确无此可能!张叔是我最敬佩的朝中大员了,我可以用人头担保。”姜烁道。 “那王八可是和北周有勾结的呀!这仗还怎么打?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座小城的守将是谁?蒋礼的情报送出去了没有?”贺齐舟开始切入正题。 姜烁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尖道:“本官正是榆关副将兼领镇北关守备!为了见你,好不容易才翻出这件还算像样的常服。蒋礼的情报第一天就送回去了,上面有蜡封钤印,我无权拆封,不过他已经暴露的情况也一同捎话回去了,由武察司、枢密院去判断吧。” “据莲花帮郭问的说法,你这里肯定也有周廷的奸细,不是混在商队中,就是常驻在这小城中!”贺齐舟道。 “这个我也清楚,小城里的守军我已经轮换了十之七八了,现在这批人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至于商旅之中就不好说了,其实出面的是两家,他们下面还挂了六七家小一点的商号,大多派人来了,这几天已经是急得团团转了,都在催两家尽快成交,他们之中是否有周人的间谍还真不好说。” “那些小商户也接触不到多少信息吧?我想如果有间谍肯定是在两家大的里面,而且是常年走这条商路的便于同北周接触的人。”贺齐舟道。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家的兴隆记一直是由老吴在把持,还有根叔也是老人了,我可以用人头替他们担保。至于百利居的赵二掌柜倒不常来,这次是他们大掌柜病重才顶上来的,说起来还是三掌柜魏兴来得多一点,听百利居的人说,以前主要都是他在谈。”姜烁道。 贺齐舟沉吟了一下,道:“你有几颗人头啊?动不动就用自己的人头去担保?你说的魏兴就是那个瘦高个?这么说来他应该可以定下价格、拍板成交的?” 姜烁道:“那是自然,赵掌柜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听他的。” 贺齐舟继续问道:“你刚才说那些小商户已经在求着两家成交了?他们主要是卖什么货的?” 姜烁道:“主要是丝绸、精瓷这类侈奢的东西,盐帮也真是狠,料定我们顶不住,这么多天就是不松口。我估计最后差不多还是会按盐帮的价格成交,因为那些商户还是有得赚,目前我们这一带食盐奇缺,盐价一天一涨,能早一天成交,他们也能早一天变回现银。” “那如果按盐帮的报价再上提一成是不是很容易就成交了?” “不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都要叫他们快点成交了,这么多商人在我这里,我也有些担心。”姜烁道。 贺齐舟有些想明白了,道:“好吧,这么和你说吧,在和你谈之前,和我谈的就是那个魏掌柜,他根本就不想听我的折衷方案,我将盐帮的报价提高一成他也一点都不动心,推说要和赵掌柜商量,我猜顶住下面那些商户,不肯松口的肯定也是他!” “的确如此,因为他经验最为老道,所以大家还是信得过他,这有什么问题吗?”姜烁问道。 “有!我猜周国的间谍就是他了!”贺齐舟果断说道。 “何出此言。”姜烁不解。 贺齐舟道: “我来说说我的想法,一路上周廷和盐帮一直竭力替蒋礼掩饰身份,其目的就是要保证送上那份情报,现在情报已经送到,盐帮为何不想办法尽快达成交易? 这种一口咬定的议价也太过蹊跷,因为盐帮也需要这批货来尽快恢复元气,所以我估计这是在拖时间!是想让情报送进朝廷那里!是想等朝廷的作出反应! 而赵掌柜做得有些过了,至少也要听听我的报价,可能他担心我的方案传到那些小商户耳中后承受更大的压力,所以选择了充耳不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也在拖时间,他是没有任何理由拖时间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替盐帮拖时间,所以,他就是间谍!” 姜烁叹服,道:“这才是你贺一拳真正厉害的地方!本来我不想说的,你知道吗?魏掌柜手下的伙计是武察司的暗子,也就是他每次来和蒋礼碰头的,现在看来,两人都有可能是北周的间谍。那你说说他们拖时间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我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值得警惕起来,盐帮除了带来盐之外,还运进了至少六大车的重物,我猜多数是军械之类的东西。你在他们军营有内应吗?最近有没有异常?” 姜烁道:“本来有一个,前几天被调走了,我们在山上瞭望的人说,最近十几天对面城中的军士大部分被轮换掉了,为此我还有些紧张,天天在土丘上沿着山沟下那条车道巡视一遍,你们车队进来那天,我也在上面仔细看了看。” 齐舟问:“是不是周朝通往军营的只有那条路了?” 姜烁道:“这倒不是,还有一条更小的路,大多数路段也就数尺宽,只能通行一人一马,但能走车的只有沟底那条道,我们会一直留心对方有没有辎重进来,如果有的话,直接就会封掉山底的道路。” 齐舟又问:“我看镇南关里最多也就驻扎了一营官兵,这点人就能攻进来?你这里有多少人?为何如此紧张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座小城很重要吗?” “很重要!非常重要!我来这里明面上是因为得罪了老爷子,被罚到这个最偏远的边关,其实是老头子不放心别人来守,除了派我来之外,把他的贴身护卫都派来了。因为一旦大战开启,这座小城是周朝最想攻下的堡垒!” 姜烁接着道: “小城地处陕北,只要破了此城,骑兵两天可以到榆关,榆关的地形远没有这里险要,如果不加准备,很容易再被攻下。 若继续失了榆关,周骑面前将是一片坦途,向西可以和统万城里应外合,打通贺兰山关隘,直逼兰州,接下来就是切断河西走廊,孤悬土玉浑! 向东直接威胁山西北方的三关重镇,我朝的关防将形同虚设; 向南则是直逼长安,进而威胁到国都洛阳!所以别看长城沿线上有好几处镇北关,但我这座镇北关最为重要,就算失守,也要让榆关等后面的关卡做好万全准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互通消息 “原来如此,看来周廷真的是在打镇北关的主意了!”贺齐舟心中一惊,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驻军?榆关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 “我这里是两营步军,一哨骑兵。”姜烁道。 “没这么多吧?”贺齐舟来了几天,有些士兵的面孔已经见过好几回了。 “确实缺了点。” “缺多少?”贺齐舟眉头紧皱。 “三百。别皱眉呀,平时人多也是闲着,现在大家平分了两营的饷银,平时作训从不偷懒,七百人的战力绝对超过以前一千人!再说各支部队中都有不足员的情况,谁叫朝廷现在没钱呢?榆关现在的守军不足两千人吧,主要是有我在这里顶着,他们无须留守太多的人,如果我这里失守了,想要挡住北周的大军,至少也得两万人!” “七百步军一百骑兵?那借着地利防他们五百人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呀。”贺齐舟道。 “的确如此,所以我才一直让那条商道通着,如果真的发现北面大举增兵,威胁到本关的安危,就算损失再多的银子,我也会封掉那条车道的。对了,你今天回去后能不能看看北周城中的那些士兵有无异样?会不会武功?我是担心那些人都是天龙教、青龙寺派来的高手,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有点危险。”姜烁道。 齐舟道:“我倒是特意留心过,他们不太可能学过内家功,不过个个身强体壮,绝对算是精兵!” 姜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们一口气能破城!只要守个三四天,榆关那里就有时间从别处增兵了。” “附近还驻有大军?”齐舟问道。 “榆州府城驻有三万边军。离榆关二百余里,两天就能赶到。这三万人还是晋北三关和陇北灵州的后备军,离两地各有四日行程。”姜烁道。 “应该是应对北周从西北发起进攻的后备军吧?”贺齐舟问道。 “没错,正好位于三地后方。对了,快说说你的情况?许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她怎么样了?”姜烁道。 “她就在对面的关城里,中了赤焰上人的镖毒,受了很重的伤,人也很瘦很瘦……” “听说赤焰的毒成宗以下无解,是不是快不行了?”姜烁一下子神情黯淡起来,原本见着贺齐舟活着,已是欣喜万分了,对许暮的生还也抱了很大希望,听贺齐舟这么一说,不禁有些神伤。 “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毒大概解了六七成,功力也恢复了一些,盐帮名义上是怕我过来透露齐国货物在北境的价格,所以留她为质,其实估计是担心我泄露那些草车的机密。总之我们如果要回来,他们应该也很难拦住。”齐舟道。 姜烁拍拍胸口转忧为喜:“你一句话倒是说完整呀,吓死我了,没认识你之前,我和她的关系可比你要好多了!” “你明知许暮是女的,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存心想看我好戏?”贺齐舟怒道。姜烁委屈地说道:“哪有啊?我们几个都答应过替她保守秘密的,大丈夫总得言而有信吧?说起来殿前的那场绞杀战确实精彩,听说传到萧寄怀耳中时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我当时又不知道,否则早认输了!不过小雪说她原本就不打算嫁到萧家……” 姜烁恍然道:“嗬哟?我想许暮怎么对你这么好,原来早就有一腿了?不过她眼光确实不错,我也觉得你比姓萧的好多了!你也别大意,那家伙还是挺强的,如果要吵架、打架什么的,大哥我可以帮你拉人掠阵……” “去去去,不用你掺和,先看好你的城吧。我们还是先要想个对策摸一摸北周方面到底想干什么?”贺齐舟道。 “言之有理,你说,该怎么做?”姜烁爽气地说道。 贺齐舟对这个甩手掌柜有些头大,静想了一会后还是说道:“我想还是要从那个魏兴入手,这样,你让隆兴记和我先完成点交易,那样明天我有理由过来继续谈,你这里什么东西还能让去些价格?” “吃里扒外的家伙!”姜烁嘀咕了一句后道:“说实话大米你们要不要都无所谓,价格不太可能会降,我们这里也缺粮,只不过是急需皮毛为将士制作冬衣,所以换了也就换了。茶叶倒是可以降一点,一成两成你说了算!” “好,也不能太便宜了北周,这样,我们先成交三千张羊皮的量,明早就交接货物,我将羊皮价格降一成,你将茶叶价格降两成。回头你去找一下吴掌柜和百利居的赵掌柜,就说现在大战当前,小城人多口杂,不能一直拖下去了,能交易就交易掉,莲花帮那里价格已经有些松动了,你让赵掌柜赶快谈,实在谈不拢,你也不准备再打开城门了!我们就看看在这种情形下,姓魏的是不是还准备拖时间。” “好主意!” “对了,我差点疏忽了一件事!”贺齐舟忽然叫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紧张?”姜烁问道。 “蒋礼是不是将身份暴露的信息告诉和他接头的武察司探子了?” “是啊,我就在门外偷听。好在情报是我派人去送的,朝廷不会上当的。”姜烁道。 “但盐帮很可能已经知道蒋礼知晓自己身份暴露之事了,我想,这才是他们要拖时间的真正原因吧?”贺齐舟自己都觉得有点绕,不知道姜烁明不明白。 姜烁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知道传递假情报的计划失败了,想利用这段时间来补救?” 齐舟点头道:“嗯,甚至有可能将计就计,这件事图谋肯定不小,我估计整个商队里也只有司空朗一人知情。” 姜烁道:“那我们先促成你所说的交易,明天再看看魏兴的反应,另外我会让手下暗中加强戒备,实在不行就扣下司空朗逼问他们的计划。” “还不到那一步,小心打草惊蛇,回去我再想想,明天再说了。”齐舟道。 ……贺齐舟能谈下了一笔茶叶生意还真是出乎郭问的意料,虽然量不是很大,但至少看到了希望,所以次日一早交接完昨日谈妥的货物后,郭问决定亲自再去谈一谈,这批货真正属于他们莲花帮不足四成,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小帮派、数十个商户正翘首以盼,希冀靠着这笔买卖来渡过寒冬。 或许是见莲花帮有了进展,司空朗这次也是亲自出马,同行之人正是蒋礼。 依旧是盐帮与兴隆记、莲花帮与百利居各自先谈。可能是昨晚姜烁给过了压力,百利居这次来的是赵掌柜和魏兴,主谈之人却还是魏兴。郭问乐得当甩手掌柜,将议价之事,先交给了贺齐舟。 “魏掌柜,昨日所说不知您有没有和赵掌柜商议过?”贺齐舟直接问道。 “昨日说得过于含糊,麻烦德兄弟再说得详细一些。”魏兴耍起了滑头。 “好吧,我们的意思是可以将每张羊皮的价格从一两二降到一两,你们能不能将每匹布的价格从二两五降到二两,丝绸和瓷器各降两成,要知道,你们的货物并非冬季必需之品,在我朝那些都市中也没见怎么涨价,我方如此报价已经很有诚意了。”齐舟只能再次重复昨日的报价。 魏兴面有不快,愠声道:“说来说去还是我们降得多,每样东西都是降两成,而你却只降了一成六七,我丝毫也没看出其中有何诚意。” 贺齐舟并不想过多纠缠,对郭问道:“帮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在每匹布上再加价半钱,其他的都不变了。” 郭问想了想有些痛心地说道:“加半钱就加半钱吧,赵掌柜,反正我们也不会买你们手上太多的东西,总价估计也没差多少,说实话,我也没有能力销出去太多,主要是大家松个口子,能为后面真正的大交易开个好头,这新年都快过去了,我们是不是想办法早点完成买卖,也好回去睡个安生觉。” 赵掌柜略有些尴尬,其实郭问这里的报价已经十分接近他心里的底线了,再加上昨天姜烁的威压,自是十分愿意成交,不过见魏兴好像仍不动心,心中已经有了些怒气,只是自己虽然名义上是二掌柜,但与北周交易之事,一直是大掌柜和魏兴在操持,自己如果贸然拍板,也有点害怕大掌柜不乐,故含糊地答道: “郭帮主所言极是,其实我们也有此意,听说往年最长也不过谈了八天,今天已是第七天了,只是因为等了三个多月,花销上去不少,且货物也不全是我们的,如果郭帮主能再多让一些,我们现在就能成交,魏兴啊,你说是不是这样?” “没错,郭帮主,您如果能将每张羊皮降到九钱五,我们也就认了你刚才的报价。”魏兴坦然说道。 “看来还是谈不成啊,那就再等等吧。”贺齐舟插话道:“不过如果我们的货全部卖给兴隆记的话,你们和盐帮那里估记就更难谈成了,我想如果谈崩了,大家的损失可就不是少赚几分利的这么简单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守信的郭问 “等等也好……”魏兴似乎根本不怕贺齐舟的威胁,只是才说到一半,就被赵掌柜打断。 “我看瓷器和丝绸的价格差不多了,要么先成交点吧,至于布帛,我们回去再商议商议。”赵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如果再没进展,非但没法和跟在他们身后的商户交待,姜烁那里也说不过去了。 “这样也好,多少先有些买卖吧。”见赵掌柜稍稍退让,郭问暂时压下怒气,勉强点了点头,不过实在不明白往年一直与己方交易的魏兴底气何在。 贺齐舟偷偷观察了一下魏兴,对方精瘦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似乎也认可了赵掌柜的决定,因为百利居方面货物细分了很多品种,双定继续详谈了一些细节,莲花帮最终又换出了五千张羊皮,购买了一些丝绢精瓷。 盐帮那里总算也有了些进展,用一万斤青盐换了六万斤大米。 这次兴隆记过来谈判的多出了一人,除了吴掌柜和根叔外,那多出的一人就是江大民。各自有了之前一笔成功的交易,双方谈起来也顺畅了许多,由于都降低了一些心理预期,价格已经十分接近最终的成交,只是都知道自己的货物在对方境内很是稀缺,仍想再作最后的努力,都谈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虽然最终仍未成功,但双方约定,无论如何,明日一定要成交。而盐帮和百利居好像也是这种情况,决定次日再议,因为齐国方面的货物总值更高,除了所携带的青盐外,盐帮另外还准备付现银购买部分剩余货物。 谈判的日子来到第八天,这次盐帮一共去了四个人,二哥五哥和一名从统万城出发的车夫,多出了一张陌生面孔,贺齐舟总感觉对方的体态动作似曾相识,只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心中却暗暗感到不妙: 齐国的镇北关或许对此不以为然,毕竟盐帮前段时间几乎天天换人去谈,今天多出一张新面孔也算正常,但贺齐舟知道,这一路过来,此人并不在盐帮的队伍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 苦于长时间的谈判,贺齐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些情况告知姜烁,也一直没有想出那人究竟是谁。 从日出到日落,谈判总算有了结果,郭问向百利居又购入了一千匹棉布,百利居最终还是适当折让了一点。其余的羊皮、全毛全数换了兴隆记的大米。 郭问算了一下,剔除分给小帮派、商户的盈利;再扣除前后打点的费用,如果顺利的话,这一趟下来,他们莲花帮估计可以净攒两万两左右,虽然比往年要少一些,但数百名帮中兄弟一年的生活所需、那些路上死去之人的抚恤金总算有了着落,心情颇佳,特意花了五十余两从镇北关酒楼里买了几坛老酒,准备回镇南关犒劳一同出行的帮中护卫、车夫等人。 盐帮的谈判比莲花帮晚了半个时辰结束,依然是差了一口气,主要是卡在盐价之上,百利居已经同意完全按去年的价格交易所有货品,只是要求盐帮将盐价从每斤一两九钱降至一两八钱,但盐帮一口咬定只愿意减半钱,而且不愿意吃下百利居所有货物,准备去货仓逐样挑选! 而百利居似乎是为了争一口气,就是不想再作让步,双方卡在了总值区区两三千两的盐价之上,原本想连夜谈下去,只是还有很多挑货事宜,只得明日再谈一天。 因为盐帮还要再谈下去,莲花帮的庆功宴也欢快不起来,草草了事,等明日交接了货物后,还要再等盐帮的结果。 明日送走贺齐舟后,郭问还真是有点担心凭这些手下是否能应付一路上的危险。酒宴散了之后,郭问去找了一下司空朗,回来后脸色更是难看。郭问将贺齐舟叫至自己房间,对其说道: “照理说明日你和穆姑娘就可以去南边了,吴掌柜会替你安排好的,欠你的五百两他们也会在路上给你,可是……” “司空朗还不让我走?他们差这么丁点就成交了,还怕我透露商情?我去找他!”贺齐舟有些怒不可遏了。 郭问道:“倒也不是这样,我刚才已经和他吵过了,他答应你们两人明天可以随他们一同出发,再去南面关城,只是需要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直到谈判结束,无论谈得怎么样,后天一定放行!德仁兄弟,算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这么多日子都等了,也别计较这一天半天的了。” “谢了,帮主。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不知司空朗在搞什么鬼。你有没有注意今天随他们同去的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可以走时,马上动身!”郭问有些欲言又止。 贺齐舟见郭问的样子,像是知道那个陌生人是谁,那就说明此人必定是两人在一路上都见过之人,蓦然间,一个身影忽然跳入脑海,惊呼道:“赫连觉!” “小声点!”郭问急道。 “你也认出来了?”贺齐舟压低嗓门问道。 “嗯,我见过他很多次了,他几乎就是二公主的贴身保镖!不过你就当没这事发生,能脱身时尽快离开!我明天上午交接好货物后就要离开此地,后面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了!”郭问有些忧心地说道。 “你不等盐帮一起回去了?” “他们老五有意无意地发了句牢骚,意思是我们回程还要占他们盐帮的便宜,司空朗也不吱声,我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所以明天上午就会动身。” 贺齐舟从震惊中慢慢冷静下来,再联想起前后发生的总总怪异之事,一条清晰的思路好像已经能将所有的因果串连起来,不知不觉中已渗出一身冷汗。 “你在想什么呢?”郭问见贺齐舟有些发呆低声问道,见贺齐舟仍是无语,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估计朝廷在动镇北关的念头,如果明天你到了镇北关,发现他们有将你灭口的兆头,不要犹豫,赶紧去投靠南边,保命要紧。” 贺齐舟醒过神来,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问话:“郭帮主,如果面临灭帮和灭国二选一的境地,你选哪一个?”郭问愣了一下,仍是坦然说道:“其实像我们这种中原遗民之后,国不国的早已不放在心上,帮派反而是根基所在,究竟谁去做那龙椅与我何干。我想那些生周牧民也是如此想法吧。” “那如果是身灭和帮灭你怎么选?”贺齐舟问道。 郭问答道:“如果是以前或许我还会犹豫一下,只是现在那些老兄弟都走得差不多了,当然是自己的老命更重要一些。你为何要问如此奇怪的问题?” 贺齐舟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想法,才能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你估计得没错,朝廷肯定是想要偷偷拿下镇北关无疑了,盐帮一直这么拖着估计也是在等待时机,他们既然让你先走,说不定时机已经到了。” “那我更得走了。回程还要先去一趟京都青城,有一半的货物会销往那里……”郭问道。 “我估计你是走不到青城的!”贺齐舟说道。 “何出此言?” 齐舟问:“我问你,如果朝廷拿下镇北关,我们与南面的交易还会不会继续下去?” “不会,至少四五年里不太可能了,到时帮派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那就是说你们莲花帮对朝廷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再问你,如果战端一开,军队最缺的是什么?” “粮食!” “那你现在手上最多的是什么?” “大米。” 贺齐舟总结道:“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为何要对裴家和铁掌帮下手?你和他们来比孰重孰轻?我估计灭了一个私通敌国的莲花帮对朝廷来说毫无难度可言,当然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投靠了二公主,所以明目张胆地抢或许会让二公主背负一些背信弃义的骂名,但如果你在半道上又被马匪劫去货物呢?” “那他们为何不在此处动手?”郭问问道。 “这里有数百名官兵,说不定还有后续跟进的部队,还有盐帮的人,这么多嘴巴总有人会传出去,朝廷是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先是默许商帮与齐国交易,继而又干出抢劫的勾当的。要动手也会等你远离这座关城的时候,所以我很怀疑你到底能不能走出这片黄土之地。”齐舟道。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难不成我现在就去投了南齐?”郭问道。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步好棋,因为如果再遇到抢劫,你心里肯定清楚是谁所为,因此对方也必定会杀你灭口,最多留几个不知情的车夫回去通报被抢劫的消息。”齐舟道。 郭问想了想后说道: “你所说的的确很有可能发生,但二公主承诺会让莲花帮生存下去,她也需要能够直接掌控的帮派来知悉江湖上的一举一动,或许我还有点用处,再说那些货物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但对朝廷来说,也没多少价值,我不能因为一个猜想就抛下身后的那些小帮派、那些相信我的商户,很多人的一家一当都押在了这趟货里,所以,无论如何,明天我还是会动身回去的。” 第三百五十章 动用援兵 “我猜也是。”贺齐舟早已看清郭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如果自己站在他的位置上,多数也是这样一个选择,因些只能最后劝道: “郭帮主,那你自己小心了,如果真碰上劫匪,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你和货物!所以你要作好随时跑路的准备,要是不放心你的手下,你也可以关照一句,遇到劫匪,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放下货物,各自跑路!” “好!我听你一句。”郭问总算明白贺齐舟为何要问自己国家、帮派和自身性命之间孰重孰轻了。 …… 御书房内的灯火罕见地亮了一整夜,房中只有四人,三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是大太监汤泰成,陪皇帝坐着的是诚王姜珪、枢密使莫德正。 姜琮一脸疲态地问道:“我总觉得赫连清风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两位爱卿,你们想想到底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莫德正道: “陛下,我已经反复核实了五日前谍报司递来的情报,北周佯攻嘉峪关实则囤重兵于中都欲在近日进攻山西三关的消息确为假情报,是北周发现我方间谍后想利用他蒙骗我们。 如今张大人从肃州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嘉峪关外的周军总数已达十万,其中还有两万骑精锐的龙卷风骑兵,准备在破关后席卷西北。 目前守城之战日益惨烈,甘州军伤亡已经过万,连增援的土玉浑将士也损失了近三分之一,所以张尚书才上书,想让您派出冀南军或是御林军增援。” 诚王道:“萧蓟雄那里又没多少骑兵,步军赶过去最快也要半个月了,如果动用御林军,那我们两个月后的进攻可能也要泡汤,不是说好他们甘州主守吗? 幽州军和御林军是进攻的主力,都已经准备这么久了,不能这么长途奔忙。所以我认为让那陕北的三万后备军去增援没什么问题。 万一赫连清风发了疯用全部实力去攻西北,那我们出关后端了他的中京再把镇远关给包了,也不算吃亏。” “微臣也是这个意思。”莫德正道。 “那三万人赶过去要多久?递补的兵员上去了吗?何时可以到?如果收回镇远关而失了嘉峪关对我们而言反而更加不利。”姜琮再问。 莫德正道:“军令早就下去了,估计已经行军两天了,张大人说以他现在手上的兵员,至少还能守半个月,那三万人十二天就能赶到嘉峪关,如果北周想要强攻,损失的人将会是我们的一倍!至于榆州那里的空缺,已经让冀南总兵派两万人北上去轮防了,最快八天能走到。” 皇帝又问:“赫连晨雾那里有新的消息吗?” 诚王道:“我们上次发船运过去的粮食、军械已经帮东周渡过难关了,加上今冬大冷,白城位于极寒之地,人马难行,赫连清风已经撤军,有一部分军队正是转去了嘉峪关,虽然现在周军集中起来对付我们,但赫连晨雾已经答应一开春就反攻渤海,到时我们的局面会好上不少。”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赫连清风真正的目的是山西三关或是陕北榆关呢?”皇帝的担心一直就是在这里。 莫德正道:“山西三关虽然离京师比较近,一旦失守将极其危险,但关防经营日久、兵源充足、城池坚固,守将灵空和韩冲一样,都是很难被一下子打倒的人,守个个把月绝对没问题,虽然那三万后备军撤防,但我们还是有足够时间增补兵员上去。 至于榆关,前方有数百里宽的丘壑地带,再加上扼守要冲的镇北小城,北周同样无法一口气攻上来,我想,北周之所以不惜血本地进攻嘉峪关,其目的就是想要打乱我们春季的攻势布署。” “还是要密切关注北周的动向,赫连清风没这么简单,放点消息出去,我们正在向山西三关增加防守兵力。还有姜珪,你也要准备起来了,虽说将领多出自你的武备馆,但还是先去北边跑跑吧,我马上就要任命你为兵马大元帅了,希望这次不要令我失望了。”姜琮疲惫地说道,脸上老态毕显。 莫德正和诚王领命告退。 …… 辞别了郭问,贺齐舟又去找了一下夏桐,将自己的判断告诉对方,让他明天护送郭问一程,但无论有无事情发生,明日晚间扎营后都要脱离莲花帮,交一封信给郭问后再偷偷潜回镇南关!自己会让姜烁想办法接应他的。 接着又去找了一下翟彪,因为两人相熟,临别之际聊了许久,最后贺齐舟掏出一张纸条,拜托翟彪务必要在明天天黑前,趁没人的时候偷偷交给四哥!贺齐舟已经料定明天蒋礼是不会被带去镇北关的。 翟彪问道:“什么纸条?我能看吗?四哥挺阴的,你可别临走前惹点事,到时候走不了可就遭了。” 贺齐舟道:“最好别看了,你脸上藏不住事!交给他就可以了,自己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次日清晨,莲花帮和兴隆记依约定在两关之间的空地上完成货物交接。贺齐舟则背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许暮雪,牵着驼行李的雪龙马,随盐帮的人前往镇北关。 路过交接现场时再次和郭问及那些相熟的车夫道别,借机还和同样在交接的根叔聊了两句,然后在司空朗的催促下,才跟上盐帮的队伍。 盐帮这次仍是昨天的四人,二哥、五哥与赫连觉也就罢了,为何仍是带上了那名车夫?看来又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贺齐舟带着疑惑快步跟上,边走边将背上许暮雪往上抬了抬道:“好久没背了,怎么重得像猪一样?不过屁股倒不怎么硌手了。” 许暮雪勾在贺齐舟胸前的双手拢在袖中自是无法动手,头上包着面巾,仅露出一双大眼也是无法动口,羞怒之下,隔着面巾,不停地用口鼻向齐舟后颈吹冷气,让贺齐舟又痒又冷,忙道:“硌手、硌手,还硌手的。” 可颈中依旧冷气不断,只得低声告饶道:“哦哦,说错了,我像猪,我是猪还不行吗!” 镇南关大门口,守城的军官变成了江大民,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询问贺齐舟所背何人?马上驼的又是何物。 贺齐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家伙还挺喜欢演戏,只能配合地塞上一点银子,告诉对方这是和兴隆记谈好的事情。 江大民收到银子,喜形于色,但仍不忘假模假样地亲自检查了雪龙马上的行李。贺齐舟正愁无法见到姜烁,见司空朗等人已被放行,便在与江大民擦身而过时迅速说道:“赫连觉也来了,让兴隆记的人到盐帮要人!” 江大民若有所悟地嗯了一声,其实并不知道赫连觉是何方神圣,反正话带给姜烁就是了。 进入小城唯一的客栈,司空朗在原本商谈的房间隔壁多要了一个房间,说是要让不参加商谈、准备看货的人休息,然后将贺齐舟、许暮雪、那名神秘车夫、易容后的裴先觉留在屋内,自己则和五哥去与百利居的人继续谈判。 没过多久,兴隆记的根叔在院中叫道:“德仁在不在?我们第一拨人要出发了!” “在!”贺齐舟急忙应道。但率先开门出来的却是隔壁的司空朗,司空朗对根叔道:“我们向莲花帮借用了德仁兄弟,他比较干练,等会会帮我们一起挑货,他跟着你们下一拨人再走。” “那行,不过我们兴隆记的人明天早上都要走了,所以明天如果他再不走,我们就不管了!”根叔道。 “明天他肯定走!”司空朗说道。 贺齐舟暗暗叫苦,屋中的两人,光一个裴先觉自己和许暮雪就算完好无损时也未必是其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车夫,那人长相平平无奇,多数时候自己好像都会忽视那人的存在,但一路过来,那人却是无伤无病的,没巧还真有可能是个会隐脉的高手,因此尽管十分着急地想要和姜烁去商谈,但也不想轻易拿自己和小雪的性命去赌。 贺齐舟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许暮雪闲聊,一个时辰过去了,隔壁的谈判仍在继续,酒楼有人送热茶过来,那车夫接过茶后就叫小二走人。贺齐舟虽然清楚小二是姜烁派来的,但房间就这么大,实在也没机会说上话,只能不停地喝水。 正想着什么时候开口用尿遁之法时,司空朗推门进来,说是盐价已经谈妥,现在准备用带来的现银,从百利居剩下的货物中逐件挑选,谈妥一件买一件,因为五哥这几天谈得有点累,所以就叫他在房中休息一会,其他二人和贺齐舟一起陪他到货仓去帮忙挑货。 贺齐舟装出面露喜色的样子,推说道:“那太好了,可我又不懂什么丝绸、瓷器,要不我还是在这屋里待着吧。” “唉,德仁兄弟客气了,要不是你这么快和百利居谈成了生意,我们也没这么顺利谈成,大家都是周人,你就是帮帮忙说两句,压压价也好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狭路相逢 贺齐舟只能答应下来,说是解个手就去,货仓就在酒楼边上,贺齐舟也随郭问去看过。没想到裴先觉和车夫居然都说要去解手,三人同进同出,贺齐舟丝毫没有脱身的机会。 赵掌柜、魏兴和他的手下一起陪同司空朗等人进入货仓,司空朗最终还是同意折让了半钱盐价,条件是待会用现银结算的货物百利居要尽量便宜一些。 赵掌柜心中暗道,便不便宜不就是一句空话么?最后不还要谈过再算!不过对魏兴的坚持己见倒是稍有认可,半钱的盐价接近三千两的货值,多少弥补了一些内心中的预期。 百利居的货物分三批运来,已经交易掉的只占全部货物的七成,剩下的三成盐帮并没有能力全部吃尽,所以就算司空朗不说,他们还是愿意给出较大的折让,因为这些货物囤在这里也是要给钱的,下一次交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多卖出一些总好过再带回去。 然而交易的过程着实又让赵掌柜头疼起来。司空朗一样一样地看过去,报价简直低的离谱,有些甚至已经接近了齐国境内的价格,而魏兴则不为所动,仍是从最高处一点点降价,每每成交一式瓷器、一款丝绸都要你来我往个几十回合,为了数百两的货物,都要花去小半个时辰。 赵掌柜提出大家分头去谈,但已经带上贺齐舟的司空朗仍要求亲自过目,一样样地谈。贺齐舟暗暗着急,两人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盐帮据说可以出一万多两现银购货,这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如果真这么谈,不还得谈到天亮啊。 赵掌柜也有点心焦了,继续劝说道:“司空二哥啊,照这么谈下去,到明天天亮都未必能谈完啊。” 司空朗道:“如果你们能爽气点松口,不是很快就能谈完了?” “那怎么行啊,您的出价也实在是低了点。”赵掌柜红着脸道。 “不低了,如果你们不接受,损失还要大。对了,魏掌柜,麻烦你将每样东西的数量价目都记清楚点,到时我还要再看看。”司空良道。 “都记着呢,司空二哥要不吃完午饭再谈吧。”魏兴看了眼正在作记录的伙计后提议道。 “对对,其他东西你也都派人看过了,不如吃饭的时候谈个总价吧,能让的我们也就让了,那样的话,大家明天交完货就能回去了。”赵掌柜继续劝道。 “赵掌柜,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不过我答应你,明早肯定完成交易,今天就算是通宵也要谈完。” “好,那就舍命陪君子,正好你们人也不少,明天一起出城,你们就看着我们装车,交货的时候也不用一样样看了。”赵掌柜说道,准备一夜不睡,了结这场旷日持久的谈判,以后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再管这摊子事了。 “好,那就辛苦一宿,明日交货!”司空朗答道。 贺齐舟心中“格登”一下,已经知道司空朗意欲何为了,可是苦于无法脱身。一行人回到酒楼,司空朗派那神秘车夫叫来五哥和许暮雪,再加上百利居三人温酒热菜,慢慢吃喝起来。 许暮雪蒙着脸,自称没有胃口,主要也是怕盐帮的人看清那张渐渐恢复人形的俏脸。 没过多久,门帘外一阵喧闹,只见一名军官带着十来名军人鱼贯进入本就小得可怜的餐厅,为首一人革甲覆身,除去兜帽后,不由得让贺齐舟一喜一忧。来者正是姜烁,贺齐舟喜的是总算能找机会说话了,而忧得是姜烁应该是对方的目标之一! “你们谈你们的,别管我们。”姜烁对正欲起身相迎的赵魏二人说道,然后示意手下的军士坐下,对着柜台后匆忙赶来的酒楼掌柜道:“老唐,今天是元宵节了,别不舍得你那几坛好酒,全都拿出来。” “哪还藏得住好酒啊?每次都来搜上一遍,上次重阳的时候就没了。”老唐苦着脸道。 “记起来了,好像是中秋,对,就是中秋喝完的,来人啊,再去里屋瞧瞧。”姜烁笑道。随后就有两人走向里屋。 “看吧,看吧,啥都没有!”酒楼唐掌柜气道。这间号称镇北楼的酒楼,其实也就是摆了四张八仙桌的小酒铺,里面是厨房兼仓房。 看到十来个军人坐在一人相隔的斜对面,赵掌柜有些坐不住了,他可是知道姜烁底来历的,再说对方也来催过自己早日成交,而自己却在优哉游哉地慢慢喝酒,忙道:“司空二哥,咱们要不早点吃完再去看货?” “不急不急,这位军爷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想不到今天居然是元宵佳节,既然这么热闹,我看也不用等到晚上了,现在就应该应贺一番。赵掌柜,我敬你一杯。”司空朗起身举杯。 赵掌柜只能有些尴尬地喝了一口,但马上感觉到小酒楼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不知道司空二哥晚上想怎么庆贺啊?”姜烁也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哦,这位军爷怎么称呼,居然还知道在下的名号?” “哈哈哈,司空二哥说笑了,虽然我来了不过一年,但要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恐怕没人会信吧。”姜烁回道。 “确实不知,不知军爷过来是真要喝酒呢,还是另有他事?你那两位兄弟在里面怎么不出来了?不会是要堵住我们去路吧?”司空朗问道,厨房中还有一扇木窗。 “你还没说晚上要怎么庆贺呢?老实说,我这座小城的军士还是靠你们经商养活的呢,所以能不能让我也来同贺同贺?”姜烁问道。 “这里人太多了,我妻子有些闷得慌,能否让我先带她回房间休息?”背对姜烁那一桌的贺齐舟忽然插话进来,然后站起转身,做出欲带妻子离开的样子,只是在面对姜烁时使劲挑了挑眉,意思是让对方退出去,虽然这个动作很明显,姜烁那一桌都能看得分明,但他转身后,同席的其他人却不易发现。 “哪里多了?一半都没坐满,德仁老弟,可别扫了兴致。”司空朗伸长手臂从桌子对面俯身过来拍了拍德仁肩膀,示意他坐下。 “好好好,看来我们在这里你们也吃不好,那我们等会再来。”姜烁说完正欲带队离开,却见赫连觉先行一步,脚下轻点,已经飘至门口,掀开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后站定下来。 “这是哪个意思啊?”姜烁见状反而不急了,慢慢坐了下来。 “我想晋王世子过来就是要捉拿我们的吧?让我猜猜你带了多少高手?哟,这位大叔肯定是的,年纪这么大的军士还真是少见。”司空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似乎已经准备摊牌了。 原本准备下令的姜烁暗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莽撞的,但最新收到的军情却让他急于想和贺齐舟交换信息,所以得知盐帮和魏兴继续在拖延时间后,决定亲自过来一探虚实,争取能和贺齐舟说上两句,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而且显得如此有把握。 自己这个边城守备的真实身份连城中的军士都没几人晓得,而对方一语道破,显然已经将自己视作是瓮中之鳖了,作为张家亲信的魏兴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这更加证实了其与北周勾结的事实。 “门外二十个弩手,屋顶上六人,其他地方不明,估计总数在五十人左右。”只是瞄了一眼,赫连觉已经大致探查出酒楼外面的情形,一边说,一边将全身的气机爆发出来,强劲的真气流转让那些走向门口蠢蠢欲动的士兵都停下了脚步。 这些人都是姜烁精心挑选出来的军中高手,大多是晋王的家臣,全都过了四脉,其中四人都已经通了六脉!但功力越深,越能感知到门口那人的强大,见姜烁没有命令,均不敢妄动。 “成宗高手?”姜烁皱了皱眉,他其实已经通过江大民从贺齐舟那里知道青龙寺金堂赫连觉混了进来,但自己身边的何靖也是成宗,虽然齐国的成宗明显弱于北周的成宗,但如果加上自己这个八脉呢?再加上手下的四个六脉、十几个四脉以上的军中高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北周成宗? 而他另一张王牌就是隐身在对方阵营中的贺齐舟,凭那家伙的强悍足以对付盐帮的人了吧,故此决定亲自过来,但一看到贺齐舟的紧张神色,便知道自己错了,对方来的人里面肯定还有高手,如果是两个成宗,那就真的很危险了! 要是自己选择派大军包围这些周人,万箭齐发,高手在边上查漏补缺,胜算不知要高出多少,可现在很可能因为自己,让手下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 姜烁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有些后悔,但脸上却镇定自若,道:“赫连觉是吧?你以为易个容就能瞒过去了?” 赫边觉的面皮虽然精妙,当然无法与峨嵋派的相比,虽然内心无比震惊,但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变化。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亮底牌 脸色大变的倒是司空朗,对方明知赫连觉在这里仍然敢进屋,说明手下的实力不容小觑,自己虽然还有底牌,但胜算已经小了许多,可究竟是谁告知了他呢?赫连觉的秘密只有自己和车夫两个人知道,肯定是有人识破了他的易容!蒋礼已经两天没有过来了,也没有机会看到易容后的司空朗,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莲花帮的人,而那个一直关注粮草车的德仁显然嫌疑最大! 此时的贺齐舟却在心中在骂姜烁的愚蠢,这么一说,不是摆明了让司空朗怀疑到他吗?果然,司空朗向坐在贺齐舟、许暮雪左手位置的蒋礼使了个眼色后说道:“德仁,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贺齐舟铁青着脸问道。 司空朗道:“这位姜将军是齐国晋王的嫡子,如果你能活捉住他,我保证请太医院的御医来医治你的妻子。” “我打不过他们。”贺齐舟回道。 “如果我们不能抓住他,所有人都会被他杀了,所以……”司空朗顿了一顿,等着五哥窦怀出手如飞地扼住许暮雪后颈后继续道:“我们的活路就看你的了!” 许暮雪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出手吓到了,“啊”地惊叫一声后像是晕了过去。 “放手!”贺齐舟大叫一声,正准备攻向五哥,却被对方喝住:“住手!” 贺齐舟见窦怀的似乎紧了紧捏住小雪的右手,只得停手作罢,耳边却又传来司空朗的叫声:“去吧!听说姜氏高手辈出,你一定要用全力!” 贺齐舟无奈只能缓缓起身,走向姜烁,心中将对方痛骂不止,现在连出手暗算那名车夫的机会都没了。当然,他心中也清楚,盐帮早就对他起疑了,否则也不会一直扣着小雪不让他们离去,就算是偷袭也没多大效果。 “这位高手好像弱了点吧。”姜烁看着走近一步的贺齐舟笑道。其实他心中当然清楚说出赫连觉的名字对贺齐舟意味着什么,但他现在就是要让盐帮以为自己有所准备而不敢轻易出手,时间拖久了,外面的部下察觉出异样,就会加派人手过来,那时胜算还会再大一些,所以不惜暴露贺齐舟也要先震慑住对方。 “是想要拖延时间叫人吧?随意,只要世子殿下陪着我们就行了,反正我们也不急。”司空朗的确不急,姜烁的出现已经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这样也好,抓住姜烁比原先的计划更加可能成功。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昆,去叫两哨人包围这里,没我命令,不准任何人活着离开!”姜烁叫道。 “是!”却听厨房有人翻窗而出。 司空朗向车夫使了个脸色,那车夫面无表情地挪了挪位子,正好挡在厨房的门口。 已经进入厨房的另一名军士大急,抽刀就砍!因为知道来者不善,这一刀已经是倾尽全力,犀利的刀罡破空声清晰可闻。 只见那车夫轻蔑一笑,根本不让开位置,双脚牢牢站在原地,左手抬臂挡刀,右手一拳击出,“叮”地一声,传出直刀劈中金属护臂的声音之后,紧接着传来“喀喀”胸骨断裂之声,那名身着轻甲的五脉军士竟是被车夫一拳击毙! 那车夫也不管厨房里还有厨师和伙计,拍拍手后轻轻带上房门,扯开嘶哑的嗓门怪笑道:“想活着出去还真不容易。” 姜烁一共带了九人进屋,除了何靖之外,另有八名贴身护卫,餐厅内的另外六人见同伴遇害,均是腾地起身,欲向那名车夫发难,姜烁急忙叫道:“都站住!” 那六人虽眼中喷火,却不再妄动。 “我说过不急,你可以慢慢布置,先让德仁领教一下你们的高招吧。德仁……”司空朗虽然嘴上说不急,但还是有些担心姜烁到底有什么底牌,这个德仁也是个隐患,所以催着德仁尽快动手。 “快啊!”五哥狞笑道,似乎又紧了紧扼住许暮雪后颈的手。 看到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百利居三人早就悄悄躲进一侧墙角的柜台内,与酒楼掌柜缩在角落之中。 “我打!”贺齐舟咬牙说道,提拳再进一步,直逼姜烁。 姜烁见状,冷冷吩咐道:“杀了!” 只见左右各有一名军士,还未等贺齐舟出手,便一左一右攻来,餐厅狭小,抽刀不便,两人一人出掌切颈,一人递拳击肋,均是云门派大河拳的招法,但已删去了所有变化,只求力量与速度,简单的招式,由两名六脉高手打出,将大河拳的刚猛展现地一览无遗。 贺齐舟大喝一声,奋力架开掌切,腰上硬受一拳后再进一步,右拳狠狠往姜烁头上砸去,一股狠劲与那日在盐帮的擂台上一般无二,以致于司空朗都在质疑自己多疑的习性了。 眼见拳头正要砸中姜烁,其身后忽然鬼魅般地伸出一只手掌,后发先至地印在贺齐舟胸膛上,然后才传出“嘭”地一声真气暴发的声音,随着那记闷响,贺齐舟身体向内对折起来,如离弦的飞矢般倒飞向厨房方向! 果然有成宗!司空朗心头暗笑,虽然死了一个德仁,但那家伙又不会带来任何助力,死了也就死了。 看着贺齐舟飞向自己,那名守在厨房门口的车夫一点都没有接住同伴的意思,反而向边上挪了一步,准备看着这个相识个把月的牧人就这么撞在墙上,目光倒是转向了自姜烁背后出手的何靖。 同样看着何靖的还有赫连觉,这么一座小城里居然隐藏着一名成宗!不过既然姜烁亲自在此处坐镇,那有一名成宗也是很正常的,何况从那一掌来看,应该还不太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好像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等,等贺齐舟撞上厨房房门边的砖墙。包括贺齐舟也在等,就在后背离石墙还有两尺距离时,贺齐舟才敢“活”过来,刹那间打开丹田气海的闸门,积蓄已久的真气如洪流般向五处经脉飞奔而去,身体在空中一个轻微转折后,借助何靖那一推的巧劲,一招天门中断,双拳如两柄铁锤狠狠向“车夫”砸去! 刚才一个斜眼飘向厨房的眼神已经让姜烁与何靖心领神会,现在就要看看那名车夫到底是什么成色了! 直到贺齐舟真气流转的那一刻,“车夫”才警觉过来,但已经无法避开对方的偷袭,慌乱中急忙用双臂护头,将真气鼓足胸腹,以应对贺齐舟的双拳锤击。 惊骇之余,转瞬间心中又定了许多,因为他已经听清对方不过只通了五脉,而且自己的皮袍里面还衬了件上乘的轻甲,就算只来得及提起三分真力防护,但也足以应对五脉一击。 “师兄小心!”也听出异样的司空朗情急之下一边大声示警,一边飞身向两人方向跃来,他是知道贺齐舟拳头的分量的,有了那五脉真气的加持,这分力道足以开山裂石,他师兄最好的办法应是腾空后退,尽量挨打后撞入厨房,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硬扛! 贺齐舟的这一动也牵动了守在南门口的赫连觉,如果不能制住姜烁,那他们的计划都将泡汤,所以一见有人动手,赫连觉也直扑姜烁而去! 因为忌惮车夫也是成宗,贺齐舟这一击可是连吃奶的力量都用上了,真正是只顾进攻不要防守的拼命一击,双拳避开对方护住的头部,结结实实地擂中了对方的右胸和小腹! 那车夫还在为刚刚自己那一拳的威力而沾沾自喜,不曾想自己马上也尝到了更重的一击!贺齐舟的拳罡全都凝在拳面半寸之内,直到沾到衣服时,那股巨力才爆发出来!随着四五根肋骨折断,被砸中的车夫,身体飞速撞向右侧的酒楼柜台,一丈多长的木质框架像是朽烂一般被接连撞断,货架上的酒坛、杯盏哗拉拉地倒下、破碎,酒液如浪花拍岸般四散飞溅。 车夫直至滑到墙根,与本就挤在墙角的四人撞在一起才停了下来,可怜那没有武功的老掌柜直接就被撞晕过去。 也就在双拳刚刚接触到车夫身体时,贺齐舟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对方虽然很强,但最多也就八脉初境,如果仅仅靠这点实力,司空朗不可能如此自信,盐帮之中肯定还有高手! 一念刚起,答案就已揭晓。这个高手居然就是身材极为高大的司空朗!司空朗只是脚尖一点,整个庞大身躯就“射”了出来,扑向正在出拳的贺齐舟,其暴发出的气场丝毫不弱于裴先觉! 司空朗就算在阴山中被裴家包围时也没有暴露身手,路上甚至都没去认真追频频发射冷箭的裴正纶,而宁愿看着手下的兄弟惨死箭下!对其而言,那些都是小事,其所真正图谋的定是这镇北关!可现在自己已经不设防了,也不知道结局会不会比那个车夫好上一些。 贺齐舟正在哀叹的时候,姜烁也没闲着,见司空朗一动,大喝一声:“挡住裴先觉!”同时立即动了起来,撞飞身前桌子,双手相握、食指并拢,正是那日姜竹使出的绝招——大嵩阳指之“一指江山破”!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斩妖的白骨精 姜烁以八脉初境、北邙功五重巅峰的全力一搏,其威力何止姜竹使出的五倍!只因慢了半步,无法挡住司空朗前进的步伐,只能展臂用双指指向司空朗的腰眼,就看他敢不敢以伤换伤、以命换命了。 何靖出手“打飞”贺齐舟后立即回身继续防着裴先觉,见对方攻向姜烁,虽自知不敌,但也要死命护住姜烁后背,在姜烁一声大吼之下,非但不退,反而迎上一步,双掌与裴先觉直直相对,姜烁的那六名护卫也没闲着,因为来不及抽刀,均是全力出掌,推向暴起发难的裴先觉!以七人力敌一人! 司空朗弓身在半空中还在懊悔没有发现德仁的真正实力,紧接着又再次为自己的失算震惊不已,一直以纨绔子弟闻名的姜烁,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就已经达到了八脉的高峰!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八脉!其功力精纯深厚更像是北周的八脉!甚至有可能与已经被打倒的师兄相匹敌!怪不得敢亲身赴险!现在自己不全力以对,还真没把握接下对方这一招。 半空之中,司空朗只能将攻向贺齐舟的掌力全数转向姜烁!自己不可能用性命去为师兄报仇,哪怕是重伤也不值啊,再说只要制住了姜烁,其他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转过身来的司空朗忽然又想起一事,心中直呼不妙,那德仁视自己妻子如生命,岂会放任不管?因此边换招,边急道:“老五小心!” 可惜司空朗的提醒还是慢了一步,刚刚从桌上掠过,便见窦怀正要提起伏在桌上的许暮雪时,被那个极瘦的女人飞速地点了两处要穴,然后一根筷子像是钢针般地从一边的太阳穴刺入,准确地从另一边穿出,窦怀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那个貌似走路都走不动的女人手上!然后那个瘦女人就将窦怀扯到身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真气爆射! 眼睁睁看着老五死去的司空朗只能全力挥出掌劲,在自己身前支起一张巨盾,以应对姜烁那惊天指剑! 大嵩阳指撞上司空朗的真气壁垒后无法再前进半分,凝聚成束的真气寸寸碎裂后在刹那间向四周炸去,而司空朗的掌力护盾也同时被打散成无数碎片,形成一团气浪爆裂开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七人对上裴先觉的那一掌也形成了均势,双方间的真气对撞,其威力丝毫不亚于姜烁与司空朗的对招。 一时间,四丈见方的餐厅内气浪澎湃,桌椅在眨眼间便被炸成碎屑;屋顶被震碎的瓦砾成片地掉落,上面埋伏的士兵显然也被震落下去;大门处厚重的门帘向外飞起后,气浪仍是将守在门外两三丈处的一队弩手掀翻在地! 随着门帘重新重重落下,餐厅内大战又起!司空朗被震向半空后,脚蹬房梁,俯身向下,一拳再击姜烁,同时一掌隔空斜劈向已经退到墙边的许暮雪!刚才仅一招司空朗就已经看清了很多东西,姜烁虽强,但那是搏命一招,功力不太可能会持久;那个女人不仅可恨,而且出手极快,看样子像是要去攻杀不远处重伤倒地的师兄,所以还是要趁其立足未稳将其重创! 见小雪危急,最着急的莫过于贺齐舟了,有了姜烁为自己争取的喘息之机,贺齐舟不敢再去对车夫补上一掌,而是直奔司空朗而来,随手发出点金指,指力直对对方的太阳穴而去,希望以此延缓对方的进攻,没想到司空朗连看都没看,只是微微抬了抬头避开要穴,那三尺外袭来的犀利真气只是戳在脸上,连一点红晕都没有泛起,而出手的一拳、一掌却丝毫没有放慢。 许暮雪被真气震到墙边后,刚放下身前当作盾牌的窦怀,想去了结右手角落里正缓缓起身的那名车夫,头顶便有一记掌刀宛如实质般斜劈了下来!仅仅恢复五六成功力的许暮雪不敢硬接,急忙用阑珊步避开,屋内地方就这么大,飘忽的身影一下子来到房间正中的地方,此处恰好位于赫连觉和司空朗的都能攻到的地方。 因为分心许暮雪,司空朗攻向姜烁的那一拳只用上了七分力,但仍是将姜烁震退三步,直到背靠何靖才停了下来,嘴角都已经渗出血丝,没想到第一招平分秋色,第二招却判若两两人!司空朗见机再也不去理会旁人,猛冲一步双拳同时击向姜烁。 姜烁第一招全力而为,真气所耗甚巨,又硬接一拳后,实在无力为继,其背后的何靖查觉异样,一掌正面应对赫连觉的进攻,反手一掌准备替姜烁挡上一招,而拍马赶到的贺齐舟也没闲着,双掌对上司空朗右拳,与何靖两人合力,总算免强挡住了司空朗的进攻。 但何靖分出一半实力之后,赫连觉却大发神威,只在一招之内便打飞两名实力较弱的军士,连何靖都受了轻伤。两招过后,便将其他四人与何靖逼至餐厅中央,仅仅靠他和司空朗两人便对姜烁等六人形成合围夹攻之势。 两名被击飞的军士一人撞墙后当场毙命,就倒在许暮雪身边;另一人倒飞出去时不忘抽刀划向司空朗大腿,司空朗只顾与何靖、贺齐舟对掌,对此竟毫不在意,锋利的军刀划开司空朗的皮袍、衬裤后未能在大腿上留下一丝血痕,那名军士也被对掌后的司空朗一抬膝撞飞出去,眼见也是无法存活。 许暮雪知道那屋中南北两团掌力相对后和威力,还不等脚步停下,复又闪至东墙,可还未等她去找车夫麻烦,那车夫竟然不顾口中鲜血淋漓,贴着墙面冲自己而来。 许暮全然不惧,生性跳脱的她被这阴毒折磨了将近小半年,早已压抑地快要疯过了,刚刚偷袭得手还远远不算过瘾,现在有交手的机会,又岂会畏缩?不由得一把掀开头上面巾,深吸一口气后哈哈笑道:“看我白骨精斩妖除魔!” “我拆了你!”车夫已经恨极了贺齐舟,知道其视这个女人为宝,如果能杀了许暮雪,比直接杀贺齐舟还要解气!他也看出许暮雪内力不足,因此不顾伤势严重,硬是提气出爪,向许暮雪扑去!因为餐厅中间真气震荡,也唯有墙边能稍避锋芒,车夫算准许暮雪无路可逃,故出手毫无保留! 许暮雪当然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往后退会碰到赫连觉,往中间是更难对付的司空朗,所以虽有精妙身法但已无施展空间,不过这也早在预料之中。许暮雪后退半步,稍稍拉开与车夫的距离后,右手往后一抓,三尺外,“嚓”地一声,一柄直刀脱鞘而出,从倒卧在地上的军士身上直接飞入许暮手中,然后迅速撩向措不及防的车夫,直奔对方双手十指而去。 那名车夫显然没料到对方仅仅六脉的功力就能使出隔空取物的功夫,伤重之下不敢徒手接刀,只能止步收手,握爪为拳,但还是慢了半步,左拳下方掌沿被直刀划中后,割破皮肉,立即溅出血花,大惊之下再也不敢莽撞,沿墙边大步后退,以躲开对方追击的一刀。 许暮雪也有些大惊失色,原本以为那一刀至少能断其一手,想不到仅仅是切入掌缘不足半寸,但吃惊归吃惊,跟着砍上去的一刀却没有丝毫迟滞。 贺齐舟与司空朗对上一掌后,不得不后退两步,心中也清楚,何靖至少接走对方六成拳力,自己目前的实力还不足司空朗的四成,又见许暮雪一刀无功,忽然想起与乌石一役,急忙大叫道:“司空朗和那车夫会护体神功!一刀砍不死……” 司空朗和赫先觉哪里还会给房中人机会,贺齐舟话音未落,南北两端又同时发起攻击。贺齐舟知道不能退后半分,否刚姜烁他们绝对撑不过下一招,故边说话示警边上前一步,卯足劲再出一掌!有了华真功下半部分的补足,功力一直在快速提升,持久力也更胜从前,自从在雪山通了五脉之后,虽然不过数月时间,但早已是五脉颠峰的状态。 姜烁回过一口气后,对背后的何靖叫道:“别管我!”然后北邙功再次发力,与贺齐舟一起全力对上司空朗! 而何靖与四名六脉军士再次对上赫连觉。 一招过后,高下立判,姜烁刚猛的拳意碰上比自己更强的司空朗后,虽只退了半步,但脸色通红,似是咽下了一大口鲜血,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而贺齐舟再次被震退了半步,司空朗的重点显然还是在姜烁身上。 何靖虽已入涌泉,但以轻功见长,为了护住姜乐后背,拼着内伤加重,硬是抗住赫连觉一掌,其他的四名军士至少有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纯粹的内力比拼过后,整座屋子摇摇欲附,仿佛要倒了一般。 “除了姜烁,一个不留!”司空朗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虽然消耗也不低,但还是要赫连觉咬咬牙,一鼓作气拿下姜烁! 第三百五十四章 霜刃 赫连觉当然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招招全力而为,饶是他这个涌泉境高手也需要喘息再战,可听司空朗一叫,也顾不得多少,再次出招,不让对方有拔刀的机会! 许暮那里也出现了险情,因为要抗住屋子西侧涌来的激荡真气,只能分出一大半内力来护体,而内力更胜一筹的车夫则趁机拍掉了许暮手中的直刀,踩在脚下,以防再次被对方抓取,然后稳步进逼过来! 酒楼之外,身着铠甲的江大民数次欲率数名高手冲入房内,只是两次靠近都被屋内爆出的真气震住脚步,而弓弩手也不敢胡乱发射,正欲发起第三次冲锋时,酒楼忽然起了变化…… “我们挡住他们,少主您撞墙出去!”何靖眼见形势危急,欲作殊死一搏为姜烁争取退路! “我们顶住,少主快走!”四名军士也同声叫道。 “死战!”姜烁狠狠咽下快要溢出的鲜血,眼神异常坚定地反而向中间顶上一步,他知道如果自己撞墙也未必逃得出去,而少了他这个八脉,屋中其他人必死无疑。 仍在摇晃的屋宇中,也已经身处屋子中间的贺齐舟眼看着司空朗狞笑着再进一步,忽然灵机一动,大叫道:“小心头上!”然后一脚狠狠扫了出去! 正准备下一招完全打倒姜烁后再收拾其他人的司空朗见了贺齐舟的出招,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将矛头指向贺齐舟,飞身过来,一拳袭向贺齐舟胸口、一掌防着姜烁救援!这次攻向贺齐舟的足足用了七分力!想的就是要对方停下招式! 贺齐舟眼见司空朗一拳攻来,反而加快了扫踢的速度,他这次扫踢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屋子正中那根将近一尺粗细的立柱,因为他发现,正是那根立柱的摇晃使整个屋顶都在晃,所在,只要立柱一倒,屋顶就会塌下,众人也就有离开酒楼的机会了! 粗大的立柱在贺齐舟一扫之下,下方立即脱离柱础,与横梁相接的地方传出榫卯折断的声音,那根倒下的立柱也正好挡在了司空朗的拳头与贺齐舟的胸膛之间,被司空朗击中的立柱又狠狠地撞在贺齐舟怀中,再将贺齐舟撞飞出去! 眼见数百斤重的立柱向地上的贺齐舟倾倒时,时间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各自出招的屋内众人都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人愿意用自己的脑袋去承受整座屋顶的重压,何况还有那么多横梁、椽子……因此第一时间下意识地都抬头向上,在躲开梁木的时候,用掌力去撑开那些掉落的砖瓦木石! 轻灵的许暮雪趁着司空朗出招之时,借机用阑珊步自司空朗背后绕至贺齐舟一侧,然后等着屋顶的轰然落下;而贺齐舟已经无暇看头上的情形了,吐出一口热血后,就地一滚,躲开立柱,退至墙边,双手护头。还在翻滚的时候,心中就已默念:“轻点轻点,重的东西别落我头上!” 随着“嘭”地一声闷响,大地仿佛为之一震,然后升起一蓬浓密地烟尘,只是寒风凛冽,烟尘转眼就被吹去,餐厅空落落的四面砖墙之内兀自站着六七个一动不动的“泥俑”,另有数个泥俑则贴着墙壁而立,所有人脸上都是厚厚地一层灰,已经无法分辨面容和衣着。 可能也就停滞了刹那时间,站在原地的司空朗已经扑向原本就锁定位置的姜烁,边动边叫道:“抓住姜烁!”只是发觉好像有什么拖住了自己,低头一看,原来双脚已经埋在数尺深的瓦砾之中,一步跨出竟是慢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赫连觉依着司空朗的叫声,也想跨出一步,还没等双脚抽出瓦砾,头顶便传来弩箭破空的声音,那些箭来自附近楼宇的屋顶上,同样的,刚刚叫唤的司空朗也面临着飞蝗一样的箭雨,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如果不叫,那些士兵根本不知道泥灰之下究竟为何人,现在只能先去挡这些飞箭了! 也就是这些许耽搁,为姜烁等人争取到了时间,姜烁、齐舟、何靖三人不约而同出掌轰向西墙,没了屋顶覆盖的砖墙应声向外倒去。何靖一手拉住一名被屋顶砸晕的军士,一手拉着另一名重伤的护卫,奋力跑出餐厅,而姜烁、齐舟、许暮雪和另两名受伤较轻之人也同时跃出。 司空朗拨开射向头面的飞箭,猛追出去,那些飞羽射在他身上像是射中铁板一样纷纷掉落在地。只是快要追上之时,早在墙外候着的一队重甲士兵挺枪持刀迎了过来,再次迟滞了司空朗的追击。 站在南门外的江大民早已移至西侧,一边率人向姜烁靠拢,一边不停地大叫道:“轮流射箭,一刻别停!把这几个王八射成刺猬!” 赫连觉则要狼狈了许多,不停地闪转腾挪、高接低档,以避开飞箭,他除了一套内甲,并没有司空朗那么强的护体功夫,所以追出去的速度要慢了很多。 艰难冲出餐厅时腿后还中了一箭,随即又被二十来名持长兵刃的重甲悍卒围住,而有人众人相助的何靖和那两名军士也不再后退,加入到围攻赫连觉的队伍之中,刚刚威风八面的赫连觉顿时有点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而重伤在身的车夫根本不敢冒险前冲,只是顺手抓过躲在角落里的百利居伙计,挡在身前,以避箭雨。 再说司空朗被十余名齐军阻挡,因为离士兵近了,身后反而没有箭再射来,再无顾忌,一头撞入人群,也不顾身上、腿上被枪刺、刀砍,震开两人后劈手夺过一把直刀,再砍翻一人,转眼便冲出重围,再次追近姜烁。 贺齐舟见状脱口叫道:“乌石的护体神功!”然后一边自靴中拨出匕首,一边大叫:“用重器打他!” 此时小小的餐厅四周已经围了百余名士兵,更有人源源不断而来,一听贺齐舟叫嚷,几个持锤、执斧的壮汉挤出人群直冲司空朗而去。可司空朗更快!腾身跃向受伤不轻、近在眼前的姜烁! 何靖因为多带了两人出来拖在后面,此时正在围攻赫连觉;外围的军士还在数丈开外,那些持重器而来的人离得更远;被突围的那十几个重甲步兵反应更是迟钝,转身后只能将刀枪攻向司空朗后背,但这些兵器没有深厚内力加持,根本就伤不了对方分毫! 此是的姜烁三板斧用尽,在推倒砖墙后已是强弩之末,身边只有贺齐舟和离得更远点的许暮雪,危急时分已是准备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不能让司空朗给活擒了去。 却见贺齐舟也是凌空跃起,不顾自己的头面空虚,单手持着匕首,整个人像一支箭一样射出,匕首像是箭镞,直对着司空朗的腰际;而许暮雪也回身遥抓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军刀,一个闪步后向司空朗颈部斩去! 司空朗很清楚以现在的形势如果不能抓住姜烁,那他不仅会功败垂成,连性命都将堪忧,好在身后的那些兵刃并不足为虑;那个叫穆青霜的一刀看着很凶,但经过遥抓直刀、飞身闪进后已是内力不足,就算砍在颈上也不怕;最危险的就是德仁的一刺了,只是如果刺别的地方自己倒还真有些顾虑,但现在刺的是有宝甲护体的腰部,最多被他的真气和蛮力弄出点内伤! 闪念之间,司空朗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双手扣向姜烁正准备挥出的双掌。身后的刀枪因为慢,只是划过了后背,甚至连羊皮袄都未割破,反而加了点前冲的助力!穆青霜勉强挥出的直刀最终斩中肩头后被震飞,不过那一刀倒是比想象中要狠了许多,肩上软甲虽未破,但整个人中刀后都感到一震! 眼见双手已经扣住姜烁双臂,正想着化解对方发出的北邙真力,腰间猛然感到一阵巨痛,那把匕首一下子刺穿了百炼而成的冷锻鳞甲,击破了最为自信的金刚护体神功,一下子扎入腰间两寸有余!而震痛的同时,扣住姜烁的双臂内力一散,再也挡不住姜烁的拳意,胸口中拳后,生生被打退了四五尺距离,再次落入重甲步兵的包围之中。 “冰锋!”司空朗架开十余件兵器后,盯着贺齐舟手上的匕首惊惶地叫了一声,又前冲了两步。 “是霜刃!”渐渐不支,正在奋力向司空朗靠近的赫连觉眼见司空朗遇刺,亦是惊叫起来。 “老子要撕了你!”司空朗双目发红,不顾腰际血流如注,再进一步,像是要加速冲贺齐舟。 贺齐舟与许暮雪、姜烁当然不想和司空朗换命,不自觉地各退一步,他们身后的士兵均已冲到,几十把轻重兵刃足以制伏已受重伤的司空朗。 没想到司空朗前冲是假,逃跑是真,冲出一步后,一个转身径直往南而去,原本形成的包围圈因为那些士兵救主心切,纷纷前冲,早已失了阵型,哪里经得住司空朗的猛冲,一下子被其冲破缺口向城南逃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侠女风范 贺齐舟见状,从身边士兵手中抢过一把直刀后急起直追。姜烁吐掉一口血沫后大叫:“别追了,城南没几个兵!” “他跑不了!”贺齐舟脚步不停,大声叫道,他也知道小城的兵都囤在北面,南面没人会为他提共助力,但真让司空朗逃回去,德家可要遭殃了,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司空朗。 许暮雪一把按住身受重伤、但仍准备追上去的姜烁道:“你追不上了,放心吧,看我们的!”说完抽出姜烁佩剑,亦是紧跟而上,其轻盈的体态一展,速度丝毫不比贺齐舟慢多少。 原本想靠近司空朗一起杀出重围的赫连觉一下子傻了眼,围住自己的轻重步兵又多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足足有上百人之多,四面八方的兵器劈头盖脸地袭来,又要分出一大半的精力去防着动作极快的何靖,身上不断地受伤,不消半盏茶时间,连喊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再也支撑不住,被乱兵砍了个稀烂,堂堂青龙寺堂主,就这样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之中。 斩杀赫连觉后,也有伤在身的何靖不等姜烁吩咐,迅速往南追去,只是跳上城头之时,前面的三人早已跑远,满眼的黄土风沙里,哪里还觅得到三人的踪迹,等等,地上好像有血迹…… 还剩三面墙壁的餐厅角落里,酒楼掌柜和百利居的赵掌柜生死不知,倒在了稀烂的柜台下面,而那名车夫则又将还活着的魏兴劫持到胸前,自己背靠着墙,一左一右扼住两人头颈,嘶哑地对围上来的众人吼道:“让我走,否则他们一起死!” “他们不能死,你必须死!”姜烁恨他一出手就杀了自家的一个兄弟。 “别过来了,再有人上前一步我就杀一个!”车夫看着明晃晃的刀枪和数十把对准自己的弓弩,有些绝望地叫道。 “好,听你的,准备射箭!”姜烁笑道,随后抬起一臂,作出挥手发令的样子。他不也想再让兄弟受伤,那个车夫虽然身受重伤,但和司空朗是一样的内外兼修,保不准还会让他攻杀两人。 “别别!”被制住的魏兴吓得大叫起来,又劝身后的车夫道:“兄弟,你就投降吧!” “投降就让你死得体面点!”姜烁道。 “你就不想知道点什么吗?”自知难逃一死的车夫反而冷静下来。 “还能问其他人!”姜烁道。 “你要问……”那车夫一个“谁”字还未出口,最后却紧盯着转身面向自己的魏兴,脱口而出个“你!”字来,待魏兴转身让开之时,其心口赫然插了把短刀,那车夫至死都没想到杀他之人会是相熟的魏兴! “将军!我,我杀了他。”魏兴像是劫后余生般地笑了起来,刚想迈步走出来,却见姜烁高高抬起的手臂并未放下,走了一步后竟不敢再走,讪讪地问道:“将军,这里还有危险吗?” “没了,只是还有我想要射的人!魏掌柜,没想到你的功夫还真不错,大家听好了,都射膝盖以下的部位,预备,射!”姜烁语毕,五六十枝箭,有快的,有更快的,化身成冰糖葫芦的竹签,直接插向魏兴和他手下的四条小腿…… 司空朗的轻功显然没有他的内功那么强,贺齐舟全力追赶之下,始终与他保持着二十来丈的距离,虽然一时还追不上,但至少没被落下;同样的,许暮雪在贺齐舟身后二十余丈,也是紧追不舍。 贺齐舟追得越远,心中越是担忧。小城极小,司空朗往南跑了一里多就到了南墙,城上几个士兵还未来得及并拢过来,被他撞开缺口,跳了下去,然后一路向东北狂奔,一滴滴的血液洒落在黄土地上,串联成一条笔直的线条!司空朗掠过小山的斜坡,然后沿着土坡时上时下,貌似要绕过小城,逃回镇南关。 可跑出两三里后,司空朗却再次折向南方,地上的血迹也忽然没了。贺齐舟一下子明白过来,司空朗很可能是故意不甩掉自己,这样一来自己反而成了猎物,但一想到司空朗可能对德家的报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那个家伙。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贺齐舟故意稍稍放慢速度,等着许暮雪赶上后,低声问道:“怎么样?行不行?” “没问题!”小雪当然也看出司空朗的古怪,但她的想法与贺齐舟是一样的,决不能放他回去! 司空朗又跑了将近七八里后,在一处低谷中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等着贺齐舟和许暮雪联袂而来。 贺齐舟、许暮在离司空朗六七丈距离时双双站定,贺齐舟问道:“看你对这里这么熟,是不是早就选好在这里等我们自投罗网?” “前几天晚间来过一次而已,既然已经知道我在等你们,还是敢追过来,想必是要一决生死了,能不能先和我说说你们到底是谁?”司空朗问话的同时一手捂住腰部伤口,一边大口喘气。 “好啊,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吧。”贺齐舟也不想隐藏什么,学着司空朗的样子拼命呼吸,餐厅内的打斗让他受了点内伤,加上长途奔跑,急需恢复内力,而许暮雪为了调息,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司空朗故意多流了点血,让镇北关中的追兵没有方向,折向正南后早就自封穴道止住流血了,现在的调息,主要是想压下姜烁最后一掌的掌伤,所以也不急着动手,便继续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应该就是南齐要找的贺齐舟,据阿尔泰山那里传来的消息,你和许暮逃入山中,许暮中了赤焰护法的毒镖,想必已经死在山中了吧。” “没死,就是她。”贺齐舟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许暮雪,他们也需要时间恢复,巴不得多说两句。 “怪不得了,我其实一直有点怀疑你们,但一直以为是两个男的,没想到是一男一女,唉……不过没死在那里,死这里也不错!”司空朗狞笑道,他早已对贺齐舟恨之入骨,如果没有贺的搅局,姜烁肯定已经手到擒来。 “让我也来猜猜你是谁吧,我猜你是青龙寺水堂的都尉,不对不对,以你的身手,怎么也得是个副堂主。”贺齐舟道。 “哦,何以见得?”司空朗颇为震惊,自己的确是水堂三个副堂主之一。 “因为你很早就知道通往两座关城的那条车道上方是怎么个情形,说明你年轻时肯定是个军人,也可以说是朝廷的人; 像你这般不弱于成宗的身手,怎么可能屈居在一个江湖帮派?不过是为收集齐国情报提供方便罢了,所以我猜你是水堂的; 我见识过火堂副堂主宇文阁的本事,你还远胜于他,所以怎么也得是个副堂主,要不是你亲身涉险,我还要误以为你是正堂主了。” “有道理,恭喜你猜对了,不妨告诉你,如果这件事办成了,我肯定是下任堂主。既然知道我比宇文阁强,还敢这么追来,是不是在等镇北关的追兵?”司空朗问道。 齐舟道:“不是,原先有这个想法,不过追兵肯定会上你的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 “那你们还来送死?”司空朗道。 “你的阳维脉被我重创,最多使出七脉的功力;因为腰间受创,护体功也会大打折扣;另外我们是两个人,所以赢面并不低。我愿意赌一把。”贺齐舟其实把握也不大,但为了德家,还是豁出去了,这么自信地说出来,也是为了打击对方的信心。 司空朗底气仍是十足:“哼,你撑死了不过五脉,那个是许暮吧,余毒未清,实力最多也就只有你的一半!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既然是我放你们进商队的,那自己犯下的错就由自己来解决!” “好啊,既然大家都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了,你能不能说说那些粮草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好吧,我答应你,你死之前肯定告诉你!” “还有冰锋和霜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贺齐舟见赫先觉和司空朗好像都认积自己那把匕首。 “到时一起讲了。”司空朗言罢,稳步向两人走来,他已经完成了调息,此时出手正是优势最大的时候。 贺齐舟最后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一把扯下看上去已经十分破烂的皮袍,寒风吹过,衬衣之内露出乌墨的麒麟铠一角,掂了掂手中直刀的份量,再次和身边的许暮雪对视一眼,心中已然十分镇定…… 因为许暮雪的眼神异常坚定,甚至带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清澈的瞳仁乌黑深遂,一双大眼在渐渐鼓起的脸庞上不再那么突兀,有的只是可爱与灵动。苍白的脸颊经半盏茶的调息后,重新泛起几分红润,早没了那种濒死的感觉。 手握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修长的身段笔直挺立于寒风之中,俏鼻中呼出的热气似乎在脸上笼了一层轻纱,既鲜活又神秘,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舍我其谁的侠女风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勇者胜 随着越走越近,司空朗心中的惧意竟是越来越强,脚步亦是越来越重,踩在黄土上的脚印一个深似一个,因为任谁都能看出对面两人眼神中的自信! “你是乌石的弟子吧,我既然能斩破乌石的龟壳,也定能破了你的!”贺齐舟已经看出司空朗的惧意,如果实力相近,胆怯的一方往往会付出沉痛代价,所以贺齐舟在对方走至自己一丈开外时又开始威慑起来。 “你就是帮着韩冲出手的那人?”司空朗更加懊悔,如果能在统万城抓住此人,哪还会有今天的事?因为乌石逃回来后,要他们水堂花大力气去查一下那个帮助韩冲的年轻人,那人将来会是比韩冲可怕得多的高手! 而水堂得出的结论是:此人很可能就是南齐新科状元贺齐舟!现在看来,的确是对面那人一剑斩破了乌石手臂上的防护,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并非全盛之时,真不知有几分把握接下对面两人的绝招。悔意之后,再升起一重惧意! 其实司空朗并不知道贺许两人的自信并非完全来自于武功,说到武功,两人还真没有把握可以打败这个比普通成宗都强的八脉。贺齐舟与许暮的互视之后,感觉到的是对方的无比信任;是能够并肩作战再次尝试“狂潮”一剑的兴奋感觉;是冉冉升起的那种生死与共的决战意志! 两人磅礴的战意竟然让司空朗在七尺外停下了脚步!徒手的司空朗原本并不在意对方手中是不是有兵器,被“霜刃”刺的那一刀,也只是没料到对方有神兵的疏忽而已,但现在却是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原本准备全力进攻的蓄力至少减去了一半,转用于防御和撤退,这就好像是奋力拉开的强弓,瞄准了许久后,却不敢击发,而是缓缓收回…… 也就在司空朗收力自保的时候,贺齐舟和许暮心有灵犀地同时进招,许暮雪前冲挥剑,剑气如潮;贺齐舟以刀代剑向前跃出,一招风起已臻圆满;风助潮涌,两人反复推敲后的联手一击除了内力稍显不足之外,已无任何瑕疵。 合击剑式“狂潮”,卷起巨浪,如万马奔腾般涌向快速倒退中的司空朗,每一个潮尖都是无比凝练的剑气! 司空朗明明知道对方一上手就会使出绝招,也明明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就是无法避开那霸道无匹的一剑,甚至都不敢转身逃跑,因为那样露出的空门更多! 因为早就料定中毒的许暮必死无疑,赫连长吉派向统万城通报消息的士兵甚至都没说起石梁上的那惊艳一剑!所以司空朗还是低估了两人合力一剑的威力。如果他选择全力进攻,或许就是在比谁伤的更重,谁的后劲更足,以他的强硬身躯,赢面甚至会更大一些。可惜的是首鼠两端,临阵退缩,一下子让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司空朗在飞速倒退的过程中一掌护住双目,一掌尽力推出,想化解正前方的剑浪。只是贺齐舟和许暮雪是完美融合两人内力的倾力而为,而司空朗这一掌才用了不到五成的功力,倾刻间就被卷得无影无踪,无处不在的剑气肆意在司空朗身上肆虐,没有护甲防护的面部、双腿甚至手掌上被划出数十道伤痕,一时鲜血飞溅,并非司空朗的护体金刚功不行,实在是只用五分内力防守,怎么也挡不住那些精纯锐利的剑气。 不过真正形成的致命威胁还在于自护甲缝隙突入司空朗体内的剑气,特别是腰际那处被捅破的地方,剑气涌入后,原本已经止住的血,又开始喷涌出来。在体内乱窜的剑气也让司空朗一时无法调集真气展开反击。 一剑过后,内力被抽空的许暮雪一头栽倒下去,贺齐舟知道,如果不能一口气打趴下司空朗,等对方缓过气来,自己还是难逃一败,故不顾消耗巨大,顺着冲势,又是一刀斩向司空朗的头颈! 倒退中的司空朗已经用尽了变化,再也无法避开从天而降的斜劈,可他毕竟是乌石的两大得意门生之一,危急关头也暴发出惊人的战力,一声大喝,用手臂强行去格挡贺齐舟的直刀! 一声闷响之后,那把精钢炼就的直刀竟然被折成了直角,而司空朗手臂上的护甲也被斩开,甲片哗啦啦地掉落一地,一同掉落的还有司空朗手臂上淌下的血! 贺齐舟抛却直刀,再进一步,拳头雨点般地攻向司空朗胸口!已经许久未曾流血的司空朗仿佛意识到死亡临近,不再管体内那些乱窜的真气,就算是走火入魔也比被当场打死要强! 司空朗不再退却,站住后防都不防贺齐舟的拳头,竟也是发疯般地捶向对方胸膛! 只见两人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捶,谁也不退一步!十拳过后,贺齐舟的嘴角也开始淌血,又是数十拳后,只听“喀”地一声轻响,司空朗的双拳软软地垂了下来,然后被仍在疯狂出拳的贺齐舟一拳打飞出去。 贺齐舟愣了一下,这就结束了?相较于司空朗重伤后无意识地疯狂反击,贺齐舟的每一拳几乎都是精准地落在了司空朗的左胸!累积的重击之下,最终击断肋骨、打碎心房,尽管司空朗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但终究是难逃一死! 贺齐舟吐掉口中积血,上前一探司空朗脉门,确实是死透了!然后再去看小雪,只是力尽之后的昏迷,为恐其着凉,贺齐舟扶起小雪,拣起丢在地上的皮袄,仔细地包在小雪身上,然后与小雪背靠背坐好,开始调息养伤,后面还有更加严峻的考验,现在要赶快恢复内力,赶回镇北关! 和司空朗的对拳让贺齐舟体内也如翻江倒海一般,为了尽快赶回关城,贺齐舟不顾运气时心如刀绞,只求速度!华真功急速运转,强行将那些紊乱的气机归入气海,数十个周天之后,一大口淤血吐出,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恢复了七成功力,至于另三成,内伤在身,没有半个月别想复原。恢复生气的贺齐舟急忙为许暮雪渡入真气,此时小雪身上渐渐发烫,没有真气护体,体内的那些三四成余毒又开始发威! “咳咳……”小雪悠悠醒来后干咳两声,看到前方伏地的司空朗后,回头朝身后拥着自己的贺齐舟嫣然一笑,然后自觉从怀中掏出药丸服下。 贺齐舟心中略定,用那把折弯的直刀在司空朗尸体边的地上刻下四个大字:“攻城者死!”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小雪,往镇北关飞掠而去。 …… 镇北关城,激战过后的战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因为屋顶都塌陷了,再加上两三百人的士兵调动,早已引起对面镇南关哨楼的注意,据小城两侧山头的哨岗回报,镇南关内已经开始集结队伍,有数骑侦骑正在往北狂奔…… 魏兴和他的手下一双小腿尽废,密密麻麻插在上面的箭枝并未拔去。那魏兴倒也硬气,自知是必死之人,倒下时拔出一枝羽箭,刺心自尽。而他的手下知之甚少,虽然想求生,但实在吐不出什么密情,只知道他从北周来百利居后的七八年间,魏兴和司空朗一直有来往,至于魏兴还和什么人接触,居然一无所知。 餐厅角落里,早就昏迷过去的酒楼掌柜只是被砸破脑袋,并无大碍,倒是百利居赵掌柜一条腿被横梁给压断了,也亏得被横梁压住了,那名车夫才没拉他作人质。 何靖追出两三里后,血迹便没了踪影,知道无法在这高低起伏、一望无际的黄土丘陵找到几个已经跑远之人。因担心姜烁安危,便早早地返回关城,可心中仍是十分担心贺齐舟两人的安危,虽说司空朗受了重创,但和对方过招之后,深知其实力之强,更在赫连觉之上!面对姜烁时,竟是一脸愧意。 没想到调息暂告段落的姜烁丝毫不以为意,对何靖笑道:“何叔,你是没见过那两人真正的厉害,许暮自不用说,贺齐舟那家伙一天就能过几个境,放心吧,区区一个司空朗难不倒他们的!” 何靖仍是不太放心,却听南城墙头传来欢呼:“来了,来了!”那些士兵是亲眼看见贺齐舟追出墙外的。 “两个都回来了吗?”何靖大声问道,深厚的功力让他的声音足以传到两三里外。 “只有一个。”墙头大声回道。 “都回来了——”离墙尚有半里多的贺齐舟听到何靖的声音急忙纠正道。 “我就说吧!”姜烁得意说道,他对贺齐舟已经到了有点迷信的程度了。 贺齐舟飞速回到城内,直奔姜烁而去,边跑边叫道:“赶快准备起来,他们马上要攻城了!” 姜烁愕然道:“没有内应,他们怎么攻?平时就准备着呢,还要怎么准备?” “给榆关发信号!封死城门!阻断那条车道!”贺齐舟终于跑到姜烁面前,放下许暮雪,连喘气都顾不上,就叫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十万火急 “为什么?对面的人就算翻两番都别想攻进来。”姜烁仍是不解。 “十倍呢?二十倍呢?我问你,如果你是周军,会怎么来攻城?”贺齐舟知道一定要先讲明白了,对方才愿意行动起来。 “你是说给我足够的人吗?”姜烁问。 “足够!” “我会提前两天派天龙教、青龙寺的高手自东西两翼翻越沟壕,绕行过来,然后调集重甲步兵正面强攻!有可能的话先派高手混入城中,骗开城门,或是暗杀、制服守城将领……” 原以为已经化解危机的姜烁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道:“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我的探马并未发现两翼有人攀过来啊?” “那是因为时间未到,我估计他们今晚就会提前行动了!还记得我说过盐帮新增的那八辆草车吗?不出意外,装的是五百套北周重兵步甲!”贺齐道。 姜烁问:“此事非儿戏,你为何如此肯定?” “一套周甲有多重?” “差不多五六十斤,看身材大小了。” “一辆盐车装了二千多斤的盐,新增的粮车明显重于盐车,估计在三千斤左右,粗粗算来一车正好装六十套步甲,而其他的盐车也有可能被调包成攻城器械!” “有证据吗?” “没有直接的,不过你想,对面是不是换防了大多数人,五百人左右吧?那些人个个身材魁梧,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全都是北周皇城派来的重甲军,只为破你这座小城!” 见姜烁还是将信将疑,贺齐舟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道:“这么和你说吧,你知不知道周廷派去剿灭裴党余孽的有多少人?赫连长盈亲自带队,火堂堂主、金堂堂主亲至!一营锡州骑兵为饵,另派了五百重甲,一百余人的火堂高手!一开始我还在奇怪,用得着花这么大的力气吗?仅那些火堂高手就足以将裴家几百人灭个好几次了,现在看来,只是顺手而为,目标就是你这里!” “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姜烁不禁有些愁眉不展,凭城中这些人手,很难挡住北周精锐的强攻。 “我这么肯定这些人都会转战此处,都是因为司空朗!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水堂副堂主!为了隐瞒身份、骗开城门,一路上就算是最紧要的关头也没有暴露过实力!他轻易就骗过了盐帮那些手下和莲花帮的人,我也是直到他刚才在酒楼出手才发觉不对的!”齐舟道。 “那他为何一直不动手?”耐不住寂寞的江大民插话问道。 “因为他在等时机!”齐舟继续道:“由于四哥蒋礼自知身份暴露,并将此信息透露给魏兴的手下,也就是武察司的那个奸细,告知齐国方面不要轻信他所递的情报,所以司空朗知道原先的计策已经没用了,然后就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为何要拖延时间?”江大民又问。 “你还真是和林川有得一拼。”贺齐舟发现江大民的迟钝可能比林川更胜一筹。 “他们如果只是为了这座小城,早就可以动手了!我猜他们的目标是榆关!打开榆关后,大军就会蜂涌而入!因为那里正是齐国的薄弱环节!但从此处进军,道路曲折漫长,给养根本无法供应上,故短时之内若不能破关,必将无功而返!可榆关身后的那三万大军使北周无法迅速破城。所以我想,他们原先的情报,一定是想让齐国调走那三万驻军!而且在计谋得逞之前,他们是不会冒险派人从两翼偷摸过来的。”齐舟分析道。 姜烁恍然道:“都对起来了,果真是这样,我刚刚收到榆关的军报,所以急着来找你……” 齐舟道:“我想那份军报就是告诉你三万驻军已经被调走了吧?” 姜烁道:“不错,榆州军已经动身三日了,因为后防空虚,午时新到的榆关军报要我密切注意镇南关的动向。” 江大民又问:“不是说我们已经知悉他们情报是假的了吗?为何还要调走驻军?” 齐舟道:“他们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假的变成真的!我想北周要么在晋北要么在嘉峪关,肯定发起攻击了,那三万人离这两处都不算远,本就是作为三地的后援存在的,所以调去支援也合情合理!” “没错!军报上说北周正疯狂进攻嘉峪关,照这样的攻击规模,嘉峪关最多还能守半个月,所以急派三万人行军过去!”姜烁道。 “那为何不派灵州军过去,那里不是有大量边军吗?”江大民又问。 “灵州对面就是乌石的统万城,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动的!”姜烁道。 “必须把那三万人追回来!”贺齐舟道。 “来不及了,再说也追不回来!”姜烁有些绝望地说道。 “为什么?”贺齐舟问道。 姜烁道:“我这里最多只能撑两天,因为铁甲军从正面进攻会牵制我大部分人手,青龙寺如果再派人徒步从两翼过来,我没有这么多人手去分守四墙,而且两侧小山也极易从后方攻破!说不定他们还会派成宗级别的高手,我们几个都受伤了,更加挡不住他们的强攻。” “那榆关能挡几天?”齐舟问道。 “精锐都在这里了,榆关城里算上老弱差役,也不过三千人而已,如果北周进攻人数超过万人,最多守两天!” 姜烁又道:“从这里到榆关有车道可并行三马,行军最快两天,驿骑一天半能到,再从榆关去追步行的榆州军时,对方已走了四天半,也就是说骑马要两天才能追上,大军回程又是六天半,等赶回榆关时已经是十日之后了,而我们仅仅只能撑四天,算上敌军从此处到榆关的行军,也不过六天而已!” 姜烁顿了顿又道:“再说,那三万榆州军奉军令行事,我们肯定拿不到枢密院的军令,率军将领又怎会冒杀头、株连之险返回呢?” “等等,榆州总兵是张锒吧?他是我表舅,我去追,再加上你的手信,他会听的!”许暮雪忽然说道。 “就算这样时间也不够啊!”姜烁道。 “贺齐舟的雪龙马很快,估计一天就可以到榆关,再花一天半追上大军,大军加急,五天回来!一共七天半。”许暮雪道。 “你身子这么弱,还是我去吧!”贺齐舟道。 “你认识张锒吗?”许暮反问道,然后继续说道:“想办法把两头城门堵死,边堵边用水浇,要挖开两边城墙或是门洞少说也要半天时间吧,那样他们的骑兵还要多花半天才能过关,回程路上看看能不能再设些障碍。” 贺齐舟也道:“我没动司空朗的尸体,在他身边还刻了字,火堂堂主申亭古应该和司空朗同出一脉,实力虽然略胜于司空朗,但有了前车之鉴,想来他也不敢轻易进城冒险,更别说赫连长盈了。所以守两天不成问题,两天后我们在他们形成包围前主动放弃此城,榆关多出我们这几百号人应该还能多守些时间!” 姜烁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贺齐舟道:“司空朗肯定昨天就得知榆州军动身的消息了,所以今天才会决定结束商谈,他们原本定的时间攻城时间应是明日清晨,趁运货出门的时候由他们几个高手控制住城门,再由假扮盐帮伙计的高手自两城间的空地冲进来,一里多的路程不消半盏茶便可冲到。接下来出动的应该就是铁甲军!但现在对方也知道司空朗已经败露,不太可能会等到明天,我想后续的兵马一到,他们随时会进攻!” 姜烁道:“刚刚山上已经发现镇南关有侦骑飞马北去了。” “应该是催促后续部队加快进军吧!不能犹豫了,等他们发起进攻就来不及了!快下军令吧。”贺齐舟催促道。 “好!豁出去了!”司空朗跺了跺脚,将一些主要军官招至身侧,然后一条条地发布军令: 一、令黄土岭上各哨立即阻断山北车道; 二、燃起三堆狼烟向榆关方向示警; 三、准备砖石土木和冰水,堵死六丈深的北门门洞; 四、命人写下两分急件,其一,陈述军情,请求张锒回师,命许暮带到;其二,统万城目前应无威胁,请灵州方面派兵支援嘉峪关,由张锒派人转递灵州; 五、城中所有商户及闲杂人等,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自南门先行撤离; 六、命士兵迅速增加城头的箭矢、滚木、擂石等城防器物,所有人披甲戒备; 七、搜寻城中一切可能被北周利用的物资,带不走的全都在撤退时烧掉。 八、将魏兴和他手下挂在城门上,震慑镇南关; 随着八条军令发完,两份文书也草草写就,姜烁命人拿来官印,钤印后又签字画押,交到许暮手上,道:“妹子,事关重大,我也就顾不上你身体了,自己小心点!”因为平时只叫许暮雪兄弟,只是对方现在是女装,故改称妹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敌当前 “没想到看你平时吊儿郎当的,现在还真有点将才的意思,放心吧,没问题!帮我找一套军服,我这个样子连榆关都进不了。”身着牧人皮袄的许暮雪道。 “好,来人,找一套军服过来,再把营中最快的两匹马牵来!准备一些粮草让其中一匹驼着!”姜烁吩咐完手下后对许暮道:“我的马你换着骑吧,跑累了就丢掉!” “我去把雪龙马牵来。”贺齐舟也低声说道,虽然不舍,但也知道此事唯有许暮雪能完成,自己虽然也想陪去,但一来雪龙马只有一匹,二来守城之战还需要他出力,故只能忍痛放行。 “哦,还有一事,你把百利居的货连着马车一起扣下来!”小雪忽然说道。 “这又是为何?”姜烁不解问道。 “我问你,你一共有几匹马?如何带着大家撤到榆关?我想百利居少说也有几十辆车吧,正好带你们走。”小雪道。 “那货呢?好几万两呢!你也不替你自己家里心疼?”姜烁问道。 “货在走的时候散在道上,那些追兵随便拣几样就能抵好几年的军饷了,那样他们进军的速度又会慢下来!”许暮道。 “败家!”姜烁与贺齐舟同时嘀咕道,不过心中确实佩服许暮此招甚妙,看来军书也没少看! “说什么呢?”许暮喝问。 “哦,我说让兴隆记到榆关时匀一半的皮草给百利居,这样两家都没亏多少。”姜烁急忙应道。 “败家的男人!”许暮雪笑骂道:“不过就这样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都是有钱人啊!”贺齐舟感叹了一句。 “喂,待会你送我出城!”小雪低声对齐舟说道。 “好。” “贺齐舟,要不你先去榆关帮忙布防吧……”姜烁道。 “你一直都把我当兄弟,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先跑了?放心吧,咱俩联手,所向无敌!”贺齐舟笑道。 “好,赢了这仗后有机会再请你去拥翠楼!你用过的酒盏她们都收藏着呢,听说挨着你坐过的几个姑娘一直在吹嘘陪过状元郎……”姜烁想起了在京城拥翠楼与贺齐舟联手痛殴程麟一伙时的情景。 “求你饶了我吧!”看着小雪脸上乌云密布,贺齐舟也有些慌神了,对姜烁道:“再乱说,小心我把你的肚兜全剪了!” 姜烁也见气氛不对,急忙道:“许暮,你别急,贺齐舟有贼心没贼胆,在青楼里矜持得就像第一次陪酒的姑娘,连上手的胆量都没有。” “滚滚滚,小雪,别听他的。对了,蒋礼和夏桐我已经通知他们自己回来了,你到时和手下巡骑说一下,只要他们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让他们进城。我去牵马了……”贺齐舟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没问题。”姜烁点头道。 许暮雪与贺齐舟并驾飞驰,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匹马,一匹空着,一匹驼草;四匹马之后是数十辆马车的庞大车队,头车走出一里多了,尾车还刚刚出南门。关城边的西峰上正燃起三堆狼烟,直冲天际的乌烟,即便是数十里外亦能看见。 两人沿着曲折如肠的土路时而上坡,时而入谷,于高处又能看到南方也有狼烟燃起,一处、两处、三处……一共有六处,这百里直线上共有六个哨所,第六处哨所之后应该就是榆关了。可直线是百里,但辟出的道路却足足有三百多里!不停地在马上颠簸三百里,足以将一个常人给颠死! “好点没有?”贺齐舟开口问道,包上围巾的许暮雪,肿大的脸刚刚经恢复正常。 “你背我回镇南关时,我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差不多跑了四十里了,歇歇马吧。”小雪道。 “好。”贺齐舟停住奔马,跟着小雪一起下马。他的坐骑是姜烁的,也是一匹罕有的良驹。 小雪取下一些草料,给四匹马喂食,然后走近贺齐舟,低语道:“把眼睛闭上。” “什么?”贺齐舟其实听见了许暮雪所说,只是有些不明所已。 “闭眼!”许暮雪愠道。 “闭就闭!”贺齐舟用力闭上双眼,然后发现小雪双臂拢住自己脖子,正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双唇上忽然有了冰凉湿润的感觉,这种奇妙感觉也就维持了一瞬,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拼命想留住的梦,却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解下围巾的许暮轻吻一下齐舟后,旋即放开双手,满脸通红地说道:“生辰快乐!” 贺齐舟一股热浪自丹田涌入胸中,复又直冲脑门,双手急忙搂住还未来得急退去的许暮雪,狠狠地、笨拙地、生涩地、鲁莽地迎面直冲小雪的双唇而去,抿着、轻咬着,舌头深入对方的双唇,用力地舔着温润如玉的皓齿,接着又突破牙齿的封锁,和小雪的舌头纠缠起来…… “好了!”小雪奋力推开贺齐舟后急忙用围巾覆住快要烧起来的面庞,道:“真要走了,记得留命等我。” 贺齐舟忽然明白小雪的意思了,她知道守城之战凶险万分,怕自己热血上涌之后不计生死,这是要让自己心有牵挂…… “我会小心的,你也小心点,我在榆关等你!” “嗯,走了!”小雪飞身跃上雪龙马,再也不看身后的贺齐舟,她每快一分,可能就会多挽救一名守城士兵;可能就会让北周不战而退;也可能左右接下来的整个战局!所以,就算是不眠不休,她也要尽快赶到张锒那里! 回到关城时又到了落日时分,姜烁早就让等在城门的士兵唤贺齐舟去东山山顶找他,那里是关城外最高的瞭望点。 贺齐舟将马交给卫兵,沿着依山而建的城墙飞奔向上,不足百丈的高度,几个呼吸便攀到了顶部,姜烁与何靖等人正在远眺北方如佛头发髻般的黄土丘陵,其间一条不知有多长的队伍如细蛇般在黄土只时隐时现,既看不清首,也辨不明尾。 贺齐舟倒吸一口冷气,他在天刑院操场上见过一千多人的集结;在统万城的广场上见过数千人的俘虏;但像这样长达十余里的队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毛辣辣地直起鸡皮疙瘩。 “你来了。”姜烁打了声招乎后,一改以前油滑的腔调,声音有些沉重地说道:“全部是骑兵,因为道路只能通过一骑,所以队伍拉得很长,一刻钟前发现了第一匹马,现在前锋离镇南关大概还有二十里,天黑前就能进城!” “大概来了多少人?”贺齐舟问道,连自己都感觉声音有些发颤。 姜烁是见过大军集结的,对此倒也不怎么稀奇,但现在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对比,实在是太过悬殊,不由得不惊:“差不多,一万两千骑吧。你说得没错,城内的五百人的确是铁甲重骑,现在都换好装了,估计等骑兵主帅到了之后就会进攻了。”姜烁说完指向了对面关城的一个角落,从上向下望去,城内南门处有一片方方正正的黑色。 斜阳之下,天光已暗,贺齐舟极目看去,数了一下后感叹道:“你不说我还没留意呢,不多不少,五百人。对了那些是什么?” 姜烁道:“那根大木桩不知是什么时候运进来的,估计是以前偷偷藏下的,下面是四辆加固过的货车,两者捆绑后就变成了撞车,好在大门已经堵死了,他们撞到明年都撞不开!还有那十二架是特制的云梯,那才是真正有威胁的东西!” “怎么个威胁法?”贺齐舟只是纸上谈兵,真正的战争器物所见并不多。 “云梯由硬木包铁,分多节,可加长,可缩短,每节之间用铁管相接,顶部按城垛的大小设有铁扣,重重扣下之后,我们站在城头是无法推倒梯子的。特别是攻城兵蚁附而上时,云梯会锁死城垛!”姜烁道。 “云梯这么长,自身又如此重,中间不是极易折断吗?” “这个自然也有人想到了,像这种十几丈高的云梯,几乎每三丈就会加装一个支架,展开后会撑在地上,梯上越重,支架受力插入泥土,整架云梯也就越稳!而且就算不靠在城墙上,在远离城墙的地方架起后,还能居高临下地向守城兵射箭!为此我花大价钱在城内也配了两百具重甲!放心吧,我在北城布了滚油、擂木,没这么容易被攻破的!”姜烁好像在给自己鼓气。 “报——”有人飞奔上山。 “说!”姜烁道。 “东西两侧均有周人翻越而来,大多绕着谷底而走,并未与我巡骑交锋。”来人报道。 “有多少人过来了,离得多远?”姜烁问道。 “差不多都是在两翼六十里开外的地方翻越过来的,如果绕行过来差不多都有一百四五十里的路程,步行可能要两天时间。两边各有六七十人左右,看样子个个都是高手!”士兵回道。 “知道了,继续让巡骑盯着。”姜烁吩咐道。 “是!”士兵立即退下发令。 第三百五十九章 特制云梯 “你看那里是什么?”何靖忽然手指西方沿山脚快速行进的一队人马,只见有一人在前狂奔,离小城约半里左右,而十余骑在其身后越追越近,只有不足百步的距离了,从百丈高的山顶望下去,无法看清究竟是些什么人。 贺齐舟忽然大声道:“快射后面的追兵,救下前方逃跑之人。” “射追兵!救人!”何靖当即大叫起来,浑厚的声间连对面小城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喊声也提醒了对方,对面城中立即冲出几骑,骑着覆甲的军马,直奔镇北关门而来,其目标显而易见也是那逃跑之人! 听到何靖的喊声,西面山顶开始向山下的追兵射箭,虽然距离远没准头,但一轮齐射,二十余枝箭下去,仍是射翻了两匹马,而北城城墙上的官兵也开始向进入射程的追兵射箭。那些追兵只得向外沿绕去,以避开居高临下的箭雨。 前方逃跑之人总算跑到城门下方,正欲拍门,却见城墙上飞下一条绳索,便急忙向上攀爬起来,而墙上的士兵则合力向上拉,那人飞速地接近城头,眼看快要逃离之时,那些自镇南关中冲出的几骑铁甲开始边冲边射,根本不惧城上飞来的箭矢,目标直指不断上爬的逃跑之人。 逃跑之人显然有着不错的身手,一手握绳,一手抽刀砸去数枝追射而来的飞箭,只是在离垛口不足三尺的地方,握绳的右臂还是被射中一箭,一声惨呼后,手上一松,开始下坠!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覆甲的手臂从城垛中伸出,一把扯住来人的左腕,生生将其提入城内,覆甲人是负责北城守卫的江大民,而被救之人正是盐帮四哥蒋礼!两处追赶之人见蒋礼逃脱,汇至一处后悻悻退往镇南关。 贺齐舟姜烁一起下到北城城墙,正有人替蒋礼包扎箭伤。蒋礼见贺齐舟赶来,也不顾伤情,急忙迎上来说道:“有大批青龙寺的人已经自两翼绕行过来了!” “这个我们都知道了,这位是镇北关守备姜烁,还有什么消息吗?你边治伤边说。”贺齐舟指了指姜烁道。 蒋礼道:“翟彪一早就偷偷把纸条递给我了,我见你只写了个‘逃’字,便心知不妙,几次想开溜,发现总有人紧紧跟着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属下!” “他果然降周了?”贺齐舟问道。 “不错!午后我回到自己房中,把他叫来,对他说,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现在肯定在周军的严密监视之下,我问他要不要一起降周? 那家伙竟面露喜色地说:司空朗给他任务就是要劝我降周!只是现在只要监视就行了,劝降之事等交易完成后再说。 那家伙也跟了我三年了,我不忍心杀他,只是打晕了事。然后挖通两间窑洞,从你住过的那间空屋中偷偷溜出,果见自己所住的窑洞外围守着好几个人。” 蒋礼歇了口气,继续道: “避过眼线后,我打杀了一名周兵,换了他的衣服,正准备从西门开溜,忽然听城中哨楼有人叫起,想必是你们这里有事发生,然后就传来士兵集结的命令。 我混在人群中听到那些士兵互相在问,是不是要提前行动了?还有人问青龙寺的人是不是已经从两边翻过来了?还有问大部队什么时候到的? 我便想急着过来报信。也就在这时,那几个守在我门口的好手大概察觉到什么,都冲进我的窑洞,我见势不妙,便趁乱去马厩偷了匹马,正好有传令兵也来取马,我便跟在他们身后,自北门而出。 跑出一断距离后便弃马翻丘而来,没想到在车道通向两城的岔路口遇到追兵,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 “逃出来了就好,我会向上面为你请功的,欢迎回家。”姜烁道。 “唉,没什么功不功的,快点想办法通知榆州增兵吧,这里守不住的!”蒋礼道。 “已经通知了,你看,狼烟已起!”贺齐舟指着一侧山头的烟火说道。 “司空朗呢?没把他放跑吧?看来他是朝廷的人无疑了。”蒋礼道。 “死了!他是水堂副堂主,死的还有赫连觉!原本他们明天早上动手的,可事情出了变故,他们提前动手了!”贺齐舟道。 “那就好。”蒋礼大大松了口气,不过霎时又惊呆了,只见镇南关大门里相继推出一了架巨大的撞车和十二架云梯! “我去!这是怎么变出来的?”江大民惊叫道。因为北墙上并看不太清镇南关内的情况,所以他刚刚知道对方居然准备了这么多攻城器械。 “你们看那些云梯都是一节一节的,每节长不过三尺,正好可以装在盐桶里,我想他们是装在盐桶里运进来的。”贺齐舟道。 “可你们这里不是去验过货的吗?”蒋礼叫道。 “负责验货的那两位你已经见过了,就挂在城门下呢!”姜烁冷冷说道,然后发布命令:“生火、煮油!都记好了,油只有这么多,只有实在无法守住时才允许浇滚油!” 贺齐舟忽然想起韩冲遇刺一事,灵机一动,对姜烁道:“百利居不是留下了许多瓷器吗?” “怎么了?”姜烁疑惑地问道。 “让人把那些瓷瓶瓷罐都拿来,装上滚油后用瓷器砸!”贺齐舟道。 “妙啊!这样能用好多次,来人啊,快去把能装滚油的小口瓷器都给我搬上来。”姜烁大喜道。 “好像不太妙啊!帮我找套重甲,我去去就来。”相对于姜烁的大喜,见到镇南关中走出的几骑,贺齐舟开始紧锁起眉头来。 “北周领军的是赫连长盈?既然早就料到她会来,怕也没有用。你,把重甲脱下来!去山上扔石头吧。”姜烁指了指一个身材与贺齐舟相仿的士兵,让他脱下重甲。 “看到那个光头了吗?能与赫连长盈并排而行的,只可能是乌石了!那老家伙居然带伤过来了,再边上后面点的那个应该是火堂堂主申亭古,看来北周是铁心要拿下榆关了!”贺齐舟道。 “大家都听好了,给我死死盯着那个光头!如果那人亲自攻城,伤忙再大也要先堵住他!”姜烁大叫起来,不光是叫给自己的士兵听,也是叫给正在率军缓缓走近的乌石听! 贺齐舟提起那个高个士兵脱下的重甲,飞奔下墙,像是要跑回酒楼。姜烁皱眉道:“换个衣服都要躲进房间,怎么变得这么娘了?” 贺齐舟头也不回,边跑边竖个中指,他是要贴上那张面皮,真正的德仁已经随商队南下了,有乌石和赫连长盈在,他是不会让两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的。 再次回到城墙时,正好听到赫连长盈在向姜烁喊话:“聪明点的现在就撤,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时辰撤离!” 城墙百丈开外,一辆巨大的撞车排在最前面,五百名重甲士兵整装待发,装在大车上的十二架云梯全部准备就绪,而赫连长盈和乌石就在撞车边上。 “我比较笨,给一百个时辰行不行?”姜烁认真说道。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赫连长盈一挥手,身后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重甲士兵推着撞车和云梯迅速向城墙冲来。 “喂,懂不懂规矩啊!你应该讲价的,先给到两个时辰,我再让掉一点,这样才能谈得拢啊……”姜烁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叫,一边让城墙左右两边各三架床弩瞄准起来,寻常弓箭对这些重甲兵毫无用处,唯有床弩、巨石才是重甲的克星。 “怎么这么快就进攻了?”贺齐舟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饶是他身强体壮,穿了这五十多斤的重甲,一口气跑了一里多,仍是累得不行。 “你化妆呢!”姜烁气道,转头看向贺齐舟时又吓了一跳:“什么鬼?靠,许暮对你还真是好呀,连面皮都送你了!” “哪来这么多废话,我是不想让对面认出来,殃及无辜。准备迎战吧!”对面的大阵仗一下子也激起了贺齐舟的血性。 北城外,十二架云梯跟在撞车后缓缓向城门推近,在离城墙三十来丈时,所有云梯都停了下来,然后每架云梯都由十几名重甲士兵支了起来。 高大的云梯由一节节三尺长的包铁硬木通过钢管连接,构件之间互相支撑,看上去极为牢固。完全竖起来后,并不像寻常的梯子,倒像是一座座三角形的钢铁阁楼,最高处还比十丈高的城墙高出两丈! 贺齐舟急道:“草!这是什么怪物啊?为何还不用床弩射他们?” “床弩的有效射程是二十丈,就算居高临下,也射不到三十丈,他们是算好的,等会射冲过来的云梯!”姜烁道。 “那你墙上这么多射手,可以先射那些推车的士兵呀!”贺齐舟又道。 “你以为他们手里的都是你那把两石弓啊?大部分都是一石二的,少数几把是一石五的,这么远去射那些重甲兵就是在浪费箭!对付重甲兵,弓箭手几乎派不上用场!”姜烁叹道。 第三百六十章 射人先射马 “那你看北周怎么派这么多箭手上云梯?这么远就算是两石弓也射不穿我们的重甲!”贺齐舟看着三十丈外的云梯上,正有北周士兵背弓携箭往上爬。 姜烁叹道:“唉,他们要射的是我们的轻甲兵,重甲兵是等对方差不多爬上墙头时堵垛口的,而搬重物往下扔的只能是轻甲兵。周人身强力壮,擅制弓,大多是一石五至二石的强弓,三十丈的距离正好是他们能攻我们,而我们无法攻他们的距离!” 短短二十丈不到的城墙上,差不多十二个垛口,各垛口边堆满了石块、滚木,轻重甲兵各百余,隐身于墙下,四丈多宽的墙面后方,支起了两口大锅,锅中油已升起轻烟,数百个瓷瓶瓷罐就放在锅边。一架大鼓安在城墙中间,城门的正上方。 贺齐舟向姜烁要了两把一石五的弓,四袋箭,自己就算射不穿重甲,射爬梯士兵的眼睛总是可以的。 “咚——咚——咚——”率先擂鼓的是周军,伴随着鼓响,三十名重甲兵推着撞车,疯狂冲向三十丈外的城门。跟着撞车一起动的还有四架云梯,每架云梯下都有约二十余人,云梯顶端的大铁钩也已像是螳螂的双臂般张起,只等靠近城墙后死死扣住城垛!推车的甲士有一半都举着一把人字形的长盾,将盾尖举过头顶,正好可以罩住两人的范围。 “床弩准备!算好速度,射!”姜烁命令一发,城上两名赤膊的壮汉也开始擂鼓,两人北边各有一名盾手替他们挡箭。 离墙二十五丈至十丈是床弩的攻击范围,显然那些北周士兵深谙此理,用五丈距离起速,只要再冲过十五丈,墙头的弓箭并不会威胁到他们! “嗖——嗖——”随着那一枝枝七尺长、一寸粗的巨箭破空而下,那些密集推床弩的甲兵顿时有数人中箭,中箭者不是被破甲贯体,就是被巨箭撞飞出去,吐血不止。但床弩上弦实在是过于缓慢,六架床弩不过发了十枝箭而已,杀伤者才四人。 然后墙上之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四架云梯靠了上来,上百斤重的铁扣死死扣在城垛之上,云梯下方的支架随着冲撞城墙的力量而自动落下,牢牢地嵌入土中,云梯一下子与城墙融为一体,任上方士兵如何刀砍斧砸也无济于事。 此时那辆撞车已经开始撞击城门,“嘭!”地一声巨响,预期中的城门晃动并未出现,因为里面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加上冰水浇筑,已经与城墙无异。那些死命推车的甲士因此吃了大亏,原本以为撞车会回弹,没想到撞上实心的城门后,撞木下的推车吃不住力,一下子有四五个轮子被撞落,那三十名士兵也纷纷摔倒在地。 墙上的士兵瞅准时机,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经过十丈距离的加速,将城下的甲士砸得鬼哭狼嚎!仅仅是一次冲撞,就有十余人伤亡;仅有一半的人或靠尖盾架开落石,或幸运躲过石雨,幸存之人并未撤离,而是纷纷向已经靠上城墙的云梯跑去。城门上方砸石的士兵也有伤亡,停在三十丈外的那八架云梯,各有六人爬到顶端,纷纷向城头射箭,只是扔出一轮石头,就有五人中箭! 周军的鼓点越来越密,又有一百多名甲士分散队形冲向城边云梯,这次六架床弩仅仅射中一人。攻到城下的士兵一刻不停地蚁附攻城。有了士兵攀附,城上之人更加无法撼动云梯。 “等爬到一半时再扔石块,爬到三分之二之时丢滚木,四分之三时砸油罐!”姜烁有条不紊地发令,城中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见周军势在必得的阵势,并未出现丝毫胆怯之意。 因为有了梯子作为瞄准,墙上轻甲士兵只需躲在墙后往外丢石块,就能准确砸中蚁附的甲兵,只是石块下落的力量并不大,爬在最上方之人,靠着人字形的尖盾,轻易就让石块弹飞出去。有心急的齐兵,不顾安危,站直身子狠狠下砸石块,虽然砸翻了一名排头的周兵,但自己也被对面云梯上和地面飞来的数枝羽箭射中。 贺齐舟一怒之下操弓就射向三十丈外的箭手,弓虽软,但这个距离还在他的射程之内,只是对方的箭手也是重甲兵,虽然连中数箭,但是未伤分毫,毕竟靠一把软弓,要射中眼睛实在是太难了!贺齐舟正自苦恼之时,忽然想到自己所着的重甲,腋下是空门,对方也必定如此,否则根本无法行动,腋下可比眼睛好射多了! 一念及此,贺齐舟只待对方张弓之时再射,有了前几箭的试射,早已熟悉手中弓箭和此时风向,手起箭落,那名始料未及的箭手,弓才开了一半,腋下忽然中箭,箭伤虽并不致命,但大惊之下,脚下不稳,一头栽下十余丈高的云梯!一命呜呼。 贺齐舟见此招有效,故伎重施,又中一人,只是此人与先前一人同站一架云梯,见有人掉落,双腿早已盘紧梯子,虽中箭,但不落,只是腋下中箭,已无力再射!贺齐舟便换了一架云梯去射,果然又射落一人。 此时周营中已经发现对方墙头的神箭手,纷纷调转箭头向贺齐舟射来。更有人大呼:“射那个靠近城垛的重甲射手!” 因为齐营中只有一名重甲兵是持弓的,其他人不是铁锤就是短斧,所以这一声叫唤之后,不止是八架云梯上的箭手,云梯后的百余名周兵也纷纷向他仰射过来,虽然从地上仰射极难射中,但这么多箭,总有很多箭能射中目标! 贺齐舟怪叫一声,急忙下蹲,他可不敢考验身上重甲的品质,再说还有很多箭冲着面门而来。只是有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下蹲,一枝仰射的箭居然一下子蹿出箭丛,直扑贺齐舟面门而来! 贺齐舟吓了一跳,若是孤零零防一枝箭自然不怕,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有心计,以百箭为掩护,只为射出这一箭,时机、心机俱是一流。 贺齐舟如今实力大涨,又岂会轻易中招,因为怕伤及左右之人,不敢顺手将箭拍至一侧,而是挥手将面门前的箭往上搁挡,长箭贴着鼻尖往上飞去,虽然险了一点,但还是把握十足! 是申亭古!箭垛后驾齐舟看到申亭古已经冲到赫连长盈身前数丈外的地方,正在搭第二枝箭! “那就来吧!”贺齐舟低语一声,伏身蹿向另一个箭垛,然后突然起身,一箭射出…… 申亭古好像料到贺齐舟会转移,箭尖左右移动,就等着对方出现,几乎在贺齐舟射箭的同时,再射出一箭。其实他也知道,在如此远的距离,几乎不太可能伤到同是箭术高手的那名齐人。但只要阻他再次射向云梯上的射手,就是成功!可没想到的是,对方一箭并未射他,也未射覆甲的马胸,而是射向几寸宽的战马小腿! 申亭古毕竟是高手,虽然不确定这一箭会不会射中,但如果自己的坐骑被射废了,那可是十分丢脸之事了。情急之下,翻身自马背滚落,直接掷出手中的弓,正好赶在马腿中箭前砸飞那支箭。那匹马受此惊吓,顿时人立起来。原本还想勾住马脖翻身上马的申亭古一手捞空,重重摔在地上,还不敢马上起身,因为墙头有数十箭已经呼啸而来^ 申亭古身上是轻甲,虽靠内力也能护住周身,但被插上几枝箭毕竟不是好玩的事,急忙连滚带爬,躲开箭雨,只是那匹马最终还是在人立的时候,腹部中了数箭,倒地后抽畜不止,显然是没有用了。 “哈哈哈哈……”见对方一名主将如此狼狈,包括贺齐舟在内的齐兵纷纷大笑不止,而被贺齐舟吸引掉一些注意之后,守城卫士在四座云梯的头上狠狠地砸下大石,一下子被砸翻数人! “你是何人!”盛怒之下的申亭古暴喝一声,其蕴含内力的声音霎时穿透了杀声震天的战场,直达城墙之上。那声音甚至让何靖都有点胆寒,居然比司空朗还要强! “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古,名叫亭父!”贺齐舟朗声叫道。 “古亭父,敢不敢下来单挑?”申亭古向前一步,抬头喝问道,只是一边问一边觉得有些古怪。 “好啊,那你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为父这就下来!”贺齐舟继续无赖本色。 “竖子找死!”申亭古忽然想起自己经常化名古庭,而且取的字也是古亭,他在周朝算是风云人物了,对方这是在占自己便宜呢。 “乖儿子,有本事上来呀!”贺齐舟嘴上这么说,手上可没停,又换了个地方,向云梯上的射手射出一箭,只是此时对方都对他有了防备,哪里还能轻易射中,但发箭的频次却是降下不少,使墙头扔大石的士兵有了更多出手机会。 虽然不断有人被砸落,但那四架云梯上仍然有甲士源源不断地上冲,最前方的人掉落后,后方总会把尖盾递到排头的士兵那里,很快有三架云梯上,排头的士兵都冲到了三分之二的高度,然后便见上方数百斤重的滚木在多名齐兵的抬举之下,以千钧之势滚落下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救兵 那些冲在最前的周军甲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大多不会内功,但人人都有惊人的体魄和顽强的精神,就算是单打独斗,也不会比完颜钢这种外家高手差多少,听到头顶巨木滚落,便大叫一声,提醒身后之人紧贴云梯,然后自己举盾硬抗! 三段滚木下来,竟然只有一根发挥了作用,砸下了六七名甲士,其余两根被生生顶开!而搬滚木之人,又有两人被云梯上的周军射中。 眼见周军离墙口不足两丈之时,一个个油罐从天而降,瞄准的并不是排头的盾兵,而是其下方丈余的地方。油罐砸中甲士后背的铁甲后,应声暴裂,虽然大部分滚油都向外飞溅,但还是有不少油向下泼洒,滚油立时自铁甲缝隙中钻入下方甲士的颈中、腰腹。 须臾之后,不断有人惨呼着自梯上滚落,而爬在最上方的两三人,虽然奋力顶住了齐军甲士的锤击、斧砸,也用插在腰间的短枪反击,但后继无人,再加上何靖也开始出手,勉强攻到墙头的几名周军悍卒被纷纷打落城下。 “再冲四架云梯!爬梯时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将盾顶起来!”赫连长盈冷冷地发令道。四架云梯顶端的射手撑起铁钩后纷纷滑下梯子,云梯冲撞城墙的巨力足以撞晕大多数人!更别说还能牢牢站在云梯顶端了。 看着四架云梯冲破床弩的进攻,再次附上城墙后,赫连长盈对身边的乌石说道:“好像只有一个成宗,还有一个神箭手,司空朗和裴先觉不应该对付不了呀?难道早就被识破身份中了埋伏?” 乌石道:“不太会,那三万榆州军确实走了三天了。如果觉得此处有诈,南齐是不会动榆州驻军的。” “师父,要不让我冲上去吧!”申亭古犹在愤怒之中。 “再看看吧。”乌石面无表情地说道,要不是伤情只恢复了七八分,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自己冲上去了,虽然对方可能藏着高手,打败了司空朗和裴先觉,但放眼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能进入他的法眼。 “燃起火把,今夜破城!”天色已黑,赫连长盈看着一架架云梯宛如趴在城墙上的巨龙,一声娇叱。 …… 走出漫长的峡谷车道数里后,郭问刚刚想松一口气,远处的深壑里就传来无数闷雷一样的巨震。不好!郭问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叫停了车队,将所有人都叫至身边。 “大家听好了,我们很可能会遇到无法对付的劫匪,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将最贵重的物品随身携带;每人带好三天以上的吃食;看到有劫匪,或是听到有人叫喊,哪怕只有一人拦道都撒开腿跑,记着四散着跑!” “劫匪比裴家还厉害?那货呢?”有人问道。 “说句实话吧,有可能是官家!不过他们的目标主要是粮食,所以跑得快点应该能保命。另外,我身边还有两千两银票,大家都分了去吧,如果货真被劫,我肯定无法兑现承诺了,算是我郭问对不住大家。假如有幸走到青城,我一定会再多付一倍的酬金!”若不是仍存有一丝侥幸,郭问现在就会让人弃货而走。 “收了你的钱本就是准备拼命的,我不好意再要了!”有人硬气答道。 “拼命不是送命,小六子,每人分一百两,记着,如果遇险,谁都别跟着我,各自逃命!好了,出发!”郭问让人分发银票,神情凝重地再次带队启程。郭问不再让人探路,而是自己一马当先走在了车队的最前面。 “再走五里,在来时的宿营地扎营!”郭问带着车队渐渐爬上平缓的土坡,坡顶视线宽阔,不易埋伏。正当郭问庆幸一日平安之时,“嗖!嗖!”两支利箭自暮色中呼啸而来,紧接着马蹄声骤起,也不知有多少骑人马自坡顶疾驰而下。 郭问忽然明白,对方对自身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根本不需要埋伏,而且正面从坡顶冲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快马,就算调头往回跑,深壑车道显然已经被堵住,更是死路一条!而此时自三十丈外射来之箭已近在眼前,虽知凶多吉少,但又怎愿束手待戮? 郭问好歹也有七脉的造诣,马鞭左右一格,两枝箭瞬间就被击飞。 “分散逃命——”郭问眼见现实情形果然如德仁所料,一声大吼之后,既悔又恨,悔的是投靠了赫连长盈这个凶狠的女人,恨的也是赫连长盈这个凶狠的女人! 三十丈外的坡顶一口气冲下二十多骑,个个蒙面挥刀,他们显然不指望两箭就能解决郭问,但郭问在避箭的同时,就没法迅速调头逃跑了,他们也可以省些追击的力气。原本以为商队的护卫会拼死搏命,没想到那些护卫、车夫一见有人冲下来,竟立即作鸟兽散,不结群、不成队,也不骑马,四面八方地往马匹无法通行的土丘、深沟里跑! “别管其他人,先解决郭问再说!”领头一人边冲边沉声说道。 在土坡上的郭问并未调头往回逃跑,反而是打马快进两步,转眼便离最近的劫匪不到十丈距离。对方领头之人显然没想到郭问会拼命,稍作迟疑,想等身后之人一起上来对付郭问。没想到郭问却自马背跃起,跳上早已看准的一座土丘,然后横向向东飞奔起来。 “一半人跟我下马去追,一半人骑马上坡,断其后路!”领头者喝道。 郭问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对身后紧追不舍的“劫匪”道:“懂不懂道上规矩?货都给你们了,为何还要取命?” “哼,明知故问!”领头者轻哼一声,脚下不作丝毫停留,始终与郭问保持在十几丈的距离。 郭问越跑越是心惊,在北周江湖上,他知自己绝对算是少有的高手了,但身后至少有四五人,与自己实力相当,虽然有几个追兵已经渐渐落下,但北方坡顶上那十几骑早已跑到了前头,看样子是要找容易跑马的地方包抄过来。 正想着找处崎岖的所在,折向南边,没想到身后箭响,所射方向均是偏南!这是要将自己生生往北坡马队那里赶! 能够追上郭问脚步的只剩下五人,渐渐呈扇形包抄过来,而那些落下之人也不等头领下令,纷纷取下背上的弓,射向疾驰中的郭问,大多数箭只是为了堵住其南逃之路。 郭问连续拍掉几支飞箭,别说向南跑了,连速度都降了下来,马上就要被身后的五人追上,马队似乎也找到了拐过来的路径,有几匹马正沿着土梁奔来…… 正当郭问哀叹吾命休矣之时,密集的飞箭忽然少了起来,集忙找了个机会折向南跑,奋力掠过一条三丈宽的深沟,至少先摆脱了马上追兵的威胁。 “怎么回事?!”领头者怒喝一声,一边紧跟郭问,一边回头望去。 “啊——”只见一名正欲射箭之人,被身后一个飞速接近的身影一刀砍翻。 领头者一眼望去,原本应该跟着的七人现在只有五人了,则其中一人显然并不是自己人!但那人手里的刀却分明是自己属下的!也就是说,已有三人被他杀了! “后面的人拖住他!我们先去杀了郭问!”领头者怒喝一声,并不理会身后的高手,只要他们五人合击,郭问绝对撑不住三招!而现在自己离郭问最多不过三丈! “啊——”身后十余丈外又传来一声惨呼,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领头者知道后面三人分得太开,还未形成合围就让追兵突了过来,但此时只要再多跑十来步就能追上郭问,故岂肯就此分心,对身边四人喝道:“继续追!” 果然十步之后,领头者追至一丈以内,奋力一刀砍向郭问后背,刀锋裹着刀罡,嘶——地一声,破空而去。 郭问知此刀非躲不可,急忙侧身转向西去,正好落入另一人的攻击范围,那人就在离头领一丈开外的西侧,见郭问转来,劈头就是一刀斩向郭问头颈! 而五人中最西侧的那名追兵则前冲几步,想和东面的几人一起围住郭问。没想到缀在他们身后的那名杀手,其速度远超自己的认知,还未站定,那人就飞身一刀,劈了过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桐! 西侧之人只得先顾自己,回身举刀相迎。而夏桐出的只是虚着,瞬间改劈为削,攻向最西侧之人腰际! 最西侧之人颇为凶悍,竟是不避,反而举刀斩向对方脖颈,像是在考验对方敢不敢搏命! 夏桐早就料到这一手,举刀一架的同时,左掌印向西侧追兵胸膛。 那名西侧追兵刀势不减,亦是左掌相迎!刀对刀、掌对掌,撞击声同时响起。内力更胜一筹的夏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对方震退两步的同时,也弹开了对方的弯刀,自己则迅速挥出一刀,想着斩断对方的小腿! 而那名追兵的实力显然还是超出了夏桐的预计,在立足不稳的时候,仍能向后多滑半步,夏桐的刀,只不过在其小腿上割出一条两寸长、半寸深的口子!可就算如此,也让那人一下子血如泉涌。 第三百六十二章 救命之恩 一刀得手,夏桐并未再次攻向对方,而是转向东面,一刀直刺领头者的后背,此时领头者正劈出第三刀,被三面合围的郭问,连续架开四刀后,已经无法再接下领头者的致命一刀! “小心他是八脉!”最西侧之人见状,一边追击,一边大呼起来。 那领头者愿意拿手下的命换郭问的命,但显然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急忙收回原本砍向郭问的一刀,回身自守。 夏桐并不愿和他硬拼,他刚才在追赶的时候早就算清了对方五人的实力,三个六脉,两个七脉,任意两人联手,都可以和自己打成平手,而任意两个都能取了郭问的性命! 那个领头者的实力应该和郭问不相上下,自己百招之内别想伤到对方,之所以能一刀砍伤最西侧之人,主要是因为对方本就是五人里最弱一环,又是分心对付自己。现在见领头者自救,便想都不想,收刀闪过领头者,攻向离郭问最近的一名“劫匪”。 那名“劫匪”显然没想到后面的追兵这么快就能突入进来,大惊之下,也顾不得继续向郭问递招,首先想的还是自保,而夏桐抓住机会,一把拉住郭问手臂,两人趁隙跃出,同时向南方逃去。 “追!”领头者也是靠实战打出来的,只是一个照面,便算出双方的实力对比,故继续下达追击的命令。冰冷的月色之下,五条黑影撵着两条黑影在起伏不定的黄土上夺命狂奔…… 五人之中,那名小腿受伤之人渐渐慢了下来,虽然不甘心,但失血过多,一条右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 夏桐发觉身后的追兵好像有点慢了下来,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叫道:“怎么了?不敢追了?” 他不叫倒好,这一叫,领头者一打手势,果然不再追赶,沉声对手下道:“回去,还有正事要办!” “不管你是什么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郭问喘着粗气说道。其实后面的“劫匪”只要再追个几里,他就一点都跑不动了,而拉着他的夏桐当然感觉到了这一点,才故意吓退对方的。 “收了你的银子,当然要办事了。郭帮主这些年可是有点养尊处优了啊,才跑这么点路就不行了?”夏桐笑道。 “惭愧啊。是德仁让你来的吧。”郭问红着脸,放缓脚步,艰难地说道,因为在商队中,除了翟彪就属这个“秋同”和德仁最熟了。 “哟,这你也知道。” 郭问叹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能使唤到你这样的高手,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你和他一样有善心,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我们大齐的武壮元贺齐舟,我来北周的目的就是来找他的。”夏桐呵呵笑道:“要说打架,他的五脉可是比我这个八脉都要强!不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和其他人说,免得连累了那些在周朝帮过他的人。” “原来如此啊,能不用内力就打败完颜钢,加上内力确实够吓人的。”郭问想了想贺齐舟贺齐舟在擂台上一对六的情景,丝毫不质疑夏桐的说法,苦笑道:“我这个自身难保的帮主居然还想救别人……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你在北周可能寸步难行,要不和我一起去齐国吧。”夏桐道。 “这个你还是有些小瞧我了,三十多年的江湖也不是白混的,我还是要回去的,有些事情必须做!”郭问坚定说道。 “遣散帮众?报仇?”夏桐问道。 “嗯,还有三百多帮众,需要早点通知他们。还要去中京向那些小帮派和商户通报一下情况,也不能让他们损失得不明不白,至少要让他们认清赫连氏的真面目,顺便散播一下赫连氏对付裴氏的手段,虽然打不过朝廷,这也算是报仇的一部分吧。”郭问道。 “好吧,那我要回镇北关了,我与贺齐舟约好今晚回去的。” “那些追杀我的应该都是青龙寺的,说不定已经有不少绕道去镇北关了,你还是快点回去通知贺齐舟早点弃城后撤吧,你也见过阴山里那伙人的战力了,别像裴家一样,被杀个干净。”郭问道。 “嗯,那后会有期,郭帮主保重!” “还未请教壮士……” “韩冲帐下亲兵营指挥夏桐。” “久仰,保重!” …… “头,下面好像有人在往上爬!” “扔个火把下去看看。” “真的有人,来人,弓箭手准备;把崖边的土都给我铲松了……” “别射箭,我叫夏桐……” “夏桐?住手,住手,自己人!” 夏桐好不容易爬上了近两百丈高的土崖,整整四十多里的深壑里,易于攀爬的也就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而且上方都设有镇北关的哨所。“快给我一匹马,我要去镇北关城,青龙寺的人很可能绕道过来了。”夏桐急道。 “这个我们早已发现,已经派人去通报了,听说现在北周开始攻城,您快去帮忙守城吧,我们还要看守这里,从这里上来,可比黄土堆里绕弯要近一天多的路程!”哨长说道。 “好,你们自己小心点。”夏桐接过马匹,不顾一路狂奔的劳累,在高坡上直冲镇北关而去。 “路上碰到巡视的骑兵就提前报自己名字——”哨长在夏桐身后大喊起来。 “知道了——” …… 镇北关北城下,杀声震天!架上八架云梯后,城头的防守显然不再那么轻松了。要击落一名体壮如牛的重甲周兵,就算是何靖也要消耗大量真气,连续打下七八人后,身负内伤的何靖不得不退下调息。 城头防守的主力变成了齐国的甲兵,只是依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了周军的冲击。但仍不时有守军周兵被击伤、击落后失去位置。 贺齐舟此时早已放下弓箭,和姜烁的帐下高手一起,专门击杀冲入城墙的周兵,而姜烁则在墙头临阵指挥。 两大锅滚油早就空了,地上尚有数十个装满热油的油罐,姜烁见冲上云梯之人,几乎每两人就有一个尖盾,洒油的效果已经减弱许多,便下令不再使用,留着只是为了在最紧要关头使用。 战事开启半个多时辰后,短短二十来丈的城下已是死尸遍布!周军的重甲占了多数,足有一百来人,而齐军差不多是一半的死伤,死伤之人一开始主要是被箭射杀的轻甲,而现在几乎都是守垛口的重甲! “殿下!再这样下去,我的队伍很快就会打光了,是不是等青龙寺的人到位后再攻?”一名身着重甲的军官,实在忍不住跑过来请示。 “慌什么?他们算足了只有一百个重甲,再冲一阵就能上去了!你只须听令行事就行了,别的无须多言。”赫连长盈淡淡说道。 那名军官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悻悻而回。一旁的乌石道:“没想到姜烁小儿居然在这里下了血本,就算是燕京城里,估计也不会超过一千重甲!” “我的人大概明日午后能赶到,要不要……”申亭古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你没见他们早早就升起狼烟了吗?哪怕五百人都填进去只能提前半个时辰,我也愿意一试!”赫连长盈厉声道。 乌石亦道:“二公主高明,现在榆关的精锐尽在此处,如果能将他们全歼灭在此地,攻取榆关时就可以少些伤亡,最主要的是还能把控住时间!” 赫连长盈向乌石点了点头,又发令道:“来人,给盐帮的人每人一件轻甲,让他们马上攻城!” “要是他们不从怎么办?”负责传令的士兵弱弱地问了一句,毕竟对方不是军人。 “不从就以通敌之罪全杀了!”赫连长盈知道盐帮中就算是车夫也有不俗的战力,虽然只有十几人,但多少也能减少重甲的伤亡。见传令兵还是有些信心不足,又补充道:“就对他们说二哥和五哥都已经被南齐杀了,这是他们报仇的机会,他们江湖之人不是讲究同生共死吗?” “得令!”传信兵迅速打马驰向镇南关。 “我试试能不能从东岭找条捷径过去吧。”申亭古看向南方城头,齐军虽然伤亡开始加大,但布防井然有序,一时肯定无法攻破。 “有劳申堂主了。司空朗说的那条路径应该只有百二十里左右,您可能用不了三个时辰就能赶到了。”赫连长盈其实就在等申亭古这句话,虽然她是这次进攻的全权指挥,但对于乌石和申亭古,也只能协商办事。 “天亮时分,可破城!”乌石自信地说道。虽然他手下的主力一半都去了嘉峪关,但自己却亲自到了榆关前沿,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申亭古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下马东去,消失在夜幕之中,那条路径,也只有他和司空朗那样的高手才能迅速攀援而过!所以只身前往,一个手下都不带! 城头的厮杀一刻不停,重器砸击铁甲的声音之中夹杂着双方甲兵惨烈的呼叫声,所有的武功招数似乎都变成了多余的东西,面对重甲,四脉以下的内力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冲城甲兵的盾牌后面,伸出的武器大多也变成了锤、斧、锏等砸击器,挡在他们身前的,同样是悍不畏死的姜烁甲兵! 第三百六十三章 盐帮攻城 “不要慌,不要乱,受伤的马上撤下去,重甲往前顶!轻甲辅助!” “别去搬滚木了!人上去!第三个垛口再补重甲上去!” “别泼油了,浇冰水,来人,再去多提点冰水上来!” 姜烁已经转移到东侧的山坡上,看着纷乱的城头,喉咙都有点喊哑了。也就是刚才,姜烁听取贺齐舟的意见,改用冰水往云梯下浇去,没想到效果却出奇的好,冰水迅速在包铁的云梯上结冰,正在攀爬的人手脚很容易就会被冰冻在梯子上,而且甲胄的缝隙一旦进水也会被冻住,这让那些北周重甲行动更是迟缓。 而那些后上之人又会觉得云梯一下子变得奇滑无比,有时甚至不用城上士兵出手,一个不慎,自己就会滑落下去,还要牵连身后之人。另一个妙处是,被打湿内里衣物的重甲兵,由燥热到刺骨的冰冷,其战意仿佛会瞬间消失,冰水不仅加重了其负担,更是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一听到浇冰水,云梯上,原本松散的盾阵,再次密集起来。 “将军,有个自称夏桐的人求见。” “快带上来!”姜烁大喜,多一个八脉掠阵,城头又会稳上三分。 “青龙寺的人很快会包抄过来,此地不宜久留!”夏桐人未至,声音先到。 贺齐舟见城防暂时无虞,亦迅速跑至东侧,道:“撑一夜应该没问题,你们遇到青龙寺的人了?” “不错,我已助郭问逃脱,他不愿南下,要去中京办事,我估计青龙寺的人很可能就是阴山中的原班人马,到时由四面攀附,我们是挡不住的。”夏桐一边看着城头交锋,一边说道。 “姜烁,我们的确应该早点撤走,对面申亭古已经不见踪影,如果从后面杀过来,可能想走都走不了了。”贺齐舟道。 姜烁道:“我不正在用马车往南运伤兵吗?这里还是要想办法挡个一天两天的,否则时间更是不够!” “啊呀,不好!”贺齐舟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别吓我!”姜烁也是怪叫了一句。 “我没算到那些大米,十万多斤大米足够北周大军多留十天!也就是说,我们在榆关要守的时间更久!”贺齐舟叫到。 姜烁道:“这我早就想到了,他们一共一万五千骑,如果我们三万人能及时赶回就不用过于担心,而且萧家也很快会派援兵过来!从两侧绕行过来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里,而且都是上上下下的山路,寻常士兵得行军两天,就算是青龙寺的高手,多少也要一天的时间吧!我们明天中午前撤也来得及。” “可能还不及了!”贺齐舟道:“司空朗对逃跑的路径很熟,他亲口承认晚间探过路了,他很可能仅靠一夜的时间就能往返一次两座关城,也就是说单程只需三个时辰,大家想一想,如果申亭古三个时辰后出现在我们现在的位置,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城头肯定守不住了,要么全军覆没,要么由撤退变为溃逃!”姜烁道。“榆关还需要这些精锐,所以宁愿早点弃城也要退回榆关!现在就要动了!”贺齐舟急道。 姜烁也想清楚了利害关系,立即下令: 一、所有马车载着货物先行撤离。一路上抛洒货物,然后换撤离的士兵登车; 二、派南门所有守军挖松南门夯土筑就的城基,等所有人撤出后,挖塌南门; 三、通知巡逻的百余骑兵立即撤退,边退边在道路上寻找适宜埋伏与容易破坏道路的地方。只是须留五十匹马供最后撤离之人所用,留马的骑兵可坐马车离去; 四、城北两端山头的士兵与东、西城头的士兵,见北城城头火起后立即出城追赶已经先行的马车; 五、收集尽量多的柴木置于北城城头,北城近两百名士兵逐步撤离,最后只留下四十名重甲和十名高手守城,点燃城头柴木后骑马出城!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下达,传令兵迅速在夜色中奔忙起来 …… “盐帮的人都到了吗?”赫连长盈问道。 “都到了。” “最后四架云梯也顶上去,让盐帮负责其中一辆。” “是!” “怎么这么快就总攻了?搬柴的不要停!就往城垛边上堆!骑兵回来多少了?”姜烁将一名周军轰下城墙后,大声问道。自刚才的命令发出半个时辰后,姜烁也已换上一套重甲,自山坡来到城头。同样的,夏桐也套上了一名受伤甲士的重甲,加上何靖,四人各自看顾两架云梯,每每有周军突破上来,都会被这四人打落城头。 “差不多三分之二!马已经留在城下了!”江大民大声答道,城中撤退的事宜大多由他来安排。 “好,等下一批柴上来,你带人先跑去追马车,其他人坚守位置,等我命令!”姜烁说道,刚才他已经定下了五十人的名单。 “少爷,我陪你一起走!”江大民叫道。 “他娘的,这是军令!要殿后,一路上有的是机会!还不快去!”姜烁实在没空理会江大民。 “小心那队着轻甲的!射两箭试试!”何靖看着最后四架云梯上来,最担心的反而是由盐帮推来的那架! …… “小心箭!”正推着云梯的翟彪大叫起来。刚刚听到二公主让他们攻城的消息时,所有盐帮之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城中还有一万多个骑兵,居然让他们盐帮的人冲锋?但又不得不从。因为他们被强制征兵了,违抗军令就是死! 二哥、四哥、五哥都不在队伍中,那些听到此消息的护卫、车夫个个胆战心惊。虽然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但九死一生的冲城还是头一回遇到。 最后还是翟彪想得穿,说是横竖都是死,那就用一条命报二哥的知遇之恩。况且死在齐人手里,对有家人的他而言,总比死在周军手中要好得多。翟彪心中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面。 城头飞下的数十枝箭在翟彪身边飞掠而过,大多被盾牌挡掉,但也有人被射中后脱离了队伍,冲到城下,云梯扣上对方城垛时,十七人的队伍,仅剩下十四人。 翟彪怪叫一声为自己壮胆,举起盾牌就开始上冲,直到他跑上去一丈有余,第二人才在别人推挤之下,攀上云梯。 一个时辰的攻城,城头上早就没有多少巨石滚木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堆的柴草,那些冲上城头的周甲往往还来不及纳闷,就已经被何靖、齐舟等人干掉。因为上方大多数时候只会泼下一盆盆冰水,所以攀附的周军还是比较容易靠近十丈高的墙头。 看惯重甲缓慢上爬的垛口齐甲,可能没想到翟彪会来得这么快,对方用盾牌架开一斧后,竟是一头顶翻垛口的重甲,跳上城墙,抽出插在腰后的短锤,大吼着欲砸向倒在地上的齐军甲士。 翟彪的云梯正好位于何靖、齐舟中间,何靖见又有人突上来,正欲出手,却听贺齐舟大叫:“我来!” …… “原本以为你就是让盐帮的人去送死,少些乱说话的,没想到还有些效果。”乌石见有人跳上去,颇感意外。 “我的确就是想让他们闭嘴,他们哪里能和铁甲军相比,那家伙跳上去,不过是别人大意而已。”赫连长盈老实答道。 “他们在搬柴——”随着十二架云梯就位,越来越多的周军接近城头,总算有一人大叫着向后方汇报。 “哼哼,没东西砸,砸柴吗?怎么还点起火来了?”赫连长盈冷笑道。 “不好,他们要跑!”乌石忽然醒悟过来,策马向城下狂奔起来,他这一动,城头的床弩也动了起来,六枝弩箭几乎向时射了出来…… 乌石再次加速,身子紧贴马背,一跃而起,两支巨大的弩箭自马腹下穿过,两支则从其背上掠过,而最后两支却正对马身而去! 好个乌石,竟从马背上跃出,在弩箭即将射中奔马的瞬间,乌石一脚一支,半空中生生中踩落两支迅雷般的弩箭!因为短枪一样的弩箭冲势惊人,乌石这一踏也让身体向后被带去两丈有余,落地后旋即前冲,目标就是那架盐帮负责的云梯,因为城头掉落的一块大石砸倒了正在攀爬的四人,现在梯上没有一个人! 贺齐舟听出快翟彪的声音后,对方已经跃上城头,而何靖正欲出手解决,贺齐舟当然不想翟彪送命,便大声向何靖道了声:“我来!”然后飞身一脚,踢飞翟彪手中的短锤,低声对翟彪说了声:“是我!” 翟彪自己都没想到怎么就一下子冲上城头了,见手上铁锤被击飞,跟本没听清贺齐舟说些什么,顺手拔出插在靴中的匕首,往靠近过来的齐舟削去。 贺齐舟没想到翟彪杀红了眼,急忙后退两步,避开刀锋。而翟彪也不惧强敌,冲上两步,对着已经变换容貌的贺齐舟又是一刀猛刺。他是第一个这么深入城墙之人,后队第二排轮防的重甲士兵见齐舟闪避,左右各有一人挥斧砍向根本不顾防守的翟彪。 第三百六十四章 火烧乌石 贺齐舟无奈只得空手夺下翟彪匕首后,再替他架开左右攻来的两斧,同时再次低声对翟彪道:“住手!我是德仁!” 这回翟彪总算是听清了,虽然火光下,对面那个三十余岁的猥琐汉子一点都不像德仁,但声音一点没错,何况他还救下了自己,恍惚间,呆呆地问了一句:“二哥死了?” “嗯,他是青龙寺的副堂主……”齐舟刚说到一半,城上忽然喊声大作:“小心!乌石亲自攻城了!” 然后又听姜烁道:“赶快点火!” 贺齐舟大急,也不等翟彪回话,快速说道:“我会打晕你,你别和人说见过我,如果活下来就退出盐帮吧。”说完一记手刀击晕翟彪,又一脚将其踢到两个油锅中间,吩咐油锅边的甲士无须管地上之人,然手一手一个,抄起两个盛满滚油的瓷罐就往城垛那里赶…… 二十个城垛口,大多燃起了已经浇上油的木柴,守在垛口的甲士用兵器、火棍击退冲在最上方的北周甲士后,城头后排的守卫就迅速将已经点燃的柴堆推向箭垛,那些身着笨重铁甲的北周甲士自是无法再从起火的垛口翻爬过来。有些甲士正准备依约定撤下城头,却听姜烁仍在大叫:“挡住乌石后再走!” 贺齐舟返身回到翟彪攻上的云梯时,只见飞奔而来的乌石离城下云梯已不足三丈,边跑边吼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何靖不等其靠近城墙,搬起一块大石,狠狠往乌石的行进路线上砸去。姜烁则奋力抛下两个油罐,虽然那些滚油盛放进去差不多已经有一刻钟了,但用木塞塞住罐口后,沸油的高温仍非常人能承受得了。 当贺齐舟刚想掷下油罐时,何靖的大石已经被乌石凌空踩在脚下,而姜烁的油罐则被乌石轻巧地推开,落地后的油罐“砰”然碎开,四溅的滚油将地上的血水烫地滋拉作响! 乌石一脚已经踏上云梯,也不用手,脚下轻轻一点,人一下子拔高三丈,正欲再点,却听头上一声轻响,急忙停下脚步,挥袖遮住面门,然后见油滴如暴雨倾泄而下…… 原来贺齐舟见姜烁掷下去的油罐根本伤不到乌石,情急之下,计上心头,先向上抛出一罐,待其下落时,再有另一个瓷罐去砸那半空中的油罐,两两相撞之后,瓷罐破碎,滚油便如雨般倾泄而下! 可正当众人想看着乌石因伤而退时,却见乌石的衣袖鼓荡起来,狠狠一挥之后,那些漫天的油滴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有些油滴激飞上城头!好在靠近城头只有四人:贺齐舟、姜烁、何靖和夏桐,四人均着重甲,只要侧个头就不惧油滴沾在身上。不过飞上城头的油仍是使附近两个垛口的柴火猛地一个上窜!这让四人不得不退让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乌石“蹭蹭”两步,离起火的城头已近在咫尺!先是一记掌劈,将垛口已经点燃的木柴劈飞,接着又是一跃,准备跳上城头!在城下的一个时辰里,乌石早就细细盘算过了,就算现在有伤在身,但城上也没人能挡得住他三招! “把他轰下去!”姜烁大叫一声,再次使出“江山破”,一指直击乌石脑门;何靖更快,一步上前,十余斤重的大斧以开山之势劈了下去;夏桐亦不敢保留,齐集八脉真气,一锤飞掷而出,上前一步后另一锤全力下砸;贺齐舟最慢,因为他最后掷下油罐,此时刚刚抽出宝剑,见自己慢了半拍,只能先叫一句再说:“看我欺霜剑!” 飞到与垛口齐平后,乌石轻轻拍去率先飞至的铁锤,心中微微下凛,怎么又多了个八脉?然后抬臂一拳击中何靖的斧柄,何靖受不了巨震,倒翻出去,而那柄脱手向上飞出的斧头,一下子没了踪影;接下来是姜烁的一指和夏桐的另一锤,几乎同时到达。 “雕虫小技!”乌石一哼,正欲发力迎击,贺齐舟的吼声也正好传至身在半空中的乌石,此时已经一头探出城墙,正好看见贺齐舟威猛地举着那把烧成灰也认得的宝剑,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确能轻易化解身前的一指和一锤,甚至还能反攻,但那一霎那,留给护体的真气可能不足两成了,无论如何挡不住欺霜剑的冲天一斩!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乌石哪里还敢冒险,一个千斤坠将身子重新落到云梯上,挥臂抵挡一指一锤,另一臂准备全力应付欺霜一剑! 那一指的威力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乌石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莽撞,挡下一指后,上身微微向后一撇,然后左臂迎上了夏桐的一锤!一锤的巨力自乌石身上传导至脚下,云梯碗口粗的包铁横梁竟一下子裂开!而一击之后夏桐与何靖如此一辙,人被震退,铁锤脱手,更有甚者,虎口处血流如注。 几乎在夏桐击出一锤的同时,齐舟一跃而起,飞出城垛,“嗨!”地一声怒吼,一剑凌空斩下…… 除了乌石的这架云梯,其他云梯上的重甲正在纷纷下撤,准备换人用沙土灭火后再攻,贺齐舟跃出城墙的那一刹,城上城下,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那了那里。 赫连长盈的盈盈笑意止住了;她身后两百来名重甲步兵的呐喊声止住了;镇南关城,正准备列队出发的万余骑兵的脚步也止住了…… 狭窄的云梯上根本无法闪躲!乌石唯有举臂挡剑!“嘭!”千疮百孔的欺霜剑撞上乌石真气密布的臂甲后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让附近几处垛口的火苗四下乱窜起来,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乌石脚下的横梁喀喀喀连断三根,这让乌石直直地掉落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乌石并未用左臂去抓住云梯的其他横梁,而是凌空挥出一拳! 贺齐舟早就算好了一剑之后,凌空翻个筋斗,重新落回墙上,只是没想到乌石强大到还有余力发出一拳,原本向内的翻转变成了向上一冲,在空中一个停顿后,直接从十余丈的高度往下掉! 那凌空一拳的力量好似一记重锤,直砸得已经一剑耗尽内力的贺齐舟口吐鲜血。身着五十余斤的重甲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贺齐舟自叹就算不死,也差不了多少了,再说下面还有个乌石在等着! 眼瞅着横竖是一个死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撞在城墙上,抬头一看,正是姜烁跳上墙头,飞身抓住自己;而姜烁基本上也是内力耗尽,被贺齐舟这么一带,亦是要往城下落去。说时迟,那时快,两则的甲兵不顾柴火正烈,冲进火堆,数人一起将姜、贺二人拉上城来! 赫连长盈一见乌石落下,又见有人出手救贺齐舟,急忙叫道:“射箭!快冲!” 随着她一声令下,上百支箭飞向正在被拉上去的姜贺二人,而另外一百多名重甲则开始向城墙飞奔…… 掉落在地的乌石深吸一口气之后,怒火中烧,不知是什么人,用那把和欺霜一模一样的钝剑,骗得他被打落下来,虽然持剑之人内力要远胜那个叫贺齐舟的家伙,但自己更怕的是宝剑的锋利,对方的五脉就算是再强,自己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乌石飞速检视一下,自己几乎没有受伤!起身之后,再次缘梯疾上! “快用冰水灭火!”见救自己的兄弟多人身上起火,姜烁急忙吩咐其他人替同袍灭火。他与齐舟自箭雨中被拉了上来,两人身着重甲,均无箭射穿。 城头正自手忙脚乱灭火之时,有人再次喊道:“光头又上来了!” “像我一样扔油罐!”贺齐舟挣扎着起身,前冲两步随手向后甩出一个油罐,然后像是背后长眼般地再次向后掷出一个,一先一后的两个油罐准确地在云梯上方相撞,贺齐舟并不停手,一个翻滚,从柴堆里抽出一支木柴,再次扔向云梯上方!随着那支火柴出手,贺齐舟诡异地展开笑颜,一头栽倒下去。 只见城墙外忽然升腾起一团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乌石的一声闷哼! “全部扔下去!”姜烁发狠地狂叫一声。 只见数十个油罐眨睛间全都飞向乌石上援的云梯,有的互相砸中了,而有的直接掉到了地上,随着一支支火把丢下去,火焰一下子如烟火般壮丽地升腾起来! 扔光油罐后,姜烁还有城头的其他人急忙冲向城垛边,往下看去。只见乌石已如一团火球,奋力冲出脚下遍布的火焰后,一边在黄土上打滚灭火,一边发出那种欲强忍而又无法忍住的痛嚎! 因为身边人都身着铁甲,一时竟然没人替他灭火,直到赫连长盈飞马赶到,才用解下的大氅,完全扑灭了乌石身上的火焰! “把所有柴火都堆上去,我们撤!”姜烁边叫边扶起齐舟,只见贺齐舟口眼鼻耳均渗出血丝,一叹鼻息,呼吸尚均,好像只是被震晕了过去,便亲自将其背起,往城下奔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榆关 何靖与夏桐也喘过气来,和城上甲士一同撤了,两人均是一时力竭的硬伤,调息数日便能恢复。 “姜烁!你别高兴得太早!”城下传来赫连长盈的怒叱! “我在榆关等你!”姜烁不想再浪费时间,率众匆匆撤离。 最终从南门撤走的甲士只有三十八骑,随着最后一人的撤离,南门轰然倒下,一直守在南门的数十名士兵分乘几辆马车,尾随那三十八骑而去,沿途是洒落一地的精瓷、丝绸、墨砚、漆盒……件件都能在北周售出不菲的价格 …… 榆关,东依山势,西临高丘,北、西、南三面筑墙,每侧城墙宽约一里,墙高四丈,西、北两边各建有瓮城一座。遍地高丘深壑的黄土,到了此地一下子平坦起来。 城内,午时,参将鲍安刚刚又收到副将姜烁的急报,城中八百守军,阵亡九十二人,伤重者六十五人,昨晚亥时撤出关城,正一路边撤边阻截周军。目前发现周军共有一万五千骑兵,尚余三百人左右的铁甲步军,可能约二百人不到的青龙寺火堂高手,赫连长盈、乌石、申亭古三人联手统军。大军最快明日午后可至城下! “柳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这里的矮墙如何能与镇南关的高墙相比?我就知道姜烁那个纨绔子弟不堪大用!”鲍安一边擦去头上的急汗,一边跺脚向端坐太师椅上的榆关知府说道:“榆州的大军都走了四日了,肯定救不了我们了呀!” “现在急又有何用?你昨日明明看到狼烟为何不早点通知我?现在先按姜烁的意思,派人去半道接应他们,顺便破坏一下官道,阻滞周军骑兵的进军速度。”柳知府愤愤说道。 鲍安有些冤屈地说道:“柳大人,您也知道,朝廷刚刚自榆州调走所有后备军,那摆明了这里不会有战事啊!所以见到狼烟,我第一时间就怀疑姜烁被北周给骗了,北周从这里进军路途遥远,辎重难行,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怎么就会大军压境呢?我总得派人证实一下吧。” “你派人证实没错,但无论如何,三股狼烟已起,你都应该立即准备起来了。”柳知府沉声说道,脸色异常难看。 “还能怎么准备呢?精壮一些的士兵都让姜烁那小子带去镇北关了,我这里满打满算两千八百个老弱……” “不是还有我榆州城吗……”柳知府厉声说道,若自己有权管辖边军,真要将对面那个蠢货给法办了! “可你那区区几百名府兵比我这里的正规军更是远远不如,就算叫来了又有多大用处?再说,你这不是已经带来了吗?又没延误军机……” “放——放肆!多出来半天,我可以多征多少青壮从军啊!”比鲍安官高半级的柳知府真想狠狠骂对方无知,最后仍是将“屁”字改成“肆”字。 鲍安脸涨得通红,虽然他是这榆关的主将,但也知道凭现在这点实力实在是无法挡住北周大军,而萧家的援军要六七日以后才能赶到,现在所能增援的,只能是百里外榆州府的兵源了。 “只要榆关一破,周军进来,榆州城必定荡然无存,就算是为了保家,城中的百姓也会舍命保城的!我来这之前,已经开始募集兵壮了,就算是搬石头也需要人手!唉,只是车马不够,他们大多需要徒步而来,你啊!如果早半天通知我,这关城至少可以多出两千青壮!”柳知府带着五百府兵、衙役,连夜先行赶至,对鲍安的延误军机有些痛心疾首。 “是是,柳大人教训得是,只是那姜烁,凭着险关悍卒,居然连一天都守不到!就算他是皇子皇孙,末将都要面圣去参他一本!”鲍安自知这榆关弃不得,由于姜烁在镇北关没挡住,让他一下子身陷死境,对姜烁已是恨之入骨。 “他目前做得没错,你没听他的传令兵说有铁甲营和青龙寺的人?对方定会派大批高手自两边绕行攻打镇北关,就算能多守半天,关中守军必然覆没,还不如退到这里来守。我问你,有没有派人去求援张锒?”柳知府道。 “听姜烁的人说,他已经派人去追了,可得不到调令,张锒也不敢回来呀!” “你是不是真的蠢啊?”柳知府实在是忍无可忍,骂道:“我已经着人给张锒送信,让他快点回来了!而你是榆关参将,你的一封信比我和姜烁的都管用!军情面前,他最需要拿到的是你的求援来回复皇命,这样他才敢返回或是分兵!” “我,我这就写!取我印来!”鲍安急道。 柳知府道:“你需要明白一点,如果让那一万五千骑周骑突入关内,别说是张锒的三万人了,就算加上萧家派来的步军,也不是周骑的敌手!到时你我也别活着回去面圣了!” “柳大人,你觉得能不能守住啊?榆州城一共数万人,能征来多少青壮?您自己都过来了,都是谁在负责征兵?”鲍安的心中已经极为不安。 柳知府道:“守不守得住,只有守过才知道。募兵一事现由小女在负责,至少能征到两千人,另外还会征集劳力运送粮草,你现在要做的是,须让关内将士都明白,守住了有活路,守不住——全都得死!” “是,是,是。”鲍安唯唯诺诺地说道。自从柳知府一来,这榆关主将之位好像已经交到了这位文官手里。 “还有,让人连夜去东山采石,全都堆到西、北两处墙下;城门还要加固,护城的干壕能挖多宽就多宽,能挖多深就多深!” “大伙都一夜没睡了……”鲍安苦着脸道。 “是要命还是要睡?你早半天通知我,干活的人会多出一倍!走吧,我们也去帮忙!只要守住七天,等萧家两万大军赶到就没事了!”柳知府话虽如此,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 镇北关,赫连长盈站在西侧山头,望着渐渐隐没于黄土之中的齐军,口中喃喃道:“跑吧,又能跑多远呢?” 除了两个箭垛下的柴火被沙土扑灭之外,城头其他地方仍在熊熊燃烧。无数的周军正从那两处垛口涌入镇北关,所有人只奔向两个地方——南门和北门。一把把铁锹、弯刀、斧子、木棍……只要能当铲子用的,全都拿来用了,已经翻过城墙的士兵正在全力疏通堵在城门内的杂物。 半个时辰之后,南门还好些,很快的就清出约一半的通道。可北门就棘手多了,被冰水冻住的泥土杂物,才深入半丈多。由于门洞狭窄,最多只能安排二十余人同时开挖。但又不得不挖,否则一匹马都别想过关!而想要挖开艰实的城墙,则更是困难。所以赫连长盈再急也得等着! “想办法从外面把城门卸下来!两边一起挖!”赫连长盈下令道。要卸下那扇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个把时辰别想将一座关城的城门从外面卸下去!可赫连也顾不上手下士卒的体力了,能快一分就要快上一分。 “试试将铁器放在火上烤烤后再挖!”刚敷完药的乌石不知何时也上山观望。 “照国师说的去做。”贺莲下令后又低声问道:“国师无恙吧?” “没什么,皮外伤!”乌石冷冷答道。刚才准备再次攻上城墙时,虽然一口气挥掉了数罐滚油,但没想到半空中的油会一下子燃起,然后就下起了层层“火雨”,天上、地上,四周除了火还是火,饶是自己功力深厚,全身似铁,也禁不起这样的油烫火烧。 也幸亏收力得早,落地后才有余力滚出火圈,否则就不会只是皮外伤了!但这个“皮外伤”恐怕世上也只有他禁受得起。 “国师还是先回城里稍憩吧,估计那个门洞至少还要挖三个时辰!”赫连对着头上缠满白纱的乌石说道。 “不用,破榆关、屠榆州!”乌石须眉皆燃尽,心中恨意久久难消。 “好!”赫连应道:“国师大人可认得那最后斩出一剑之人?” “不认得,还是低估了那家伙的心计!那把钝剑像极了‘欺霜’,我不得不防!”乌石道。 “欺霜?贺齐舟?南齐的那个武壮元?听说那人身死未明,我们两边都在找他!”赫连长盈道。 “那把剑虽像极欺霜,但其锐利不及十分之一!应是把假剑!不对,如果是假剑,那一剑之下必折无疑,剑身肯定是宝剑之质,那把就是欺霜剑!只是钝了、坏了而已!”乌石忽然醒悟过来。 “那持剑人就是贺齐舟了?原来他已经回到齐国了,那为何还有齐国间谍在找他?”赫连长盈有些不解,自言自语道。 “贺齐舟二十不到,四脉巅峰;那人三十余岁,五脉巅峰!内力堪比我朝七脉,就算是易容改妆,只半年功夫,内力不太可能涨这么多。”乌石分析道。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贺齐舟的四脉就相当于我朝六脉了,而且那人肯定知道我被欺霜剑伤过,所以先示警诓我!再见到那人,先杀了再说!”乌石想了想之后,又补充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谢谢提携 “好!”赫连点头答应,继续问道:“国师,您认为榆关会不会是姜琮设下的陷阱?” “不可能!”乌石道:“水堂的人确定榆州军已经走出四天了,小小榆州想要偷偷埋伏数万人而不被发现是绝无此可能的。我们最多有七天,最少也有五天,只要破了城,就算是来十万步军都不用怕!” “五天,五天一定要破城!”赫连咬牙道:“除去挖通城墙和路上的时间,我们三天要破城!” “不出意外,半天就够了!”乌石道。 “看来这个姜烁还是有点本事的,我们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赫连道。 “言之有理。那我先下去了,殿下多费心吧。”乌石道。 “有劳国师。”目送乌石离去,赫连长盈又下令道:“待城头火灭,将云梯都拆下,重新组成二十四架,那辆撞车也要在一个时辰内修好。”这批云梯乃是周朝巧匠的杰作,不仅牢固,还拆卸自如,可调节高度,一分为二后,对付四丈高的榆关关城仍是绰绰有余。 “是。”传令兵领命退下。 赫连继续问道:“那个在城头被打昏的盐帮弟子醒了吗?醒了就带他上来。” “是。” 不一会,翟彪就被带到山上,见到赫连长盈不由得一惊,生怕她问起德仁之事。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民翟彪。” “认不认识司空朗?” “当然,他既是我大哥,又是我的恩人和师傅!” “你知不知道他是青龙寺的人?” “不,不知道。”其实翟彪已经听贺齐舟讲过了,听赫连这么一问,不由得心中一紧。 赫连只道是翟彪得知司空朗真实身份后,因吃惊而有点紧张,因为瞧见他奋勇冲上城头,起了一点惜才之心,当然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褒奖翟彪让手下士卒舍身杀敌;另外一个念头就是让翟彪继续潜伏在盐帮,充当自己的耳目。故继续说道:“司空朗是水堂的副堂主,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很可能已经殉国了。” “啊?!” “攻城时表现得不错,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为朝廷效死?” “愿、愿意,小人愿为公主殿下效死!”翟彪再蠢也知道对方是想提携自己了。 “好,我会安排你进入水堂,有人会教你高深武学,你在盐帮之内也会升得很快,做得好,说不定你以后就是第二个司空朗!”赫连道。 “我才不想死呢!”翟彪心中低语,口中却道:“谢谢殿下提携!小人定当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退下吧。” “是,殿下。”翟彪一拜后匆匆离去,只是没走出几步又转身问道:“殿下,加入青龙寺之事要不要和耶律帮主说?” “你说呢?”赫连冲翟彪微微一笑。 “不说,不能说,打死也不说。”翟彪只吓得冷汗直冒,转身便走。 看着翟彪背影,赫连长盈微微摇头,这份心智和司空朗可是差远了,不过只要对方忠于自己,在盐帮中多个眼线总是好的。 “公主,申堂主来了。” “在哪里?” “在北城墙头。” “让他上来,算了,我下去吧。”赫连长盈飞掠下山,直奔城头而去。 “这么快就攻下来了?恭喜殿下了。”申亭古差不多狂奔了三个多时辰,此时正在墙头盘腿调息。 “申先生辛苦了,也多亏申先生,此城才得以这么快攻下来。”赫连笑道。 “哦,我还以为自己白跑一趟了。”申亭古淡淡说道。 “哪会啊,定是姜烁见申先生不在我军阵中,知道您绕道来攻,便吓得弃城了。” “倒也有可能。殿下,我在路上见到师弟了。” “司空朗?” “嗯,被人用剑气和乱拳破了护体神功,活活打死的,地上还写着‘攻城者死’四字,他们确实还有剑道高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申亭古道。 “嗯,的确有隐藏的高手,赫连觉和你师兄的尸体也在城中找到了。攻城时国师发现守军想跑,便亲自出手,自己也着了对方的道,被大火烧伤!”赫连长盈道。 “啊?守军中还有成宗高手?”申亭古怪叫一声。 “据国师所说,高手有四个,一个涌泉初境,应该是派来保护姜烁的;姜烁也不低,八脉初境;还有一名八脉初境,实力略逊于姜烁;另有一名高手,虽只有五脉,其战力不低于姜烁。” “没有其他重甲围攻?这点实力国师应该能对付啊?”申亭古奇道。 “当时城中守军已经开始撤走,墙头并无多少人,他们四人联手,再加上占据地利,国师本就有伤在身,一招不慎,着了对方的道,火油成片浇下后,被火烧全身,好在及时扑灭,已无大碍。” “天快亮了,我的人估计三个时辰之内都能赶到,城门大概何时能通?”申亭古问道。 “看样子还要两个时辰。” “去榆关的路上最好多找几辆马车,他们十几个时辰疾行百余里山路,需要恢复。” “那是当然,不过有件事还需要申先生帮忙。” “怎么说?” “铁甲营死伤二百零九人,其中一百七十五件甲衣完好无损,需要你派人顶上他们的位置!”赫连道。 “你是钦定的主帅,你说了算!” “那就谢过申大人了!我不打扰您了。”赫连长盈微微一福,返回原先站立的山头,虽然一夜未睡,但神情却无丝毫萎顿。 午时,南北城门全部贯通!骑兵先锋率两千骑领命疾进!只是才跑出六七里,阵形便大乱起来,只见那些骑术精湛的周军,在马背上就能拣起满地的财物,只是这样一来,速度大大降低,而跑在后面的索性下马捡拾,反正打几下马就能追上前队,几乎所有人都要将马鞍边的囊袋塞满才依依不舍地上马。更有一些士兵因抢夺一方良砚而大打出手…… “报——呼延将军的队伍在城南七里的地方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见到先锋监军派回的探马,仍在城中的赫连长盈惊问道。 “城南五里后遍地都是丝绸、精瓷等货物,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捡拾,因多人争抢财货,呼延将军不得不停下处理。” “来人啊!”赫连尖叫着唤来她的亲卫:“快去命前锋将所有货物都扔至路旁,如果谁身上还藏了一件,斩!呼延望台贻误军机,斩!暂由副将掌兵继续行军,务必在大军出发时扫清前方道路!” “殿下!殿下留情!”赫连帐下众将纷纷大叫起来。 “临阵斩将不祥,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吧。”乌石道。 “既然国师这么说了,先把他的死罪记下,还不快去!”赫连就等着下属的求情了,没想到好人还给乌石当去了。 又有人前来禀报:“殿下,火堂的人都到了,西路有事要报。” “准。” “殿下,属下无能,请殿下、申堂主治罪。”汇报之人正是追杀郭问的领头者。 “没时间听你废话,快说什么事?”赫连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说正事!”申亭古也补了一句。 “莲花帮的货已全数劫了下来,已交给断后的大军。只是,只是郭问跑了!” “怎么可能?你一个人就能摆平他了!”申亭古怒吼道。 “他们好像料定有人会劫粮,一见我们就作鸟兽散,我们只射杀了四人,因为原本目标就是郭问,所以兄弟们都去追他了,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个八脉高手,像是南齐的武功路数,我们措手不及,反被他杀了几个兄弟,郭问也叫他给救走了。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我们只能放弃追杀,先翻山往这里赶了。”领头者战战兢兢地说道。 “蠢货,我宰了你!”申亭古骂道。 “什么境?”乌石忽然问道。 “应该是初境。”领头者答。 “算算时间,就是城头多出来的那个八脉吧。”乌石总算明白为何城头多出了一个高手,原来对方一直隐藏在莲花帮中。 赫连长盈眉头一皱,她也不太方便直接处置火堂的人,便道:“算了,粮食到手就行了,料郭问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刚刚垫后的五千骑来报,他们已经接收到莲花帮的粮食,离镇北关不足三十里了。所有人听令:整队出发,目标榆关!” …… “咚、咚、咚……”贺齐舟感觉额头被重击了一下,顿时从金戈铁马的梦中惊醒过来,身上的重甲已经不见了,明明还是躺着,但身子却不停地上下跳动……咦?怎么自己在马车车厢里了?贺齐舟心中嘀咕,疾驰中的马车再次一个颠簸,将贺齐舟自车厢地板上高高抬起,眼见又要撞上车厢内的板凳下沿。 贺齐舟急忙一缩脑袋,这才想起被乌石重击时的情景,当时自己不顾体内真气四溢,奋力掷出木柴后,忽觉所有真气都涌向一处,沉寂已久的带脉在那一刻一下子贯通了!刚想开怀大笑,却不知怎地,蓦然失去了知觉。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动退防 车外是纷飞的马蹄声,不时传来姜烁嘶哑的呼喝:“快跟上!”“过了前方两里的隘口,后队三十人留下挖土阻路!”“让山上的哨所全撤回榆关”…… 贺齐舟心中一定,原来队伍已经撤出镇北关了,当下也不敢大意,急忙运功调息,检视一下伤情。身上的伤竟是不轻,想来那乌石听到欺霜剑三字后,将大部分实力留给了自己,特别是最后凌空一拳,将自己震得够怆!五脏六腑好像都在淌血,就算各处经脉强健如斯,仍是无一不伤! 贺齐舟也顾不得先和姜烁打个招呼,盘腿开始运行华真功,一口气走完三十六个周天,真气前所未有的通顺,畅快淋漓地在六脉中呼啸奔腾,体内纷乱的感觉一扫而空,虽然伤情仍重、浑身带痛,但感觉整个人却是格外的精神,连听力都更上层楼了。 “你们二十人听着,等后面设障的人都过去后,在这里洒上铁蒺藜,再用沙土掩住,弄好马上就撤!” 贺齐舟的马车仍在前行,远远落在后方的姜烁,其发布命令的声音已经沙哑得都听不太清了。 “得令!” 姜烁布置完后,打马再次追到马车边上,欣喜地发现贺齐舟正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叫道:“你醒了?没事吧?本想到榆关再医治你的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撤出来了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榆关还有多远?乌石怎么样了?”贺齐舟急切问道。 “怎么好像你才是主帅?”姜烁嘀咕了一句,笑答道: “都撤回来了,现在是申时,离榆关还有一百四五十里吧,我准备连夜赶路,明天天亮前大概能赶到榆关。乌石也真有他的,全身像个火人似的,被赫连扑灭身上的大火后,又自己站起来了,我也不敢再多看,急急忙忙就带人出城了。” 贺齐舟看了看周围的三四十骑、十余辆马车,最多也就百来人,问道:“怎么才这么点人?” 姜烁道:“一大半人跑得快,走在前面了,我怕把你给颠坏了,所以走得慢一点,我们后面大概还有上百人在设置路障,很快也会跟上来的。对了,你是不是被乌石一拳给震傻了?临倒下前笑得有些瘆人啊。” “草!我就是被颠醒的!我笑得瘆人?有吗?”贺齐舟一想自己那张面具,顿时明白过来了,那张脸要是笑起来,的确不怎么好看,此时心情颇佳,神秘兮兮地问道:“猜猜我为何会笑?” “你算到会重创乌石?” “当时哪里敢这么奢望啊,告诉你吧,乌石那一拳帮我通了六脉!哈哈哈……”贺齐舟开怀大笑起来。六脉的意义非比寻常,他又能多练几招绝顶剑法了,甚至可以开始研究杨征借力打力的功法,只是现在除了粗通深漩功之外,并无什么头绪,回去定要再问问万一师公! “真有你的!你是不是一通脉就要晕过去啊!到榆关后,乌石和申亭古就交给你了!”姜烁乐道。“去你的,就我这点道行哪里打得过他们啊!你怎么样?夏桐与何靖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事,夏桐只是轻伤,稍加调养应该问题不大,何叔的伤不轻,我让他们先进榆关,抓紧时间休息、养伤。” 因为死伤的人不少,贺齐舟见一同跟着的还有十几匹空马,便跳下马车,翻身上马,一样是颠,还是骑马来得爽快,追至姜烁身边后,让姜烁伸手,一探脉像,吓了一跳,道:“我警告你,这两天别再用北邙功和嵩阳指了,你的八脉重伤四脉,轻伤四脉,再下去别说是成宗,弄不好武功都要废了!” “又来!吓我骗药钱?放心吧,哥哥我命硬得很!” “没和你开玩笑,真的不能再强行运功了。”贺齐舟急道。 “你也差不多,一身的伤,如果眼见城池不保,你会不会拼命?别说了,能小心点我自然会注意的,快走吧!”见齐舟换马,姜烁双腿一夹,打马前行,队伍明显加快了速度。 跑出数里后,贺齐舟发现地势渐渐平坦,上下土丘的官道显然都经过人力夯实,但凡经过沟谷,有稍微狭窄点的地方,姜烁都会派人掘土阻道,以延迟追兵的速度。有人留下设障,也不时有人赶上来,如此循环往复地干着破坏官道的勾当。 在黄土间兜兜转转地继续奔走了约三个多时辰,人困马乏,姜烁下令在一处面南的土崖下休整半个时辰,等后方的人到齐后再走。贺齐舟与姜烁抓紧时间,吐息调理。土崖之上,万里无云,群星璀璨,一轮圆月高悬,将光秃秃的大地照得明亮通透。 留在后面设障的士兵陆续返回,最后返回的是江大民,报告说周骑先锋离此已不足二十里了。 姜烁问是何人领军。江大民答并未发现赫连与乌石,所有人均为轻甲骑兵,因丘山阻挡视线,人数不详,总之在千人以上。 “来得好快啊!”贺齐舟低呼一声。 “若不是那些财物至少阻了他们一个时辰,现在都可以跑到我们前面去了。”姜烁道。 “这一个时辰的代价可不低啊。”贺齐舟道。 “在齐国也值不了多少。”姜烁并不心疼:“前方三十里还有一个可以设障的隘口,不知道鲍安那个蠢货派的人到了没有。” “那让江大民他们在歇一会,我们这就走吧!”贺齐舟道。 “不用了,一起走。”江大民大声道。 “好,一起走,到了下一个隘口,马休息,人设障!”姜烁起身吩咐道。二百余人的队伍立即披甲上马,整装出发。 不消半个时辰,众人赶到姜烁所说的隘口。隘口位于两座高大的土丘之间,宽约二十余丈,长逾百丈,其最窄处也有十余丈宽!贺齐舟惊道:“这么宽,要挖多少土才能阻住通道啊?我们花半天挖的,他们只须一刻时间就能清出一丈宽的马道来了。” “一路上不都是这样的么,能拖一会就拖一会,在这里我会安排一哨伏兵,用弩箭阻他们的前锋!”姜烁道。 “弩箭的射程和他们的强弓差不多,只是射速太慢了,你不过三四十支弩,起不了多少作用的。”贺齐舟道。 “拖一会是一会,过了这个隘口,下一个险关就是四十里外的榆关了,所以就算再丢下几条命,也要拖!他娘的,鲍安的人怎么还没到!来人啊,动手干活!”姜烁怒骂一句后,亲自下马,在隘口最窄处自一侧土山上挖土,堆积于道路中间。 不管有伤没伤,一时间所有人都下马、下车,用手上的各种工具、兵器开始刨起土来。 “最中间的那段都给我夯实了再垒土!”姜烁道。因为大部分人直观上都会自中间开始刨土。 “将军,南边有人来了!是我们的人!” “来了多少人?” “六七百吧!” “晚来总比不来好,江大民,去让他们在这隘口再设两道土墙!唉,可惜这里没有水!”姜烁叹道。 “等会给我把强弓,你知道我的箭术的。”贺齐舟道。 “嗯——那我不和你客气了,记得最多守半个时辰!只要绕点道,算死半个时辰,他们的马就能跑上两边的土丘,到时两边的箭射下来,如果不是重甲没人能跑出去。你那套重甲还在车上,等会自己取吧。我得早点回去,和姓鲍的蠢货交待城防之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向新来的柳知府求援。”姜烁焦虑地说道。 呼延望台的焦虑一点都不比姜烁少,他是中京卫戍骑兵的一名千户,好不容易抢来个先锋当,没想到功劳半分没捞到,杀身之祸却近在眼前。费尽九年二虎之力才强令手下丢弃那些齐国财物,重新上路,赢得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可一路上到处的阻障、一地的陷阱,天亮前推进到榆关的军令显然已经无法完成了,死伤了十来个士兵事小,因为铁蒺藜和地上的深坑,已经使自己折了五十余匹军马,更可气的是,全军都不敢全速前进了。 好在最近的这四十余里,道路宽阔平坦,一路还算顺畅,可眼前的隘口,再次出现令人憎恶的高大土墙!“来人,快点挖出通道!要快,挖个两丈宽就够了!” 挖通镇北关两扇城门的称手工具现在全都在自己手上,加上手下士卒破障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呼延望台给手下士兵的时间是一柱香! 上百名手持铁镐、铁锹的士兵纷纷下马走入隘口狭长的通道,却见十余丈外,那道一丈多高的土墙后,忽然冒出四十余颗人头,每个人手上不是弓就是弩! “有埋伏!”那些充当工兵的轻骑群声高呼起来,纷纷向后奔逃,他们都是轻骑,身上的轻甲根本防不住弩箭的攻击。只见一轮齐射过后,周军一下子就被射翻二十余人。 “盾牌手!攻箭手!进攻!”呼延望台急叫道,没想到除了土障,这里还有伏兵!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射足三箭 上百名盾牌手立即下马组成密集阵型缓步向土障推进,而六十丈外,散开阵形的周骑,在马上纷纷展开仰射,星光之下,上千支箭同时射出后,就如一把巨大的扇子,渐渐向第一道土障方向收拢、落下!那些工兵总算趁着齐国伏兵躲避箭雨的时候,跑到盾牌兵之后,而土障前已经留下了三十余具躯体。 “快退到第二道土障后面,那里超出了谷外骑兵的射程!”土障后有军士大叫起来。 建好三堆土障后,姜烁知道两天来的拼杀奔波,镇北关那些手下实在没多少力气了,所以让接应的军队抽出一百人,目标是多堵住追兵一刻钟!这一百人的长官,只是因为对方第一轮的齐射,就吓破了胆,想退到第二层去。 “不能跑!现在跑就是对方的靶子!”贺齐舟急忙大叫道。可惜还是慢了半步,有十余人已经迈步飞奔起来。恰逢周军第二轮齐射,无数飞箭,划了一个弧度后挤进二十来丈宽的峡谷内,仅有两三个跑得最快的和几个听贺齐舟叫唤后及时收脚的避开了箭雨,随着惨呼声起,一下子就被射死了七个,三个重伤的也活生生死于周骑的第三轮齐射。 “要走等他们的工兵开始挖墙时再走!紧贴墙壁他们射不到的!”贺齐舟继续叫道,趁着对方第三轮齐射后的间歇,起身就往对面突前的领军人物射出一箭,然后伏身躲避那令人无法抬头的第四轮箭雨! 呼延望台所站的位置离土障约五十五丈,正好超出南齐弩箭的平射射程,如果也像他们一样仰射,那几十把弩根本就没法保证准头,再说,自己千箭齐发之下,对方也没有机会发射。可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用射程更短的弓箭射向自己,虽然也看到对面土障后有人发泄似地胡乱射出一箭,可直到那支箭飞近至自己胸前丈余时,才幡然醒悟! 呼延望台向斜下方闪避,同时一掌拍下,想击飞身前的羽箭,可仍是慢了一步,那支箭“卟”地一声,刺入呼延右肩,只因距离实在过远,箭簇破开革甲后,仅扎入一寸左右。 呼延闷哼一声,顺手拨掉右肩上的箭,一股热血立即涌出,在寒夜中如呵气般向上升腾起热气。 “甲字营冲上去平射,别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呼延一手捂住出血的伤口,一边狠狠叫了起来。其身后的队列中一下子冲出二百多人,朝着那土墙就开始不停地平箭起来,而贺齐舟隐没下去的方向最是密集。 不一会,土障朝北的一面已经插满了羽箭。那些工兵重新跟在举盾士兵的身后猫着腰向土障冲来。 “他们来了!开始挖墙了!”因为退得快,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那名哨长不敢再胡乱发号施令,但对面工兵挥锹的声音又让他胆战心惊。 土墙南侧每名士兵脚下都有一个土墩,只要站起来就能高出墙头半个身子,而北侧之人,只有跳起来才能够到墙顶。贺齐舟原本希望那群士兵能起身攻击正在毁墙的周军,虽然在对方弓箭的直射之下也会有些死伤,但居高临下,应该能杀伤更多的周军。 因为山谷狭窄,此时那些盾牌兵已经退至狭谷两侧,将中间位置让与了那些工兵。周军的仰射早已结束,那些平射因为要防着误射自己人,所以大多偏高,此时正是进攻那些工兵的好时机! 可一看那群士兵的怂样,贺齐舟也知道靠不住,轻叹一口气后,对身边的哨长低声道:“你悄悄传话下去,现在可以退了,记住,跑步声都轻一点,翻土墙时尽量贴着墙顶过!到了第二堵墙后时,须射足三箭才能退!” “好好!”那名哨长一边答应下来,一边将齐舟的话低声向自己一侧的士兵传递。一开始还都能静悄悄的,只是最边上的人,见居中的哨长已经带人跑出了数丈远,大急之下,纷纷狂奔起来。而见到有人狂奔,所有人均是狂奔起来。 那些持盾的周军一直防着齐军自上方攻击,将盾都斜举在头上,听到墙对面脚步声大作,有胆大之人,立即扒上土墙,果然发现四十来人正拼命向另一堵土墙跑去。 “墙后守军逃了,后面还有一堵墙!”一名周兵大叫起来。 “盾牌兵快闪开,上三十个骑兵,靠墙后站在马背上射死他们!”呼延趋前大声命令道,一手仍捂着伤口不让手下包扎。 哗啦啦一下,原来密布墙下的百余名士卒立即闪至两侧土山山壁,而那些平射的周骑则打马直冲进来,其奔跑的速度当然远超齐军的双脚,转眼便至第一座土墙脚下。 一直紧贴在土墙后的贺齐舟原本就打算替那些齐兵掩护后再撤,见那群人溃散的样子,不禁连连摇头。翻墙而过的不过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二可能就会遭到周骑的追射了。贺齐舟见东侧尚未过墙的人较多,便悄悄移至东侧墙下,缓缓抽出向姜烁要来的直刀…… 三十骑并行于十几丈宽的谷内,几乎同时达土壁,差不多同时站上马背,身子靠上土墙后,张弓、搭箭、瞄准…… 对面土墙下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然后一把刀鬼魅般地出现在墙头,一刀下去,削断弓弦、削断手臂、削断头颈……三名周骑瞬间被夺去性命!那人由东向中间跳了一步,又是一刀,再次夺去三条性命! 第三刀只收割了一条命,因为发现有高手阻击后,临近的周骑无不骇然,纷纷缩头或跳下马去。 贺齐舟由东向西一步步跳过去,墙对面的周骑射手纷纷跳落马下。贺齐舟逼退射手,头也不回地跑回第二堵墙! 那些周骑训练有素,早已发现对方只有一人,贺齐舟尚在向西跳跃之时,就有人再次跃上马来,见对方跑向第二堵土墙,有多人开始开弓射箭。 贺齐舟一低头、一猫腰,躲开群箭,轻点一下墙壁,飞也似地往南掠去,身前的第二堵墙下一共倒下了七人。刚才约三十名周骑真正射出箭的仅有十来人,而他们射中的却有七人,有几名齐军的背后插的是两支箭!也就是说,只要是射出箭的,几乎都射中了!也就是说,二十丈以内,周军人人是神射手! 贺齐舟飞身掠过第二堵墙,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就这群废物兵,怎么挡得住万余名如狼似虎的周军? “将军,对方有高手?” “我自己长眼睛!只有一人,怕什么?来人,左右各派一百骑,尽快跑到两侧山上,向下俯射!盾兵掩护,工兵破墙,射手随时准备,露头就射!”呼延叫道。 “这位兄台,接下来怎么办啊?”齐军哨长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姜烁安排,留下来帮贺齐舟守在这里,眼前手下一口气死了十几个,心中愈发慌张,刚才翻墙翻得快,并没看到贺齐舟在墙头展现的骇人刀功。 贺齐舟皱眉道:“不是说好了吗?射过三轮才能走!听我口令,我说射,你们就向第一堵墙中间的位置射箭。” “对面那么多射手……一刻钟是不是快到了?” “能齐射的最多也就四五十个,咱们又不比对方人少,这轮射完后,你们这队先撤吧!放心,我会吸引掉他们大部分箭的!”贺齐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好的。” “大家都站到西边一侧,听我口令,然后起身——射箭——蹲下,要一气呵成,明白了吗?”贺齐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剩下的三十多人召至身边,低声嘱咐道。然后只身不停地在第二处墙各处飘荡,时不时探出脑袋观察北方第一堵墙的状况。六脉之后,轻功也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呼延的军中还是配了十几套重甲,此时已经有人身着重甲探上土墙,确信墙后无人,那些骑兵再次靠上墙头,张弓待射。贺齐舟在二十丈外的土墙上一露头,就会有一篷箭呼啸而至,但每每总会差之分毫。 “对面快挖通了,记得听我口令!”贺齐舟悄悄移至最东端,在墙下就将弓拉满,然后起身就是一箭!一名周骑应声倒地,与此同时,对面二十余支箭一齐射来! 贺齐舟一射完就下蹲,避开飞箭后,原地起身,再射翻一人!那群周兵没想到这次贺齐舟不变方位了,再瞄准时,稍稍慢了一瞬,得此机会,贺齐舟再射中一人,口中喊道:“射!” 只见齐军三十余人立即起身就射,也不顾准度,射完就蹲了下去。还没等他们平复紧张的心情,贺齐舟“射”“再射”的号令接连响起,急急忙忙再次射出两箭! 原来贺齐舟射出第三箭后,不再下蹲,鼓足内劲,用衣袖挥去了射向面门的二十余支箭。对面那些周军原本忙着搭箭,见这样都射不中,对方却是一箭一个,都开始有点心慌起来,此时齐军的齐射过来,便都矮身躲箭,这就给了齐军连射三箭的机会,那些刚刚掘开土墙的工兵,顿时被射中了四五人,这还是齐军闭眼瞎射的后果,如果真能好好瞄准,那些挤在一丈多宽豁口里的十几名工兵,十之八九要被射中。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夫当关 “好了,好了,都走吧!”贺齐舟看着像是已经有些虚脱的齐军挥手说道。自己率先飞身赶至最后一道土墙。因为最后一道土墙还在四十丈外,中间要拐个小弯,所以也不担心周军会上来追射,再说经过三轮射箭,周军肯定是先派盾牌兵先行。 那名哨长直到贺齐舟跑出去十数丈才醒过神来,刚才贺齐舟一手挥去一捆携带劲风的周箭,着实惊到了他和几个目睹的手下。 “大人,快跑。”有士兵已经开始跑了起来。 “跑,跑,可以撤了,快跑!”哨长总算展现出自己的特长,很快就超过大部分士兵,向最后一道土墙进发,翻过那里,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谢天谢地啊! “你们都听好了,只要听到脚步声响,听我号令射箭,射完就能像他们一样撤退了,如果谁胡射、乱射,先行逃离,我就会以逃兵例向参将大人告报。”率先跑到第三堵土墙的贺齐舟对墙后士兵说道。 第三堵墙后的五十人顿时喧哗起来,因为前面那一队有些爬得快的,已经开始骑马后撤了,谁也不甘心充当垫背之人。那名哨长刚刚翻过土墙,怒喝道:“都听这位大人的,谁再敢说个不字,军法处置!”然后转头哈腰对齐舟讪笑道:“大人,那,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走吧。”贺齐舟向那名哨长挥一挥手,然后继续对第三道土障后的五十人说:“放心吧,听我的你们一个都不会死!” “听他的,保准没事——”已经策马奔跑起来的哨长最后又叫了一句。 …… “大人,墙后没人,不过前面有个拐弯,谷内的情形看不太清!”一名重甲趴在墙头说道。 呼延望台红着眼说道:“来人,悄悄过去看看拐弯后面是什么?其他人全力挖通这道土墙,要快!” “三十丈外离出口处不远还有一道二十丈宽的土墙,没这两道高,应该是匆匆垒起的!”探道者返回后说道。 一柱香后,第二道土墙又被开通,呼延深吸一口气,道:“盾牌手和铁甲兵开道,工兵居中,射手骑过去掩护!” …… “这位大人,好像有脚步声了!” “再等等。”看着那些仍有些愤愤不平的齐军,贺齐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先走吗?因为他们已经牺牲了十几个人了,他们勇敢地战斗过了!你们是不是军人?是不是齐人?是不是男人?是的话就照我说的做!等我翻过墙后,你们就开始向那道拐弯口射箭,可以互相错开一些时间,但不要停,别让对方的射手拐弯,直到射完最后一枝箭!听明白了吗?别点头,说话!” “听明白了!”几个有血性的大声回覆起来,然后是所有人都大叫起来。 …… “墙后还有守军!”已经拐过弯,冲在最前面的盾牌兵提醒着后面的人。 “好像有人翻进来了。大家小心!” “多少人?” “一个,只有一个,小心,有箭!”盾牌兵的阵形更加密集,仍是缓步向前趋进,而重甲兵就跟在他们身后,那些工兵更是伏低着身子,以躲避头上呼呼呼的飞箭。原本也准备拐弯进来的骑兵不得不停下脚步,对方如此齐射,自是无法过去。 “啊——” “小心,有人冲阵!” “拨刀应敌——” “啊——” “重甲兵快来——” 贺齐舟翻身跳回墙内后,头上便响起“嗖嗖嗖”的箭声,然后前冲一步,一个飞踹,将一名盾牌兵连同其身后的重甲兵、工兵都踹飞了出去,接着手中直刀狂舞,如虎入羊群,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周军的性命! 乱作一团的周军有人提盾围了上来,有人则弃盾提刀,那些重甲也想挤过人群用重器来砸这个异常嚣张的齐人,工兵们则持着手中的工具,在外围戒备,霎时间,贺齐舟便被百余人团团围住! “将军,过不去啊,你看这箭雨,至少五十个人在齐射,地方太小了!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马上的射手叫道。 “亲卫营文统领何在?”呼延叫道。 “在!” “你亲自带二十人过去,提那家伙首级来见我!” “是!” “将军,二公主派人来问,我们到哪里了?” “她到哪了?” “离这里不足二十里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亲卫营再上去十人!” …… “大人,文统领战死了!” “所有卫兵听令,随我去斩杀此獠!”呼延不过是五脉,偏师千户,手下亲卫不足百人,若不是受伤,早就亲自上阵了,只是现在赫连逼近,再破不了障,项上人头可就真保不住了,所以拼死也要上阵。 “大人,箭少了,不,没了!” “我们的射手呢?快冲——”走到一半的呼延兴奋地大叫起来,暂时不用自己去拼杀了。 …… 五十名射手,近两千支箭,射了约两盏茶。贺齐舟也足足拼杀了两盏茶时间。一开始如利刃割草; 有重甲加入后,则吃力了许多,好在重甲动作迟缓,被自己抢过重锤后,锤杀数人,压力又是一轻; 然后有近三十名高手加入战团,除了一人五脉之外,大多通了两三脉,实力接近羽林卫! 这下就陷入死战了,铁锤打飞了,直刀打折了,抢了对方的兵刃再打!腿上硬受一刀后,总算一刀斩死了那个五脉,然后头顶上的箭声停了,再接着拐弯处马蹄声起! 贺齐舟知道自己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一直在地面作战的他忽然腾身跃起,脚尖连点对方几块盾牌,在周骑的弓弦声中,飞掠出墙外,却见那五十人个个背弓,抽刀在手,没有一人离开的。 “快跑啊,还在等什么?”贺齐舟大叫道,自己带头跑向谷外的坐骑!浑身上下就像是个血人,外套早已破烂不堪,那件麒麟甲几乎全都露在了外面,只是颜色早已由乌黑变成了鲜红! 那些原本被贺齐舟英雄气概鼓舞的射手如梦初醒,他都不拼了,我们拿什么拼?纷纷跑向自己的坐骑…… “将军,他们的人都骑马跑了……”山顶上传来骑兵的叫声。 “赶快清出通道,破墙追击!让山顶上的人原路返回,快点跟上来。”呼延的叫声中带着哭腔。 “亲卫营死十二人,重伤四人,文统领阵亡,其他人阵亡六十四,重伤三十七人。我军射杀齐军十七人。”有统计战果的士兵打马追上来汇报道。 “知道了。”坐在马上飞奔的呼延望台心如刀绞,这就是通过那道隘口的代价,而这些人有一多半为一人所杀伤,更可悲的是,在那道隘口整整被堵了一个时辰!赫连长盈的大军离自己已经不足十里,甚至在高处就能望见自己的队伍,唉……城下唯有死战了! …… 晨曦初露,榆关城下,千余人正忙着在城外搭拒马、挖壕沟,城头上到处是上上下下的人流,不是扛着巨木就是搬着石块。姜烁直接打马进城,向城门士兵问清了鲍安所在,也不顾两夜未眠,直奔鲍安的府邸而去。 “混蛋!什么事?谁啊?老子才睡下一个时辰……”被下属叫醒后,鲍安在被衾中大骂起来。 “是我!老子两天两夜没睡了!”姜烁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两名卫兵后叫道:“北周大军半天后就要杀到了,你他娘的还有心思睡觉?” “你来啦?不是由柳知府在盯着嘛?就算杀敌也要养足精神啊。”鲍安在背后一副长官的样子,真正面对这个亲王世子还是忌惮得要命。 “快起来,叫上你的副将和所有千总、哨长,我们还有半天时间布防!” “好吧,半个时辰后到军中大帐等我。” “等个屁啊,就在你官邸客厅,我进城的一路上尽量让人通知去了,一柱香后准时开会!” “行行行!来人,想办法将哨长以上的军官都召来。”鲍安打了上哈欠,起身穿衣,一脸不快。 “诸位,我先说说这两天的情况。”姜烁见鲍安落座,已经坐了十余人的客厅仍不时有人进来,也不等所有人到齐,便开口说道:“这次周军过来的是一万五千骑兵,应是抽调的青城卫戍大军,另有五百精锐铁甲步兵、约两百人的火堂高手,赫连长盈亲自掌军,乌石和火堂堂主申亭古一同随行,目标直指我榆州!若不能将他们挡在榆关之外,别说春季的攻势了,整个攻守之势都可能逆转!” 厅中将官个个鸦雀无声,姜烁急急喝了口水,润了润快要冒烟的嗓子,继续道: “镇北关里大部分人都带回来了,没来的全都阵亡了。我这一路上不停地在阻滞周军,但最乐观的估计,周军先锋约两千人也会在午后到达。萧家的大军肯定是等不及了,张锒的三万人我已经派人去追了,预计三天后能回来,所以,我们一定要坚守住三天!鲍将军,你说说目前布防的情况吧。” 第三百七十章 国师高见 鲍安道:“城里有守军两千八百人,柳知府昨天中午带来了六百人,还有数万支羽箭。说是今天午前还能叫来两千壮丁,大家一夜没睡,都在加固城防,一半人上山采石,一半人挖宽挖深壕沟,现在干壕深一丈,宽约三丈……” “快传令下去,不要再挖宽了,靠近城墙边上再挖深三尺!”姜烁打断道。 “为何?”鲍安不解。 姜烁知道不解释清楚,那家伙不会服气,便道:“周人攻镇北关时一共带了十二架云梯,每架十二丈高,榆关城高四丈,我估计他们拆成二十四架,如果我们再挖深一点,他们的云梯就够不到城墙了,让他们临阵现组装云梯也可以拖延一会时间。” “好,快去和挖壕的人说。”鲍安传令道。 “大民,让兄弟们别休息了,也去挖!”姜烁也吩咐江大民,原本他还想让手下睡上一会。 “等等!”柳知府忽然闯了进来,对姜烁道:“我听人说你回来了,就急着赶来了,榆州城里有两千人刚刚从南门进来,让他们去挖吧,两位将军赶快让手下兵士休息一会!” “太好了!您是?”姜烁狐疑说道。 “哦,这位是上任不久的柳知府。”鲍安道。 “我叫柳系舟,上任不到半年,世子一直驻守边关,当然不知。还有一千五百人中午前能到,所以那些苦力活让赶来的青壮去做吧。” “久仰,久仰,柳大人获地方官京察第一,当之无愧,你的人来得太及时了。”姜烁抱拳道。 “不是客套的时候,快谈正事吧,可否让本官也旁听一下?”柳系舟道。 “当然,当然。”鲍安接着说道:“滚石擂木在城头堆了不少了……” “不够!”姜烁和柳系舟几乎同时说道。 姜烁朝柳系舟点了下头,道:“他们发起狠来会一刻不停的进攻,那些石头很快就会扔完,只要对方没退兵,还要继续采石,能采多少是多少!还有木头!” “我听柳知府之言,已经开始拆城中建筑了,你那间屋也不常住,也已经被拆了……”鲍安道。 姜烁暗骂一句,怎么不拆你自己的?不过那家伙的这套宅子造得考究,拆了可惜不说,还特别费力。 “其实擂木也不是特别有用,眼下一定要搜集所有的坛坛罐罐,装上滚油之后用来火攻特别厉害。”姜烁道。 “哪来这么多油啊?原本存在这里的两百斤菜油都全让你带去镇北关了!”鲍安叫屈道。 “榆州之地贫苦,州府也没多少油,百姓家更少!我这就让人尽量去筹吧。”柳系舟道。 “算了,一个来回两天多,这里有多少用多少吧。”姜烁道。 “不行,哪怕多守一个时辰也好的!”柳系舟转身出门,向城外的属下交待起来。 “实在没油,就装水,井水放半天就变冰水了,浇在铁甲军身上一样有用!”姜烁道。 “这个可以有,我这就让人搜集陶器、多准备些井水。”鲍安道。 姜烁道:“我借用你一百人,守在出山的隘口那里,有个高手会带领他们再阻击一下周军,只要看到他们回来,就让所有城外挖壕布防的人都进城,收起吊桥,准备迎敌!” …… “来了,来了!是我们的人,快,快敲锣!”午时刚到,榆关北城城头见三十余骑正飞奔而来,依据上面的吩咐立即敲起锣来。随着“当当当”的锣声密集响起,正在墙外挥镐的上千人纷纷向西、北两扇城门涌去。 “喂,先别关,后面还有我们的人!”率先跑回来的哨长见进城后,有人正在收起吊桥,大叫起来。 “我还以为就死剩你们这些人了。”城头将官大声回道。 “后面的人呢?”姜烁见锣声响起,急匆匆赶至北门。 “将军,您手下的那位大爷说要让我的另一半手下射完箭才撤,应该快回来了吧,只是不知又要死多少了人。”哨长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上来,看看那些是不是你的人?”姜烁让那哨长走上城头,七八里外,视线尽头有尘土扬起。 哨长上得城墙,直到五十来骑跑近到四五里左右,才犹豫地说道:“好,好像是的!” “放这些人进城后,准备迎敌!”姜烁的目力远超那名哨长,那五十名骑手后面半里多缀着的一个人,那匹马还是自己的座骑,因此马上之人肯定是贺齐舟。而贺齐舟身后不足三里,一线烟尘渐渐升腾,北周仗着马匹精良,已经渐渐追了上来! “大人,追不上他们了,不过我们一阵狂奔,已经拉开二公主三十里左右了。”呼延望台的手下报告道。 “到了城下不要休息,想办法先清掉鹿柴、拒马。”呼延望台命令道。 “得令。” 看着城门缓缓吊起,呼延兵分两路,开始拆除壕沟外的障碍,只是那些鹿柴所在的位置均在城头射程范围之内,见周军下马拆障,城上守军纷纷射箭。呼延不得不让盾兵掩护,再分一半人与躲在盾牌后与城头对射。特别是要让瓮城城头那个箭无虚发的家伙无法再射!只是如此一来,破除那些障碍的进度就变得缓慢无比。 守军毕竟占据着地利,城上的守军也不射那些五十丈开外的骑兵,专射躲在盾牌后破障的周军,看着手下一个个地倒下,呼延却不敢喊停,虽然由铁甲军或是青龙寺的人来做此事,伤亡必定要小得多,但自己的任务是突袭城池,最起码也要在大军到来之前扫清障碍,因此也顾不得手下的伤亡了。 “来人,向后军报告:城高四丈,壕沟已加深到一丈三尺;拒马鹿柴可以在大军赶到前清空;冲向城墙的坡道肯定无法修成,需要重甲军协助!还有,就说我呼延望台办事不力,恳请率先冲锋,只求戴罪立功!”呼延望台自知天黑前都无法替后续部队做好攻城的准备,不得不自请其罪在前! …… “我连夜赶来就是这个结果?”一个时辰之后,率军赶至城下的赫连长盈黑着脸怒问。 “末将无能!请殿下治罪!”呼延抱拳跪答。 “让你的人休息两个时辰,云梯架好后,你带头冲锋!”赫连冷冷说道。那二十四架云梯正在加紧改装成二十架;数千名周军在盾牌和重甲兵的掩护下,正冒着城上的箭雨掘土填沟,为云梯和士兵冲锋修建坡道。 两个时辰之后,呼延望台率先锋约千人强攻!自己被砸落云梯,死于乱箭和大石之下。攻城者死伤过半,无功而返。 子时,补充部分兵员的铁甲军开始参与进攻,冰火相交,虽有不少人冲上城头,但仍不能撼动城防! 辰时,天亮时分,火堂之人赶到,不再仅仅靠云梯攻城,有高手轻点一下城墙就能跃上城头,也有抛绳钩上墙者。一时间密集城下,同时攻城者接近两千人!依旧久攻不下! “殿下,还是要作长久打算,看来一口气很难攻下来!”乌石皱眉道。 赫连长盈心中暗骂,说半天就能攻克的是你,现在说一口气攻不下来的又是你这个秃驴。脸上却微笑低声道:“愿闻国师高见。” “对方阵型未乱,我们派千人轮流进攻,一刻不停;命人布营帐、挖窑洞、埋锅造饭,大军就地休整,我们就做好三天破城的准备!”乌石道。 “国师言之有理,也不是只有面前这一场仗要打。我倒要看看他们三千人不吃不睡能撑多久!”赫连狠狠说道,一夜强攻,至少折损了千人,代价已是极为高昂。 …… 榆关西北角,城头筑有角楼,为城墙高点,可尽览两处城防。姜烁命带回来的六百人,五十人一队,由高手带领,每队配七八名重甲,均匀布防城头,但不在垛口守卫,全部等在第二线,用于消灭突上城墙的敌军高手,所以尽管青龙寺火堂高手尽出,但仍旧未占得便宜,大多无功而返。垛口均是鲍安的手下在守,给他们的命令是退一步——斩! 趁着对方青龙寺和铁甲军退却,贺齐舟急忙盘腿调息,他已归队成为一队五十人队伍的首领,位置就在角楼下方。一夜下来,至少又杀伤了数十人,其中不乏四五脉的高手。而鲍安此时正在楼上,哭丧着脸向姜烁和柳系舟汇报军情:“已经算过了,一夜下来,死伤六百人,滚木、油料用尽,擂石余半。” 柳系舟道:“我已组织了府兵青壮千人,可以先轮换千人休息。” “如此甚好,一百人一换,从西城开始,别让对方看出端倪。”姜烁道。 柳系舟道:“还有两千五百人,有男有女,虽然没什么战力,但等到周军疲乏,其中至少有两千人还是能参与守城的。” “柳知府,先让他们继续采石吧,我估计最后还是要用到这批人。”姜烁黯然说道,这些百姓很可能会葬身此地。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我兄弟 “那位壮士是谁?以前好像没见过他嘛。”鲍安指着楼下不远处仍在调息的贺齐舟问道,那人杀敌好像也太轻松了点。 “我兄弟,厉害吧?揭穿水堂诡计、及时向榆关报信、多拖住赫连两天全靠他!镇北关内的弟兄能撤回来,也靠他!”姜烁低声说道。 “是啊,是啊,大人,您没看到,那位仁兄一手就能拍掉几十支箭。听后面那队兄弟说,他还在几百人的周军包围圈里杀进杀出,一个人就杀了上百人,然后从容退走,后队的兄弟一个都没死……”隘口的那名哨长显然是鲍安的亲信,见长官问起,立即崇拜地嚷了起来。 贺齐舟心中苦笑,怎么都翻倍了说啊。 “爹——”城头响起一名女子的叫唤声。 “胡闹!你怎么上来了?快退下去!”柳系舟见自己女儿冲上城墙不由得大急。 “你没武功都上来了,我怕什么?娘又带了五百人过来了,让我和您说一声。”来人抬头说道。 贺齐舟一听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睁眼一看,这不是柳臻嘛? 而柳臻也看清了唯一坐在地上的那人,那张脸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她是知道贺齐舟失踪消息的,不由得又惊又喜地说道上:“咦,你回来了?” 贺齐舟心中更惊,眼前的柳知府竟然是柳系舟!他不是同知吗?何时变成知府了?难道这个倾心守城的柳知府真不是那个自己心中一直认为心狠手辣的柳系舟?见柳臻认出自己,贺齐舟也不想失了礼数,起身向城楼拱了拱手,道:“见过知府大人、参将大人,柳小姐,好久不见。” “你回来就好,听说晴柔她们都急死了!”柳臻道。 “你们认识?”柳系舟和姜烁同时问起。 “同乡。”“嗯。”贺齐舟与柳臻几乎同时答道。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又发力了!”贺齐舟见又有青龙寺的人飞身上墙,也顾不得寒喧,直接汇入自己的那个五十人队伍,有他在,他这一队的伤亡明显要比其他队伍小很多。 “臻儿,你快下去,有话以后再说,不要耽误了正事!”柳系舟也急忙将柳臻撵下城墙。 申时,近黄昏,周军大帐。 “殿下,他们好像远不止三千人,明显有人换防,另外还有许多壮丁一直在送石料!”一名轮换攻城的千户刚刚自城头侥幸返回,不甘地说道。 “我们也发现了,你先去歇歇吧。”赫连长盈挥手让属下退去。 “要不我去看看?”乌石阴声说道。他可是答应过皇帝,要火速拿下榆州的。 申亭古忙道:“师父,我去试试吧,您一动就出血,还是安心养伤吧,这一天下来,城头并未出现新的高手。” “大人,还是我们去吧,他们大约五十人一队,专门围攻冲上去的好手,队伍中甚至有成宗高手,我们已经折了两名都尉了,您去太危险了!”火堂剩下的三名都尉也都轻伤在身,对于城上的遭遇,至今心有余悸。 “所以我更要去,我们这次派出了半数的力量,不能再有损失了……”申亭古道。 “你可以换套重甲,混在云梯里上去,身后多跟几个好手。小心他们砸油罐后点火。”乌石道。 “好!”申亭古正有此意。 “申堂主千万小心!”赫连长盈道。 “知道了,谢殿下关心。”申亭古走出帐外,斜阳下,百丈外的城头仍在鲜血飞溅! …… “军中已经死伤一千五百人了,柳知府带来的人也死了三百多,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撑不过今晚啊!”鲍安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了。 “死光了也要守!士兵死了我们上,我们死了有壮丁,壮丁死了还有妇孺!如果此城一破,死的可远远不是数千!那些百姓为何要舍命过来守城?他们都不怕,你怕什么!”柳系舟怒道。 “我不是怕,不,不,不就是有点担心嘛!”鲍安叫屈道。 “鲍将军,能守一天就守一天,能守一时就守一时,你在我身后督战,若我退却一步,你就砍了我!若谁再动摇军心,人人得而诛之!”角楼下的姜烁说完,狂吐了一大口血,墙头危急,他也早已加入了战团。五十人一队的战团大多已不足三十人,能站着的重甲只剩下二十人左右,而周军仍在不停的强攻,因为怯战而被督军斩杀的士兵也超过了十人。 鲍安本想言退,至此不敢再说什么,悻悻而去。姜烁转而仰面对柳系舟道:“柳大人,榆州城好歹也有两丈的单墙,您要么先行回城布防吧,也方便疏散百姓。” 柳系舟正色道:“世子此言差矣,柳某虽一介文人,但亦粗识兵法,赫连所图岂是一州之地?此关非守不可!来此之前,柳某已经在榆州城内广发布告,若是周军不退,我一家三口便就一直留在这榆关了,关存人存,关亡人亡!” “大人,我们不要您的钱!生死有命,该交的钱粮,我们照交!”城上有壮丁听到柳系舟所说,激动叫了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安心守城吧,柳某家财尚丰,别说交三年,五年都成。”柳系舟道。 “您是要自掏腰包免百姓税赋?怪不得榆州百姓都愿意效死!知府大人果真大义!佩服!”姜烁赞道。 “我家累受皇上错爱,赏赐颇丰,本就应用之于民,无愧君恩。”柳系舟道。 两人的对话贺齐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想,就冲柳系舟那分大义,将军县买地一案存于心中的芥蒂也要一笔勾销! “快来喝姜汤!”柳臻带了两名妇人,各自拎了个热气腾腾的铁桶,一路走到了西北城角,因为帮忙救治伤员,也不知上上下下了多少回,一张俏脸上也已满是血污。 一口姜汤下肚,那些得空喘口气的士兵无不精神一振。 “鲍将军,北城有强敌上城,我们顶不住了!”有人飞奔相报。报信之人话间刚落,只见北城之上叫杀声、惨叫声骤起,那处是翻飞的人影,不知有多少守军被打落城头! “是申亭古!我去!”站在西北角上的贺齐舟也已发现了北墙危急,只一眼便发现那个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的敌人,正是在阴山中出过手的申亭古。 “走,一起去!”姜烁提剑疾追两步赶上贺齐舟,自北墙瓮城上来的申亭古正率十余名高手向西北角一路撵来,而围攻他们的人已经有上百人,但仍是被一路突破过来,北墙瓮城已经失守,四架云梯上,数百人正蚁附而上,冲击北墙正墙的各处垛口,而其他地方的进攻仍在继续,所以不太可能抽更多士兵去布防! 贺齐舟与姜烁一左一右,几乎同时绕过柳臻,贺齐舟道:“柳姑娘快下去!” 而姜烁则笑道:“给我留一口,一会就回来。” “你还有后手?”贺齐舟边跑边问。 “你呀!”姜烁道。 “好吧,杀!”贺齐舟苦笑一声。 …… 何靖位于北城居中的位置,所率的队伍还剩三十二人,其中重甲兵七人,有四人还是挑青壮临时替换上去的,与原来的甲兵比,实力相去甚远。见瓮城告急,便匆匆率人过来补漏,想将突上来的数名周军给轰下去,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自己就被斜刺里杀出的一名周军一刀斩伤了大腿,一下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固然是因为积伤未愈,再加上久战一日,内力大不如初,但毕竟是成宗高手,就算是对方偷袭,这一刀的威力也甚是可怖!斜劈下来的一刀,不仅重创了何靖,离得最近的城上守军瞬间也倒下了六七人,城头一时大乱! 两侧的士兵急忙蜂涌而至,百余人团团围住已经冲上城头的十余名周军。而这十余人在申亭古的带领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向西杀去,沿途又有两个城垛破防,眨眼间,缘云梯冲上城头的周军便有二三十人! 人丛之中,何靖举刀竭力又挡下申亭古一刀,怎奈架不住对方这一刀的势大力沉,手中直刀被震飞,撞翻身后数名士兵,整个人也倒飞出去。因为一腿重伤,落地后站立不稳,眼见要摔下城头,幸好身后有人一把托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是申亭古!”托住何靖的正是贺齐舟,与姜烁一左一右同时迎向正冲出包围的申亭古。 “来得好!”申亭古没有等手下的人跟上后再前冲,震翻两名挡道的齐兵后,反而加快脚步,迎向姜、贺二人。他在城下看了半天了,北城上只有一个高手,而城角处可堪一战的唯有迎面而来的这两人。 此三人力战一天,均已内伤在身,从他们御敌时的移动身形来看,战力已是大大下降,而最为忌惮的热油也有好久没有泼下来了,故此才决定亲自攻城,现在对方事实意义上的主将送上门来,自己岂可错失良机?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申亭古 “快让城下轮休的士卒上来御敌!剩下的油罐让兵士现在就用!”柳系舟站在角楼上见城防岌岌可危,急忙对身边的鲍安说道。那些油罐原本是用来对付敌军高手的,现在高手已经上墙,其他垛口压力骤起,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鲍安急令传令兵:“快,快照柳大人的意思办!” “臻儿,快回来,那里太险了!”柳系舟见自己的女儿已经放下手中的姜汤,竟走向激战的北墙。 “爹,我去抢救伤员!”柳臻不知哪里冒起冲天的勇气,见到北墙的守军血肉横飞,带着几名家丁竟要跟在齐舟与姜烁身后去救人。 “鲍将军!快,快让你的人也去抗敌啊!”柳系舟见鲍安身边还有十余名护卫,情急之下,挥手让鲍安派人下去。 “你、你、你、你……快去,拼死护住姜将军和柳小姐!”鲍安一口气点了七八人下去,身边当然还得留个四五人,那名在城北隘口留守过的哨长也“不幸”被点中,只得随众人冲下角楼,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先护住柳小姐再说。 …… “全力以赴!”城头之上,贺齐舟见申亭古一刀横扫而来,不由得心中一紧,急忙提醒身边的姜烁。 “知道!”姜烁提在胸前的宝剑闪着寒光,一路的蓄力,只为那搏命的一剑! 申亭古两刀斩退何靖,第三刀横扫而出,正是气势最盛之时!微曲的弯刀在城头火光中划出一片水平的刀影,刀身上的血迹沿着血槽一路淤积,最终在刀尖上汇集,然后化身无数颗细小血珠,拉出一条长长的弧线,随着那片刀影如电般激射而出! 出剑的最后时分,贺齐舟好像忘了迎面而来那一刀究竟有多么可怖!心中所想的只有“风起”一剑!那是通了六脉后第一次使出七绝剑!腾身跃起三尺,不是为了劈开刀罡,只为将剑意完全挥出!一阵如风的剑气猛然撞向那血影刀罡! 姜烁的剑招很简单,一剑中路直进,天罡剑法中最绝决、最暴戾的一招——天煞追星!北邙神功已经提至巅峰,这一刺,就是要刺破对方的刀罡,刺入对方的胸膛,至于自己是不是会被一斩两段,管他呢?老子就是天煞孤星! 申亭古很得意自己能斩出这一刀,极平、极快、极狠!凭对面两人现在的状态,好像很难挡得住!但看到对面两人忽然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出招后,那股得意劲全数被恐惧替代,自己或许真能将两人都拦腰斩断,但头上定会被那骇人的一剑削得面目全非;自己从裴正纶那里剿来的宝甲也未必挡得住姜烁一刺的威力! 同归于尽决非自己的选择!申亭古有些后悔没有等几步之后的那群手下,也有些明白为何司空朗会折在他们手上。虽然好不容易高涨的气势会瞬时平熄,但申亭古毫不犹豫的将手腕一翻,那完美的水平一扫改招成上下一切,目的只有一个,切断对方的剑气!守住这一招后,等着火堂精英们一起进击! 姜烁的剑气撞上刀罡,寸寸尽碎!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两把均是百炼而城的利器,但姜烁的剑相较申亭古的刀要轻薄了不少,内力更是远远不及,随着刺耳的“刺啦”声响起,那把宝剑像是刺中了一堵墙,然后整个剑身犹如一团废纸般褶皱起来,最后变成一个连着剑柄的钢球…… 与此同时,贺齐舟全力而为的“风起”式也随着申亭古的一斩而烟消云散,等着他的似乎是和姜烁一样的结果——毁剑!但他手上的是“欺霜”!一柄堪称神兵的重剑!在触碰到申亭古的钢刀后,贺齐舟蓄势已久的第二剑立即挥出——云涌! 也就在贺齐舟第二剑挥出的时候,有两人几乎同时自口中喊出:“绝顶剑法!” 一人是城下观战的乌石,他是见过绝顶剑,也是接过绝顶剑的,当然不是一个人接,而是一群人接!当他看到这一招时,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庆幸,幸好没有再冒险攻城!至于为何第一式没敢确定,是因为绝顶剑第一式像极了全真的三绝剑,全真的成宗高手几乎人人会使三绝剑,而这绝顶剑法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另一个喊出声来的正是与齐舟对面而立的申亭古,他当年还没有资格面对杨征,但亲眼见过那刻骨铭心的剑法,所以当贺齐舟第二剑使出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此时的姜烁正挤出最后一丝内力,大嵩阳指射出真气,一左一右分点申亭古双眼; 何靖不顾腿伤、内伤,抱起一块巨石砸向忙于应敌的申亭古! 不能再犹豫了!横踏一步后,申亭古直接从四丈高的城头跳落下去!他知道那招剑法初看威力不大,但后式层层递进,如果对方再使出第三式,自己想逃也没机会了!所以这一跳和先前的改招一样果绝,人直到半空中时,才对那些属下叫道:“走!” 申亭古这一跳,闪开了姜烁的指风,已经强弩之末的指风甚至无法在脸上划出伤痕;也躲过了何靖的大石,那块大石砸中了他身后的一名闪避不及的火堂高手,直接就将那人砸得倒地不起;但半空中的申亭古仍是无法避开贺齐舟波及甚广的一剑! 刚才的强行变招已经耗费了大量真气,现在跳下城头的时候,原以为避开了贺齐舟的第二剑,没想到数道剑气仍是突入腰际!因为要防着城头守军的飞箭,申亭古只能先运功护住全身,一落地就捡起一面棱盾,顶在头上,直到跑出百余步后才坐定下来,去逼出那几道四处乱窜的真气! 跟着申亭古上墙的那些火堂高手就没这么幸运了,申亭古闪开后,直接被砸死一人,前冲的数人又直面已经开始发威的“云涌”式,就算是将兵刃舞得再快再密,也无法挡住剑气的突击,仅仅是眨眼之间,就有数人因气机紊乱、手足割伤而掉落兵器,被围追上来的守军砍杀!仅有跑得稍慢的四人借机跳下墙去! 因为守军又开始浇油点火,扔下最后的五十个油罐后,城防总算又稳了下来,那些冲上城头的周军很快就被肃清,甚至有两架云梯在烈火焚烧之下被从中砸断!城内轮休的士卒冲上来后,北城的瓮城城墙也失而复得。 …… “绝顶剑法!”申亭古内伤稍有恢复后,抬头对缓步走来的赫连长盈道:“殿下,下官,下官……” “申堂主辛苦了,国师已经和我说了,这就是杨征的绝顶剑法,当初搅得我大周举国不宁!失了这一阵并不要紧,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赫连急忙安慰道。 “亭古啊,虽然是绝顶剑,但威力好像不及杨征十一,可惜了!”乌石也了过来,低声叹道。 “我是怕他还有第三剑!他身边还有两人……”申亭古也有些后悔,如果硬顶一下,拼着身受重伤,说不定就能破城了。 “我看见了,不是怪你,只是为师觉得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唉,可惜了。”乌石再次叹道。 “公主殿下,我的伤不重,调息一两个时辰就能恢复过来,援军何时到?他们已经经不住我们下一次冲击了!还是我来打头阵吧。”申亭古为了挽回颜面,主动请缨。 赫连长盈道:“快马来报,后续五千骑卯时可到,他们带来了十架云梯,我们争取天亮前破城!” 因见手下军士死伤惨重,赫连顿了一顿后,又对左右说道:“破城之后——屠城!” “取姜烁人头祭旗!那个会绝顶剑的留着!”乌石补充道。 赫连若有所悟地问道:“国师,六弟说要您派人去守着阿尔泰山,如果那个叫贺齐舟的逃出来,一定要活捉了送到他那里,也没具体说什么理由,是不是贺齐舟像城头那人一样,在打斗中使出了杨征、何青山的功法……” “公主果然聪明,听说贺齐舟是杨征义子,四脉就及得上我朝正统的六七脉,虽然传言杨征所习功法非常人能练,在南齐也已失传,但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有人习得杨征功法;既然一个贺齐舟能学会,那墙头之人也有可能学到,所以无论是谁,我们都要活捉,先抢到手再说!” 乌石其实早就有了这个猜测,搜集杨征的武功秘笈一直是北周皇室及核心要员极为渴望办到的一件事。 …… 何靖扔出那块大石后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一屁股坐下后,任由别人替自己包扎腿上伤口,再任由人将自己抬下城去; 姜烁不要命的一剑果然逼得申亭古改招,两招过后,人比何靖还要虚弱,见有人前来救治伤员,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就倒在了柳臻的怀里,冲贺齐舟眨了眨眼后,还不忘弱弱地说了声:“姜汤!”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用死了 柳臻之所以先救姜烁,是因为姜烁流血了,申亭古那个变招,刀罡直接就割破了姜烁的军袍,从护甲的连接处透入,腰侧至大腿被划了一道半寸深一尺多长的豁口,汩汩流出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来人啊,取姜汤来!”柳臻一边流泪,一边大叫起来,刚才姜烁那拼命的一剑,着实能感天动地。 “谢谢你,柳姑娘!你真美!”斜靠在柳臻温柔胸膛的姜烁看到火光中的那张俏脸,不禁由衷赞道。 “快抬他下去,我都听不下去了!”贺齐舟嘀咕道。心想,这柳臻是什么眼神啊?自己的伤只会比那家伙更重,连续的两剑不仅榨干了体力的所有气力,又承担了申亭古大部分的刀罡,三天来不歇的激战,累积的内伤开始有种无法收拾的感觉了。 “别,别,我就待在这城头!”姜烁急忙说道:“麻烦谁去把柳大人和鲍参将叫来。” “不用叫,世子,您怎么样?”柳系舟正和鲍安快步走来。 “还死不了。鲍大人,你立即派快马去通报张锒和萧家大军。” “通报战况,让他们加紧行军?”鲍安问道。 “如果大军离此在五十里以内就这么说,如果超过五十里,让他们赶快退军,找坚城据守!没有了城墙,我们的步兵更加无法抵抗敌骑。”姜烁黯然道。 “你是说要,要放弃这里?”见打退敌军,鲍安原本已经松了口气,但没想到姜烁此时却如此悲观。 “不放弃!愿意为国捐躯的,请和我战至最后一人!只是事先声明,油没了、能打的兵几乎也没了,我们这几个能打的将也打不动了,所以,柳大人,求你现在带走所有百姓,现在就撤,回到榆州府后疏散所有百姓,坚壁清野!一个时辰之后,士兵们愿意走的,也可以走!贺老弟,你也走吧,活着作用更大。”姜烁一边咳血,一边说道。 “我不会走的,不过我会让人去办这件事。”柳系舟道。 “爹,我也不走。”柳臻红着脸道。姜烁的那句赞美让她一直脸红到现在。 贺齐舟一下子想起答应过小雪要活着,可脑门一充血,脱口而出:“要死一起死!” “死你个头啊!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一句沙哑的声音自上城的坡道上传来。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有一人正飞奔上城,一张瘦削的面孔露了出来——许暮!极瘦版的许暮!已经能戴上面皮的许暮!然后有成队的马蹄声自城内传来…… “不用死了!”贺齐舟呐喊了一声,咧嘴想笑,可眼前一黑,霎时没了知觉……我靠,留在别人眼中的又是那张可憎的猥琐笑脸!这是贺齐舟倒下时的最后想法。 …… “这次轮到你喂了!” “小芸姐,帮帮忙还是你去喂一下吧!那张脸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也不想去了,小姐倒好,自己去照顾姜公子,却叫我们来服侍这个色鬼模样的家伙,一张脸都坏笑了三天了!” “人家可是守城的大英雄!如果是萧公子躺在那里你去不去?我不管,这次轮到你了!” “这能比嘛?我实在喂不好啊,两次都吐了我一身……” “都是那个大夫不好,说什么每两个时辰就要喂一次药,害我们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行了行了,要么再等等,说不定许公子又要来了……” “嗯,再等等,原以为许公子和萧公子差不多,没想到长相差了这么远……” “嘘……” “两位姑娘,汤药喂过了吗?”许暮远远地走来,后面几句话可是清清楚楚落入耳中。 “奴婢该死,药已经热好了,想等凉一些再喂,可光想着说话了,没注意时辰……” “没关系,你们去歇一会吧,我来喂。”许暮温和地对两个丫环说道。 “那,那就辛苦公子了,我们天一亮就过来。”两人像是获释的囚犯,匆匆离去。 床榻外的对话贺齐舟听得清清楚楚,三天了,自己昏迷三天了?可恶的那张脸!也不知道小雪的气消了没有…… “唉,看到萧寄怀像疯了似的,给你喂个汤药都弄不好,被褥又湿了!”许暮叹了口气,端着碗,掀开帏帐,坐到床边,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脉像都已经稳了大半天了,照理也该醒了呀?” 贺齐舟任由小雪将自己扶起,靠在她瘦弱的肩上,一勺汤药入口,温热自喉间缓缓流入内腑,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山参、黄芪、当归、红枣……嗯?怎么还有小米的味道? “这次喝得不错!”连喂几口后许暮的心情好转了一些,轻轻拍了拍齐舟的后背,又自上而下轻抚其前胸,帮其顺利咽下汤药。忽然又一下子紧紧抱住了贺齐舟,自言自语道:“姜烁都能下地走路了,死鬼,你倒是快点醒呀!” 贺齐舟正享受着轻抚和拥抱,忽觉脸上有一股温流淌过,不由得顺手一擦,湿的!小雪在哭?! “你醒了!”贺齐舟这么一动,许暮立即松开怀抱,也顾不得擦拭眼泪,急切地说道。然后想到对方这么顺利地喝下药粥,应是早就苏醒了,顿时又喜又恼,又羞又恨,一把将坐着的贺齐舟推得平躺下去。 贺齐舟醒后本就感觉身子像是掏空了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被这么一堆,就算是许暮雪收了力,倒在床上时也感到胸口一闷,不禁轻哼了一声。 “没事吧!谁让你醒了还骗我?”许暮嗔道,一手拭去眼泪,一手急忙搭了搭贺齐舟的左手脉门。 “冤枉,我是感到脸上有泪水滴下来才一下子醒的!你如果早点抱抱我,说不定三天前我就醒了!”贺齐舟道。 “嗯?你知道自己昏迷三天了?” “刚才门口两个小姑娘不是在说嘛。” “那你还说是被我抱醒的?臭小子……”许暮举手欲打。 “我错了,我错了……”贺齐舟急忙求饶:“姜烁他们没事吧?和我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急什么!我让大夫再来看看!算了,现在是丑时,天亮再去叫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许暮道。 “没力气,八脉尽伤,不过还能运气,多调养些时日就好了。”贺齐舟边说,边顺手反搭许暮雪脉门,道:“你也得好好养养了,状况好像又回到半个月前了。” “我没事,就是累了点,睡两觉就好了。” 齐舟道:“不用叫什么大夫,我也没事。对了,为何不把我这张臭面皮给揭下来。” “还说没事呢,听说三天里都吐了一升血了!那个大夫是张锒手下的军医,把最好的药都用在你们几个身上了。我比你晚了一整天到的榆州城,到了之后静卧调息了一日,所以到现在就没帮你取下面皮,我现在这就替你取下来吧。”许暮说道。 “放心,死不了!看样子周军退了吧?我们是不是死了不少人?夏桐、何靖怎么样了?这是在哪里?萧寄怀也来了?” “先把药粥给吃了,然后好好躺着,替你揭了面皮我再和你说后来发生的事。”许暮喂贺齐舟喝完药粥,帮他垫了个枕头,弄亮一点灯芯,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舒舒服服地坐下后,娓娓道来…… 原来许暮雪骑着雪龙马,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沿着官道追上了步行的榆州大军,和张锒一说原委之后,张锒说服枢密院监军,愿一人承担后果,果断收集大军中的马匹,让自己亲卫在内的所有高手随许暮先行驰援榆关。许暮就带着千名精锐,飞驰一天半时间,总算在夜间赶到,也就是姜烁绝望、齐舟昏迷的时候。 张锒又将所有拉载辎重、粮草的马匹卸下,又筹得千匹驽马,第二批千余人也在天亮前的寅时赶到。因为这两千人是三万大军中选出来的精锐,战力远超鲍安手下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城防顿时变得异常稳固。 而周军那里,火堂经过一天一夜的强攻,已经没有多大战力,虽然清晨增加了十架云梯,申亭古也再次尝试攻城,但禁不住齐军数十名高手围攻,刚上城头又退了回来,身上的伤也有所加重。至午时,周军又强攻了几回,均是无功而返。 有人认出城防守军已变成榆州军,赫连长盈咬牙发布了撤军的命令,大军在一个时辰后便走得无影无踪,榆关城下,留下的只有双方数千具尸首和那二十几架死死扣在城垛上的云梯。一战下来,齐军军民死两千五百人,伤亦有两千余人;周军死伤不详,估计比齐军略多。 当日晚间至第二日中午,张锒的率的三万步军陆续抵达榆关。守城战中重伤的人员均被移至百里外的榆州城医治,其中就包括齐舟、姜烁、夏桐、何靖等人。何靖内伤是四人中最重的,夏桐腿骨断了,一个月里别想下床,而贺齐舟现在正躺在柳系舟内衙的厢房之中。 第三百七十四章 捷报 昨日午时,萧家军先锋由萧寄怀亲自领军到达榆州城,与许暮见了一面后又马不停蹄地率军赶往榆关,意在收复姜烁所失的镇北关。 听到此处,贺齐舟不禁问了一句:“萧寄怀带了多少人?” 许暮道:“冀南总共调来两万步军,他带的先锋是五千人,其中有五百骑兵,后续的一万五千人离这里还有两天的路程,知道北周退军的消息后,估计会停下来等枢密院的消息,大多不会再北上了。” “嗯,那萧寄怀急匆匆再往榆关跑是什么意思?” “听他说是要收复镇北关,因为战机难得,便一边遣人上书枢密院,一边自己先行动起来了。”许暮回道。 “哼!他倒聪明,周军如果攻不下榆关,在那黄土堆里自是待不久,我估计早就撤远了。现在两边也做不成生意,说不定这次连他们的镇南关也不要了,姜烁失城,他去夺城,这个功劳看来非他莫属了!”贺齐舟愤愤说道。 “这件事总要有人做的。我说,你也不笨呀,怎么就想到‘要死一起死’了?”许暮杏目圆睁,气着说道。 贺齐舟憨憨一笑,道:“谁会真想死啊?我想,如果当时换成你,你也不会留下朋友,一个人跑了吧?” “哼!”许暮雪仍是一副气愤的样子,但心中却想,如果贺齐舟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哪里还会看中他呢? …… “殿下,快走吧,回中京路上少说也得二十天。”镇南关哨楼之上,乌石劝说正在凝望南边的赫连长盈。不远处的镇北关城内正燃起熊熊大火,回撤的一路上,所有的哨卡、烽燧均被捣毁。这一战,五百铁甲精锐仅剩一百余人,火堂也损失了近百人,另有近三千名骑兵阵亡,自榆关突进的战略算是彻底失败了。 “好吧,那开春就和他们在草原上好好打一场!”赫连长盈咬牙说道。赫连清风交给他们几个皇嗣的任务,她是第一个失败的,这让一直想成为第二个赫连明月的她来说,实在是个沉重的打击。 “不在这里伏击一下他们的追兵吗?虽然会有好几万人,但都是些步军,应该不难对付。”一旁的申亭古说道。 “这里的地形也不太利于马战,再说,他们也不会这么傻,先会派小股军队探路的,殿下,陛下的意思,如果拿不下榆关,你必须尽快赶回中京,这次姜琮要做拼死一搏了!”身为赫连长盈盟友的乌石劝道。 “我知道,我会下令把这镇南关也尽数捣毁的,唉,如果张锒的人晚来一天,不,半天,我们就能拿下榆关了!都是司空朗坏了事,自己不仅身败被杀,还让他们烽火传信!回去让水堂再好好查查。”虽然撤得果断,赫连长盈仍是万分不甘。 乌石点头道:“问题可能还是出在郭问那里,莲花帮商队中的齐人应该还不止那名八脉高手,看他逃跑时早有准备的样子,多数已经知悉了盐帮的计划,而且向南齐泄露了消息,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将他抓住!快些走吧,不然这些粮草都不一定能支撑到走出这片黄土丘地。我也要快些回到统万城,现在甘州总兵换成了张致仁,他一定会派人袭扰统万城的!” “好,停止休整,捣毁镇南关,返回中京!”赫连向来是个果断的人。 …… “陛下!大喜,大喜呀!” “泰成,这可不像你平时的样子。说吧,什么事。”姜琮合上奏页,闭眼斜躺在龙榻上。这些日子上了几次朝,枢密院的折子也多了起来,精力已经有些不济。 “张致仁奏报,北周大将李源三日前已经撤兵嘉峪关!” “这算什么喜讯,意料之中,朕还想他们多攻些时日呢。”姜琮道。 “陛下,榆州总兵奏报,正月十五,北周二公主携天龙教护法乌石及青龙寺火堂堂主进犯榆州镇北关,十六日破关,十八日兵临榆关……” “什么?!”姜琮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 “陛下,听我讲完呀。”汤泰成道。 “快说!”姜琮额头已经暴起青筋,因为他很清楚,这段时间正是榆州最空虚的时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事。 “张锒上的是请罪折,他说正月十七接到武举榜眼许暮飞马报信,因为知道情势危急,擅自违抗军令,令大军返回榆州,急令精锐两千人先赴榆关,于二十日凌晨抵达,其余步军急行军于二十二日前全部到达榆关。北周因无法一口气攻下城池,又知道守军返回,故二十日午间全数撤离!” “好!好!张锒做得好!准备拟旨封赏!对了,暮雪那丫头还活着?太好了!有没有贺齐舟的消息。”姜琮一时大喜! “有啊!我这不正要说嘛。榆州知府柳系舟急报中提到,就是贺齐舟和许暮出了阿尔泰山,转道北周,随盐帮商队返回,最先发现了北周的诡计,向姜烁报的信。”汤泰成道,因为许暮雪一直以许暮的名字示人,所以京城里的人叫惯了许暮。 “这又是谁说的?这么多消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不是巧了么,四封奏报几乎同时到达,枢密院才打开就让人送来了。” “柳系舟,就是去年京察外官第一的柳晋安小儿子?都说什么了?还有一封是谁的奏报?” “正是!”汤泰成道:“这次也多亏了柳系舟!柳知府说北周有备而来,派了五百铁甲军、二百火堂精锐和两万骑中京骑兵,连乌石和火堂堂主都亲自出手了!” “看来还是老三厉害啊,把亲儿子放在那里,想必姜烁身边还有不少高手吧?怎么挡下来的?”姜琮问道。 “有个涌泉初境的何靖,和十来个五六脉的亲兵,在镇北关,原本真要叫北周盐帮和青龙寺的人偷袭成功了,幸亏随盐帮而来人里面混进了贺齐舟、许暮和甘州军派去北周的一名八脉,他们及时揭穿了北周的阴谋,又合力剿杀了混入城中的青龙寺金堂堂主赫连觉、水堂副堂主司空朗,再拼死打退了乌石的亲自攻城!” “好,看来我们还真给姜烁那浑小子给骗了……哈哈哈,好!好!再说下去!”姜琮捋须大笑。 “北周见镇北关燃起狼烟,知道夺门计划败露就开始强攻,此时榆州军已经西去三日了,显然他们是算好时间的,也是在这个时候,嘉峪关的强攻就停了下来……。”汤泰成道。 “这还用你说,继续说柳系舟的折子。” “是!姜烁派许暮飞马追回张锒,在镇北关坚守一日,又在火堂之人包围之前,弃关领兵退防,两日后抵榆关,一路上又多阻了追兵一天,然后和榆关守军、榆州带来的青壮死守榆关一天两夜,总算等到张锒的救兵!周军见久攻不下,因粮草无继,担心我大军汇集,自己退兵了!” “那第四封呢?”姜琮微笑着问道。 “第四封是萧寄怀发出的,也是请罪折,又是请战折,说是愿率五千冀南军收回镇北关!折子是在榆州和柳系舟的同时发出的,折子上说因战机难得,等不到枢密院批复,先行进军了!” “也好也好,总要历练起来的,哈哈哈哈!赫连清风啊赫连清风,你这番折腾损失的可不止是兵马粮草啊!”姜琮又是一阵大笑。 汤泰成忙道:“陛下,今冬北周设计强攻无果,士气重挫,开春我军必能扫清宇内,夺回镇远关!” “说得好!对了,武察司和枢密院这次是怎么搞的?北周大军中路直进,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姜琮虽老,人却一点都不糊涂。 “照柳系舟的说法是,和北周私下交易的商号中有武察司的谍报处人员,真实身份是青龙寺水堂谍子,所以尽管潜伏北周的谍子已经明确告知我们所传递的是假情报,但北周也在送出情报时清楚了这件事,故此才会将计就计地佯攻嘉峪关,逼我们抽调那三万榆州守军。那两名谍报处的奸细也是贺齐舟给揭穿的,柳系舟和姜烁联名要给武状元贺齐舟请功。” “史岚真是越来越让人失望了!回头让史岚写个详情上来,另外让他加紧排查北周谍子,再有差池,让他小心脑袋。”姜琮摇头道,只是听多了好消息,也没了重责之意。 “好。” 姜琮又道:“对了,你让枢密院、兵部、礼部核实一下情况,拟个奖赏方案,榆州一战,我要重重封赏,对了,韩冲那里也要赏!” “陛下英明,有功必赏,人心所向!大战将至,我军定当人人争先、所向披靡!” “得了,得了,都老成这样了,你就少拍两句马屁吧!” “是,是,陛下是名垂青史的有道明君,自然不喜那些阿谀奉承之辞!” “知道就好,嗯?你个老滑头还来!不早了,你也退下歇息去吧。” “谢主隆恩。”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岳丈大人 “小雪,那么多伤兵,单我一人就住这么大一间,实在不好意思,要不……”贺齐舟吃着许暮雪喂的药粥,含糊说道。 “要不什么?”许暮雪问道。 “反正你也变成许暮了,要不就在外间搭个床铺吧,也方便照应,不用这么辛苦地从客栈那儿跑来跑去。” “想死啊?姜烁可是知道我底细的!”小雪嗔道。 “是啊,就因为他知道底细,所以有什么关系,都同床这么久了……” “滚滚滚!要气死我啊!再说我就走了。” “好好好,你就住客栈,浪费银子吧!” “浪费你的银子啊?唉,榆州城一下子死伤这么多人,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答应柳知府的请求。” “应该会吧,否则谁还替朝廷拼命呢。” 小雪道:“未必,这些年户部年年亏空,我爹说,户部还积欠着工部好几十万两,有些雇工都是自己垫饭钱、行资在干活。我看,多数是柳系舟自己要贴银子了。” “嗯,你爹应该清楚朝廷的状况。真没想到柳知府是这样一个人。”贺齐舟正说着话,忽然向窗外吼了一句:“喂,姜烁,你要再偷听,我就揭你老底了哦!” “咦,真是神了,都伤得起不了床了,怎么就知道外面的人是我?”姜烁拄着个拐仗推门而入。 “你把手里那根东西扔了我都听得出,脸皮这么厚的,除了你还有谁?” “怎么说话的?”姜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道:“好心再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小子这么不近人情,怎么,影响你们俩独处了?萧公子可就要凯旋了,那时看你们怎么办?” “姜烁,是不是找打啊?”许暮怒道。 “哟,还动气了,不说了,不说了。对了,贺齐舟,你刚才提到柳知府,是你同乡吧,原先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姜烁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找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管你什么事啊?”贺齐舟还真有点生气,刚刚和小雪待了没多久,这个恼人的姜烁又摸来了。 “当然和我有关啊,多打听一下未来岳父大人的消息,也可以投其所好呀。”姜烁正色道。 “你没开玩笑?”贺齐舟惊讶道。 “开什么玩笑?这么好一个大美人,错过了才开玩笑呢。”姜烁更加严肃起来。 “那拥翠楼里的那位姑娘呢。”贺齐舟问道。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我了,我,我,……唉,算了,反正我以后就认定这位岳丈大人了,拥翠楼拜托兄弟你就别再提了,有了臻姑娘,京城四美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别笑呀,我是认真的,再提拥翠楼别怪我跟你们翻脸哦!”姜烁起身叫道。 “公子,什么楼啊?知府大人正找你呢。”江大民快步跑了进来,手臂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那快走啊,贺兄弟,岳丈找我定是正事,改日来看你。” “公子,我和柳大人说你在这里,他马上就来,说是正好过来看看贺齐舟。”江大民道。 “咳咳……”姜烁干咳了两声,拍了拍江大民的肩膀道:“别提什么楼了,你就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好勒。公子,等贺行舟能下床了咱们去城里喝花酒,都有半年多没来州府了,也不知道那些姑娘还认不认识……唔、唔” 江大民说到一半就被姜烁捂住了嘴,门外又传来柳系舟的声音:“喝酒也叫上我,哈哈哈哈。”只见柳系舟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粉首低垂的柳臻。 “参见世子”进门后柳系舟向姜烁拱手作揖,柳臻亦是微微一福。 “不敢当,不敢当,岳——柳大人不必多礼,不知找我有何事?”姜烁急忙改口,作揖还礼,这腰都快要对折了。 柳系舟道:“京中来了封六百里加急,让你我和鲍安先做好善后事宜,不日就有封赏下来。贺贤弟,听说夜间你就醒了,因为手上还有些公务,过来得晚了些,莫要见怪哟。” “哪会啊,您忙您的吧,小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贺齐舟手脚乏力,勉强点头示意。 “这次北周重挫而退,贤弟居功至伟,我已经和世子殿下联名上奏,为你请功了。” “柳大人,晚辈实不敢当。” “家父在大将军帐下听差,一直以小弟自居,你如果实在嫌弃我,那我就叫你一声贺大人吧。”柳系舟道。 “柳大人,我真没那意思,这次榆关能守住全靠您及时从州府搬来救兵,以前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还请海涵,家母的那块地……” “这事是我家做得不对,我还要向你陪不是呢,其实那个钱庄我不过只占两成,大头是我胞兄的,他在户部不方便经商。此事家里已经和我说过了,大哥是有建祠的想法,但那些下作手段都是柳林自作主张,祖母说,以后不会再提此事了。”柳系舟道。 “那就好,否则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幕后主使呢。”贺齐舟开怀一笑。 “幸好你没去京师告状,否则别说升到知府了,我那个同知能不能保住还未曾可知呢,哈哈哈哈。”柳系舟又是一阵畅快的大笑。 “柳大人不愿去湖州任知府,反而选择这么个贫苦危险的地方,还让瘦弱的家人一起来此吃苦,这早已在朝中传为美谈了。”姜烁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 站在角落里的柳臻不时向姜烁偷偷瞄上一眼,此时更是投上感动的目光。 尽数落在眼里的许暮揶揄道:“你都不在京城这么久了,怎么这都知道啊。” “谁不知道我在京中朋友遍地,消息灵通啊,就算是在镇北关也是书信不断……” “是啊,是啊,公子,小衙内的信还没来得及让您看呢,他要和您赌一下拥翠楼新来花魁开苞的价码,咱赌不赌啊?”江大民顺着姜烁的话急忙说到,恰好证明姜烁刚才所说的“朋友遍地,消息灵通。” “去去去,去买点酒回来,咱也不能老是吃柳家的。”姜烁急忙将江大民推出门去,恨不得将他一脚踢飞,转身时还悻悻地嘀咕了一句:“活该抢不过林川。” “什么拥翠楼啊?”柳臻弱弱地问了一句。 “哦,天刑院喝花酒的专用酒楼。”许暮横插了一句。 见贺齐舟也要开口,姜烁急道:“兄弟,你可不能再乱说了!” 贺齐舟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下柳姑娘,有没有见着萧寄怀?是不是一尝夙愿了?” 柳臻一下子脸色大变,脸刷地一下子从脖根红到额头。 “说什么呢,不就是个普通男子嘛。只不过名气大了点而已。”许暮帮忙说到。 “嗯,我也这么觉得。”柳臻感激地看了眼许暮,低声应了一句。 姜烁大喜,道:“那家伙就喜欢臭美,真正有见地的没几个喜欢他!” “世子这就有失偏颇了,萧公子文武双全,和你一样都是我朝不世出的人才。”柳系舟道。 “是是是,哦,不不不,伯父谬赞,谬赞了。”姜烁听得有些心花怒放,看向仍旧红着脸的柳臻更是心喜。 “你当得起!帅才!大英雄!”许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 “你们一对才是我的救星!别管什么萧公子,我看好你们!”姜烁激动说道。 “我虽不懂武功,但听说萧公子的武学造诣极深,本官和他浅谈一番,文采韬略亦是出众,世子可不要轻易捧杀这两位,今后官场的路还很长,有棵大树挡在前头还是比较稳妥。”柳系舟实在没听懂姜烁言外之音,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傻子才和萧寄怀在官场上争呢,不过其他方面可不能输给他!”贺齐舟偷偷向许暮投去一缕脉脉眼神。 “军界吗?他的根基极深,若是假以时日,你未必会输他。目前还是先立稳脚跟再说。”柳系舟怕贺齐舟年少热血,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岂止在军界……”姜烁忍不住又想插话,以报复许暮刚才挑起的话题。 “咳,咳……”许暮用咳嗽打断姜烁的话,顺便瞪了眼正在偷笑的姜烁,有些尴尬地说道:“柳大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噢哟,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贺贤弟,大夫说你还需静卧一些时日,好生歇息吧,我们这就走了。” “好的,柳大人。柳姑娘,江大民买酒回来可以让他讲讲京中趣事……”贺齐舟道。 “那家伙酒量不行,喜欢胡言乱语,不叫他,我们走吧!”姜烁道。 “我还没去过洛阳,还真想听听京城是怎样的热闹。”柳臻说到。 “我和你说呀。”姜烁一边说话,一边赶着大家出门。 “许暮,你,你等一下。”贺齐舟见人都快走了,急忙叫道。 “是不是要如厕?我安排下人过来?”柳系舟停下脚步。 “不用不用,我动还是能动的,只是想再问问榆关的事。”贺齐舟道。 “好吧,许公子那你尽快过来。”柳系舟转身离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荒田 “又有什么事?”见其他人都走了,许暮问道。 “萧寄怀有没有和你提成亲之事?”贺齐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他急着赶路呢,我们没聊上几句。” “那就好。”贺齐舟暂时放下一些心事。 “只是要我等他一起回京,说是最快半个月就能回到此处。” “我估计六七天就能行动如常了,你不是急着回家吗?我们早点走。” “嗯——好,只要你的伤真的有起色,我们能早点走就早点走!”许暮雪犹豫一下后点头说道。 “哦,那你去吃饭吧。” “嗯,晚上再来看你。” “喂,再等等。” “又怎么了?” “能不能,能不能再亲一下?” “不能!” “就一下嘛。” “我现在是男人!不行!” “半下。” 快到门口的许暮雪三两步走回床边,像是施展阑珊步一般用红唇轻点一下贺齐舟脸颊,然后飞也似地跑出门外…… 两天之后,张锒率大军返回榆州城,三万大军分驻城外东西两座大营。原本还想多待几日,只因榆关太小,根本就容不下那么多人,萧寄怀来了之后更是无处安身,故此张锒颇为大度地将收复镇北关的重任托于萧家。 这一日,贺齐舟正在许暮的搀扶下漫步庭中,恼人的张锒不请自到,随他同来的还有更加烦人的姜烁。 “武状无果然不同凡响,佩服,佩服。”张锒人未进院,声音先至。 “您是?”贺齐舟并不认识对方。 “表舅!”许暮惊喜地叫了一声。 “是表舅啊,表舅!”贺齐舟急忙躬身行礼。被身旁的许暮狠狠掐了一下后背。 一身便装的张锒,四十余岁,面容清朗,一点都不像粗犷的张铖,倒与张沐风有几分相似,被贺齐舟这么一叫,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将军,贺齐舟这是开玩笑呢,他和我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您别介意。”姜烁急忙解围,当然也不会错过损他一句的机会。 “原来是张锒将军,贺齐舟还没谢您救命之恩呢!”贺齐舟作揖的双手没有收起,这一躬反而鞠得更深了,若不是张锒及时派来救兵,他的小命基本也就交待出去了。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是状元郞救了本府百姓,救了本朝危局,暮儿都已经和我说了,原本我是特意来谢你的,怎能受你这一拜?”张锒所率虽是偏师,但人数不少,是实打实的从二品大将,其品秩更在张铖、韩冲之上。 “表舅,里边说话吧。”许暮担心贺齐舟久站乏力,邀众人入屋。 “要说谢的话,是我要谢谢两位了,如果真失了榆关,别说我要脑袋落地,说不定老头子都要被牵连。”入屋坐定后的姜烁收起了笑容,认真言道。 张锒微微一笑,道:“世子言重了,这次北周来的都是谁啊?你能坚持这些天又预先通报敌情,如果再失守那就是我的罪过了,皇上怎会罚你?说起来,还不是你救了我?” “有完没完?怎么没人谢我?”许暮叫道。 “谢,当然要谢。暮儿,你身子怎么样?还有你呢,贺状元?我帐下的那些军医可是说得挺吓人的。”张锒问道。 “他死不了,我没事。”许暮轻快答道:“表舅,你那监军没参你一本吧?也亏得你信我。” “没参,我还等着领功呢。你是谁啊?我敢不听你的?不怕被老祖宗算账吗。再说咱们多像啊?比你亲舅舅都像吧?对了,你父亲正在山西修城筑路,为开春的大战作准备,我已经将你回来的消息派人去通知他了。” 张锒调侃道。接近张家核心的人都知道,只要许暮开口,向来说一不二的老祖宗总是言听计从,萧家几次催婚,都给老祖宗压了下来。 “谢谢表舅,您知不知道我大舅那边的情形?” “张铖受了点伤,好像还有点重,最新消息是北周在嘉峪关退兵了,所以我哪里都不用去了。你们就安心养伤吧,有什么事派人和我说一声,我的大帐设在城外三十里的西大营里,等萧寄怀回来,你们就可以一起上路回京了。对了,贺齐舟,牵挂你的人也不少,要不要我用军驿替你报个平安?” “谢过张将军,我前天写过几封信,柳知府已经帮我寄出了。”张锒一提萧寄怀,贺齐舟立即觉得对方好像没那么亲切了。 …… 离开榆关的第四天,一路往东南而行,车窗外总算不再是满眼的黄土丘壑,官道两边出现了大片平坦土地,极目望去,东方一条巨龙似的山脉横亘于天际,龙脊上尽是霭霭白雪。 “前面就是太行山了吧?”将头探出车窗的贺齐舟,享受着凛风拂面的感觉,寒风中少了那无处不在的尘土。 “嗯,估计要走上两天才能到山脚。”许暮亦在车中,低声答道。 “许暮,你看这道路边的田地,为何有的田垅分明,一看就是精耕细作,而有的杂草横生,荒败不堪?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人从军,无人耕种啊?” “这我哪知道啊。”许暮轻声答道。 “我知道呀!那些荒芜的田地……”车厢中还有一人,正是姜烁的贴身跟班江大民。 “你不是说让你坐进来你就不插话了吗?”贺齐舟厌恶地看了一眼江大民,原本两人在车厢里可以好好地卿卿我我,楞是被这小子给横插一杠进来。 在榆州柳府养伤八天后,传来萧寄怀收复镇北关的消息,贺齐舟便吵着要回京了,其实伤势仍旧沉重,刚刚不过恢复了两成。许暮明白其心意,也不愿面对萧寄怀,便一同向柳系舟和姜烁辞行。 柳系舟拗不过两人,同意放行。因榆州地处陕北,由此南下长安再至洛阳,看似路途较近,实则道路曲折,崎岖难行,便建议二人按萧寄怀来时的路径返京,也就是向东入山西,自井陉穿越太行入河北,然后就是一马平川地直抵京师,不仅利于两人养伤,时间也要快上不少。 姜烁知道两人皆是伤病缠身,竭力派出身边还算能打的江大民护送二人,同行的还有两名三脉的车夫。 贺齐舟明知道姜烁就是要支开多嘴的江大民,方便和柳小姐谈情说爱,但一想到自己和许暮雪实在是不能再轻易运功,又拗不过姜烁的一番“好意”,故“忍痛”答应了下来,没想到那家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自己及许暮聊天。 贺齐舟东归的车队一共两车两骑,他和许暮各占一辆马车,江大民照理须骑马护卫,而雪龙马独自跟在最后,不过此时他和江大民都挤到了许暮的车里,跟在两车后面的是两匹空马。 江大民听贺齐舟这么一说,顿时委屈起来,道:“我不是好心陪你们解解闷么,你看我手上的伤都没好利索,我都说过不再和林川争了……” 许暮忙道:“别睬他,我还真想知道,粮食如此短缺,为何这么多的田地荒在那里。” 江大民又来了精神,忙道:“两位有所不知了吧。那些荒着的地和耕作的地都是韩亲王的。” “他为何要一半耕作一半荒着?”许暮问道。 “其中自有奥妙。那些正在耕作的大多数是他家的封地,可以免除税赋,而荒田原先的主人因为天灾交不起税赋,不得不低价将田地典给韩王,自己出卖劳力去当韩王家的佃农。” “我们江陵府也有类似的情况,只是田地不会荒着。”贺齐舟补充道。 “对啊,有田干嘛不种?”许暮仍是不解。 江大民得意地说道:“雨水有限,这样的年景当然是将劳力都用在他家的封地上啰,又无须交税,不要说是这里了,你们沿途一路上看去,哪个王侯家不都这样?因为各县每年要交的税基本固定,没法向那些佃农征了,只能加在仍旧有土地的百姓头上,这样就逼得那些有地的百姓也去当佃农,所以这荒地也就越来越多了,全都成了王侯家饲养牛羊的牧场了。” “怪不得户部是没钱了,交税的地都叫王侯给囤起来了。江大民,我问你,你家是山西最大的地主,是不是也这样?”贺齐舟没好气地问了句。 “我家王爷要是像那些个肥猪一样,山西早就完了!”江大民硬气答道:“我家的王田原本都在肥沃的河南,硬是被皇上换到了这里,王爷不光不收附近百姓的田地,还代他们交税。一年的产出不是用在百姓头上,就是用在边军那里,下次有机会只要往北走走就知道了,那里虽然地力贫瘠,但却有着最大片的耕田!百姓也最敢于同那些打秋风的周骑拼命。” “嗯,晋王的确是北境的定海神针,贺齐舟,他把姜烁放在最危险的镇北关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不要再质疑晋王的人品了。”许暮道。 “哦,可惜像他这样的王爷也太过稀罕了。”贺齐舟点头说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工部欠契 “那是,我家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弟弟,他才不会去拆陛下的台。唉,说起来好久都没回晋阳了。”江大民叹道。 “要不就去转一圈?”贺齐舟道,那里可是杨征的葬身之所,一直是贺齐舟心向往之的所在。 “好啊,好啊,最多耽误两三天的时间。”江大民喜道。 “你就不怕被某人赶上?”许暮轻声问了一句。 “怕,怕什么?该来的总要来的。我,我想去看看义父的坟茔。”贺齐舟调门忽然由高到低,一下子有点黯然神伤。 “好,我也想去看看。”许暮神情也肃穆起来。 “我带路!王爷每年都会去祭扫的,那里没人比我熟了!”江大民自信说道。 半天后,车队在岔口拐入向北的官道。宽阔平整的道路上车马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疾驰的驿卒和侦骑自车队边掠过,也有长串的商队、镖队经过。 官道边良田荒地仍旧是五五对分的样子,江大民说,晋王的封地都在晋阳以北,所以这里还是那个韩王的王田。 元月月末时分,白昼日长一日,虽已是申时,但斜阳远没有落山的意思,江大民提议今日不再露宿,再多走二十里便可到文水县城。贺齐舟和许暮这几日都睡在自己的马车里,知道他不愿再和那两个赶车的兄弟挤帐篷,均同意他的提议,多走些路。 只是才走出四五里,近两丈宽的官道上竟然拥堵起来。北去的车辆较多,两三辆并排着完全堵住了南来的道路,一眼望去,数里长的官道上尽是装载货物的马车、驼车,像一条长虫一样慢慢向北蠕动。 因为担心贺齐舟的伤势,车队行进地原本就极慢,但现在通行的速度更是慢了不知有多少。不一会,两辆马车后面又排了一里多长,眼见天色渐暗,官道上怨声四起。那些赶时间的驿骑直接就打马自田垄里踩踏过去,可大车却只能慢慢等着。 江大民是个急性子,等不得太长时间,跳上马就从田垄里绕行过去,不到半柱香又快速返回,得意地对马车里的贺许二人说道:“路马上就能通了,本大爷出马,什么难事不是手到擒来啊!” “到底怎么回事?”贺齐舟皱眉问道。 “收欠契的压价,惹毛了修路的民夫,那些民夫就是不愿将最后几块条石给安上,能通行的路只有四尺宽,所以大一点的车要很小心才能过,这不就给堵上了。”江大民道。 “什么叫收欠契啊?”贺齐舟又问。 “你一个堂堂状元连这都不知道?”江大民故意顿了一顿,见没人睬他,只得继续说道:“再往北就是边防重地了,长城、关城需要经常修葺,光靠壮丁每年半个月的劳役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地方官府、工部会在农闲时雇人修城、修墙、修路、修关,可工钱往往要拖上一些时日,听说这两年更是久拖不发。” “那怎么办?”许暮也自车窗探头问道。 江大民道:“官府会给出工的百姓开据欠契,等工银下拨了就兑付下去,但有些贫户无米下锅,等不到银两下拨的日子,就会将手头的欠契折价卖掉。一些乡绅富户见有利可图,就专门会派人收卖百姓的欠契……” “动了,动了,快快,再晚县城就要关门了。”前方有人欢呼起来,车队挪动的速度果然加快了。 “哟,江大爷不愧是晋王世子的第一侍卫,只是跑一圈就解决问题了。”许暮赞道。 江大民更是得意,道:“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哈哈哈哈……” “说说看,你是如何解决的?”贺齐舟也好奇起来。 “收欠契的家伙两天前来过一次,价格比上次又降了半成,那伙筑路的民夫忍不住撂挑子了,我两头劝劝,让收契的还是按前天的价格收,然后再吩咐两句,他们就干活了。”江大民道。 许暮噗嗤一笑,道:“你怎么吩咐的?” “哦,我就是吼了一嗓子,说是有朝廷命官路过,如果半柱香内再不把路铺好,就把他们手上的欠契全作废;由此贻误军机的,军法处置!那个收欠契的很爽快就答应了,几个县里的衙役见我发话,也来了劲头,盯着那些民夫干活,不过是最后几十根条石,民夫有上百人,给他们半柱香都有点多了。”江大民笑道。 “那收欠契的要民夫折去多少啊?”贺齐舟又问。 “哦,听那家伙说,最近要打仗了,朝廷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拨下银子,如果打久了、打输了,他甚至会血本无归,所以才报了二折半的价码,不过我还是让他按三折价收。”江大民道。 “才三折?!”许暮与贺齐舟同时惊呼起来。 许暮道:“人家莫不是因为你这身边军把总的装束,才不得已接受三折的价格吧?”边军是正式的作战部队,服装军械要远好于内地的驻兵,地位也高,所以那些晋北、陕北的百姓,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江大民的身份。 “三折好像是低了点,不过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两厢情愿的事,总不能把手上的活给耽搁了,路没修好,粮草怎么往边关送啊?贺齐舟,你说是不是?”江大民抓抓脑袋讪笑道。 贺齐舟只是为那些百姓不值,也没怎么再搭理自作聪明的江大民。 说话间,他们的马车也差不多走到了拥堵过的那段官道。透过车窗,只见上百名衣着褴褛的男子集聚在道路东侧,四名衙役已经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在路边,见江大民领着两辆马车经过,竟纷纷单腿跪地,齐声喊道:“恭送两位大人!” “你到底怎么说的?”马车内,许暮皱眉问道。 “我说是京里刑部来的大官!” “唉。”贺齐舟轻叹一声,原本想偷偷去晋阳看一眼,被这家伙如此一叫,说不定就看不成了。 “贺齐舟,你听见了吗?”许暮推开贺齐舟搂住自己纤腰的手臂,沉声问道。 “听见了,要么去看看!”贺齐舟其实远远就听见那些民夫里有抽泣声传出,马车走上刚修好的斜坡后,身后那些抽泣竟变成了号陶,虽然隔了几十丈远,但仍是清晰可闻。 “嗯,去看看。”许暮说道:“江大民,找个地方停车,我们去看看。” 四名正在架鞍牵马准备回城的衙役见那名边军把总带着马车里的两名“年轻大官”沿斜坡向下走来,一时有种上当的感觉,有一人忍不住对同伴喃喃道:“不是说刑部来的大官吗?怎么……” 贺齐舟耳尖,在走过楞着不动的衙役时道:“我们是大官的家臣,先来探路的。” “你们先回去吧,回去不用和你们的长官多说什么,我家大人不想惊动地方官员。”许暮急忙加以补充。 “走啊!都叫你们回去了,还愣着干嘛?”冲江大民四人吼了一句,刚才这四人对那群民夫的那副凶相其实也让他相当不快。 “是是,军爷,我们这就走!”一名像是头目的衙役吓得立即牵马跑了起来,带着另三人跑出几步后,想了想,忍不住还是朝那群民夫吼了一句:“明日去城东山上修墙!那里每天管一顿饭!是工部的欠契!” “不去!”也不知哪个民夫恨恨地吼了一声。 “不去?不去全家就去喝西北风吧!”远处传来已经上马的衙役阴狠的叫声。 “军爷,我们就是普通的百姓,这路也铺了,您就高抬贵手吧!”一名民夫对着领头的江大民说道。 “刚才是我不好,太性急了点,你们没把欠契都卖了吧?别看他们年轻,这两位真是京里的大官,有什么事可以和他们说说,如果能帮你们,他们一定会帮的。”江大民有点后悔自作主张地认可了那三折的价格,想要拖着“狡猾”的贺齐舟下水。 “都卖了呀!一条人命,两年的血汗啊……”一名四十余岁的瘦弱男子禁不住又干嚎起来,周围有人相劝,也有人跟着大哭起来。 贺齐舟走到一名三十余岁的精壮男子身前,道:“刚才是你叫‘不去’的吧?” “不是他,不是他!”男子边上一名老者急忙说道。 那名精壮男子没想到自己在人丛中的喊话,居然这么远就能被眼前这个穿普通棉袍的小子给分辨出来。犹豫了一下,猛然抬头到:“不错,是我!我们都已经服足了瑶役,不去还犯王法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身边还有些银两……” “您愿意多出点银子收我们的欠契?”那壮汉身边的老者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是,不是……” “不是就走吧。”壮汉怒道。 “怎么说话的!”江大民就些气不过了,迎上一步吼道。 壮汉被身边的老者连拖带拽地拉到身后,陪笑道:“军爷,他是个榆木脑袋,您千万别动怒。” 贺齐舟瞪了一眼江大民,道:“我只是想弥补一些你们的损失,这样吧,你们算一算,手上的欠契一共加起来有多少?我现在就可以多少补点给你们。” 第三百七十八章 哪来银子 “什么意思?”那壮汉又从老者身后走出,显然是这群人里面最敢说话之人。 “送钱给你们,什么意思!”江大民气不过那人的蛮横无礼。 “不错,我手头多少还有点余钱,嗯,是我家老爷准备的善款,给你们,也算是替官府赔礼吧。”贺齐舟手上还有从统万城赢来的千余两银子,一见到贫苦之人,又忍不住要散财了。 “你不会是山贼吧?想给点银子拉我们入伙?”那名壮汉仍是不信。上百名民夫此时全都围拢过来,看向了贺齐舟他们,有人送钱,当然心动。 “强哥,先听他说说。”有人劝道。 “你们先算起来吧,我们只送钱,不要你们任何东西,谁能和我们再说说这欠契到底是个什么的情形。”一听到散银,许暮也来了兴致。 贺齐舟和她互视一眼,又同时向对方说出两个字:“败家!”当然只是动动嘴皮,没发出声音。 见贺齐舟和许暮同那些民夫们一样,一起盘腿坐在地上,那名壮汉多少也信了点,让人去算一算总数,自己则将附近百姓的境遇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的农田早已典卖,家中年纪轻点的都去了军营,那里还管一口饱饭;家里的妇人继续为大户人家种田;而年长一点的男丁就出来做苦工。 这两年官府还欠银的时间越拖越久,有时不得不以欠契作保,借贷度日。也有人不愿支付利钱,直接就将借契卖掉了事。虽然工钱很少,但尚能免强糊口。 一张工部的欠契,两年前还能卖到八九成,可如今大战将起,活是越来越多,但欠契却越拖越久,越来越不值钱,收购的价码一路下滑到了三成。 若不是江大民吼了一下,今天二成半都有人会卖给那个收契人。至于府里、县里的欠契,更是一文不值,如一听是替本地官府干活,像这种卖力求生的民夫是一个都招不到的,基本上只能靠瑶役。 但就算以三成收购,还是会有人干,因为只要是工部派下来的活,大多会有一顿饭吃,欠契也多少值点钱,如果等得起,也很可能收回银两。只是这些人大多为赤贫之户,很少有人能将借契捂到朝庭派银的时候。 像今天修路的活,算是工部派下来的,其实是文水县占了工部的便宜,将这些原本应该修长城的民夫调过来的,连一顿饭都不提供。官道因为年久失修,这些日子来往的大车又多,那段百来步的上坡斜道已经有许多条石掉落两旁的深沟之中,还有些石块破损的十分厉害,再不修,都快没法走车了。 一根筑路的石条重达三四百斤,需四人才能抬起,辛苦忙了一天,如果按两折半算的话,才五文铜钱,买个馒头都不够,这叫那些民夫如何甘心?故此才想着要罢工不干。 毕竟是大战当前,这些民夫也不傻,知道筑路也是为了保家,所以江大民这么一吼,都乖乖地把最后那几十根石板条给安好、夯实了,道路这才畅通起来。仍有几人因家中揭不开锅,还是以三折的价格将手中的欠契给卖了,那个哭得最凶之人,一起干活的兄长五十不到就因贫病交加刚刚死于长城下,两人一直捂在手中的借契却越来越不值钱,无奈只能忍痛卖掉,将近两年四十两银子的工钱才卖了十二两,还不够还向邻里借的钱,故此大哭起来。 “别看我,我爹说过,只要是他经手的事,一定会盯住户部要钱的,所以户部的人最怕他,也最讨厌他。”许暮回怼了贺齐舟不怀好意的眼神。 “大人,算,算好了,各家家里的不算,我们身上的欠契一共是两千七百二十五银二钱八分。”有人指着地上用树枝算好的数字,怯怯地向贺齐舟说道。 我去!贺齐舟心中暗叫一声,身边的银子连这一单“生意”都接不下来,回京城还有半个多月的路要走,也不能都散光了。正想着该给一成还是两成而犹豫不觉之时,那些看向自己的一张张老脸,强挤出的笑容渐渐凝固,直到像是在哭一般。 “三成!每张借契我给你们三成,算是官府的利钱吧,你们都别轻易给卖了。”贺齐舟咬咬牙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在一阵难以置信的短暂沉默后,暴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欢呼声。只是号陶声又起,十数人的哭声盖过了上百人的笑声。 “又怎么了?”贺齐舟问道。 “他们刚刚卖掉了手上的欠契,连你想给的三成都拿不到。”壮汉叹道。 “那再算算他们刚刚卖掉的借契一共多少银子,我也按三成给吧,说实话,我是想将你们的损失补全的,可惜身边也没多少银子……大民兄,劳您大驾从我的马车里取一下银子吧。” “你马车里空空荡荡哪来银子?”江大民不止一次跑上贺齐舟的马车偷懒,坐车总比骑马舒服多了。 “翻起坐板……” “里面没东西,有一次我找吃的看过。”江大民忍不住又插嘴道。 贺齐舟走不动那么多路,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道:“坐板下的空厢底下有块木板是松动的,再翻起这块板,下面是个夹层,手往里探进三寸,左中右各有一个系在木板上的钱袋,去吧!” “真会藏!”许暮轻笑道。 “那是,我在天刑院还特意在柴房里挖了个深坑来藏呢。谁像你这么——败家!”贺齐舟索性破罐破摔了。 许暮掩嘴笑道:“看在你有钱的份上,饶了你这一回。” “大爷,不不,大官人,大善人,算过了,刚刚卖的欠契拢共是七百六十……” “好了,好了,我就取走二百两,里面应该还有近千两,你们先按借契三成分好,多出来的自己商量着办吧,还有,守边不仅靠那些当兵的,也要靠百姓,靠你们,所以希望你们明天还是能去帮忙修城!”贺齐舟自一个钱袋中取出了约二百两,其余尽数留给了那些民夫。 “我们一定会去的,其实,其实我也是说说而已,主要是气不过县官还来剥一层皮,那些收契的人,大多都是县令的亲信。听说榆州好多百姓在守关时战死了,真正碰到事情,我们也不是孬种!”壮汉抹泪说到。身后那些民夫也大声应和。 “不早了,我们快走吧,有机会我会求王爷过问一下的。”江大民低声在贺齐舟耳边说道。 “嗯,先去县城再说吧。”贺齐舟听到又有污吏作祟,心中更是不快。 文水县城位于北境重镇晋阳城南五十里,是京师通往晋阳的必经之地,几乎所有的商旅都会在此停驻一晚,所以不算太大的县城里客栈林立、酒肆成行,比之榆州府城还要热闹一些。贺齐舟其实很想到街上去逛逛,怎奈身体疲弱,一日颠簸下来,只想躺下睡觉,这些天,连运功调息都放在清晨进行。 江大民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四间客房,自己总算可以不用和手下挤一起了。草草用过晚餐后,原本想和许暮、贺齐舟再聊上一会,没想到贺齐舟白眼一翻,直接上楼睡觉去了。只能拖住许暮,想多打听点他们在北周的轶事。开口才没几句,客栈掌柜便急匆匆地跑来,问两人是不是京师里来的贵客,说是县太爷来访,就在门外等着呢。 许暮最讨厌这种拍马逢迎之人,但又想过问那些民夫的事,便让掌柜的传话,让县令明早再来。果然,第二日一大早,贺齐舟还在运功调息,那县令又带了一名随从,四个衙役来到这间小客栈。 贺齐舟也有点纳闷了,照理经过此县的大小官员不在少数,难道来一个京官,这县令就亲自跑一趟?听张大民通传说,那县令昨晚就来过了,是许暮打发他今早再来,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贺齐舟和许暮的想法一样,也是想打听打听到民夫所说的盘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县令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正好问问。便让张大民将许暮和县令叫到自己房间,加上随县令来的师爷,不一会,五人齐聚狭小的客房之内。 县令浓眉大眼,中等个子,四十余岁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干练,一进门就对着贺齐舟、许暮、江大民一一作揖,谦卑地说道:“贵客莅临小县,有失远迎,下官赵和光给诸位大人赔礼了。” “赵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您堂堂一县长官何须如此多礼。”许暮也不知这位赵大人是何用意。 “赵大人请坐吧,我们不过是替家中办事的下属,您何须多礼?不知此行有何见教?”贺齐舟示意众人坐下,屋中圆几边只有四个座位,那名师爷死活不愿落座,只是站在县令背后。 赵和光是明白人,那名边军把总就已经是六品军官了,看样子不过是这两个病怏怏年轻人的随从而已。所以眼前两人就算只是下人,那也得当老爷给供着。故仍是谦逊说道: “昨日听衙役们说,筑路民夫闹事,害官道堵塞,多亏这位军爷仗义执言,才修好了道路,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真出了一点岔子,下官这顶乌纱自是保不住了,所以特来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