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线女配穿进后宫演顶流》 第一章:初识后宫剧本 伴着满脑子“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想红想疯了”的鬼畜念头,路易倒头又睡。 “主子。” 一个时辰后,宫女采莲将药又热了一遍端进来,小心翼翼地唤道:“该起身喝药了,不然可就真耽误时辰。” 路易再一次睁眼,眼前的纱帐,床前的小宫女,房中若隐若现的檀香和药味,都和上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 别说本月的通告,就是全年的通告里,她都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样服道化极度精良的剧组。 路易合眼叹息,不得不承认:“看来真的是穿进哪个剧本里了。” “穿什么?”采莲看见主子终于愿意开口说话,满脸高兴之余,还是颇为严肃地提醒道:“主子刚醒,太医也还没来瞧过,不必急着穿衣出去的。” 路易仍是躺着,开始整理头绪。穿越之前,她已经完成妆发在剧组候场了。天还没亮,除了搭景的工作人员,就只有一众群演和她一样早早开始候场。 作为经验还算丰富的十九线喜剧演员,路易知道,距离真正开工,甚至真的轮到她上场,还有一段漫长的等待,于是也和群演们一样挨着地方开始打瞌睡。 好家伙,谁知这一睡,就“睡”进了想都不敢想的“大制作”里。 说不定是从前跑过龙套的一个剧本呢?想到这,路易侧头,认真打量着小宫女。 好水灵的小姑娘,圆脸圆眼睛,发髻上簪着一朵小粉花,仿佛会随着眼睛的眨动而灵动起来。这要是在当代,一定能拿下很多“傻白甜”角色。 路易结合小宫女刚才的台词,便知道自己肯定是在病中,清了清嗓子,觉得眼神应该也到位了,沉声说:“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采莲一愣,将手里的药放下,扑通一声跪下,刚才的灵动一扫而光,说:“主子……奴婢……奴婢虽在您身边时间不长,可对您忠心耿耿啊……您落水这件事……奴婢……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 路易也愣了,心里飘过好多个问号。她本意是想凭一点台词功底,借个玩笑套出自己姓甚名谁,连下一句“还好,我病中的日子你不曾糊涂”都想好了。 她撑着起身,也确认了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小宫女倒是憨厚,顾不得主子的怪罪,不敢起身也跪着蹭到床边,将路易扶起来。 采莲脸上的泪痕还挂着,路易却突然泛起一丝窃喜。做了这么些年的喜剧演员,跑过这么多龙套,没想到命运会给她安排了一场宫斗,还是个苦角儿。 既来之,则演之。 首先,得迅速了解自己的角色定位是什么。 路易微笑着说:“你看你,我不过随口一问,把你吓成这样,起来说话。” 谁知小丫头却倔着摇摇头,豪横地抹一把脸上的眼泪,干脆一次将罪过都认了,说:“主子要怪奴婢也是应当的,都怪奴婢不细心,不该大意让您一个人站在水边。” 主子意外落水,贴身奴婢却恰好不在?而且自己已经醒来两次了,太医都还没来过。 路易再扫视一遍屋内,这若是剧组搭建,那就真的是良心剧组的细节到位。若是自己客观来看,那泛黄窗纸透进来的光很弱,分明是白天,屋里却昏暗得有些阴凉,所有陈设都很简朴,像样的古董物件都没见到,朴素得一目了然。 说直白了就是寒酸陈旧。 很明显,角色是个不受宠却又被可能拿捏着什么秘密,才要被人下毒手的不受宠妃子。哦豁!一开拍就是这么曲折的戏分吗? 路易努力忍着心里过戏瘾的高兴,眼前的丫头还不能确定是正派还是反派,她不能随意暴露自己没读过“剧本”。台词还是得先圆回来。 “你既然要坚决表明自己的忠心,那我再考考你,你对我知道的有多少?”路易一手撑着床沿,轻轻靠在软枕上,有些多余地抬手按着太阳穴,定睛看着宫女。 从前演不知名小宫女的时候,大花们演的娘娘也是差不多这个姿态,路易看多了,自知虽没大花们的美貌,但是学到个三五分也是没问题的。 采莲一听,好像终于考到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重点,等到了翻身机会,说:“主子芳名‘穆晏清’,从前是姚妃娘娘的陪嫁丫鬟。半年前,姚妃娘娘出了事,主子您就被封了‘答应’,赐住永寿宫。奴婢采莲,也就是那个时候被选过来伺候主子的。” 路易:“……” 采莲说起自己主子也是丫鬟出身的时候,倒是不带一点掩饰和忌讳,一口气吐了个干净。 戏份有些复杂,角色层次有点多,这剧本,从前没遇到过。 永寿宫在剧本里都是住着战神的宫殿,闪耀着顶流光辉,而穆晏清一个因主子出事才得以出头的奴婢,就差脸上刻着“反派”二字了,怎么会住进这样的地方? 路易继续问:“采莲,那你可记得,满宫这么多宫殿和娘娘,我是怎么住进永寿宫的吗?” 采莲张嘴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看来有一群人靠近了。 “主子,应该是骁嫔娘娘来了。”采莲瞥见主子的疑惑,机灵地回答。 “什么?谁?”路易的思绪被打算,一下出戏了。 采莲以为主子刚醒,耳朵可能不好使,于是放缓了语速,低声补充说:“骁嫔娘娘。奴婢早些时候去传太医时,需知会宫里的主位娘娘,她就知道您醒过来了。” 路易迅速明白,看来是刚刚心里才飘过的那位“战神”要登场了。 门被推开,一片大好天光立即投进来,而率先披着光辉进来的女子,薄施粉黛,一身云青色宫装裹身,头上横着的一支梅花发簪被几颗珠翠环绕着。跨过门槛时,不等宫女的帮忙,她自己就提了一把裙摆走来。 在她的昂首阔步中,那裙摆上的金丝云雁仿佛振翅而飞,丝毫没有惧怕这里的苦寒,直追着雪中的傲梅而去。 采莲转过身,伏身道:“给骁嫔娘娘请安。” 来者正是永寿宫的主位嫔妃,秦佩英。 面对新角色要过来对戏,路易要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完全代进去穆晏清的人设中,不能丢了科班出身的脸。 正当一脸病容的穆晏清要起身行礼,秦佩英就略抬手,一边朝宫女利索地擦过了的椅子坐下来,一边说:“你还虚弱,不必行礼了。” 只寥寥几个字,穆晏清却看得清楚,秦佩英嘴上虽体谅她病中刚醒,说话时却连正眼都没看自己一眼,甚至……还挂着几分嫌弃? 也是,战神嘛,后宫顶流,多少有几分傲气,也是正常的。 穆晏清只好也客气道:“谢娘娘体恤。”她抬眼一看,骁嫔身后还站着宫女、太医和太监,本来冷清昏暗的小屋子,一下子因为华贵的战神娘娘到来而变得透亮又热闹。 太医唯唯诺诺地依次行礼后,就在众人的围观中给穆晏清把脉。 都不等太医开口,背过听过无数台词的全新穆晏清,心里就能把太医将要说的什么“小主并无大碍”、“注意调养”等等台词都过了一遍。 果不其然,太医的台词与穆晏清心里演示的所差无几。 秦佩英虽坐着,比站在眼前的太医还矮了一大截,可穆晏清却分明感受到,秦佩英那不减分毫的居高临下,仍让太医答话时提着胆子,气都不敢多喘。 那问题来了,太医的畏惧是来源于战神娘娘的威势,还是别的? 穆晏清还没继续深思,秦佩英就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关于你落水的事情,皇后娘娘仍在追查。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就安心养好身子,别的就不要多虑了。需要什么,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我想的那样?从前的穆晏清想过哪样? 而此刻的穆晏清心中不禁道,就战神娘娘您这冷漠的架势,我就是需要救命也不敢找您啊!她很快就捡起从前听过的那些“敷衍过场式”台词,不好轻易暴露自己没背过剧本,礼数周到地谢了战神娘娘的关怀,心里盼着骁嫔也是时候离开了。 想来骁嫔今天来这一趟,应该就是走个主位娘娘该走的过场罢了,目前看来也不是要来找事儿的样子。 可下一刻,穆晏清就立刻意识到,终究是自己没有背剧本的错。 秦佩英扫了一眼仍是眼眶微红的采莲,按捺着眼里的鄙夷,寒声说:“你这贴身宫女向来是个笨手笨脚的,从前就没少犯错。那些小错也就罢了,可这一回竟粗心至此,轻易就被支开了,将你一人留在水边。前两日你还在昏迷中,皇后娘娘仁慈,免得换个新的反而不够妥帖,才暂且留着她。如今你也醒了,依你看,这人要如何处置?” 穆晏清:“……” 好家伙,从前就没少犯错。骁嫔来得快,穆晏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了解采莲这些藏起来的“惊喜”。她为难地看着又扑通跪下的采莲,心中思索着,采莲啊采莲,你还有多少错是本主子不知道的? 采莲泪眼汪汪,又想急着给自己澄清,又像是被秦佩英的气场压着,声音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清晰,磕了个响头,说:“娘娘饶命娘娘……奴婢……奴婢虽愚笨,总是毛手毛脚的,贱命一条。可是……可是出卖主子的事情,是十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去做的……骁嫔娘娘明察……” 住在穆晏清身体里的路易尚且认得清,她在的地方不是剧组,眼前的一字一句也不是演出来的台词,是采莲真的为求生存的肺腑之言。 骁嫔这华贵的气派,还有一进屋就不加掩饰的对自己的嫌弃,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不像是个轻易多话的人。 而后宫剧本里的台词,除了像流量们面对绯闻时说的“告他偷拍”,向来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穆晏清琢磨起骁嫔刚才那一番话,开始咂摸出意思。 一来,采莲是皇后开口要留下来的,而且中宫仍在查这件事,也就是说,皇后还没查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答应,若是将采莲赶出去了,就是驳了皇后的意思。二来,采莲当时是被“轻易支开”的,那很可能真的是有人要算计她,采莲并不知情。 骁嫔身旁的一个嬷嬷见穆晏清仍在沉默,以为穆晏清不愿意留下采莲,轻咳一声,温声说:“你这丫头,还是穆答应自册封起就跟在身边的,这可是你的第一任主子,平日待你不薄,居然也如此不仔细,以后还有哪个宫的主子愿意留你。” 话已至此,穆晏清再不熟悉剧本,也明白了骁嫔的意思——采莲不能处置,若出了永寿宫的门,就只有死路一条。 “骁嫔娘娘,采莲与嫔妾也算有缘一场,即便换了新人过来,若是不够机灵,也怕会给娘娘宫里添了麻烦。既然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不如就让她继续在嫔妾身边伺候着,将功补过?” 骁嫔像被说中了什么心事,那双英气的眉眼兀然抬起,看得穆晏清有点不明就里,她捏着帕子虚掩了一道,说:“你能想得如此周到就最好不过。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回禀皇后娘娘。” 说完,她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片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起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身后的太医说:“本宫有几句话须得提醒张太医,穆答应的病,还劳烦你多上心,别再像今日这般姗姗来迟。皇后娘娘每日都在过问穆答应的身子,你可明白?” 寥寥数语,秦佩英就将屋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哪里是提醒,压根就是一把冷刀架在脖子上。张太医吓得根本不敢抬起头,只低头答道:“娘娘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半躺在床上的穆晏清暗暗欣赏着这场临时的“加戏”,看来还有文章在! ------题外话------ 应要求发布证明文字 第二章:总结首场对戏 送走骁嫔,穆晏清瘫回到枕头上,长舒一口气,总算把第一场戏给过了。她正在脑海中清点着要问向采莲打听哪些瓜。 这时,送走了骁嫔的采莲就在门口停下小跑的脚步,穆晏清只听见她在门口像被什么人拦住想说话。 采莲的声音似乎是不想声张,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嘛别再来过问了,当心让别人瞧见了!” 对方的声音显然更为谨慎,穆晏清没听得见那人说了什么,采莲就迫不及待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帮过我家主子的我自会记得。你快走吧,待会让骁嫔看见了,娘娘虽然不怪你,但我俩就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穆晏清正要起身出去看个究竟,采莲已经带着一丝慌张的神色推门进来。 “采莲,刚刚外边是谁呀?” 采莲倏尔抬起头,没想到被听见了,只好轻叹一声,背着穆晏清边倒茶边说:“是……是帮忙传话的一个小太监,不是咱们宫里的,仗着自己帮忙跑个腿,就想邀功领赏来着,奴婢已经打发走了,主子放心。” 穆晏清说:“原来是这样,领赏就赏吧,没点人情费,下回我就是病死在这里也没人管了……你干什么又跪下来?!你快别跪了!我才醒来多久,都快被你跪折寿了。” 采莲眨巴着水汪汪的圆眼睛,犹豫着站起身,问:“奴婢……奴婢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主子,求您信奴婢。” 穆晏清定睛看着采莲那张标准的“傻白甜”脸,实在没法将那些诸如恶毒宫女、白切黑反派、心机卧底等角色代进去。 俗话说“相由心生”,采莲浑身透着如她评价自己的那样,人虽有些愚笨却绝没有包藏祸心的憨厚气质,连穆晏清这个临时对戏的都轻而易举套出话来。 住在穆晏清身体里的路易不禁感慨,还在念表演系硕士的时候,秉着对演戏的热爱,她一直都是坚信,一个优秀的演员是可以改变“相由心生”这个刻板观念的。 可随着长相平凡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奔忙在各种试镜中,明明对角色的理解与演绎都得到导演组的肯定,最后仍是频繁被刷,路易才坦然接受一个事实:还是该演一个符合自己长相定位的。 因为每一次被刷,导演最终颇为遗憾的回复都是一句:女主角应该是个自带光环的演员,一出场就能抓住观众。潜台词就是:你不够漂亮。 接受了这个事实的路易,此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跑龙套生涯,且乐在其中。对她来说,与其演一个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绝世美人女主,漂亮女配,还不如用这乐呵乐呵的心态给观众带去快乐。 但这一场不是喜剧,是实打实一开场就差点要命的宫斗剧。 路易回到穆晏清的角色中,说:“采莲,你我主仆一场,且我又是个不受宠的,你若存心要害了我,这两日都是你贴身照顾我,多的是下手的机会。” “这么说……主子,您相信奴婢是吗?”采莲这才发现,穆晏清醒来后,似乎有些与从前不同了。比如此刻的精明,分明与落水前的那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穆答应截然不同。 穆晏清掀开了被子,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进一步适应此刻的身体,说:“我身边就只有你了,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去?况且依我看,骁嫔娘娘虽强势,但也看好你,希望我留你下来。” 套话继续进行。骁嫔讨厌她,却又暗示她将采莲留下来,总不会……这是骁嫔和采莲自导自演的苦情戏吧? 可也说不通啊,穆答应是个连太医都不愿搭理的龙套,骁嫔是坐镇永寿宫的战神,留个眼线在穆晏清身边干什么去? 采莲跟着穆晏清在小小的屋子里踱步,担心主子躺了几天,抬手随时准备扶一把,说:“主子您别怪奴婢自作主张,骁嫔娘娘……是奴婢故意去惊动的。” 穆晏清回过头,一脸问号。 “主子您也知道,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捧高踩低的,您位份不高,还和姚妃娘娘有着恩怨,姚妃娘娘最近刚复宠,正是得意的时候。太医哪是咱们的人能轻易请得动的?” 难怪,骁嫔临走时会给太医施压。穆晏清感慨道:“看来,这后宫里没有流量,日子也是难过呀。” “没有流量?主子您说的是银两吗?”采莲自顾自继续解释道:“奴婢知道规矩,派人出去请太医时,自然是带了银子的,可谁知仍是没请动。” 穆晏清忍住不笑。行,台词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连圆回去的心思都省了。她这下更能确定,就采莲这心思,实在是没法当反派的,都不用别人逼供,她自己就把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了。 骁嫔的不屑和厌弃,穆晏清也是可以确定的,这一处漏掉的剧情要弄个清楚明白。她继续问采莲:“我看着骁嫔娘娘对我,也是根本不想掩饰的讨厌。她怎么会愿意帮我去找太医?” 这下换采莲不明所以,有些为难地反问道:“主子您忘了姚妃娘娘的事情了吗?骁嫔娘娘出身忠烈世家,明说了最恨……最恨这样的。您与姚妃娘娘的误会至今也没有解开,骁嫔娘娘自然轻易不能放下偏见的。” 穆晏清停下步伐,就着面前的木椅坐下,迅速梳理着目前流量最高的几位娘娘:皇后,姚妃和骁嫔。而眼前的事情,都绕不开近期翻红的后宫新流量——姚妃。 采莲看着穆晏清沉思的模样,以为她又在为日子艰难而伤怀,说:“主子不必担心,骁嫔娘娘虽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对您还有些误会,可您毕竟是她宫里人,她从不会过于为难您,也更不会加害于您。” 穆晏清:“……”这丫头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也难怪,后宫里的一个得罪了宠妃才上位的龙套,能得什么伶俐的人过来伺候?采莲多半就是因为笨手笨脚,才被指派过来跟一个同样不受待见的主子。 “采莲,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与姚妃之间的事情是误会呢?”穆晏清顺势套话道。 采莲劈里啪啦说了半天,这才显得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才说:“奴婢知道自己比不上很多姐姐们,又漂亮又会办事,被派过来伺候主子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笑我……” 穆晏清侧过头,低声支吾,“你还真不把我当主子……” 采莲像是陷入了对人生感慨的回忆戏码中,没听到穆晏清的嫌弃,继续说:“可奴婢觉得,比起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娘们,天天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跟着您踏实些……所以,奴婢也当是福气了,对主子的事情没有不上心的。” 穆晏清又是一句低声支吾:“说得很感人以后别说了……” 采莲没听全,固执道:“不主子!您对奴婢的好,奴婢是要说的,万万不能忘。” “……” “主子您可能不记得那些,别人都笑奴婢的时候,只有您不把采莲当奴才看,”采莲在穆晏清身前蹲下,说:“好不容易有口热的,您都惦记着给奴婢留一点,天寒地冻的时候,连岳英姐姐都是靠在骁嫔娘娘的榻前守夜,这已经是主子天大的恩宠了。可主子您连暖烘烘的被窝都分我一半。就凭您对下人的这些好,奴婢就相信,您绝对不是出卖姚妃娘娘的主使,这里头定有误会的!” 穆晏清面对突如其来的剖白,逐步摸索出原先的穆答应,应是个自己淋过雨挨过冻,就不愿别人也受她一样的苦的人。可剧本阅读量巨大的新穆晏清就很清楚,这并不代表自己的原身就不会出卖主子。 后宫和娱乐圈如出一辙的一点就是,没有流量,步步维艰,更何况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堆。娱乐圈的灯红酒绿容易让人迷失,更何况是一个宠妃丫鬟面对威逼利诱呢? 要回顾的剧情太多了,可只要踏出去一步,都是分分钟赌上性命的事情,可不能再靠套话来熟悉剧本了。穆晏清干脆摊牌,注视着采莲,说:“采莲,你对我这样尽心,我也不怕告诉你,自落水之后醒来,从前的一些事情,我……像是记不清了……” “什么……奴婢去找太……”采莲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登时就要撒腿跑出去找太医,被穆晏清反应够快一把拉回来,捂住了嘴。 “你要是去找太医,咱们两个可都活不了。”穆晏清看采莲的圆脸都快被憋红了,才松了手。 采莲仍是难以相信,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像看着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穆晏清,片刻后又感觉到,若是这样,那么自主子醒来,心里那股奇奇怪怪的感觉一下子说通了。 原来主子是忘事了! 穆晏清想强行挽尊。毕竟,她虽然是个十九线龙套,但从来都是提前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才到片场的,有时拿到了更为完整的剧本,她还会把那天同场其他主演的台词都背了下来,以便迅速熟悉剧情,有时在ng之后忍不住出声提词。。 也正因为这样,她还曾得罪过没有提前熟悉剧本的主演。在大花小生们的不满中,路易甚至连那一点没露脸的镜头都被删了。 “我忘了一些,也没全忘。我记得自己的出身,也记得你的忠心,不然你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了。采莲,后宫是什么地方?若我今日失忆的事情传了出去,说不定下一刻就被认为是个疯子给挪去了冷宫,你难道愿意与我一起去冷宫待着?” 采莲一下子清晰认识到形势严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穆晏清叹息,按采莲的脑回路,反派都不必当,也能分分钟连累主子,保不定派她过来伺候自己的人,就是存了“笨蛋能害人”的高级思路。 可能唯一万幸的是,这位水灵灵的“小笨蛋”,目前看来是个忠心的,而且你给她一个简单剧本照着演反派,她也能一开口就露馅。 要在出场不到三秒就容易去染枫叶的宫斗剧里生存,必须秉着当初背全场台词的敬业精神,迅速了解剧情发展到哪里。 穆晏清靠着强大的记台词功力,问:“你先跟我说一说,我与姚妃之间的误会是怎么回事,我只依稀记得我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恨我。还有,骁嫔娘娘来的时候提过一嘴,说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这么说来,在我昏迷之前,我说过什么?” 采莲给穆晏清沏上一杯茶后,又自己灌了一杯润润嗓子,开始给穆晏清“讲戏”。 第三章:大戏突然开场 永寿宫的主殿内,内务府今晨送来的花还在溢着清香,此刻正是春光最盛的四月,送来永寿宫的东西向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秦佩英不爱国色天香的牡丹,也不爱夺目的玫瑰,春日只喜爱放几支俏丽的桃花在屋里点缀。 那几支不起眼的小桃蕊别有一番倔强,像是生生要在周围的富丽堂皇里争出另一片天地。 秦佩英靠在蜀锦铺好的软榻上,有几分理亏,说:“亏得你后头补了几句,不然,我看穆晏清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没听懂你教我的那些话,险些真的将那个蠢丫头赶了出去。” 荣姑姑是从秦家带进宫的,能从自家带上教养嬷嬷进宫,而不要宫里的,也是秦佩英独有的恩宠。 荣姑姑柔声宽慰道:“娘娘今日说得很好,穆主子虽是躺了几日,今儿看来也是能明白您的眷顾,知道您的顾虑的。您只管宽心。” 秦佩英说:“嬷嬷您就不必安慰我了,这些绕肠子功夫我实在学不会。那个卖主求荣的东西,若是今日非要赶那丫头走,我也只能就这样。易妃既然费尽了心思要塞人过来,大不了大门敞开,由着她来,我秦佩英还能让她一把火烧了永寿宫?” 荣姑姑见她又拿出提刀杀敌的气焰,轻捶着秦佩英的双肩,说:“娘娘不必劳气,易妃娘娘给穆答应挑了新人,皇后未必看不懂,这才让您去问问穆主子的意思,说到底,皇后娘娘还是偏着您的。” “偏我?骗我的吧!”秦佩英坐直,说:“皇后除了她那位五公主,谁也不会偏心,为着整个后宫的平静祥和,哪一次不是息事宁人的?依我看,有错当罚,该从严处置以正风气。” 荣姑姑跨到秦佩英跟前,说:“我的好娘娘,慎言,慎言啊。这里可不是咱们将军府,也不是老爷的军营,娘娘进宫三年了,还分不清么?” 秦佩英顿时泛起一丝伤感。是啊,这里不是让她集万千宠爱的将军府,也不是自小就能来去自如的军营。她握着荣姑姑的手,只觉鼻子有些酸,说:“还好,有嬷嬷你在我身边,我也安心些。” 这时,大宫女岳兰走进殿里,见骁嫔鼻头和眼眶都有些微红,说:“主子这是怎么了?” 秦佩英不是沉浸于伤感的人,说话间的功夫已经把情绪抛诸脑后,直问:“是皇后的人来了吗?” 岳兰平静如初,微一点头,“是,此刻正候在殿外。奴婢也将今早穆答应的事情回过了。魏姑姑说穆答应仍在养病,她就不去叨扰了,想过来跟主子您请个安就走。若主子已经歇下了,她就直接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 皇后连台阶也给她铺好了,见与不见,骁嫔都没有压力。 秦佩英没多想,起身伸出手,让荣姑姑替她将方才取下来的护甲穿戴好,低声道:“皇后的事情虽是办得不严,到底是中宫娘娘,我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你请魏姑姑进来吧。” 穆晏清盯着镜中的自己,穿越前是个相貌平平的,只能跑龙套,又不爱去参加饭局,注定没有顶流的命。 而穿越后的颜值,用现代戏剧的审美来说,的确是比原来的路易好了不少,眉眼间仿佛还凝聚着原身主人的一丝愁绪,颇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在。 可光是对比集华贵与英气于一身的骁嫔,穆晏清就已经逊色了几条街,更别说其他的娘娘。穆晏清从稀少得可怜的饰品盒中拿起一支簪子,只有几颗零星的翡翠珠子缠在金丝中。 穆晏清灵光一闪:“这东西要是能带回去,也够我好几年的片酬了吧……” “愁?主子在愁什么?”采莲正给穆晏清梳头,她刚做完姚妃、骁嫔和皇后的背景介绍,“奴婢方才听人来报,皇后娘娘宫里的魏姑姑来了,说是来探问主子的病情,现在已经走了,主子不必发愁。。” 穆晏清放下价值连城的簪子,问:“什么?问我的病情?可我也没见着有人来啊。” 采莲没细想,觉得魏姑姑直接去问骁嫔,也合乎情理,说:“奴婢也不清楚,魏姑姑前日也来过一回,主子您当时还没醒,姑姑倒是尽心,进来亲自看一眼,觉着您面色好些了才回去复命。可能……皇后娘娘另有事情要与交代骁嫔吧。” 这种剧情,穆晏清挑眉一笑,一下子明白了,“哪是另有事情……分明是知道我醒了,担心我胡搅蛮缠非要控诉姚既云,才不往这边来吧……” 按采莲的剧情回顾,之前的穆晏清,其实压根就没存在皇帝眼中,连召幸都未曾有过。因为一年前揭发了姚妃私藏禁药,事情竟也鬼使神差地惊动了太后,害姚妃骤然失宠,被冷落了好一阵子。 而复宠后的姚既云,怎么会饶过穆晏清,自然长期欺压着昔日的心腹宫女。纵然后来皇后看不下去了,为平息纷争,找了个借口将穆晏清迁居永寿宫,指望有骁嫔坐镇主位,姚妃能收敛些。可秦佩英出身骁勇世家,最恨穆晏清这样出卖旧主的人,无异于通敌叛国,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向来能忍则忍,能避则避的穆晏清,可能是忍无可忍终于要反抗了,昏迷前一直不甘心地大喊着,甚至昏迷中也时常呓语,认定就是姚妃下的手。 “主子您别这么想,皇后娘娘也说了事情会彻查的,不会让您平白受这么大的委屈。” 穆晏清轻摇头,说:“说你傻白甜你还真是本色出演呐……皇后娘娘如果真的要为我平反,早就第一时间来找我了解了。” 自古皇后不好当,剧里如此,实际上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穆晏清咬定是姚既云下的手,姚既云不管有没有做,肯定也会抵死不认,皇后不好大张旗鼓地过问调查,也是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采莲当时所谓“被支开”,不是被别的反派支开,就是穆晏清自己落下了东西,才让采莲回头去取。全新的穆晏清甚至开始怀疑,说不定是原先的自己忍无可忍,才来一招苦肉计,好一次摆脱姚既云的欺负。 可这种戏码,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万一没有人及时搭救,岂不是成了自戕,把命都白搭进去了? 采莲听不明白主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分析,只好问妆容整齐的穆晏清:“主子不多歇一会,这是要上哪去?” 穆晏清站起身,朝左右两边都侧过去,看清楚镜中的自己,这身素雅的打扮应是恰到好处了,说:“我既然醒了,姚妃肯定会知道,别的反派也会知道,估计此刻正盘算着要怎么撕了我。咱们要想过上安生的日子,得背靠大树……不是,背靠流量好乘凉。” 采莲呆呆地看着,眨了几下眼睛,愣是一句都没听懂,说:“主子您到底在说什么?我虽听说主子原先也是出身书香人家,可从前您说话也没这样奇怪啊……” 穆晏清抹平裙摆,衣襟上的秋菊在淡黄的铜镜中的若隐若现,“从前是从前,现在的我,是钮祜……算了算了,你不懂。简单来说,咱们得先让这位骁嫔娘娘能容得下咱们,才能暂时抵挡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敌人。” 但这只是第一步。 那时的路易其实想过另辟蹊径,去争得大花们的赏识,说不定演艺生涯有机会上升一个层次。她们身边真的围着太多太多人了,路易好不容易挤上去有一个毛遂自荐的机会,却说不上几句话就被打发走了。路易得承认,作为一个没长相、没资源也没智慧的“三无”龙套,漂亮大花们又哪是这么轻易就愿意带飞的。 如今可不同了,作为后宫里的十九线龙套,要想在圈里活下去,第一步就要赢得主位娘娘的青睐。至于下一步……下一步要傍上哪位流量,穆晏清还得视乎拿下了秦佩英后,进一步了解一下宫里有哪几位对家,才知道剧情该如何发展。 随时适应剧本的调整,跟随剧组变动临场发挥,是一位专业龙套的基本素养! 午后,永寿宫果然响起了刀枪剑戟的声音。穆晏清在门后听了好一会儿,秦佩英的功夫具体如何,她一个外行尚且听不出来,那声音倒是利落得很。她反而观察出来,骁嫔的两个心腹——大宫女岳兰和荣姑姑,随之一直在旁边伺候,偶尔能听见几句声音,但没有一句无脑吹捧。 不愧是镇国将军府的独女! 采莲见穆晏清站在门后专注听了半天,好奇地睁大眼睛问:“主子,可听出什么了没有?” “听出来了,一个稳坐不败的流量背后,总有同样强大的经纪人在。”穆晏清平静地总结出来,有岳兰和荣姑姑这么小有名气的人在提点着,秦佩英性子再高傲火爆,也不会塌房。 穆晏清正忖度着,待骁嫔再练一会儿,自己就该上场了。从前在剧组中练过一些简单的招式,劈腿下腰这些基本功,穿越之后也还在。 采莲除了“稳坐不败”和“强大”,其余的都没听懂,说:“是啊,奴婢刚才也跟主子您说过,听说骁嫔娘娘自小就随父兄来去军营,那功夫和胆量,是敢正面挑战将士的。奴婢是担心您啊主子,娘娘估计三招之内就能把您打趴了……” 穆晏清回头瞪了一眼,采莲立即闭上嘴。 “我作为你家艺人,你怎么就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穆晏清扭过头翻了个白眼,说:“我与骁嫔娘娘打成平手当然是不可能,可简单陪练几招应该没问题的。实在不行……临场发挥几招专配喜剧的不正经招式。采莲啊,你要想傍上大花们带飞,首先得想法子让她们正眼看你,不然你就是再好的功底和颜值,也派不上用场啊。” 采莲又是听得一头雾水,只说:“主子非得今天吗?再修养几日吧。” “就你这不紧不慢的心思,还不知道要错过多少资源呢……我是说,再拖下去,不等我们去讨好骁嫔,姚妃可能就杀上门来了,分分钟抢你资源买你的黑通稿,你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门外的刀剑声音停歇了,穆晏清没顾上一头雾水的采莲,听出了岳兰正递上茶水,让骁嫔歇一会儿。看来是骁嫔有些累了,穆晏清觉得此刻出场最合适。 她手刚掰上门把,台词和招式都在心里预演得滚瓜烂熟,自觉已经调整好状态入了戏。 采莲暗暗鼓劲:“主子加油!” 正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通传:“姚妃娘娘到!” “我靠???”穆晏清惊得脚下一滑,险些把指甲都掰伤。 这可比剧本还能凑巧啊! 一旁同样惊得眼睛都快要掉出来的采莲:“!!!” 待一众人的脚步声都踏进了永寿宫,门外先传来骁嫔那淡漠的声音:“给姚妃请安。” 接着是一道显然带着笑意的柔和声线,在骁嫔的对比下尤其让人听得舒适,“妹妹有礼了。” 采莲反应过来,大概不知道干什么好,只立马一个旋风转身,用后背紧紧贴着门,说:“主子别怕,有奴婢在。” 穆晏清心中虽感动,还是忍不住对过分自信的采莲吐槽一句:“外面一院子这么能打的,你觉得你挡得住谁?”她挥挥手,示意采莲让开。 采莲猛摇头,很想大声一些以示忠烈,可眼下实在不适合,只好捏着嗓子说:“不行!奴婢已经大意了一次,不能再让您陷入险境了!” 穆晏清叹息,说:“好姑娘,你不让开,我怎么听得清外头的动静啊?” 哦,原来主子不是要出去大干一场。采莲这才挪开了,将原先的窃听位子让给穆晏清。 这场群像大戏在穆晏清的凝神细听中拉开了帷幕。 第四章:真是好生热闹 “骁嫔姐姐吉祥。”还有第三人的甜美声音传来,比起姚妃的柔美,这位更尖细一些。 秦佩英显然知道来者不怀好意,也没有客套什么“妹妹不必多礼”,门外一下子陷入一股大战前的寂静。 采莲知道主子可能缺了这部分的剧情,低声道:“主子,随姚妃娘娘过来的这位小主,应该是杨贵人,时常与姚妃娘娘在一块儿的。” 懂了,就是小团伙的意思,每一个反派角色旁边总会有一个负责支招甚至添油加醋的同伙,更不好对付了。穆晏清思忖着,眼下外面是一对二的形势,姚妃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骁嫔不喜欢自己,估计用不了多久,姚妃就会带人冲进来。 不能慌!龙套的精神是什么?既来之,则演之!没有我路易应付不了的情节! 那最为甜美的声音尴尬地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说:“姚姐姐听闻穆答应已经醒过来了,特意与我过来探望呢,骁嫔姐姐既然也在,不如一同前去?” 穆晏清内心:哪是一同前去?这分明是要合伙来吃得我渣都不剩 “本宫与姚妃都还未说话呢,杨贵人急什么?” 穆晏清听得出来,骁嫔应该没给什么好脸色,可也没有明言推脱。自己再不济也是与她同住一宫中,骁嫔难道真的由着她们进来欺负? 这场大戏的主角姚妃显然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耐心,干脆一语道破,说:“探望什么?杨妹妹不必如此忌讳,她穆晏清是个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后宫谁不知道?自己人品不端也就罢了,竟也敢胡乱污蔑本宫!既然醒过来,本宫就得来问个明白,她是哪只狐狸眼睛看见了是本宫害她!” 这声音,到底是愤怒有余,气势不足。穆晏清暗自摇头,姚妃这台词功底不太好,但也很符合采莲所说的“后宫第一才女”这一人设。 说罢,竟也真的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这会儿装晕应该还来得及。穆晏清当即抬手准备拆下头饰。 “姚妃娘娘且慢。”骁嫔的声音止住了那脚步声,“穆答应还在休养中,不宜叨扰,娘娘若有事想问,不急这一日。” 骁嫔拦住了姚妃,却又没完全拦住。只是一宫主位该有的几句客套,理由却站不住脚。 杨贵人果然上前添油加醋了,“骁嫔姐姐放心,我听太医说了,穆答应的身子并没有大碍,恢复得也快,臣妾与姚姐姐不过是询问几句就走,不会打扰多时。” 优秀经纪人荣姑姑和蔼地笑着“呦”了一声,说:“杨贵人可真是有心,骁嫔娘娘也才回过魏姑姑,这一转身的功夫,贵人就知道太医说过什么,想来是刚去过皇后娘娘宫里?” “这不对啊主子,”采莲贴近了穆晏清,说:“我记得杨贵人前些日子言语不当,责备了六公主几句,被下令不许前去中宫请安的。” 采莲都觉察到的不对劲,骁嫔自然也听得出来,不等骁嫔出声质疑,杨贵人自己就先此地无银,说:“我……我同姚妃姐姐一同前来,自然就听说了。” 姚妃也给带偏了,“你胡说什么?不是你先来找的我,我才知道这木头醒了么?” 穆晏清和采莲之间大眼瞪大眼:“……”很好,对家已经开始内讧了。 外面顿时又是一片死寂。而门后的穆晏清正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易妃娘娘到!” ??? 还在捂嘴的穆晏清拧着眉,快要挤出几十个问号出来,又有易妃什么事?战神居住的永寿宫,真的是……好生热闹。 易妃的角色解读,从采莲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近乎满分的宠妃人设:论才情,比不上作为“第一才女”的痴情姚妃;论家世,比不上显赫中宫,甚至比不上皇帝亲赐封号为“骁”的秦佩英,硬是凭着姣好的面容和玲珑心思,从易常在混到如今的易妃,膝下育有四皇子李璟檀和五公主李斓瑄,子嗣福分仅次于皇后。 这真的是一位从不知名十八线一步一步混成顶流的励志人物!穆晏清乍一听说的时候,内心也对这位大花充满了期待。 永寿宫的院子如今乌泱泱站满了除主人以外的三拨人,连论位份依次行礼请安都水了不少时长。等穆晏清梳理完人物关系,外面就又开始了各自的表演。 “怎么?我竟然不知道,我宫里这位穆答应还得了易妃娘娘的眷顾,也要来看上一眼?”主人家骁嫔首先开腔。 原以为姚妃的声音夹着才情已经足够悦耳,没想到易妃一开口,穆晏清简直以为自己听到了哪位配音老师的现场表演。 “骁嫔妹妹当真是勤快,不似我,到了春日总想偷懒。姚妃妹妹素以才华赢圣心,名动京城,怎么今日也有些毛躁了。”易妃那顾从容不迫的语气恰好像定海神针一样,让嘈杂的院子霎时静下来。 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易妃既避开正面回应骁嫔的不欢迎,又暗暗扑了一把姚妃的火。穆晏清不禁低声道:这是妥妥的大女主啊! 采莲问:“大什么主?哦,主子您说得对,易妃娘娘儿女双全,姚妃目前并无所出,易妃娘娘确实是比姚妃娘娘高了一截的。易妃这么一压,姚妃爱惜自己的才名,估计现下不好再发作起来了。 穆晏清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风向有望发生改变了?” 可刚放下刀剑的骁嫔不是那么想息事宁人,并不把在场地位最好的易妃放在眼里,“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自己为什么而来,心里没数吗?” 穆晏清才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盯着采莲那等待抽查的大眼睛,“易妃和骁嫔又是哪一出?” “回主子,骁嫔和易妃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不对付,易妃倒是显得挺包容,都是和气了事。骁嫔主子也不会主动惹事,只是一旦碰上就不得了了。尤其是您落水之后,奴婢昨日还看到,骁嫔从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回来后,简直要火烧眉毛的模样,言辞间似乎就是骂着易妃娘娘。” 等采莲补充完这个部分的人物关系,外面又传来了易妃的应战,“秦妹妹这话说得我倒是听不懂了,穆答应落水一事尚且不明,皇后娘娘还在关切着。如今醒来了,皇后娘娘知晓,也料到各位妹妹都会过来探望一二,这才让本宫也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穆晏清简单总结了易妃的潜台词:老娘是得了皇后的授意来扑火的,位分也高你们一截,乃本场压轴,谁也不能赶老娘走。 果然,易妃的话一说完,刚才一直叽叽喳喳的姚妃和杨贵人顿时没有吱声。而隔了穆晏清视线的门外,杨贵人窥见易妃在说话间隙投来的一道寒光,登时抿紧了嘴巴,再不敢抬起头。 门外太安静了,穆晏清进一步压低声音问:“易妃和骁嫔成了对家,可是因为争宠?可你说过,骁嫔与皇上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一直就是相敬如宾而已啊。” 这回终于问到了采莲的情报盲区,“奴婢也不清楚,易妃娘娘还协理六宫,奴婢素日里能见到这样的大主子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说去了解各宫娘娘之间的你来我往。” 后宫的女人们既然不为争宠,骁嫔又没有孩子,还能闹得不和的原因,思来想去,也就剩下一个。 骁嫔不吃易妃搬后台这一套,说:“你协理六宫,皇后娘娘高看你一眼,是你的本事。但你休想把这些手段往我永寿宫里伸,怎么?你是从皇后宫里知道了,穆答应留下这个贴身丫头,急了吧?要亲自带人过来放着是吗?” 易妃显得有些冤枉,仍是不紧不慢给了一篇小论文,说:“秦妹妹这话,本宫更不懂了。采莲那个丫头,听闻向来粗笨,这一回更是护主不力,才会让穆答应失足落水,还连累姚妃妹妹被误会了。这若是一开始,伺候的人就尽心些,穆答应不至于落水,也就不会闹出这许多事情来了,不是吗?所以,本宫提议处置了采莲,一则是为给穆答应和姚妹妹一个交代,二来是让伺候的人都明白,对待主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再者,皇后娘娘仁慈,本宫与娘娘的心意是一样的,并不是要采莲偿命,大惩小戒就罢了。把这样毛手毛脚的人挪出永寿宫,也是让秦妹妹你少些烦忧。这些话,本宫昨日在皇后娘娘面前就与你说过,今日你再来质疑,本宫的回答也是一样,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本宫实在不明白,秦妹妹怎么就是如此敏感,硬说是本宫要与你过不去?” 看看这大女主的台词,一气呵成,有理有据,大局为重。 姚妃听到提及自己,一下又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易妃此言有理,本宫平白被污蔑,穆答应飞上枝头了是个主子,本宫处理不得,难道一个不尽心的小宫女也处置不得?” “就是啊,秦姐姐,那主仆俩可不是知恩图报的人,放到外头就是个十足的卖国贼,您可不能心软了还花心思护着。”杨贵人再一次及时发挥“添油加醋”的作用,且句句正中秦佩英最敏感的字眼。 采莲摇着头撇嘴道:“这下可好,姚妃本来还差不多就忘了找茬,现下可把奴婢狠狠惦记上了。” 穆晏清忽的侧头看着采莲,惊觉觉得她今日说了这么多,智商才突然上线。易妃真的三言两语就将矛盾转移到命如草芥的采莲身上,所有人都想起来,自己高低是个和秦佩英同住的小主,且皇后在盯着,她们不好撒气,采莲可就不同了。 “采莲,易妃的娘家是朝中什么人?” 采莲不假思索,说:“易妃娘娘的父亲,就是近日才升至兵部尚书的易廷。” 穆晏清一挑眉,果然如自己所料,易妃和骁嫔是因为前朝的娘家而敌对起来。易妃想把握采莲的空隙,把新的人放进永寿宫,这也是为什么骁嫔会暗示自己要将采莲留下来。 看来,秦佩英这人虽是气盛了些,倒也没蠢到意气用事,由着对家将人安排进自己的地盘! 这戏不能光靠听了,不然很难收场…… 第五章:她偷偷给暗号 “这杨贵人搁宫斗剧里就是个炮灰啊……看看人家荣姑姑的格局……”穆晏清无奈地摇头。 采莲说:“骁嫔主子贴身的人都是从将军府里带进宫的,自然不吃杨贵人这一套挑拨离间的做派……主子您拿下簪子做什么?” 穆晏清把拆下的一支簪子递给采莲,接着就拆头发,不忘笑着夸采莲一句:“你这丫头,宫斗智商倒是跟上来了,杨贵人显然是自恃聪明。荣姑姑分明是在告诉大家,永寿宫的人都是从将军府里来的,根本不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来,你爱给不给。” “什么给不给的……主子您拆了这些头饰给奴婢,到底要做什么?” 穆晏清说话间的功夫,已经把头上寥寥无几的饰品拆个干净,只半披着头发,饶有兴致地说:“外边火候也差不多了。今天这场大戏,我不出去,是很难收场的,既然所有人都奔着我来,咱们何妨出去客串一把?” 采莲根本没想到,穆晏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决定候时机出去,只知道外面的每一个人都想把她主仆两个给生吞了,“主子您……您当真要出去……这……外面不还有骁嫔主子顶着嘛……” 三对一的撕逼现场,骁嫔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身边的助攻再厉害,也顶不了多久。更何况,就算骁嫔真要为了杠易妃,顶住不让人进来,外头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事情要是真的闹大了,第一个要背锅的也只能是穆晏清这种十九线的龙套。 现在正是表现的好机会。穆晏清对着门外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成为“穆晏清”后要应对的第一场大戏,没有ng,没有彩排,只能一条过。 她回看一眼满脸写着“不想出去干架”的采莲,拍着她的肩,平静地说:“采莲,外面的情形对你不利,你若是怕,就乖乖留在屋里,这场大戏让我来一个人来完成。” 外面的声音又嘈杂起来,骁嫔不能由着杨贵人阴阳怪气,易妃继续尝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最开始登场的姚妃,发现风向早已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正努力想插话,说着说着又怪到骁嫔的头上。 穆晏清豪气地把门一拉开,正要以惊慌的姿态小跑出去,没留意脚下有门槛。于是这一瞬展示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突然摔门而出,披头散发的穆答应。 “果然……嘶……提前走位是必须的……”穆晏清忍着膝盖一阵生疼,已经感受到一院子的目光都打在身上。 一双有些微颤的手搭了上来,要将她扶起。“主子当心。” 穆晏清侧头一看,颇为赞许地赏采莲一个眼神,立马在搀扶下站起身,迎着一众各怀目的眼神迅速扫一眼过去,已经能判断未曾谋面的另外三位美人是谁跟谁。 她眉心一蹙,假意干咳几声,低头挪到那乌泱泱的人堆前。 眼前四位大花当真是美得各有千秋。那位身着金丝绣百鸟的绯红宫装,头戴金鹤步摇,最为气定神闲的女子一定是易妃易桂华。只消往那里一站,那兼并了端庄大气和雍容华贵的气质,就是妥妥的全场焦点。这么一位行走“人间富贵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完全没有骁嫔那股生人勿近的凌厉。 作为痴情才女的姚妃也毫不逊色,一对孔雀衔花金钗镶着两髻,似乎在相互对望,一身烟云双蝶曳地裙尤为素雅出众。 穆晏清在那短暂的辨认中,突然想起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当然,还有一个更好辨认的点,就是姚既云那毫不掩饰的要吃了她穆晏清的眼神。 顶着巴掌脸和精致五官的杨贵人,其实也不必花心思去认——除了穆晏清,全场的妆造中数她最寒酸。 穆晏清一口气按位分让各位大花都“吉祥”后,不等别人“问候”,先自紧接着跪下开始请罪,气息虚弱地说:“各位姐姐聚于此处多时,想来也劳累了,没有及时迎接各位姐姐,都是奴婢的不是。” 现场静默了好一会儿,好像谁也没料到,争吵了半天要见的那个怂巴巴的穆晏清,突然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 杨贵人想挑刺,瞥了一眼易妃,又闭紧了嘴巴。 易妃上前一步,伸手要将穆晏清扶起来,说:“你看你说的什么傻话?大病初愈,如今也是个当了主子的人,怎么还自称奴婢呢?” 对了,这就是穆晏清想对上的台词,有个猜测,她想先求证一二。 穆晏清将双手从易妃那里抽回来,继续深埋着头说:“易妃娘娘此话,实在是抬举奴婢,奴婢深知饮水当思源,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出身和经历,纵然今日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也绝不妄想与各位娘娘攀比。” “哼,这话亏你说得出来,‘饮水思源’几个字你也配说吗?当日就是你栽赃姚妃娘娘,才让她与皇上有了嫌隙,受这许多委屈,你现在倒是想起出身了想起感恩了?落水被救起来还诬陷姚姐姐的时候,没见你懂得这些啊。”杨贵人无形中适时推了一把姚妃。 姚妃又接收到提醒信号,登时想起自己那些日思夜想却无从申辩的苦日子,想起与皇上两情缱绻这么些年,突然说不理她就不理她了,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眼也随之浮上热泪,“从前只知你也算书香之家出身,纵然学识浅薄,好歹是个识字认理之人,本宫才予以重用。可你如此见利忘义,三番两次栽赃嫁祸本宫,如今竟扬言自己‘饮水思源’?穆答应这样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的功夫,本宫实在自叹不如。” 穆晏清心底却轻轻写过姚妃一把,毕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书香之家出身的。 “姚妃娘娘息怒,昔日旧事,奴婢……” 奴婢也不知道咋回事,还没了解到这部分剧情。 “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易妃整理好方才有些空荡荡的蜀锦宽袖,说:“妹妹大病初愈,脸色也不好,先起来。外头风凉,依本宫看,姐妹们不妨进去坐下再好好叙话。” 可不能过去了就算了啊!还想进去坐下?那就没完没了了! 穆晏清留意到,最初还有心维护的骁嫔,听了这么一大段台词,一直冷眼旁观,应该是刚才的旧事重提,又正中了骁嫔最讨厌的“卖主求荣”四字,于是才干脆一言不发,静观穆晏清的反应。 易妃已经明言要进去坐着叙话,永寿宫的主人却没有个欢迎的意思,站着纹丝不动。 穆晏清一咬牙,能不能拿下主位娘娘的青睐,就这一次机会了。 思考间,易妃已经握着穆晏清的手腕要将她搀扶起来,穆晏清又一次想抽出手时,突然一顿——易妃接着宽大的衣袖,往她的手腕故意用力捏了一把。 穆晏清:什么玩意儿?这什么暗号?她兀的抬起头,突觉易桂华那双皎若云月的眉眼,正以深不可见底的神色死死盯着自己。 抱歉了这位大花,您这戏我接不住,我得先完成自己这部分——危机公关。 穆晏清起身后,朝姚既云微微屈膝,继续自己方才的词:“易妃娘娘且慢,有些话,奴婢窝在心里许久,经此一事,更觉应该讲清楚,还请娘娘容奴婢说完。姚妃娘娘,昔日旧事,您认定是奴婢栽赃嫁祸,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一直耿耿于怀,那奴婢斗胆一问,您也说从前就信得过奴婢的为人,这样三番两次给奴婢改人设……不是,轻而易举就认定一个人的品性,这不也是未了解全貌就予以妄议吗?” 姚妃一时语塞。那个曾经远远见了她就恨不得躲起来的穆晏清,脑子也让水泡了? 杨贵人可不干了,虽然没听懂穆晏清弯弯绕绕地说什么,但也不能由着她改了今天的风向,“你少在这里糊弄人了,姚姐姐就因为你,和皇上……” “杨贵人,”穆晏清同样行过礼再打断了她,皱着眉,有些疑惑,说:“皇上如今对姚妃宠爱如初,甚至更胜从前。恕奴婢愚钝,您一直嫌隙嫌隙的无中生有……是觉得姚妃娘娘的才情不配,还是觉着皇上根本未将姚妃娘娘放在心里?” “你……”杨贵人的眉头都快缝在一起了,却又想起回击穆晏清不是最紧要的,转而对姚妃说:“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姚妃神色冷下来,纤纤玉指捏着帕子虚按着鬓边,只淡淡道:“杨贵人也是有心了,一直挂念着本宫与皇上的感情。” 秦佩英直到这一刻,才侧头朝穆晏清看过来,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一些。 穆晏清心里松了一口气,第一道危机公关算是初步解除,好说歹说也终于让姚妃意识到,一直有人在耳旁煽风点火——从教唆她跑过来永寿宫开始。这八百营销号开过光的杨贵人,撺掇姚妃过来惹事干什么? 第六章:联手战神对戏 煽风点火的人又岂会轻易罢休?杨贵人继续将矛头转向穆晏清,冷笑着说:“你病了一趟,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原来从前那位恭敬和顺的穆答应,都是装出来的?如今住进永寿宫,借着骁嫔娘娘的光,才露出这副真面目是吗?” “杨贵人误会奴婢了,”穆晏清朝骁嫔一屈膝,说:“家父从前所教的知恩图报,奴婢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得骁嫔娘娘眷顾,更是如此。若无永寿宫的悉心照顾,只怕奴婢此刻还不能站在此处向各位娘娘请罪。也正因如此,奴婢感知骁嫔的忧心和维护,不忍您独自回应各位娘娘的担忧,才斗胆出来面见。” 到了末尾,穆晏清微抬眸,满眼都是“我懂你的为难”看着骁嫔:我知道这群幺蛾子都各怀目的来为难姐姐你,这不就赶紧出来与你“共同抗敌”来了! 优秀经纪人荣姑姑率先会意,上前扶着穆晏清,眼角却瞥着秦佩英,说:“小主这话就见外了,您既然住在永寿宫,我们主子自然是要与您有福同享,能得主子授意伺候您一场,也是奴婢的福气。” 骁嫔明白了,今日这场面,二人若不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很难尽快了结。 再抬眸时,秦佩英已经收起原先的笑意,眼里的刀子倒没扑向姚妃和易妃,皆转向了标准炮灰杨贵人,说:“荣姑姑的话都是我心中所想。晏清既住在永寿宫,你我二人本该互相照顾,何来‘眷顾’一说?不似杨贵人,与姚妃同住一宫,却撺掇着姚妃过来为难一个身子还未痊愈的人,不知是何道理?” 杨贵人快怀疑今日不宜出门,本该往穆晏清头上去的刀子全落在自己这里了,捏着尖细的嗓子喊冤:“我……我没有撺掇,穆晏清她本就是……” “杨贵人,”静观了好一会儿的大佬易妃微垂着长睫,声音都沉了几分,“穆答应到底是个主子,你怎能这样直呼姓名?你与姚妃,平日应该劝慰宽解才是,怎么如此冒冒失失。” 大佬一发话,杨贵人立即一声不吭,只能认栽。 姚妃开始若有所思地审度着杨贵人。 穆晏清进一步确定了真正的阵营:杨贵人和易妃才是一伙。 易桂华见状,转而一脸和气地握着穆晏清的手,说:“妹妹如此知恩图报,明辨是非,固然很好。但现如今怎么说也是个有身份的小主,与我们都是姐妹一场,不宜这样妄自菲薄,再自称奴婢了。往后的路还长,别怪本宫说笑,妹妹以后多的是伺候皇上的机会,总不能自称着‘奴婢’来做皇上的枕边人吧?”易妃边说着就抬起袖子羞赧一笑。 我靠。穆晏清不用看都知道,姚既云此刻一定带着要撕碎自己的目光杀过来。 这股杀气还凝在空气中,穆晏清正想着回击,只见一名宫女从外头匆匆跑来,朝易妃说:“回娘娘,宫里的人方才来报,说温贵人今日身子不适,担心龙胎有恙,已经去请太医了。” 易妃皱着眉,侧身对身边一名大宫女说:“闻铃,你速速回去帮忙照看着。” 名为“闻铃”的大宫女立刻随着传信的小宫女离开了。 因为温贵人的事情,原先火药味浓重的永寿宫霎时都静下来。易妃也意识到,这一大堆人不宜再在永寿宫挤下去,否则显得自己控不住场面,便严肃道:“各位在永寿宫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想必也都疲乏了。眼下刚开春,宫里诸事繁多,温贵人产期将近,各位姐妹合该同心同德,为皇上和皇后分忧才是。本宫见穆答应身子无碍,人都比从前伶俐多了,也可以放心禀报皇后。姐妹们都各自回宫去吧,让穆答应精心养病。等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侍奉皇上。” 众嫔妃都谢过易妃的教诲,各自领着人开始退出穆晏清的镜头。 总算把这些大佛都请出去了。 杨贵人不忿地边走边嘀咕,“她若没耍那些阴招,凭她也配入皇上的眼?” 易桂华听得一清二楚,却置若罔闻,继续昂首领着众人朝外走去。 姚既云高傲地一拂袖,也是满脸不甘地朝门外挪了几步,终是忍不下这口气,突然径直朝原地恭送的穆晏清走回来,尚有几步距离时已经抬起手。 说时迟那时快,穆晏清看着怒气冲冲的姚既云,正疑惑着要弯腰行礼。身后的采莲就突然一步窜上前挡了一把。 “啪”的一声,姚既云的巴掌狠狠地落在采莲的脸上,采莲只觉脸上先是一阵麻,随之是一阵并不陌生的刺痛感。 “你一个小小答应的宫女,也配领本宫的奖赏?”姚既云咬牙,眸中含泪冷嘲着。 采莲立即跪下,连原先捂着脸的手都放下来,颤颤巍巍道:“姚妃娘娘恕罪……” 穆晏清反应过来,一股恼怒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燃起,跳脱出路易原计划的入戏状态。 此时的姚既云,正抬起另一只手朝穆晏清要扇过来。而这一回,姚既云仍然没打成,那纤细的手腕被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捏着。 秦佩英感受到姚既云想挣脱,可对方那点柔弱的力道,还不够日常握剑所使。“她是我永寿宫的答应,也是皇上的嫔妃,姚妃,你若执意在这里动用私刑,休怪我不客气。” 姚妃身边的人已经全跪在身侧,为首的大宫女拉着姚妃的裙摆拼命劝着“主子三思。” 穆晏清冷静下来,好不容易摆平了今日的局面,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仍是恭敬地颔首说:“娘娘是嫔妾的旧主,无论赏罚,本都是嫔妾该领受的,只是听闻娘娘近日颇得圣心,若因执意与奴婢置气,而坏了皇上对娘娘的看重,实在是不值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皇上的枕边人?”姚妃强忍泪扬起头,“本宫的娘家,自祖上就以才名美誉天下。本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皇上可吟诗赏月,对酒当歌,后宫无人可比。若不是你,本宫何至于骤失圣心,忍受那些看人脸色,被人遗忘的日子?穆晏清你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偌大的后宫,只有来路,往后的漫长时日你可当心些。” 穆晏清在心里默默给姚既云加了个标签:全能爱豆。 “谢娘娘赐教,恭送姚妃娘娘。”穆晏清虽低着头,眼神却一直落于仍跪着的采莲,被扇的半边脸已然红肿。 “岳兰,替我送一送姚妃娘娘。”秦佩英的态度已经很鲜明,姚既云只能作罢,休想再回头闹事。 同时,在她和穆晏清的视野中,永寿宫门的一侧,一抹绯红宫裙在这一刻才悠然拂走。 等姚既云的人全退出去永寿宫,穆晏清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即弯腰搀着采莲,看着侧脸那清晰的掌印,毫不犹豫就心疼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不知道伸手拦下来吗非要替我挡了干什么!” 采莲却没有起身,姚妃那气势汹汹的一掌来得突然,也是这一会儿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强忍着眼中的泪,转而向骁嫔说:“奴婢谢骁嫔娘娘解围。” 穆晏清顿时松开了手,意识到这场戏还没完,低眉正要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那些谢不谢的话,你我之间方才也说得够多了。如你所言。你与我同住屋檐下,本该相互扶持,所以本宫助你,也是应当的,不是吗?”骁嫔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眉眼抬向宫门外。 穆晏清有些佩服这过度的台词解读能力,自己设计台词的时候,可没这个意思啊! “娘娘,嫔妾从不敢妄求您的眷顾,荣姑姑适才说的有福同享,实在让嫔妾受宠若惊。娘娘出身骁勇世家,功绩卓越,嫔妾怎么配和娘娘同享福气?” 秦佩英松开手上的臂缚,揉着手腕说:“阿谀奉承的人,本宫从前在家里就见了不少。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从前不声不响的穆答应,也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但本宫不吃这一套弯弯绕绕的。” 穆晏清早知傍大花的艰难,但真的正面秦佩英的咄咄逼人时,仍是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奈。 她短暂地安慰自己一把,目前来看,幸好,骁嫔没有姚妃那么痛恨她,没有杨贵人这么唯恐天下不乱,也没有易妃这样身份和段位双高。 穆晏清陪笑道:“晏清自知,这些三脚猫功夫只会叫娘娘见笑,可方才也斗胆一试,是因着心里相信您是个明事理懂形势的人,也万幸嫔妾赌对了。”穆晏清不再卑微低头,往骁嫔身前迈进一步,拎出一套坚定不移的眼神,继续说:“娘娘本可以由着她们带走嫔妾问话,自己得个清净自在。骁嫔娘娘,攘外必先安内,且不论前事如何,嫔妾既然住在永寿宫,那么遇到任何于永寿宫不利的,嫔妾的心思都与您一样。说白了,嫔妾自知虽是个不受待见的小答应,但是若娘娘不安,那嫔妾的日子也不好过。” 话说敞亮了,骁嫔才侧眸看着穆晏清,在片刻的沉默中回想起,今日问她采莲的事情时,穆晏清的言语间似乎明白撤走采莲的真正后果。 穆晏清当然记得自己那误打误撞的台词,这才花了心思呼应一把,看秦佩英的模样,应该是明白的。可此时的穆晏清心中不禁捏了把汗,藏在袖子里的指尖都握得发白。 秦佩英只带着淡淡的笑意,回身要往自己的正殿走去,才潇洒地迈开几步,回过身对穆晏清说:“后宫最不缺会说话的人,你的巧言令色里有几分真假,日久可见。姚妃的话你可记得了,这后宫,只有来路。” 穆晏清霎时松开了交握的十指,低声谢过骁嫔。 第七章:小太监又来了 后宫的黄昏总有一种别样的凄美,不论是从前在影城看到的,还是如今这个不为人知的蔚朝。 穆晏清在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朝代住上半天,已经深有体会,为什么从前的妃嫔容易这么郁郁寡欢。 一来是闲的寂寞的,二来是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实在让人有种身为笼中鸟的无力感。 采莲端晚膳进来,见穆晏清正托腮看着窗外出神,说:“主子在想什么呢?” 穆晏清突然油腻一笑:“想你呢。”穆晏清拉着采莲的手坐下来,说:“傻白甜不是你这么当的,再有下次,你不要替我挡,也不要站着光挨打,知道没?” 这回换采莲哭笑不得,她往桌上摆着饭菜,说:“主子在说的什么玩笑话?不论哪一位娘娘,对奴才们要打要骂都是应当的,罚也是赏。可奴婢要是出手挡了,就是死罪了。就算有下次,奴婢还是要保护您的,我可不能再让主子一个人面对危险了。” 穆晏清一愣,原来,她仍是活在这部宫斗剧里,脚下踩的土地,抬头看的暮色,都不是自己来时的那个以人为本的时代。像采莲这样的小透明,别说一个巴掌,就是一顿板子,都算轻了。她一个临时加入的小龙套能改变什么?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忙活了一下午肯定也饿了。”穆晏清拉过采莲的手。 采莲先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猜想,现下又没了,眼前的穆晏清仍然是那个待下人宽厚的好主子。宫规森严在前,她仍是婉拒了穆晏清的好意。 饿了半天的穆晏清正吃得香,便听门外传来敲门声,来者应该是个小太监,声音清秀也响亮,说:“禀穆答应,奴才奉易妃娘娘之意,给小主送来一份人参汤。” 穆晏清和采莲都警惕地相看一眼,都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穆晏清折腾了半天,除了下午那场大戏中高声传令的太监们,也再没听过别的男声,想来应是和易妃下午来过的人。 俗话说,来都来了,这碗汤,穆晏清是必须得收下的。 采莲得令前去开门,谁知门一开,她浑身一僵楞在原地,“怎么是……” “给采莲姑娘请安。”那小太监似乎急着完成差事,匆忙问好就径直跨了进来,朝着正端坐的穆晏清走来,说:“奴才就怕这补汤凉了,让小主怪罪。” 穆晏清浑身都绷着,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是个实名制投毒的或者暗杀的。 奈何他一直低着头,穆晏清都没能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放下参汤就走吧,等我们主子好些了再去谢恩。”采莲跟在后头,显然不想这人在屋里多逗留。 穆晏清那记台词和走位的本事派上了用场,瞧采莲这尽力了也没能掩饰的紧张,还有近距离再听到这太监的声音,都和采莲今日隔着门赶走一个人时如出一辙。 我磕到cp了?风流太监俏宫……不对,热情俊太监vs傻白甜宫女?还是,即使我俩的主子不对头克服千辛万苦和世俗障碍也要默默守护真爱的太监vs忠心耿耿为了主子抛弃真爱的宫女? 穆晏清脑补完,暗戳戳地高兴着,心想得看看我们家小采莲的对象长什么样。 “你抬……公公辛苦了,可否抬起头,让我认个脸,往后也好讨个方便?”穆晏清早就把方才的紧张和警惕抛出了蔚朝。 等走近了,穆晏清才发现,这小太监原来个子挺高挑的!随着“小女婿”缓缓抬起头,一张俊逸如画的脸庞映入穆晏清的眼中。 好家伙,这张脸要是在当代,什么顶流小生还愁当不上?可是不对,那上扬的眉目虽是上镜,但细看之下,顺从和胆怯好像早已磨平了眉梢的张扬,眼角总是隐约低垂着,多少恣意和明亮屈服在其中。抬头的时候,腰身也仍是压低着,丝毫不敢越过穆晏清的目光。 “主子,主子?”采莲轻推了一把穆晏清,这颜狗才回过神来。 穆晏清一脸赞赏看着采莲,这丫头的眼光也真是不错。 采莲顾不得这么多了,说:“辛苦小川公公了,我送您走吧。” 这位公公一听采莲又迫不及待要赶他走,欲言又止地看着穆晏清,似乎有些急了。 穆晏清心道,都叫“小川”这么亲昵了,采莲还有啥好害羞的,“采莲你别急呀,人家小川公公好不容易奔波过来,还没和你说上话呢你就赶人家走。” 采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下一瞬才突然回想起,可能主子连这茬都给忘了! 小川公公注视着满脸兴奋的穆晏清,乞求获得一丝相认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说:“小主,您是想起奴才了吗?” 穆晏清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天,这又是哪部分没补回来的剧情? “采莲,你……此前带这位公公见过我了嘛?” 采莲觉得不能再这样摇摆不定地对着一个“失忆小主”,也不避讳了,说:“主子,您见没见过他,奴婢不确定,但是这一会儿他肯定不能在这儿久留,若是骁嫔娘娘知道了倒还好,可易妃娘娘最容不了他,要是知道了,恐怕没有您的好果子吃了。” “什么?”穆晏清转而看向小川公公,说:“你不是易妃派过来实名制投……不是,送汤的嘛?” “采莲姑娘有心了,”小川笑着哈腰,说:“奴才使了点蠢方法,就顶替了易妃娘娘派的那位小兄弟,这才有机会见上小主一面。易妃娘娘不会知道是奴才的,就算有个万一,奴才也绝不拖累小主。” 什么?敢情自己吃瓜了半天,这小帅哥是找自己的? “那……采莲今天赶走的那个人也是你?你当时也是想来见我?” 小川公公仍是低眉俯首道:“是。” 穆晏清更迷糊了,还好这人既然不是易妃派过来的,又使法子冒着险也要见她,应该不会是个反派。 “既然都来了,就赶紧说吧,你找我们主子到底所为何事?”采莲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把这位尊佛请走,小川公公的身份,待会再跟主子解释。 小川这一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直凝视着穆晏清,说:“小主不记得了吗?当日您落水,是奴才把您救上来的。” 采莲和穆晏清都是面面相觑,主仆俩自己才知道,这事情一下子没法求证。 穆晏清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说:“这……我好像是有个印象……可是……” 可是我不是穆晏清,我不知道啊!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采莲可太懂穆晏清一脸不知所措又强行圆场的做法了,说:“我们主子刚醒,身子不好,不宜多思,公公说的事情,待主子好些了,会再细细回想,若有公公该领的奖赏,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夜深了,公公请回吧。” 穆晏清:!!!莲丫头的危机公关上线了! 小川却一脸为难道:“不不,救小主上来已经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敢妄求什么奖赏。” “那你变着法子也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穆晏清越想越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亲自告诉我?” 小川的眼中乍现明亮,这才放下了刚才的谨小慎微,说:“小主聪慧,奴才苦苦求见,确有一事告知。” ------题外话------ 1-是男主 2-假太监 第八章:他找她做什么 按照剧情设计,往往这种重要时候,都会出岔子打断了小川要说的话,今日的穆晏清已经从那场大戏中体会到了。 “快说,什么事情?”穆晏清已经不由紧张起来,直觉小川要说的是关键剧情,又生怕这个紧要的时候,又有什么人无端跑过来打断了。 小川倒是伶俐地察觉到穆晏清的不安,语速也加快了,言简意赅:“小主,奴才那晚听到落水声就立即赶去,正好撞见一太监从自小主落水处匆匆离开,此人正是易妃娘娘身边的李公公。” 采莲没忍住呼道:“什么?是易妃!” “嘘……丫头你疯了吗喊这么大声,”穆晏清从陷害情节中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抬手捂住了采莲的嘴,转而问小川:“你可看清楚了?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小川像是料到穆晏清会有这么一问,冷静道:“小主,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诌,千真万确就是李公公。” 穆晏清见采莲已经冷静下来,便松开手沉思。这事情谜团太多了,就连小川是不是真的救了自己,也无从查证,更别说要他证明那晚所见的的确是易妃的人。 “你既然这么有把握,而且救了我,为何不直接将事情禀报皇后娘娘?而要费尽心思冒险来告诉我?” “奴才人微言轻,向来不讨宫里喜欢,岂敢贸然去向皇后娘娘举发易妃?况且,得罪小主说一句,奴才素知小主在宫里不易,此事若处理不当,奴才只怕会害了小主。是以决定等小主醒来,先行回报,待小主定夺。” “小主,他说得也确实有道理。”采莲压着声音,难得给予了肯定。 穆晏清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高颜值小公公,自他进屋开始,像是每一步,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就连自己会有什么质疑,都在他的预料中。 而就在穆晏清思考的间隙,刚才在担心的横生变故就从门外传来。 “穆小主,奴婢岳兰奉主子之命,给小主送些补品过来。” 穆晏清松了口气,还好至关重要的事情都讲完了,只在心里嘀咕着,今晚的宵夜也忒丰富了。 “进来吧。”穆晏清没多想什么,自然就忽略了小川低着头开始躲躲闪闪的神情。 采莲知道来不及阻止岳兰进来了,知道为难地站到穆晏清身后,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小川。 岳兰径直朝穆晏清走来,一时还没留神一旁深埋着头的小川,温和不失气势,说:“主子说小主现在正是养身子的时候,特意吩咐把今日的补品多做一份,给您送来,可不巧,让易妃娘娘抢在前头了。” 穆晏清一脸“哦懂了”的神情,原来骁嫔是得知易妃送东西过来,才让岳兰过来帮一把,补品多了一份,自己自然就有道理先把易妃的东西搁置着。 “替我谢谢骁嫔娘娘,”穆晏清起身结果岳兰的东西。 岳兰瞟了一眼桌上原有的炖盅,还好,显然是纹丝未动,幸亏自己来得及时。她瞥向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奈何他实在把头埋得太低,没能看见长什么模样,只是觉得这高挑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采莲知道再让岳兰盯下去怕是不妙,急忙上前挡在岳兰和小川中间,搀着岳兰的手说:“好姐姐,您辛苦了,想必还赶着伺候骁嫔娘娘吧,我送您走吧。” 穆晏清才察觉到这股说不清的紧张气氛,看着采莲连推带搡地将岳兰送走,暗暗翻个白眼,心道:她定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此地无银。 趁着岳兰和采莲出去的空隙,穆晏清开门见山,问:“小川公公为我想了这许多,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定夺吧?只是晏清愚笨,以公公的智慧,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答应,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穆晏清将话说敞亮了,小川才挺直了腰板,高挑俊逸的身形一下子遮挡了一片烛光,神色仍是从容,声音却已然冷了几分,“小主如此慧眼,若还说自己愚笨,奴才倒是自愧不如了。小主不妨先想想,落水之事要如何处理?等小主有了决定,若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再唤奴才也不迟。” 穆晏清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寒意,本来还当是过戏瘾的那股轻松,一扫而散。 “时辰不早了,奴才先行告退。” “等等,”穆晏清看着回过身来的人,“不论如何,晏清谢过公公救命之恩。有一事还请公公替我保密。” “小主但说无妨。” 穆晏清捋了一把帕子,握在手里,说:“被救时,我就曾口出狂言,咬定是杨贵人害的我。事情尚未明了,还望公公……” “小主怕是记岔了,被救上来时,您喊的是姚妃娘娘。”小川不慌不忙地打断了,下颌微微抬起。穆晏清的指甲一下子掐紧了手帕。 他接着一语双关道:“奴才一直明白小主的不易,此事定然不会再与旁人说,小主尽可放心。” 苍茫又寂寥的夜色已经覆满了整座皇宫,宫墙包裹住的四月,夜里仍是有些清寒。永寿宫由于陈设简洁,花木也不多,凉薄的月色满满洒了一地,尤显寂静。 他合上房门后,抬手压了压帽檐,独自穿过这片并不陌生的夜色,走到宫门处,已经察觉到门外有人等着他。 秦佩英自拐角处走出来,“你找她做什么?” 顾甯川见四下无人,先是无奈一笑,“岳兰姑娘真是好眼力。” “我问你话。”秦佩英没耐心和他周旋,只知他贸然顶替了易妃的宫人,又进了永寿宫,若是被发现,只怕别人随便寻个由头,顾甯川就有吃不尽的苦头。 “穆答应落水的时候,你以为是谁救上来了?” 这答案显而易见。秦佩英接着问:“那你找她是为了什么?讨赏?还是另有目的?” 顾甯川眸色深沉,像是融进了夜色里,说:“什么目的,也不劳你操心了。佩英,这些年你对我明里暗里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此事你就权当不知道就好。” 秦佩英一听就来火,顿时想给他一顿揍,说:“顾甯川,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们自小情同手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难道要我见死不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余生所有事情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顾家翻案。” 顾甯川许久没听起旧事,心中一种刺痛,五年前的惨状历历在目。他强忍着旧伤反复撕裂的痛楚,说:“顾家满门抄斩,我既然苟活下来了,拼尽所有,我都要给世人也给顾家一个交代。否则,五年前我就该随爹娘去了。” “映池临盆在即,你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闪失,她怎么能好过?”秦佩英顾不得话不在理,也必须把能想到的话都劝一劝。 顾甯川只是淡然道:“她如今有皇上的宠爱,身怀龙嗣,自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秦佩英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顾甯川此刻的神色如何,自叹道:“我是夹于皇上和秦家之间,不得不做棋子。可映池不一样,她有选择的余地,可若不是为了能护着你,何至于进宫为妃,葬送了这一生的自由。” 这样的话,顾甯川也并不陌生,他甚至想冷笑,不由得逼近一步:“那我呢?你们都说为了护我,劝我安度余生,可是佩英,你扪心自问,一万顾家精锐尸骨无存,满门数十口人血溅京城,母亲自刎于宫门前,若是换了你,你还活着,你愿意安度余生吗?你能安度余生吗?你们都为了自己心里的情感,而要我放下所有,不觉得自私吗?” 顾甯川遥望着茫茫前路,这一会儿仍是没有旁人经过,他便一改往日卑躬屈膝的模样,像儿时与父兄同行时一般,挺直了胸膛迈向远处,在无边夜色里留下一句几乎捕捉不到的固执,也是他第一次随父亲踏进顾家军营时听到的那句话:“顾家儿郎,誓死卫国。” 凉风乍起,把这刻骨铭心的八个字吹散无边,秦佩英站在风中,只听到寥寥数字,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含着泪幽幽地回答:“通敌叛国,铁证如山,你一人之力如何逆改?” 岳兰上前扶了一把,探问道:“主子,可要奴婢去叮嘱穆答应一些什么?” 秦佩英只轻轻摇头。 还能叮嘱什么?叮嘱她不要理顾甯川,还是叮嘱她不要再管落水的事情,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就算攀不上穆晏清,顾甯川还会找下一个机会。 第九章:明确人设路线 “顾家通敌叛国时,致两城陷落,伤亡惨重,当时是顾家营的副将易将军,和从京城千里驰援的秦家军合力控制了局面,我朝才有后来反败为胜的机会。”采莲说起五年前这桩轰动蔚朝的事情,仍是感到痛心,她那时也才进宫,印象深刻,当时宫里都人心惶惶,后宫作为女子扎堆的地方,更是乱糟糟的。 今日来的小川公公,就是当时的顾家三公子,名动京城的顾甯川。 穆晏清剧本看多了,什么狗血离谱剧情都能很快消化,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津津有味,说:“我就说,怎么匆匆一眼就让我觉得这人设不简单。” 很多东西都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怕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像顾甯川如今处于这么痛苦的处境,身上的气质和气节,再怎么掩饰和折磨,都不能全然磨灭。 采莲有些没听懂什么人设,只知原来穆晏清能察觉小川公公并非寻常太监,只好随着主子惋惜道:“可怜那顾家三公子,听说自小就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奴婢早早就听说了他,太后娘娘从前还时常抱在怀里,疼得不得了。主子您说,这么一个世上无双的人物,沦落到这步境地,真的是多活一日都是煎熬。” 从万千宠爱的大男主,沦落成宫里人人皆可欺侮的小太监,那可真的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但顾甯川熬下来了。 穆晏清跑剧组的时候遇到不少这种人设,说起来,如今亲眼所见的真人版美强惨,比她曾见过的所有男主演员都更让人想一探究竟。 看着一脸不甘的采莲,穆晏清淡笑着说:“换旁人当然不行。可你看人家就没破没坏地活到如今,才真的担得起将门虎子的出身。” 采莲说:“主子您不知道,小川公公也有过寻死觅活的时候,都给人拦下来了。秦家和顾家是世交,秦家的女儿也当男儿养,两家的公子姑娘们皆是自小就情同手足。这些年来,小川公公的日子很不好过,易妃娘娘将他视为眼中钉,都是骁嫔主子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护着周全着。” 穆晏清这就不懂了,问:“那你方才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地担心岳兰发现他?” 采莲鬼鬼祟祟地看了看窗外,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凑近了一些说:“奴婢听宫里的嬷嬷们说,当年,前线的易将军和秦家军虽在苦战之后得胜而归,但秦家军在归途中遇过一次伏击,骁嫔娘娘的父亲重伤,险些就……” 余下的,穆晏清也立刻明白过来。照这么说来,秦佩英在这件事上,对顾家,对顾甯川,是有种复杂情绪在。 秦顾两家是出生入死的世交,面对通敌叛国一事,秦家怕是持保留意见,在那样危急的时候,秦家甚至不愿也无力去面对真假。 穆晏清听到两处重要前情的时候,都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问:“你说的易将军,可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易妃的父亲?” 采莲猛点头,目光中开始流露着钦佩与赞赏,说:“易将军也是自五年前那一回,面对敌众我寡也丝毫不退却,竟是多次险胜,一战成名。” 穆晏清打了个哈欠,想起白日所见,难怪易桂华能有今日这样的气度。同是武将之家出身,她就明显比秦佩英更耐得住性子去周旋,想必当年深陷险境的易将军,也是如此有勇有谋。 慵懒了数日,穆晏清深觉这深宫危机四伏,除了每日都去给骁嫔请安,余下的时间都是兴致盎然地抓着采莲吃瓜,让采莲给她多讲讲自己错过的剧情,一步没有踏出永寿宫。 奈何采莲实在是后宫生物链的一粒尘埃,除了易妃,姚妃,皇后,骁嫔等大花的基本信息,其余的一概不知。 按穆晏清对采莲的认识,她能记住这么多,属实也不易了,便适当给予赞赏:“没想到我们家采莲记性挺好啊,这么多人设都记得挺好。” 采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主子过奖了,记住各宫娘娘们的事情,是嬷嬷们教导时说的首要事情。”她转而一本正经起来,学着从前的嬷嬷们教养时的模样,“来日不知会分派到哪一位娘娘的宫里,纵使无福去伺候,也总会有遇上哪一位主子的时候。将几位大娘娘都了解一二,即便遇上哪一位,也都不怕慌乱和冲撞了。” 这倒和穆晏清背从前剧本会背全场的做法如出一辙,当然了,驱使她会这么做的原因,除了做万全准备的想法,还有心中的戏痴情怀。 即便只是一个端茶递水的路人甲,若能带着了解全局的上帝视角参与其中,想必更能精确揣摩和体会任何一个角色的反应。 “主子,奴婢瞧着您这几日精神都挺好,身体无恙,不如出去走走,也有好处呀。”采莲眨着铮亮的大眼睛,期待穆晏清也顺带和她出去透透气。 穆晏清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建议,随手拎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这里太危险了,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狗仔队和私生粉,我本来又是个集合不少是非的人,还是不出去为妙。” 况且,骁嫔还没全然信任自己,此时还贸然出去闲逛,可不知道会碰上谁,要惹出什么祸事,到时候骁嫔不在身边,可没人帮她一把了。 采莲有些恨铁不成钢,说:“可是主子,您这么大好的年华,难不成要在这小屋子里躲一辈子?” 穆晏清拿起第二颗葡萄的动作突然停下来,问:“所以……采莲,你想我出去,是希望我想法子获得圣宠?” 采莲被一语道破,低着头不吭声。 穆晏清紧接着就脑补了什么御花园的秋千、草地扑蝶、雪地祈祷、游湖唱歌等等经典情节,迅速得出一个结论——都不是她穆晏清扛得起的情节。 “采莲,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穆晏清端坐着,“我并不想获什么圣宠,那样的顶流位置……不是,惹人眼红的位置,不是我一个宫女出身的人可以坐得稳的。” 第十章:我只想傍大花 采莲一瞧穆晏清这严肃的模样,也分明不是摆烂的姿态,撇了撇嘴,问:“那主子可是另有打算?可是……这后宫里的妃子,也不能有其他的打算了。” 姚既云说得对,这后宫只有来路。 与其和这么多个顶流大花们争一个男人,还不如反其道而行,和男人争女人。 穆晏清轻轻扬起柳眉,说:“后宫其实也不归皇上管,可一点流量都不带,什么时候给封杀了都没人管你,也不行。我既没有争宠的心思,倒不如想法子让娘娘们喜欢我,这难道不比争那一点点的宠爱,却成为后宫的眼中钉要好吗?”她还特意深处手指比划着,那份“宠爱”,大概手指甲缝的位置都比不上。 思路清奇,闻所未闻,采莲眨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下子不知是该佩服主子的玲珑心思,还是该怒其不争且特立独行。 穆晏清说:“你想想,就昨日姚妃气势汹汹地要来找我算账,任凭我入过皇上的眼,难道他会救我一个宫女出身的人,而去怪罪重臣之女?还是个才华横溢的美人。最后护着我的是谁?” 采莲似乎才恍然大悟,可又觉得不对,“主子,骁嫔娘娘本就是女中豪杰般的人物,那日帮了我们,不全是因为对主子您的喜欢啊。” 穆晏清语塞了片刻,“你非得这么堵你的主子?不过你也说得没错,该自信点,把全字去掉。”她拿起一刻晶莹剔透的大葡萄在采莲眼前晃着,明知故问:“骁嫔那日的确对我仍有成见,且我这些嘴皮子的功夫,糊弄不了她。可你看,这么又大又甜的葡萄,谁送来的?” 自然是秦佩英送来的。 采莲这才察觉,骁嫔连着几日都开始往这边送东西过来,从最初为了堵易妃的炖汤,到后来,易妃消停了,骁嫔也仍是日日都往这边匀东西。 诸如水果、点心、鲜花,虽是看着不起眼,也不贵重,可到底是日日都惦记着这边,且越送越频繁,回回都是岳兰或者荣姑姑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宫女送来的。 采莲顿时觉得倍有面子,眉开眼笑地说:“看来主子日日都去请安,陪着聊天,陪着娘娘练功,到底是有成效的!” “骁嫔的表态很明确,不会让别人随意欺辱我们,可咱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你以为我这些为求自保而特意讨好的功夫,骁嫔看不出来?咱们最大的危险,从来都不在永寿宫。骁嫔娘娘是女中豪杰不错,若想让这样的大花真正认可你,还得有实绩才行。”穆晏清正若有所思。 采莲虽然有些词没听懂,也不影响理解全文,顿时像被泼了冷水般,看来主子拉着她留在宫里,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她们之所以能过上几日安生日子,都是因为骁嫔在这里压着,别人再怎么恨她们,也不好到永寿宫里造次。 更何况,还有一个看着从容不迫张弛有度,背地里却差人推了穆晏清下水的易妃,是直接冲着要命去的。 就在两人皆沉默地各有所思的时候,门外又传来荣姑姑的请安。 穆晏清赶紧挪下地,准备亲自去开门,心里也纳闷,荣姑姑晨间才送了东西过来,这会也才午后,总不至于骁嫔能听清她心里念叨的,又送东西过来吧? 荣姑姑进来后,并没有落座,看着谦逊有礼的穆晏清,同样回以和善的笑容,眉间却带着很轻微的愁绪,先给穆晏清道喜:“奴婢先给小主贺喜了,皇后娘娘方才差人来报,小主已经身体无恙,请小主明日一早随我们主子同去景仁宫请安。” 穆晏清的手僵在檀木把手上,面对这所谓的喜讯,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采莲倒是先兴高采烈,晃着穆晏清的手说:“可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主子!这是好事呀!” 路易知道,从前的穆晏清除了进封位答应那一日以外,再没去过中宫请安。说白了,若是穆晏清换回宫女的衣裳,走到跟前碰了鼻子,帝后都不一定认得出来这是穆答应。 如今的穆晏清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荣姑姑那一抹担忧从何而来。她松来僵硬的手,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问道:“请问姑姑,可不可以不去?” 荣姑姑:“……” “主子你……你在说什么!这算是下旨了,且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娘娘看重您。” 也是为往后能获宠作重要的铺垫。 荣姑姑也没有急着接话,被采莲这么一闹,反倒耐心地看着穆晏清。 穆晏清明白踏进中宫请安的意义,也知道荣姑姑在等着她对夺宠的表态,可是,骁嫔怎么看。 “皇后娘娘厚爱,晏清受宠若惊,方才让姑姑见笑了,只怕明日贸然去到景仁宫,不懂礼数,也有损永寿宫的颜面。晏清惶恐,敢问姑姑,骁嫔姐姐可有何教导示下?” 荣姑姑这会儿才松开了眉间的打量和探问,笑道:“小主如此体贴的人,皇后娘娘定会喜欢。我们主子说,让小主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这是挂心着您,明日只管守着规矩放心同去就是。” 穆晏清起身屈膝,说:“既如此,明日就有劳姐姐和荣姑姑了。” “小主大礼,奴婢不敢受,”荣姑姑规矩极好,每次进门,都从没有挨过桌椅和茶盏,“小主的担忧,奴婢也会给我们主子回话,您今日早些歇息。” 见荣姑姑走远了,穆晏清才长松了一口气,灌了一大口茶。 采莲看她喝得急担心她呛着,轻轻抚拍着穆晏清的后背,“主子,那明天……咱们还去吗?” “你刚才还说这是飞升一样的喜事,怎么这会儿又转态了?” 采莲低下头,“奴婢也看得出来,主子好像真的不想去。” 还好,没傻得彻底。 穆晏清放下茶盏,神色笃定了些,说:“我的确不想去,可是有骁嫔娘娘一句准话,也放心多了,总不能真的抗旨吧?更何况,有些事情,我也想亲自探一探易妃,这刚好是个好机会。” 第十一章:延禧宫的深夜 延禧宫中,各处都有人穿梭在廊下门前忙着掌灯,脚步轻快又稳重,人多忙碌,却也井然有序。正殿中,上好的进贡香料正四下飘散,连殿中的每一处金丝流苏都缠绕着氤氲和雅致。 易桂华靠在长榻上,头靠着苏绣软枕,听完闻铃的回报,微微张开了双眼,眸色清冷,“皇后怎的好端端想起穆晏清了?” 闻铃停下按摩的动作,说:“许是娘娘见她骤然遇险,想亲自过问一趟吧。” 易桂华冷笑道:“也正好,本宫交代她的事情,醒来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总觉得……那个木头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奈何秦佩英盯得紧,本宫没有机会再去试探。” “娘娘别担心,她一个不起眼的婢子罢了,就算不再咬着姚妃不放,也断不敢随意攀咬娘娘。” 易桂华坐起身,仍是不无担心道:“活人的嘴总是不严实的,尤其是那日永寿宫一见,这人给水泡过,倒是没有从前那股子怯懦了。” 闻铃凑近易桂华的耳旁,低声问:“主子若是不放心,可要……”她抬手往脖子上一横。 “万万不可,”易桂华冷言打断,“推她落水没死成,已经是很惊险了,现在六宫的眼睛都盯着她,会打草惊蛇。还没查到是谁救了她吗?” 闻铃不甘,“夜深人静,本是算无遗策才是,就是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摸黑下水救人,事后全无踪影。” 易桂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那人不知会不会看见了自己的人下手?可若真的瞧见了,穆晏清没死,这件事情也早该发作起来才是。 她踱着步,思忖了片刻,“莫不是……那木头早就识破了本宫是要她的命,于是留了后手?那后宫里还有谁会与她为伍,且这么神通广大,竟至今查不到他的踪迹?” 闻铃上前道:“娘娘多思恐伤身,这人到底还能不能信,是不是真的要与咱们为敌,明早去景仁宫一探便知。若是她真的对咱们不利,就算兵行险着,咱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易桂华闻言转身,双唇的那抹艳红扬得动人心魄,满意地反搭着闻铃的手,说:“所以本宫素来最喜爱你,说一不二,能助本宫成大事。” 她走到正殿外间坐下,估摸着该来的人也快来了。望着门外灯火通明的夜,那样的光辉灿烂,突然难掩凄然,“不像我母亲,由着一屋子的妾去欺负她,也从不敢拿出正妻的气势,最终逼得自己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 易桂华自母亲去世那日起,就立志此生不甘于人下。年岁渐长,如花似玉的美貌和张弛有度的为人处事,名震京城,上门说亲的王公贵族几乎踏破门槛。 她没把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放在眼里,只知道多次浴血奋战归来的父亲,明明和秦家顾家一样,都是为了朝廷九死一生,偏偏就永远屈于顾秦两家之下。父亲不甘心,易桂华更是如此。 父亲总和她说:“若想不居于人下,就得拼命往人上人的位置去争。光是自身铁打的实力兴许还不够,总有些天潢贵胄生来就高人一等。华儿你如此倾城美貌,玲珑心思,与为父一样,生来不凡,便不该做那不为人知的边角料。” 幸而如今,她没有辜负自己,仅次于皇后之下。但这终究不是最顶端的位子,终究要向人屈尊行礼。 一名宫女匆匆来报,“娘娘,杨贵人到了。” 易桂华回过神来,眼神深沉,吩咐道:“找伶俐的人把殿下和公主看顾好了,别让他们往这边跑来。还有,温贵人那边……” 闻铃接话:“主子放心,奴婢会去亲自看顾好。且温贵人月份大了,近日胎像不稳,太医也嘱托静养为宜。” “你们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要进来。” 两名宫女都退出去后片刻,杨贵人才挥着大披风跨进来,二话不说就新乐地跪下,“给娘娘请安。” 易桂华低头观摩着手上的护甲,说:“杨妹妹若是再不来,本宫还以为妹妹要与我生疏了。” 杨贵人暗暗打个颤,头也不敢抬起来,“娘娘恕罪,是……嫔妾无能,姚妃近日盯得紧,忙着练琴作画,事事都要嫔妾帮着看一眼,嫔妾……嫔妾实在很难抽空过来。” 易桂华自然知道她没有说假话,姚既云重获圣宠,尤其珍惜,每日都在苦练才能,生怕哪一样生疏了让皇上厌倦。 “你看你,本宫不过说笑罢了,你紧张什么?”易桂华只扯了扯嘴角,目光这才从护甲移到还没起身的杨贵人身上。 杨贵人呼了口气,便从地上起身,笑道:“嫔妾也知道,娘娘大度,定不会与我计较。” 易桂华定睛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模样,问:“妹妹觉得本宫会与你计较什么?” 杨贵人想都没想,“当然是那日在永寿宫……”下一刻,她对上了易桂华那刀子般的目光,才惊觉形势不对,又扑通跪下,“娘娘……是嫔妾办事不力……” 易桂华不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力,就唆使一个姚既云去永寿宫大闹一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若非本宫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还能把本宫给招了?” “娘娘,那日……那日骁嫔也在有意护着,况且穆晏清那贱婢如此能说会道,嫔妾的确……” “的确无能为力是吗?” 杨贵人深深低下头,咽了咽口水,不敢接话。 “你兄长的仕途,本宫的父亲已经在物色了,能不能一路坦荡,才德配位,就看你们的本事了。本宫承诺的,从不食言,可你给本宫的承诺呢?” 杨贵人像是才回魂,立马俯下身叩拜,说:“娘娘的恩待,嫔妾谨记在心。娘娘的事情就是嫔妾的事情,我……我一定为娘娘尽心竭力。” 易桂华拖着裙摆慢悠悠地走过来,扶起杨贵人,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眼中的阴云化成了春风细雨,“你说你行这样的大礼,就真的是与我生分了,我何尝不知此事的为难,当然相信你的心意。” “娘娘深夜传嫔妾过来,可是有要事?” 易桂华与她一同坐下,赞赏道:“你看你如此聪明,我才与你投缘。你可知,皇后娘娘传了谁明日同去请安?” 杨贵人顿时满脸嫌弃,“六宫已经传遍了,是穆晏清那个贱婢。” 易桂华一听这语气就很满意,这蠢货上当了,看来明日的小计划成功大半。 第十二章:中宫首场大戏(一) 易桂华自嘲地叹了口气,“时日不同了,她比咱们姐妹都年轻一些,总是朝气蓬勃的,惹人恋爱。如今能踏进中宫与咱们平起平坐,来日再获圣宠,晋了位分,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们呢,都是万里挑一的京城贵女,如今也要和一个宫女互称姐妹了,正是造化弄人啊。” 杨贵人一听,把方才忍住的一声“呸”都喷出口,“她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凭她以后什么位分什么尊贵,在我眼中也是脚下泥,休想欺到我们头上来。姐姐你放心,她若敢嚣张,我第一个容不下她。” 易桂华宽慰道:“妹妹别急,我知道你素来性子耿直,你看那日对上个伶牙俐齿的不就容易吃亏?她还是新人,且刚脱险,咱们总不能仗着身份辈分先让人家下不来台不是?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很多体己话不便说。我助皇后协理六宫,有些嘱托和教导,自然是要给她说说的,但这几日也没有机会去见她。明日咱们既然同去六宫请安,我若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也许就能省了往后很多不必要的争执和误会。妹妹觉得呢?” 杨贵人说:“易妃姐姐总是这样明事理顾大局,那穆晏清能得您的教引,是她祖上积德了。” “只是有一个难处,骁嫔如今对我有些误会,明日我若想与穆答应说上几句话,怕也难。”易桂华为难道。 杨贵人这会儿懂了,“那明日可有嫔妾帮得上忙的地方?姐姐尽管吩咐。” 易桂华顿时心满意足地笑道:“才夸妹妹冰雪聪明呢,果真是与本宫想到一处了。” 天还未亮,最后一抹夜色还携着微寒透窗而入。但永寿宫早已灯火通明。 穆晏清已经梳妆完毕,妆容和衣饰都以素雅为主,头上的碧玉嵌珠簪子和银蝶步摇。她对着镜子反复看,自觉很搭这场春季首秀。 采莲吹完一通彩虹屁,问:“骁嫔娘娘应该也快要梳妆完毕,将要启程了。主子,您说今日要寻机会与易妃娘娘私下见面,可从昨日到现在,您一直在房中,什么也没安排,可是有万全之策了?” 穆晏清抹着鬓边的细发,满不在乎地答了两个字:“没有。” 采莲:“……” “我就赌一把,我与易妃的见面,不需要我去促成,我只需等着就是。” 采莲正挠着脑门,便听到荣姑姑已经来敲门了。 骁嫔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此刻启程其实还早着。 荣姑姑领着穆晏清出来,笑着与骁嫔道:“主子还让奴婢去提醒小主准备着,不曾想,穆小主也是如此勤勉,已经梳妆完毕候着了。” 骁嫔回头一看,往日那个病殃殃的穆晏清已经以清丽之姿走到面前行礼问安,复又扭过头看着宫门,掩着满意的笑容,“原以为你还身子才好,请安的时辰比较早,还好你也算懂事。” 好不容易听到骁嫔夸一句,穆晏清便知,连日来的观察功课没白做,“嫔妾知道,娘娘勤勉,素来早起,连请安都喜欢早些启程。今日随娘娘同去,不敢懈怠。” 骁嫔背对着她,只淡淡“嗯”了一声就迈向门外。 一路上,骁嫔简要地交代了给皇后请安的一应规矩和礼仪,只额外叮嘱了一句:“在皇后面前,不管别人如何挑衅为难,都不要起争执。你也不必害怕,有我与皇后在,她们到底不敢怎样。” 秦佩英仍是一点潜台词都懒得说,都摊开来讲明白,倒让穆晏清承认她对也不是,装糊涂也不是,只能说一句感谢。 与从前拍剧时看多了的前呼后拥不同,且永寿宫不缺人,但凡能踏进正殿见上秦佩英的,都是秦家自己的人。骁嫔出行却没有大呼小拥,只带了荣姑姑和岳兰,连个随时准备跑腿的小太监都没有带。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让穆晏清更方便东张西望。原想着可以一路观赏宫里的各处亭台楼阁,柳绿花红,这可比任何剧组搭建的都要真实。没想到,直到腿都走酸了来到景仁宫,一路所见只有四四方方的红墙绿瓦,连颜色都比影视城的要单调些。 罢了,也许通往皇后的住处,确实不经过什么经费燃烧的地方,往后时日还长。 永寿宫果真是来得最早的,尚还没有别的嫔妃一起等候。 魏姑姑自然已经等在殿外,迎上来请安,“骁嫔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穆答应也是精神焕发,看见二位小主,奴婢都觉得沾光了。皇后娘娘正在梳妆,请两位小主稍等片刻。” 穆晏清暗暗钦佩台词功力,跟着骁嫔谢过便一前一后站着等。 四月的宫城内,晨间裹着薄雾,带着几分凉意,穆晏清不禁两手交搓着,却见秦佩英依然一丝不苟地站着。采莲本是看见主子有些冷,还想悄悄伸手过来帮忙搓着,被穆晏清轻拍了一掌打回去。 这时,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就人多却有序。来者还未现身,骁嫔只回身看了一眼为首的几个宫女太监,便已行礼。 “嫔妾给姚妃娘娘请安。” 轿辇落地,姚既云在左右几人的搀扶中走下来,而紧随的另一顶轿辇走下来的,便是仍有倦意的杨贵人。 姚妃还没走到骁嫔面前,先漠然回了一声“秦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穆晏清仍是行礼的姿态,见一抹青绿色裙摆在眼前曳地而过,裙摆上绣得栩栩如生的两只黄莺正立于枝头细语。 打量与唾弃同时从头上压下来,姚既云站在秦佩英前方,面朝着正殿门,似乎没有让穆晏清起身的意思。 骁嫔没有动静,穆晏清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姚妃的宫装。 杨贵人带着经营过八百营销号的嘴先开腔:“你目不转睛地看什么呢?又想打姚妃姐姐什么主意?” 姚妃闻言回过头,穆晏清急忙一副心虚的模样低下头去。 “杨贵人问你话呢,你盯着本宫做什么?” 穆晏清忍不住又抬起头,满眼羡慕,说:“恕嫔妾冒犯,只是娘娘今日的衣裙实在是美得别具一格,嫔妾仰慕不已,一时看得出神,望娘娘恕罪。” 姚妃得意一笑,转过身正对着穆晏清,“你这种井底之蛙,居然能看出本宫的衣裙花了心思,也是不容易了。本宫今日要陪皇上用午膳,自然马虎不得。起来吧。” “谢娘娘体恤。” 杨贵人冷哼了一声,“马屁精。” 骁嫔按捺不住沉默,不想由着她继续挑弄是非,说:“听闻皇后开恩,杨贵人才得以前来请安。看来贵人是教训还没吃够,非要在这里扰了皇后娘娘清净是吗?” 杨贵人抬头一看,姚妃也是置若罔闻,由着骁嫔训她,只好愤愤不平地作罢。 毕竟,现在还不是要闹起来的时候。 第十三章:中宫首场大戏(二) 穆晏清继续静候着。景仁宫来往穿梭的人渐多了起来,井然有序地交换传递着一应物件,正殿中的声响更加清晰,众人都料想皇后应该差不多要召见了。 此时,穆晏清一直等着的关键角色才登场。 易桂华的阵容自然在所有人之上,轿子都比同位妃位的姚既云精美不少,更何况,她还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同进来。 穆晏清都不等荣姑姑提醒,已经明白易桂华牵来的小姑娘是谁,并随着几个妃嫔共同行礼,一并向易妃和六公主问安。 八岁的李斓毓承袭了易桂华的美貌,脸仍是充满讨人喜爱的稚气,丹凤眼和樱桃小嘴却已经昭示了来日的沉鱼落雁之姿。 在穆晏清看来,那小脸和精致五官,在现代无疑是天生的演员脸,肯定让一众剧组一顿好抢。 随后她就明白,李斓毓虽小小年纪,可宫里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天生的演员? 与以往接触过的子嗣凄惨的宫斗剧不同,蔚朝的这一任皇帝李煜玄,不知道走的什么阖家安康的福气,还未及不惑之年,已有四子两女,加上已怀胎八月的温贵人,即将是七个孩子的父亲,尽享天伦之乐。 比如尊贵仅次于皇后的易桂华,养育的六公主和四殿下,小小年纪已经是后宫的万人迷,穆晏清今日头一回见李斓毓,那扑面而来的大气与聪慧,果真名不虚传。 易桂华带着几分害羞,牵着李斓毓走近,说:“让各位妹妹笑话了,这孩子说近日新背了些诗词,很想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背诵一翻,本宫拗不过她,只好带过来让妹妹们指点一二了。” 李斓毓刚好站到穆晏清身前,杨贵人见时机已到,自来熟地朝着公主张开双手,“多日不见,公主越发美丽了,我看着就觉得亲切。” 殊不知,本是一脸甜笑迎着拥抱的李斓毓,在最后一刻调皮地拐走到易桂华的身后,杨贵人抱空,一个踉跄就摔倒了,下意识想找人抱紧,连带着把就近的穆晏清也推了一把。 现场顿时一顿小忙乱,将两个貌美如花的小主扶起来,幸而两人都不要紧。 易桂华低声谴责了李斓毓,要她向两位娘娘赔罪,杨贵人和穆晏清哪敢要皇嗣的请罪,都开始睁眼说瞎话,直夸六公主活泼可爱。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采莲绕着穆晏清一圈,发现穆晏清的裙摆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线头和断开的布料都在风中凌乱。 杨贵人这才意识到闯祸了,“都是我不好,把妹妹的衣裳都弄破了,怎么办啊现在……这……总不能头一回见拜见皇后就穿着破衣裳啊。” 秦佩英拨开众人一看,心下一沉,总不能拿宫女的衣服给她换,当机立断:“回去换是肯定来不及了,皇后娘娘仁厚,你与娘娘解释清楚,她不会怪罪的。” 穆晏清点头,行都听大佬的。 易妃满是亏欠,说:“都是本宫不好,纵得毓儿如此无礼,妹妹今日初次面见皇后,如此衣着惹人非议了可怎么是好?” 穆晏清本想商业客套几句,突然瞥见李斓毓正在费神思考察言观色的模样,当即反应过来了,担忧道:“是啊,这……破了这么大口子,可怎么办?” 李斓毓撇了撇嘴,挪着步子过来拉起穆晏清的手,说:“穆娘娘,都是毓儿的错,不该淘气,张嬷嬷平日照顾我,身上都会带些针线,穆娘娘可以给毓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么?” 穆晏清低头看着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好嘛,绕了半天,可算点出主题了。“那……公主有何妙计?” 易妃这才想起来似的,“对,妹妹,不如这样,本宫住的延禧宫离这里最近,望妹妹不嫌麻烦,本宫即刻陪你回去修补衣裳,再……” “易妃娘娘,何必如此劳驾呢?延禧宫离这里再怎么近也需要脚程。”骁嫔无情打断了她的话。 大佬发话了,穆晏清也不好继续顺着易妃的话去说了,场面僵持着。 这时,魏姑姑从正殿走出来,笑吟吟道:“各位主子勿急,皇后娘娘听见各位主子的着急,说此事不大,也该照应着穆答应的一份心意,东院有闲置的偏房,可解穆小主的燃眉之急。” 穆晏清一怔,李斓毓的小手已经拉着她往东边走,说:“还请嬷嬷带路吧。” 于是,在几人的疑惑又摸不着哪里不对的注视下,又碍于是皇后开的口不好出声。六公主拉着穆晏清,易桂华领着几个宫女,一并前呼后拥地往景仁宫的东院去了。 才走到房门口,易桂华头也不回地说:“闻铃,你带公主在外面等着,本宫为人母亲,该亲自感谢穆答应的大度。” 门一合上,穆晏清险些打了个激灵,偏房中昏暗又阴凉,屋内只有拿着针线的张嬷嬷和脸色平和的易妃。孤立无援的穆答应霎时脑补了一些与针有关的可怕情节,不禁抱着手臂好暖和些。 易桂华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穆晏清,像是从不认识这个人。 穆晏清低头看着手脚麻利的张嬷嬷,沉默了须臾,罢了,总要有人先大胆踏出试探的一步。“娘娘找嫔妾过来,所为何事?” 易妃浅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呢?不是毓儿造成的过错,本宫与你才聚于此处吗?” 穆晏清:好家伙,还装呢。 她仍是低头观摩着张嬷嬷那精妙的针线功夫,说:“娘娘,您再与嫔妾打哑谜,别人该找过来催促了。哦不对,还有魏姑姑在帮衬着,娘娘应该是有把握能说完的,是吗?” 时间不多了赶紧给我把剧情补上! 易桂华霎时冷下脸,探前几步,屋内也随之寒凉了几分,“本宫还以为,妹妹经落水一事,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呢,看来是本宫想多了。” 不,你没想多,现在的穆晏清还真的啥都不知道。 要换以往,可能此时对戏的两个演员该笑场了,幸而穆晏清戏剧龙套跑得多,仍是漠然看着易桂华,顺势接话:“娘娘大恩,晏清岂敢忘记,只是骤然遇险,差点丢了命,心中惊惧。” 易桂华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灰暗的墙面,心中猜想,穆晏清果然是对落水的事情起了疑心,看来那个横空杀出的救兵真的是她自己安排好的。她忽而转身,坐到穆晏清的身旁,温和道:“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好,妹妹福泽深厚,有惊无险。” 穆晏清眼看易桂华开始上钩了,心中窃喜,“虽是有惊无险,可到底是白费了娘娘的一番心思了,还望娘娘耐心些,时日还长,咱们有的是机会。” 易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忖度着这木头应该没有肯定是自己本意要她的命,立即愤恨地说:“此事你不怪我就好,我也没料到,小李子那个混账下手如此不知轻重!幸而妹妹留了后手,不然我就是亲自下水也要就你上来的。“ 穆晏清心里一紧,我靠?这是什么塌房大瓜!照这么说来,易桂华是和原来的穆晏清商议好,以身涉险,将落水的事情咬死在姚妃身上。殊不知易桂华是个心狠手辣的,说一套做一套,竟想直接把她弄死! 第十四章:中宫首场大戏(三) “妹妹?”易桂华见穆晏清似乎出了神,“救你的宫人是谁?你跟我说,此事我该谢谢他才是,往后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替你多照应照应他。” 穆晏清险些笑出声,行吧,我补剧情靠你们,你们补剧情……纯靠脑补。她把胳膊从易桂华的手中轻轻抽出来,言辞间有些自怨自艾,说:“不劳娘娘挂心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活一日是一日,哪敢让娘娘照应。” “你我姐妹一场,妹妹要是这样说,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那日永寿宫人多,我想认真与妹妹说上句话都难,就怕妹妹与我生疏了,这才废了这番心思,与妹妹说清楚那些误会,看来妹妹是不信我了。”说着说着,易桂华竟是眼中含泪,情绪到位。 面对演技派的一再套路,此刻穆晏清也不敢乱讲,因为她还不知最初的穆晏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投靠易桂华,说多错多。 而此情此景,姐妹情深,对手连哭戏都摆上来了,穆晏清也只好放大招,登时也泪眼汪汪地说:“看来姐姐才是不信我的那个,是我愚蠢,才没有帮上姐姐的忙,若姐姐仍愿意照顾我,此事我们还可从长计议。” 易桂华立刻止住了温和又凄美的笑意,泛着隐隐泪光的丹凤眼闪过一丝寒意,心道穆晏清果然没有忘事。“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姚妃迟早是咱们的手下败将。” 张嬷嬷已经收针了,立在一旁像个隐形人,生怕两个要命的人会多看她一眼。 穆晏清现在还需要确定一件事,“没想到姐姐如此周折,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只为让我安心,早知如此,我该想办法去拜见姐姐才是。” 易桂华得意洋洋道:“皇后怎么会成全本宫?本宫不过是以协理六宫的身份,让魏姑姑以为本宫是想私下教导几句,她才答应若我带不走你,就出来助本宫一把。”她起身拖着华丽的裙摆向前踱步,声线冷了几分,“就算让皇后知道了,她也不会怀疑什么,你不用担心。不过妹妹也应该知晓,皇后知道我们说体己话不要紧,若是换旁人知道了……” “娘娘跟过来,不正是为了陪六公主的吗?嫔妾与娘娘可没说过别的。”穆晏清看清那衣裙背后盛放的百花,看似零散地布满裙摆与衣袖,却在金丝的点缀中宛如群星闪耀在黑夜。 百鸟朝凤,众星捧月。 穆晏清突然明白过来,易桂华的野心,包裹在如此温和从容的气度中,大概无人敢猜过。 易桂华转过身,那双明亮勾人的眼睛幽幽地看着穆晏清,突然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一双无形的手伸过来,“知道妹妹无恙,咱们姐妹之间的误会也借此解开,本宫就安心了。” 穆晏清一怔,就这?没有瓜了?细想也不对,对穆晏清自己来说,获取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易桂华心思缜密,说不定仍是怀疑眼下这个穆晏清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算原先有反派任务要给她,如今也要再斟酌才行。 易桂华领着穆晏清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中走进来。不同于易桂华的身份尊贵,穆晏清是自册封以来头一回拜见皇后,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也向在座的每一位嫔妃都逐一问安才起身。 且不说这么一通问安的超长台词,光是要一个一个逐一行礼,且还没有ng必须一条过,穆晏清就深感后宫女人的不容易。 皇后虽已生育过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容颜和气度却在各有千秋的一众美貌里有着独一份的端庄大方,不可撼动。头上一对碧玺蜻蜓牡丹钗分饰两边,祥云凤尾裙轻盈落地,遥遥一眼便像偶然游于蜂飞蝶舞中的凤凰。 穆晏清暗暗惊叹,皇后不愧是皇后,真真是“花开时节动京城,唯有牡丹真国色”。 皇后耐心地等穆晏清都问了安,立即赐座,手中缓缓捻着佛珠,说:“许久不见穆答应,真是清水芙蓉般清丽出挑,知书达理。” 穆晏清自然要谢过皇后谬赞,谦虚道:“都是各位娘娘不嫌嫔妾愚笨,悉心教导,嫔妾才略识一二。” 杨贵人双眸一亮,“说到悉心教导,妹妹,你的旧主姚妃娘娘此刻就在这里,姐姐好奇,不知妹妹今日能得皇后娘娘盛赞,是受教于哪位娘娘多一些?” 她没提到的另一位,自然是如今的骁嫔。 穆晏清心道这红毯才登上来多久,这么快就发难了?这不等同于问她合作过的哪位大花最好?回答哪个都不对,按杨贵人那张八百营销号开过光的嘴,她要是打太极糊弄过去,杨贵人还会有不依不饶的下一题。 姚妃冷笑,“皇后娘娘才夸你知书达理呢,怎么?妹妹既出身于书香之家,区区一问都答不上来吗?” 骁嫔和皇后没有出言解围,估计是区区小事也不想掺和进去。 穆晏清灵机一动,危机公关还有一招,就是转移注意力,把对家爆出来。 对不住了杨贵人,是你先买我黑热搜的。 穆晏清十分委屈地搓着帕子,忐忑不安道:“恕嫔妾愚钝,这一问确实答不上来,两位娘娘都对嫔妾有教导之恩,杨贵人若执意要嫔妾分个高低,那敢问贵人,您如今与姚妃娘娘同住一宫,平日又得皇后娘娘教导,对您来说,又是受教于哪位娘娘多?嫔妾得空也好多请教一二。” 杨贵人语塞,牙齿都快咬成一团,奈何这送命题不好回答。 姚妃心里嫌着杨贵人胸无半点墨,奈何同住屋檐下,不得不屈尊,起身朝皇后盈盈一拜,说:“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莫说是杨贵人,嫔妾的一言一行,岂敢不以皇后娘娘为尊?” 姚既云这一出面,把穆晏清的难题也挡了。杨贵人知道姚妃心里对她不痛快,不得不消停下来,一时不敢再出声。 皇后见惯不怪,只能和蔼地圆场几句,转而把柔和的眼光投向易桂华,“易妃,听闻斓毓公主也跟过来了是吗?快叫这孩子进来,本宫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易桂华欠身道:“回娘娘,毓儿确是想来给娘娘请安,不料适才在殿外言行无状,冲撞了穆答应。幼儿顽劣,恐于娘娘面前失仪,嫔妾便让嬷嬷将她带回宫了。” 皇后遗憾道:“你啊,向来对两个孩子都严格管教,孩子还小,玩心重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也不必过于苛责,多带过来与瑄儿作伴。” 第十五章:中宫首场大戏(四) 皇后提到的瑄儿,便是她膝下唯一的公主——九岁的五公主李斓瑄。作为中宫唯一的公主,自然是含着一箱子的金钥匙出生。光是皇帝赐名时,特意靠近了皇子的“璟”字辈,足显贵重。偏生五公主自小体弱,帝后更是倾尽万千宠爱护着。 这时,边上一位素未谋面的林贵人暗讽道:“杨姐姐前些日子才冲撞了五公主,惹皇上不快。听闻今日也是杨姐姐想抱六公主,公主躲开了,才不巧连累穆答应。易妃娘娘真正担心的,恐怕是杨姐姐吧。” 穆晏清心里明镜似的,李斓毓这小魔王哪是殿前失仪,不过完成了工具人的戏份,自然没有登场的必要。 易妃急忙圆场几句,杨贵人明知六公主压根就没打算来给皇后请安,可事情扯到了自己身上的风波,也只得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向皇后。 杨贵人惹了五公主不快,皇后当时并不在追究,但事情被多嘴的宫人传到荣祯帝那里去了,才导致杨贵人后面几日免了景仁宫的请安。 皇帝向来知道杨贵人爱嚼口舌,高兴的时候,这叫做能说会道,是不同于一堆谨言慎行的独特,像只可爱的黄莺;不高兴的时候,这就如百舌之声,喘口气都是错的。 林贵人晋封不久,皇后不愿斥责皇上的新宠,便跳过这件事,说:“温贵人月份大了,本宫自今日起就免了她每日过来请安的奔波。本宫听闻,接生嬷嬷和奶娘们都准备好了,易妃还要照顾着四皇子和六公主,如今再添一位皇嗣,延禧宫可就热闹非凡了,也辛苦易妃的打点和照顾。温贵人这是头胎,会辛苦些,诸位妹妹若得空也可以去延禧宫做个伴,宽解一二。” 一众嫔妃都起身领旨。 穆晏清不敢多言,心里甚至起了一丝纳闷,易桂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纵然育有四皇子李璟檀和六公主李斓毓,风光无比,可后宫的形势哪说得准,温映池作为新生代流量,更年轻貌美,有的是来日方长的资本,可是这一胎居然也在延禧宫中一直平安无虞。 东宫之位早就定在十六岁的皇长子李璟辕身上。太子是中宫嫡出,尊贵无比,且很是争气,样样出色。穆晏清猜想,易桂华也许没把温映池这样的小花放在眼里,心思都往大项目上面去。 皇后说到皇嗣临盆,气氛一下子融洽一些,易妃往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秦佩英那里扫了一眼,说:“自姚妃妹妹复宠以来,宫里好一段时日没有喜事了,臣妾陪在温贵人身边,也觉得沾了不少喜气。” 姚妃听到提及自己,脸上不见欣喜,却只见失落,说:“易妃高兴得有些早了吧,温贵人这一胎也不一定是个皇子,六公主可盼着多一位妹妹呢。”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喜事,本宫都盼着能时常抱过来一起作伴呢。”皇后柔和道。 穆晏清霎时反应过来,姚既云进宫也好些年了,从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宠妃,可自从前几年不慎小产了一回,肚子至今再没有动静,反而像温贵人这样向来都不温不火的,如今也要为人母了。姚妃对皇上痴情,家世显赫,自然一直盼着能诞下龙裔。 “说到喜事,嫔妾倒想起来,该提前向骁嫔妹妹贺喜了。”易妃终于铺垫到自己真正想说的,起身朝秦佩英行礼,“本宫听皇上说,周小将军的喜服,内务府已经开始挑选衣料了。将军骁勇善战,虽是秦家的表亲,到底自小就养在秦家,也算得上秦家的好儿郎。妹妹可要开始准备自家表兄的贺礼了啊。”易妃丝毫不顾及骁嫔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掩着脸调侃。 穆晏清满头雾水,立马向秦佩英看过去,只见那铁一般的冷脸丝毫没打算给易妃面子。 什么?易妃早些日子想往永寿宫塞人不成,如今又恭贺秦家表侄的新婚,骁嫔那脸色,要说这是白事都不为过,这又是哪一出? 骁嫔连一个正脸都没有给过去,说:“易妃这话也说得过于早些,圣旨未下,这桩婚事都还不是板上钉钉,我秦家的事情,就不劳易妃娘娘操心了。” 杨贵人掺和道:“怎么?骁嫔娘娘,您还没有和娘家商议一二呢?这婚事是皇上御赐的,人也是兵部和礼部亲自推选的名门望族,定没有委屈了周小将军。您何必这么抹了皇上和易妃娘娘的面子呢?” 穆晏清将帕子都揉成一团,才听懂一些来龙去脉,照杨贵人这话,就差直接说这人是易家塞过来的了,秦家不愿领恩,秦佩英不给好脸色,倒也是情理之中。 话戳到了骁嫔的痛处,她一道狠厉的目光甩过去,瞪得杨贵人一小激灵。在秦佩英要发飙前,穆晏清干咳了一声,有些为难地说:“杨贵人,这婚事是秦家的事情,委不委屈,也不是咱们这些旁人说了算的,更何况……您这算是妄议前朝了吧?” 皇后收到了敏感热搜词的提醒,神色头一回沉了几分,对着众人说:“我朝祖训,诸位妹妹不要忘了。前朝和骁嫔家里的事情,自有皇上做主。” 屋里又乌泱泱的一堆人行礼,齐声道:“嫔妾谨记教诲。” 皇后有些疲乏,“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大家想来也累了,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多注意身子,都回去吧。” 众人都恭送了皇后,开始依次退出去。荣姑姑在骁嫔身后悄悄地扯了一把她的衣袖,骁嫔会意,便知是皇后另有话要和她说,便吩咐岳兰去给穆晏清知会一声。 穆晏清并没有按岳兰说的先行回去,而是在殿外等着,颇有兴致地赏着景仁宫里的花花草草。 这偌大的宫苑对于一个见多了塑料道具的人而言,当然是看不够的,同样有意停留的,也不止穆晏清一个人。 穆晏清朝着折返回来的杨贵人请安,问:“杨贵人可有事要吩咐?”她也不知这人又要带着什么黑料和热搜过来,只觉有些烦,扰她赏景的雅兴。 杨贵人颇为遗憾地先是叹息,说:“见妹妹对骁嫔如此忠心,我这做姐姐的都替你有些惋惜。” 穆晏清抬手拨弄着枝头的小花,压根不想顺着杨贵人的话。毕竟,自己就算不接话,杨贵人也会继续说的,还不如把镜头全部让给她。 “妹妹应该还不知道,骁嫔为什么这么不乐意她表哥的婚事吧?”杨贵人绕到穆晏清的耳旁,故作神秘。 穆晏清一怔,好像咂摸出一些别的意思,目光也从手中的小花挪走。 杨营销号难不成有真料? 第十六章:设法拉拢战神 杨贵人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便津津有味地低声说:“周小将军天资聪颖,后来也是骁嫔的父兄一手栽培起来的,与骁嫔青梅竹马,从前在家中军中就来往亲密,听闻还曾交换过定情信物。她虽后来进了宫,可大伙儿都知道,秦佩英对皇上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别人都以为是将门女子不愿夺宠讨好,可谁知是不是心中另有情郎呢?皇上想赐婚,周小将军和秦家都不想领恩,秦佩英竟也没有帮着劝一劝娘家,若说真的没有一丝旧情在心底,谁信呢?” 穆晏清霎时明白过来……原来是炒冷饭,旧绯闻。难怪,皇后刚才一听,脸色就难看又不好跟着易妃道贺,如今把秦佩英留下叙话,估摸着也是为了让秦佩英帮着劝一劝。可是按骁嫔的性子和刚才的反应,皇后怕是办不成这件事。 穆晏清居然泛起一丝窃喜,她正缺一道实绩去讨得主位娘娘的信任,机会这不就来了! 杨贵人见她一直在沉思,洋洋得意,“看妹妹这样子,骁嫔肯定没和你说过这些吧?这宫里啊,你拿别人当姐妹当依靠,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独女,可不知道背地里把你当什么笑话呢?妹妹还是长个心眼,多为自己争取才是。”说完,她抬手轻轻拨走了穆晏清肩上的落花,满意地扬长而去。 采莲朝着杨贵人的背影吐了个舌头,沉浸在吃瓜震惊里,谨慎地问:“主子,杨贵人跟您说这么一大堆,又叫你给自己找个出路,到底什么用意?” 穆晏清继续漫不经心地赏着花草,说:“这还不简单,易妃要我把这些八卦传出去,既能诋毁了骁嫔,让皇上对妃子的忠贞起疑心,还能给秦家一道打击。这道赐婚弄成这样,不管成不成,秦家都是要面临塌房的危险。” “‘塌房’?害,这点事她自己那张嘴就能给满宫都说一遍,何必花这些心思寄托给您?再说了,按奴婢看,您也不会为着这事去出卖骁嫔娘娘啊。”采莲说得理所当然。 穆晏清突然起了玩心,霎时换上一张反派的阴狠嘴脸,一步步逼近采莲,“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去出卖她?” 采莲突然觉得瘆得慌,挪着小步往后退,圆溜溜的眼睛却也没逃避穆晏清,支支吾吾道:“主子……我……奴婢当然相信您啊……” 穆晏清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她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说:“易妃此前拉拢我再次栽赃姚妃不成,估计是我还存有疑心,所以让杨贵人来告知我这个事情,实则也是对我的一次考验。可是不管怎么选,对我来说都是思路一条。哎,这可难办了。” 就算遂了易桂华的心,借此成功扳倒骁嫔和秦家,莫说后宫绝容不下穆晏清这样三番两次做出卖勾当的人,光是凭秦家的余力,杀了她一个小小答应报仇也不难。 采莲跟着皱眉,“那……那怎么办?要不……要不咱们找皇上?就算给主子怕对付不了娘娘们,好歹……好歹争几分宠幸回来,有了宠幸,她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穆晏清点着头说:“嗯,你说的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我从来都不想争皇上的流量。” 皇上就一个,好比一部要冲奖的顶级制作,大花们各凭本事,抢破头都要挤上去露个脸。可是后宫最不缺漂亮的,有资源的,有后台的,穆晏清自知是一个“三无”人员,争不过这些各有千秋的大花。 可是后宫又是个时时要命的地方,既然没法和娘娘们争皇上的流量,还不如把思想贯彻到底,和皇上争娘娘们的流量。 采莲还在琢磨这番话,抬头就看见骁嫔已经带着岳兰和荣姑姑走出来,一脸不悦,便朝一脸志在必得的穆晏清扬了扬下巴。 骁嫔看到穆晏清还候在一旁,也不意外,似乎没什么心思闲聊些什么,只是收敛着委屈和气愤,微微颔首像是表达了一份谢意。 穆晏清默默地跟在骁嫔的身后,看着同样愁眉不展的岳兰和荣姑姑也一直憋着不好说话,心里正突发奇想,这主仆三人再不赶紧说个痛快,只怕还没扳倒对家,就先憋死自己。 秦佩英一言不发地走了一路,人也冷静了一些,猝不及防开口问:“易妃都与你说了什么?” 穆晏清没反应过来,一愣,“啊?” 采莲登时做贼心虚地低下头去。 秦佩英回过身来,眉目间恢复了往日的傲气和自信,“易妃和你进了偏殿去,连采莲当时都被留在外面。她难道没有借机要与你说什么?” “哦,您说的是这个。”穆晏清反而松了一口气,“骁嫔娘娘猜得没错,她确实是和嫔妾说了些话。” 采莲瞪着眼睛猛抬起头,“主子您……您说什么呢?” 穆晏清毫不在意,以很轻松的口吻道:“易妃说上回推了我下水想栽给姚妃没成功,但还会有下次有下次机会,让我相信她。” 这回不仅采莲,骁嫔和两个忠仆都满脸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穆晏清。 秦佩英消化了好一会儿,先是听了笑话般冷笑着,“这么说来,当日你出卖姚妃,指证她私藏禁药,也是易妃指使你做的?” 穆晏清果断摇头,说:“娘娘,不是嫔妾要耍您,这个事情,我落水之后失去了一些记忆,不记得了,但我会尽快想办法弄清楚。毕竟,出卖旧主忘恩负义,做皇上宠妃的仇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失忆了?”秦佩英一下子接收了太多没想到的东西,难以置信地大量一翻穆晏清,“为何从来不说出来让太医进行诊治?” 岳兰反应过来,低声道:“两位主子,此地还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回永寿宫,再从长计议。” 临近正午,勤政殿门外的太监卫凌抬起袖子按着额头的汗。 旁边另一小太监见势凑近,也扯出自己的袖子帮忙扇着,“卫公公辛苦了,什么事把您都忙得满头汗?” 卫凌看惯了这些巧言谄媚,轻叹一口气,朝殿内扬起下巴,“太子殿下,三殿下和五公主在里头,皇上正查问功课呢。” 小太监一下子就懂了,这不是热出来的汗,是冷出来的,摇头道:“您说这三殿下也真是,同是皇后娘娘所出,怎的就和太子殿下相差这么远?回回都挨皇上一顿痛骂也就算了,惹了龙颜大怒,您也跟着不好受。” 果不其然,殿内传来几声怒斥,卫凌和小太监不禁咽了咽口水,为三殿下心疼也不是,跟着怒其不争也不是。 第十七章:姚妃的小心思? “还好,掐着时辰,姚妃娘娘也快到了。”卫凌说罢向远方眺望着,像是盼着救星到来。 小太监绕到卫凌身后帮忙捶背,调侃道:“所以说啊还是多念书的好,咱们宫里就姚娘娘能与皇上谈谈诗词歌赋,刚好也宽解了皇上对三殿下的生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 卫凌看着辇轿的人已经首先出现在视野中,急忙小跑过去,刚好赶上姚既云将要落轿,立即伸手扶着。 姚既云对卫凌向来都尊重有加,听到三个顶贵重的孩子正在勤政殿里,脸色就沉了,“怕是本宫来得不巧了。” 后宫都知道,皇后这三个孩子里,太子是龙血凤髓的出色代表,五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玲珑活泼,集尽万千宠爱。而偏偏夹在中间的三殿下,样样都中规中矩。 卫凌有眼力,小心翼翼地扶着姚妃登阶梯,说:“娘娘您来了,皇上高兴都来不及,定会龙颜大悦。” 姚既云盈盈一笑,向身后的宫女弦凝使了个眼色,弦凝往卫凌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几人在门外才站了一会儿,殿门一开,三殿下李璟恒先垂头丧气地出来,见了姚既云,勉强扯出点笑容问安,便匆匆离开。 太子李璟辕牵着五公主追出来,正喊着李璟恒,见姚妃在这里,李璟辕霎时收起了慌张,拉着李斓瑄行礼。 姚家是书香世家,对皇家子嗣不乏启蒙扶持之恩,太子如今的老师,正是姚既云的祖父姚恕和。 “太子万安。”姚既云颔首道。 李璟辕知道这会儿也追不上弟弟,况且让宫人看见了也不好,干脆放弃追赶,“听闻老师身体抱恙,父皇已恩准老师休养,不知近来可好些?璟辕分身乏术,无法前去探视,于心有愧,望老师谅解。” 姚家的人进宫勤快,姚既云自然也比太子更容易知道家里的情况,她回礼道:“祖父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李斓瑄摇了摇太子的手,笑得乖巧,说:“皇兄,姚娘娘约了父皇共用午膳的,我们快别耽误娘娘和父皇了。” 姚既云摸了摸李斓瑄的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慈爱。 荣祯帝李煜玄正揉着眉头,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靠近,知道姚既云进来了,抬眼便映入一抹甚是雅致的青绿,漾着光芒的黄莺立在枝头,似乎随着摇晃的裙摆正要附耳低语。 就这么短短几步,姚既云像是把外面的整片春色都带了进来。 李煜玄起身走到姚既云身前,牵起她的手才一起坐下,“看见你来,朕心情才好些。” 几日不见,姚既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荣祯帝的脸庞,只觉他又消瘦了一些,心中一阵酸,“皇上莫急,殿下们还小,耐心教就是,当心气坏了身子。” 李煜玄冷哼了一声,“都十四了,上有长兄下有皇妹,就今日这些,璟辕九岁就能与先生们当堂论议,瑄儿都能背出个七八分。” 姚既云知道再宽解也没用,想了个法子:“皇上,臣妾知道祖父身体已无大碍,四殿下许是尚未遇到适合的伯乐,不如……” “朕知道你的意思,”李煜玄先摆手,在姚既云的手上轻拍了拍,眉头微蹙着,“先生也是朕的恩师,后又在太子身上倾注毕生所学,于我李家劳苦功高。璟恒不争气,是他自己的过错,再让先生为之操劳,朕于心何忍。” “为皇上分忧,是姚氏的本分和荣幸。”姚既云言辞恳切,却仍是面对李煜玄那坚定的神色,就知道不好再劝说。 李煜玄在转过脸时,方才的一丝阴沉转瞬即逝,“你对他们视如己出,朕一直都知道,他们往后也该多孝敬你才是。” 姚既云被说中了心坎,顿感失落,别开脸说:“是臣妾福薄,自那一回小产后再与皇嗣无缘,每每看见皇后娘娘和易妃娘娘,总是遗憾自己没能留下与皇上的血脉。” 李煜玄凑近过去,却见姚既云仍是扭过脸,假意叹息摇头道:“云儿,朕许久未与你一同用膳,不料朕不善言辞,把美人惹哭了,看来是朕的不是了,朕这就去自行思过。” 姚既云果然急了,忙回过泪眼婆娑的脸庞,“臣妾怎么会怪皇上……皇上你故意取笑臣妾……” 李煜玄浅笑,轻轻搂过姚既云。 姚既云仍是惦记着心中的事情,依偎在李煜玄的怀里试探道:“臣妾总想着,能与皇上心有灵犀已是毕生之幸,就算不是臣妾所生,只要是皇上的血脉,臣妾都应当带着为人母的心去一视同仁。” 李煜玄仍是没有问下去,抚着姚既云衣裳上巧夺天工的刺绣,调侃道:“古人是‘仔伯之东,首如飞蓬。依朕看,此言差矣。” 姚既云一下子会意,心中庆幸没有枉费这翻心思,仰起头说:“首如飞蓬,是因‘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 李煜玄恍然大悟,绿槐荫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春昼午。“‘画帘垂,金凤舞,寂寞绣屏香一炷‘,你这巧思,也是翻遍后宫都没有第二人了。” 姚既云的爱意从来都是细腻又张扬,人人皆可见,却也只限于表面,她又想让李煜玄一人感知足矣。 “金凤二字,臣妾不敢逾越,就想到将黄莺用金线绣上去。”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摆好了午膳,李煜玄牵着姚既云走到桌前,让她先落座。 姚妃本是被李煜玄推着,立即站起身,有些惶恐道:“臣妾不敢。” 李煜玄突然泛起一丝亏欠,姚既云自从经历失宠再回到他身边,显然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谨小慎微,时常畏惧君威。他藏好转瞬而过的一抹怅然,柔声说:“我们就吃个家常便饭,你别拘着礼数,坐下吧。” “是。” 姚既云虽是答应了,却仍是规矩地站着不为所动。李煜玄只好和她一同落座。 若是从前的姚既云,早就抢在皇帝前一步,先到桌前看看菜式是不是照着她的喜好去做。 李煜玄虽是悄然念起往昔,可想起姚既云那没说明白的念头,他连方才那一丝的亏欠都已经丢弃。 第十八章:合力商讨计划 永寿宫的正殿,门窗敞开,融融春光镀在那银累丝嵌玉石梅花盆景上,熠熠生辉,每回进来都让穆晏清看得着迷。 面对正襟危坐的主子们,采莲眼看着要说大事了,也不知道该问谁,毕竟这里最大的是骁嫔,低声说:“娘娘,主子,这……不需要关上门吗?” “不必。”秦佩英冷冷地答到。 岳兰给穆晏清上茶,补充道:“小主不用担心,且不说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但凡能靠近正殿的宫人,都是从府里带进宫的,绝不会乱嚼舌根。” 穆晏清不禁佩服将门之家的处事,秦大将军想来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经营,才能让独女在深宫之中也能安枕无忧。 多少刚冒头的小花小生,最终的塌房都是源于工作人员的实锤,啧啧,所以说自家小作坊式的团队,用的就是一个安心! “你说易妃想借你的手去设计姚妃,那她可有说下一步计策?”秦佩英懒得铺垫,半信半疑地看着穆晏清。 “娘娘,这个,易妃真还没说。她只是向我坦诚了,当日推我下水害我险些丧命,是那个太监的一时失手,希望我不要放进心里。” 秦佩英失笑,觉着穆晏清说的那个差点命丧荷塘的不是自己,“你心里定然已有自己的判断了,是吗?” 穆晏清点头,“娘娘聪慧,易妃显然一开始就想把事情做绝了,是我命大,被善心人所救,才侥幸活了下来,” 秦佩英醒悟过来,顾甯川要见穆晏清的原因,原来在这里。 “还有,易妃娘娘虽没有明说……”穆晏清顿了顿,“但她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是您。” 采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之前只知道主子是有些失忆,如今看来倒像是失心疯,这是随便可以说的? 对比采莲,另外的主仆三人反而波澜不惊,穆晏清抿了一口茶,想等等看骁嫔作出的回应。按秦佩英的风格,穆晏清其实也料到七八分。 秦佩英只是轻蔑一笑,“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她耍什么阴险招数,她本事要是够,大可以直接带人杀进来,本宫第一个上前,绝不畏战。” 果然,将军府出来的女儿,就算深谙兵不厌诈,也不懂人言可畏。穆晏清切身体会,女人堆里的战争,从来不在明刀明枪。 “娘娘果敢,嫔妾甚为钦佩,可是面对易妃娘娘这样的对手,一腔奋勇最是无用。” 秦佩英冷下脸,明显不快却又不好反驳。因为穆晏清说的在理。 荣姑姑了解秦佩英的傲气,说:“小主若有妙计相助,奴婢感激不尽。” “看来,娘娘果然有难题未解。”穆晏清深知此时不适合摆一副逞能的神情,便一直严肃着,“若嫔妾揣摩得没错,易妃正好是要想利用娘娘此时的艰难抉择,您并不愿意表兄接皇上的赐婚,也不想出面去劝服家里,是吗?” 秦佩英只是低头沉默着,脸色更沉了一分,荣姑姑会意,说:“小主心思玲珑,说得一分不差,皇后娘娘今日正是为着此事来劝。” “按你所说,易妃是打算咬着这件事情不放,继续去污蔑我秦家不受君命?”秦佩英有些愠怒。 还是岳兰先反应过来,不解道:“可是主子,易家的这点脏水已经昭然若揭,恐怕易妃的后招不是这个。” 穆晏清点头,径直问:“娘娘,恕嫔妾冒犯,周小将军可是曾与您有过情意?” 骁嫔霎时抬起头,先是震惊,而后反应过来,疑惑道:“谁与你说的这些?” 穆晏清想了想,说:“不过,娘娘是否还念旧情,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件事是易妃的人告诉我的。” 岳兰明白过来,点明道:“原来,她们是要利用这些陈年旧事,借小将军拒婚的事情来毁了主子的清誉?” 秦佩英一把拍在桌上,愤然道:“易家都是什么肮脏东西?我入宫几年了,除了父母,就算是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未曾见过几面,她如何要拿这样的淫秽之事来栽赃我?” 穆晏清平静道:“娘娘,您与小将军的过往旧事,不管真假,以易家如今的实力,真要买通几个人作出捕风捉影的样子也不难,更何况,看你们的反应,易家能知道的,也不是空穴来风。” 秦佩英不以为然地扬起下巴,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到了皇上跟前,本宫清清白白,无所畏惧。” 这种事情,穆晏清在圈子里可见得多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哪里是靠一身正气就能解决的。 “娘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不是您如何勇敢清白就能解决的。实情如何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这肯定能在君王的心里留下一根刺。您就算不担心自己失宠,难道不担心军权在握的父兄吗?” 穆晏清推测得没错,秦家就是看懂了皇帝的日渐忌惮,周将军立功而归,已经封无可封,皇帝便索性扔一道赐婚下来,把人安进去秦家。李煜玄现下还算好说话,明旨还没下,想迂回劝服功臣,大家面上便能一团和气,皆大欢喜。 可秦家若是一直不愿意,等到君王一怒,实情可就不好办。 秦佩英坐不住,起身时连裙摆都被脚步踢得凌乱,“难道要敞开我将军府大门,由着易家把一大堆人放进去?易桂华安的什么心,皇后娘娘不知道不相信也就罢了,当我秦佩英是好糊弄吗?” “这么看来,皇后娘娘是没能劝服您了?娘娘您当真不打算去劝一劝?” 秦佩英黑着脸默认了。 一名小宫女正端着切好的糕点进来,荣姑姑抢先几步上前接过,低声嘱咐那她守着门,回身就先把糕点摆在穆晏清面前,和蔼地说:“小主既然料事如神,也愿意将易妃的交代告知我们娘娘,想来应是心有盘算了,奴婢愚笨,还望小主愿意提点。” 秦佩英才后知后觉般,“易妃如日中天,你怎么就笃定,出卖她效力于我,会有好结果?” “娘娘误会了,嫔妾能确定的是,如果帮了易妃,后宫很快就会没有穆晏清这个人。我确定不了生路在哪里,起码一定不能走死路。” 秦家的人再没有多问下去,双方都有默契一般的沉默,穆晏清接着淡淡道:“嫔妾其实和娘娘想的一样。” 骁嫔俶尔侧过头看着她,像是责怪不是,赞许也不是,神色复杂。 穆晏清吞了一口茶水,关子也懒得卖了,接着说了自己的想法:“娘娘,事情既然是易妃的娘家想借机一举两得,既解决了皇上的疑心,又能把自己挑好的棋子放进将军府,那我们解决问题的关键,还在易妃身上。她既然算好了接下来如何利用您和将军府不愿领恩,我们大可以将计就计,由着事情发酵,而且皇上越疑心您,我们才越有把握扭转事情。” 穆晏清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营销,黑红也是红,黑到绝路就是翻身的机会。有的小花小生,费尽心思砸锅卖铁去买热搜做营销,立过各种人设,却一直事与愿违,最后反而因为各种被黑而挣了一波人气。 这期热度女王,秦佩英是当定了。 骁嫔只听了穆晏清这逆流而上的思路,且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时竟也提不起疑心,便直接挨着穆晏清坐下,“你接着说。” 第十九章:夜里再见小川(一) 午后的风夹杂着鸟语花香,像呢喃细语悄然钻过宫城的亭台楼阁,在每一处宫门前都只留下一抹无从追溯的余味。 姚妃掩了掩将要打哈欠的倦意,从勤政殿走出来,兵部尚书易廷正好候在这里等传召。 两边都只是匆匆行礼,易廷便迫不及待迈开了步子往里走。 弦凝扶着姚既云,说:“主子好不容易与皇上一起,怎么看着闷闷不乐?” 姚既云略回头看着刚关上的殿门,“你可认得方才那位是谁?” 弦凝不假思索道:“易妃的父亲。主子就是因为他打搅了,才不高兴吗?” 姚既云摇头,撤了候在外面的辇轿,想走走,说:“他不来,皇上也没有多余的雅兴与本宫谈诗论琴,皇上心有烦忧,也许易大人可以解决,本宫总不该如此不识趣,继续缠在这里。” 弦凝是陪嫁丫鬟,与姚既云自小一起长大,直言感慨道:“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一见了皇上,恨不得再也不离开。” “从前是从前,可本宫自从尝过失宠的滋味,在那些冷如冰窖的日子里真正明白了,何谓君恩如流水。”姚既云慢慢往前走着,念起那些失意的日子,忽然觉得这宫道的红墙绿瓦都旧了几分,“本宫对皇上情意再深又如何?不能像易妃和皇后一样有子嗣依靠,就总会容易被替代。你看温贵人,本宫也很羡慕,如今即将龙胎落地,若还是个皇子,说不定要和本宫平起平坐了。” “娘娘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温贵人的出身与您天差地别,样样都比不上娘娘,您不必担心。” “你不明白,‘世情薄,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1。”姚既云却没感到什么切实的安慰,少有地在人前展露伤感和失意。 姚家到了她这一代,已是不如从前,父亲和弟兄不过是仰仗姚家先祖的恩泽庇护,加之先帝爷的嘉奖在身,才一直享有盛名,姚既云自小有祖父教导,才华横溢,却也早早看清了父兄的不争气。姚恕和在姚既云复宠后就请辞退官致仕,姚家父子在朝中也没有建树,更让姚既云深感无力。她若不出人头地,只怕姚家难抵有日薄西山之势。 弦凝很少看到姚既云这样失落,说:“娘娘,您不是想把二殿下养在身边么?皇上意思如何?” 姚既云今日多次想开口,想将仍在行宫的二皇子李璟辞养在身边。李璟辞的生母自诞下他之后,病痛缠身,不久就撒手人寰,皇帝就先将其养在了行宫,日后再寻一位合适的养母。 “本宫今日正想提,可一见了皇上就总情不自禁支开了心思,且皇上最近还被秦家的事情烦扰着,本宫也不好再添乱了。你看易廷大人又急急忙忙地进宫觐见,多半也是为此事而来。” 弦凝想起来,说:“主子,秦家这事儿,奴婢打听了,连皇后娘娘都说不动骁嫔出面去劝。” 这结果也在姚既云的意料之中,“皇后娘娘心软仁慈,说不了什么狠话。秦家那几个又都是拿着刀枪打打杀杀长大的,性子倔得很,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 弦凝计上心头:“按主子这么说来,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您若能试着劝服了骁嫔娘娘,只要她愿意出面去和将军府谈谈,哪怕最终那小将军还是不愿意娶,皇上和皇后也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到那时候,您再提一提二殿下的事情,胜算可就大了。” 姚既云犹如忽见曙光,“对,此言有理,本宫若能帮着皇上分担担忧,皇上定会明白本宫的真心。” 只要他明白,那就够了。 月色泻在院落的花树间,投了些纷乱的影子在烛光摇曳的窗户之上,影影绰绰。 穆晏清正随意翻着书籍,这是她吩咐采莲去找来的民间话本,上面的故事都是当下热点,不外乎是几大王公贵族的是与非。外加采莲那颗八卦的心也被穆晏清带偏了,闲来无事就溜出去打听,回来绘声绘色地汇报给穆晏清。 有些先前弄不清楚的剧情,穆晏清开始梳理出一些脉络。 比如,易家和秦家虽都是武将之家,可蔚朝如今的顶梁柱,毫无疑问是秦佩英的娘家,功绩卓越,骁勇善战。顾家没有出事之前,易廷只是顾大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奈何那时在如日中天的秦顾两家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将才,故而易廷长年岌岌无名。 就是这样一个一直没有被注意的小副将,却在顾家被揭发通敌卖国而引发动荡和混乱时,大显身手,多次率兵冲锋陷阵,无惧强敌,最终与赶来支援的秦家军合力抗敌,让困扰蔚朝多年的北牧真正归降。 民间话本里,易廷就是个“大器晚成”的栋梁之材,更有甚者,连他昔日在军中如何默默无闻、负重隐忍都编得有声有色。奇怪的是,易家和顾家不对头,就是从那一次大胜而归开始。 穆晏清只记得,归途中他们遇过一次残余敌军的偷袭,秦佩英的父亲重伤而归,易廷却毫发无伤。个中细节如今无处深究,穆晏清却隐约觉得,要替骁嫔和自己除去这个共同的对家,也许这里是一处关键。 外院隐约传来岳兰的声音,似乎是领着一群人走进来,只听厉声说:“都跟紧些,拿稳了,全都是将军府给主子精挑细选的东西,伤了一丝一毫,仔细我扒你们的皮。” 穆晏清放下话本,看来人已经带到了。 “你,随我过来,这些是主子赠与穆答应的心意,送到这边。”岳兰的声音越来越近。 门一开,随着岳兰走进来的正是那位“已塌房京城男顶流”——顾甯川。 见没有旁人,岳兰才收起厉色,只恭敬地向穆晏清说:“小主要找的人带到了,外边不会有不懂事的人过来,小主可以放心,但也请小主长话短说。” 穆晏清点头,“嗯,替我谢谢你们主子。” 岳兰离开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正眼看过站在后面低头不语的顾甯川,仿佛是两个毫不相识的人。 第二十章:夜里再见小川(二) 穆晏清心道,宫里的人连配角的演技都是一等一的自然,其实也可以理解,秦家对顾家,如今也是理还乱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从鲜衣怒马少年郎跌落至小太监的人。她一步步走近,顾甯川这才稍稍抬起头问安,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似乎还带着一丝惨白。 大约是知道了这位小川公公的过往,穆晏清从那苍白的眉宇间,隐约可见昔日的神采飞扬。她这才切身体会,从前听剧组的“王爷”念过的那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说的就是顾甯川这种顶流,到哪都能引来一堆私生和饭拍。 顾甯川颔首,轻声道:“给穆答应请安。” 穆晏清定睛瞧着这张卑微谦逊的脸庞,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好。 穆晏清突然在思忖着,该继续称小川公公?可这么一个大帅哥,叫公公多少有点伤人。那叫……顾公子?也不对,都净身五年的人了,何苦挖人家伤疤呢。 仍在俯身低头的顾甯川问:“不知道小主找奴才前来,有什么吩咐?” 穆晏清来了兴致,“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顾甯川的声线有些清冷,甚至有些气若游丝,“小主是对易妃娘娘设计害您的事情,已有决断?” 穆晏清一怔,果然是和骁嫔玩在一起的,说话不带绕弯,“那我也不绕了,你说的事情,我也求证过,救命之恩,我定会报答。只不过,如今追究此事还不是最要紧,况且你也很清楚,以易妃如今的家世,靠你我二人,轻易不能动。” 顾甯川深色未变,“那在小主的计划里,可有奴才能略尽绵力的地方?” 穆晏清在他面前坐下来,倒了两杯茶,采莲原想伸手过来帮一把,却被穆晏清挡了回去。其中一杯被推进了顾甯川的视野中,“你……可以坐下说话?” 顾甯川一愣,似乎受宠若惊,说:“奴才不敢。小主若不嫌弃,唤奴才小川即可。” 这下换穆晏清一阵压抑,恍惚有种被洞察心思的感觉。她轻咳一声,“小川……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既然不图犒赏,为什么要冒着被易妃发现的危险也要下水救我?” 顾甯川没有多加思索,平静道:“小主是知恩图报之人,奴才也是。小主可能不记得了,您对奴才有过恩惠,奴才断不能见死不救。” “那万一我是易妃那边的,回头把你卖了呢?” 采莲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贴到穆晏清耳边:“小主您疯了这是可以随便说的?” 穆晏清不以为然,“怎么不能说?小川肯定也知道,对吧?” 顾甯川这会儿才显得有一丝心有余悸,说:“小主当日见奴才被为难,出言阻挠,奴才一直记在心里。您如果把奴才卖了,只怕现在奴才也不能见您。” 他仍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答得顺理成章,毫不犹豫,甚至顺得让穆晏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不就是提前背过全场台词的游刃有余么! “我就长话短说,听闻昔日顾秦两家是生死之交,虽然后来世事无常,但我想,凭骁嫔娘娘的仗义,这些年应该也对你多有照拂。若秦家和娘娘有难,小川,你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顾甯川忽地抬起头,一闪而过的打量从穆晏清脸上划过,接而又低下头,什么都没有问,连为什么这事轮到了穆晏清头上,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疑惑,只是仍以那副来者不拒的谦卑神色,说了四个字:“定不辱命。” 穆晏清不禁讶异,这戏也过得太流畅了,这人显然已经知道了前情提要,知道秦家和骁嫔正面对什么,说不定连对手是谁都想到了。 穆晏清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甚至怀疑这会儿叫顾小川去下个火海,他都可以当洗澡水一样不带一丝犹豫。 “不知小主有何妙计?”那双神色暗淡的眉目映在烛光旁,好像突然添了一丝光彩。 穆晏清兴致盎然地说:“五日后的清明节,宫里会有园会,我们引易妃来‘捉奸’吧。” “捉谁的?” “骁嫔和周小将军。”穆晏清托着腮,仿佛那好戏和她无关。 顾甯川霎时抬起头,那拧着眉的神情,穆晏清可熟悉了,和采莲时常的副目瞪口呆有点相似。 那就是看疯子的表情。 片刻后,顾甯川淡淡地说:“谨听小主和骁嫔娘娘的吩咐。” 穆晏清问他:“你笑什么?” 顾甯川带着一点感慨,说:“没想到,绝境给人带来的改变如此大。小主竟变得……让奴才觉得脱胎换骨了。” 穆晏清疑心他察觉到什么,突然想看清那双眉目,试图找寻一丝昔日的光彩,无奈这人总是直不起腰,将所有的神情都藏在自己的俯首中,一时怅然道:“这样说来,小川,你又何尝不是呢?晏清有幸听说了公子昔日美名,如今也见过骁嫔娘娘的风采无双。耳闻与目睹,就隔了数不清的嘴皮子,目睹和相识,还隔了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总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顾甯川沉默须臾,问:“小主说了这么多,还未说过,此事若成了,给予奴才什么奖赏?” 采莲悄悄地翻了个不屑的白眼,说:“原以为你这人能有多么的大义凛然,要和我们小主一起惩奸除恶,原来心中惦记的也是自己。” 顾甯川只是陪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奴才在宫里行走,因着旧事,日子过得也艰难,这您是知道的,讨点奖赏有什么错?更何况,这与奴才帮小主谋事,并没有冲突。” 他话倒是说得坦诚,穆晏清环顾了自己这简朴的住处,别说金银珠宝,连案上摆放的鲜花和面前的上好茶叶,都是近日骁嫔差人送来的,顾甯川不是等闲之辈,定然知道从这里根本讨不了什么值钱的好处,“你心里肯定有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小主快人快语。奴才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且一定于小主无害。待事情办成了,奴才再来向小主讨要也不迟。” “好,一言为定。这几日有些事情需要你留个心眼,一来若是听到有关于骁嫔娘娘的黑热搜……不是,骁嫔娘娘的流言蜚语,你不必在意;二来,易妃那边可能针对骁嫔会有些动作,必要时需要你帮个忙。”穆晏清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朝着顾甯川倾过去,唯恐他听漏了什么。 采莲只觉这两人说话都奇奇怪怪的,主子怎么能轻易答应还不知道是什么的奖赏,正想出言阻挠,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岳兰连敲门都顾不上了,直接推开门小跑进来,“冒犯了小主,姚妃和杨贵人来了,正在永寿宫门外,原先一同送东西进来的人早就走了。” 第二十一:他躲到哪去了 穆晏清立马就懂了,事情很明显,眼前这高高帅帅的小伙一时半会走不掉了,“那……让他在我屋里躲一会儿?” 采莲却先反应过来,说:“不行啊主子,杨贵人这么会来事儿,搞不好撺掇了姚妃娘娘要来咱们这儿坐坐呢?” 对啊!还有个恶臭营销号也来了!穆晏清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岳兰,可看岳兰那无助的表情,显然也是经了采莲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人不能留在这里。 “不为难主子和姑娘们,奴才想,可否就去后院的僻静角落躲着?娘娘们再怎么说也不会去那些地方吧。”顾甯川倒是不慌不忙。 岳兰觉得可行,说:“奴婢先出去招呼着,免得惹人疑心,等主子们都进了正殿,采莲,你认识路,再把他带去后院的树丛里藏一会,我再找两个机灵的过来,也许可以帮忙看着点。” 采莲视死如归的模样狠狠点头,岳兰已经小跑出去迎接贵客,简直是来去如风。 在这些紧张的小变故里,没有发挥空间的穆晏清突发奇想,按剧本发展,通常这种时候……进展都不会顺利。主角们会有一百种机会露馅,大到摔了花盆,小到踩了树叶。反派们也会有一百种平时不会有的心眼,比如突然就想去后院那些鸟不拉屎的角落瞧瞧。 她在那些假设的离奇巧合中没忍住扑哧一笑。 采莲伸手探着穆晏清的额头,“主子也没发烧啊,您到底什么时候把脑子烧坏了?” 穆晏清一掌拂开采莲的手,撇了一眼顾甯川,说:“我是在想,万一小川苦苦躲藏还是被发现了,要怎么收场?” 采莲脱口而出,“被发现了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主子您去告密了。” 顾甯川:“……” 穆晏清:“……” 外面在一阵脚步声后又回归了安静,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时机也合适了,顾甯川轻声说:“小主尽可放心,奴才绝不会被发现。” 穆晏清确实也很放心,脑海里虽然假设过各种各样的意外,却发现不论哪一种安在顾小川身上,都不合理,“这几日若有需要你的时候,再劳烦你过来。” “是,那奴才先行告退。”顾甯川迈了没几步,忽而又转过身,轻声道:“小主,易妃心思缜密,您万事当心。” 穆晏清一怔,还没来得及点头道谢答应,顾甯川已经迈着大长腿出去了。告退?他只是躲躲又不是直接走人,告退什么?楞了须臾,穆晏清才发现,两人一直都是互相打哑谜,我知道你想整易家,你也知道我的对手是易妃,可咱俩就是不说破。 她津津有味地继续打开把那本民间番外,看了好一会儿,采莲才鬼鬼祟祟地推门进来。不出穆晏清所料,那丫头就差额头刻着“我心里有鬼”几个字。 “主子定是久等了,”采莲合上门,兴冲冲地跑过来,“奴婢知道主子也在挂心着骁嫔娘娘,所以送走了小川公公之后,去正殿那边听了一会儿。” “我说怎么这么久呢,原来去当狗仔队了。”手中的番外顿时不香了,穆晏清甩到一旁,兴致勃勃地向采莲凑过去,问:“骁嫔娘娘表现怎么样?” “主子料得不错,姚妃果然是为何劝骁嫔而来,娘娘按照您说的,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显得有口难言的样子,偏又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奴婢听着杨贵人一直在试探又碰壁,可好笑了。”采莲虽没听懂“狗仔队”,也不妨碍边说着边幸灾乐祸。 穆晏清都能想象杨贵人当炮灰的样子,说:“等她和易妃自己脑补一番,坐实了骁嫔对周将军的情意,不等我去买热搜,杨贵人自然会想法子把事情传到皇上那里。” 这么好的一个扳倒秦佩英的机会,易桂华断不会错过。 采莲靠坐在穆晏清的腿边,给她慢慢捶着腿,说:“不过,主子,奴婢觉着这小川公公……总是有点奇怪的感觉,奴婢嘴笨说不出来。您真的这么信任他么?” “这种美强惨人设当然不简单,我不敢全然信任他,我更信这里面的利益关系。他和秦家是世交,有手足之情在先,骁嫔是个直性子,按她今日所说,且的确能轻而易举把顾甯川找来,她关照顾甯川不假。更何况,易妃容不下顾甯川,骁嫔和秦家若是倒台,对他更是百害而无一利。”穆晏清一口气给采莲梳理完,才发现采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怎么了?” 采莲这才回过神,挠了挠脑袋,“可能是奴婢想多了……奴婢总觉得,主子您真的和从前太不一样了,可是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毕竟,这仍然是一个疼她顾她的好主子。 “你就当……是我去鬼门关绕过一圈回来,很多事情都醒悟过来了。” 采莲觉得有道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不一会儿,岳兰终于过来汇报战况,说:“小主,姚妃和杨贵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主子按照您说的去做,她们果然起了疑心,估摸着事情很快会传到皇上那儿去。他……那位也可以离开了,劳烦采莲姑娘去知会一声。” 采莲只道了一声“好”就迈开步子要走,被穆晏清一把扯回来。穆晏清谢过岳兰,说:“我还有些小事,没来得及和他说,我去会一会。” “需要奴婢找人给小主提个灯?” 穆晏清摇头婉拒了,说:“永寿宫灯火通明,我带采莲就行。更何况,就后院的几步功夫而已,不必劳烦,岳兰姑娘放心回去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今日一番出谋划策,岳兰和荣姑姑对穆晏清都已是另眼相看,自然是信得过这些小事。 岳兰走后,采莲在前边带路,低声问:“主子,您是真的还有什么事要叮嘱小川公公么?” 穆晏清不由惊奇,“你怎么知道不一定是真的?” 采莲甚至有些得意,说:“直觉吧,主子有没有觉得奴婢聪明了些?” 穆晏清默默翻个白眼,“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总觉得让他一个人待在那么又黑又冷清的地方,我想和他道个别,或者送一送他也好。” 一想到他这么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深宫高墙里,穆晏清越想越觉得总要去见一面,而不是打发了采莲去冷冰冰地告诉他可以走了。 第二十二:游园会前戏(一) 穆晏清正想着自己大概是见色起意,到了后院,看着一目了然的空荡荡,两人都互相疑惑。 采莲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甚至都有点冤枉,说:“主子我发誓,我就带到这里的啊。” 面前只有高高的院墙和几棵刚发嫩芽的树,在月下薄弱地摇着,投影若有若无地抚着磐石和院墙。 穆晏清站在微凉的晚风里,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可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走了,咱们回去吧。” 采莲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沉默了一会儿,仍是不解,“不可能啊,正门一直有人,况且还是姚妃和杨贵人的宫人,他没法走啊。” 谁知道呢,走了就走了吧。 穆晏清搓了搓双手,觉得有些凉,“别想了,也别说出去,这种时候免得生事了,知道没?” 采莲小声“嗯”了一句。 清明的游园会向来是蔚朝开春后的重头戏,邀请王公贵族和重臣入宫同游。皇后自然是要统筹一众女眷的邀请与安置,连日来忙得晕头转向,偏偏临近了这样的关键日子,李煜玄连着两日都黑着脸过来中宫。 不为别的,正是杨贵人有意无意透漏出来的传闻,皇帝偏偏又从姚妃那里得到了一些佐证。 皇后才安排好宫宴的座次,让尚食局的人直接将宴饮菜单与座次安排带去给易妃过目,这才得以抽出空先后召见了骁嫔。 秦佩英从景仁宫出来,一脸愁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半刻也没有立刻回宫的意思。 杨贵人在后面跟了好一段路,发现秦佩英都在出神,压根没有留意到她,才加快了步伐跟上来请安。 “姐姐万安,”杨贵人担忧道:“看姐姐这脸色,可是因为皇后娘娘?” 秦佩英兴致不高,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不管是训斥还是劝慰,都是我该领受的。” 杨贵人苦笑道:“姐姐深明大义,妹妹怎会不知?虽说不管如何也不该有怨言,可人活一日就定会有烦忧的时候,看姐姐这样,妹妹心里也难受。既不好明说,不如我陪姐姐走一走,散散心也好?” 骁嫔没有答应,却也没有赶走她。 荣姑姑趁着上前搀扶一把的空隙,轻轻扯了扯骁嫔的袖口,骁嫔这才会意,闪过一丝勉为其难,说:“你也觉得,本宫这烦忧太惹眼了是吗?” 杨贵人说:“素知姐姐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喜怒都在脸上,妹妹反而觉得心安,与姐姐相处,不必各自猜着心意。” “难为你还懂我,愿意陪我说说话,可是我的事,一时半刻也不是走几步就能消遣的,妹妹还是别陪我累着了。” 杨贵人霎时起了兴致,努力按捺着兴奋,皱着眉道:“姐姐说这话就是与我生疏了,咱们同为姐妹一场,姐姐有什么烦忧的解决不了的,大可与我说,妹妹就算人微言轻,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听姐姐倾诉倾诉。” 她说着还将手搭上了骁嫔。 秦佩英差点没忍住心里的厌恶,在侧过头的间隙急忙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恶心也得忍着。她松了松僵硬的手臂,让杨贵人成功圈上来,“妹妹那日也陪姚妃来过,同为女人,妹妹应当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命,到此我也认了,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杨贵人一怔,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荣姑姑忍不住开解道:“主子,木已成舟,您已是宫里的娘娘,家里也喜事将近,过去的事情万不可再去想了。” 杨贵人脑补完,一听就懂了,说:“妹妹也听闻,姐姐府上喜事将近,合该高兴才是,姐姐为何愁眉不展呢?” “我高兴不起来当然是因为……罢了,姑姑说得有理,木已成舟,我只是遗憾,连一个当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主子慎言,府上有喜,合该恭贺才是。”荣姑姑提醒道。 秦佩英也才反应过来,忙澄清说:“是,你说得对,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了。” “姐姐既然要下定决心与过去道别,如今也被这些琐事烦着,就别留下任何遗憾才是,”杨贵人揣摩着骁嫔似乎为之动容的神情,说:“若连见一面都不能够,只怕要抱憾终生。” “身处这偌大的皇宫,有些人是再没有机会相见的,你我同为姐妹,也愿意和我说几句私心话,足以宽街一二了。”骁嫔说完就不忍再回忆,要往回走。 杨贵人又是急忙跟上,说:“姐姐素来果敢,难道不尽力一试就要认命吗?殊不知那人是不是和姐姐想的一样,也想在尘埃落定前再见一见呢?” 秦佩英似乎被说中了心事,突然顿住脚步,思索再三,才似下定决心般,“此事不要再提了,谢谢妹妹陪我同走一程。” 杨贵人望着她远走的身影,心里默默感叹,昔日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秦佩英,竟也会为一份年少情意而落寞成这个样子,还真是姚妃时常念叨的那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惜了这么一双璧人,将要成了易妃的手中刃。 “她当真这样说?”易桂华正从匣子里挑出一支金钗,头也没回,由着杨贵人在后面添油加醋地讲了好一会功夫。 杨贵人唯恐自己哪里没有说清楚,往前凑了几步,“千真万确呀娘娘,不信……您可以问我身旁的宫女,听得一清二楚呢。秦佩英向来有一说一,藏不住心思,看来果真是放不下那个旧情郎。可惜人还不算昏了头,嫔妾怎么教唆,她都没胆子答应见一面。” 易桂华冷冷一笑,说:“她放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若不是当了皇上和秦家之间的掣肘,可能秦佩英和那位小将军也是所向披靡的一对璧人。” “虽是棋子,却心有不甘,可不怪咱们利用了。可是娘娘,骁嫔是直性子,人倒是不蠢,没那么容易在这件事情上出错。”杨贵人看着易桂华手上那支鎏金花树钗,不禁两眼冒光。 易桂华拿起另一支在对镜比划着,说:“那是自然,就算秦佩英想冒险出错,你当她身边那两个大宫女也是傻子?这件事本宫会有盘算,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自然会再告诉你。游园会在即,本宫这里出入的人多了,你走的时候当心些。” 杨贵人见易妃无意再商讨下去,也只好作罢,说:“是,嫔妾告退。” “等等,”易桂华终于回头,亲切地笑着说:“你过来。” 第二十三:游园会前戏(二) 易桂华伸手将东西递出去,说:“本宫瞧着这支钗很适合妹妹,就赠与你了。” 杨贵人受宠若惊,一时不敢接过,“娘娘……这,这金钗太贵重了,嫔妾不能收。” “我看你素来简朴,游园会那日也可以戴上。总不能到了大日子,在一众官眷面前也这么朴素。”易桂华直接塞进杨贵人的手里,颇为真诚地说:“妹妹近来走动辛苦,事事想着我,这一点点心意还不够我感谢妹妹的万分之一。” 杨贵人喜形于色,千恩万谢之后才走了。 闻铃过来给易桂华梳妆,觉得有些可惜,“主子何必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那金钗,奴婢记得还是四殿下过生辰时皇后赏的。” 易桂华不以为然,说:“皇后不过走个过场随手赏的,杨贵人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那股子寒酸味也衬不起那金钗,能让她为我尽心就行。” “还是主子思虑周全,及时笼络好人心。杨贵人说的不敢有假,只是要让骁嫔犯错,也不容易。” 易桂华先是满意地笑了笑,说:“若事事都像皇后那般一成不变,万事以和为贵,这个后宫就是一潭死水,表面是风平浪静,底下全是怨声载道。” 闻铃整理好易妃鬓边的碎发,只见镜中人去美得香画中仙,骄傲道:“娘娘的德才兼备,皇上和太后都看在眼里,假以时日,娘娘定能坐上至尊宝座。这次若能让骁嫔和秦家都失了宠信,娘娘就是前朝后宫都少了一个强敌,往前迈进一大步了。不过主子,目前看来,骁嫔还不至于给这个事情冲昏脑子,密会这种事情断然做不出来的。” 易桂华从妆台上挑出一只镶金白玉环,那是她诞下四皇子李璟檀之后,太后当着六宫妃嫔的面赏赐的。她后来才知道,那也是当年太后册封皇贵妃时所戴。 “这玉环很适合游园会那日佩戴。”易桂华反复欣赏着,慢悠悠地说:“别急,时机这不就来了?” “主子指的是后日的游园会?” “秦佩英自然不会轻易走错,那也是因为此事本来就难,可若是有同场见面的机会,你觉得她会不会冒险一试?” 闻铃却不似易桂华那么胸有成竹,开始梳理着,“那一日,皇上会先和一众王公贵族下场蹴鞠,骁嫔的确有机会遥遥看一眼,这也逮不住把柄啊。” 易桂华小心地放下玉环,“本宫能让她不止遥遥看一眼。你找个腿脚伶俐的,即刻出宫找我父亲,他在兵部,很容易找到周羿的笔迹,带进宫给我。” 闻铃这下子恍然大悟,立即出去吩咐事情,片刻不愿耽误。 前来回报各事宜的女官陆续又来,易桂华有条不紊地给做好决策。凡是皇后授意过来回禀的,她无一例外都迅速安排妥当,有条有理,没有再推回皇后那边。 来过延禧宫的宫人们都是喜出望外地离开,袖里既收了沉甸甸的钱袋,还能一次拍板这些琐事,再不用往返中宫请奏。即便有个别疏忽的地方,让易妃多费了些心思,这位娘娘也只是面上斥责几句,没有严苛追究。一时间,一众宫人都对易桂华赞不绝口。 闻铃匆匆进来,见易桂华正活动着肩颈,明显已经疲惫不堪,一时为难着。 “怎么?还有人在等回禀?带进来吧。”寥寥数语,易桂华已经正襟危坐,全然没有刚才的倦怠。 闻铃走近了些才说:“主子,不是别人,是偏殿那一位来了,看样子像是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您得空了才来的,奴婢不好直接叫她回去。” “温映池?”易桂华有些无奈,可一想闻铃说得有理,说:“她确实鲜少过来,定是有事的,带进来吧。” 温贵人在闻铃的搀扶下走进来,“易妃娘娘万安。” 易桂华看着温映池挺着大肚子,连起身都有些吃力,上前扶起,心疼道:“你说你真是,有什么事不能差个人来知会本宫一声,非要自己过来。本宫这里来往的人也多,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你冲撞了可怎么好。” 温映池笑了笑,声音轻柔,说:“嫔妾也正想给娘娘回禀,太医说最近龙胎安稳,趁着春日融融,也可多出去走动。” “妹妹是说?”易桂华装着糊涂。 温映池不自觉搭上易妃的手,眸中含光,“娘娘,后日就是清明节,嫔妾也想去。娘娘如今协理六宫,这等小事定能做主,嫔妾便想着与娘娘说就是。” 易桂华虽难掩笑意,却没有答应,“本宫知道你向来懂事,只是你也知道的,那日进宫的人很多,人来人往难免有不当心的地方,加之本宫也无暇分身照应你,若是有个磕碰,可就不好了。你若想出去走走,这一两日大可以去御花园散散心,多找些人看顾着。” 温映池急忙说:“娘娘不必担心,嫔妾定会万分小心,一力承担。日子一年一度,旨在缅怀先人,祈祷消灾解难,嫔妾将为人母,也想给腹中孩儿祈祷一二。望娘娘恩准。” 易桂华心中忖度着,皇上和皇后也从来没有要禁足她,便勉为其难点头道:“好,你切记要万事放心,你的饮食本宫会另外着人准备,再安排太医候着。”她转而看向闻铃。 “娘娘放心,奴婢会挑几个妥当的人伺候着。” 温映池这才松一口气,起身谢过。 易桂华总算得了片刻的清净,懒洋洋地靠在长榻上,说:“给她把脉的太医怎么说?” 闻铃记得太医的回禀,说:“娘娘,今早太医的回报的确和温贵人说的一致。看来,温贵人也是费了心思才来找娘娘的。” 易桂华手肘撑着一侧额头,“那个绣花枕头,难为她想好了一套说辞,自觉胜券在握才来,本宫便遂她的意。” “主子对她关照有加,来日不管她诞下皇子还是公主,都会对主子多有敬重。” 易桂华闭目养神,懒懒地说:“那是当然,本宫这里的皇子公主多一个,皇上的惦记就会多一份,温映池好拿捏,本宫不必拿她的不痛快。” 第二十四:游园会大戏(一) 入夜后,延禧宫的太监章丘在宫门下钥前赶回来,耳边回响着闻铃的温声细语,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还有贴在耳边的叮嘱,一不留神,就在长廊的拐角处撞倒了另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端着的东西也打翻了,也不知道端的什么,沾到了章丘的衣襟上。 小太监看着人高马大,却是个经不起事情的,一下子惊慌失色,忙往章丘身上蹭,帮他擦干净,带着一丝哭腔求饶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该死……” 章丘四下一看,幸亏这里也还没掌灯,没有旁人看到,可也不能再继续闹出动静了。他一掌拍到那小太监的帽子上,咬牙切齿地说:“不长眼的东西,横冲直撞就往你爷爷身上撞!” 小太监手忙脚乱给章丘擦干净,吓得结结巴巴,“奴才不好……奴……奴才该死……” “滚滚滚,”章丘估摸着擦得差不多了,回宫见闻铃也不至于丢人,一把推开那小太监,“别碍着爷的道,滚远点。” “是是是,您大人大量。”小太监陪笑着,头点得跟捣蒜一样,忙让到一旁。 章丘只觉得晦气,无奈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又往四周扫了一周才急忙走人。 晚风瑟瑟,在这静谧的拐角处,顾甯川冷眼看着章丘消失无踪,才收起眼中的一抹狠厉,将方才换过来的信件收好。 永寿宫中,穆晏清接过信件,左右看了看,松了口气,递给骁嫔说:“还好,娘娘,信是密封的,延禧宫还没人看过。” 骁嫔拆开信一看,果然是周将军的字迹,心里捏了把冷汗,说:“亏你想得周到,料到易妃会有动作,及时掉包。” “因为同样的法子,她那日要在景仁宫和我叙话的时候就用过。我就猜想这一回,她一定也会想办法惹娘娘您犯错。” 骁嫔心里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消失殆尽,愤怒地一拍桌,说:“我秦家世代忠良,在她的手里就是如此肆意妄为地利用,岂有此理!” 顾甯川一直神色冷静,乖顺地站在一旁,直到此时,眼中才闪过一丝触动,心里仍是隐隐作痛。 荣姑姑安抚了几句,说:“主子莫要动气,横竖我们如今知道了易妃的手段,也能多长个心眼。当务之急,是要谋划好后日的事情。” 穆晏清见状,突然也担心秦佩英会被易桂华这胆大的举动气昏了头,恨不得要马上去告发她私联前朝,而顾不上这箭在弦上的事情,帮忙劝道:“娘娘,皇上的赐婚虽被连日的忙碌拖着,无暇顾及,更何况也听信了一些枕边风,对您是有想法的。前朝有居心叵测的人在弹劾,后宫有易妃在兴风作浪,这事情若不趁此解决彻底,只怕娘娘的后顾之忧可就无穷无尽了。” 秦佩英冷静下来,也想到今日皇后的传召,无非也是告诉她皇上的不悦,要重视皇上已经起了的疑心,及时劝劝家里接了这桩赐婚,就能一举两得,解了两边的困境。 她沉思了片刻,说:“晏清,事到如今,孰轻孰重,我已经心里有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冲动误事。只是后日的事情,不论成败,我都不会与家里说一字半语。” 让他们一无所知,连万一失败去求情,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才是最好的保护。 穆晏清默默点了头,秦佩英这番决定的确情理之中。路易所生活的时代,家是最后也是最坚固的港湾,可她如今脚下的地方,面前的每一个女子,一生都在为家族而殚精竭虑。 即便生如秦佩英一般,也是难得的女将风采,若在二十一世纪便是生在终点线的人,如今也要成为君王和武将之间的拉扯,半点不由己。 几人继续商议了后日的细枝末节,穆晏清和顾甯川先后走出来。 夜凉如水,院落中裹着一层薄雾,在月下似轻纱幔帐。 出于礼义,穆晏清仍想亲自感谢顾甯川,把这一手的狗仔队资料抢回来,“小川,今天也是冒险,辛苦你了。” “小主说这话,就是折煞奴才了,”顾甯川的脸笼在薄纱和夜色中,“能为二位小主解忧,是奴才的福气。” 方才秦佩英说话时,顾甯川眼中的那点波澜,穆晏清捕捉在心里。 清明时节,路上行人尚且失魂落魄,更何况是这个跌落谷底的美强惨? 穆晏清揉着帕子,说:“你……你如果想祭拜家人,宫里诸多不便,你可以过来找我,或者告知我一声,我帮你烧点什么也可以。” 顾甯川一怔,接而扯出一点苦笑,情不自禁直起腰来,说:“谢谢小主。只是他们生为家国守护者,刀下亦曾冤魂无数,即便一死,也当魂归山河才是死得其所。这些祭拜,是生者的执念和哀思,而我们誓死卫国,不需要这些不甘的念想。”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甚至带着点气若游丝的虚叹,却是说着誓死不屈的意志。穆晏清在这股隐隐的坚定中听明白,顾甯川是在告诉她,顾家满门始终是为抗外敌而战死沙场,他不接受也不承认父兄会通敌叛国。 穆晏清突然意识到,顾甯川带着这副残缺的躯体,饱受折辱活到如今,也许刚刚所说的就是支撑他活到如今的执念。 忙了几日的鸡飞狗跳之后,这日天未亮,各宫已经灯火通明,开始梳妆准备起行。 穆晏清今日的打扮较以往多了几分俏丽,身着一袭藕粉色绣花裙出现在秦佩英面前时,几人都一时看出了神,只是再一细看,作为妃嫔却也合时宜。 骁嫔随口道:“你今日倒是花点心思打扮了,不似往日那么清汤寡水的。” 穆晏清倒是恨不得寡淡到和空气融为一体,最好别让任何人注意到她才好。但是突然转念一想,在各宫嫔妃和女眷都使劲装扮的时候,她越是这么清汤寡水,反而惹眼。就好比美得各有千秋的红毯上,你若是在一堆神仙姿色的女明星当中穿一套日常的休闲装,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她尴尬笑了笑,“嫔妾跟着您,总不能寒酸失了您的脸面。” 秦佩英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不过是客套几句,倒也听出几分俏皮,笑了笑。 穆晏清静静看着,才发现岳兰梳妆的手法仿佛转为秦佩英而练出来的,大到发髻样式和衣裙纹样,小到头上的一支小簪子,都完美做到扬长避短。 瞧,一个完美的造型师是多么重要。 秦佩英看着镜子里的穆晏清,正目不转睛,“这步摇不合适么?不是你说的,惹眼一些让人容易看见我。” 穆晏清摇头,说:“没有没有,娘娘,您这步摇很好看,确实比往日那些干练利落的更别致一些,想来很金贵吧?” 秦佩英却勉强一笑,眼底泛着一丝怅惘,说:“这支东西,是我当年入宫时,皇上册封为贵人时的第一件赏赐,其实我自己都忘了有这个,还是岳兰特意翻出来的。” 穆晏清这下懂了,原来如此。岳兰心细,知道皇上定能认出认出这步摇。 只是对于秦佩英来说,也许这步摇就是一道枷锁。 晨光熹微,两人乘轿前往蹴鞠场。 穆晏清原先想到这是第一次见到一直活在台词里的皇帝,的确有一丝忐忑不安在,她的生死和富贵,身上穿的一针一线,哪怕如今这个位子还有姚妃的恨,全都来自于这个向来不是好男人的神秘角色。 但到了蹴鞠场的观台,穆晏清跟着骁嫔绕来绕去终于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心底原先的那点不安,立即随着大风消散。 男女眷分别坐于帝后两侧,而皇后这边,到了穆晏清作为答应的这个位子,且不说位分在她之上的娘娘们,中间还隔着数不清的宫女太监,皇子公主们的嬷嬷,侍卫等等。别说看清皇上长什么样子,她能赶得及随大队行礼免礼都算反应快了。 穆晏清回忆起从前偶然得了机会去参加活动,兴奋不已,结果也是坐着这样的角落位置,连头排顶流的头发丝都没能看到。 采莲见穆晏清似乎有些无聊,正两眼放空,凑到她耳边说:“主子,皇上待会儿也会参与蹴鞠,您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到皇上的英姿。” 穆晏清眉头皱了一下,让采莲挨近点免得被人听去,“谁要看皇上,我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风流王爷帅将军。” 采莲已经习惯了穆晏清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想法,并不会大惊小怪,立即从脑海里搜索了关键信息,简要介绍了诸如秦佩英的三个战神哥哥,皇上那位名满京城的风流弟弟颜亲王,还有即将献出舞台首秀的太子殿下等等。 听到太子,穆晏清瞪了采莲一眼,恨铁不成钢,“我是太子的庶母,你跟我讲太子做什么,就不能多介绍几个风流王爷?” 身边来往的人多了,纷纷过去给皇后敬茶和叙话,穆晏清只好安静地坐着吃瓜,一边欣赏各种有趣的交际,一边在静心等候易妃出手。 她看向坐在身旁的秦佩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场下活动筋骨的一众男子,眼中有期待,也有些怅然若失。 蹴鞠进行得如火如荼,李煜玄带着太子到了赛场上,并没有享受到和台上一样的各种众星捧月,一众年轻武将都互不相让,丝毫没有因为往日的阶级而故意推让,偶尔还能看见李煜玄和他人勾肩搭背,商讨对策,赛场的氛围十分热烈又融洽。 穆晏清听着台上的夫人和妃嫔们呐喊助威,仿佛看到了狂热粉丝给爱豆疯狂应援的场面,觉得有趣极了,渐渐也融入到氛围中。直到一个小太监趁着人来人往而来到骁嫔身旁,匆匆放下一张纸条,穆晏清仍在全神贯注看着台下。 蹴鞠已经结束,台下的俊郎们都走到一起商业互吹,而台上的女眷们神色各异。秦佩英环视了一圈,悄然翻开了那张被塞到点心底下的纸条,上面是全然陌生的笔迹:后山九霄阁,盼与君一见。 她警惕地往周围一看,刚才那个送纸条的人已经无迹可寻,也没有人看向她这边。 “岳兰,陪本宫去走走,醒醒酒。”秦佩英说完便要起身。 穆晏清见她有些不适,特意起了扶一把,关切地问:“娘娘,要不嫔妾陪您去?” “不必了,本宫去去就回。” 穆晏清只好作罢,借着好奇的东张西望,就看见闻铃神神秘秘地凑到易桂华身旁耳语几句,而易妃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了一会儿场下。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穆晏清就发现,传闻中的小周将军周羿就站在有说有笑的人群外,若有所思地在发愣,正好也往台上这里匆匆扫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穆晏清摇着头,心道这小周公子也当真不是演戏的料,满脸写着心事重重,倒是骁嫔最近诳人的演技见长了,是个有天赋的, 与此同时,易桂华也接着也起身离席。 蹴鞠场上,众人正对今日首次参加的太子赞不绝口,李煜玄作为父亲,比听人夸自己还要高兴,却嘴硬道:“太子还年轻,需多历练,别让他骄傲了。” 李璟辕谢过前辈们的夸奖,少年那大汗淋漓的脸庞到底难掩喜悦和恣意,却仍不失稳重,稳了稳气息,说:“有幸随父皇学习一二,对儿臣而言已是难得。今日献丑,惹前辈们笑话了。” 几人又是围着这两父子继续一通吹捧,仿佛要把刚才蹴鞠时的毫不避讳全部补回来。 李璟辕没有沉浸在赞美中,正安静地由着父亲去应付,便瞥见场边站着一个熟悉的小少年,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众人说完话便各自散开前去更衣,太子迎着小少年的翘首以盼小跑过去,喜出望外地说:“二弟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上去一起玩?” 这小少年正是蔚朝的二皇子,李璟辞。他又看了一眼李煜玄,才规矩站好行礼,难掩失落,说:“臣弟什么都不会,但看着父皇和皇兄如此风采,一时没忍住才跑来这里,只想近着些看看父皇,不敢上去叨扰。” 李璟辕才想起,李璟辞是因为清明节才得以过来一趟,上一次能看见父皇和兄弟姐妹,估计已经是几个月前的年夜宴了。他伸手搭着李璟辞的肩,果断说:“想见父皇有什么难的,走,我和你一起去。” 而这边的李煜玄刚一转身要走,也看见了格格不入的周羿越走越快,似乎迫不及待要离场。 他只疑惑了一瞬,就神色如常继续应付完几人的夸奖,迈开步子边走边招手让卫凌过来,说:“找个人看看周羿要去哪,做什么。” 卫凌感觉到皇帝暗藏在笑脸之下的严肃和凌厉,又不想闹出什么别的动静,当即带着若无其事的笑脸转身离开。 李璟辕拉着李璟辞才过来,原本还想凑过来说话的几个年轻臣子一看见李璟辞,就想起宫里的一些风流秘事,纷纷绕开了, 李璟辞只比太子晚几个月出生,如今个头也和太子一般,并肩而行的两个小少年都如这春日的暖阳般朝气蓬勃。 李璟辕自知作为长兄,率先开口道:“父皇,二弟他……” 李煜玄刚抬头看见太子身后的李璟辞,就感觉到大腿被一个小人儿突然抱住。 “父皇父皇,你答应了今日带瑄儿去玩秋千!可以走了没?” 李煜玄弯腰一把抱起了五公主,眼中尽是宠溺,轻轻刮了一把她的小鼻子,边走边父女情深。 李璟辕拉着李璟辞还想跟上去,却发现拉不动。 李璟辞抽出手,说:“臣弟自知不讨父皇喜欢,方才远远行礼就当已向父皇问安了,还能走近看一眼父皇已经知足,如今也不必上去扫兴。谢皇兄关怀。”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李璟辕都来不及多宽慰几句,正有些怏怏不乐地往越走越远的父亲那边看过去,突然发现,六公主李斓毓原来也跟在父皇和李斓瑄的身后。 被抱在父亲怀里的李斓瑄,正邀功似的朝李斓毓递了个眼神。 第二十五:游园会大戏(二) 穆晏清从上帝视角认真看完这场戏码,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从太子开始走过去和李璟辞打招呼开始,李斓毓就拉着李斓瑄往皇帝那边走去,她只在她五妹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天真烂漫的李斓瑄就撒开腿朝她父皇跑过去,不偏不倚就横在两兄弟和皇帝之间。 “采莲,听闻二殿下的生母早逝,怎么皇上不多加疼爱,看着还不待见似的?”穆晏清轻摇着扇子问道。 “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二殿下是个不太吉利的,”杨贵人刚凑过来,恰好听到,“姐姐拿你当自己妹妹才告诉你,自二殿下出生后,不仅生母多病缠身,连带着同年出生的太子殿下也是体弱多病,反倒这位二殿下倒是吃得饱睡得香,个儿也长得快。久而久之嘛……”她借帕子虚掩着嘴鼻,说到这里便遗憾地摇摇头,接着道:“妹妹还是少打听这些了,先想法子保全自己吧。” 穆晏清说:“谢姐姐提醒。只是妹妹听不懂姐姐说的,何事要先保全自己?” 杨贵人左右看了一眼,“骁嫔那点烂谷子一般的事你肯定听说了,皇上也早就有意处置。你猜她方才神神秘秘地走了是为何?方才场下何人也是这样心虚离开?妹妹如此聪明,肯定心中有数。先前妹妹可能仍在摇摆不定,可今日她宁可拖累你,也要去私会情郎,你还要等着东窗事发被无辜连累吗?” 穆晏清没坑声,像是默认了,脸色霎时变得沉重。 “妹妹,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心中把她当姐妹对待,一片真心,人家可无所谓拿你陪葬呢。有我和易妃娘娘在,只要妹妹愿意作出指证,我们合力保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穆晏清往易妃那空空如也的位子看过去,思考了须臾,说:“看来易妃娘娘为人果断,已经前去力挽狂澜了,只是我这里还是很不踏实。” 杨贵人不解,“你在担心什么?易妃娘娘金口玉言,定能保你无虞的。” 穆晏清急忙摇头,神色慌张地握着杨贵人的手,说:“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易妃娘娘再如何果敢,可她处事周全,为防宫闱丑事外传,保全皇家颜面,定不会带很多人去。姐姐你想想,这样以少敌多的局面,且不说他二人大可抵死不认,御前翻供,骁嫔和周将军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万一被易妃娘娘撞破了丑闻,为了自保,情急之下岂不会……” 杨贵人也跟着浑身战栗,紧握着穆晏清的手好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这……我怎么没想到呢……妹妹,你这么细心,可有应对办法?” 穆晏清将目光投向蹴鞠场,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沉默了须臾才下定决心说:“姐姐,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前去亲眼所见,才能使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转机。” “你是说……皇上?” “是,姐姐你想想,若是皇上亲眼所见,他二人就再没有抵赖的机会,否则他们这样通天的胆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妹妹说句私心话,姐姐把皇上带来,也是有力地助了易妃娘娘一把,这是救命之恩,往后定会高看姐姐一眼。”穆晏清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对……你说得对。我们要怎么做?” 穆晏清想了想,说:“我先赶过去找易妃娘娘,有我在,兴许还能拖住骁嫔一会儿。姐姐你赶紧去找皇上,把他带过来,片刻不要耽误。” 杨贵人意识到事态紧急,急忙提着裙摆就走了。 穆晏清紧锁着眉头看她走远了,才瞬间松开,微微一笑,对自己刚才一条过的演技感到满意。 采莲这才目瞪口呆,说:“主子,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些,我都险些被您吓坏了,觉得这事情如假包换。” “还好她过来找我了,也省得我跑过去还要再演一段“左右为难”,走吧采莲,咱们该和骁嫔会合去了。” 采莲扶着穆晏清,边走边问:“主子,小川真的来得及截住周将军吗?奴婢担心万一……” “万一截不住,那你想想,今日身边伺候骁嫔的少了谁?” 采莲脱口而出:“荣姑姑……主子,你是说,万一小川出了变故,还有荣姑姑做后备?” 穆晏清一道赞赏的眼神投过来,说:“可算聪明了一些。荣姑姑是秦家的老人,有她在,周将军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穆晏清记得日前走过的路线,今日再穿梭在偌大的御花园中,还是费了一些心思才找到一处草丛,此地时常有人来往,她四处张望了一圈,就看见有有个嬷嬷领着几个侍卫正小跑着过来。 她从袖中拿出步摇和纸条扔在地上,采莲见机会来了,眼里闪过一抹兴奋,清清嗓子,大声道:“主子,这不是骁嫔娘娘的步摇嘛?怎的落在这里了?” 穆晏清对上这浮夸的演技,又遇上这拨人正向她行礼,只好背过身去憋着笑,旁若无人道:“是呀!怎么还有个纸条在?真是奇怪,走吧,娘娘怕是要到处找寻,咱们赶紧告诉娘娘去。” 于是,努力抿着嘴憋笑的两人穿过一众宫人,大摇大摆地离开这第一片场。 而绕过几处花红柳绿后,易妃正带着几人朝九霄阁的方向走去,她只一抬头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密密麻麻的绿树掩映中,不远处的九霄阁却是大门敞开,并不似有人在里面。 闻铃也看到不对劲,招来报信的人问:“不是说他二人都往这边来了吗?人呢?” 报信的小太监觉得无辜,说:“奴才有十条命也不敢撒谎,骁嫔和周将军确实朝这边来,这会儿功夫应该早到了才是。” 易桂华稍一沉思,就明白过来,“不对,那两人都不蠢,也许一看就知道九霄阁虽冷清僻静,却容易让人瓮中捉鳖。” “娘娘,既然如此,这两人定也在附近,走不远的……” “易妃娘娘在找我?” 易桂华猝不及防被惊得后退了一步,站稳了就立刻冷静下来,眼前的的确确是秦佩英,而且似乎就在这里等她的。 秦佩英冷冷一笑,随便行了礼,挡在易桂华身前,问:“听娘娘的人提起嫔妾,您可是在找我?” 易桂华仍然没有想明白,闻铃悄悄提醒说:“娘娘,这可能在拖延时间,咱们不能错过了。” “立刻给本宫搜。”随着易妃一声令下,后面跟来的人立即四处散开,像一张铺开的网,在横竖穿梭中罩住了这片清凉又僻静的地方。 “娘娘这是在搜什么?难不成宫中进了贼?”秦佩英不紧不慢道。 “本宫在找什么,妹妹心中有数。”易桂华神色自若,“如果妹妹从实招来,本宫兴许可以替你求情。” 秦佩英见易桂华仍没有道出真正的来意,动静也还不够大,便往前迈了几步,贴近易妃的身前,闻铃警惕地伸手要拦住,易桂华却直视着秦佩英,轻松地说:“闻铃,不得无礼。你难道还觉得堂堂的秦家独女,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本宫么?” 闻铃后退了一步,骁嫔才凑近到易桂华的耳旁,低声说:“娘娘来晚了,您要找的人已经走远了。” 岳兰站在后面,神色慌张地朝假山的其中一个方向看了一瞬,又立即收回眼神,将手往另一边袖口里伸了伸。 闻铃捕捉到这一刹那,喊道:“假山这边!快!” 易桂华撇了一眼岳兰,冷冷地问秦佩英:“你的贴身宫女在藏什么?是那封情信么?” 闻铃立即唤来两个太监,朝岳兰走去。 秦佩英喝道:“住手!本宫的人岂是你们说动就动的!” 几人被秦佩英的气势一下喝住,面前的岳兰也是怒目圆睁,正犹豫着回头向易妃请示。 易桂华眼看时间被一点点拖过去,干脆大声道:“本宫接到密报,说有人在此私会外男,你二人形迹可疑,本宫协理六宫自然有权搜查。给本宫搜!” 闻铃带着两个太监向岳兰扑过去,岳兰立即起身反击,只是稍动几下拳脚,三人丝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倒地。 “秦佩英!这里是皇宫重地,你竟如此放肆!”易桂华没想到,一个宫女居然真的动手反击。 骁嫔没有被她喝住,仍是神色自若,说:“这话应该是我问娘娘,您协理六宫,难不成就能如此仗势欺人,随意冤枉嫔妃吗?” 两人的争吵已经引来了巡视的侍卫,秦佩英是妃子,侍卫们等闲碰不得,易桂华逼进一步,挑起眉问:“骁嫔,你若不服,不让你的宫女接受搜查,本宫也不客气了。你是清白无辜,还是做贼心虚,你心里有数。” 这时,一众侍卫突然让开了路,随即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针锋相对的一群人纷纷行礼,抬头才发现,跟着荣祯帝一起来的,还有杨贵人和六公主。 李斓毓心急,跑过去一把抱住易桂华,带着一丝哭腔,说:“母妃没事吧……没事吧……” 易桂华还没弄清楚状况,看得出女儿这是真的心急又害怕,只好先抚着头安慰她:“我没事。” 李斓毓厌恶地看了一眼秦佩英,说:“杨贵人去找父皇,我一听说母妃可能有危险,就急忙跟来了。” 李煜玄先低声说:“来人,先把六公主带下去照顾好。” 这小小的地方突然就站满了人,似乎压得人喘倍感压迫。李煜玄面色不虞,环视了一圈,寒声问:“有没有人告诉朕,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朕的两个妃子竟要当众争执?” 易桂华只是低着头没有出声。秦佩英仍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没有起身,声音里难言愤怒,说:“回皇上,臣妾吃了酒便想出来吹吹风,易妃娘娘突然前来,说接了密报怀疑臣妾在这里密会外男,不由分说就要搜查臣妾的人。请皇上明察。” 李煜玄当然知道两个吵红了脸的妃子因何而吵,环视了一圈都没发现所谓的“外男”,便垂头问易桂华,“易妃,骁嫔说的可是真的?” 易桂华仍没有理清头绪,奈何方才这么多人听着她的指摘,说:“回皇上,臣妾的确收到密报,前来查看,却只见骁嫔和宫女在此,神色有异,但不敢贸然冒犯了骁嫔妹妹,唯有多问岳兰几句。此事是臣妾莽撞,有失体面,请皇上责罚。” 秦佩英很熟悉这一套以退为进,冷哼了一声,说:“易妃如今倒是认得快,方才要大肆搜人搜身的时候,可不见你考虑妹妹和皇家颜面。” 杨贵人见场面胶着,上前说:“皇上,您也看见了,方才这场景,若不是臣妾和您及时赶到,易妃娘娘还不知道要被欺压成什么样。您看,易妃娘娘这几个宫女太监,的的确确是受伤的。” 秦佩英再抬起头时已有几分泪眼汪汪,说:“皇上,臣妾作为后宫妃子,若由着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因私会外男之嫌而使贴身宫女被搜身,臣妾日后要如何自处?” 岳兰磕头,声音响亮,说:“回皇上,易妃娘娘,奴婢今日有错,要杀要罚绝无怨言。但奴婢自小跟着主子,宁死不可让主子名誉受损。请皇上明鉴。” 李煜玄素知秦佩英的脾气和性情,更何况事情还不明朗,一下子也不好发作,可这么一口一个“外男”“密会”,着实不好听,便先遣退了一些人,说:“你们一个个要死要罚的,好歹让朕罚个清楚明白。骁嫔,你如实说,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皇帝的言下之意,是要秦佩英说真话。若说是散酒气,走到这里显然远了些。 骁嫔却没有方才的坚定,低下头为难着。 “你不说,是因为心虚吧?”杨贵人正要添油加醋,被皇上狠狠一个眼神压下来,立即噤声。 面对秦佩英的沉默不语,李煜玄更想起自己因何赶过来,沉默了须臾,说:“既然你不说,朕一无所知,就不能只信你一面之词了。来人,带岳兰过去搜身。” 秦佩英这一回却再没有任何反抗,比起以往的要强与从容,此刻却是少有地委屈忍着泪,一言不发。 易桂华顾不上杨贵人为何会突然把皇上拉过来,在这片刻的安静里突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两个搜身的嬷嬷带着岳兰回来,说:“回皇上,岳兰姑娘身上并无任何可疑用品。” “前去追查的人呢?”李煜玄脸色一沉。 御前侍卫急忙上前回话:“回皇上,微臣方才已经迅速封锁了附近,追查附近一带,这里除了巡防的宫人和侍卫,再无可疑之人。除了……” “说。”李煜玄的脸色更难看了。杨贵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正要磕头认错,听见末尾一句,似乎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猛地抬起头。 “永寿宫的穆答应有要事求见,正候在外面,还请皇上示下。” 李煜玄并没有多在意,只知眼前的烂摊子如今棘手,低头一看,才发现骁嫔那姣好的面容已经挂着两行泪痕,仍倔强地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一幕。他突然有一丝错觉,这个向来要强又从不示弱的女子,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竟是这样我见犹怜,别有一番风情。 他走上前,向秦佩英伸出双手,将她缓缓扶起来,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子,柔声说:“你看你,多大点事,哭什么。问你为何来到此地,你又不说,朕不过是想还你一个清白。” 皇帝没有明说,绕开了御前侍卫刚才到底搜什么人这件事。秦佩英犹记得穆晏清叮嘱过,若皇上没有正面回应这些,千万不可“给脸不要脸”紧咬着天子的过错不放。 她犹豫再三,带着哭腔说:“皇上还记不记得,臣妾入宫封贵人那年,您赏了臣妾一支步摇?臣妾方才出来醒酒,身旁来往的人多,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碰掉了步摇,臣妾只好一路找寻至此,就遇上了易妃娘娘突然怒气冲冲地过来了。” “就一支步摇罢了,你何苦要找这么远?打发几个人帮你找不就好了?”李煜玄心里已经不是滋味,心底却仍是觉得总有些说不通。 岳兰上前跪下,说:“回皇上,主子知道近来做错了事,惹皇上不快,正日日为此难过。今日将步摇戴出来,原盼着皇上能顾念旧情,希望得到皇上的原谅,偏偏不巧弄丢了。娘娘说,那步摇象征了皇上和娘娘最初的情意,她是担心您会因此怪罪,才有口难言。” 原来如此。李煜玄想起连日来的误会,其实细细想来,确实不过是有人捕风捉影,翻出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旧事来,自己却偏没有区分前朝和后宫,才冷落了骁嫔。 眼看事情将要不可挽回,易桂华侧头瞪了一眼杨贵人,杨贵人却霎时想起还有个救兵在外面进不来,说:“皇上,请恕臣妾直言,穆答应和骁嫔娘娘同住一宫,此时求见,想必有要事,还请皇上明察。” 易桂华不发一言,心想说不定穆晏清真的被说服了要来指证,就算已经于事无补,好歹能助自己转移过错。 李煜玄却已经不耐烦,正要呵斥杨贵人,骁嫔却拉了拉李煜玄的手,眨着泛红的眼眶,说:“皇上,穆答应明知皇上与臣妾们在这里还要求见,想必事情比较重要,皇上不妨见一见。” 易妃心里沉了一下,顿觉不妙。 穆晏清穿过重重人墙,深深低着头在李煜玄面前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煜玄只匆匆打量了她一眼,问:“起来吧。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此时求见?” 穆晏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不敢直视,眼前这个一身龙袍的高大男子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她倍感压迫。她定了定心神,脑海中编排好的台词已经滚瓜烂熟,“回皇上,臣妾见骁嫔娘娘外出未归,心中担忧便跟了出来,殊不知在前方的花丛里捡到了娘娘今日佩戴的步摇,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娘娘与臣妾说过,这步摇乃万金之物,是皇上和娘娘的情系之处。臣妾担心娘娘会着急,才想赶紧找过来。” 秦佩英问:“纸条?什么纸条?” “娘娘,臣妾不知是不是您的物品,不敢擅自打开。” 易桂华一听这一唱一和,心中已经万念俱灰。 第二十六:游园会大戏(三) 李煜玄听杨贵人说来,秦佩英和周翌就是如此秘密传信,确定私会的,便率先从穆晏清手里拿过来,打开一看。 杨贵人根本没心思分析,抓住这棵救命稻草,凑上前一看,立即说:“皇上您看,臣妾没有冤枉骁嫔,这就是周将军传与她的信。骁嫔定是知道事情败露,才……” “住口!”李煜玄猝不及防大喝了一声,周围登时跪了一地,他将纸条狠狠甩在杨贵人的脸上,说:“你拿朕当傻子?这根本不是周将军的字迹!你还要在这里平白污蔑!” 秦佩英一愣,恍然大悟,水汪汪的眼睛立即又红了一圈,说:“皇上,原来……原来这是有人故意设局给臣妾,若不是……不是您来得快,这步摇和纸条刚好被臣妾捡了拿在手里,那臣妾……臣妾今日只怕九死一生了……” 李煜玄看她几处委屈一并发作起来,哭得泪流满面,心疼得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心里愧疚不已,又万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贵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对,仍想狡辩,把自己耳闻目睹的来龙去脉都说一说,却见易桂华已经率先跪倒在地,“皇上,臣妾有罪,不加分辨,让秦妹妹蒙受委屈,请皇上降罪。” “易妃娘娘协理六宫,素来心细,今日却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到底是听信谗言,还是心有把握?”秦佩英不依不饶道。 易桂华心里自然是比秦佩英还要冤,如今却只能认栽,“皇上,都是臣妾不好,见妹妹不愿答话,没有及时了解妹妹的为难之处,一时鲁莽才与妹妹起了争执,扫了皇上的兴致,请皇上责罚。” 李煜玄正沉思着,冷眼看着易桂华和杨贵人。 穆晏清却很快分辨出来,秦佩英和易桂华说的分明是两码事,脑筋一转,说:“皇上,骁嫔姐姐也是因为丢了与皇上的定情之物,心中着急,才会与易妃娘娘不和。二位娘娘素来宽厚,堪为后宫表率,想来都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秦佩英看了看李煜玄的脸色,早已不见愠怒,便没有继续追究,只好擦着眼泪等一个表态。 李煜玄闻言点着头,说:“两位爱妃素来善解人意,今日这等重要节日,朕不愿再生波澜。易妃,你连日来协理六宫,尽心尽责,朕都看在眼里。今日虽有疏忽,也算及时认清知错,没有酿成大祸。就罚俸两月,小惩大诫吧。” “谢皇上恩典。” “杨贵人,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禁足一月,无召不得出。”李煜玄冷冷扫了一眼,便让杨贵人和易妃先退下。 穆晏清见这场大戏已经落幕,正要跟着人群退下,留这位渣男给骁嫔弥补过错,却感觉到有一道眼光正压过来,立即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李煜玄掂了掂这只步摇,小心地给秦佩英戴上。 “回皇上,臣妾……穆晏清。”穆晏清仍是感到无由来的压迫感,不敢抬头。 李煜玄“嗯”了一声,见眼前的美人在步摇的映衬下,别有一番国色天香,只恨自己从前未曾多留意,眼神便一直停留在秦佩英那里,指了指穆晏清,说:“也是个懂事识礼的。有你在永寿宫陪着佩英,朕也放心。” 说完,他就拉着秦佩英的手,说:“朕陪你回席吧。” 穆晏清心里一万个问号飘过,这……青天白日何苦要带我这么大一个电灯泡?行吧您是九五至尊您爱带就带吧。 一路上,这位九五至尊耐心安慰了一路,听得穆晏清对那些土味情话都生理不适了,心中直骂:诡计多端的花心渣男。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上前,说:“启禀皇上,周将军求见。” 李煜玄正犹豫,秦佩英撤开一步,说:“皇上要议事,臣妾在此多有不便,先行告退。” 她正要转身走,李煜玄却拉着了她,说:“无妨,周将军也算秦家儿郎,论起来他还是朕的表舅。” 不等秦佩英再拒绝,李煜玄已经让人传周翌上前。 “臣周翌参见皇上,参见二位娘娘。”周翌昂首阔步,眉眼间的确是与秦佩英如出一辙的神采飞扬,穆晏清匆匆一眼颔首示意,心中又是惊叹这男子汉气概,她站在皇帝和秦佩英的身后,目之所及也无法清楚秦佩英此时的神情,惟愿她撑得住这一轮考验。 “周将军寻到此处,所为何事?”李煜玄仍是紧握着秦佩英的手腕,没有松开。 “回皇上,臣有一事请皇上准奏。” “但说无妨。” 周翌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有些黝黑,左边眉梢有一条刀痕,已经将要和额头的皱纹融为一体,似乎连岁月都迫不及待要抹去他长年驻军的痕迹,也模糊了那些九死一生的时刻。 “臣请愿,成婚后携妻前往西江,驻守五年,望皇上允准。” 李煜玄险些没反应过来,周翌竟就如此答应了赐婚,说:“西江边境虽常有流匪作乱,如今也已平息,爱卿劳苦功高,将逢新婚,正是留驻京城为国效力之时。” 秦佩英管不上那一句“成婚后”,另一只手已将帕子揉成一团,说:“将军刚从西江大胜而归,如此荒凉之地,何苦又要匆匆返回?” 周翌仍是铿锵有力,坚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说:“臣谢皇上和娘娘关怀。西江乱象由来已久,此次虽天佑我朝,让臣一举歼灭,但流匪仍有出逃,臣担心不日终有卷土重来之时,望皇上允准臣前往,筑起西江的强兵悍将之军,以绝后患。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是为国效力,不必拘于何处。” 周翌从不开口求什么,李煜玄纵有难舍,却见他已经意志坚定,亲自上前迎周翌起身,用力拍了拍他那厚实的臂膀,说:“好,不亏是我大蔚的好儿郎。”他颇为欣赏地转头看了一眼秦佩英,“也是秦家的好儿女。” 秦佩英只是淡淡道:“皇上和周将军想必仍有事情要商定,臣妾也不便陪同,先行告退。” 李煜玄有些不舍,说:“好,朕晚些再找你。” 秦佩英和穆晏清似乎漫无目的,一路走到池边。 草地上,一众宫人正忙碌着,准备午后的射柳、放风筝等事宜。秦佩英站在池边吹了好一会儿风。 穆晏清思前想后,问:“娘娘,您要不要再与周将军见一面,就当是道个别。我可以……” “见什么?”秦佩英此刻神色平静,“若是祝贺他新婚,大婚之日我自会备一份厚礼。” 穆晏清知道很多个不应该,奈何心中仍是不忍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be,“娘娘,那日您刚拿到周将军的信件时,眼里分明有思念。” 她看得清楚的岂止这些,这样的真情流露,只怕秦佩英自己都未曾察觉。 秦佩英只苦笑,说:“晏清,世间万事不能尽如人意,若总要这样弥补遗憾,那要做的多了去了,弥补不完的。我与他的确有过年少情意,但是自我被选中入宫的那日起,就不该再有任何的一丝念想和侥幸,且不说道德伦理在上,光是这深宫中的算计,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不会,也不能有这些自私的念头。我秦佩英从不走回头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穆晏清面对这份洒脱,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也明白过来,经此一事,他们两人再难相见,过去的事情无疑都是潜伏的杀机。周羿大概就是深谙前朝后宫那牵扯不清的复杂,才选择用自己的远走来保全秦家和骁嫔。 “怎么?你这些小聪明都成功了,还高兴不起来?你不振作,等易妃卷土重来了,我一个人斗不过。”骁嫔释然一笑,反倒安慰起穆晏清。 也是,穆晏清明白过来,秦佩英这么说,是真的拿她当自己人了。皇帝对骁嫔的疑心秦家的困境,都一下子迎刃而解,她也就成功拿下这位大花,有主位娘娘在罩着,日子起码踏实一些。 可是这比娱乐圈还可怕的后宫,没有一劳永逸的时候,纵观那么多前辈老师,幸运能通过一部剧登上顶层,随之而来的只会是更激烈的竞争和更残忍的暗算,谁又能稳坐高岭,安枕无忧呢? 穆晏清说:“娘娘,其实您一直都斗得过,全在于您愿不愿意而已。” 秦佩英拨开了被风吹乱的碎发,像只是顺手抚着发髻上的步摇,指尖的冰凉一下子窜入心里。 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真的以一个妃子的娇柔姿态去示弱,去争取那个人的欢心和同情。皇帝的怜惜和心软,秦佩英体会得一清二楚,也是到今日才明白,原来这些别人争破了头的宠幸,是她只需一低头,一抹泪,就可以扭转局势的关键。 “娘娘,皇上为何从一开始这么轻易就把杨贵人的乱嚼舌根听进去了?是因为您在皇上心里,就是一个冷冷淡淡的存在,不争宠,不献媚,不讨好,您在宫里做的只是自己,而不是皇上的妃子。” 采莲和岳兰站在身后,被穆晏清这话惊到,荣姑姑却只是轻轻拉住了岳兰,摇了摇头。 秦佩英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承认,说:“踏入了这四四方方的天地,我也认了这条命,可若要我学那一套做作谄媚的模样去讨好一个把我困在这里的人,我情愿一辈子冷清。” “可是娘娘,您今日做到了,难吗?当然不难。您就算认命,就算厌烦,但一定不会忘记,您也是皇上如何对待秦家的关键。若这一次的事情换成是姚妃和易妃,不会有后面的许多风波,因为在皇上眼里,从来不必怀疑她们对自己的情意。冷清一辈子当然自在,凭娘家的本事也可保娘娘无忧,可是您想想,若家里再一次要面对天子的猜忌和设计,能依靠的也只有您了。” 穆晏清觉得,秦佩英再这样傲娇下去,这样吃哑巴亏的事情怕是没完没了。带着不适合一个妃嫔的倔脾气和强姿态混日子,就好比强行接下一个不适合自己的角色,天人之姿去演丑八怪,长相平平去演绝世美人,说白了就是瞎搞。 “娘娘,皇上也许自始至终只是盼着您放下要强的性子,服个软,撒个娇,他是这么多人的夫君,更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您居于其中,总要在做自己和做一个妃子之间平衡好。” 池边的风大,忙着筹备工作的宫人们更是手忙脚乱,才摆好的矮桌又轻易被掀翻。 秦佩英在这样独自安静的间隙里,才发现风里那些泥土花草的清香,好像都从前未曾体会过。她伸手把被吹歪了的步摇扶正,看见卫凌正欢天喜地地朝她走来。 “给骁嫔娘娘请安,”卫凌躬着身子,笑容堆满在脸上,说:“娘娘,皇上已经更衣完毕,午宴快要开席了,皇上惦记着娘娘,想与娘娘一同入席。” 秦佩英在风中微微扬起头,不假思索道:“好,本宫即刻随你去,劳烦公公带路。” 卫凌将腰背压得更低,伸出手让骁嫔扶着,“给娘娘带路,是奴才的福气才是。” 秦佩英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穆晏清。 穆晏清说:“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见秦佩英已经走远,采莲才敢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主子,奴婢也看出来了,你好像帮着易妃说话。污蔑妃嫔罪名可不小,主子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把她收拾了?” 穆晏清完成了大计,想到秦佩英就此成为近期新宠了,心情正愉快着,昂首阔步穿梭在风景如画的花园中,说:“皇上自己都发现事情搞错了,冤枉了骁嫔,更何况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咱们如果执意追究易妃栽赃骁嫔私会外男,这不是踩着皇上的脸才去收拾易妃么?而且,易妃势大,我们不可能一次就扳倒。倒不如各退一步,给皇上一个下台阶,还替骁嫔挣一个宽容大度的人设。” 更何况,易桂华先她一步看清楚这一点,算准了皇上并不想在私会外男的事情上做深究,才赶紧只承认了自己鲁莽的过错。如果不是自己在提点着,说不准秦佩英就死咬着皇上的痛处不放,反而被逆转局势了。 “主子,咱们……不赶紧先回去宫宴么?这不是回去的路啊。”采莲越走越觉得人少,才后知后觉。 穆晏清倒是无所谓,说:“急什么,皇上心里和眼里全是骁嫔,杨贵人和易妃也不好再生事,我一个小答应,这么早回去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先走走。再说了,刚刚也凶险,好歹让我散散心啊。” 采莲扑哧一笑,说:“主子,自从您经历了落水后,虽和从前大有不同,奴婢也已经适应了您的脾性,可看您算计易妃和皇上的时候,真的感觉您仿佛只是在设计话本似的,天不怕地不怕,对着谁都是闹着玩一样,没想到,您还知道凶险啊?” 穆晏清刹住脚步,回头瞪着采莲,“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采莲正要继续说笑,突然听见假山后有男女在低声说话,赶紧闭上了嘴,眨着大眼睛看向穆晏清。 这冷冷清清的地方,这么神秘地躲在山后面才说话,多半是什么痴情男女,好不容易才有说话的机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采莲和穆晏清知道不好撞破,都踮起脚走路,只想急忙离开。 “我……我只想知道,想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一把甚为凄楚的女声传出来。 “谢温贵人关怀,奴才很好。” 穆晏清:…… 采莲也认出这声音,一把捂着自己嘴巴,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不就是顾甯川和温贵人! 穆晏清眉头一皱,当下决定不走了,贴着假山站在水池边继续听下去。好家伙,才处理完一道绯闻,这又来一出?后宫的隐藏恋情可真是不少啊。 “你不要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我想看看。” “奴才相貌粗鄙,只怕惊扰了贵人和龙胎。” 穆晏清听见,温映池的声音已是带着一点卑微的哀求,“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也是求了易妃才有机会出来走走,跟着我的人太多了,我……我只想……” “贵人要看的也看了,托贵人洪福,奴才一切都好。时辰不早,请贵人回去吧。” 穆晏清靠着石头,悄悄摇着头,没想到这么英俊的小川居然这么薄情。 “我知道,你去过几次永寿宫见骁嫔,前些日子,我看见杨贵人过来找易妃,没多久她们就都去永寿宫闹起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我担心是因为你,就撒了谎说身子不适,把易妃支开。甯川,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有我,我做的这些也不求你感激我,最起码,能让我看到你好好的,就足够了。” 另一边的顾甯川沉默了片刻,只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说:“贵人将为人母,奴才斗胆,先预祝娘娘平安和顺。” “除了这些……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了吗?” 这一回,顾甯川迟迟没有再出声。穆晏清心里遗憾,比起秦佩英和周翌的提前be,眼前这个单向奔赴的也是虐得不行。 她看着采莲示意离开,正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将穆晏清的帕子从手中吹落,眼看要往单项奔赴的那边吹过去。穆晏清一阵惊惧,若是被发现了自己在做狗仔队那还得了! 她立刻跃起一大步,一把抓住帕子,却不妨脚下的石子路磕绊,脚底一个踉跄就站不稳。采莲原想伸手去抓住,却已经来不及了,只碰到了手指。 咕咚一声,穆晏清就一头摔进了池子里。 第二十七:对谁都是转机 这么大的动静把假山后的两人都惊动了,顾甯川伸手对温映池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让她留在原地,自己先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来。 池边的水未及膝盖,可穆晏清由于是几乎横着摔进去,呛了几口水,喉咙和鼻子都火辣辣的,她尚且能迅速反应过来,迅速用手和膝盖支起自己的身子。 她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在止不住的咳嗽中,突然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耳边一直嗡嗡几声,接着开始闪现出一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人像。 在模糊的画面中,她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愁眉苦脸地和采莲并肩走在一起。采莲抱着零零星星的一点物资,回来哭诉内务府的人眼睛长在脑袋上,画面中的穆晏清却只是笑笑,反而安慰采莲。 再下一个模糊画面,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穆晏清拉着采莲一同坐下,看着桌上的清汤寡水,相互送上新年祝福。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快上来啊还站在水里干什么?”穆晏清听见几声画外音,画面开始愈加模糊,突然感觉到有人跳下水用力捞了自己一把,扶着她站稳。 鼻腔里的水仍在刺痛,穆晏清被这力道一拽,刚才模糊的画面立即就换了人。画面中的穆晏清看见一个太监正要合伙惩罚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正是顾甯川,只是从如今这个“灵魂出窍”的角度再看,顾甯川其实正紧握着拳头,似乎将要奋起反抗,因为穆晏清的及时出现才松懈下来。 当时的穆晏清险些没招架住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还是采莲上前指着鼻子泼辣地骂了几句,那几人才怏怏散去,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奴才护奴才,还当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呢。” 顾甯川上前,说:“奴才谢过小主。” 穆晏清只是笑了笑就走了。 再闪回到下一个画面时,穆晏清发现自己正在漆黑冰凉的水中挣扎,越陷越深,也是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跃入水中,一把将她捞起,竭尽全力托着她游到岸边。她躺在漆黑的岸边,在仅剩的意识中,除了看见那泼墨般的夜幕和稀疏的几颗星星,还看清楚就救她上来的那个人,正是上一个画面中被她救过的顾甯川。 “穆答应,穆答应,您醒醒。”那和画面中一模一样的男声又响起。 穆晏清只觉眼前逐渐亮如白昼,等视线清晰时,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英俊脸庞,眼帘低垂,正拧着眉心注视她。 “主子,主子?”采莲凑过来,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穆晏清神情恍惚,缓缓坐起身才发现,她已经被顾甯川带上岸边了。鼻子和喉咙仍在隐隐作痛,她还需要缓一缓,但刚才的动静到底是把别人引过来了。 眼看着几个侍卫将要赶过来,温映池的贴身婢女及时跑出去挡在外面,喝道:“温贵人弄湿了衣裙,要稍作整理,全部退下!谁敢多嘴一句冒犯了贵人,当心你们的命。”宫里都知道,温贵人怀着龙胎,身份矜贵,立即不敢吱声,全部离开。 穆晏清咳了几声,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仍靠在顾甯川那坚实有力的臂膀中。 采莲急得差点哭出来,说:“主子……你……你吓死奴婢了,怎么跟着了魔似的泡在水里不愿起来,我……奴婢还以为你要被这么浅的水给淹糊涂了……” 穆晏清仍记得那张夜幕下滴着水的脸庞,直视那双深邃的眼睛,又像自言自语,问:“那晚真的是你救我?” 顾甯川怔了一瞬,此时,温映池已经走过来,才发现掉下水的竟是那个告发了姚妃的宫女,惊得一把扶住石壁。 “二位主子都受惊了,此地也不宜久留,”顾甯川的目光在温映池和穆晏清之间扫过,“不如先各自回宫稍作整理。” 温映池惊魂未定,楞楞地点点头便离开了。 穆晏清冷静下来,才察觉刚才的失仪,脑子里一团乱麻,伸手让采莲扶她起来,一直深埋着头,不敢再看顾甯川。 此情此景,她突发奇想,倒不如刚刚淹死算了。 “小主?”顾甯川看着穆晏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放心地问:“奴才不宜陪同,小主可需要多几个人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穆晏清急忙摆手,宽大的衣袖还甩着水,低头说:“我还嫌事情不够丢人么……” 顾甯川有些戏谑地笑了笑,背着手说:“奴才还以为小主是惊吓过度,小主放心,奴才定不会说出去一字一句,有损小主颜面。” 穆晏清惊得猛抬起头,心里以为这是顾甯川的一语双关,再一想这荒凉又不为人知的假山后,水池边,可不正是经典宫斗剧里的命案现场么,就差一截风筝线就神还原了! 她瞬间燃起满满的求生欲,“你也放心,我……我也不会说出去半句,圈里都知道我嘴严,真的……” 采莲一听话头不对,一把挡在穆晏清身前,势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顾甯川反而疑惑,往前逼近了一步,隔着采莲对穆晏清说:“小主看来是真的给吓到了,奴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恰巧路过,有幸救起小主罢了,小主担心衣裙沾湿有损体面才不让人过来,不是么?” 穆晏清这会儿能接住戏了,点头道:“是,是,你说得对,这件事情你有功……等我……” “穆答应,您的衣裙的确是弄湿了,”顾甯川打断了她的话,自上而下打量了那衣裙和地上的水渍,说:“奴才是个太监倒是无妨,您要再不赶紧回去更衣梳妆,让别人看见就真的失仪了。” 穆晏清想想,忙提着裙子回去永寿宫。 经过这么一通猝不及防,穆晏清都再没有回到宫宴中,只让采莲出去找岳兰交代一声,干脆安安静静地留在宫里,才是万全之策。 采莲端来姜汤,见主子仍是一副失神放空的模样,不由担心起来,问:“主子,要不,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看看?” 穆晏清回过神,接过暖暖的姜汤,说:“不用,我这应该不是太医能搞定的。” “主子不用担心,骁嫔娘娘今晚侍寝,后宫都知道这些风吹草动,他们此时最不敢怠慢的就是咱们永寿宫了!” 一碗姜汤灌下去,穆晏清看着采莲这样扬眉吐气,心里起了一阵暖意,突然想起今日落水时见到的画面,那里的采莲总是处处不服又只能处处忍让,把委屈往心里吞。 “采莲,我突然想起,过年的时候,我想家想得很,还好,虽然年夜饭冷清,也有你在我身边。” 采莲的笑容逐渐淡下去,说:“主子,原来您还记得这些?奴婢还以为,您先前说忘了一些事,会把这些小事都忘了呢。” 穆晏清明白了,看来,那画面中的事情都是真的,就是原先的穆晏清的回忆。可平日沐浴时泡在水里也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难不成只在溺水的时候才有? 可为什么只有她和顾甯川还有采莲的画面?要是这个回放镜头还能对准易桂华做腌臜事的时候,就能掌握她的黑料,该多好! “完了,”穆晏清想到黑料就后知后觉,“咱们今天偷听到温贵人和小川的黑料,又把自己暴露了……刚把骁嫔拿下,转个身又把另一个待爆的小花给得罪了……人家回头一个起诉咱们……” 果真是得失守恒? 采莲好歹听懂了大概,说:“主子,您也不用太担心,那个……听说温贵人素来性子温和,从不与人起争执,应该……不会给我们使绊子的。难道她就不怕您把她给抖搂出去?” 穆晏清被采莲那无所谓同归于尽的态度给吓到,低头就瞥见她正不由自主地掰着双手,“你听听你说的,能说服自己吗?更何况,温贵人和易妃住在一起的。”她往后一靠,长叹一声,“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是想想要怎么应付吧。” 采莲细想了一会儿,说:“主子,奴婢看温贵人和骁嫔娘娘能说得上话,她如今也看重信任您,不如等娘娘明日回来,您和她说说?” 穆晏清一想觉得也对,骁嫔和顾甯川也说得上话,似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大腿可以抱。 秦佩英被召去侍寝,正殿冷清了不少,穆晏清今日起得早,吃过晚饭后,才刚散步消食完就开始犯困,尤其是采莲一帮她把发髻和配饰都松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更想睡觉。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门外突然多了几人走动,几盏灯光晃过,似乎不少人进永寿宫了。 穆晏清定睛一看,那灯和脚步声居然是径直朝着自己这里来的! 温贵人总不会这么快趁着骁嫔不在就找上门吧! 采莲也有些慌张,凑到门边正要开门,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晏清,你还没睡吧?我来看看你。” 穆晏清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过去开门,确认眼前的是骁嫔,喜出望外地把她拉进来,“娘娘不是侍寝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秦佩英半披着头发,外面裹着披风,里面的衣裙也是素雅又单薄,明明明白白的“居家造型”。 “娘娘是和皇上闹矛盾了?”穆晏清和她坐下,突然担忧。 “没有,我正要伺候皇上就寝呢,结果延禧宫的人来报,说温贵人胎像有异,应该快要临盆了,皇上心里惦记着就和我过去看了看。” 穆晏清神色一僵,我的天,这不会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而受惊了吧? “什么?温贵人胎像有异?太医怎么说?” 秦佩英一边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遍穆晏清,一边说:“无妨,太医没说什么,温贵人这本来就足月了,延禧宫的接生嬷嬷和奶娘太医站满了一院子,易妃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他们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生下来,皇上守了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穆晏清这稍稍放心下来,可下午的事情到底是让人看见了,万一有嘴巴不严实的说出去…… “我听说你下午身子不适回来了,后面半天再没见着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看着也不好。”秦佩英把穆晏清看了两圈,发现毫发无伤,甚至还听到她打了个饱嗝。 “主子,您就说吧,万一温贵人的事情让易妃知道了,人家可就占了先机反咬一口了。”采莲在旁边着急。 秦佩英更不懂了,严肃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和温贵人扯上了?” 穆晏清将下午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紧握着秦佩英的手,千叮万嘱,“娘娘,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就算……就算不为我,也为顾小川考虑考虑。” 秦佩英听完却是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把你吓成这样。” “娘娘,温贵人今日受惊吓这事情,总是和我有直接关系的。” “映池对甯川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骁嫔像在说一段遗憾的故事,“不过又是一段痴情无果的故事,顾家落难,甯川被判入宫为太监,从万千宠幸的将门公子跌至这样的脚下泥,他的日子自然比所有人都要难熬。映池想尽自己的力量护他周全,才进宫为妃,皇上当然不知道这个,而且目前看来,易妃应该也不知道。她素来与世无争,不是会特意与人为难的性子,你放心。” 穆晏清感慨,原来是一段be的单向奔赴,顾甯川这个美强惨的剧本拿得稳稳的。 “娘娘,您和温贵人聊得来,得空要劝劝她,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以后可别再有了。”穆晏清想想就后怕,“万一今日偷听到这些的是别人,可就麻烦了。怀上龙胎是多少人都没有的福气,况且温贵人还年轻,眼看着这福气还有的是,有些事情要及时拎得清才行。” 秦佩英叹了叹气,说:“这话我也劝过了,奈何这是个痴情种。不过,当了母亲又要抚养孩子,身边的人又多了,应该就能让她静下心来,分不出心思去惦记这些。” 穆晏清看了看出水芙蓉般的秦佩英,这样一套轻纱裹身,柔情似水,全然没有往日的张扬气焰,不禁遗憾,说:“也不知算不算可惜,这是娘娘和皇上的重归于好之夜,就这样被打断了。我倒盼着您也能怀上龙胎,让永寿宫热闹热闹。” 秦佩英满脸不在乎,若有所思一会儿,垂眸说:“对我来说,这也不算可惜。入宫这些年,承宠倒不是没有,只是那样的母子情份可能要看天意,我可不着急。” 第二天,秦佩英想到前一晚听到的那些痛苦的喊叫,顾不得易桂华在,心里记挂着温映池,又去了一趟延禧宫探视,仍是满脸忧虑地回来了。想想温映池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就这样独自撑了这么久,心里就捏了一把汗。 穆晏清也跟着紧张,一想到昨日还让她受了惊吓,心里也不是滋味,陪着秦佩英一起等消息。直到傍晚时分,延禧宫的人前来报喜,说温贵人平安诞下七公主。秦佩英放下心头大石,让荣姑姑赶紧将预先准备好的贺礼送过去。 “娘娘,温贵人与您交好,您不过去亲自看一看么?”穆晏清问她。 秦佩英摆摆手,说:“这个时候,延禧宫上下都乱成一团,易妃事无巨细都准备得近乎完美,我总过去做什么?更何况,温贵人也累了,我还是过几天再去。” 穆晏清从秦佩英这样客观的赞赏中不难看出,易桂华办事确实是没得说,“可惜了,咱们经历了这番惊险,好不容易引她掉坑了,七公主此时降生,对处事周全的易妃来说,岂不是一个转机?” 更别说七公主出生后,皇上去延禧宫肯定也去得频繁,更会时时都看到易桂华的好。 秦佩英不忿地说:“如你所料,昨日皇上知道了周将军是途中偶遇了别人,才会迟来碰上我们,心里是更相信我们是被人算计的。晚上才有意要收回易妃协理六宫的权力,映池那边就有了情况。听说易妃昨晚守了一夜,寸步不离,现在看来,这道旨意怕是不会下来了。” 穆晏清一时也觉得遗憾,奈何对家不仅有真材实料,宫里还养着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实绩在手,不好扳倒。 “你也不必气馁,从前是我不去争,可是经此一事,我才知道易妃这人一出手就想致我全家于死地,”秦佩英扬起下巴,手里揉着袖子,越捏越紧,“我虽不主动去与她为敌,可她父亲在前朝给我父亲使绊子,她在后宫想方设法算计我,难不成我还要继续无动于衷?” 穆晏清细细想过,秦佩英家世显赫,背景好;自身的巾帼之姿在一众解语花里也算独树一帜,人设好;相貌和气质自然也是后宫圈里的上等,和同行站在一起不会逊色,长得好。这样的配置,若是愿意去出头冒尖,后宫顶流圈何愁没有她的位子? 骁嫔这边解已经解决了,过程还算顺利,可自己也因此成了易桂华的死对头,抓紧再傍一位大花才是要紧。可下一个目标在哪里?穆晏清数来数去,合适的人选就剩下皇后、姚妃和新晋流量温贵人。 她一一分析过这几位大花,发现难度都是一样的——不好办。 皇后统领后宫,家世自然也是断层,顺利的话还会是几十年后的皇太后,目前很难找到刚需入手;姚妃更不用说,这个死结解不开,穆晏清觉得她连活着靠近姚既云都难;温贵人有易妃在照看,心思都在已经成了太监的顾小川身上,除此以外不争不抢,总不能帮她和顾小川来一个he。 穆晏清仰天长叹,目光所及都是深沉的夜空,远处高耸的宫殿楼阁只剩模糊的轮廓,披着淡淡的银辉,如梦似幻。 一阵夜风忽然掠过,吹乱她一头半披下来的长发。穆晏清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在靠近,头也不回道:“采莲,我不冷,披风不用拿了。” 身后却一阵寂静。穆晏清一回头,赫然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顾甯川,猛地从檐廊下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顾甯川孤身而立,半边身子都掩在暗影中,徐徐靠近,轻描淡写地说:“给穆答应请安。奴才冒昧,请小主恕罪。” 穆晏清歪着头想了想,说:“你找我什么事?说吧,不用这么客套,细细想来我们也算宫里的熟人了。” 采莲这时才抱着披风走出来,见顾甯川在,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护在穆晏清前面。 穆晏清哭笑不得,说:“小川不会伤害我,要下手早就下了,还等你出来?你去那边帮忙看着吧。” 采莲犹豫了一会儿,才几步一回头地退下了。 顾甯川个子高,一走近,身形就几乎要把穆晏清整个都罩住,“小主如此聪慧,快人快语,奴才也不绕弯了,昨日匆匆一面,奴才还未来得及给二位主子道贺,祝贺主子计谋成功,骁嫔困境已解。” 穆晏清起初还以为顾小川是过来叮嘱她记得保密,原来是不痛不痒的几句道贺,这会儿才想起,她还欠着顾甯川。 “小川,加上昨日,你已经救过我两回了,而且这一次的事情,你功不可没。你当时说,你想要的什么恩赐,事成之后就会和我说。”她坐下来,抬头看着顾甯川,“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甯川退后一步,躬身作揖,说:“承蒙小主青睐,奴才想跟在小主身边伺候。” 穆晏清:“……” 就这? 第二十八:达成战略合作 顾甯川见她这般难以置信的样子,问:“小主,事先是您答应得很干脆,说‘一言为定’,以您的机智和勇敢,要完成这件事情应该不难,不知小主在犹豫什么?” “你倒是很了解我的样子,”穆晏清心中好奇,耐心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勇敢?不会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呢?” 顾甯川只是低头浅笑,说:“小主,后宫上下敢这样设计易妃且一举成功的,没有第二人。” 穆晏清站起身,深深凝视着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说:“所以……我一个不受宠的小答应,甚至连饱饭都给不了你一顿,你想跟在我身边,是想对付易妃,对吧?或者说,你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易家。” 顾甯川眼中的笑意凝了一瞬,说:“您看,奴才一点没有说错,小主真的机智又勇敢。” “为什么?”穆晏清不想继续和他扯皮,径直问:“是不是和你家里的事情有关?” 穆晏清很快就在心里数了一遍,总不会是因为易桂华想收拾秦佩英,就让顾甯川有这样的念头,那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唯有一点,结合易家都不是什么好鸟,穆晏清早就在心里有存疑。 如果说顾家曾经出卖军情致边城陷落,那么向来不出色的易廷,当时为什么能跟开挂似的一直乘胜追击?再到后来秦易两家在凯旋途中遇到伏击,秦佩英的父亲重伤,易廷却仍像是捡漏王一样,不但毫发无伤,还大放异彩,经此一役直接登上顶峰。 秦家和易家一直不对付,估计就有秦佩英同样怀疑易家的原因在里面。 顾甯川面对这么直接的提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和穆晏清一样,他也有一些瞬间闪过了脑海,就是昔日被几个太监合伙欺负,又不得反击暴露自己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个机灵的女子拦在前面。说她勇敢吧,那个时候也不算,几个宫人看不起她,把她吓得手都在发抖,却丝毫没有视若无睹的意思。 当时想磕头谢恩,穆晏清伸手婉拒了,怅然若失地说:“这样的日子我何曾不知道?能帮一个是一个罢了,你以后自己小心为上。” 再到后来,顾甯川跟踪鬼鬼祟祟的章丘,目睹他将那女子推下水后扬长而去,本要为了自保而装作看不见,却发现正在水里一点点往下沉的竟然就是穆晏清。顾甯川把她救上来,穆晏清昏迷前磕磕巴巴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与你无关,快走。” 她好像都不记得这些了,醒来之后就与从前截然不同。 “那你都查到什么了?”穆晏清继续问。 “小主还没回答奴才的请求。”顾甯川反问道。 穆晏清认真地说:“那我也有一个要求,你若做到了,我就答应你。” 顾甯川直了直腰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复仇,想翻案,我不阻拦,这样的复仇剧本我很喜欢。只一样,你要对我知无不言。” 顾甯川好像有些奇怪的词没有听懂,可是也不影响他理解全意,问:“小主误会了,从上回奴才就您开始,奴才什么时候不是知无不言?” 穆晏清点点头,原来,从刚醒来的那天初次见到他,他就开始想法子靠近自己。 “你有,”穆晏清一本正经地说,“去拦截周将军的人是你,你是不是和周将军说了什么,他才会如此突然决定接下皇上的赐婚?” “奴才既然想要二位小主的恩典,自然不能空着手来。小主猜得没错,周将军的确是奴才花了一点笨功夫去劝的。有些事情,还是趁机会解决干净才好,周将军心中有情义,不论是哪边都不愿辜负,可正是这样的情义,就会导致困境重演。骁嫔娘娘也不知情,还望小主别怪奴才擅作主张。” 穆晏清也知道,这的确不能怪顾甯川,恰恰是他这么一劝,秦佩英的事情才能真正一劳永逸,“我不怪你,可日后你若是还有这样的主意,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顾甯川扬起笑脸,穆晏清这显然是答应了,“奴才也不敢白白贪图小主的恩惠,小主若有事情想查个清楚明白,奴才出入方便,也可为小主略尽绵力。”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想弄清楚?” “主子,您可是在落水之后,忘了许多事情?” 穆晏清一怔,指尖不自觉地搓着。 顾甯川把握了这点滴的不安,柔声道:“主子不必担心,奴才既然为主子效力,自然要帮主子排忧解难,主子若有想知道的,不妨让奴才去探问一二。” 穆晏清干脆坦言道:“你准备功夫做得这么充足,让我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了。那你如今都查到什么了?” 顾甯川没有犹豫,说:“回主子的话,奴才查到,当年我父亲和兄长被诬陷之前,易廷曾和敌军有信件来往。负责送信的人早已被灭了口,但天无绝人之路,奴才找到父亲当年的一位亲信的手下,他亲眼目睹易廷那些肮脏的动作。” 这贼喊捉贼的剧情,穆晏清读过,“你的意思是,有可能这根本就是易廷联手敌军栽赃你们的?” 顾甯川还没认证到这一点,只能摇着头说:“这还不确定,不过……我的确和小主想的一样。” “这……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穆晏清一想到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人,全家被栽赃被灭口,以残缺之身在宫里悲惨地活了这么些年,心中就不由刺痛,这比从前读剧本时的共情和入戏还让人难受多了。 “小主,后续的事情,我还要细查。易廷和易桂华心机深沉,个中缘由也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猜得准的。”顾甯川抬头看了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小主早点歇息,奴才静候小主的好消息。” 说完他就低下腰身向后撤,渐行渐远。穆晏清突然还有事情还想问他,急忙追上前,可转过拐角后,面前又是只有空荡荡的院墙和草木。 这人怎么又跑得这么快? 采莲这才跟上来,给穆晏清搭上披风,“主子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穆晏清若有所失,说:“我只是想问他,他那晚跳下水救我上来,是纯粹因为想和易妃作对,还是真的因为此前我帮过他?” “这……奴婢不明白,这重要吗?能得小主的记挂,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穆晏清拢了拢披风,想想觉得这好像确实不重要,不管哪个原因,她都欠顾甯川一道救命恩情,而且后续要想办法和他搭档。可是吧,对于想揣摩这个美强惨的人设来说,这个动机也很重要。 傍上顶流大花的好处,穆晏清深切感受到了,不光自己的配置跟着水涨船高,走在外面,别人知道这是被骁嫔视作亲妹妹的人,态度一下子恭敬许多,路都宽敞了。 诞下七公主的温映池,和传闻中突然情窦初开的秦佩英,就这样连续霸占着后宫的热搜榜和流量宝座。皇帝好像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烈女柔情,送进永寿宫的赏赐琳琅满目,一下子堆满了库房。 只是近日不管送什么来,骁嫔都没见得多喜欢,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就谢了恩,有时碰到穆晏清刚好就在正殿,骁嫔就直接让她先挑了自己喜欢的。 李煜玄没等来骁嫔的谢恩,又听闻了这些,忽然也觉得秦佩英这几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终于摆架往永寿宫来了。 才走到永寿宫门口,李煜玄就听到秦佩英就站在院子里说话,还夹带着刀剑挥舞的声音,就知道她正在练功,心道这就刚好,可以一起过几招。 后宫的美人各具特色,论诗词歌赋,自然是姚既云第一;若想排忧解难,易桂华最懂结合皇帝性情和为人处世;想找个作一点的热闹的,杨贵人就可以;柔情似水的温映池就最乖巧。 可只有秦佩英敢抡起刀枪上马驰骋,独具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 李煜玄兴致勃勃地加快了脚步,突然又听到几句厉声呵斥。 “全都是饭桶!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本宫才刚出手就接不住招,要你们在这里何用!” 李煜玄一挑眉,听骁嫔这中气十足的斥责,看来练功过程并不愉快。 旁边有另一人出声安慰,“娘娘息怒,他们……都是宫里的人,平日打打杂还可以,您想找来陪练,他们当然接不住您的招啊!” “接不住,就要练。一群人打不过我一个!这永寿宫干脆就我自己住得了!” “自己住,岂不是更没人陪你消遣这些了?” 骁嫔还以为谁这么大胆调侃她,狠狠一眼扫过去,看清了来者,才有些虚心地随手扔了手中的长枪,“给皇上请安。” 李煜玄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秦佩英那通红的脸庞,说:“是不是朕送的东西不合心意,惹你生气了?”他走上前,想牵起骁嫔的手。 骁嫔把手躲开顺道往面前一指,让李煜玄握了一把空,满不在乎地说:“臣妾不敢。皇上费心了,赏赐过来的东西都是按着臣妾的喜好来。可是皇上您看,臣妾想过把瘾,却只有失望生气的份。” 面前正跪着几个忍着痛不敢吭声的太监。岳兰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李煜玄拾起地上的短刀,细看了看,先确认了内务府按照他交代的把这些东西做得钝一些,避免秦佩英天天舞刀弄枪的,误伤了自己,接着漫不经心地说:“那不如,朕陪你?” 秦佩英转过身背对着他,似乎气还没消,说:“皇上可饶了臣妾吧,臣妾可不敢做这些抹脖子的事情,这些东西虽然都不锋利,但终究刀剑无眼,再说,皇上忙于朝政,哪能时时都陪着臣妾这点三脚猫功夫。” “那你怎么舍得要宫里这些平日伺候的陪你练?朕记得,你的功夫,可是秦大将军手把手教的,宫里这些等闲之辈当然接不了你的招,”李煜玄笑着将目光投到一旁,说:“朕还记得,岳兰的功夫也不错,飞檐走壁轻而易举。” 秦佩英有些不耐烦地说:“皇上,岳兰是臣妾的陪嫁,与臣妾情同姐妹,往日也陪得不少,可是她日日伺候在臣妾身边,臣妾若还要她动刀动枪,岂不是成了冷血无情的主子?” 李煜玄思来想去,叹息道:“那看来,这些人太孱弱也不是办法,枉费了朕的一番心意不说,还惹得爱妃不高兴了。你想练也可以,朕回头让卫凌找几个有点功底的过来伺候,你觉得可好?” 秦佩英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转身走近李煜玄面前,正在思索犹豫着。 荣姑姑说:“皇上,恕奴婢多嘴,这里的人,都是自打娘娘一进宫就开始跟着伺候,若是贸然换了人,还是有点功夫底子的,彼此不知根知底,只怕不妥,也会惹娘娘不高兴。” 秦佩英回头看了看荣姑姑,说:“姑姑说得也有理。” 李煜玄这就为难了,“那要怎么办?找个会功夫又能让你们信得过的人,可不好找。” 秦佩英挥挥手,让人将那些东西都收起来,说:“不好找就不找了,臣妾也不敢肆意妄为劳烦皇上,回头又让人逮了机会说臣妾要作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皇上权当没听说过臣妾的牢骚就好,这些赏赐之物,皇上都收回去吧,反正臣妾也用不了,一个人练也没意思。” 她说完就转身要走,李煜玄忙伸手一把拉回来,指着秦佩英的鼻尖,说:“也就你有这样的倔脾气,敢给朕甩脸色。君无戏言,朕既然赏了东西想你高兴,就不能反让你扫兴,更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更何况,朕也想与爱妃过几招。此事你容朕想想办法。” 秦佩英听了,脸上才多了一点笑意,赶紧让岳兰送来茶水,秦佩英先拿出帕子轻轻按着李煜玄额头的汗,说:“皇上也真是,下午这么晒,何必非要过来臣妾这里听牢骚。皇上先喝口茶。” 李煜玄看她茶水都递过来了,只好松开手,说:“朕听闻你最近不太高兴,心里记挂着。” 秦佩英看着也口渴,大口大口地把一杯茶灌下去,颇为欣赏啊地问:“这茶的味道有些特别,似乎不是平日用的。从哪里来的?” 她这么一说,李煜玄也觉得有些不对,说:“确实,味道独特,沁人心脾,你宫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好的东西,不与朕分享?” 岳兰略思索,说:“皇上近来赏赐颇多,库房整理了一番,奴婢见姑娘们整理库房的时候拿出来的,一看成色和气味仍是上佳,就拿出来泡茶了。” 秦佩英突然就有些不安地看着李煜玄。 “怎么了? “岳兰这么一说,臣妾就想起来这茶叶从何而来,在库房放着好些年了,皇上恕罪,臣妾让岳兰给您换别的茶叶。” 李煜玄看她有口难言的样子,追问岳兰:“你说,这茶有什么问题?” 岳兰为难地看了看秦佩英,说:“回皇上,茶叶……应该是从前的顾家赠予娘娘的,许是哪一处的战利品,所以香气独特。娘娘知道皇上不喜欢,就一直放着没拿出来过,都怪奴婢不当心。皇上恕罪。” 李煜玄像是陷入了沉思,秦佩英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就等着看他的表态。 第二十九:他还救过你? 李煜玄只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无妨,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朕不会在意。既然你喜欢,多拿出来泡着喝也无妨,朕尝着也觉得好。” 秦佩英把茶杯递给岳兰,环着李煜玄的手臂往正殿走去,说:“皇上宽厚,倒是让臣妾想起,他如今独自一人在宫里生活,日子难过得很。臣妾虽也有心结,但如皇上所言,陈年旧事了,早该不在意才是。” “他如今这样,远不足以弥补当年边境陷落给百姓带来的痛楚,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他的福气。当年若不是太后力保,他也该去为他的家族赎罪才是。”李煜玄脸色沉下来。 “皇上才说不会介意,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秦佩英松开臂缚,闪过一丝犹豫,说:“皇上,臣妾突然就想起来,若重新找一个有功夫底子的又信得过的人来这里,小川公公不正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那一身功夫虽然因为宫刑而削弱了不少,可底子也还在。对臣妾来说,比起一个不认识的人,他可信得多。” 李煜玄说:“可如此一来,朕每次过来看你,不都要看见他?你就不怕他扫了朕的兴致,朕连来的机会都少了。” “可皇上刚才还说给臣妾想办法,现在办法有了,又要因着您的不乐意而不行。”秦佩英挨着李煜玄坐下来,晃了晃他的手臂。 李煜玄站起身摆摆手,说:“行了,宫里可信可用之人不止他一个。朕让卫凌亲自去挑几个。” 秦佩英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就急了,正要站起来继续争取,荣姑姑干咳了一声,拿着扇子走到秦佩英的身旁,柔声说:“主子怕是有些热了,先凉快凉快。” 秦佩英看见荣姑姑摇了摇头,这才先作罢,忍住了心里的话。 按照穆晏清教过的台词,秦佩英见好就收,送李煜玄出门的时候,再没提起过顾甯川的事情,不忘忧虑地说:“映池在坐月子,头一回当母亲,想必很需要皇上的关怀。臣妾不敢前去叨扰,还请皇上若去看望映池妹妹,也替臣妾问候几句。” 李煜玄看了看天色,说:“你倒是提醒了朕,朕有几日没去看看映池了。” “易妃娘娘虽事事周到,但怎么也比不过皇上亲自过去,抱抱小公主。时辰还早,皇上若是过去延禧宫,可要记得替臣妾多和妹妹说说话。” “好,”李煜玄点点头,说:“卫凌,去延禧宫。” 皇帝走了之后,秦佩英拿起湿帕子边擦手边说:“这样的狐媚子功夫太为难我了,你看,跟你练了几天,也没能把他哄下来。” 穆晏清也跟着叹息,说:“早就知道这事情难,却没想到这么难。这皇上也太小气了些……” “这话你就和我说说就好,”秦佩英正色道:“晏清,边城陷落的惨状无异于人间炼狱,就算你我二人相信顾家无辜,觉得有翻案的机会,可你要记得,在皇上甚至整个大蔚的眼里,这件事情就是由顾家一手造成。所以,想把他光明正大地带进永寿宫,还不如试试去求皇后。” “秦姐姐,这件事情如果去求皇后,就算皇后答应了,估计小川进来没几天,易妃就会插手了。若想没有后顾之忧,直接让皇上点头是最好的办法。” 那还能怎么办?只有骁嫔一人开口肯定不够,穆晏清只恨自己没有多傍一位大花,多个人打助攻,也许胜算就大了。 “我如今也不知,这样帮你和小川,会不会是一件坏事。他在外面日子虽然艰苦,好歹能活着,可若真的一点点让他看到翻案的机会,他要面对的危险也就多了。”秦佩英感慨道。 穆晏清说:“可是,这样的所谓‘好歹能活着’,对于小川来说,就是行尸走肉罢了。他宁可孤注一掷,也想给顾家一个正名。” “你说的和他倒有八九分相似,我慢慢就明白,他为什么想跟在你身边去办事。” 穆晏清不以为意,大概是因为她遇过很多这类型的人设,共情能力也好些,“秦姐姐,他想到永寿宫来跟在我身边,一来自然是因为我敢和易妃叫板,二来,我不受宠,皇上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他在我这就不必担心有注意力在。” “受宠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我一看见卫凌来了就有点烦……”秦佩英扶着额头。 穆晏清当然明白,在皇上那里当流量确实不容易,天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要强行恩爱营业。秦佩英想吐槽的其实应该是皇上,只是如今盯着永寿宫的目光多了,她说话做事都比从前谨慎了不少,只好拉卫凌出来背锅。 延禧宫里,李煜玄小心翼翼地抱着七公主,爱不释手,低声对温映池说:“朕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抱过这样小的孩子。小公主像你,性子安静,没怎么哭闹过。” “皇上可快别夸了,孩子容易骄傲。”温映池靠在床头,淡淡地笑着。 “怎么会?”李煜玄坐到床边,笑着看了一眼温映池,说:“有你这样温柔恬静的母亲,公主一定也是如此。这几日朝政繁忙,今日才得空,还是骁嫔提醒朕过来看看你。她与你投缘,又怕打扰你,心里牵挂得很,朕从前都没注意到,她如此刚强的性子,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李煜玄让奶娘把公主抱走,握着温映池的手。 “皇上从骁嫔姐姐那里过来?”温映池只是僵着手,说:“姐姐虽性子要强,但是极有将门虎女的风范,临危不惧,臣妾一向钦佩。” 皇帝颇有兴致地点着头,脑海中仍是秦佩英刚才的一身飒爽装扮,别有风采,“说到将门虎女,她担得起,方才还想问朕讨要一个人陪着练功呢,朕正发愁哪里给她挑一个能接得住她的招,又办事妥帖的宫人。” “皇上没有答应?”温映池思前想后,心中似乎察觉到什么,问:“佩英姐姐好像很少开口问皇上讨要什么,难得开口一次,皇上如今与姐姐感情甚好,是什么人让皇上如此慎重?” 李煜玄深吸一口气,说:“顾家的后人,顾甯川。这个人……朕不想他在眼前。” 温映池想了想,说:“皇上,有件事情,此前臣妾不愿多生事端,迟迟没有告知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你说。”李煜玄耐心地说。 “清明宫宴那日,臣妾其实在当日下午险些摔了一跤,还好,当时是穆答应碰巧与臣妾在一起,原就是担心臣妾月份大了行动不便,陪臣妾走了一路,途中其实遇到了那位顾家的后人。都怪臣妾不小心,遇险的时候就是他及时拉了臣妾一把,臣妾当时就想赏赐点什么,可他不愿惹人注目,很懂事,匆忙就走了。殊不知,到了晚上,公主就着急要见父皇。” 李煜玄乍一听,疑惑道:“此事是她二人有功,为何这几日都不曾听你们提起?” 温映池仍是体弱,脸色苍白,连声音都跟着轻了几分,“一来是那日弄湿了衣裳,有失体面,是臣妾当时不愿张扬,二来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恢复得慢些,皇上今日提起来,臣妾才想到这个疏忽。” 李煜玄沉思了一会儿,说:“他罪孽深重,朕也知道,他活得不容易,难得这样懂事,能救你一把,是他的福气。” 温映池的手有些冰凉,反握回李煜玄,说:“皇上,臣妾斗胆求一个恩典,不如就允了佩英姐姐的请求,把人放她宫里,皇上若是不想见到,大可以让他平日去伺候穆答应。臣妾看穆答应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冷清得很。如此一来,皇上既可以解了佩英姐姐的问题,又能赏了穆答应和顾家的那位,让他日子可以安生一些。就当是臣妾的报答,救人于苦海,也算给小公主积了福。” 李煜玄轻叹一声,“你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冰凉?行,就依你说的。” 走的时候,李煜玄看见温映池的宫女正要进去伺候,把她截住了,问:“贵人在宫宴那一日险些摔了,怎么事后不及时传太医?” 这宫女吓得立即跪下来求饶,说:“皇上饶恕,都是奴婢伺候不周,才让主子弄湿了衣服。主子说宫里人多,如此有伤皇家颜面,让奴婢不准往外说,急匆匆就回来了。请皇上恕罪,都是奴婢不好!” 李煜玄心中了然,再没低头看着她,说:“罢了,温贵人如今正需要贴心的人伺候,你当心些,照顾好主子和公主,就当是功过相抵了。” “谢皇上恩典。” 几日后的景仁宫里,众嫔妃向皇后行过请安的礼便一一端坐好,皇后让人给满脸倦容的易桂华先端上一杯安神的参茶。 “不必起身谢恩了,”皇后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本宫看你眼下乌青,看来近日疲惫得很。七公主还小,温贵人的身子恢复得也慢,辛苦你帮着照应。” “皇后娘娘言重,温贵人这是头胎,初为人母,难免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臣妾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敢说万事周全,至少可以多尽心一些帮着照料,也是应当的。” 杨贵人捂着胸口,颇为心疼地说:“听闻延禧宫里早就备下了很多伺候的人,难为易妃娘娘如此体贴,将公主视为己出,想必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看着人都憔悴了许多。” 易桂华喝了参茶,正轻轻地擦着嘴角,只是微微一笑,说:“杨贵人言重了,都是皇上的孩子,自然都要尽心照顾。” 穆晏清安静地观赏着这些几乎日日上演的商业互吹戏码,可比什么颁奖典礼的采访有趣多了。按照惯例,杨贵人不出一会儿就容易塌房。 “娘娘这话说得轻巧,照顾一个孩子谈何容易,岂是我们这样没做过母亲的人能体会一二的?” 果然,这种一句话就得罪全场的功力,当代营销号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杨贵人觉得她一说完这话,周围就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易妃和皇后都没有出声接话,这才如梦初醒,根本不敢往姚既云那边看。 姚既云忍不下这口气,说:“杨贵人是不是忘了,皇上是看在七公主平安降生的份上,加上本宫去求情,这才提前解了禁足。看来是本宫多此一举了,妹妹还是没长点记性。” “姚妃娘娘,嫔妾……嫔妾无意冒犯……”杨贵人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冒犯?杨贵人这话何意?”姚妃打量着今日的护甲,说:“杨贵人不过是多夸了几句易妃娘娘辛苦,又何来冒犯呢?” 皇后招招手,说:“罢了罢了,杨贵人你坐下吧,姚妃与你说笑而已。本宫倒是羡慕姚妃,不仅才情出众,还身姿窈窕,难怪皇上总是夸你,舞艺无人可媲。” 姚妃很受用,扬着下巴接话道:“那是自然。皇上喜欢臣妾跳舞,臣妾自然不能让皇上失望,日日都严格控制着进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妾也是年年如一日下着功夫的。” 穆晏清在她骄傲地接话的时候瞟了一眼,果然,顶流都不好当,光是这样的身材管理就不容易。宫里日日的菜式都不一样,精致得很,忍得住嘴的都是狠人。 易妃察觉到皇后投来的眼神,跟着搭话,“皇后娘娘说得是,姚妹妹一直身姿轻盈,本宫憔悴,是羡慕不来了。” 姚既云得意扬扬地笑了笑,不忘客套几句奉承回去,这才饶了杨贵人一把。 “骁嫔最近时常侍奉皇上,到底是年轻一些,看着气色越来越好了,有皇上的宠幸在,可见真是龙气养人呐。”易桂华朝一直安静的骁嫔和穆晏清这边看过来。 穆晏清心道:黑热搜这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姚妃不屑地嘲讽道:“说来也是,从前未看出来,还以为秦妹妹如冬梅般清高自傲,不曾想原来是在韬光养晦,一出手就把皇上的心都拴得牢牢的。” 穆晏清听说了,皇上这个月,就只去了皇后、易妃和骁嫔的宫里,姚妃怎么忍得住这些寂寞冷落,自然容易被易妃三两句话就套进去了。 骁嫔倒是懒得跟易妃客套,说:“嫔妾气色再好,也不及易妃娘娘本事大,三言两语就能以假乱真。” 易妃面色一滞,说:“骁嫔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懂,怎么如今诚心夸妹妹几句,都成了是我在以假乱真呢?难道妹妹受宠是假的不成?” “秦姐姐这是和易妃娘娘说笑呢,”穆晏清挂上一张职业假笑脸,“姐姐的意思是说,娘娘本来就让皇上看重,且如今宫里又有两位公主一位皇子,论圣宠,皇后娘娘之下,您当然是一枝独秀,我们永寿宫岂敢和娘娘相提并论?” 姚妃一听到皇子公主,脸上又是强忍着心酸和无奈。 穆晏清这样转移重点,只盼皇后赶紧明白过来,易妃的实绩都快和中宫打擂台了,还把她当队友呢? 第三十章:满月宴大戏(一) “果然是近朱者赤,”易妃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穆晏清,“永寿宫的两位妹妹如此口齿伶俐,一唱一和,让本宫都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穆晏清心里:是的闭嘴吧,别想把脏水泼过来。 “骁嫔如今开朗了一些,愿意和咱们姐妹之间有说有笑,总是好的,易妃你倒是说得对,此事还是穆答应做得好。”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反而让穆晏清有些慌了。 皇后也许是诚心感激穆晏清,毕竟秦家的事情解决了,穆晏清和秦佩英如今义结金兰似的,皇后不难看出来,穆晏清是个关键。 杨贵人说:“是啊,听闻连温贵人都跟皇上夸穆答应呢,皇上转个身就亲自点名赏了个人给穆答应。连贴身伺候的人都是皇上钦点的,这气派真是了不得。咦,既然是伺候穆答应的人,又是皇上亲赏的,怎么今日请安也没有带过来,好让咱们都羡慕羡慕。” 姚妃似乎嫌晦气,掩了掩胸口,说:“带什么呀?顾甯川这样的人也配来到中宫?身上还不知道背了多少血债,说来也巧,他的罪名和穆答应的上位之路颇为相似,能跟了穆答应,指不定也是天赐的缘分,一丘之貉罢了。” 骁嫔快听不下去,一把捏住了把手要发作,穆晏清反应快,一把按住她,摇摇头,接着说:“皇上的赏赐,无一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自然不是能让人随便议论的,两位姐姐如此戏谑,岂不是也要作践皇上的恩德不成?” 杨贵人才解了禁足,一下子就不敢继续开腔。 “你少拿皇上来唬本宫,别以为像个戏子似的会说几句话,就当别人都是傻子。”姚既云明显不吃这一套,不屑地说:“你可把你的人看顾好了,别让本宫纠出什么错才好,否则数错并罚,本宫定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好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么难听的份上?”皇后见火苗烧起来了,不得不出言扑灭,“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子,当谨言慎行为宫中表率才是。说亲密一些还是自家的姐妹,何必为着一点小事就如此争风吃醋,有失体面?” 众嫔妃都起身请罪,这才结束了今天的唇枪舌战。 穆晏清虽本就知道姚既云对她的厌弃和高傲,但时至今日听到这些,仍是在心里冒了一把汗,总觉得姚既云只要等到机会合适,随时都能直接把自己给掐死。 可当穆晏清回想起,以往在圈子里,再好的圈中闺蜜,到了抢资源的时候,都能立即翻脸,从此不相往来,死活不同台,更有甚者还开始互买通稿,更何况是如今靠恩宠存活的地方? 姚既云的恨意,是出于挚爱被抢,且一夕之间从高处跌落,对穆晏清的恨,也许救命之恩都不能彻底解决。 回去的路上,采莲看穆晏清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主子,姚妃向来高傲,皇上最近除了皇后那儿,都往延禧宫和永寿宫走,后宫的娘娘们本来就不多,一下就显得她好像垫底了,难免气大,您别往心里去。” 岳兰细声附和道:“说来也是,姚妃从前的恩宠和易妃不分上下,怎么就小产了一次之后,再没有怀过龙嗣?眼下延禧宫这么热闹,随便一个殿下公主撒个娇就能把皇上哄走,她能不着急么?” 如今的医术无法和现代相比,姚既云又是一直都养得金尊玉贵的,体质更是孱弱,小产过一次已经是大伤了。穆晏清想到这里,仿佛在自说自话,“是了……姚妃最想要个孩子在身边做依仗,可是往往越着急什么,越没有什么。” 那有没有别的法子? 穆晏清突然觉得灵光一闪,正想秦佩英说,抬头就看见一个公公正笑眯眯地朝她们小跑过来。 这人穆晏清认得,是在皇帝跟前听使唤的,最近来永寿宫也不少。看来,身边这位当红炸子鸡又要被叫走了。 “给二位小主请安。骁嫔娘娘,皇上新得了一把短刀,做工精美,邀娘娘前去共赏。” 骁嫔堆起了礼貌的笑容,说:“好,有劳公公带路。” 穆晏清看着秦佩英远去的背影,只听采莲凑到耳旁说:“主子,骁嫔娘娘近日似乎对皇上顺从了一些,没像前些天那样敢耍耍性子。” “皇上这么不待见,也答应了将小川放在永寿宫,骁嫔不傻,自然知道也要跟着转变啊。” 采莲说:“说到底,骁嫔娘娘做的这些,好像都不是为着自己。奴婢也算明白一些,主子为什么不想去争宠。” 穆晏清想也不想,说:“也不能说都不是为了自己,毕竟这后宫里的女人和娘家都是荣辱与共,解了娘家的困境,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困境。” 她这几日从小川那里听说了,李煜玄近日对骁嫔的父亲也很是客气,多翻过问周羿前往边境的准备事宜,很是重视。 “可是主子,说到底,这小川公公,骁嫔娘娘也是为着您才向皇上争取的。”采莲思来想去都没明白,为什么主子轻而易举就说服了骁嫔去问皇上讨要顾甯川。 穆晏清想着再解释下去,采莲这傻丫头也是想不通的,仍是一根筋地觉得,自家主子该好好感谢主位娘娘,殊不知突然从边上的角落传来一把熟悉的男声:“姑娘折煞奴才了,不过是二位主子都有怜悯之心,可怜奴才罢了。” 采莲吓了一跳,立即挡在穆晏清前面,待看清了来人才长舒一口气,嗔怪道:“小川公公,青天白日的你这么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做什么?” 顾甯川从侧后边走到穆晏清面前行了礼,从容地说:“姑娘恕罪,不是奴才鬼祟,是您和主子顾着说话。” 穆晏清回头扫了一眼,说:“不是说了没什么事不要跟出来嘛,你也知道我……” “主子说过,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让奴才不必跟着,可您和骁嫔娘娘都疼惜奴才,救奴才于水火之中,奴才又怎能贪图独自安逸?” 穆晏清注视着那张边自称“奴才”却又不卑不亢的脸,心里突然生起一丝安慰,他如今站到面前好像自信了一些,不像第一次见面时的畏畏缩缩。 “跟你说了,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才,”穆晏清想了想,又问:“你找过来,可是查到什么了?” 顾甯川也往周围警惕地看了一圈,才挪到一边让穆晏清先走,自己跟在她身后,低声说:“主子,我试探过延禧宫的宫女和太监,他们的说法都是一致,那包禁药,的确是您亲手递到皇上跟前指证姚妃的,而事发前几日,没有人发现您有异样。” 穆晏清一下子顿住脚步,“一查反而自己把自己捶死了……”她不想死心,又问:“那……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妥?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找过我,我有没有去过哪见过谁?” 顾甯川这两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打探到的另一个巧合隐去,默默摇了头。 “那看来,我和姚妃这个死结是很难解开了。”穆晏清想想觉得,既然这边解不开,那就想法子另辟一条路。 采莲听了一路,也领会到几分,说:“主子,姚妃眼下最想要的,莫过于皇上的恩宠和一个皇室血脉,以主子的聪明,孩子给不了她,那帮她争宠不就好了?” 穆晏清想也不想,摇头说:“傻丫头,你看姚妃那个气性,谁都看不上,更何况,以她的容貌和才华,要争宠,实在不需要我的帮忙。不过,你确实无意间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情。孩子嘛,也不是给不了,不是自己生的,做养母也是可以的。” “主子您再说什么?”采莲听着觉得不对劲。 “采莲,那位长年养在行宫的二殿下,一年之中都在哪些时候入宫?” 顾甯川这下子心领神会,说:“主子,过几日就是七公主的满月宴,皇上的意思,是宫中许久没有皇嗣诞生,想好好操办一番,二殿下应该在那一日会入宫,和姚妃有见面的机会。” 穆晏清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还是你明白我。” 七公主满月的前一日,京城迎来了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一扫连日瓢泼大雨的阴霾,因此宴席得以顺利无阻地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宫里的人更是将这样的天气转变视为七公主带来的祥瑞之兆。 满月宴这一日,温映池先带着七公主前往景仁宫受封,晋为嫔位,李煜玄亲赐封号为“娴”。 延禧宫里一片欢声笑语,李煜玄抱着一身红袄子的七公主李斓昭,掂了掂,觉得比前些日子抱来时重了些,点着头道:“公主的气色好多了,照料的人也是很细致。只是性子应是随了映池,文静些。” 温映池一身华服坐在一旁,只是浅浅一笑,说:“皇上这话,臣妾倒是一时分不清,是在夸公主呢还是取笑臣妾不善言辞。” 李煜玄笑道:“你们都听听,这当了母亲的人果真是护犊情深,朕连夸一句女儿都得小心翼翼了。” 易桂华在一圈又一圈的陪笑声中,掩着嘴笑道:“皇上如此宠爱公主,娴嫔自然不能输给皇上分毫。” 穆晏清坐在人堆后,从层层叠叠的喜庆里看到,姚既云连苦笑都勉强,眼里只有说不尽的羡慕和失落。也是,还不是皇子,已经让皇帝高兴到一下子把位份和封号都给了。姚既云对皇帝用情至深却一无所出,看着李煜玄怀抱着别人的女儿,荣宠也尽数给了别人,面对此情此景怎么高兴得起来? 弦凝穿过人墙,走到姚妃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姚妃似乎眼前一亮,接而转身默默出去了。 “采莲,”穆晏清回头示意采莲凑近些,问:“二殿下已经来了吗?” “是的主子,奴婢一直留意着,二殿下才进来不久。姚妃刚才出去了,估摸着就是寻二殿下去了。” 大人们在屋里说笑,几个皇子公主趁着难得的不拘束,都聚在院子里玩耍。李璟辕作为太子和皇长子,虽才十六岁,却已经相当的稳重自持,没有凑过去和两个弟弟一起玩耍,只是在一旁看着。 看到李璟辞被嬷嬷领进来的时候,李璟辕高兴地走上前,见李璟辞正要跪下行礼,他急忙伸出手走上前,说:“二弟可算来了,今日家宴,不必拘礼,你只当我是长兄就好。” 李璟辞后退了几步,那双和李璟辕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缓缓低下,说:“殿下厚爱,虽是家宴,臣弟也不能失了礼数,免得让殿下被人议论。” 李璟辕收回双手,带李璟辞进来的嬷嬷还站在这里,只好先让二弟跪下行过礼,才迫不及待将他搀起来。正在一旁的两个公主似乎都没看见李璟辞进来,仍然欢天喜地地交换着小玩意儿玩耍。 “殿下且慢。”李璟辞看见太子的目光,说:“四皇妹和五皇妹正玩在兴头上,殿下不必让她们过来。” 李璟辕说:“你是兄长,她们应当过来问安的。” “皇兄有心了,”李璟辞这才改口,说:“臣弟自知笨嘴拙舌,而且少在宫里走动,二位皇妹有万千宠爱,与臣弟生疏些也是情理之中。如皇兄所言,臣弟算是兄长,更没有扫了妹妹们兴致的道理。” 太子自然明白李璟辞的意思,两个娇滴滴的公主不喜欢这个不吉祥的人,又何苦逼她们过来行礼扫兴呢。“既然来了,就随我进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吧。” 李璟辞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犹豫了须臾,说:“皇兄一番好意,臣弟心领,只是……父皇母后和各位娘娘正是如此的高兴的时候,臣弟不适宜进去贸然打断,臣弟还是先候着,宴席之时再向父皇母后请安吧。” 才说完,李璟辞匆忙一揖,就往后院走去。李璟辕闷闷地收回手,知道不好再叫回来勉强他,朝李斓毓和李斓瑄那边看过去,正巧碰上了李斓毓悄悄撇向李璟辞的余光,总有一种让李璟辕说不出来的不适。 六公主察觉的太子的目光,立即稍一偏头,乖巧又俏皮地朝李璟辕笑了笑,继续低头和李斓瑄玩闹。 第三十一:满月宴大戏(二) 李璟辕只当是自己想多了,魏姑姑走来请安,笑容和蔼,说:“太子殿下心慈,如此爱惜公主和殿下们,皇上和皇后定会很宽慰,只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些事情难逆天意,殿下问心无愧就好。” “姑姑这是要教我不要再去徒劳么?”李璟辕有几分失落,说:“二弟自小没了母亲,也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自己不争气,才连累他往后的日子都过得这么苦。我作为长兄,每每看见他这样谨小慎微地过着日子,心中难安。” “奴婢不敢。二殿下虽不在宫中长大,但也勤勉识礼,事事斟酌,殿下不必担忧和介怀。将来皇上为二殿下择选一位好的母亲,定能有一个好前程。” “姑姑说的勤勉识礼,在我看来不过是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与别的兄弟姐妹不同,才事事谨小慎微。姑姑说的我也明白,这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改变,可我总想,若能多带他跟父皇说说话,也好让他不必这样过日子。”魏姑姑的言辞间是劝他放宽心,李璟辕明白,可他却是说服不了自己要置之不理。 这时,在李璟辞离开的方向,只见一锦衣华服的女子正脚步匆匆地往那边追过去,不时打量着周围。李璟辕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姚妃。 “姚娘娘去找二弟做什么?”李璟辕想了想,“上回清明宫宴,姚娘娘似乎也对二弟颇为关心。” 魏姑姑心中了然,说:“也许姚妃娘娘与二殿下投缘吧,娘娘饱读诗书,对二殿下常怀怜悯之心,自然多关心一些。” 李璟辕沉思了片刻,脸上拂过一抹疑虑,说:“姚娘娘家世渊博,且膝下并无儿女,若能真心爱护璟辞,对他们二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魏姑姑看着李璟辕长大,李璟辕一向对她敬重有加,他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疑虑,魏姑姑其实也悉数看在眼里。 只因李璟辕也想起来,幼时曾有一次和李璟辞走在一起说笑,遇上姚妃,二人都上去请安。姚既云当时只慈爱地拉着李璟辕的手与他说话,全程未曾理会李璟辞一句。 姚既云将年幼的李璟辕拉到一边,拍了拍他衣服上的尘土,小声说:“殿下是中宫长子,身份无比金贵,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实在是有失身份,若是沾染上那些不好的习气怎么是好?” 弦凝嗤之以鼻,搭了一句;“这样的野孩子,皇上都不待见他,殿下也玩累了,不如去我们娘娘宫里用些点心吧。” 李璟辞那时还小,听得清清楚楚,弦凝似乎是故意让他听到的,眼泪当即夺眶而出,跑过去嚷道:“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 弦凝和姚妃都吓了一跳,把李璟辕护在身后,姚妃谴责道:“皇宫之内如此大吼大叫,成何体统?照顾你的嬷嬷在哪里?” 李璟辕一把挣开了姚既云的手,走到李璟辞面前,对姚既云说:“娘娘,二弟鲜少进宫,他并非有意冲撞了您,我……我代他向您赔罪吧。” 姚既云岂敢真的要皇长子的赔罪,安慰了李璟辕几句,这才忙不迭离开,边走边不忿地说:“果真是个晦气的,一点都没有皇上那般的气宇轩昂。” 屋里人多,穆晏清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讨个清净,一出来就看见皇子公主们正玩在兴头上,旁边还围着一圈伺候的人,心道正好,跟过去找姚妃就不会有什么人察觉到。 “主子,那位二殿下,奴婢也只是远远见过几回,因为长年不在宫中,都没什么人知道他脾性,连说起来都有几分忌讳。奴婢和小川打听了几日,还是一无所知。前阵子的清明那日,倒真有人看见了姚妃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和二殿下说话,二殿下没要,转身就往御花园跑没影了。”采莲边说边担忧着,不知道穆晏清对这个一无所有的二殿下有什么法子,“也不知是不是二殿下故意躲着不见人,伺候的嬷嬷叫来几个侍卫,在御花园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二殿下,想来也是奇奇怪怪的。” 穆晏清说:“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应付,怎么帮姚妃这一把,但是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要耳闻目睹了,才能知道二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姚妃金枝玉叶,心气高,未必愿意一再纡尊降贵,有耐心去了解那位二殿下。” 两人正挨着头低声说话,忽然就看见姚妃有些气冲冲地迎面走来,提着宫裙脚步轻快。 真是别说曹操,一说就到。得,这回可免不了要当一回出气包了。 穆晏清屈膝垂首,“给姚妃娘娘请安。” 姚既云没料到穆晏清居然也出来了,冷哼了一声,“晦气的事情真是接二连三……怎么?你如今骗得骁嫔的信任,连娴嫔都要在皇上面前感激你,倒让你无所适从了?还要偷偷摸摸地跑出来?” 穆晏清回看了身后,见没有旁人跟过来,说:“嫔妾愚笨,娘娘们貌美心善,不过是可怜嫔妾罢了。嫔妾倒是羡慕姚妃娘娘,听闻皇上对娴嫔娘娘的封号拿不定主意,还是娘娘您才华横溢,助皇上解决的。” “你知道的倒是多,”姚妃自上而下打量着穆晏清,拂手整理走乱了的裙摆,挑眉得意道:“那你可知这娴字何来?” “请娘娘指教。” 姚既云姿容清雅,堪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出色代表,“‘娴,雅也’,也取‘惠心清且闲’的明慧清闲之意,与娴嫔温柔好静的性子很是贴合。亏你父亲还是个教书先生,怎的到了你却是胸无点墨。本宫只叹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如此的贤惠心性,不是人人皆有。” 穆晏清由衷道:“娘娘才貌双全,自然让嫔妾望尘莫及。” 姚既云往前逼近几步,心中本来就有气,更不想轻易放穆晏清过去,“本宫可不是娴嫔,能被你这点小把戏欺骗过去。你最能言善辩的时候,就是跪在皇上面前指证本宫之时。现在没有旁人,你这样低眉顺目的样子,要做给谁看?” 穆晏清也知道,自己大概撞在火药桶上了,悄悄抬起眼发现,弦凝正拎着一个小包裹,她立马就猜到,姚既云应该是在李璟辞那里碰了钉子。 她转念一想,说:“娘娘英明,嫔妾怎敢欺瞒娘娘?只不过方才见娘娘要出来透透气,嫔妾心里有些话,想趁机会与娘娘一说。” 姚既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廊下的嫩叶,偏没有按穆晏清设想的套路走,“你想说,本宫就得听么?” 穆晏清壮着胆子往前挨近一些,说:“自然,娘娘福泽深厚,孕育皇子龙孙是迟早的福气。生子秘方这样的事情,确实不配污了娘娘的耳朵。” 姚既云的纤纤玉指忽地驻留在叶尖上,侧眼看着她,犹豫了须臾,满不在意地说:“你以为你说了本宫就信?你是贵人多忘事,需要本宫提醒你那些出卖旧主博取荣宠的滋味吗?本宫再不景气,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娘娘误会了,”穆晏清说,“昔日之事,嫔妾自知罪孽深重,便想尽力给娘娘分忧,哪怕能弥补千万分之一,搏娘娘一笑,于嫔妾而言也是一份心安了。” 姚既云一听反而更气,咬牙切齿地瞪着穆晏清,弦凝在身后悄声说:“主子息怒,今日是个好日子,这会儿保不定会有什么人经过,她说不定是要故意惹怒了主子,心里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穆晏清一听就无语,这些大宫女们到底都有多少过度阅读理解的功夫? 姚既云眸色一转,怒气压了大半,心知此时此地的确不能发作追究。 “姚妃娘娘在聊什么呢?看着兴致颇好。” 几人齐齐朝这柔情似水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温映池正笑眼盈盈地走过来。 姚妃神色缓和了一些,眼前这人正得圣宠,又逢喜事连连,她就算明知温映池是为穆晏清解围来的,也不好摆多大的架子,说:“说来不怕让娴嫔笑话,穆答应说要教与本宫一些生子秘方,本宫正调侃她,拿这些不入流的事情传进后宫,成何体统?” 温映池一怔,掩嘴轻笑,说:“让娘娘见笑,穆答应并非鲁莽之人,应该不会贸然向娘娘开口。她既有意要说,连嫔妾都想听听呢。” 穆晏清不由疑惑,怎的头一回走进来延禧宫,温映池就出声给她解围了?这位流量小花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来了? 姚既云撇了一眼穆晏清,走过她身旁时还故意用肩膀推了一把,那瘦骨嶙峋的肩骨磕得穆晏清一下子皱了眉,“娴嫔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有这个好兴致,本宫就不便打扰了。” 姚妃走远了后,穆晏清才向温映池谢道:“多谢娴嫔娘娘解围。今日人多,嫔妾人微言轻,还未正式恭贺娘娘,祝娘娘与公主福寿绵延,平安喜乐。” 温映池让宫女去身后守着,穆晏清便会意,让采莲也退到自己的身后守着。 风凝滞在这树影间,那片片零碎的光洒在温映池的脸上,也铺在一身华贵的朝服上,随着她步步走近,光影流转,连轮廓似乎在变得不真切,像是随时都会随着风吹而消失。 穆晏清暗自惊叹,好一份惹人怜爱的破碎美。 “穆答应说笑了,你是我母女二人的恩人,日后公主长大了,该好好孝敬你才是。”温映池的声音很轻柔。 穆晏清从这台词里听出几分不真切,一时摸不清温映池到底要如何,她看了看周围,说:“娴嫔娘娘,此地没有旁人,嫔妾不敢领受您的恩典。至于……至于娴嫔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秦姐姐得一位可信之人陪着练功,嫔妾也有幸同沐恩泽,得以多一个人在身旁伺……指点一二,合该亲自感谢娘娘才是。” 温映池的容也凝在脸上,说:“晏清妹妹还说此地没有旁人呢,怎么反而自己跟我打起哑谜了?是甯川自己想去,对吗?” 穆晏清俶尔抬起头,却见温映池眼中闪着若有若无的泪光。其实,温映池能猜到这个地步,细想来也并没有多意外。秦佩英明知皇帝不喜欢顾甯川,总不会无缘无故图个好玩就开口问李煜玄要人。 “娴嫔娘娘恕罪,这件事情上,嫔妾的确自作主张,大胆一试,利用了您的情意。” 温映池鼻间酸涩,说:“秦姐姐愿意收留他在永寿宫,于甯川而言,不论是不是他的本意,总好过在外面一直孤苦,任人欺辱。” 但是这件事,温映池肯定做不了,若能有别人替她完成,她就不会视若无睹,一定会出手推一把。穆晏清就是赌中了这一点。 “娘娘放心,秦姐姐与他情同手足,永寿宫上下都知道是秦家的旧识,且是皇上赐过来的人,不会为难分毫。”穆晏清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再避开温映池的目光。 温映池说:“秦姐姐为人果敢,甯川若是跟了他,只怕身上少不得不怀好意的注意力。我那日见他毫不犹豫就下水救你,才知道你们相识。” 穆晏清心里咯噔一下,这听着不太对? “娘娘,嫔妾与他……” “你不必解释与我听,”温映池出言打断,声音却轻得捉摸不定,眼神清冷又苦情,“我能明白的道理,甯川也会想得到。秦姐姐想不了这么周全的事情,我很快就想到,应该是你在给姐姐和甯川出谋划策。只要是他想做的想去的,我都可以尽力相助,别的一概不过问。知道的越多,也许对我和他都无益,我何苦自讨无趣?” 穆晏清预判过温映池的预判,可当她这样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预判说出来,人却清醒自持又爱得卑微,还是让穆晏清心中不由触动。 凭温映池这样的百转柔情,她若要争宠,何至于到今日还和易桂华同处屋檐下?还是单向奔赴耽误搞事业啊! “娘娘,小川公公对嫔妾是救命之恩,救嫔妾于危难之中,嫔妾从不将他当下人对待。” 温映池像是听到一丝真切的安慰,点着头说:“姚妃虽一直咬定你忘恩负义,我却不知为何,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觉得你说的对甯川的善待和感激,都不是骗我。他有何目的接近你,我无意知道,我只想他安然无恙地活着就够了。” 穆晏清突然从她眼里的光芒里想到,若是顾甯川在宫里没能活下来,也许温映池也不会走到今天。 “咱们出来也好一会儿,宴席快要开了,不如与我一同回去。说起来,你还没有抱过公主呢。” 穆晏清一想到李斓昭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周围的人围得跟铜墙铁壁似的,说:“娘娘有心了,嫔妾身份低微,怎敢抱公主千金之躯。” 温映池正笑着,本在不远处望风的宫女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说:“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来人禀报,说七公主适才被殿下公主们抱着,不知怎么了突然就险些摔下来了,公主受惊不小,正啼哭不止,皇上很生气,娘娘赶紧回去才是。 “什么?”温映池脸色陡然一变,猛转过身就往回跑。 第三十二:满月宴大戏(三) 穆晏清忙跟上去,只听那宫女有些气喘吁吁地说:“现下还不清楚来龙去脉,皇上震怒,守在延禧宫的太医已经立即进去正殿了。” 才跑到正殿的门外,穆晏清已经惊觉气氛的陡然变化,一队御前侍卫已经分两列在门外站着,宫女太监们都是低头不语,原先的说笑声霎时烟消云散。 风静树止,凝重得像是大雨将至。 若只是寻常抱着不小心,何至于这样的阵仗?穆晏清开始直觉事情不简单。 温映池越靠近越听得清李斓昭的啼哭声,而且显然哭了好一会儿,连哭声都有气无力。她登台阶的时候脚下一软,踉踉跄跄时被一人伸手用力扶住,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穆晏清跟上来。 几人刚跨进来,就看见地上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李煜玄冷着脸,正眉头紧锁等着太医回话。见温映池已是脸色有些苍白,他忙说:“不必多礼了,快去看看昭儿。” 温映池就连行礼都免了,直奔向奶娘,而七公主此时已经不再啼哭,却像是哭到已经没力气一般。太医还在诚惶诚恐地给七公主检查,温映池只好强忍着心疼,没有立即抱回来。 太医翻开袄子察看的时候,李斓昭手腕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淤青撞进温映池的眼中,她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秦佩英担心她体弱伤身,急忙过来扶着。 “回皇上,皇后娘娘,七公主福泽庇佑,没有大碍。手腕起了些瘀血,微臣会开些温和的药让奶娘服下。公主年幼体弱,骤然受惊,近日可能会有寝食不安的症状,还需多加留心才是。” 李煜玄松了一口气,见温映池泪眼汪汪地将李斓昭抱回去,脸色都苍白了些,按捺不住火气,怒一拍桌,朝着地上的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易桂华作为延禧宫主位,跪在最前面,眼中含泪,说:“回皇上,是臣妾安排不周,未曾多加留心,请皇上责罚。” 穆晏清站在一旁,这才留心看清楚,跪着的都是顶尊贵的人,除了易桂华,还有“小魔王”六公主,三皇子李璟恒,太子李璟辕,再往后的都是伺候皇子公主们的贴身宫人,估摸着随主子而跪,而刚才抱着七公主的奶娘,此时也跪到了队列中。穆晏清不由惊诧,肯定不是安排不周这么简单的问题。 李煜玄语气放缓了一些,说:“易妃,事发时你与皇后在说话,此事虽发生在你宫里,毓儿是你的孩子,但朕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你起来。璟辕,此事也与你无关,就算是璟恒可能犯了错,你是太子,岂能在事情尚未明朗之时就轻易陪着跪,你也起来。” 李璟辕本想继续分辨,却看见皇后正朝他摇了摇头,易桂华起身的时候也悄悄拉了他一把,暗示他赶紧听话起来。李煜玄那不由分说的语气,此时的确不是他一个不干人等去添乱的时候。 皇后担心皇上再来这么一吼,吓得几个孩子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便轻轻拍了拍李煜玄的手,示意让自己问。她看着李斓毓和李璟恒说:“六公主,你方才说,是三殿下想给七公主喂东西吃,才想将她抢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怕,细细说来,本宫和皇上定不会偏颇分毫。” 李斓毓刚哭过,精致的小脸蛋还是憋得红红的,抽了抽鼻子,说:“回母后的话,七皇妹本是三皇兄抱着,奶娘和嬷嬷们都在边上看着,儿臣虽也很想抱一抱皇妹,但也不敢玩闹,只好站在三皇兄的边上逗着皇妹玩。三皇兄……三皇兄突然小声说,他有些好吃的想喂与皇妹吃,儿臣一听便觉得不妥,皇妹如此年幼,不能随便喂东西吃,就想阻止皇兄,可皇兄不听……” “我没有……儿臣没有!你撒谎!”李璟恒急不可耐,根本顾不得这么多。 “你住口!”李煜玄指着李璟恒,怒不可遏,“她还没说完,你如此毛躁地急什么?平日教你的师傅都是让你如此失仪的吗?” “父皇,都是儿臣不好……都是儿臣的错,也许……也许皇兄并无恶意,是儿臣鲁莽,不该直接和皇兄起争执,请父皇责罚儿臣一人就好……”李斓毓泪流满面,险些连跪都跪不稳。 李斓瑄挣脱了嬷嬷的手,跑过去跪在李煜玄面前,说:“父皇既说事情尚未明细,六皇妹把该说的都说了,不如容她先起来,别再让她这么跪着受惊吓了。” 李煜玄知道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儿自小就玩在一起,情感深厚,一时心软,便让李斓毓先回座。 “璟恒,是不是如斓毓说的那样?”李煜玄复将目光投向李璟恒。 李璟恒紧握着拳头,先是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李斓毓,说:“父皇,母后,儿臣冤枉,儿臣……儿臣绝没有如六皇妹所说的那样要喂食,真的没有。请父皇母后明察。” 皇后看到儿子那求助的眼神,却也看到还有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门外多少双耳朵还在听着这里的动静,犹豫再三,不敢再正视李璟恒的目光,对李煜玄说:“皇上,璟恒是臣妾的儿子,臣妾不好再多说什么。皇上英明,定会将事情查问个清楚明白,此事但凭皇上作主就好。” 李煜玄只轻轻点了头,有些不耐烦再看向李璟恒,说:“你支支吾吾的,只说自己冤枉,话都说不利索吗?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不说清楚,朕要如何作主?” 李璟恒平静了一些,说:“儿臣当时抱着七皇妹,是六皇妹突然过来说她也想抱抱,儿臣想着七皇妹刚进食,不宜过多颠簸,就和六皇妹说稍等片刻,可六皇妹不知为何,执意要抱过去,儿臣担心如此争抢会伤着七皇妹没有轻易松手,这才……这才一时不慎导致意外,此事是儿臣有错,但儿臣绝对没有如六皇妹所说的那般,要给七皇妹喂食,儿臣没有!” 李煜玄这下为难了,两个人各执一词,李斓毓向来活泼懂事,宫里有口皆碑,李璟恒虽处处不让他满意,可不至于离谱到做李斓毓说的那种事情。他思忖了片刻,将眼神投向了一并跪着的几个宫人,厉声道:“当时的嬷嬷和奶娘在哪里?为何看见殿下公主们起了争执都无动于衷!” 别说几个久居深宫的听得明白,穆晏清都立刻知道,皇帝这话乍一听是责怪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实则是问她们,有没有谁听清了什么?可这一个是中宫嫡子,一个是受宠公主,谁敢真的开口偏颇一方? 六公主的嬷嬷先颤颤巍巍地说:“回皇上,当时……当时奴婢看七公主与三殿下和六公主都玩得高兴,并无不妥,奴婢不敢贴主子们太近,扫了兴致,此事是奴婢粗心……害七公主受苦,奴婢难辞其咎。” 照顾李璟恒的方嬷嬷接着道:“回皇上,当时……当时三殿下说适才落了什么东西外面,要奴婢去找回来,奴婢……奴婢当时并不在殿下身边,皇上饶命……” 李煜玄一听,眉头皱得更深,瞪得李璟恒惊慌失色。这不明摆着是李璟恒将人支开的? 卫凌会意,寒声道:“嬷嬷说清楚,殿下落下了什么?最后可有找到?” 方嬷嬷拿出一个玉佩呈上,皇帝和皇后都认得出来,那确实李璟恒随身带的东西。 李璟恒立即意识到什么,道:“父皇,这……这确实是儿臣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落下的,真的……”他看向站在一旁仍泪痕未干的李斓毓,突然想起来,指着她说:“是六皇妹!父皇,六皇妹走过来说儿臣的玉佩怎么没有戴,说父皇母后会怪罪,让儿臣赶紧……” “你住口!”李煜玄听不下去,说:“你还有多少现编现成的谎话还没说完?你六皇妹才八岁,知书达理,如何想得出来如此周全的东西要害你!” “可是父皇,儿臣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害七皇妹啊!”李璟恒已然泪流满面。 李璟辕一看情形不妙,正要去帮李璟恒说情,李斓毓却已经率先跪到李煜玄身前,拽着他的衣服,说:“父皇……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和三皇兄争抢什么,您怪儿臣一人就好,三皇兄……三皇兄他应该没有恶意的……” 穆晏清不由侧目,我靠,好一段高级绿茶台词。李璟恒不仅在皇帝的心里没什么分量,台词功底也和李斓毓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一局很吃亏。 “父皇,”太子也顾不得了,跪下道,“儿臣相信三皇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请父皇明察。” 皇后碍于中宫之位,且太子已经出面求情,若自己再开口辩驳,事情就有失公允,是以迟迟不敢开口说什么,更不敢看李璟恒。 易桂华见局面又僵持了,说:“皇上,此事发生在臣妾宫里,权当是臣妾安排不周,当是毓儿淘气所致,臣妾定当严格管教她,亲自向娴嫔妹妹请罪。” 李璟恒更急了,指着李斓毓说:“六皇妹……你……你信口雌黄!易娘娘,为何要说当作是六皇妹淘气,我根本没有做过……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要给七皇妹喂东西……” 李斓毓被他这么又指又吼的,吓得跪都跪不稳,瘫坐在李煜玄的脚边。 李煜玄按捺着怒气,轻轻安抚好李斓毓,让人将她带到一旁,又顾及到这里人多,皇后还坐在一旁,说:“平日念书骑射就从不见你争气,看来全花在吃喝玩乐这些闲工夫上花了歪心思,连一个‘礼’字都忘了吗?这一个是你的妹妹,一个是你的长辈,你如此当庭呼喝,成什么体统!” 李斓瑄拉着满脸是泪的李斓毓,鄙夷地说:“父皇,还好大家都在这里,不然儿臣看三皇兄仗着自己大些,都要打人了,往日就不怎么和儿臣还有母后说话,先生们问到他的时候也什么都答不出来,真不知道心里头净想些……” “瑄儿,一事归一事,不得胡言。”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顾不得礼仪也要打断李斓瑄的话。 鲜少说话的四殿下李璟檀这会儿也加入了混战,说:“太子殿下,以臣弟看,这也怪不得五皇妹,七皇妹和三皇兄都有人护着帮着说话,母妃独自揽下罪责,总不能就我们六皇妹孤立无援吧。” 不仅是穆晏清,在座的其他嫔妃一直冷眼旁观,连杨贵人这样爱碎嘴的都不敢出声插手皇帝教儿子的事情之中。 李煜玄看着面前又跪了一群人,突然发现,除了襁褓中的李斓昭和今日尚未见面的李璟辞,自己的孩子已经全跪到面前来了,好好的一个满月宴,一下子成了兄弟姐妹们相争指责的闹剧,顿时兴致全无,再看了看仍是一脸倔强的李璟恒,似乎如今的场面都因他一人所起,正要发落。 温映池见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了,将平静下来的李斓昭交给了乳母,徐徐走到李煜玄面前,说:“皇上宠爱昭儿和臣妾,已是臣妾母女最大的福气。今日的事情,归根到底不过是殿下和公主们与皇上皇后同心,疼爱昭儿所起,而且也并无大碍。今日是昭儿的满月宴,是一个喜庆日子,臣妾斗胆,请皇上念及兄弟姐妹情深,宽恕处理。” 李煜玄心头一松,忽觉温映池当了母亲后,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温婉动人。他思忖了片刻,握着她的手说:“你能如此宽仁大度,也是昭儿和朕的福气。” “皇上,”秦佩英冷眼旁观了一阵,也站出来说:“臣妾也觉得娴嫔此言有理,还请皇上念及七公主年幼,日后还需要皇兄皇姐们的照拂,大事化小即可。若今日严肃处理,日后怕是兄弟姐妹之间也不敢再有往来了。” 秦佩英的声音显然中气十足,说话也没有绕弯,言下之意又提醒了一遍李煜玄,再严格罚下去还不知道哪个会记仇。 李煜玄这才笑了笑,台阶有了,提醒也有了,越发觉得秦佩英和温映池这样一刚一柔,相得益彰,说:“就数你最敢说。今日是七公主的大日子,你们都别跪了,起来吧。娴嫔和骁嫔都说得对,不宜过于苛责,可若是全然纵容,就是朕这个当父亲的过于偏爱了。璟恒,你言语不当,鲁莽行事,今日之后,回去闭门思过五日,再过来向你易娘娘和娴娘娘请安。” 李璟恒很是不忿,可李璟辕和皇后都在使劲给眼神,只能忍气吞声地应“是”。 易桂华见局势已定,不曾想温映池平日都不吭声,事情闹到她亲生女儿头上,一出声就三言两语把事情锁死了,眼下不好再拿着李璟恒的错失发作,只好拉着李斓毓感激圣恩。 “皇后,”李煜玄突然回身这么一喊,让皇后猝不及防,“这几个伺候皇子和公主的宫人,办事不当,你做主即可。” 皇后轻声应是,接着罚了几个嬷嬷的月俸,就当是小惩大诫。 第三十三:夜会相谈 这场闹剧之后,宴席继续风平浪静地完成了尾声,只是没几个人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笑着闹着。 晚膳期间,温映池特意抱着李斓昭走过来,原本专心吃喝顺便警惕锅从天上来的穆晏清,霎时成了所有镜头的焦点,连李煜玄都时不时看瞄过来。她筷子都差点扔了,急忙站起身。 要是白天那样只有两人私下说话还好,可如今这样,温映池像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老娘加入了穆晏清战队,可又考验临场对戏能力了。 “穆答应,”温映池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抛在身后,笑眼盈盈,“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那日若不是你的体贴周到,只怕我和昭儿还要受几分惊吓。今日事多,到这一刻才有机会把昭儿抱过来给你道谢,还望你不要介意。” 行吧,热点流量送上门,我也当镜头全不存在了。 穆晏清咧嘴一笑,说:“娴嫔娘娘这是折煞嫔妾了,有幸与娘娘和七公主相会,是嫔妾莫大的福气才是。”她低头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李斓昭,小脸蛋白里透红,看得穆晏清心都软了。 谁能对人类幼崽免疫啊! 治愈归治愈,穆晏清却不敢碰,夸道:“公主得了娘娘的美貌真传,将来定是一位会才貌双全的公主。” 温映池听到夸赞,却并没有表现得多高兴,笑容淡了几分,说话时似乎还大声了一些,“我倒不指望她能多出色,宫里的孩子不似寻常人家,哪个不是竭尽全力要当人中龙凤,我只盼着她能平安快乐就好。” 秦佩英喝了几杯酒,脸颊微微泛红,凑过来说:“有我们几个在,公主定会平安无恙,谁敢动什么心思。” 穆晏清一下子不好接话,骁嫔虽多喝了几杯,人还是清醒的,声音也一如既往,这摆明了在警告别那些正暗中竖直了耳朵听的人,再别想做伤害李斓昭的事情。 “主子喝多了,人多往来,当心脚下才是。”荣姑姑上前扶着秦佩英,顺便和穆晏清相视一笑。 “娘娘的心意,嫔妾心领,”穆晏清一语双关,“来日得空,嫔妾也盼着能多和公主相聚,还望娴嫔娘娘不要嫌弃嫔妾叨扰才是。” 温映池拢了拢裹着李斓昭的小被子,说:“穆答应聪慧伶俐,若能指教昭儿学得一二,我还替她高兴呢。” 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场头条热搜般的商业互吹,穆晏清桌上的美味佳肴不一会儿就给填满了,且比刚才的还要精致名贵。 她只觉冷汗心里飙,按今日的对手戏来看,这位向来与世无争的娴嫔,心思这样细腻,又用情专一,总不会一点没有察觉易桂华是什么样的人。这水深莫测的延禧宫,穆晏清可真的除了官方事情都不想再来。 秦佩英一会儿被皇上叫到身边,一会儿绕到温映池和李斓昭的身边,穆晏清想和她说上句话都难,只好让采莲过去给荣姑姑传话。 “主子,奴婢说了,您吃撑了些想独自走回去。荣姑姑会交代的,主子放心。”采莲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嗝——全是穆晏清一开始坐在角落处,时不时就往采莲嘴里塞好吃的。 做个小答应的好处就在这里,皇帝和皇后不往这边看过来,自己可以一边吃一边和小姐妹分享。温映池来过之后,穆晏清就分明感觉到盯着自己的眼光多了,再也不敢像原先那样大吃大喝,只能矜持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谁知道这一个还没吃完,下一份就被迫不及待地端上来了。 初夏的夜里也有些热,加上吃饱了,可能是新陈代谢也高了,穆晏清晃着扇子,越摇越用力。 不过,从人来人往的延禧宫出来,空气也清新了不少,走路都不用端着,一下子舒心多了。 四周没什么人,采莲终于得了机会满足心里的好奇,说:“主子向来别有见解,依您看,今日七公主那个意外……” “这我就真的不好说,”穆晏清终于等到一起讨论小八卦的轻松时候,“我知道那位三殿下,向来是中宫嫡出里最不讨喜的,书也读得不好,可是人品怎么样,咱们都不清楚。你看皇后今日迟迟忍着不敢求情,说是处事公正也行,若说是自己本来就心中有数,愧对娴嫔,也不是说不通。” 采莲倒是有些抱不平,说:“奴婢反而觉得三殿下可怜,明明本来就是很难定论的事情,就罚他一个,白白让易妃和那个六公主占了便宜。” 穆晏清提着扇子轻敲了敲采莲的脑袋,说:“你这就是带了很重的个人情感在。不过,三殿下到底做没做,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只在皇上的信还是不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个小闹剧,李璟恒就算吃了哑巴亏也无处申冤。皇后的三个孩子中,皇长子已入主东宫,李斓瑄又是李煜玄抱儿子都抱到手软了才盼来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千般宠爱。而李璟恒不偏不倚夹在中间,偏又样样都普普通通,往上还有一个人人赞不绝口的长兄太子。三皇子在这个尴尬位子上,就算是个七十分的水平,一和一百零一分的对比,就尤其显得差劲。 穆晏清见识过李斓毓那样的小魔王,早就被易桂华耳濡目染,成了小宫斗高手,拿下了五公主的支持。到今日再看到李斓昭的有惊无险,穆晏清深深感慨宫里的皇二代们实在难当。 一阵夜风乍起,不远处惊起几只飞鸟,从高墙间扑着翅膀掠过,匆匆忙忙地在穆晏清的面前扫了几道黑影。 穆晏清拿着团扇的手停在胸前,突然驻足凝望,又回头看了看,却只见几个宫人匆忙走过而已。 采莲拢了拢穆晏清打包好的小点心,贴得主子更近,说:“主子别怕,几只小鸟罢了。” “那你在怕什么?”穆晏清觉得采莲快要整个人都贴过来了。 “我……奴婢……怕那些乌鸦抢吃的,”采莲尴尬地笑了笑,“主子不是要带回去给小川嘛?点心香味大,奴婢得保护好了。” 采莲这么提了一嘴,穆晏清突然眉心一皱,感觉到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才往前迈了几步,穆晏清突然猛地回头一看,果然,那修长的身姿站在萧瑟晚风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回首稍稍惊了一下,转而立即低下腰身,迈开小步走过来。 “给主子请安。”顾甯川一如既往挂着淡淡的笑意。 采莲长舒一口气,“小川,你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顾甯川说:“姑娘恕罪,我本来一直跟在后面,正要上来请安,遇到一拨人经过才稍躲了躲。看主子的神色,应该也是料到我跟在后面了。” 穆晏清挥着扇子,有些神气地说:“还不适应你的登场,我还做什么主子?我给你留了些点心,咱们赶紧回去吃吧。” 顾甯川一怔,又看到采莲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心底突然涌起一丝暖意,说:“谢小主惦记。” “你刚刚去过延禧宫了?”穆晏清问道。 今日算是宫里的家宴,各个大小主子全在延禧宫,其余各宫都得了空,自然会松懈一些,顾甯川想打探什么事情,今天就是一个好时机。 穆晏清平日不会拘着顾甯川,也不会追问他去过哪里,做了什么,顾甯川若是外出回来有了什么进展,定会主动与她说。他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提前离席了,就一定去过延禧宫,穆晏清其实想知道,顾甯川有没有听说了今日延禧宫的意外。 顾甯川不知不觉与穆晏清并肩而走,说:“是,我去了一趟储秀宫打探消息,接着就前往延禧宫,才知道主子已经离开了,恭喜主子,再得娴嫔娘娘青睐。” 穆晏清却不以为意,说:“这件事可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得了娴嫔的看重,突然就有种白捡了便宜的不踏实。小川,认真说起来,其实还归功于你。” 她和顾甯川说话间并不避讳,边说边瞟了一眼,他神色如常,淡淡的月色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白皙和清冷,那点若有若无的恭敬笑意总有几分不真切,像极了男明星应付镜头时的职业笑容,挑不出毛病。 顾甯川明白话中意,干脆也挑明白了说:“主子若是这样说,我就更不踏实了。” 温映池单方面的付出,的的确确也和不是顾甯川导致的,甚至顾甯川做过回绝,也并没能改变温映池的心之所向。 穆晏清逐渐摸索出,顾甯川平日看着事事乖顺,那是宫中下人长年磨出来的卑微姿态。可唯独面对这样的无中生有,他就好像有一股刻在骨子里的韧劲,用一如往常的低下身姿去拒绝这些判定。 “小川,”穆晏清定定地看着他,“以后你走在我身边,能不能和我一样站直了?” 顾甯川脸色一僵,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用同样熟悉的谦顺语气道:“主子是主子,您允许我不以奴才自称,已经是……” “那你就听我的,”穆晏清侧过身看着他,“我从来没有拿你当下人,你也不必这样拿我当高高在上的主子,就当……咱们就当是战略伙伴,怎么样?” 顾甯川经过连日的相处甚至是合作,已然熟悉了穆晏清那与众不同的作风,往日也不爱让别的宫人跪她。他仰起头,只见穆晏清此刻一本正经地期待着。 须臾,顾甯川才缓缓挺起胸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穆晏清,“谢主子。” 穆晏清正被这肩宽窄腰的高大身姿迷了一瞬,还没看够,顾甯川就突然神色一凛,霎时换下了原先的一丝从容不迫,迈开步子往后方的拐角追出去,快得像是夜里一道来去无影的风。 采莲跟着顾甯川那飞速的身影看过去,在最后一瞬看到了那个落荒而逃的黑影。 “什么人?”穆晏清正疑惑,下一瞬就开始担忧,那分明不是一个女子,这还是后宫禁地,是谁在偷偷摸摸跟着她,又急忙要走? 第三十四:夜会相谈(二) 顾甯川步速很快,待一把揪住那小少年的衣领,立即从衣物的料子里察觉到不对劲。 这位和太子同岁的小少年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 顾甯川看清了他的脸庞,不禁惊愕,愣了一瞬后,立即松开手跪下来:“奴才有眼无珠,冒犯了二殿下,请殿下恕罪。” 李璟辞急忙让顾甯川起身,说:“夜深人静,是我不想张扬,让顾公公误会了。” 顾甯川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随侍的人跟着李璟辞,看他这样的神色和声音,分明就是自己偷偷摸摸出来的,而且不想张扬引来旁人。这是回永寿宫的路,这样的静谧之下,他一个鲜少进宫的皇子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显然有端倪。 “谢殿下宽恕。只是……殿下为何出来不带个随侍的人陪同?殿下想是迷路了,奴才找人送您回去吧。” “顾公公不必担心,没有人知道我往这边来了。”李璟辞像是无心的一句,还一语中的,“我……我想给穆娘娘请个安罢了。” 顾甯川打量着这个十五岁的瘦弱少年,虽和太子同岁,个头也不比太子差,但是论行头和身量,显然是云壤之别,那和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此刻正饱含期待和真诚,等着他的答复。 “二殿下?”穆晏清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担心顾甯川会遇上什么人,顾不得这么多就跟上来了。 李璟辞见穆晏清过来了,喜出望外地跪下来行了大礼,“给穆娘娘请安,穆娘娘万安。” 穆晏清瞠目结舌地看着顾甯川,显然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可能刚才一通骚操作还差点把当今的二殿下给伤到了,忙蹲下将他拉起来,“殿下大礼,我怎敢受?” “穆娘娘,今日人多繁杂,我本该在延禧宫就给您请安的,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方才看您身边终于少人些,我正要过去呢,可您又提前离席了,我只好一路跟过来,此番唐突好像让穆娘娘受惊了,是我的不是。”李璟辞目光灼灼,似乎真的才得偿所愿。 穆晏清和顾甯川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瞬,彼此确定了一个信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哪里是受惊,二殿下如此孝顺懂事,实在让我……受宠若惊才是。”穆晏清陪笑着,一时不知道除了这些基本台词,还要说些什么才好。 李璟辞又张望了一圈,像是爱豆见了偶像,说:“自从上月宫宴见过穆娘娘风采,我就觉得您聪慧勇敢,与众不同,今日更觉一见如故。” “清明宫宴?殿下何时见过我?”穆晏清迅速在脑海中进行了片花回放,那日她的确遥遥一眼见过李璟辞,可随后就一头栽进了给易妃设套的事情里,再没出现在公众镜头中,李璟辞怎么会隔这么远就把她认出来? 李璟辞眼神明亮,接着道:“我不止见过您,那日还见到顾公公呢。” 顾甯川一愣,蹙着眉心,直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转头对采莲说:“采莲姑娘,二殿下提前离席可能也饿了,你不妨把点心交给我,我伺候殿下和主子就行。” 采莲的眉头快挤成一团,下意识把小食盒抱得跟紧,没理解顾甯川什么意思。 这明明是主子给你留的!没心肝的东西。 穆晏清先反应过来,捏了一把采莲的手,直接道:“去后头跟着就行。” 采莲这下懂了,她是要帮忙盯梢,别再让人悄无声息地跟过来! “殿下饿了没?我这里还带着些带了些点心,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先吃一些。”穆晏清看他瘦瘦的个子,想想就知道平日就没怎么吃饱。 李璟辞摇摇头,说:“我不饿,谢谢穆娘娘关心。” 穆晏清打量了一遍李璟辞的这身衣裳,不免心酸,和今日那群不省心的皇子公主比起来,眼前这个皇子简直不像是正宗的皇二代,转念一想,说:“殿下这衣裳实在单薄了些,夜里风大,伺候的人也该留心一些才是。” 李璟辞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调皮地开起了玩笑,说:“穆娘娘可是在笑话我的衣裳都不如别人的精致?” “怎么会?”穆晏清不假思索,这么一个养成系的俊朗少年,谁会嫌弃?“是我地位卑微,担不起殿下的厚爱才是。” “可穆娘娘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李璟辞顿时津津有味地回想着,说:“上月宫宴那日初见娘娘,开始只觉得您好端端突然扔了步摇又自己捡起来,很是奇怪,后来再见您及时赶过去给骁娘娘解了困局,冷静从容,我就记忆尤深。宫中的娘娘们当中,鲜少有您这样的聪慧风采。” 穆晏清突然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险些提不上来,那日怎么藏了这么个狗仔队在?她有些难以置信道:“你就是那时候见过我?” 李璟辞一脸钦佩,又有几分遗憾,说:“是啊,只是那日人多,父皇看着好像有些不高兴,我才不敢上去请安打扰。” 顾甯川这才懂,李璟辞一开始说话时那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到底是什么,原来是目睹了那日的事情,这么说来,李璟辞刚刚还说那日也见过他,很有可能就是他和周将军见面的时候,这就不太妙了。 他装作是搭话的样子,往穆晏清和李璟辞中间凑近了一些,说:“那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殿下怕是看错了。那步摇是骁嫔娘娘不小心弄丢的,正好让我们主子捡到了,还好及时找到了皇上和骁嫔娘娘,才没有惹皇上误会了娘娘。” 穆晏清一看顾甯川投过来的眼色,霎时就懂了!“是呀殿下,那步摇是凑巧让我捡到了,急着要还给骁嫔娘娘,竟不知那日殿下也在旁,看来怪我眼拙了,错过了与殿下相见。” 顾甯川安慰道:“那日御花园本就人多,主子没看仔细也是难免,更何况是殿下认错事情了呢?” 李璟辞听完这出一唱一和,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么说来,可能我真的看错了,嬷嬷找人来一起找我,我可不想这么早被带回去,好不容易进宫一趟。” 李璟辞养在行宫,一年到头也只是重大节庆才有机会进宫一趟,别说能见到皇帝皇后请个安了,嬷嬷一直贴身跟着,他连一举一动都拘束得很。穆晏清这么一想,就觉得李璟辞的这点小叛逆也是情有可原。她轻轻搂了一把李璟辞的肩,说:“殿下若是想多留在宫里,有的是办法呀。” “我知道,如能有一位合适的娘娘愿意收我为养子,我便能和皇兄皇弟们一样生活在宫里,也能经常见到父皇了,”说到这里,李璟辞眼里还扬起一丝期待的光芒,转瞬又黯淡下去,讪讪地低下头,说:“可这谈何容易?我生来不吉利,父皇不喜欢我,我也不讨各位娘娘的欢心,宫里琐事繁多,哪里顾得上我?” 穆晏清这下就记得,宫里有一位回回都在李璟辞面前碰了钉子的人,“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殿下如此礼数周全,我就不讨厌殿下啊,况且……我看姚妃娘娘和你挺投缘的,每回遇到殿下进宫都嘘寒问暖。娘娘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我就只有羡慕的份了,殿下何不多和姚妃娘娘说说话?” “姚娘娘出身高贵,姚家祖上三出帝师,父皇和太子殿下也曾受姚家的启蒙教导,我这样的出身怎么敢和姚娘娘亲近?”李璟辞脸上从容得很,显然听懂了也看透了:我这样的背景出身,配不了那么高的资源,强塞给我也没用。 李璟辞从小的日子就不好过,宫里也有不少人私下说,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有相似的谦顺和善。可是太子的和善是来于和皇后一脉相承的仁慈,在李璟辞身上,这样的谦顺就是察言观色后的谨慎。他其实很清楚什么是自己该有的,什么不该有。 姚妃再想将他养在身边,在李璟辞看来,一则他配不上这样母亲,二则也是最重要的,姚既云这份讨好,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甚至利益所趋的无奈之举,没有一分真心实意在里面。既然为一己之私就想将他身边,那自然也可以为了同样的原因将他弃之不顾。 李璟辞宁可不要这样短暂的虚伪的温存。 穆晏清还在愁着怎样继续尝试说服李璟辞,好帮姚妃挽回一局,可这位二殿下似乎一下子把话说死了。顾甯川在后边跟了好一会儿,有所洞察,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冷静自持,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殿下贵为皇子,应该也知道,宫里的人心来往,总是权衡利弊走在真情实意之前的。殿下与其认为那是高不可攀之物,便提前拒于千里之外,不如想想如何利用这份唾手可得,助自己走在人前。英雄莫问出处。” 穆晏清听得呆住了,须臾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同样陷入深思的李璟辞,尴尬地笑笑,说:“小川,这么深奥的东西,二殿下还小,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比起这样直接摊开圈内冷暖来讲,穆晏清其实更趋向于动之以情,诸如姚既云如何极富才情、如何有容人之心、皇上如何宠爱等等,都酝酿好了在心里。可是再看看李璟辞,确实很受用的样子,一本正经又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会儿。 看来好像顾甯川冷不丁的一番警世名言,更能说动李璟辞。 半晌,李璟辞才从严肃的深思中回过神来,带着感激的笑意看着顾甯川,说:“素闻顾公公昔日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公公说英雄不问出处,你如此洞若观火之心,又何尝不是掩于尘泥之中的金子呢?” 顾甯川总觉得,李璟辞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奴才愚见,怎堪殿下谬赞?” “公公所言极是,不过我自小饱经孤单伶仃之苦,唯有教养的嬷嬷陪着,连个玩伴都没有,一概诗书、骑射,都只是师傅领进门,余下全靠自己的粗笨习练。唾手可得之物固然能激励我前进,但也许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我宁可一直形单影只,也不想再经历得而复失。谢公公赐教,璟辞铭记在心。” 穆晏清这下明白了,李璟辞心思多,情愿一直做个不入流的十八线,也不想一朝感受过温饱,又不知哪一日就跌回到从前。有些东西原是一直得不到的还好,遥遥地看着还能做个美好的念想。可若是明知来得不踏实也要得到,就要经历本来就不必承受的失去。 他这分明不是叛逆期少年的意气用事,而是饱受人情冷暖后的清醒和倔强。 “今日给穆娘娘请安,与顾公公谈话,璟辞真的受益颇深,看来没来错,”小少年眼中那短暂的深沉已经散去,脸上又是一来到时的期待,多了几分满足,“谢谢穆娘娘,愿意陪我聊这一会儿,许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该是我谢谢殿下呢,若不是殿下与我说这么一会儿,只怕我还要多费心思来度过这长夜漫漫。”穆晏清想想,她今天和接近姚妃本就想进一步了解了解,还被怼了一顿,正觉得从姚妃那里不好下手,正愁着怎么曲线救国,如今知晓了李璟辞那明明白白的心思,也好,看来帮姚既云得到李璟辞的抚养这路子行不通了,还是另谋方法吧。 只是这孩子活得也是太累太人间清醒了。 “殿下若是想,以后进宫来随时可以过来永寿宫找我的,”穆晏清个头比李璟辞高一些,弯下腰边说边指了指顾甯川,说:“小川公公也在,骁嫔娘娘是位好相与的娘娘,殿下想习武,可以过来一起玩的。” “真的?”李璟辞欣喜了一瞬,转而又低下眉头,说:“谢穆娘娘的好意,只不过我一年到头,进宫的日子不多,若我来日有机会再回宫里,定会再去给穆娘娘和骁娘娘请安问好,还有顾公公。” 顾甯川闻言低下头,说:“奴才粗鄙之人,怎敢当殿下厚爱。” “那日宫宴恍惚还听见公公和周将军讨论些军事,公公虽居于深宫,但时时心怀家国,这份担当值得璟辞敬佩。” 穆晏清一怔,后背发凉,李璟辞到底还带了多少狗仔资料在身上? 第三十五:夜会相谈(三) “殿下,这正是奴才不敢当的地方,”顾甯川忐忑不安地说:“奴才自小受父兄教导,幼时常行走在外。如今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已经是恩泽,那日不该按捺不住对外事的牵挂,偶遇周将军独自行于御花园中,才上前讨教一二。此事若叫旁人知晓,奴才受罚事小,只怕主子会被误会后宫干政。所以,奴才斗胆恳求殿下,此事不要再与旁人说起。”顾甯川说着就要跪下来求情。 穆晏清悄悄地瞟了一眼顾甯川,心里又佩服又想笑,他也有这样的临场发挥能力!演戏天赋好啊! 李璟辞忙伸手拦住,严肃道:“我明白了,有顾公公这样的人,是穆娘娘的福气,也是我大蔚的福气。此事我并未与任何人提起,以后也不会,穆娘娘和公公都可以放心。” “后宫之事多变无常,有殿下如此承诺,我就放心了。”穆晏清顺势接戏,想早些结束后面这些没完没了的吹捧和谦虚,“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伺候的人久不见回去,只怕要着急了。” 李璟辞似有几分依依不舍,却也能想到若是闹大了阵仗来找他的确对大家都不利:“穆娘娘愿意开解我,我真的很高兴,只盼着能时常进宫找您和顾公公叙话,只可惜……等下回进宫,璟辞再来给娘娘请安。” 他果真干脆,一一辞过穆晏清和顾甯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晏清松了一口气, “在易妃宫里提心吊胆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出来,还遇上了这么强的一个狗仔队。” 李璟辞走远了,顾甯川才抬起头,个子一下就高过穆晏清,发现要俯视主子,又压低一些腰身,说:“看主子一直这样伶牙俐齿,对上易妃和皇上都不怕,我还以为主子无所畏惧。” 他边说边伸手想将食盒接过来,穆晏清顺势递过去,这才想起来,说:“这点心我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顾甯川一怔,将食盒裹在臂弯里,说:“谢主子惦记。” “对着皇上和易妃我也怕,但是戏已经开场了只能一条过,怕也要藏起来,”穆晏清慢悠悠地往前踱步,“我怕的不是二殿下要去告发什么,你想想,他要是告发,你我早就不能这样安然无事了。我只是想到,原来那天的事情被人在暗处看到了。黑料握在别人手里,自己的却浑然不知,这才是后怕的。” 哪一天塌房塌到自己身上了都不知道啊! 顾甯川有些词汇没听懂,还好已经适应了穆晏清说话的风格,不影响大意理解,“二殿下进宫的机会少,更别说能见上皇上和皇后,还好今天他说出来了,我们有机会混淆视听。主子可以宽心,就算有朝一日他有什么说漏嘴,事情也过去了,应该起不了什么风浪。三殿下是中宫的皇子,皇上尚且因为偏心而屡屡责备,何况是更加不受待见的二殿下呢?” 他就算说了,也没人信。 穆晏清“哎”了一声,泛起一些心酸,李璟辞的日子也确实太难过,况且照今日看来,是个懂事聪敏的人,若能养在宫里,能多一个皇子和易桂华抗衡,也不算坏事。 “三殿下不争气,皇上不喜欢,五公主又是个偏外人的,宁可帮着李斓毓,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哥哥。再这么下去,皇后娘娘对着易妃真的要吃亏了。”穆晏清越想越觉得可行。 顾甯川也颇为可惜,说:“皇后娘娘素来仁慈,不及易妃善于算计人心,张弛有度,若由着易妃继续坐大,的确对我们永寿宫不利。主子的意思是,想设法将二殿下留在宫里?” 穆晏清笑得眉眼弯弯,转头看着顾甯川,“小川和我越来越投契了。可二殿下不愿意跟着姚妃,这可不容易改变,这孩子年纪不大,懂的却多。我看这样一个伶俐懂事的孩子,总是这样孤苦伶仃的,心里也不好过,若能全了他一个小心愿,让他在宫里能过上好点的日子,也算是一件善事了。凭他的聪明和懂事,若有机会表现,赢得皇上的喜爱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听到顾甯川淡淡应了一句是,觉得安静得很,回头看采莲还没跟上来,推了推顾甯川说:“这些点心是我今天尝着好吃,特意给你留的,你快打开尝尝,不然再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甯川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打开了小食盒,里面是芋头酥、牛乳燕窝香糕和透花糍,每一块都完整得有棱有角,一看就知道是一端上桌,穆晏清就趁还没动过藏起来给他留着了。 从前招手即来的糕点,顾甯川不知道多久没尝过没见过了。 “你是想着采莲吗?”穆晏清见他盯着食盒出神,“那丫头刚才在席间已经跟着我吃饱喝足了,还好,我这种的龙套坐在边角位置,他们只管端上来,就再没怎么注意到我。你不必留给她,她都吃撑了。” 穆晏清想想就觉得高兴又好笑,仿佛找回了一点从前跑剧组时,和别人分享快餐饭盒的高兴。 顾甯川偷偷看了一眼穆晏清满脸真诚的高兴劲儿,有一瞬觉得她真的与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格格不入,总是对下人像对待朋友一样。可再细想,穆晏清也是宫婢出身,也许的确比别的主子更懂为奴为婢的心酸不易。 “主子,我今日趁着人少,找姚妃宫里的人打探了些事情。” 穆晏清凝神,若没有收获,顾甯川不会贸然开口,“是什么事情?” 顾甯川说:“姚妃的父亲近来屡遭弹劾,说其于京中为人高傲,言辞不当,涉及当朝与先帝之事,姚妃如此抓紧机遇与二殿下靠近,也有为家里事情而着急的缘故。” 穆晏清有所耳闻,姚家在姚恕和辞官之后,犹如失了顶梁柱,风光大不如前,可姚家不缺儿郎,“姚妃那几个兄弟,也都于朝政毫无助益吗?堂堂姚家嫡女,怎么区区几句弹劾就让她心神不定?” “主子也料到了,正因为姚家子弟都不争气,姚妃才会如此费心。”顾甯川手里还拿着半块糕点,思虑再三,隐去了穆晏清告发一事的细节。 姚既云被指证而失宠的前几日,她的父亲同样因为大放厥词而惹怒了皇帝。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不愉快,他却没有当堂责罚,而是轻拿轻放就饶过去了。 大家都认为,皇帝是念及姚家对自己和太子皆有教导之恩,便予以宽恕。事情传到姚妃这里,她责备父亲处事莽撞的同时,同样是如此庆幸,皇帝还念及与自己的情意,也念及姚家都对李家的江山社稷有功。 顾甯川隐隐觉得这样的巧合有些不对劲,若是贸然告诉了穆晏清只怕不妥,便决定吞在心里,待了解了来龙去脉再作打算。 有了骁嫔和娴嫔的照应,穆晏清的日子比从前更自在,宫里的人审时度势的心眼,甚至在金尊玉贵的主子之上,都知道这位穆答应是个有办法的,一下子助骁嫔得宠,还让两个当红的妃子都视为闺蜜,且为人又平易近人。 他们往来永寿宫送东西时,都会自觉添上一点自己的心意。穆晏清看着屋子里各种亮堂堂的摆设,还有堆成小山这么高的名贵精致的服饰,都和数月前自己刚醒来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淡淡扫了几眼这些东西,突然觉得后宫和娱乐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同,多的是相互竞争的实力派和新生代,也同样有这么多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将捧高踩低演绎得淋漓尽致。 落魄的时候,连请个太医都费劲,如今傍着骁嫔和娴嫔两位大花,身上自带流量,吃穿用度都毫不费力就升了一个咖位。 采莲劝穆晏清好好利用这些衣物首饰把自己打扮打扮,顾甯川却知道穆晏清不会这样,就替主子发话,让采莲将东西都收好,主子用不上。 “为什么?主子年轻貌美,不好好用这些东西就可惜了,主子您说呢?”采莲倒是不依不饶,总想让穆晏清一改往日那清汤寡水的打扮,起码看着也有气场一些。 穆晏清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顾甯川,说:“采莲啊,你该向小川多学学了,这些花枝招展的东西,我若物尽其用,真的合适吗?” 采莲真的不懂,秦佩英也不是善妒小气的人,也直言说过穆晏清天天穿得只比岳兰好一点,哪里不合适? 顾甯川打开一个满满当当的小匣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办事的人也真是用心了,挑出来的东西不会很名贵,可是每一样都很精细,既不会让主子难做,又能讨主子欢喜。”顾甯川久处后宫基层,对这些人的玲珑心思见惯不怪。 他只看了几眼就合上,接着说:“采莲,这些东西,都是仰仗了骁嫔和娴嫔才有的,并非是皇上和皇后亲赏。主子若是真的将这些都穿戴在身上,可就是招摇过市,不知收敛了。” “骁嫔和娴嫔不在意是一回事,但别有用心的闲言碎语又是一回事。我不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背靠着谁才有如今的样子。”穆晏清顺势接话。 赢得流量有助于温饱和安然,但保持低调和谨慎才是继续安身立命的根本。穆晏清觉得,她与小川越来越有默契,简直是天生适合搞事业的一对! 奈何这位事业搭档虽长着顶流的脸和身材,也有着顶流该有的聪明了,最近却在事业方面没有收获。 姚既云的事情,穆晏清等不来顾甯川的进展,自己就想法去旁敲侧击了,经过连日的部署和套话,她才得知,当时那包能催人迷情的禁药,宫里太医院并没有,乃宫外一家小药铺所得。 这么看来,买药的肯定不是穆晏清,还得依靠顾甯川出宫一趟,去那小药铺一探究竟才行。 顾甯川自然不好独自出宫,便等着岳兰拿了骁嫔的出宫令牌,要送东西回一趟秦府,才跟着一起走。 穆晏清过来正殿时,正看见秦佩英正认真地绣着东西。 岳兰出宫,正是替秦佩英再送一份贺礼,给刚过门的周夫人。周羿将在三日后携新婚妻子前往边关营地。 经此一别,只怕此生再难相见。 秦佩英知道穆晏清走进来了,仍是低头认真穿着针线,头都没抬。 穆晏清心里默默叹息,秦佩英从不在这些女工的地方下功夫,眼下一改往常,绣得全神贯注,这怕是特意找事情做做,消磨心里的失落。 “姑姑,这龙怎么越看越不对?”秦佩英像是不认识手上的东西似的,凑近凑远看了又看,问一旁的荣姑姑,“我都按你说的去做,怎么还是不对劲?” 穆晏清想,这莫不是伤心傻了?她也凑近一看,差点一口气噎着。那歪歪扭扭的东西,哪是金龙,说是蚯蚓都客气了。 荣姑姑满脸难堪,一看就知道不成了。 “秦姐姐,这……这龙也太有个性了一些……而且七公主还小,你绣得这个肚兜还是小衣裳来着?公主穿不上,也不合适穿龙啊。” 秦佩英讶异地抬起头,“谁说我给昭儿绣的?” 哦懂了,那就是真的心里难过,绣来消遣时间的。 穆晏清一下子满脸“我懂你”的神情,说:“原来姐姐是绣着玩的,这些慢工细活也确实适合分散注意力,就不必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 “难过?我难过什么?”秦佩英放下针线,显然放弃了手中的金蚯蚓,说:“这是我想给皇上绣的一个荷包,可是这些功夫实在太磨人,我都绣坏了第三个了。” 穆晏清看着她一脸惆怅的模样,秦佩英素来直性子,也不需要在她和荣姑姑面前装模作样。她摸索到一点八卦绯闻的气息,挨着秦佩英坐下,说:“姐姐在给皇上绣荷包?莫不是,真的‘烈女怕缠郎‘,秦姐姐对皇上终有开窍的一日?” 秦佩英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绯红,倒没有逃避穆晏清的眼神,坦然道:“若说用情之深,我肯定不比皇后和姚妃,可皇上到底时常把我放心里,总想着让我舒心高兴。晏清,除了我父亲和哥哥们,再没有旁的男子像他对我这般好。” 穆晏清说:“我还以为,姐姐为周将军即将远行而难过呢。” “难过也是有的,现如今我对他只有兄妹情谊,该送的贺礼和祝福都送了,唯有谣祝他们事事顺遂。别的一概没有。”秦佩英又拾起那块可以作废了的蜀锦,叹息道:“又得重做了,我还答应了皇上后日就给他,只怕要食言。” 穆晏清难得磕到了真cp,不禁觉得高兴,“只要是姐姐的心意,皇上都会喜欢的,耽误几日又何妨?非让皇上等等,才足显你心意难得呀。” 第三十六:线索在何处? 秦佩英想了想又觉得有理,轻轻推了一把穆晏清,说:“就你这些鬼主意多,你说你,这么玲珑的心思,为什么不多用在自己身上?但凡你愿意对皇上用心思,也不必一直屈居在答应的位子上了。” 穆晏清一想就觉得哆嗦,才不想靠近这样高深莫测的花心男子,只尴尬地笑了笑,说:“皇上压根不记得也不在乎我这号人,更何况还有姚妃的梁子在,我就跟着姐姐你就行了,你和皇上恩恩爱爱,匀我一口热饭就好。” “姚妃藏禁药的事情,你就没有怀疑过易妃?” 穆晏清当然第一个就想到易桂华,说:“有啊,但是一来她现如今也容不得我,二来,据我和易妃的几次交手来看,我总觉得,藏药的事情不太像她的风格。易妃心思多,下手狠,若是藏药的事情是她指使我去做的,她多的是机会在事成之后就将我灭口,反而更容易将栽赃给姚妃。” 问题就在于,易桂华是在禁药一事半年后,姚既云复宠了,才对她下的手。 穆晏清决定在这件事情磕下去,正是这个原因。能不能向姚妃自证清白,解开这个死结,还是其次,她最想知道,到底还有谁如此手眼通天,要给姚既云设局,而且一举成功,让皇帝当场深信,事后还能安排好,将穆晏清这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推上了嫔妃的位子,让姚既云不好秋后算账。 好不容易有一丝线索,如今唯有指望小川能打探点什么回来。 延禧宫中。 易妃将手缓缓浸入铺了花瓣的水中,听了闻铃的回报,用指尖随意挑起一片薄薄的花瓣,“穆晏清倒也利索,看来的确很想解开和姚既云的矛盾。” 奈何全在她的算计中。 闻铃也跟着得意一笑,说:“也是主子英明,早就留意到穆答应在打探姚妃的事情,才有这番筹划。” 易桂华对穆晏清的动作并不意外,“她不就爱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么?本宫就成全她,让她算计到皇上那里去,我看谁还能保她。” “主子,既然您也借着六公主的抄写探到了皇上的口风,对来龙去脉也知晓一二了,那公主那边可还要继续?可怜公主小小年纪,这都又背又抄大半个月了,如今还在房间里挑灯苦写呢。”闻铃看着李斓毓长大,不禁为之心疼,在她看来,满月宴一事早过去了,且皇上如易妃所料,全怪罪到三皇子那里去,李斓毓实在不必继续如此吃苦。 易桂华抽出手细细擦着水,不以为然道:“皇上虽没有明言怪过毓儿,可也没有说过延禧宫没有错,最近也对本宫淡了一些,这是意料中的事。若非利用毓儿这番苦写再去请罪,本宫可不好让皇上放下介怀,更别说探出了姚妃的事情。让她再多写几日无妨,好让皇上更加清楚,皇后一味的宽容仁慈,只会是教子无方,本宫却比她圣明,知道如何严以律己。 她抬头瞥见闻铃仍是满脸心疼的样子,说:“你也别去帮那丫头,她自己令身边的宫人帮忙仿的字迹,皇上匆匆几眼认不出来也就罢了,还真觉得为娘也是好骗的?我不戳穿她罢了。” 李斓毓的认错态度越诚恳越坚持,越能显得只是闭门思过的李璟恒无才无德。中宫之子如此,说到底就是皇后无才。易桂华近日对温映池更是多加照拂,为的就是凸显自己一番诚恳。 闻铃也得意一笑,“娘娘思虑周全,奴婢是断断想不来这么多了。” “想继续朝着荣华富贵走,就得走一步算十步,”易桂华懒懒地靠在垫子上,思绪飘得远了,语气却愈加咬牙切齿,“从前母亲便是目光短浅,一味忍让,后院那群姨娘,都不过是以色侍人的老狐狸精,母亲若有我一半的手段早早料理了,就不必郁郁而终,害我也跟着忍那群庶出的东西忍了这么多年。我是绝不能再有她这样的愚蠢,从前吃了穆晏清的亏,莽撞过一次,这回断不会再让她得意。” “顾甯川有些本事,主子这一回派人故意放消息,特意用了府上的人,那主仆二人一定想不到。这偷梁换柱的手段,他们能使得顺手,我们就更可以引以为用。”闻铃想想还觉得不值,这段时日每每看见章丘都觉得晦气,直接打发到见不到的角落去了。若不是上回他大意,不至于让穆晏清奸计得逞。 易桂华撑着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还是叮嘱闻铃,“让人盯紧一些,务必让事情能传到穆晏清那里去,留意姚妃那边的动静。如此打击的真相,还不急着让她知道,这一回我只教训教训那个自作聪明的就够了,至于姚既云那一番深情都是镜花水月,本宫留着实情,以后还能有用处。” 最好能一击击溃才好。 月色如银,穆晏清照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家保平安,和秦佩英一起用过晚膳后就只在永寿宫走了走消食。 采莲跟在后面腿脚都走酸了,忍不住问:“主子,您这都快走了一个时辰了,饶是吃饱了也走得饿了吧?” 穆晏清揉着帕子在手指间转圈圈,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瞪了一眼采莲,说:“你只管吃,你看你这体能,这就喊累了,你要是累就自己回去歇着,我再走走。” 采莲倒是不敢,有些不服气地嘟囔着说:“奴婢一个小小女子,体能当然比不上骁嫔娘娘和小川啊,小川今日虽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待会儿回来肯定还能再打死几只老虎,主子你看吧。” 穆晏清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帕子都快绕成死结了,说:“谁说我在等他?我就是今日吃太撑了想多走走。” “是是是,你等的不是小川,只是着急他查到什么事情罢了。”采莲一脸敷衍地模样改口。 穆晏清不想搭理她,就在门口附近,越走越不安,宫门都下钥了,岳兰拿着骁嫔的令牌自然不受影响,可也不该到这个点了也还没回来啊? 按照剧本惯用的技俩,通常这样的秘密查探都会遇到各种突发危险,难道他们两个人真的遇上了?穆晏清一想也不会,顾甯川的功夫虽说因为宫刑大打折扣了,但岳兰也是个很能打的,总不至于有这么不长眼的要挑宫里的人下手谋财吧。 两人在永寿宫的前院绕了不知道第几圈,终于等到匆匆赶回来的顾甯川和岳兰。 穆晏清看到两个人都安然无恙,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装作随口问:“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 岳兰屈膝问了安,答道:“无事,出宫后,奴婢担心小川公公一人出行不便,就自己作了主,先和小川公公一同回府,顺道向大将军请了安,再一同前往药铺。让主子们担心了,是岳兰的不是。” 穆晏清这才想起,顾甯川是个公公,即便换了一身装束,确实难保被看出来,岳兰却心细如发想到了这一点。“是你想得周到,我怎么会怪你。” “谢答应体谅,奴婢还要向主子回禀府上的事情,改日再向答应请安。”岳兰匆匆一别就往正殿走去,健步如飞。 穆晏清看到后面缓步走来的顾甯川,他显然有些心事重重。 他去过秦府,应该见了秦家的人。穆晏清知道,秦顾两家来往亲厚,秦佩英的父亲从前待顾甯川视如己出,更别说几个秦家儿郎,从前也与他情同手足,一起在追逐打闹中长大。 穆晏清能想象,一别经年,再见故人已是云泥之别,同时还要面对突然翻开的惨痛过往,顾甯川怎会无动于衷? 她突然于心不忍,姚既云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要紧了,迎上前几步,说:“小川,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我给你留了夜宵,先去休息吧。” 采莲也看出了有些不对劲,立即说:“是是,主子给你留的点心还在热着,我去准备好。” 顾甯川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在凉风中抬起眼眸淡淡地看着穆晏清。 这个人好像总能一下子看出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心思。 在这一瞬的深沉凝望里,穆晏清隔着淡薄的月色,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了经年累月的伤痕累累。沉默须臾后,顾甯川略显苍白的脸突然幽幽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尊敬,说:“主子总是事事替我想,倒把自己的事情给放一边了,我怎能让主子白等一场?” 穆晏清哑了一瞬,罢了,他想继续装下去,我就不多问了。 “那你今日去了那药铺,有什么收获?” 顾甯川闪过一抹犹豫,说:“那铺子,姚妃上年出事之后就人去店空,如今是一家小酒铺。” 穆晏清失落了叹了一口气,“我也猜到一二,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始作俑者怎么还会让这铺子继续安然无恙?那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的确有,”顾甯川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在周边问了一圈,有人记得,上年那药铺做过一桩买卖,说来者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服饰行头看着像是哪个王府贵胄家里的人,铺子里的人与他似乎相熟,神神秘秘地给了药包,此后几天,店家像是发了横财般到处挥霍,再后来就是药铺关门,人也销声匿迹了。” 穆晏清立马反应过来,那非比寻常的买药人定然是宫里出去的,“你有没有问仔细了,那神秘人买药的日子,和药铺关门的日子,大约都是什么时候?” 顾甯川知道穆晏清想核对什么,沉思了片刻。 “怎么了?你说呀。”穆晏清总觉得他说话时有几分犹豫,往日并不会这样。 “主子,日子和姚妃出事的时日,都对得上。” 穆晏清这才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一丝期待,说:“那就是说,这个当初出宫买药的人,就是最重要的线索。那人有何特征?这个有打听出来吗?” 顾甯川避开了穆晏清的期待,只沉默点了点头。 “小川,”穆晏清将他的犹豫和躲避全看在眼里,禁不住问:“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还是……还是勾起了伤心的事情,现在不想谈这个?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我们……” “没有,”顾甯川回过神,“不是这个原因,主子,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说不清楚。” “你是觉得,如今不好轻举妄动是吗?时隔一年,人去店空……”穆晏清细想下来,也觉得顾甯川说的有理,“可是你今日就这么顺利查到蛛丝马迹了……可是,可是你刚刚也说了,那店家当时做完这桩买卖后,跟发了横财一样挥霍,周边有人印象深刻,也是情理之中啊。” 即使这里说得通,但更让顾甯川不安的,是他没有告诉穆晏清的那些细节。那些隐瞒了的关于姚既云出事和姚家出言不逊的巧合,都隐隐将幕后之手指向一个人。若真是如此,顾甯川宁可让穆晏清一直背着这个黑锅。 显然,当初出宫采买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小太监,至于是谁,还有待追查。顾甯川若是自己查到这件事,他还可以隐瞒下来,暂且不告诉穆晏清,奈何岳兰为防生变,一路与他同行。即便顾甯川自己瞒下来,事情有了这么重要的进展,他也很难说服岳兰去保密。 穆晏清察觉到顾甯川的担忧,说:“那人有什么特征?你告诉我,我有机会就去寻找,只要是宫里的人,总不愁找不到的。你放心,我知道易妃和姚妃还盯着想我出错,我会加倍小心,不会急于求成。” 顾甯川拗不过,却也隐去了一部分,说:“那人只隐约记得,才买之人好像姓余,个子不高,脸上白净。” 还有眉梢处有一道疤痕。 “主子,时过境迁,那人记错了也有可能,况且买药之人也许用的是假名。”顾甯川隐去了伤疤一事,不忘补充几句。 穆晏清还以为能有清晰的特征,只好自我安慰道:“你说得也是,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好不算毫无进展,宫里人这么多,上至侍卫下至各宫太监,找一个姓余的人,总能找到的。” 她心里其实在呐喊,个子不高的小白脸,宫里茫茫人海,个个都恨不得把头贴到地上才走路,谈何容易? 夜里,穆晏清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把后宫中有可能出手操控这件事的人都数了一遍,没数出个所以然,目前的突破点就是尽快找到那个采买的人。 她忽然想起,今夜是顾甯川在门外守夜。 他今夜应该也睡不着吧? 第三十七:隐情 照今日岳兰的神色,穆晏清推算到秦府的剧情线,秦大将军若是见了顾甯川,应该也对昔年旧事已经释怀了。说不定还和顾甯川叙旧寒暄几句。秦佩英尚且难以相信顾家会叛国,更何况是久经沙场的秦大将军? 穆晏清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上,踮着脚走到门前,思虑再三,才慢慢打开了门。 门外万籁俱寂,铺了一层清晖的走廊中,果然见顾甯川倚坐在墙下,如墨的乌发只用粗略地用一只玉簪束着,一条长腿正屈膝撑在身前,一手搭在膝盖上。 看着那雕刻般的俊郎侧脸,穆晏清迷离了一瞬,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平日遇人就唯唯诺诺的小川,此刻的顾甯川,即便掩在沉重的夜色下,也透着往日从没有过的孤勇与英气。 荷尔蒙爆棚! 也许此刻,这个正沉于过往中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从前那个名动京城的顾家三公子。 穆晏清结合过往经历得出结论:妆造害人啊! 顾甯正神色迷茫地望着前方沉思着,听到开门声立即回过神来,看到穆晏清正楞楞地看着自己,立即站起身,脸上的伤怀和沉痛一闪而过,就恢复到平日的平和中,“主子有事吩咐?” 穆晏清拢了拢外衣,走到他面前说:“没什么,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应该也睡不着,就出来看看你。” 顾甯川有些意外,这要换了旁人,他会觉得要么这个当主子的疯了,要么就是这人想寻自己的麻烦。可在穆晏清这里,是再正常不过。顾甯川虽然已经习惯了她与众不同的作风,可每次听到穆晏清这样设身处地地想到自己,顾甯川总是免不了有几分触动。 穆晏清挨着另一侧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膝,抬头盯着顾甯川,随意道:“你也坐下来吧,深更半夜的,这里又没有旁人了。” 顾甯川被这样的大无畏做派逗笑了,脸上挂着笑意,同样贴着墙面在穆晏清的对面坐下来,说:“主子也知道是三更半夜,您贵为妃嫔,与我如此孤男寡女坐在这里……”他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披着一头青丝的女子。 穆晏清被那双能传情似的眼睛看得心里一阵燥热,她倒是不明白,眨着眼睛淫秽地说问:“孤男寡女?你……你又不是侍卫……咱们这样坐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她怕伤了顾甯川的心,故意不明说那句“你是个公公”,顾甯川肯定也明白话里的深意。 顾甯川仍是搭着一只手在膝头,本来姿态很是悠闲,闻言突然指尖微搐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应该是什么身份才对,立即挪开了目光,“主子说得对,我是个残缺之人,是我失言了。” 他差点就露馅了。穆晏清那份与众不同的待人平和,总是在无形中就默默化解了他长期稳固的防备和谨慎。 “主子辗转失眠,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穆晏清想了想,她确实有想问的,但不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今日去到秦姐姐家里,可有见了大将军?” 顾甯川低下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说:“主子料事如神,不妨再猜猜,秦世伯会如何待我?” “秦姐姐能有如此风采,且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我想大将军纵有赫赫威名,定也是个明辨是非,疼爱晚辈的人。今日一见,他应该为你深感可惜,可陈年旧事未曾昭雪,他有口难言,有再多的遗憾和无奈,如今也无济于事。” 揣摩人设,推测隐藏剧情线,这些对穆晏清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功夫。她甚至还脑补了一瞬,秦大将军看着如此落魄的顾甯川,想到顾家昔年的风光,神情是如何的悲痛与惋惜。 还有一样,穆晏清记得,当日皇帝要赐婚,秦家知道是朝廷有所忌惮,且有易家的一份捣鬼,才迟迟不愿答应赐婚。皇帝对军功之家有所顾虑,也不愿强硬,事情才拉扯了一些日子。 秦佩英的父亲定然也有非凡的魄力和胆量,才敢和天家拉扯周旋,这一点倒是与秦佩英如出一辙。 秦将军虽没有多言,但顾甯川从那为数不多的字句中隐约感受到的,和穆晏清所料想的大致一样。顾甯川这便知道,世伯其实一直都相信顾家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眼神有些凄怆,像是一时之间回到了那个肝肠寸断的秋天,满城的落叶都如染血般腥红又了无生机,铺了一地,远远望去,像是看到了父亲和兄长的绝望与不甘。 顾甯川默认了穆晏清的猜想,“自始至终,我都相信父亲和哥哥们是遭人陷害的,可无论如何,当年世伯在归来途中遇到埋伏受伤,的确与我顾家脱不了干系。我一直心有亏欠,一直再不敢见他们。直至今日,见了世伯如此硬朗,我才觉得心安了些。世伯与我说,他也相信我们,但是……” 穆晏清凝神聆听,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甯川,那双叫人惊艳的剑眉星目,此刻真的像有星星碎落在其中闪烁。她此刻发现,顾甯川的声音比往日深沉了几分,没有了那股熟悉的柔和。 “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要想在自证清白,难于登天,是吗?”穆晏清问道。 顾甯川说:“是,世伯其实在暗示我,放下过去,好好活着,就算是对已逝的家人最大的安慰。” 可是这怎么能做到?穆晏清从一开始知道顾甯川的人物背景,心里揣度的人设就是美强惨的复仇男主。背着血海深仇苟延残喘的人,早在家人骤然离世的时候已经死过一回了,更何况,这还是个遭受过腐刑的人。 穆晏清一个旁观者都知道做不到,“大将军应该深知武将之家的顶天立地之志,为何要这样劝你?” 顾甯川心中一阵触动,若是问这话的是秦佩英,顾甯川定不会说,可此刻,他觉得穆晏清却一定能明白。 当年那场腥风血雨之后,秦家的人从纷乱和杀伐中平息下来,也察觉到事情另有蹊跷,在事后曾派人暗查过,有过一些蛛丝马迹,显然不符合顾家的作风。 秦将军曾试过和当时正春风得意的易廷商议,只怕有敌人渗透,才导致军情泄露,却发现易廷躲躲闪闪,一字一句都不愿提及,还颇为愤慨,将顾家已经死无对证的事情说成板上钉钉,完全没有再探讨的余地。 昔日出生入死的世交怎能就此蒙冤?秦将军冒着惹怒了皇帝的风险,也不能让事情不了了之。他探过皇帝的口风,且带上亲信禀报了查到的异样,殊不知,彼时的李煜玄对这些蛛丝马迹并没有很意外,但仍是对顾家通敌叛国的作为深信不疑。 秦将军逐渐才惊觉,年轻的帝王原来早在忌惮秦顾两家交好,如今既为顾家背叛大蔚而痛恨,也为一举铲除如此功高震主之家而松了口气。 有皇帝的疑虑和痛恨在前,顾甯川命如蝼蚁,再想为家人雪耻,难于登天。 穆晏清听完后,仿佛连气息都凝滞了一瞬,堵着胸口难受。 “看主子这样的反应,是不是突然理解了世伯何出此言了?”顾甯川从遥远的追忆中抬起双眸,等着穆晏清的回答。 穆晏清没有多想,“将军出于疼惜晚辈,尤其是你,自然希望你余生都能平安无恙。你若要告慰家人在天之灵,选择安度余生,我会尽力保全;可你若执意要一个一雪前耻,我也会不遗余力去帮你。士可杀,不可辱。我如今执意想查清姚妃的事情,问姚妃要一个清白,又怎会不明白,除非你是狼心狗肺的人,不然,背着这样的罪名和过往,什么安度余生,全是自欺欺人。” 话一说完,穆晏清突然就觉得g立得有些快了,只怕会给顾甯川带去一个不切实际的假希望。但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如此有破碎感的顾甯川,任何的心虚都不适合表露出来,坚定不移就需要些演技支持下去了。 顾甯川一怔,心里那片枯叶堆积的萧瑟,像突然来了一阵风轻轻地拂走了一些,他眼里微光流转,看着穆晏清说:“有主子这番话,小川也不枉跟随一场了。” 不管顾甯川是否已经释怀,穆晏清既然答应了,如何选择就是顾甯川往后的选择。最起码,今日一见,他和秦家之间的芥蒂已经解开,顾甯川听了长辈的宽慰,心中也少了一份亏欠,总好过一直互不来往,彼此装着心结。 “看来,岳兰的细心和周到,总是大有用处的。”穆晏清突然在想,岳兰当真只是担心顾甯川独自行动不便,才顺便将他带回秦府的吗? 顾甯川一想到,若不是岳兰跟着前行,也许今日的事情,他还能再撒个慌暂且将穆晏清瞒过去,只好说:“她自小跟在骁嫔身边,在秦家调教,自然事事都要比主子们多想一些。” 穆晏清思索一番倒是认为,这只怕不单是心细的原因。她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甯川,即便知道他如今是残缺之身,但那散发在夜幕下愈加神秘的荷尔蒙,还有雕刻般俊美的脸庞,仍是让穆晏清乍见之时不免一惊。 不难想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得意少年,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岳兰将顾甯川带回秦府,也许掺了自己的心思在。 穆晏清看着眼前这个容易招桃花的人,不禁遗憾地摇摇头,说:“从前都没发觉你容易招绯闻啊……” “绯闻?是什么?”顾甯川问得真诚,好像还是头一回追问这些陌生的词汇。 “‘绯闻’……”穆晏清左思右想,随便想了个让他更好接受的解释,“就是你长得好看,容易让人背后夸你的意思。” 顾甯川听完却是一惊,耳根都不由自主地热起来,良久才干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带着一丝痛心疾首,沉声说:“主子,这些话……往后别再轻易对一个男子说了。” 穆晏清:“……”夸你还不成了? 顾甯川看到主子脸色不好看,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自然,主子愿意夸我,是我福气,可以随意。” 穆晏清:“……” 他正经诚恳得让穆晏清连无语都觉得不对。行吧,在这种环境,随意夸别的男子是轻浮,夸顾甯川就可以随意。 到了盛夏时日,聒噪的蝉鸣无处不在,御花园那片墨绿的池子被盛放的荷花铺满,挨挨挤挤。天气一热,宫中人来人来的步伐也跟着慵懒散漫了一些,不似春冬时节的轻快。 得益于秦佩英的仗义,也得益于皇帝的体贴与厚爱,穆晏清那小小住处还能用上冰块降温,永寿宫有什么纳凉消暑的好东西,秦佩英定会给她一份。 穆晏清却是更觉炎热,只因那位姓余的小白脸,找了一段日子都杳无音讯。顾甯川安慰过,那人说不定已经被遣出宫了,可能当时的确是随口胡诌的名字,也许那个认人的记岔了。 种种推测之后,穆晏清更觉大海捞针。 这日的请安,比往日都结束得早,皇后只叮嘱各宫,盛夏炎热,注意皇子公主们的身体,尤其是年幼的七公主李斓昭。 “姚妃,你身子弱,近来天热,本宫看你比之前更瘦了些,人也憔悴了,可要当心些才好。”皇后说完,众人朝姚既云看过去,这才留意到,姚既云确实是又瘦了一圈,肤色却也更显白皙。 姚家日渐势弱,后宫如今是娴嫔和骁嫔最得皇帝欢心,姚既云不甘落后,已经开始对歌舞琴艺愈加苦练,只盼最早在中秋夜宴之上,能再有一鸣惊人的时候。 她也不想和这一群并非真心实意的人交代什么,只起身懒懒地谢恩。 林贵人两相对比,发觉皇后这几日倒是神清气爽似的,说什么都带着笑意,奉承道:“看皇后娘娘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不如说出来与嫔妾们同乐。” 皇后听了笑意更浓,说:“说出来怕姐妹们笑话了,皇上与本宫近日正为太子的婚事而苦恼,京中人才济济,不乏秀外慧中的适龄女子,本宫思来想去还拿不定主意。” 原来是在择选儿媳妇了。在场的妃子都看得出来,皇后面上说的是发愁,实则早已沉浸在对儿媳和孙子的期待中了。 穆晏清却是心里一阵诧异,她记得,李璟辕今年说是十六都还只是虚岁,竟也到了谈婚事的年龄了。看来,从古至今,当母亲的就没有不期待见儿媳抱孙子的。 易桂华领着众嫔妃先起身恭贺,皇后摆摆手,客套道:“为时尚早呢,本宫先替太子谢谢诸位姐妹的美意。” 第三十八:八字不合 穆晏清憋着一肚子八卦要打听,出了正殿就迫不及待要问秦佩英,却见一貌美女子正由魏姑姑引着走进景仁宫,后边还跟着一个衣着稍为朴素些的妇人。穆晏清定睛一看,这女子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样貌与皇后有几分相似,隐约上扬的眼尾却比皇后多了些精致和,昂首前行时,姿态颇为自信。 秦佩英没有凑上去,穆晏清自然也藏着一肚子疑问没有多事,只有易桂华带着一如既往的职业笑脸迎上去,热情地握着那女子的手,“许久不见沈姑娘,越发出挑了。” 沈姑娘看到易妃过来,这才将扬起的眼光放低了几分,规规矩矩地低头行过礼,方才的高傲一扫而光,说:“劳易妃娘娘惦记,多日不见,娘娘风华更胜从前,沈莲望尘莫及。” 易桂华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凑前一些,双手紧握着沈莲,更显亲密,说:“不愧是皇后娘娘家里的人,古人有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见沈妹妹如此美貌聪慧,方知此言不假。” 沈莲一听,得意和高傲已经溢于言表。 穆晏清低声“嗤”了一声,才寒暄几句,八竿子打不着的,就亲昵得连妹妹都喊上了。 秦佩英等人走远了,才解开了穆晏清的疑惑,“那是皇后的表妹沈氏,从小与皇后娘娘感情甚好,也因此纵得心高气傲,仗着有几分姿色和才华,从前任凭多少好儿郎上门求亲,一律看不上,结果耗到如今都二十一二的年纪了,仍未定亲。” 若是在现代,沈氏正是如花的年龄,大把的诗和远方可以一一体验,婚嫁之事倒是可以随缘,可是在大蔚这样的环境中,她的状况的确尴尬了。 穆晏清听出了秦佩英的不屑,接着好奇道:“那她今日进宫是为什么?这会儿又急着嫁了?” 内里的八卦,还是岳兰的情报清晰一些,答道:“沈姑娘几日前就进宫了,她后头跟着的那位,听说是京中有名的女相士。自己的事情她倒是不急,皇后娘娘把她召进宫来,明面上说是进宫叙话。” 隐藏的台词,穆晏清心里有数了,沈莲就是来帮皇后看看,择选儿媳妇。 “可太子今年,说十六也都不足岁,是不是太早了些?太子素来用功勤勉,如今就议亲,他也肯?”穆晏清的印象中,李璟辕是个不折不扣的“别人家孩子”,事事都堪为榜样,而这样正是用功苦读的年龄就要议亲,实在有点操之过急,误人前程啊! 如此养成系的大男主就这样英年早婚,穆晏清按捺不住。 秦佩英理所当然地说:“这也不早了,如今还只是挑定人选,若是顺利定下,封太子妃这样的大事,今年肯定赶不及了,得到明年才能大婚。倘若实在没有中意的,明年就再选一次。听闻皇后娘娘在前两年就有意物色了,只是迟迟没选到合心意的。婚嫁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太子肯不肯并不重要。” 更何况,这还是皇家婚姻,往小了说是皇长子娶妻,可放到大蔚来说,这是未来的皇帝要娶未来的皇后,事涉朝廷大纲,天家未来,可就复杂多了。而种种复杂因素里,最不要紧的,就是太子自己的心意。 穆晏清才想到,秦佩英当年进宫就是身不由己,万幸如今与皇上互有情意,也算苦尽甘来。她接着问道:“皇后娘娘把表妹和算八字的都叫进宫帮忙相看,可是已有中意的人选了?” “你倒想得仔细,”秦佩英笑道,“听说的确有几位京中贵女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有加,但事情仍未敲定,咱们也不知到底是那些好姑娘。” 秦佩英并不热衷于打探八卦,且为着女儿家的名声着想,中宫瞒得一丝不漏也是情理之中。 穆晏清在感慨,这厢太子都要纳妃了,皇后甚至开始期待着抱皇孙,那头的姚既云还在继续为着娘家荣耀和自己的恩宠,坐稳了“后宫内卷第一人”,歌舞琴艺勤加苦练,听说每日就啃几片菜叶子,唯恐自己珠圆玉润了跳舞不好看。 可近日看姚既云瘦得盈盈一握的样子,脂粉都掩盖不住气色不好,穆晏清更明白,难怪她一直想诞下龙裔又不能如愿。 为了找到那个买药的人,穆晏清明里暗里都将姚既云宫里出入的小太监都打听了一遍,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顾甯川自己知道,他隐藏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私下也瞒着穆晏清在打听那个伺候过姚妃的,眉梢处有一道疤痕的宫人,同样一无所获。 “主子,储秀宫的人,连同那些被打发出去的,我们都探查过了,都没有可疑的人,若在打听下去,只怕要打草惊蛇了。” 穆晏清挥着扇子,更觉燥热,自知这样大海捞针地找人确实不好找,更何况还要防着惊动了姚既云,她和顾甯川人微言轻,能将储秀宫的人都筛过一遍已经不容易,只好说:“找不到就慢慢找吧,偌大的皇宫要找一个事后可能被转移了的人,谈何容易。” 她扭头看看顾甯川,见他肤色都晒黑了几个度,还好颜值撑着,“最近天热了,你每日这样来回奔波太辛苦了,先暂且歇几日吧,这急也找不来的。” 岂止是穆晏清的事情拐进了死胡同,顾甯川查的五年前的事情更是突然没了头绪,从查到了易廷当年曾有异常信件来往之后,就再难有进展。 两个各有心事又愁眉苦眼的人正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忽听到前面传来一声低微的叹息,那男子接着道:“既如此,本宫就只能等着被安排吗?” 穆晏清一纳闷,这宫里唉声叹气的人真多。她听那声音还有几分稚嫩,又自称“本宫”,吃瓜的心态霎时就起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甯川,正要拉他一起躲到一旁吃瓜,顾甯川却从她停下脚步屏息静气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破有默契地点点头回应穆晏清的决定。 另一人的语气也颇为无奈,像在努力找借口安慰,说:“娘娘也是用心良苦,殿下不妨试着想,此事说到底,也是对殿下来日大有助益的。” “如今正是苦读用功之时,本宫尚有诸多不足之处。靠一桩婚姻巩固自己,是昏庸无用的人才会想的。遇事求己不求人,才是上策。若能自立自强,好的婚事就是锦上添花;如果自身平庸无能,任谁也挽回不了。。” 穆晏清心想,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听听,一心想着靠实绩而不靠关系!只是想法未免太理想主义了一些,就凭这样的心思,哪够和皇上皇后周旋。 等等,流量这不就送到跟前来了? 穆晏清朝顾甯川招手,让他靠近一些听自己说悄悄话。 顾甯川顺势往前靠,听穆晏清兴致勃勃地说:“小川,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帮一把太子殿下。” 穆晏清又有了搞事业的方向,眼里正闪着新奇的光芒。顾甯川被那近在咫尺的光芒迷了一瞬,像看到了灿烂的夏花在面前盛放,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穆晏清要做什么,她转瞬就扭回头往前走了。 李璟辕被猝不及防的一声干咳惊到,一看是穆晏清,立即彬彬有礼地问安。 论位分,穆晏清自然远在东宫太子之下,见李璟辕朝她行礼,反而受宠若惊,忙伸手止住,径直道:“我人微言轻,怎敢受殿下的礼?” “穆娘娘言重,宫中各位娘娘皆是璟辕的长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李璟辕抬起头才见穆晏清身后还走出一个顾甯川,当即警惕地四周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人经过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穆晏清没有过多顾虑,问:“听闻殿下将逢喜事,怎么看着好像并不高兴?” 顾甯川暗暗捏了把冷汗,李璟辕心虚地低下头,想了想,说:“谢穆娘娘关心,只是这几日天气炎热,胃口不佳罢了,让穆娘娘见笑了。” “胃口不佳,只是吃的东西不合适?或是另有别的也不合适?”穆晏清探问着,同样四下张望了一圈。 李璟辕耳聪目明,听到这样的再三追问,便知道刚刚的那些牢骚都被听去了,低声嘱咐身边的人去后头盯梢,眼中闪过几分慌张,接着对穆晏清说:“璟辕和下属闲聊罢了,无意间的几句不当心的话,实在无知,让娘娘见笑了,还望穆娘娘大人大量。” 穆晏清一愣,大人有大量?敢情这是担心我去高密了?殿下啊殿下,我不是来黑你的,我是你的路人粉啊! 她换上一张慈母般的和蔼笑容,自己想了想都觉得一下子符合了庶母的身份,“殿下多虑了,我怎敢将殿下的闲话说与旁人听呢?只是做长辈的见你们愁眉苦脸,总忍不住过关心几句。皇上和皇后娘娘极为看重殿下,殿下若有不顺心的,何不试着禀明一二呢?” 李璟辕听说过穆晏清的事情,只知连素来不爱与后宫中人交好的骁嫔,如今都很看重穆晏清,便一下子放下了警惕,有些泄气道:“我身为皇长子,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又岂能轻易去反对父皇和母后呢?” 天家父子,还有君臣在前,又哪有什么寻常百姓中的亲子温情? 顾甯川已经清楚穆晏清想做什么,也明白她在一步步试探李璟辕,想激起他的心思,“成家立业,殿下显然是心存鸿鹄之志,想先立业再成家,皇上和皇后若知晓殿下心志,应该会欣慰且成全的。” 果然,李璟辕苦笑着说:“娘娘与公公应该不知道,璟辕并非没有试过去表明,若是能说得动,又何来今日烦忧?我若再三申明,惹怒了父皇母后不说,可能还会损了姑娘家的名声。兹事体大,实在不容我如此妄为。” 穆晏清心想,看来帝后没少给李璟辕pua。“若是直言无用,殿下可愿试一下迂回的法子?” 李璟辕眼中的期待一晃而过,只思索了须臾,又怕给自己假希望,说:“穆娘娘的聪慧果敢,璟辕有幸听闻一二,”他也看了一眼顾甯川,这样一个风采无双的人,如今穆晏清也愿意收为己用,顾甯川也同样任穆晏清差遣使唤。 “娘娘若愿意指教一二,璟辕感激不尽。” 几人站着说话都有些热,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子,便走进一旁的亭子里坐下来。 穆晏清感受着穿过亭子的风拂着头发,汗珠子都一下子挥发了似的,凉快多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两个气度不凡的高大少年均站着,赏心悦目啊! “殿下不坐下来吗?”穆晏清享受完女主视角,目光投向乖巧的李璟辕。 太子殿下这才应声坐下,说:“穆娘娘可有什么方法?” “殿下,我听闻皇后娘娘还让沈姑娘找了外头的相士进宫,想来娘娘已有心仪的人选,要给太子殿下合算八字了。娘娘不找钦天监的大人们,却找来一个外人,殿下可知为何?” 李璟辕没有犹豫,似乎对原因已经了然于心,说:“钦天监的大人们固然术业熟练,但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母后寻来外面的人,应该是为保护他人名声,也为将事情泄露与前朝的大人们。娘娘为何这样问?” 这样一个连风言风语都能分分钟逼死一个姑娘的环境,皇后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到。 穆晏清说:“殿下与皇后娘娘思虑周全,事事都为了姑娘们的声名考虑,我即使有意帮殿下解忧,当然也不能坏了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心意。有殿下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人选一事,目前仍未传到后宫之外。” 后宫的孩子都比寻常孩子要早熟些,李璟辕的举止言行间,总有与这个青春年华不相符的稳重和冷静,他端坐着点头道:“是,母后说,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宫里看好哪几位千金,难免惹起流言纷扰,最终未能成就佳话的,只怕要面对嘲笑。” 穆晏清眉头一挑,朝太子跟前探了探身,靠近一些说:“当中细节就只有皇后娘娘和沈姑娘知道,若殿下与几位贵女八字不合,也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八字不合?”李璟辕乍听之下觉得云里雾里,“生辰八字乃是生来天定,不可更改,我如何知晓甚至把握,我和他人不合?” 穆晏清带着现代的思维,向来觉得八字合不合这些,信的人就会觉得能影响吉凶,可不信的也大有人在,但如今不一样,皇后既然如此在乎,眼看着就靠个生辰八字就敲定最终的c位,那这个八字就有利用价值了。 “事在人为,殿下若是愿意,她们就可以与殿下不合,而且殿下是和整件事情都不合。”穆晏清目不转睛,心里想,爱豆啊我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你也该懂了。 第三十九:一拍即合 李璟辕听道“事在人为”几个字,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她的意思,说:“娘娘,那相士是沈表姨找来的人,住在后宫,我若……我若私下贿赂,极容易事败。” 穆晏清语塞了片刻,这压根不是她要说的意思。 一旁的顾甯川被她这样气急的模样逗笑了,急忙又收起笑容,冷静地点明道:“殿下,主子的意思是,即便相士没有说八字不合,可她一人所说也不足够,具体合不合,还得取决于殿下。恕奴才冒犯,殿下若是有不合的表现,诸如千金之体不适,诸事不顺,那肯定就是不合了。” 善良的太子殿下可算听懂了,原来是要他自己做出许多有相冲之象的事情,真假不要紧,要紧的皇后相信了此时不适宜谈婚论嫁就行了。 他恍然大悟,细想了片刻,突然有几分失落,为难地说:“穆娘娘果然聪慧过人,难怪,母后也对您颇有赞赏之意。只是……我是长子,自幼深知肩上责任之重。母后教导,君子重在坦荡,不愧于天地人心,我从未欺瞒过父皇与母后半句,如今若要为了一己之私而欺骗所有人,我于心不安。” 穆晏清对着这双纯净真诚的双眸,忽想起李煜玄的双眼,即便是面带笑意,那自上而下的压迫也让穆晏清不寒而栗,别说揣摩,连直视那双眼睛里的谋算都不敢。 而此时面前这双与帝王十分相似的双眼,只觉得是一汪清澈的湖水,虽立于高山之巅,深厚且矜贵,却有难能可贵的干净,一眼望到底。 “我不过一点三脚猫功夫,殿下若觉得心中难安,就权当我说了个笑话就好。皇上和皇后对殿下寄予厚望,选定的太子妃定是一个温良贤淑之人,定能成为殿下的贤内助。”穆晏清想了想,若让一个从小就样样满分的孩子,去撒谎骗父母,的确不是易事,要是一个不小心露馅了可就麻烦,毕竟他爹是皇帝。 李璟辕站起身,那华贵的背影轻轻起伏,叹息了一声,说:“正是如此,我才想心无旁骛,一心立好根基,多替父皇母后分担些。”他回过身向穆晏清俯首道:“璟辕谢过穆娘娘和公公的指点。” 乖孩子这就是答应了去做坏事的意思? 顾甯川环顾一圈,微颔首说:“殿下言重,穆答应和奴才,从未指点殿下什么,不过是今日偶遇,殿下与主子寒暄几句而已。” 李璟辕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说:“是,公公提醒了,我与穆娘娘不过是寒暄了几句罢了,不值得与任何人说起。” 穆晏清和李璟辕道别后,也跟着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宫里的孩子也太难了。长成一个纨绔不行,像太子这样德才兼备的,却也是没多好,连对父母说个‘不’字的心思都不敢有。” 顾甯川幽幽地看着李璟辕离开的方向,说:“太子殿下过于心善,事事都先想了他人。” 深宫之中,若要登上至尊位子,李璟辕的仁善将会是一个软肋。 穆晏清抬头凝望着他,“所以,你也看得出来,皇长子并不……” “主子慎言,”顾甯川知道穆晏清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深深一望,“有的事情,主子与我心有默契就好,不必明说出来。” 穆晏清会心一笑,站在凉亭的阶梯前迎着微风,心里想,怎么不说是心有灵犀,要说成是默契呢?罢了,也不戳穿他的谨慎与小聪明。 穿过亭子的阵阵夏风像揽尽了一草一木的清丽,悠然穿过穆晏清散落的发丝,也走过了御花园,在消耗完每一抹沁人的清香后,带着燥热越进了延禧宫。 易桂华轻敲着茶盏耐心等待,闻铃也不断伸头张望着外面,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人来,心里想着那人只怕不会来,问:“主子也累了半日,不妨先进去休息?” “不必,”易桂华放下纹丝未动的茶水,怡然自得地仰靠在软垫上,说:“皇后本来就不是个利落的,她陪着皇后说话确实要费些心思。本宫有把握,沈莲一定会赴约。” 才说完,正殿外就有人匆忙跑进来通传,“易妃娘娘,沈姑娘来了。” 易桂华才起身抹平了衣裳,正要出去迎接,就看见沈莲自来熟似的已经走到大门外,她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出去,“本宫才要出去迎接呢,沈妹妹就来了……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沈莲只是虚虚地作屈膝行礼之姿,易桂华就拦住,稳稳握着沈莲的手,“沈妹妹既然是皇后娘娘的自家人,皇后娘娘向来待我们亲厚无间,本宫也把你当妹妹了,何必拘礼。” 沈莲沉浸在一声声“沈妹妹”中,嘴角扬着得意,说:“一向听闻易妃娘娘协理六宫,风采无双,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生敬意,早就想来拜访娘娘。” “这说的什么话,我与沈妹妹一见如故,妹妹要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易桂华拉着沈莲就往正殿走进去,“我这里虽比不上景仁宫,也还算整洁,沈妹妹若不嫌弃,只当是自己地方就好。” 易桂华边说边让人上茶,宫人们鱼贯而入,精美的点心一下子摆满了圆桌。正殿今日特意做了一番摆设,易桂华只留下闻铃在伺候,没急着请沈莲喝茶,撇了一眼她的神色,见沈莲已经对周遭的一切挪不开眼,心中窃喜。 “妹妹陪皇后娘娘这么久,定是渴了,做姐姐的匆忙备了些点心茶水,妹妹别嫌弃才是。”易桂华将东西都往沈莲面前推了推。 沈莲这才回过神,依依不舍地将目光转移到眼前的糕点上,不由自主地夸道:“娘娘谦虚了,您深得皇上的宠爱,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我平日所不能见到的。” 闻铃笑着搭话,心中有数,延禧宫的东西可比皇后的景仁宫有气派多了,说:“沈姑娘好眼力,我们主子又育有皇嗣,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数我们娘娘地位最尊贵,自然是用什么都不能马虎了。主殿的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易桂华责怪道:“闻铃,不得胡言。” 沈莲浅尝了一口茶,眼中略有惊叹,说:“是娘娘谦虚罢了,娘娘聪明美貌,又得以协理六宫,想要什么,皇上哪有不依的?” 易桂华听出话里的羡慕,装作坦然接受这翻赞美,说:“妹妹说得是,咱们做女子的,一生能指望的,不过是枕边人多一些怜爱与扶持。不怕妹妹笑话,幸好,皇上他是天子,却也是天底下最好最尊贵的夫君,能给予我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沈莲听了后,一手托起脸,眼中满是向往与期待,说:“娘娘说话总能说到人的心坎上,正是这个理。也不知,我来日会不会有娘娘万分之一的福气,能如此深得夫君的疼爱与信任。” “妹妹天人之姿,又是皇后娘娘的至亲妹妹,太子殿下的表姨娘,寻常人岂配得上如此福气?要我说,非得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可一近芳泽呢,皇后娘娘忙于物色太子妃,一定也会给沈妹妹一并留个心眼。”易桂华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沈莲的手,却见她略有失落地低下头,担忧道:“妹妹这脸色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妹妹不高兴了?” 沈莲勉强地摇摇头,带着几分自嘲说:“没有没有,娘娘对我有如此高的期许,怕是要失望了。” “怎么了?妹妹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忙得抽不开身,还没有给你物色一个好夫婿?” 沈莲侧过头去,没有否认。 易桂华很是遗憾,想了想,又勉强地笑了笑,说:“沈妹妹别见怪,皇后娘娘她……诸事繁忙,太子选妃也是大事,娘娘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沈莲一听,尖挑的眉眼晃过一抹不屑,说:“表姐……皇后娘娘她哪顾得上我?否则我也不至于蹉跎至今了。” 闻铃目瞪口呆,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会?都说皇后娘娘与沈姑娘最亲了,如今太子殿下选妃也要进宫协助一二,怎么会没把姑娘的事情放心上?” 易桂华微微拧着眉心,睁着楚楚动人的杏眼心疼地看着沈莲。 沈莲说:“我也本不想与旁人提起,易妃娘娘待我如此亲厚,又体贴周到,我才斗胆视娘娘如自家人。皇后表姐昔年为我物色的人,岂堪良配?连娘娘您都说了,凭我如此条件,那些粗鄙的凡夫俗子,我如何屈就?” 闻铃看沈莲那白眼差点翻出了延禧宫,正努力忍着不笑出声。 易桂华心中快速数过一箩筐的名单,每一个都几乎是公主都配得上的高门贵子,皇后从前为了这个表妹可没少费苦心,估摸着是已经把皇家亲贵都拒绝个遍,如今也确实没耐心再去白操劳沈莲的事情了。 “妹妹不要急,皇后娘娘看重你,一定会细心挑选的,等娘娘忙完了太子的事情,肯定不会忘了妹妹。就算皇后娘娘顾不上,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定不会委屈了妹妹。” 沈莲转了转眼睛,颇为感激地握着易妃的手说:“娘娘说的可是真的?我……我如何敢让娘娘给我操心呢?” 易桂华抽出手,亲自给沈莲添茶,说:“沈妹妹这样说可就把我当外人了,我与你投缘,妹妹的困难便是我的事情。我虽不如皇后娘娘做主中宫,名门望族,但好歹协理六宫多年,在皇家贵族的女眷中也挣得几分薄脸。这件事情,我可放心上了。” 沈莲颇为感慨地说:“向来都听说易妃娘娘不同凡响,如今亲近了,才觉得传闻还不足娘娘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铃看沈莲对主子也信了七八分,颇为自豪地添上一句:“那是自然,皇上与皇后娘娘都看重我们主子,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呢。” 帝后相敬如宾,说是夫妻和睦也可以,说是了无情趣更合理。 沈莲自然知道这些,更为羡慕,说:“皇上九五之尊,对娘娘还能有百般宠爱,可见是娘娘福泽深厚。” 易桂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不继续纠结在这些奉承中,只羞涩笑了笑,将糕点往沈莲面前一推,说:“难为沈妹妹,刚忙完皇后娘娘的事情,还有心过来与我说话,这里没有旁人,咱们不必拘礼了,唤我一声姐姐就好。吃些糕点吧,只怕晚些时候皇后娘娘还要妹妹出谋划策呢。” 沈莲微不可察地叹了叹,说:“还是易妃姐姐有眼力,皇后表姐那儿啊,确实还有得忙。” “怎么?我看皇后娘娘近日喜上眉梢,应是已有了心仪的人选,这才让妹妹进宫来一并商议。” “哪有这么简单,”沈莲顾不上糕点,说:“看中的高门贵女确实有几个,只是近日还在合算她们与表侄的生辰八字,再问准了性情学识,生平事迹,里头的东西千头万绪,我都头疼了。” 易桂华有些惊讶,思索了片刻又释然了的样子,有些伤感道:“原来还大有学问,是我还没这个福气,我的檀儿比太子殿下小一些,眼下宫里忙着太子殿下的事情,檀儿的婚姻大事怕是还得等等,我也能羡慕皇后娘娘有儿媳孝敬的福气了。” 沈莲回想一下,说:“四殿下虽说比太子殿下小一些,我记得今年也有十四了吧?选妃一事也可以着手物色了。” 易桂华苦笑道:“此事我也跟皇后娘娘提过,娘娘贵为中宫之主,事多缠身,一时顾不上也是情理之中,我只好等太子殿下的喜事忙完了,再跟皇上和皇后说一说。” “那最快也要到明年了吧?京中不缺高门贵女,可也不缺后起之秀,娘娘可不能因为皇后表姐没顾上就耽误了呀。”沈莲想了想,替易桂华不值又不好明说,义正言辞道:“易妃姐姐既然把我的事情放心里了,我岂有辜负姐姐的道理?四殿下的婚事我也放心上了,会适时跟皇后表姐说一说,给表侄物色的时候,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没有?我会一并帮四殿下留心一二。” 易桂华惊喜得眼圈一红,又一次紧握着沈莲的双后,说:“妹妹如此真心待我和檀儿,让我如何是好?改日檀儿都在,我定让那孩子给妹妹请安道谢,也给妹妹美言几句。” 闻铃识趣地弯弯腰,说:“恭喜主子,殿下大婚也指日可待了。” 易桂华接而顺势问沈莲:“来日本宫见到皇上,定会给妹妹美言几句。说起来,不知如今是哪几位贵女这么有福气,最得皇后娘娘青睐?” 第四十章:余公公的线索 沈莲一听先头的话,神色一亮,毫不犹豫答道:“皇后表姐如今最看重的就三位,韩国公的外孙女,左都御史的独女和大理寺少卿的幺女。” 易桂华迅速在脑海中细数了几个姑娘的出身与才貌,凭着多年在一众官眷中如鱼得水的本事,很快就得出个大概。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位列三法司自不必说,韩国公的先辈是开国功臣,如今德高望重,是朝廷栋梁。她暗暗对皇后的心思冷嘲热讽。 “易妃姐姐?这是怎么了?”沈莲惊奇地看着易桂华。 易桂华立即回过神,该搅的浑水和打听的事情也差不多了,笑道:“没有,我对这几个姑娘的才名曾有所耳闻,正羡慕皇后娘娘的福气呢。娘娘为了太子可真是深谋远虑,也不知来日我的檀儿会有怎样的姻缘。” “姐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会给四殿下留意,就是把这当自己的事情了,”沈莲不由自主地低头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接着说:“我们都是重情重诺之人,岂有信口开河之理,不是吗?” 易桂华知道沈莲另有所指,心中窃喜,今日的一番口舌没有白费,说:“那是自然,我早知妹妹与我投缘,才会多次相邀。我对妹妹放心,妹妹也可以对我放心。” 沈莲心满意足地笑着说:“有姐姐这话,我也放心了。时候不早了,皇后表姐若是久不见我只怕要派人找,我先回去,改日再来与姐姐叙话。” “那我可盼着妹妹再来了,”易桂华有些不舍地与沈莲一并起身,对闻铃说:“闻铃,好好送沈姑娘。” 沈莲却抬手挡了挡,别有意味地说:“不必劳烦姐姐了,宫里人多口杂,我本就是自己过来的,如今也独自离开就好。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 易桂华知道,沈莲是不想惊动了别人,让人知道她来过延禧宫,“我才说妹妹聪慧,实在是让本宫自叹不如。既如此,我只好失礼一回了。” 片刻后,宫女进来给易桂华禀报,说沈莲高高兴兴的,已经走远了。 易桂华听了后冷笑道:“心里做着黄粱美梦,自然是欣喜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闻铃也看不惯沈莲,说:“凭她也敢与主子互称姐妹,真是惹人笑话!” “你以为笑她的人还少?”易桂华一通陪笑后,正有些疲惫,拿起玉轮轻轻地推着脸,“年轻貌美的时候,任凭皇后帮她物色多好的才俊,一律看不上,耗到如今还待字闺中,眼睛却仍长在头顶上,早就成了京城的笑话。” “依奴婢看,皇后早就不愿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不便明说罢了。说到底,沈莲也不过是皇后的表妹,与皇后都不是一个姓氏,就她自己当回事。”闻铃嘲笑道。 易桂华说:“皇后也不蠢,早就清楚沈莲的心性。只是以皇后那个脾性,是宁可打碎了委屈自己吞,也不会挑明了说。本宫倒是小看了她,此番给太子择选的人当真是用心良苦,急着让一纸婚姻就助太子站稳脚跟。” 闻铃见她神色沉重,跟着鄙夷道:“皇后平日看着仁慈,不争不抢的,没想到心思藏得不露声色。” 易桂华冷哼了一声,说:“就连那韩国公的外孙女,看着家世似乎比前两位逊色,可那姑娘的母亲是韩国公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嫡亲弟弟是当今的刑部尚书。皇后平日装出一副仁善的模样,算计起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如此急着拉拢重臣,是觉得她儿子当定了皇帝吗?” 闻铃不禁颤栗了一瞬,立即冷静下来,回头看了看外面,低声说:“主子为四殿下抱不平是应该的,也当慎言才是。” 易桂华平复了一会儿,说:“是本宫不当心了,亏得有你提醒。还好有沈莲这个蠢货在,本宫也不至于太难应付皇后。” “主子如此睿智,那个心比天高的就活该被耍得团团转。”闻铃不禁得意道。 “穆晏清那边如何了?还没有进展?” 闻铃说:“是,奴婢正要给主子回禀呢,穆晏清仍未找到辛者库去。她有顾甯川在身边,也没有笨得彻底,近日暗中将储秀宫上年打发出去了的人都寻过一遍,就止步不前了。” 易桂华想了想,觉得不妥,皱眉问:“怎么会一直徘徊在储秀宫?她应该知道余从的相貌特征,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找到?” “看来主子高估了她,穆晏清也没有多少本事。” “的确,我还以为那个草本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她身边有个顾甯川,我们也不可大意,不能由着她停滞,否则花心思布好的棋子可就白费了,她既然查不出来了,本宫就再助她一臂之力就好。” 易桂华细想下来,穆晏清从储秀宫得不到任何线索,其实也无可厚非。姚妃复宠之后,布局之人不愿事情再生波澜,引火上身,暗中命令知情的人不得随意提及,更不能透漏半点不妥。凭穆晏清那点蝼蚁般的地位,当然套不了什么有用的。 这日,永寿宫热闹得很,温映池抱着李斓昭过来没多久,林贵人也过来了。 秦佩英逗了一会儿七公主,见她隐约有困意,就让奶娘先抱下去,目光仍随着李斓昭游走,说:“七公主的性子像极了你和皇上,文静乖巧,却也不认生,胆识也有,咱们几个轮流抱着,从来不哭不闹。” 温映池只是抿嘴一笑,声音柔和,说:“姐姐快别夸了,我听说孩子禁不得盛赞,回头该骄傲了。何况她还小,哪里看得出来什么脾性。” 近来总往永寿宫来凑热闹的林贵人积极地接话道:“娴嫔姐姐可别谦虚,连我都听说了,太后见了几回七公主,欢喜得不得了,总夸公主极有天家风范,连当年先帝爷赐的玉佩都赏给了公主,可见娴嫔和七公主的福气深厚。” 穆晏清想起满月宴的事情,由衷地说:“七公主能得太后的疼爱,来日定会顺心如意。” 温映池心中了然,时常挑挑李斓昭状态最好的时候过去给太后请安,总归不是白费的,她只微微笑着回应,边听着闲聊边有意无意地侧头看向殿外,似乎在找寻什么,几次张望出去都没个着落,。 穆晏清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装聋作哑,也知道温映池想见谁,奈何顾甯川也猜到这一层,穆晏清还来不及劝劝他成全一次,顾甯川就先躲出去了。 好冷酷的爱豆。 林贵人见大家伙聊完一通,一时都安静下来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起了个话头说:“我昨晚回宫的路上,遇到一件蹊跷的事情,诸位姐妹可猜到是什么?” 秦佩英向来不好奇打听这些,更何况,她也知道,就算没人问,林贵人也会接着说下去,便只是挂着礼貌的笑容看过去,温映池也好奇地打量着,等林贵人说下去。 穆晏清识趣,林贵人虽是看着娴嫔和骁嫔得势才总往这边来,到底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此前还三番两次看不惯杨贵人,出言怼了几句,就给了个下台阶,装作兴奋地问:“是什么事情?” 林贵人见大家都等着,迫不及待,说:“我遇到了一位熟人,杨贵人,大晚上好端端地和一个小太监过不去,责备那小太监冒冒失失地弄脏了她的衣裳,不肯罢休。” 秦佩英这才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她向来如此尖酸刻薄,总想闹点什么动静让皇上多注意她,和一个太监过不去有什么奇怪的。” “骁嫔姐姐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寻常,”林贵人边说边往众人中间凑近了一些,说:“我还正想着看她的热闹,谁知她细问了那小太监的身份,登时就不发作,直接遣走了。我听得清清楚楚,那太监姓余,者库服劳役,从前在皇上跟前走动过,上年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突然就被打发出去了。” 穆晏清恍惚听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浑身都绷紧了,凝神细听。 秦佩英说:“看来,她是看在那余公公从前也伺候过皇上的份上,没有把事情闹大,倒也算心里有皇上。” 娴嫔想了想,说:“杨贵人倒是少有的如此讲情面的时候。” “是啊,她那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难得别人招惹了她也不计较,我才觉着稀奇呢。我还听到那余公公求情的时候,他在辛者库做苦役,正是弥补从前造的孽,一直勤勤恳恳,很快就能期满放出宫去,就怕杨贵人会追究起来,反而离宫无望了。还是骁嫔姐姐看得通透,杨贵人一听这人伺候过皇上,又得了恩赦,定是担心事情闹大了,皇上会认得一份旧情,反过来责备杨贵人不懂事。” 林贵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忙端起茶杯就大口大口喝水。 秦佩英看到穆晏清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问:“晏清,你怎么了?” “哦,没有没有,我也是正觉得此事有趣呢。”穆晏清笑着应和。 在安静下来的片刻里,穆晏清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就是杨贵人碰巧遇上的这个。而自己此前一直围绕着储秀宫的人去找,一无所获,原来根本就是方向错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御前走动过?穆晏清想了想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余公公是姚既云放到皇上身边的,以便能及时了解皇上的喜怒哀乐,事发之后,李煜玄可能也察觉到这人是姚妃故意安排到身边的,就直接打发走了。 可穆晏清总觉得哪里不对,从前念过的剧本中也没有相似的剧情线可以帮忙推敲出什么。 当务之急,就是要赶快去辛者库见上那余公公一面,事情才能了然。 林贵人也识趣,过来混了个脸熟后,知道娴嫔,骁嫔和穆晏清应该想说些私话,就先告退了。 秦佩英这才给穆晏清轻轻甩了一帕子,说:“方才林贵人在,我不好好追问。你今日怎么总是在发愣?心事重重地在想什么?” 穆晏清抬头望了望着林贵人远去的方向,顺势若有所思地说:“我看林贵人近日来得殷勤,铆足了劲想我们走近些,我是在想,她也是不易。皇上的新鲜劲一过,她无儿无女,就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依靠,真是不容易。” “同为贵人,我倒觉得林贵人比杨贵人好多了,也算直性子,平日也没少给杨贵人添堵。”秦佩英想了想,也没有反感林贵人。 温映池突然有点意味深长地说:“秦姐姐向来心宽,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日久见人心,人心哪是这么一时半会就说得准的。” 穆晏清突然察觉,温映池像是有意无意地看到自己这边来。 秦佩英朝温映池坐近了一些,问:“说得不错,你心细,如今也察觉了易妃不是等闲之辈,务必要多加防范,满月宴一事她也讨不到多少好,近来可有为难你?” 温映池摇摇头,说:“我与昭儿就住她眼皮子底下,不管任何差错,她都脱不了干系,不会对我和昭儿怎么样。更何况,按规矩,昭儿本是不能养在我身边的,也是易妃费了心思,昭儿才不至于离开我。” 娴嫔的意思很明白,易桂华对她母女二人也算照拂,即使满月宴一事,易桂华可能参与了谋划,可到底不是严重的过错,皇上和皇后都出面惩戒了。她寄人篱下,若是因此就与易妃计较,更讨不了好处。 穆晏清自满月宴那日交谈以来,就渐渐察觉,温映池性格温和,不争不抢,可就是这样不吭声立于旁观者角色的人,越是心思细,细得隐秘无踪。 秦佩英却顾不得这么多,直接道:“她哪是安的什么好心啊?我也才后知后觉,自从昭儿出生,皇上去你那里的时候多了,她自然没回都能沾光,易妃完全就是为了她自己。” 温映池明显早就知道这一层用意,只低头浅笑着,没有抱怨,反而调侃秦佩英,“秦姐姐这是嫌皇上去我那儿去得多,吃醋了?” 秦佩英的耳根登时就红了。 穆晏清说:“娴嫔娘娘快别笑秦姐姐了,她怎么会吃七公主和您的醋呢?她是担心,易妃还会对您和七公主不利,这才多了个心眼。” “我不过是说笑,秦姐姐的担心我自然明白,”温映池没有继续调侃秦佩英,说:“我时常带昭儿去给太后请安,也是为了给昭儿多挣一个庇护,万幸,昭儿也争气,能得太后垂怜。” 太后听说了李斓昭如此年幼就受伤痛之苦,心疼不已,忙赐了先帝爷当年赏的给她,用以定惊庇佑。如此一来,温映池才心安几分,料想易桂华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不敢再对李斓昭下毒手。 “那也是你将昭儿养得好,你看五公主和六公主,如今八九岁了也不曾如此得太后喜爱。”秦佩英毫不避讳,且说着说着突然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羡慕,若是自己也能有个乖巧伶俐的孩子,既有李煜玄的如玉之姿,也有秦家的骁勇风采,那该多好。 几人正吃着茶点,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穆晏清却是一下子就话少了,只静静地听着娴嫔和骁嫔闲聊,心里暗暗思考着要如何寻机会去见一见那位余公公。 岳兰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下子打破了殿里的宁静气氛,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凝神等着她回禀。 “主子,太子殿下那边出了点事情。”岳兰皱着眉,“魏姑姑还在等着,说是……找穆答应。” “找我?”穆晏清先反应过来,料到太子那边出的什么事,却没想到皇后会派人来找他,心里瞬间起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位优等生头一次作弊就被识破了,还把她供了出来? 那可就完了。 第四十一:东宫戏中戏(一) 原来,皇后近几日免了各宫的请安,源头就在太子这里。 “东宫出了事为何要找晏清?”秦佩英觉得不妥,讶异地看着穆晏清,转而吩咐岳兰:“快把魏姑姑请进来。” 魏姑姑也是脚步匆匆,没想到娴嫔也在,心中更是好奇穆晏清的能耐,给三个妃嫔请了安之后,语速也比往日快了几分,对穆晏清说:“奴婢此番前来是奉皇后娘娘之意,也请几位小主勿要声张。太子殿下宫里有了些稀奇事,皇后娘娘不愿张扬,想起穆答应是个有主意的,为人聪明和善,想请穆答应走一趟,给皇后娘娘出个主意才是。” “这……我……我蠢人一个,如何能解皇后娘娘之忧?”穆晏清可不想趟这不明不白的浑水。 看着她真心实意地拒绝了,且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魏姑姑一下惊讶得愣在原地。 荣姑姑一旁又好气又好笑,提醒道:“小主,皇后娘娘这是懿旨,可从来没有小主如此抗旨啊。” “我和你去,”秦佩英一把拉起穆晏清的手,和魏姑姑说:“请姑姑和娘娘放心,我的脾性,娘娘是知道的,不论看到什么,绝不会往外说。” 魏姑姑倒是巴不得多个人过去,对秦佩英也放心,立即就答应了。 “映池,昭儿还睡着,你不必急着回去,就在这里歇一会。”秦佩英不忘吩咐宫里的人,好好伺候温映池和七公主,拉着穆晏清的手就往外走。 穆晏清跟着边走边问:“皇后娘娘到底什么事情需要我略尽绵力,还请姑姑赐教一二,我也好早做打算。” 魏姑姑几乎已经整理好了如何言简意赅,说:“太子殿下近几日不知为何,突感身体不适,浑身乏力,皇后娘娘着急,已经连着几日都去照看,却不见起色。” “太子身体不适,此事该寻太医才是,穆答应纵然有几分小聪明,可也不精通医术啊。”秦佩英不假思索地说。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出来,肯定让人听成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幸亏是秦佩英,魏姑姑也知道她替皇后着急才心直口快,说:“主子说得是,太医这几日都守在东宫,蹊跷的是,太医把脉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一时不好开方子,唯恐损了太子圣体。” 穆晏清心里清楚得很,李璟辕的把戏若是只有装病这一招,还不至于让皇后把她找来,“敢问姑姑,除此之外,东宫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姑姑一下给说中了心事,连连点头,凑近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心思澄明,难怪皇后娘娘看重。除了殿下不适,东宫近日的确另有蹊跷,诸如无端冒出了一些死虫子、向来摆放安稳的花瓶茶盏居然日日都会无故摔碎,皇后娘娘心惊不已,殿下本就身子不适,如今受惊刚是寝食难安。” 秦佩英和穆晏清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就真的邪门了,难怪皇后又急切又不想张扬。 穆晏清心里却拿着所有人都没有的上帝视角,知道这一切的真实性,正想着要如何应付皇后的求助,正心事重重地走着,低头看了一眼正埋头扫地的几个宫人,一时按捺不住“啊”地惊呼了一声。 魏姑姑被她这么一呼,更吓了一跳,凑到穆晏清身边问:“小主怎么了?” “没有,我……我突然想起,宫里还有些事情,烦请姑姑和骁嫔姐姐先走,我嘱咐我宫里人几句,立马跑着跟上来。” 穆晏清推着魏姑姑往前,顺势给秦佩英递了个眼色,秦佩英便会意,拉着魏姑姑继续前行。 “主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采莲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凑到穆晏清身旁。 穆晏清若无其事地拐到游廊的无人处,一回头就看见顾甯川提着破破旧旧的扫把跟过来了。 “快说,什么事?” 顾甯川说:“没有,事发突然,我只是担心主子有个万一才跟过来,一会儿我就在东宫门口守着,若有什么事,主子大声呼喊就是。” 穆晏清愣了愣,突然忍不住一笑,“你近来很少这么严肃冷着脸了,你放心,太子和皇后还能把我如何?看如今的情形,皇后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她一向宽仁,不会对我如何。” 再说了,这深宫大院,就算皇后和太子要办了她,她也是插翅难逃的,小川又能做什么? 穆晏清定睛一看才发现,顾甯川应该走得急,帽檐边都是豆大的汗珠子,正划过忧心忡忡的眉眼,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滑下来,她一时情不自禁,捏着帕子就往他脸上糊一把,也把心里余下的话都吞着。 “东宫守卫森严,你若是被发现了反而不好,她……娴嫔还在永寿宫,你要去哪自己做主吧。”穆晏清匆匆交代,没理会耳根子正渐渐泛红的顾甯川,转身就走了。 顾甯川还松松地拎着扫把,鼻腔和喉间都残余着一点方才的清香,像是钉子似的将他圈在原地。 穆晏清小跑了好一段路,才跟上秦佩英,正还气喘吁吁着,一进了东宫,就被周遭的奇怪氛围拘得立即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身后同样喘着粗气的采莲不由自主地贴上来,悄悄地握着穆晏清的手,眼神只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往周围看。 几名太医和都守在偏殿,连熬煮补气宁神的汤药都是躲在更远的偏殿。为了不声张,东宫的守卫并没有增加人数,以免引起猜测,皇后只是嘱咐守卫的人多留神些,切不可懈怠。才进了正殿,苦涩的药味和隐隐约约的一股臭味立即明显了,而来往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屏息静气,正努力掩饰着自己所察觉到的不妥。 越是这样偷偷摸摸地低调行事,努力显得若无其事,气氛越是凝重又神秘,让人感觉到一股不知由来的压力和窒息。 穆晏清心中悄悄赞许,优等生头一回作弊就抄得如此优秀,氛围感真的绝了。 皇后本是满脸疲态地撑着头等候,一听穆晏清来了,像是见了金黄金黄的稻草,急忙迎上前,“你可算来了。” 照皇后的语气和虚浮的脚步,显然已经被连日的操劳抽空了精神气。 “嫔妾粗鄙之人,不知娘娘可有用得上嫔妾的地方?”穆晏清看这架势,皇后应该也不想听什么场面话了,二话不说直入正题。 皇后拉着穆晏清一旁并肩而坐,说:“本宫知道你聪明伶俐,是个有主意的。太子这连桩的怪事实在蹊跷,不知缘由又不好声张,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穆晏清左顾右盼,说:“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晏清的福。娘娘可否容臣妾先看看这里,多一层了解,才好尽点微薄之力。” “好。本宫这就与你看看璟辕。”皇后二话不说就起身。 穆晏清拉了拉皇后,说:“娘娘忙了几天,气色不好,娘娘若对嫔妾放心,嫔妾可以自己去看看周围,绝不会叨扰太子殿下,娘娘要多休息,注意凤体才是。” 皇后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点头应允了。 穆晏清在皇后几人的注视下,先简略地看过了宫女们端上来的打碎的花瓶、盆栽等,心里暗暗遗憾,李璟辕也真下得去手,随手一摔可就是一套套的房子了啊! 她装作细心观察,慢悠悠地往里间走去,绕过屏风的时候,为了更让皇后确信她在尽心办事,连屏风和挂帘上的角落都随手一翻,谨慎地看了几眼。引着穆晏清的宫女低声告诉她,这几日,宫里还无缘无故就出现了一些死去的虫子,往日并没有的,且也不会如此多见。 这宫女说着说着就颤栗地抬头看了看周围,像是有寒风吹过般瑟缩着肩膀和脖子。 秦佩英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看着小宫女那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又怕出声惊扰了正在里面静养的李璟辕,只好吞着一肚子无奈。 隔着几层纱帐之后,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金漆黄花梨罗汉床,穆晏清心想,李璟辕应该正在装病睡觉,就没有继续往里走。 小宫女识相地说:“小主,皇后娘娘说了,若小主们想进去探视,不必阻拦的,殿下知道娘娘们牵挂,想来也会好得快些。” 秦佩英这下就没有什么忌惮,说:“走吧,咱们去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穆晏清突然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跃出了这里的凝重和严肃,想看看太子殿下的演技如何。 就周围的“场景搭建”来看,各种物料所营造的氛围感可谓做足了,直到亲眼看见李璟辕的模样,穆晏清才暗暗惊叹,优等生真的连坏事都做得优秀。 李璟辕似乎早就听到动静,已经靠着床榻坐起身。他眼下乌青,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说话的时候都要边喘着气边说:“给二位娘娘请安。璟辕失礼,望骁娘娘和穆娘娘别见怪。” 讲真,原先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少年,突然变成眼前如此虚弱的模样,穆晏清是打心底里有些心疼,但反应过来这都是他的戏码,就立马演出一副心疼的模样,说:“殿下尽快安好才最要紧。” 李璟辕别有意味地看了看穆晏清,原本疲倦无神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光芒,又碍于秦佩英也在,便什么也没说。秦佩英只问候了几句,从李璟辕口中确认了近来并没有奇怪的人混进来,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殿下好好歇息,尽快养好身子,皇后娘娘才可安心。”穆晏清不痛不痒地客套了几句,只见李璟辕低头时似乎有些心虚, “谢二位娘娘关怀。母后向来多夸奖穆娘娘,还望娘娘多宽慰母后,让她不要挂心。”李璟辕说话时像是一下子将气息捋顺了一些,无奈一口气说完,仍是难掩疲惫。 穆晏清都觉得,若非自己知道实情,李璟辕这逼真的演技差点就让她信以为真了。 而她的确不知道,李璟辕今日的状态,五分是演,五分为真,他担心自己的功夫拙劣,不能一举成事,便连着偷偷熬了几宿没有睡觉,一日三餐也只是趁人退出去了就简单扒几口,余下的都让亲信悄无声息地倒掉,这才有了如今的气虚模样。 皇后见她们出来,问:“如何?可有看出什么?” 秦佩英摇摇头,说:“据嫔妾的观察,这不是刺客所为,这里也没有生人混入的痕迹,但是为防万一,皇后娘娘若不想惊动太多人,守卫可以不增加,但是最好换上一批更为精干的才好。” 皇后听了,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发愁,只好又等着穆晏清的回答。 穆晏清将其他的宫人都屏退了,故作神秘地挨到皇后跟前,小声说:“不知嫔妾的愚见可是和娘娘一样?娘娘可有找钦天监的人来看过?” 这就是说,穆晏清也觉得这些蹊跷之事就是邪门,皇后无奈地说:“本宫只怕是自己一时迷信,不敢轻易惊动他人,若连妹妹也觉得此事该找人进行卜算,本宫如今倒是有一位可信之人。” 穆晏清问:“敢问皇后娘娘,嫔妾有所耳闻,这位可信之人,可是沈姑娘带进宫的那一位?” 皇后没有觉得意外,早知事情是瞒不住的,颔首承认。 穆晏清扶着皇后坐下来,说:“既如此,嫔妾就大胆问一句,娘娘总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太子殿下会突发不适,不知皇后娘娘找这位相士进宫,所为何事?” 皇后也简要坦诚了穆晏清本就知道的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妹妹的意思是,此事是太子与几位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有冲?可……可庄相士并未提及此事啊。” 既然那位算命师说的是无恙,穆晏清只好哑然,模棱两可地引着皇后说:“晏清不敢妄言,事情涉及的人太多了,且都是皇后娘娘至亲至信之人,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娘娘沉思了片刻,对魏姑姑说:“找个伶俐的,去景仁宫传庄相士过来。” “是。”魏姑姑只走出几步,又被皇后唤回来。 皇后犹豫再三,说:“不必惊动旁人,只带相士一人过来即可。” 魏姑姑顿时会意,皇后的意思就是要避开沈莲。 第四十二:东宫戏中戏(二) “是。”魏姑姑只走出几步,又被皇后唤回来。 皇后犹豫再三,说:“不必惊动旁人,只带相士一人过来即可。” 魏姑姑顿时会意,皇后的意思就是要避开沈莲。 在等候庄相士过来的时候,秦佩英坐不住,将东宫一圈的守卫都看一遍,正要做主撤换几个不够机灵的,穆晏清一把叫住。 “姐姐,更换侍卫一事,还是交由皇后和太子做主吧,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穆晏清把秦佩英悄悄拉到一旁。 秦佩英没明白过来,“为何?” 对穆晏清来说,她知道这全是李璟辕自导自演的,而秦佩英到底武将之家出身,心眼儿粗,别的事情还好,但到了宫里的守卫,她看人的眼光自然比皇后好。可若是此时换了一批聪明的警惕的在这里穿梭来回,只怕李璟辕露出破绽的几率就大一分。 穆晏清故作谨慎的模样,说:“姐姐关心太子和皇后自然没错,亲自做主换了几个侍卫,皇后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但是如今事情尚未平息,姐姐可有想过,这些换上去的人,姐姐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若是有个万一,姐姐就脱不了干系了。” 秦佩英一向是坚信清者自清的,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无中生有的万一,可如今却不一样了,穆晏清说的,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下就犹豫起来,却仍没有完全放弃决定。 荣姑姑跟着一起过来,心里已经明白自家主子的一番仗义容易惹事,先让几个仍在待命的侍卫退下,对秦佩英劝道:“主子,穆答应说的十分有理,这些事情还是让东宫自己做主就好。万事当以自保为重。” 秦佩英只好作罢,没有再插手,回头却仍是不忘提醒皇后几句,正是此时,庄相士就哆哆嗦嗦地赶来了东宫。 皇后知道也不必再避讳什么,当着二人的面问:“庄相士,本宫让你看过太子和几位姑娘的生辰八字,你亲口对本宫说过,有一人与太子没有任何相冲不合之处,本宫也信了,可为何近日东宫频发异象?” 庄相士长年在京中接触各类达官贵人,自踏进东宫起就觉察到氛围不对,皇后言辞间有责备之意也是意料之中,却也没有名言怪罪,就知道自己尚有余地,便坚定地说:“皇后娘娘恕罪,东宫之事民妇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蒙骗娘娘。还望娘娘明察。” 穆晏清也是才知道,原来皇后已经定下了人选,居然偏巧还只是一位,这下可好,李璟辕要克服的难关也少了。 “娘娘,不如这样,庄相士是头一回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殿下平日的起居之处如何,难下定论,”穆晏清语重心长地说:“娘娘不如让嫔妾带庄相士看看里间和偏殿,兴许她对这里多了解一些,就知道问题出于何处了。” 庄相士一听,只当自己遇到了个仗义执言的救星,起码可以暂时离开歇口气想想对策,立即附和,“是是,这位娘娘说得是。殿下与皇后娘娘不安,民妇羞愧难安,还望娘娘允准。” 皇后想想决定有道理,就点头应允了。秦佩英已经很努力地忍着自己的不耐烦,一看见庄相士就觉得她满口胡言,净是说些有的没的来危言耸听。奈何她是得皇后信任的人,只好不发作。 穆晏清顺势利用秦佩英对这些事情的厌倦,自然而然地说:“秦姐姐应该累了,不如就陪着皇后娘娘在这里,我与庄相士到处走走就是。” 秦佩英巴不得见不到这个一通乱讲的人,当然没有不答应的。 穆晏清领着这战战兢兢的妇人到里间的寝殿匆匆看了几眼,没有往李璟辕跟前去的道理,就直接来到外院,看了东西偏殿,接着就往后院来,越走越僻静。 直到四下无人,后方也没有人跟来,穆晏清才无奈地叹息,说:“看这位相士的反应,殿下宫中应无不妥之处,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可不好跟皇后娘娘交代了。” 一直紧张得屏息静气的妇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走到穆晏清跟前央求着说:“娘娘料事如神,恕民妇愚笨,依民妇愚见,殿下宫中的一应摆设陈列,本就是经过了宫里的大人们指点过,实在……并无相冲相克之处。娘娘方才既有意为民妇解围,老婆子斗胆,还求娘娘多多垂怜,给我指条活路啊。” 穆晏清对她的聪明和求生欲感到惊讶,一下子把话挑明白了。她仍是神色自如,扯着嘴角很勉强地笑了笑,开始阴阳怪气:“庄相士这是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里敢给相士说什么?若是您回头跟谁提一嘴,我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吗?” 庄相士明白穆晏清的担忧,立即道:“娘娘今日给我老婆子指条活路,我岂有胡说给自己掘坟的道理?只求娘娘指点迷津。” 火候差不多了,穆晏清扶起将要跪下求她的庄相士,说:“您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看出来,这里的诡异之事,娘娘是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且皇后娘娘十分看重您,不问宫里的大人,而把您给找来。既然如此,相士只要给娘娘一个答复就是了,皇后娘娘没有不信您的,更不会找别人来验证真假。否则,别怪我做晚辈的没有提醒您,即便您如实禀报,可太子殿下的不安是千真万确的,与您当初给皇后娘娘的答复相悖,您觉得这事儿能善了吗?更何况,您是沈小姐带进宫的,若是因此还让皇后娘娘与多年的姐妹生了嫌隙,您该如何担待呀?” 穆晏清那双恳切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庄相士。这位声名甚好的老相士在京城也曾结识不少王公权贵,见得人的和见不得人的事情都遇到过,不需多少深思就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可这一回胡诌的对象的当今皇后,总要想一个没有后患的说辞。“那……还请娘娘再指点一二,我……民妇是该说摆设不好还是该说什么?” 穆晏清看得出来,这人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缺,自己不好显得早有准备,转了一圈假装思索片刻,说:“依我看,若是寻常摆设和什么檐牙回廊的问题,娘娘动个手指头就能拆了改了,可若是经此一改,殿下仍是没有好转,您以为如何?至于皇后娘娘会如何定夺,是否进行迁宫或是暂缓殿下的大事,娘娘和皇上自有定夺,不会有您的过错。” 庄相士立即就懂了:要往改动不了的地方去说! 两人回到殿中,庄相士忧心忡忡地一通编造,从东宫的格局摆布、宫殿设计,再到方位大小,通通给皇后分析一遍,也不管皇后有没有听懂。反正到最后,她只需皇后确认一件事情,就是最终定下来的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家族结构,都和东宫的格局相冲,是大凶之兆。 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可看了看一脸沉重和遗憾的穆晏清,冷静细想了一通,这相士的确头一回进来,此前丝毫不知这里的格局位置,确实无可厚非。忙了数日终于找出症结所在,皇后无力地长叹一声,说:“既如此,此事倒也不怪你。” 庄相士瑟瑟缩缩地避开秦佩英质疑的眼神,连忙退了出去。 这下子,殿中的几人都知道,太子的喜事一时半会是办不成了,难为皇后白高兴一场,就差昭告天下了,一时都不敢出声。 皇后沉思了一会儿,先是真切地看着穆晏清和秦佩英,说:“匆忙叫你们过来忙了这么久,也辛苦你们了,改日本宫再去永寿宫看望你们。” 穆晏清扯了一把欲言又止的秦佩英,看着眼前这位失落又无奈的母亲,一时泛起一股心酸,说:“能得娘娘的信任和看重,是我们的福气,娘娘还要注意身子才是,殿下们和公主都还年幼,都仰仗娘娘拿主意呢。” “本宫明白你们的心意,”皇后点点头,也深知这件事要尽早下个决定,说:“事情症结既已清楚,就好解决了,本宫还要进去看看太子,你们先回去吧。” 穆晏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最后的一场杀青戏关乎成败,可就看李璟辕的表现了。 这对向来以仁善闻名的楷模母子,也走到了相互试探的地步。穆晏清之前只知皇后对她和骁嫔都信任,但经过这件事情,她是阴差阳错地获得皇后明明白白的认可,也让太子暗暗欠了她一次。可是这样的大流量暗暗到手,穆晏清却迟迟没有当初那种高兴。 顾甯川在东宫外等了一个下午,一路静静地在跟在穆晏清身后一起回宫。 穆晏清沉默了一路,采莲好几次都想上去没话找话,都被顾甯川挡下来。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闷。 “我这算不算‘又当又立’?挣了流量又觉得良心不安。”她靠着柱子发呆,像是自言自语道: 后头一直静默的两人只听懂了一句“良心不安”,顾甯川抿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温和,说:“那敢问主子,是做了什么坏事?说出来,我们也好一同分解分解。” “我……我不是撺掇了……”穆晏清想了想,回头嗔怪道:“你不是知道嘛?” 顾甯川耸耸肩,说:“若主子说的是太子殿下的事情,那我可不好认同。” 采莲并不知道,穆晏清和顾甯川有份参与了太子的什么事,这俩人近来是越来越多小秘密,她倒也不着急不好奇,识相地说:“主子晚膳也没吃多少,这会儿应该也饿了,我去给主子做点夜宵哈!” “倒是难为采莲这么懂事,总给她这个不好好吃饭的主子做夜宵。” 穆晏清觉得这是在怪她,说:“你少扯开话题,我们采莲不过是嫌你总是说话奇奇怪怪的,不说明白,不想看见你罢了。” “好,那我就给主子说明白,”顾甯川点着头,自然而然地在穆晏清身旁坐下,说:“主子教太子做的这些,可是说清楚如何做如何说的?” “我是笨成这样的人吗?什么事情都说得一清二楚,一点潜台词都不留,那我的把柄可就多了。” “嗯,主子的确向来谨慎谋算,那我再问,拒婚的决定,太子可是在您的怂恿下才有的?” 穆晏清叹了口气,说:“太子是什么人?我犯不着好端端去坏了他的好事。他要是没有这个念头,我能三言两语就把他说通了?” 顾甯川深以为然地继续点头,那双剑眉星目意味深长地盯着穆晏清。 只是这么好看的脸,任何别有意味的目光,都会带几分含情脉脉,能拉丝似的,至于拉的是铁丝还是蚕丝都不重要了。 穆晏清心里莫名有东西在咚咚起跳,扭过头去,嘀咕道:“你倒是说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靠我一己之力就能促成,太子他……” 太子自己不伸出一个巴掌,我又怎么能递出另一个巴掌达成战略合作呢? “那主子想明白了没有?”顾甯川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能拉丝,又往前凑近了些。 穆晏清想明白了,说:“确实想通了一些,可是心里还是不太高兴。毕竟,上次帮骁嫔,是形势所迫,况且要对付的是毫无疑问的反派。可是这一次,我让一个完美的养成系小爱豆去撒谎了。” 顾甯川从各种的生僻词里理解了大意,“主子,宫里头讨生活,极容易陷入你死我活的局面。若是样样都如此良心不安,那不等那些‘反派’来害人,我们自己就容易先把自己折磨死。你一没有将人带入歧途,二没有谋财害命,有什么难受的?” 穆晏清端正了自己的戏份和人设,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说:“我们小川也会用‘反派’这个词了?可谓自学成才了。” 顾甯川会心一笑,“跟着主子多了,自然要多揣摩多学习,才能和主子言行一致。” 第四十三:揭开迷局(一) 翌日晚膳,皇后带着炖汤去勤政殿,向李煜玄简要禀明了李璟辕的事情。她只提了李璟辕突感不适,太医都看过并无明显病症,后经那位请进宫的相士看了看,才发现是最后定下的那户人家,与东宫的格局相冲。 “皇上,东宫不可轻易改动,臣妾自知不可妄断,更不能轻易妄议忠臣之家,此番相冲并非一方过错,权当是缘分未至。依臣妾看,太子的婚事不如暂缓,来年再考虑。”皇后将汤羹缓缓送到李煜玄面前,眉头微蹙,心中有愧。 毕竟这一番筛选下来,虽并未对外宣布最终的太子妃,但后宫乃至前朝,都知道帝后正在物色京城贵女,如今无端搁置,难免引起一番议论。 李煜玄乍听之下有些惊奇,听完皇后的回禀后,只略有遗憾地点点头。皇后向来稳重,事情定然不是一时意气才作此决定,他心知在发妻这里也不必多做质问。 他看着面前的汤碗,却迟迟没有动筷的意思,说:“既然皇后与太子都有决定,朕这个做父亲的也只好再等等了。皇后近来操劳多日,要注意身体。” 皇后站在李煜玄面前,沉默须臾,低头说:“此事也是臣妾操之过急,没有对璟辕多加留心,才惹了这些事端。” 李煜玄看她一身素净打扮,脸色也憔悴,知道她仍在自责,再多做宽慰也是不必,事情过去了就好了,便转移话题道:“朕近几日都忙于朝政,也是才知道此事。璟辕现在如何了?” “璟辕今日已见好转,太医说再静养几日就好。” 夫妻俩隔着一张紫檀书案再多几步,连距离都熟悉得分毫不差,不论是沉默还是说话,均是默契的点到为止。 皇后在这个安静的间隙中又感觉到一股并不陌生的疏离,来自夫妻二人经过这十余年的相处后,所有事情都熟悉又规范,他对自己信任到没有任何的疑问,做得好与不好,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也不会多一句关切。 哪怕多说一句,这并非你一人的过失,不必自责。 李煜玄晓谕各宫暂且不必前往探病后,自己就先迈进了东宫的大门,看望了彼时正端着汤药的李璟辕,还在宫里各处都绕了一圈,就当以表父亲的牵挂。 才出了宫门,李煜玄就招来卫凌,问:“可看出什么没有?” 卫凌心里咯噔一下,故作无知地说:“回皇上,奴才愚笨,不知皇上所言之事是?” “你这样老狐狸般的眼睛,当真什么也没察觉到?”李煜玄挽了挽袖子,回头指了指卫凌,说:“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言,朕倒是看出来了。” 卫凌模棱两可地陪笑道:“皇上英明。” “他殿里少了一些大物件,你没看出来?” “回皇上,殿下摆放的东西确实少了些,”卫凌陪着皇帝时常来往东宫,对李璟辕自然多几分眼力,“可是,奴才留心认得出来,最要紧的那几样都没丢,皇上可安心。下人们办事不当,偶然摔了几个,殿下宽宏心慈,没有追究,皇上您该安心才是。” 李煜玄冷冷地撇了卫凌一眼,说:“最要紧的那几样,要么是朕或和太后亲赏的,要么是他自己在一些重要日子里赢回来的,太子最为珍重,偏巧全是这些完好无损。” 卫凌听出了皇帝的意思,是看出来这可能是太子有意为之的,所以专挑那些不要紧的摔了。 他沉思了片刻,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恢复往常的东宫,眸色冷冽,说:“找个人私下问问,太子近来都见过哪些人。” 几日后,各宫都知道太子病愈,纷纷表示要前去探视,皇后不想一一拒绝众姐妹的好意,但人来人往,哪怕每个人只坐上一刻钟,李璟辕都要应付半天,便以太子以学业为重作为理由,让各嫔妃约好同日前去。 穆晏清等到各妃子都退出去,和皇后说:“娘娘,嫔妾前几日才去太子殿下那里叨扰过,今日人多,也不宜前去了,多个人去,只会给殿下多一份打扰。望娘娘体谅,嫔妾对娘娘和殿下的心意一如往常。” 皇后相信她的真诚,难得有个人懂她的进退两难,不好明说,“你这么懂事,本宫很高兴。既然你有这份体贴心意,本宫自然要答应。对了,天热,本宫看你素来爱吃一些小糕点,今日让厨房做了一些点心给你。” 突如其来的恩赏,让穆晏清一时愣住,说:“嫔妾……嫔妾嘴馋的这点毛病,皇后娘娘居然记挂着。” 皇后让魏姑姑将食盒拿出来,温和地看着受宠若惊的穆晏清,说:“前些日子的宫宴,本宫看你对那些糕点爱不释手,就记下了。但如今正是暑气正浓的时候,所以让厨子们都做些解腻消暑的,口味与先前有些不同,你若是喜欢,可以多来本宫这里坐坐。” 穆晏清接过食盒,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觉得心里泛起一阵不知由来的酸,一下子还窜上了鼻尖。也许,在皇后的仁心里,只要是皇上册封的女人,不论出身,都是她要照应的姐妹了,她堂堂皇后,何须去计较这个人是如何上位的,皇上能看进眼里就行了。 “怎么了?”皇后从长椅上起身,走到穆晏清面前,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地眼圈就红了?” 穆晏清没想到,在所有人眼里,她这么一个卖主求荣的人,一举一动和不经意间的喜好,却仍在皇后的注意和记挂中。她自从来到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除了顾小川和采莲,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这么细心周到。 “我……”穆晏清别过头,抽了抽鼻子冷静过来,连称谓都顾不上,说:“是嫔妾失仪了,皇后娘娘待我如此亲厚,我……嫔妾心中感动。” 皇后松了口气,说:“本宫是六宫之主,当然要多对你们留心一些,只是宫里嫔妃多,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你不要介意才是。本宫与你相识虽晚,却也知道你心性正直,伶俐通透。”她在穆晏清身旁坐下来,突然泛起几分怅惘,接着说:“宫里的女人,哪个不为了圣恩而殚精竭虑?你倒是不见得在这此事下功夫。既然日子漫长寂寥,若彼此之间不多一份关怀与信任,这日子就更难熬了。” 穆晏清忽地悟过来,皇后所说的通透,岂不也是自己?美貌多才的妃子比比皆是,个个都能为了争夺宠爱去使出浑身解数,而只有皇后,是正妻,更是六宫典范,寻常嫔妃所争的,她似乎不需要去争,却也不可以去争。 夫君来与不来,笑与不笑,不在于皇后如何做,全在于他一时的喜乐。 蝉鸣蛙叫,蜻蜓在低飞盘旋,种种聒噪夹在燥热的微风中更加迟迟不散,连墙角处刚长出来的嫩草都好似被这股沉闷压着,迟迟没有迎着艳阳而上。 顾甯川看到穆晏清终于走出景仁宫,身后还跟着拎了食盒的采莲,说:“看来,皇后娘娘赏的糕点,够主子好好享用一下午了。” 穆晏清领着他们走到一旁,正色道:“不,皇后这个食盒恰好助我一臂之力。我不和她们一起去探望太子,是想趁她们都有事忙,去见一个人。” 顾甯川眉心一拧,直觉到什么东西。 “小川,你先回宫,若是骁嫔早回来问起,只说我闷得慌出去走走,你照常陪她练功就是。采莲,你和我去一趟辛者库,我想我们一直找的那位余公公,就在那里。” 顾甯川立即说:“不,主子,辛者库服役的人都是戴罪之身,我从前待过一段时日,里头什么人都有。采莲回去,我跟你走。” “不,”穆晏清早就想得一清二楚,“我就是知道你从前待过,所以不能和你去。一来那里的人容易认出你,这反而不好办,二来,我……我不想你难受。” 里面的人,说是猪狗不如都不为过,穆晏清思前想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小川再带到那个灰色地带。 顾甯川像被钉子钉住一样,迟迟不愿挪动脚步回去。 “我不会在那里逗留多久,我的聪明,你还不相信吗?”穆晏清笑了笑,“我只套问一些事情,马上就回来,你回去等我就好。” “好,”顾甯川严肃地点了点头,“一个时辰后,若你还没有回来,我就去辛者库寻人。” 穆晏清反而惊奇地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你怎么突然像个霸总?” 她把听了新词汇又有待解释的顾甯川留在原地,潇洒地走了。顾甯川没有去纠结词语的含义,也不在乎自己到底像个什么,他只知道,这个迟迟没有消息的余公公,突然就出现在辛者库,还让穆晏清知道了。 就如战场上隐匿了许久的敌人,遍寻无果,到再次忽然出现时,通常都是一个原因——诱人深入。 穆晏清一路上就将头上的钗饰卸下一些,乍看之下,就如某位娘娘宫里的大宫女。而靠着食盒那独一无二的凤飞锦云雕纹,她很快就在不需明说来处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走进了辛者库,再塞上一把银子,领事太监就笑眯眯地带她找到了余从。 二人正要答谢领事太监,这白发苍苍的老宫人却堆着满脸的笑意抬起手,止住穆晏清的话,说:“二位来于何处,所为何事,老奴一概不在意。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不可明说的人和事,今日给二位行个方便,二位若要真心致谢,权当没见过老奴,也没来过此地即可。老奴只提醒姑娘一样,虽说进了辛者库的人,十有八九是不能再竖着出去,但姑娘若想在此处解决什么人和事,人来人往还要洗干净地方,想要毫无痕迹只怕是难,还望姑娘三思。” 穆晏清一时哑然,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愣愣地看着领事太监远走。 采莲低声说:“主子,小川说得没错,这里的人都粗鄙,说话也没点教养,怎么这么揣摩人呢?您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哪里是说话粗鄙的问题,正是这样熟悉的阴阳怪气,才让穆晏清隐约觉得那老太监说的句句真实,“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里好像有什么重点是我需要把握的,可我又一时没想明白。” 可是时间不多了,两个衣着鲜丽的姑娘家不宜在这里长留,余从就在房间里等着她了,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穆晏清让采莲在外面守着,犹豫再三,扣了扣门才走进去。 转身而来的人如穆晏清所料,是一个清瘦又年轻的太监,个子不高,眉梢处有一道疤痕,神态和辛者库里的人如出一辙——尽是疲倦和虚弱。按照穆晏清的猜测,这位余公公应该在事发前就认识原先的穆晏清,才能和她串通好一起栽赃姚既云。 “余公公?”穆晏清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作惊讶状,“许久未见,公公真是让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余从显然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说:“你来做什么?看我如今的下场有多凄凉?哦不对,我应该称呼一声小主了,你早就飞上枝头了。” 穆晏清立即分析出来,对方这样冷嘲热讽的台词,是不甘心自己成了有头有脸的主子,而他却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见不到盼头。 除了降低他心里的排斥,将自己和他扯到一样的高度外,模棱两可的台词才能更好地继续套话,对手如何解读全凭他们自己脑补了。 她进入状态,合眼轻叹,说:“你以为我想当这个小主?当上这个无人问津的答应,我有许多无奈,是别人都不知道的。” 余从冷笑一声,不知是要自嘲还是要笑穆晏清,说:“你说的也对,咱们同样是为他设局,替他圆谎,结局如何,生死如何,全在他一念之间。” 穆晏清背对着余从,突然听到他提及第三者,就是那个设局之人,瞬时心里一紧,接着道:“是啊,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蝼蚁,生死全在于他,我没有一天日子是好过的,生怕他哪一日想起来,就要了我的命。” “怎么会?”余从毫不犹豫地说:“我本来就是他跟前无关紧要的奴才,经此一事,我的一人受罪远离是非之地,换来家人的安逸,已经比在那里伺候到老才离宫要好多了。而你,他晋了位分,就是要你日日都在姚妃面前出现,好让姚妃永远只迁怒你一人,他就摘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姚妃对他起疑心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沉,穆晏清站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能听到外面的风藏在沉闷的境地里,似乎蓄势而发,又无从寻迹。 设局害了姚既云,又不想让她起疑,还能随意控制了宫人的家人,顶着姚既云的压力晋升一个宫女,发落一个太监……有这样的权利,数遍整个宫城,穆晏清数不出第二人。 第四十四:揭开迷局(二) 穆晏清尽力忍着不让手颤抖,说:“他手段之高,算无遗策,又怎么是你我二人可以抗衡的?我日日如坐针毡,既觉得对不起姚妃,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心,帮着他如此设计自己的主子。” 余从忆及往事,认命般瘫坐在地上,无力地抱着膝盖,说:“我本就是个洒扫的无名之辈,原只盼着这一生能平安离宫,尽孝于父母就好。没想过,伴君如伴虎,连我这样远离了皇上的人都不能幸免。皇上只是随手一指,让我去买药,我就此生再无指望了。天底下,任谁能和他抗衡呢?” 狂风乍起,呼啸着推开了破旧不堪的窗户,狠狠地拍在穆晏清的胸口。 破窗还在吱呀吱呀地呜咽着,穆晏清抬头一看,外面已是黑云压城,像要一点一点吞没了这个破败之地。 “你就是再良心不安,也不要再冒险来见我了,”余从凄怆地看着穆晏清,“他若是知道你我二人见面,就该疑心我们要去高密。我这一生都出不去这里了,而你还有几分姿色,不愁没机会,总不能还与我一样把命搭在这里。” “什么?”穆晏清心里回想起,那领事太监临走前说的一句“十有八九是竖着出去的”,惊觉为时已晚,“你……你不是快要可以离宫了吗?” “离宫?”余从难以置信,眼含泪光,说:“我是皇上亲自打发过来的,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出去?这辛者库,进来了是再没机会出去的。除非死了,乱葬岗就是我们的归宿。” 一道惊雷劈开了泼墨般的天空,呼啸的风更肆无忌惮地卷进来,钻过每一个角落宣示主权和侵占。穆晏清却愣在原地,像是丝毫没有听到窗外的任何响动。 原来,这早就是一个为她而设的局,一步步推着她去触了天子的逆鳞。 采莲推门进来,说:“主子,要下大雨了,咱们快走吧。” 穆晏清双腿麻木,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口。 “皇上心里有姚妃,你是知道的,”余从的声音虚弱无力,“我亲眼看着他为了震慑重臣,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妃子送进冷宫,才知果真帝王家最是残忍无情。可怜姚妃,这么风华绝代的一位娘娘,至今不知。穆晏清,他虽给了你地位,但宫里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真情,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对他存有任何心思。” 雷声和风声继续闷闷地哼着,每一声都像这里无处可寻的呜咽和悲鸣,也像角落处的疯子无缘无故的窃笑,一路如影随形。 随着二人踏出辛者库,一个匆匆小跑的身影迈进了养心殿。 穆晏清木讷地游走在长街上,心乱如麻,她为皇帝的心思深沉而感到颤栗,也为今日中计而觉得自责后悔。不对,她不是今天才中计的,也许从她打听到余从就是出宫买药的人开始,她就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局里。 设局之人能有这么精细的功夫和耐心,还能通过杨贵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了消息,除了易桂华也没有旁人了。如今再怎么怪自己自作聪明和急于求成都是无用,皇上是肯定已经知道了她去辛者库,甚至连鹤顶红和白绫都准备好了。 他这么无情狠辣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一个宫女的欺瞒?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心计有可能被心爱的妃子知道真相? 穆晏清也才顿悟,从她第一次见皇帝开始,这个能轻易被秦佩英勾走了魂的男人,为何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从前还以为,是自己姿色平平且刻意躲避,李煜玄又介怀自己诬陷过姚妃,这才一直疏远。 原来不是,剧情全部猜错了。这个演技上乘的人连问她名字,都是在相互做戏,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和这个宫女毫无瓜葛,也为了提醒从前的穆晏清,别把自己当回事。 “主子,主子?”采莲忍不住上前唤着穆晏清,“您到底怎么了?从里面出来后一直魂不守舍的,一句话都不说,您别吓我呀,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穆晏清停下脚步,紧紧捏着拳头,心想,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一个死,但至少不能再拖累任何一个人了,哪怕是面前这个可爱又忠诚的采莲,还有正在宫里苦苦等她的顾甯川,还有真心待她的秦佩英,对她颇为赏识的皇后…… 这时,前方有两个太监正朝穆晏清走来,二人定睛一看,都认得出来,那两个太监的衣着,显然是皇上跟前的人。 来得这么快。 两个小太监神色阴沉,其中一人说:“穆答应,皇上有请。” 良久,穆晏清才艰难吐出一个“好”字,想了想,回头看一眼不明所以的采莲,说:“还请公公先走,我给宫女交代几句话,让她先回去办事。” 她转身握着采莲的手,心里已经酝酿好一句话:告诉小川和骁嫔,不要来找我。 “皇上的旨意是,不论小主身边有何人,”为首的太监冷冷地飘出一句话,“都要带走。” 黑云在整个午后都笼罩着皇城,预想中的瓢泼大雨总像顷刻而至,又迟迟不来,反让人心神不定,迷离在一场绮丽的晚霞中,以为这场狂风骤雨不会来了。 穆晏清神思恍惚地来到养心殿时,周围已经被夜幕重重笼罩。在路上的静默里,她已经想好,务必要将采莲摘干净,这丫头的的确确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求情,横竖这一趟穿越之旅就到此结束,回去继续当自己的小龙套。 唯一的不舍,就是那个还在等着自己回去的顾小川,他好像总是不催促不着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静静地等着,对她信任又忠诚。可惜了,手里糕点还没来得及给他尝一块呢,如今要走了,连一句道别都不能说。 大门只开了一边,卫凌出来说:“请小主进去。” 采莲自然而然地跟上去,卫凌却横出手,目光落在远方,冷冷地说:“皇上只请穆答应一人。尾随的人只在门外等着。” 穆晏清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只要采莲不进去,被牵连的可能性就小了。 谁知道这丫头像是一下子开窍了,觉察到情况不妙,搀着卫凌的手,礼貌地笑道:“卫公公,我们主子体弱,只怕在皇上面前要失礼,要不……您让奴婢扶主子进去,奴婢马上就滚,绝对不会……” “你当你自个儿什么东西?”卫凌力气十足,猛地抽出手,让采莲一个踉跄,“在这里跟我废话,让皇上在里头等着你啰嗦,你有几条命可以搭上去?” 这话也是说给穆晏清听的,再耽误下去,采莲就真的要把命搭在这里了,“公公息怒,丫头不懂事,我这就跟您进去,劳烦公公带路。” 采莲原先倔强地扯着穆晏清的一侧袖子不愿放开,穆晏清利落地一抽手,不忍回头看她,反而责备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啰嗦什么!” 袖口一松,穆晏清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迈步。 比起外面的闷热,殿中就算燃着明亮的烛火也是清凉得让人惊喜,只是如今对穆晏清来说,这种清凉更像是凄冷,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从来都没有温度的地方,要去见一个从来不知冷热的人。 “臣妾穆晏清,给皇上请安。”她低着头双膝下跪,地板冰凉得直入心脾,眼光所到之处,正映着烛火摇曳。 这里安静得连李煜玄放下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丝毫没有平时在永寿宫所听到的虫鸣。 “说起来,这算是朕第一次单独见你。你如今也大不如前了,聪明许多,应该也知道朕为何找你过来。” 穆晏清感觉到自己如猎物般被打量和观察着,既然已成笼中兽,干脆放下所有无谓的挣扎,反而冷静清醒了些,“皇上从不留心臣妾,如何知道如今的穆晏清大不如前了?” 李煜玄闻言抬起头,屋内的烛光映入,忽有眼前一亮的错觉,“以前的穆晏清,是绝不会和朕说这样的话。” “所以,皇上以为,唯唯诺诺地从命,帮助皇上出卖将我视如姐妹的主子,才应该是正确的穆晏清,是吗?” “你果然对这件事介怀了?如今才觉得愧疚难当了?”李煜玄突然起了好奇心,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桌前,“朕还以为,书香之家出身的人最是信守承诺,所以才让你助朕一臂之力,该给的位分和赏赐都如数奉上了,你家人也还清了债务,生活无忧。你为何想背弃承诺,企图让朕落于不仁不义之地?” 什么信守承诺?什么如数奉上?什么不仁不义?世间怎么有这样离谱的人?如此冷酷无情地设计深爱自己的女子,事后还理直气壮地撇得干干净净。他是要借这样的手段自欺欺人吗?可是姚既云常常在眼前,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这个心中深爱的男子,连头发丝都生怕出错,荤腥不敢沾染,就怕他有任何一丝不高兴,不在意。 皇上啊皇上,你心里真的没有任何的愧疚和心痛吗? 渣男啊!离天下之大谱。 穆晏清的视线被面前的金线蟒纹靴阻挡,目不斜视,“臣妾从没有想过要背弃承诺,泄露任何事情。倒是皇上您说得这般义正言辞,是觉得自己对姚妃的亏欠,皆是我一人之错吗?” “宫里不缺聪明的人,需要聪明的人,但容不下自作聪明的,”李煜玄从她面前绕开,并没有愠怒,反问道:“你以为你有几分小聪明,朕是不能把你如何?” “皇上谬赞,臣妾岂敢在皇上面前自诩聪明。方才所言也不是无中生有。每每想起姚妃娘娘对皇上一往情深,想起在辛者库永无天日的余公公,臣妾都觉得难熬,所以今日才去探望。皇上是天子,心怀天下万民,自然无需在意这些区区小事,但总不能连臣妾去表达一份问候,都要理解成背叛。请皇上明察。” 穆晏清俯身叩头,就当是做了最后的一丝争取。但是内心的冲动和生气,却仍然让她无法和颜悦色地向这个冷漠自私的人求饶,也不能向他表达任何明明可以演出来的认同和示弱。 “你的意思是,朕辜负了姚妃,也应该为此自责和难过才是?” 穆晏清觉得,他可算是脑补对了一部分,仍是毫无感情地答道:“臣妾不敢。” 李煜玄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说:“朝廷与后宫,从来都是各自为政,却从来都是密不可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多了几分突如其来的良心,今日就可以质问朕?” 穆晏清好像听出了一丝无奈和倔强,又觉得那应该是错觉,仍是平淡地答了一句:“臣妾不敢。皇上时常见到姚妃娘娘,若能想起昔日之事,想起娘娘在冷宫受过的苦楚,想起娘娘对皇上的日夜思念,个中滋味只有皇上自己清楚,臣妾怎么敢,怎么能,去揣测皇上的想法。” 这么放肆地痛快吐槽几句,天子一怒,也许还能给她一个干脆了结,不必再继续应付这场胆战心惊的戏码。 李煜玄却突然毫不犹豫道:“你以为朕心里好过?朕总想多给她补偿一二,希望可以弥补她当时的委屈。既云对朕的一往情深,朕怎会不知?可如果在朕能够弥补之前,有人不安分,刻意生事,朕如何能心安?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自作聪明,会害了多少人?” 穆晏清只觉得可笑,他若于心有愧,何必对今天的事情如此慌张,着急地把自己找来,“皇上,臣妾已经澄清过,今日举动并非是想暴露事情。当日的错既然过去了,臣妾就不会如此莽撞要去揭开真相。皇上若是到了今日才担心臣妾的嘴巴不严实,当时就不该留下臣妾的贱命。” 留下我这条贱命去给你背锅。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片刻后,李煜玄颇为欣赏地说:“连皇后都看好的穆答应,果然是伶牙俐齿,你若说今日是朕多心了,那朕再问一件,太子的事情,朕总没冤枉你了。” 穆晏清猛一抬头,心里泛起一阵战栗,发觉自己此刻正如被戏弄的一件玩物,只好装傻,说:“皇上说的什么?还请明示。” “方才不是还一直头头是道么?现在怎么又想起装聋作哑了?”李煜玄带着几分玩味继续说:“你分明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第四十五:揭开迷局(三) 穆晏清没有回答,额头开始渗着汗,只知道李煜玄正像一头发疯又阴狠的猛兽一样,在饱腹一餐前,反而兴致盎然地与到手的猎物展开周旋。 胜负早就定了,他却很享受这样看人强撑到底且即将全盘崩溃的状态。 “太子是朕的儿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去教太子欺瞒父母?” 随着皇帝的逐渐咬牙切齿,穆晏清才清晰认识到,身后这个人真的随时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太子若想以学业为重,朕现下不会拆穿他这一次的心思,执意让他成婚。但他能避开今年,躲不过明年和后年,这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朕着急的事情,更不值得朕与太子计较。朕在意的是,有人自作聪明,企图把朕和皇后蒙在鼓里。你以为,就凭你教太子的那点小儿招数,能让他骗得过朕?” 穆晏清的后背开始不自觉地渗着汗,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跪着热,还是因为心里逐渐控制不住的畏惧。 这份畏惧来源于被俯瞰和陌生的君威。 她受够了这样被当做笼中雀戏弄玩虐的戏份,沉声道:“皇上已有决断,臣妾再作任何的辩解都是无济于事,若杀了臣妾就能解开皇上的忧虑,平息怒火,那臣妾这条命也算值了。” “让你死当然是最干脆的法子,但是朕不急,你也不用急着了结。” 穆晏清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直都是悠闲的,那是来自无上之巅的自在,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玩味。她感觉到,李煜玄似乎有着不知由来的耐心和好奇,正在慢慢和她消磨。 这皇帝是不是加完班太无聊了,想故意在自己身上找乐子? “皇上若是觉得如此侮辱臣妾,是一件乐事,那皇上也的确做到了,臣妾惶恐,要杀要剐,求皇上给个痛快。” “你也觉得被侮辱被玩弄不好受?朕还以为,脱胎换骨一样的穆答应还会绞尽脑汁多狡辩,”穆晏清听得到,那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说话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寒声道:“那同样,朕被戏弄的感觉也不好受。为何要助太子?” 穆晏清想,到这一刻,已经开始阴谋论的普信皇帝认定了她给太子支招,她如何装傻和否认都于事无补,还不如痛快自己给自己一个实锤。她直起腰,目不斜视,仿佛李煜玄就站在面前,想了个合理解释,说:“是臣妾地位卑贱,想给自己多挣点好日子,才去讨好太子殿下。” 身后的男人好像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说:“你倒不至于很蠢,还知道找太子入手,可朕才是当今的九五至尊。” “皇上正当盛年,君威自然不可撼动,可臣妾知道,臣妾不过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一颗棋子罢了,生死不定。臣妾资质平平,与其觊觎娘娘们的恩宠,还不如得到太子殿下的怜悯。” 说话间,李煜玄已经走到穆晏清的面前,正直勾勾地打量着她,好奇地问:“从一进来到现在,你居然没有一句求情讨饶,你就如此一心寻死?” 穆晏清仍是直直地跪着,眼光所及刚好是李煜玄那挺直的胸膛,只有轻微的起伏,面前这人的呼吸,显然是平静且冷漠。“臣妾也并非是一心寻死,谁不想多活些日子呢?只是臣妾多了几分自知之明,知道今日只是触犯了皇上,皇上如此珍惜与姚妃娘娘的多年情意,臣妾自然死罪难逃。既然如此,还不如省去无谓的求饶和挣扎。” 把心里对渣男的痛恨阴阳怪气地说完,穆晏清反而如解脱了一样,心里平静了一些,随便李煜玄继续直直地死盯着自己,没有刚才那样被侮辱被戏弄,却又不能反抗的屈辱和畏惧。 李煜玄似乎真的一下子不好拿捏事情,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卫凌小跑进来,在李煜玄侧旁耳语了几句。 殿里太安静了,是穆晏清在任何一个宫里都没感受过的安静,最初连自己害怕紧张时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卫凌的小声说话,穆晏清也听得清晰。 “皇上,穆答应身边的那位顾公公来了,看样子很是着急,说有要事回禀皇上。” 穆晏清忽地感觉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来不及假设剧情,猛地抬头看着李煜玄,正巧与他同时投过来的眼神相对。 李煜玄本来平静的神色突然燃起了兴致,说:“原来你的忠仆还不少?连朕的地方都敢来。” 穆晏清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让她开始畏惧,但她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自己的任何表达都会让这个阴险的猛兽更有兴趣。 “皇后对你赞赏有加,,太子感激你,骁嫔和娴嫔又与你交好,你本事还真不错,”李煜玄眼色阴沉,“若是一气之下杀了你,朕也舍不得他们为你难过。既如此,朕不如再听听,你的下人如何说?也免得朕冤枉了你。” 穆晏清跪得久了,被卫凌一把拉起来的时候,膝盖和小腿都麻木得软弱无力。她被扶着拖着往外面走的时候,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在想,这个疯批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小川啊小川,这个人最恨你,你为什么还要赶过来,凭你自己怎么能和这个疯子抗衡? 外面的风停歇了,偶有几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幕,预示这酝酿了半日的雨已经蓄势待发,周围沉闷得让人倍感窒息。 穆晏清毫发无伤地出来时,她看到顾甯川松了一口气,接着深深埋下头行礼。 “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玄只是远远地凝视了一会儿,像是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故友,又像看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两个宫人搬来一张太师椅,他自在地坐下,淡淡道:“你说你有要事回禀,是什么?” 顾甯川仍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声音比往日都要宏亮些,“回皇上,奴才斗胆,猜到皇上请主子过来所为何事,担心皇上与穆答应之间有误解,是以匆匆赶来向皇上禀明实情。” 李煜玄撑着一边的手肘,问:“那你说说你的猜测,和你所谓的实情。” 顾甯川只微微抬起头,穆晏清看不清他的脸,也从他平静如水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的情绪。 她觉得顾甯川这个状态似曾相识,才想起,这样的深不见底,当初他说要追随自己时就见过。那一次,穆晏清能联系剧情猜到他想做什么,而这一回,她猜不透这个人要说什么做什么,只知道他这样很蠢。 “蠢货,我与皇上之间如何与你何干,你以为自己是谁?跑过来做丢脸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穆晏清越说越觉得鼻尖酸涩,从前耳熟能详的骂人台词都说得不利索。 卫凌在一旁笑嘻嘻道:“小主莫急,皇上都让他说了,您何必阻拦圣意呢?能让皇上听他说话的奴才可没几个,顾公公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呀。顾公公,你说是不是?” 李煜玄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顾甯川对穆晏清的呼喝视若无睹,那一声催命般的不耐烦却在耳边一直回想。 “回皇上,日前太子殿下身体不适,且宫里怪事频发,是奴才出的主意,让殿下伪装成不吉之兆,以此躲避此次婚事。奴才这么做,只想让主子在宫里能多一重依靠。皇上,此事全是奴才出的馊主意,与主子无关,与太子殿下殿下无关。” 顾甯川只字未提穆晏清今天的事情,让李煜玄好奇地撇了一眼穆晏清,见她也是一脸迷茫,问:“你怎么就以为朕寻穆答应过来,是为此事?” 顾甯川登时不解地抬起头,反问道:“回皇上,奴才对皇上对主子都忠心不二,今日主子去了皇后娘娘宫里请安,迟迟未归,奴才一打听才知道,各位娘娘都去了太子殿下那里探视。奴才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事情是忤逆了皇上,可能被察觉了,才斗胆前来辩解一二。否则……皇上今日是因何事怪罪主子?” “好一出主仆情深。你的人,”李煜玄指了指顾甯川,深深地看着穆晏清,说:“和你一样,口齿伶俐,有股韧劲,确实也忠心。你倒是辜负了他的忠诚,今日去了哪里都不说一声。” 穆晏清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李煜玄正顺着顾甯川的话说。她就怕顾甯川脑子一乱就把今天的事情揽上身,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皇帝本来就对顾家的人心有芥蒂,如果这个已经在苟延残喘的人还去窥探皇帝心里的秘密,李煜玄就绝对容不下他。 “皇上这是在夸臣妾吗?”穆晏清心神俱疲,瘫坐到地上,苦笑着说:“娘娘们都去探视太子殿下,臣妾若还要带他去,是要添乱还是探病?” 这场戏折腾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她与李煜玄演戏给顾甯川看,演的就是今日被皇帝叫过来的确只因太子的事情;但同时她与顾甯川二人又一起演戏给皇帝看,让这个自信的人相信,穆晏清对于姚妃的事情,的确没有和旁人吐露半句。 戏做足了,后面的剧情全取决于变化莫测的李煜玄了。 片刻的寂静无声后,他磨着手上的扳指,眼眸低垂着,说:“朕说了,宫里容不下自作聪明的人,若杀了你们,朕还要花心思去给爱妃一个交代。穆晏清,答应朕的事情,你最后可以一直做到,否则,今日的教训,朕可以让你日日受一遍。” 穆晏清尚未明白他到底做什么,就听到他随即说:“永寿宫的奴才,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卫凌,掌嘴。” 卫凌低声应允,从穆晏清身后缓缓朝前走去。穆晏清死死看着那个逐渐靠近顾甯川的阴狠背影,心里逐渐沉重,连呼吸都凝滞在胸口。 去辛者库的是她,关顾甯川什么事?掌他的嘴做什么?打多少也没说,是不是要打死为止?他也是人,怎么能这样当众掌嘴? 穆晏清心乱如麻,卫凌挡住了缓缓起身领罚的顾甯川,她什么也看不到。 “啪”的一声,卫凌的第一个巴掌狠狠抽过去,顾甯川在踉跄的瞬间,穆晏清才看到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着。 第二个巴掌抽过去,声音久久回荡在耳边,两个巴掌几乎是重重地踩在穆晏清的心里,她浑身一个战栗,跪着挪到李煜玄身前,有些语无伦次,颤抖着说:“皇上……皇上……事情不是他一人的过错,你要打要罚不要只冲他一个人去……是我……是我追名逐利才要去帮太子……” 陆续的巴掌声一遍又一遍地从身后传来,穆晏清每听一次就觉得浑身发麻。 那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去虐打去侮辱? “皇上……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他怎么能这样受辱啊……我不会了……臣妾再也不会自作聪明……” 一声闷雷笼罩了整个宫殿,酝酿了一天的瓢泼大雨突然倾泻而下,一声一声地砸在地上,打在身上,风卷着雨帘在这里回荡着叫嚣着。 李煜玄无动于衷,脸色出现了一刹那的诧异,连看都没看穆晏清一眼。 暴雨声冲刷着巴掌的声音,半跪着的顾甯川却扛住了沉重的雨势,仍然直着腰板,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穆晏清和李煜玄就在殿门前,狂风暴雨的席卷并没有殃及这里,偶尔随风卷来的绵密细雨铺在穆晏清这里,她仍在嘈杂的雨声中听到那响亮的巴掌声,还看见远处的宫门外,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挨着门边往这边看。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会是谁的人在那里看着,求饶道:“皇上……皇上我求求你……”她无助地央求着,却发现这个冷漠的男子仍是面如铁色地看着顾甯川被打。 穆晏清咬了一把下唇,转身就要冲到雨帘中,她没想好要冲出去做什么,挡巴掌也好,推开卫凌也好,甚至跪到顾甯川身边也好,反正不可以再这样视若无睹,由着他挨打。 可她只跨出去几步,就被两个宫人从身后狠狠地拉住,一把拖了回来。不论她再怎么挣扎使劲,都毫无还击之力。 李煜玄轻按着头,冷冰冰地说:“你若再这样闹下去,朕立刻把他连同你的宫女一并杀了。” 第四十六:揭开迷局(四) 穆晏清立即安静,回头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已经满脸泪痕的采莲,心里痛得说不出话。 在这样的无上权利,她真的是一只蝼蚁,谁也护不住,包括她自己。 “你不是有几分小聪明吗?你不是能言善道吗?”李煜玄俯身看着她,“从你决定走进辛者库的那一刻,从你连同你的忠仆决定帮太子撒谎那一刻,你就没有料到自以为是的后果么?” 卫凌听到穆晏清的挣扎,也听到李煜玄的不满,轻蔑地朝顾甯川一笑,松了松已经打累了的一只手,换上另一边的拳头,朝那张狼狈又仍然俊美的脸上砸过去。 顾甯川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唇齿间泛起一股腥气,卫凌的每一拳,每一掌,他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记着。一会儿,卫凌的拳头落在了肩上,胸前,腹部,他咬牙忍着,一直不使自己在卫凌面前低下头,弯下身。 穆晏清被押着,一声都不敢出。此刻她已经明白过来,在这个地方,顾甯川和采莲的命,连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比不上,李煜玄真的可以随手一挥就将采莲和顾甯川杀了,也可以随便一句话,让顾甯川承受更加生不如死的折磨。 卫凌打得有些累了,喘着气任由大雨继续打在脸上,在停歇的间隙,低声嘲讽顾甯川道:“这腰身倒是硬朗得很,只可惜啊,顾家到了你这一脉,香火也断了,尊严也没有了,你再想挺起胸膛做人,也不过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一生都抬不起头了。” 顾甯川对这样的话早就耳熟能详,过去都是置之不理,此刻他却舔了舔唇齿间的血腥味,低头冷笑着说了一句话。 卫凌听不清,拧着眉凑过去,“小兔崽子,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顾甯川见他挨近过来,才一字一句咬清楚了,“我说,卫公公从前,连给我顾甯川舔鞋底子都不配的,你如今也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相比之下,我到底还算略胜一筹了。”不等卫凌从震怒中反应过来,顾甯川紧接着啐了他一口混着血腥味的口水。 雨水很快就冲刷走了卫凌脸上的东西,却浇不灭心中的怒火,卫凌气得龇牙咧嘴,高高举起拳头,几乎使尽了浑身力气往顾甯川身上砸过去。 顾甯川一阵眩晕,这才倒在地上。卫凌不甘心,抬起脚就要踢。 “卫凌,”李煜玄一声喝住了他,说:“够了。” 卫凌这才不情不愿地呸了一声,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恭敬的笑脸。 穆晏清听到李煜玄喝令停下,胸腔堵了好一会儿的一口气,长长地松了下来,浑身有气无力,脸上的水珠子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只觉得冰凉凉的。 李煜玄慢悠悠地起身,随手摸了一把衣服上沾到的雨珠,“你的命,朕暂且留着,再有下次,朕也无需知会你一声,你自己就该想到后果如何。” 穆晏清叩头说:“谢皇上恩典。” 大雨停歇,青石台阶被冲刷得一片明净,大片的积水倒映着夜幕,乌云散开后的月色在积水中铺了一地,随着阵风散开,破碎又凄迷。 等到那杂乱的脚步声离远了,采莲跌跌撞撞地过来搀扶着穆晏清,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只闷闷的喊了一声:“主子……” 穆晏清喘着粗气,很快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侧头一看,顾甯川已经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被雨淋透的了衣服紧贴着挺拔的身姿,肩宽腰窄的体型展露无遗。 她抬头愣愣地看着鼻青脸肿的顾甯川,雨珠还顺着他的发丝和轮廓落下来,嘴角和鼻子都有淤青,在如假包换的“战损妆”之下,顾甯川比往日还多了一份野性和深沉。 他在穆晏清面前单膝蹲下,尽力压低了腰身,才不至于要低头看着她。穆晏清平日和谁说话都是不知道卑躬屈膝的,可今晚她已经被俯视够了,顾甯川不想再让她像哀求一样苦苦抬头。 “你……你怎么样了?”穆晏清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膀,看他面不改色,连步伐都比平时稳重了几分,仿佛刚刚那一顿毒打只是幻觉。 顾甯川抬手摸了一把唇边的血迹,轻佻地看了一圈周围,低声说:“主子,就卫凌那点绣花功夫,你觉得他能伤我多少?” 穆晏清突然有一种被认为多此一举的感觉,这个人被打成这样,居然还在硬撑耍帅?她一口气站起来,说:“你在倔什么?他一拳一拳地砸下去,怎么可能伤不了你?” 顾甯川无奈一笑,几乎脱口而出:“主子你想想,他常年在那个冬暖夏凉的地方滋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本身都不算真正的男人,身上能有多少力气?” 穆晏清一侧头看着他,琢磨着他这话哪里有点不对。 采莲还抱着食盒,疑惑道:“可是……你也不是……” “好了好了,”穆晏清想,顾甯川只怕是给打懵了才会胡说,可不能让采莲雪上加霜了,“我们快回去吧,我去找太医给你瞧瞧。” 顾甯川跟在穆晏清的身后,悠哉地笑着说:“主子,这大晚上的,我又是个奴才,卫凌应该会跟太医院打了招呼,谁会给一个皇上罚过的人看伤?” 穆晏清捏着拳头深感无力,她很清楚,顾甯川说的的确都是实情。 采莲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说:“主子累了,小川你也慢些走,我快些跑回去给你们准备点热水和鸡蛋吧。” 穆晏清点了点头,看着采莲一路踩着飞溅的水小跑回去了,她神思恍惚,似乎瞥见了不远处有人撑着雨伞,和方才的人影极为相似,也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穆晏清想,这么看来,应该是易桂华的人来亲眼看着她的落败,好回去给自己主子报喜。 这个大反派今夜肯定高兴得睡不着了。 一阵大雨驱散了笼罩许久的燥热,回归平静。穆晏清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不敢再看到顾甯川脸上的伤,低头说:“对不起,是我自作聪明才害了你。” 顾甯川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抬手揉了揉脸上的伤,说:“主子怎么总给做奴才的道歉?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管我什么道理?那你是什么道理?”穆晏清抬头看着他,顾甯川立即放下了手,“跑过来做什么?你没想过吗?他要是一气之下把你杀了,你也是送死的而已。” “那我不也是没死吗?”顾甯川耸耸肩,“更何况,主子,你要是今日走不出去这里,你觉得我能好好活下去吗?” “怎么不能?我一个人杀青了,骁嫔和……都在,皇上看在骁嫔的份上,不会杀了你。” 顾甯川突然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问穆晏清,“所以,你今日是已经想好了没有活路的?也没想过求饶,中计了就一心寻死了?” 穆晏清愣了愣,“我……不然我能怎么办?婆婆妈妈地跪着求他?我才不会,他以为他是谁?” 可是方才爬到李煜玄身边求他放人的,分明也是这个女子。如今却像是忘得一干二净了,还不把天子当一回事。顾甯川抿嘴忍着没笑,也不想让穆晏清再想起刚才的失态和难过,认真地说:“主子,你别忘了,这个是皇帝,是天子,雨露和雷霆,都是君恩,我们没有挣扎的余地。他要打也好杀也罢,我们可以尝试智取,但最无济于事的方法就是硬抗。主子,我还真的没见过谁像你这样,带着和皇上叫嚣的劲头去的。” 穆晏清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鄙夷道:“谁要和这样的渣男叫嚣……我当然知道他是皇上……” 只是心里一想到他这么自信爆棚,这么诡计多端地辜负了一份深情,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根本不想在他面前演什么求饶,示弱。但在这里显然行不通,甚至适得其反,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我如果一开始就示弱,低头认错,你也许就不用吃那些苦头了。” 顾甯川听她声音越来越小,头压得越来越低,轻声叹了叹,嗓音轻柔了就几分,说:“如果按主子这么说,那我也应该说,如果我今日执意要和你一起去,或者执意不让你贸然前去,先回宫商讨再做打算,你也不用受这一晚上的惊吓。是我对主子的事情考虑不周,才会有今晚的事情。” 穆晏清觉得沉淀这么些年的台词功力,都说不过他,每一回他都是这样逻辑合理地拉扯回去,这张顶流的脸庞又加上适时的一脸柔情,硬是用美男计将她心里的难过全部拂走。 她再看下去只怕按捺不住脸红,忙回过头去,边踩着水走边问:“你怎么知道来皇上这里找我?” 顾甯川语气很轻松,说:“这不难,青天白日,你和采莲这么两个大活人被皇上的人带走,我还是可以想法问出来的。” 他没有告诉穆晏清,自己在她们去了辛者库之后,并不是直接回永寿宫等,而是想方设法打探了余从的身份,奈何余从本来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加上已在辛者库时日已久,宫里认识他的人已经不多,即使认识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顾甯川不敢惊动骁嫔,几乎把后宫绕了一圈,才隐约打探到一点风声,当时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妙。他自己也在懊悔,此前隐瞒了穆晏清这么多细节,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 穆晏清想,就顾甯川这样的身材样貌,什么小宫女甚至小太监……想问出些事情的确不难,美人计真的什么时代都行得通。 到了永寿宫门前,两人都犹豫地停下了脚步,迟迟没有进去。 秦佩英那里怎么办? 穆晏清只想着顾甯川的伤,一路回来根本没有去想这个迫在眉睫的事情。 顾甯川说:“主子,今天的事情不要让骁嫔知道,你也不好回答。你自己进去,我绕到后面进去吧。” 穆晏清听他说得这么自然,愣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伸手扯住顾甯川,说:“院墙这么高,你武功不如从前,如何翻墙进去?” 顾甯川轻拍了拍她的手,点头道:“没事,这不难,你快进去,不然一会儿把人引来了。” 穆晏清还愣在原地,顾甯川已经跑没影了。她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深深看着他健步如飞地走远了的方向,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从前也是如此翻墙走的。 好一个顾小川,枉本主子之前还担心你怎么走,一个人躲在那里怎么办! 穆晏清和采莲都捧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房门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匆匆跑过来的顾甯川。 三个人突然都面面相觑,好像谁都不知道该不该先开口说一句:“进去吧。” 顾甯川伸手接过她们手里的药物,热水,热鸡蛋等等杂物,面上装着糊涂说:“谢小主,辛苦采莲姑娘了。” 穆晏清脸上一僵,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 “我进去帮你上药吧,脸上也要热敷一下……你一个人怎么做得来?”穆晏清心里想着,反正是个公公,也不需要这么多忌讳了,总不能就这样让他自己处理伤口。 顾甯川一下子抱紧了手里的东西,说:“主子……你是主子,男女授受不亲,总是不太好的……” “哪有这么多忌讳……你和主子又怎么算男女授受不亲?”采莲把他拿着的药包抽回来,扬了扬下巴,说:“快开门吧,别墨迹了。” 顾甯川手里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差点说漏嘴了,“我是个皮糙肉厚的,从小也不惯让人伺候,所以,实在不必麻烦两个姑娘家。”他一边说一边挪到门边,背贴着门,“采莲姑娘,你……还是把药给我吧。主子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膝盖也擦擦药。” 采莲不情不愿地把药递过去,心疼地看了看穆晏清,说:“主子,咱们也快回去,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第四十七:针锋相对 回到自己的偏殿,采莲把拎了一天都没动过的点心给穆晏清端过来,蹲在她身旁,耷拉着脸说:“主子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还在厨房熬了粥,待会喝点暖暖身子。” 穆晏清直至此刻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坐在熟悉的坐垫上,整个人才真正松下来,心有余悸,听到采莲说起吃的,忙问:“你有没有给小川送点过去?” 采莲说:“当然有,都给他准备好了,主子放心。可把我吓死了,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我还以为……还以为主子再也出不来了……” 穆晏清何尝不知采莲在外面的惊险,若不是顾甯川及时跑过来承受了皇帝的气,难说今夜不幸挨打的会不会是采莲。 “难为你,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净是被我这样的胡闹害得担惊受怕的。” 采莲却眨着眼泪晃了晃头,说:“没有,一点都没有难为,我还觉得是多幸运才能跟上主子,您从来不拿我们当奴才看,我都把主子自己亲姐姐看待的。您虽然总有很多稀奇的想法和胆子,有时候说话还让人不容易听懂,可我觉得跟在主子身边,每一天都很有趣很踏实。” 穆晏清鼻尖一酸,突然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还好有采莲这个傻丫头在。她就怕采莲待会情绪上了头,又要继续抒发自己的长篇大论,只笑着拉她起来,说:“你也吃了一晚上的苦,我们一起吃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我们都早些歇息,明日才能精神点去给皇后请安。易妃还等着看我们的落魄,她越期待,我越不能让她得逞。” 不仅不能让她如愿看到自己落魄,还要找机会回击,不能让顾甯川今夜白白挨打。不就是演个若无其事甚至还有点嚣张么?我本行啊! 大雨过后,翌日清晨是久违的清爽,宫道上的积水一夜过后已经蒸发得没了影踪,但留下了干净明亮的路面,夹带着昨夜落花的一点馨香。 前往景仁宫的路上,秦佩英瞄了几眼穆晏清,问:“看你今日这么斗志昂扬的样子,昨日是去哪儿了?我听人说,你直到晚上才回宫来。” 穆晏清早有预备,故作得意地说:“昨日被皇后娘娘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她还赏了我很多好吃的点心,我一时嘴馋吃得有些积食,就在外面逛了很久,后来碰上大雨,这才耽误了。” 秦佩英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取笑她,“哎!如今连皇后娘娘也对你青眼有加,看来我这小小的偏殿快容不下穆答应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我就趁着皇后娘娘还疼我,搬到延禧宫去?也好日日和七公主作伴。”穆晏清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 秦佩英冷哼一声,那双英气的眉眼冷光乍现,唇边却挂着淡淡的笑意,说:“你敢,我就先打断你的腿,再让岳兰把你拖出去,你爱去哪去哪。” 明知骁嫔在说笑,采莲在后面仍是一哆嗦,带着半假半真的求饶状,说:“好娘娘,只求您到时给奴婢一条活路就好。” “没出息的。”穆晏清啧了一声。 几人顿时都笑开了坏,没留神迎面而来的另一拨人,抬头突然碰上了,脸上的笑意都不约而同地刹那消失。 “妹妹们在聊什么呢?兴致这样好,本宫听到这样热闹的笑声,都觉得整个人开朗了。” 原先有说有笑的几人都显然有些扫兴,丝毫不给情面地黑着脸,齐声道:“给易妃娘娘请安。” 一身绯红海棠花宫装的易桂华端庄地一抬手,“免礼。”她仍是兴致盎然地扫了一眼秦佩英和穆晏清,接着道:“你们刚在聊什么呢?” 秦佩英不耐烦地别过脸去,没什么兴致去回答,穆晏清见状,上前一步说:“回娘娘,刚才我们在聊着昨儿一起看过的一则故事,正觉得里头的情节有趣呢。” “哦?说与本宫听听?”易桂华轻轻挑起柳眉,也往穆晏清跟前迈了一步。 “是佞臣费无忌的故事,他挑拨父子关系,陷害忠良之士,前期虽也有如鱼得水的时候,最终也是落得凄惨不堪的下场,身败名裂之时,百姓纷纷叫好。娘娘您说,这样的小人,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自作自受,给自己找了一条末路?”顾甯川在大雨滂沱中的苦楚仍在眼前,穆晏清的笑意逐渐消退,与她四目相对,毫不退怯。 易桂华的唇边仍挂着虚伪又得意的笑意,双眼如冰冷的铁钩子一般直视着穆晏清,说:“本宫却认为,小人能有得志之时,那就是她的本事,就算最终输了,也肯定不会是输给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士,别忘了,她们一开始就不是小人的对手。” “娘娘见解独到,晏清受教,”穆晏清微微低头,继续道:“能不能互为对手确实无法当下判定,但晏清时刻记得,小人之举不可为,为人做事定要问心无愧,才不至于落得如费无忌这样的凄惨下场。” 易桂华低头浅笑着说:“是忠良还是小人,也是最后的胜者说了算,胜负未分,可说不准。从前只知道穆答应伶牙俐齿,竟不知对于读书还能有如此见解,颇有几分当年姚妃初进宫时的神韵,改日本宫定要做主,让穆答应和姚妃一起探讨一二才好。” 穆晏清一听到姚妃,连那点口蜜腹剑似的笑容都懒得演了。 在后边听得晕头转向的秦佩英已经感觉到,这两个人今日的氛围异常奇怪,正要上前拉开穆晏清,身后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好一句‘小人之举不可为’,穆答应说这话的时候,可谓正义凛然。”姚既云由弦凝扶着,径直走到穆晏清面前。 “姚妃娘娘吉祥。”穆晏清低头屈膝。 姚既云冷冷地俯视着她,说:“数日不见,穆答应的见识又进益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但穆答应既然对费无忌的故事颇有见解,可记得其中一句话?” 穆晏清没有起身,努力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姿势,平静地说:“但请娘娘赐教。” “‘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1”姚既云对她恭敬的模样,越看越生厌,“你对小人之流侃侃而谈时,可有先深思熟虑过,自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易桂华冷眼旁观,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穆晏清膝盖酸疼,如今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微颤,却仍然努力不让自己失仪,“谢娘娘指点。” 秦佩英正要上前帮穆晏清说几句,好歹让她先起身,不料刚迈出去一步,易桂华就先开口道:“骁嫔,能得姚妃的指点,是穆答应的福气,本宫做姐姐的都盼着能与姚妃探讨一二,都不曾有机会。” 易桂华这话一出,摆明了告诉秦佩英,一个妃位的要教导一个小小答应,她作为妃位之首都还没出声,秦佩英再怎么急,也只能看着。 姚既云居高临下,见穆晏清额头已经渗着汗,心里一阵嫌弃,可易桂华的话也提醒了她,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里卖弄风骚。 “穆答应出身书香之家不假,可若凭着区区认得几个字就在本宫面前高谈阔论,焉知不是邯郸学步呢?” 穆晏清一直是屈膝的姿势,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可她并不想和姚妃起什么争执,只怕易桂华就盼着她顶嘴呢,只好忍着酸疼继续示弱,说:“娘娘教导,晏清谨记在心。” 可姚既云仍是分明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秦佩英管不了这么多,上前道:“姚妃娘娘,穆答应并无冒犯之意,大热天的一直行着礼,可见对娘娘也是尊敬有礼。娘娘还是先让她起来吧。” 姚既云动了动嘴角,易桂华却抢先说:“穆答应有个教书的父亲,大概自小耳濡目染,如今自己有了见解,才忍不住和本宫谈论指点几句,本宫也觉得,这不算无礼。” 别的不说,就现在这几个回合,穆晏清简直想一拳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如今也不想当什么君子了。易桂华那个心思到底什么做的?字字句句都比骁嫔那些明刀明枪还要狠。这可完了,姚既云一听,还是不想让她起来。 三方焦灼,就在秦佩英也快急眼了的时候,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璟辕给各位娘娘请安。” 众人稍一回身,太子那威严华贵的仪仗已经近在眼前。论品阶,当朝太子自然是众人之首,而李璟辕向来很尊敬他这些庶母们,是以总是做先行礼问安的那个。几个嫔妃当然也心中有数,这是未来的国君,纷纷回礼。 穆晏清松了口气,托太子的福,这才跟着起身了,膝盖和小腿奇酸无比,采莲和岳兰都在身后及时一把扶住。 易桂华上前道:“殿下身体才好,怎么今日就起得这么早?” 李璟辕走上前,见后面的穆晏清已经起身,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说:“谢易娘娘关心,本来就没有大碍,太医们出于谨慎才嘱咐修养。我想学业落下了,且好几日没有前去给父皇母后请安,是以今日早些前去。” 易桂华笑着夸道:“殿下勤勉孝顺,真不愧是宫中典范,四殿下这几日也在惦记着太子殿下,总想听殿下在与先生们交谈对答呢。” “易娘娘谬赞,璟辕愧不敢当,”李璟辕微微低头,作揖道,“我还要去见父皇,改日再给各位娘娘请安。” 太子身后的队伍也不小,几个妃子纷纷自觉退到一边,给仪仗队让道。两方交错而过时,李璟辕略有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穆晏清,两人只匆匆点了个头互为示意。 易桂华的目光一直跟着那华丽的仪仗走,不舍得挪开目光,思绪不禁随之飘远,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四皇子李璟檀也能如此,那该是如何的耀眼夺目。 姚既云回头瞪了一眼穆晏清,弦凝在身后悄声提醒:“主子,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免得为这些人费了口舌误了时辰。” 易桂华听得清几分,说:“向来知道姚妃妹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均是六宫一绝,今日连姐姐我也跟着受益了。” 姚既云扬了扬袖子,不屑于再与穆晏清计较,同样回以礼貌的笑容,对易桂华说:“姐姐若是真的有进益,今日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答应辩得无言以对了。” 易桂华的笑容僵了一瞬,说:“后宫人才辈出,如百花争艳各有所长。既然已经有穆答应如此口齿伶俐的,又有姚妃这样才华横溢的,本宫实在不必做一个同类的与之一较,说到底,皇上的宠爱和一点血脉,总归是胜过任何风华绝代之姿,妹妹,你说是吗?” 姚既云不及易桂华,不会时常保持那不变的端庄笑容,当即就心中一痛,连行礼都懒得客套了,转身就走。 “姐姐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今日要和她针锋相对?”穆晏清看秦佩英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自己挑破。 秦佩英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我也知道她与你有恩怨,只是平日你都避着她,从不像今日这样,我才觉得既说不通,又好像说得通。” 穆晏清说:“那故事的确是我近来读过的,用来形容易妃这种人最合适不过,谁让她大早上的非要凑上来扫兴?她明知我们都和她不对付,她既然这么讨嫌非要一个回答,我给她一个就是了。” 秦佩英没有看到穆晏清那越说越气的神情,听了也觉得穆晏清这番解释说得通。穆晏清是留了个心眼,岳兰和荣姑姑都不是吃素的,她若不是特意解释一通,只怕秦佩英就算不觉得奇怪,她那两个优秀的经纪人也会察觉到不对劲。 “易妃不好对付,总不知道那么漂亮的皮囊下藏着什么狠毒心思,给她点颜色也是好的,我也出出气,”秦佩英顺着话头说,“不过,姚妃虽然和你过不去,你倒是从来没有与她正面争执,次次都让着。我也信你当初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总是让着她随便欺压呢?” 穆晏清心里泛起一股心酸,她今日再见到姚既云时,总难免对她有所同情,“我当日虽有苦衷,可是事情真相还无法揭开,我总是觉得有愧与她。家里当初为还兄长的赌债才将我卖出去,姚妃此前也从未为难过我,终究是我的恩人。更何况,她再如何恨,可是也从来没有陷害过我,行事光明磊落,我又何必非要和她过不去。” 凭姚既云的出身和才识,这样的高傲人设,是不屑于去做那些栽赃嫁祸的事情,所以直到如今,穆晏清从没有在姚既云那里真正吃过什么亏。 第四十八:相互揣度 “我怎么听着听着,你反而有些替她着想的意思了?”秦佩英调侃道。 穆晏清藏起心事,说:“后宫里讨生活,哪来得及替别人去想?我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若是真的和她对付起来,姐姐,你我二人都免不了要吃苦头。” 秦佩英想想也是,“幸好太子恰好过来了,否则,刚才你还不知道要蹲到什么时候。” 穆晏清只沉默,不敢再搭话。经过昨日的一惊险,她觉得今天的入戏状态都不好。李璟辕也许不是要经过这里,只是有意替她解围罢了,幸亏秦佩英没有瞧出来什么不妥。 如她所料,李璟辕今日带着仪仗队出行,人数多排场打,前往勤政殿的路的确不会经过这里。他是遥遥一眼就认到了几个人,包括穆晏清,心里觉得不对劲,就派了心腹前去打探,这才改了路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这里搅和。 李煜玄只顾着埋头看折子,随口问:“今日带着这么多人出行,可有不便之处?” 李璟辕不假思索道:“回父皇,没有不便之处,谢父皇为儿臣安排。” 年轻的帝王抬起眼眸匆匆一看,见李璟辕神色平静,回答得也快,就知道自己刚刚那一问,是在太子预料之中的。 面对儿子的有备而来,李煜玄放下折子,仰靠在椅背上,直视着李璟辕,问:“看来对父皇也不能坦诚相告了。既然没有不便之处,你素来勤勉律己,为何今日误了半柱香的时辰才到?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 李璟辕一听,登时想跪下答话,被李煜玄出声止住,“不用跪,你和朕是父子,朕想听听自己儿子的真心话,而不想听这些动辄就跪地求饶的君臣之言。” “是,”太子忙重新站好,头垂得更低,说:“路上没有任何事端。父皇给儿臣安排仪仗随同出行,儿臣很是感激,但儿臣自知资历尚浅且年轻,万事应当克己勤勉,实在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儿臣鲜少领着这么多人出门,一路也引来注视和让路,儿臣略有惶恐,担心给他人带来诸多不便,是以有所耽误,请父皇恕罪。” 李煜玄沉思了片刻,站起身走向李璟辕,指着一旁的椅子说:“坐下再说吧,病了刚好,一路走过来也累了。” “谢父皇。”饶是如此,李璟辕也是等李煜玄先坐下,又从宫人手中接过了茶盏放到李煜玄旁边,才缓缓坐下。 李煜玄看在眼里,心中其实倍感欣慰,太子的过人天资与后天勤勉,毫无异议堪为皇子表率,甚至超过当年的自己。 “璟辕,你从来都不喜欢这么多人跟在身边,朕看重你的品性,也不多说什么。你可知为何此次病愈,朕执意要你带着仪仗出门?” “儿臣愚钝,请父皇教导。”李璟辕不明白,但一开始李煜玄让人把话传到东宫的时候,他也没有质疑和抗拒。 “你是当朝皇长子,东宫太子,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是你一人的事情,动辄引朝野议论,人心难安,你可明白?” 李璟辕垂着头,低声道:“儿臣明白。” 李煜玄的脸色掩映在或明或暗的光线里,语重心长道:“此次你身体不适,加之婚事取消,对你一人而言可能是小事,但对于宫里来说可不是。朕让你前来的请安的时候带上队伍出行,就是为安定人心,镇定朝野。你要记得,你是大蔚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你的每一步,朕不得不深思熟虑。” 李璟辕这才明白李煜玄那随口一说的用意,不禁有些心虚,总觉得今天的父皇明明比往日都多些耐心,却少了几分温度,也许这就是别人时常说的,天家父子,总是先君臣后亲情。他起身恭敬地说:“是儿臣愚钝,没有及时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李煜玄轻叹了叹,招手说:“你看你说得好端端的又站起来,朕没有怪罪于你,坐下来。朕知道,你啊,和你母后一样,心性仁慈,素日也不喜这样的大排场,罢了,你若不喜欢,今日领着走走过场也就是了,自己做主吧。你只需记住,自己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朕,也是大蔚。” 李璟辕心中窃喜,带着一点笑意说:“儿臣谨记教诲。谢父皇。” 太子离开了勤政殿后,李煜玄叫来卫凌,漫不经心地问:“太子今日过来的路上,真的一路平静?” 卫凌跟在荣祯帝身边多年,自然醒目,方才就问过仪仗队的人,说:“回皇上,总的来说,也算一路平静。” 李煜玄笔尖一顿,“总的来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了?有话直说。” 卫凌笑了笑,接着道:“殿下前来的路上,遇上了易妃、姚妃、骁嫔和穆答应几位主子,殿下孝顺,特意绕路过去请了安再走。大概也因为这个,今日才耽误了一会儿。” 李煜玄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说:“你看,太子如今也知道说话前对朕留个心眼,难怪连你都不老实了。” “皇上饶命,您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瞒半句。”卫凌知道皇帝这是说笑罢了,陪着笑脸求饶。 李煜玄放下笔,说:“他从前可不会对朕隐瞒什么,如今也知道说话行事留个心眼了。” 卫凌察言观色,没看出皇帝有什么不悦,这才继续说:“皇上,殿下一直懂事,许是怕您忧心,那些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才没有说,皇上不要动气。” “朕可没有动气,”李煜玄看着堆积得整整齐齐的折子,有如整个大蔚的茶米油盐和生老病死都压在面前,他像是看到了李璟辕的将来,“细想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成长。” 李璟辕有如今的改变,作为一个未来的君主,无疑是利多于弊。李煜玄一直都欣慰于他的心性和长进,却也担忧他的纯良,会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看穿心中所想,然后加以利用。懂得心有谋算又不宣于口,才不会被轻易暗算。 李煜玄想起昨夜那场瓢泼大雨,太子的这一点改变,若是细算起来也是近来才有的。没想到,就穆晏清那股子自作聪明,还是有一点益处的。 “他们如何了?” 李煜玄冷不丁这么一问,卫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说的是谁,登时收起了笑意,说:“昨夜回宫后,并无任何动静,太医院也无人前往,想来……他们并没有再惊动任何人。” 荣祯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像自言自语,“还算聪明。你亲自去太医院,安排个靠谱的去永寿宫,和骁嫔说,朕看近来天气反复,心忧爱妃,走走过场把个平安脉,把活血化瘀的给到了就行。” 卫凌反应过来万岁爷的用意,心里不禁起了冷颤。昨夜才把人教训了一顿,今天又暗中派人送药过去,这又是哪出? 伴君如伴虎,他一下子想不明白,也不敢多问,立即就前去太医院安排。 景仁宫中,前来请安的嫔妃都到齐了,皇后见姚妃、易妃、骁嫔和穆答应这几人都是前后脚走进来,再看脸色,心中料到她们应该是在路上就碰到了,那肯定难免有不愉快的地方。 “姚妃,”皇后给魏姑姑递了个眼色,和颜悦色,“这是今年进贡的新茶,味道清新得很,你尝尝。” 魏姑姑从宫女的手里接过来,亲自给姚妃递上。 姚既云再不高兴,也不得不给皇后一个笑脸,起身谢恩。她尝了一口茶,沁香扑鼻,说:“皇后娘娘的茶素来都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果真不凡。” 杨贵人比姚妃几人早到一会儿,看到易桂华的眼神示意,捏着嗓子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整个正殿,“今儿个也是巧了,几位姐姐妹妹几乎是一同到的,想来在路上遇到了,已经一路聊个畅快了吧?” 易桂华向着皇后说:“皇后娘娘,嫔妾们正是在途中遇到彼此,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耽误了功夫,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心里有数,这两人一唱一和,分明是又想挑起刚消停的事情,“易妃不必介怀,姐妹们共同伺候皇上,本宫就盼着能和睦相处,不分彼此,能有说有笑才好。” 穆晏清明白,皇后这是想提点大家几句,不要再挑起事端,便帮着转移话题,说:“娘娘说得是,嫔妾还遇到了太子殿下正要去给皇上请安。殿下当真是孝顺,身体才好就惦记着娘娘和皇上了。” 皇后会意,看着穆晏清笑意更浓,说:“难为各位姐妹都记挂着,太子的好事,姐妹们只怕再等等了,本宫思来想去觉得还可以再行斟酌,日后若定下好消息,本宫定会让大家都知晓。” 各宫都知道太子的婚事临门一脚就喊停了,但真正的原因并没有传出去,皇上和皇后都暗中严令各宫,且不准私下议论。事情也牵涉朝政,因此在座的嫔妃里,除了永寿宫和皇后心中有数,其余人即使心里都有疑问也只能忍着。 皇后顿了顿,将视线挪向正沉思的易桂华,说:“不过,虽然太子的婚事还不急,可也不能委屈其余的孩子。本宫看四殿下今年估摸着有十四了,纳妃之事也可以提上议程。易妃,你意下如何?” 易桂华一想就知道,是沈莲做了些功夫,心中窃喜,不枉费这么多口舌功夫,当即起身福了福,说:“皇后娘娘记挂,臣妾和璟檀都感激在心。但璟檀还小,论出身和品性皆是中人之姿,此事怎敢劳皇后娘娘操心呢?” 鲜少搭话的温映池突然接话道:“易妃娘娘这就自谦了,娘娘身居妃位多年,养育皇子和公主,且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后宫事宜,是有功之人,四殿下有娘娘这样劳苦功高的母亲,出身不可谓不金贵了。” 穆晏清这才不由看向温映池,心里疑惑着,这又是哪出戏? 皇后想了想,说:“说起来,易妃的位分确实许久未晋升了。你服侍皇上多年,如今也是宫里最尊贵的嫔妃,若能晋一晋位分,再给璟檀议婚事,想来也能多有助益,喜上加喜。” 易桂华从惊喜中抬起头,也没忘了给皇后谢恩,“皇后娘娘厚爱,嫔妾感激不尽。” 杨贵人已经率先起身恭贺,“嫔妾恭贺娘娘。” “妹妹快别笑我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易桂华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旨意未下,如今只是提出来商议,杨贵人何必急着巴结呢?若是如此向着易妃娘娘,不如本宫替你请旨,贵人搬去延禧宫可好?”姚既云心里不是滋味,易桂华虽然出身不如她,才情也不如她,但如今确实担得起贵妃的位子,就寻着杨贵人撒气。 杨贵人正要辩解,林贵人已经添油加醋:“延禧宫是什么矜贵的地儿啊?杨贵人就算想去也挤不上呢。” 这话乍一听是取笑杨贵人,实际上还同时给易桂华一个尴尬问题,她表达接纳也不是,拒绝也不对。 到底还是易桂华会说漂亮话,心情大好,也懒得和林贵人之流计较,“哪里就是什么矜贵地方呢?皇后娘娘也说了,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何必这样分彼此呢?延禧宫人多,孩子也多,热闹得很,姐妹们若不嫌本宫招待不周,能常来常往,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是诛心。穆晏清一瞅,姚既云的脸色刚难看了,本想借万年背锅侠杨贵人讽刺易桂华套路人心,没想到易妃话里带刺,把宫里娃儿多作为炫耀的资本,暗戳戳回击了。 谁敢说公然说皇嗣半个字? “杨贵人是直性子,才急着要给易妃道贺,不论这喜事到了谁那儿,姐妹们都是真心祝贺的。”皇后先结束这一轮较劲,免得易妃和姚妃再不愉快,中间还要夹着一个杨贵人,她再转向易桂华道:“易妃,你的事情,本宫会再和皇上好好说说的。” 易桂华一听便觉得十拿九稳,又起身谢恩。 第四十九:“安分守己” 当年,易桂华生下李璟檀的时候就晋了妃位,后又诞下六公主李斓毓,本是满心期待着能继续册封,成为当朝第一位贵妃。李煜玄再得爱女,高兴得亲自拟定了封号“庆”,想着位分和封号一并赐下来作为嘉奖。不料边境突发战乱,荣祯帝率领重臣殚精竭虑,边境和前朝都熬了两个月才稍为平息。 结果这一拖,连原定的册封吉日都已经耽误了。 李煜玄有意再择吉日进行册封,但战事刚平,朝政仍然忙得焦头烂额,事情就全权交到了皇后的手中,再没有过问。易桂华和庆贵妃三个字失之交臂,便痛定思痛,反而决定向李煜玄表明,感恩皇恩浩荡,册封一事可暂时搁置。 “边境战事刚平,宫里宫外刚平息,百姓和将士们仍在吃苦。嫔妃养育皇嗣,伺候皇上,乃是本分。我若在这个风头浪尖的时候晋封贺喜,岂不是平白给人落下了口舌,说我居功自傲,肆意妄为?”易桂华每每想起都觉得虽遗憾也值得,她搭着闻铃的手,得意洋洋地游走在花丛间,“倒不如借为边境祈福为由,取消加封一事,好让皇上一直惦记着他欠了我们母子三人。” 比起身居高位享受一人之下的荣宠,易桂华情愿利用皇帝心中的亏欠和怜悯,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可比庆贵妃这三个字来得可靠。 闻铃自豪地说:“主子深谋远虑,早该担得起贵妃之位了,只是不料这事情一拖就……连个封号也没有了,这才让姚妃一直目中古人,觉得自己能和主子平起平坐了。” 易桂华每每想起也有不甘,折下一朵牡丹,端详着说:“姚既云也只能玩点文字的把戏,可膝下无子,任由她害得本宫连封号都没有,她也不配与我较量。虽然等了这么些年,好歹也是让我等来了。人啊都是自私的,总会对别人的好习以为常,慢慢也就忽略你的付出和用心。当年连封号都没有的委屈,我这次要一并讨回来。” “说来也怪,主子,娴嫔向来与世无争,今日怎会帮着主子说话了呢?” 易桂华说:“她到底也受了本宫的庇佑,没有本宫,她哪能把亲生女儿养在自己身边?温映池还不算蠢,今日如此,左不过是给本宫一个顺水人情,也是为她自己。本宫的位分高了,她作为延禧宫的人,自然也跟着沾光了。” 御花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有精细打理,易桂华赏玩着手中那朵华贵又娇艳的牡丹,忽听到有人说:“牡丹可谓花中绝色,可在娘娘面前,到底还是逊色。” 易桂华满意一笑,回身迎向身后款款走来的人,“沈妹妹说话总让人舒心,反而显得我笨嘴拙舌的了。” 沈莲说:“娘娘若是嘴笨,让我如何自处?” “你我姐妹之间快别说这些客气话,”易桂华摇着团扇,稍稍移向沈莲,“天气热,难为沈妹妹心里还记挂着本宫。” 沈莲也自来熟地改口,说:“姐姐愿意叫我过来叙话,可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我怎有推脱的道理?只是皇后表姐那儿一时半会走不开,正忙着打点些礼品让人送给那几位贵女,以示嘉勉。人来人往的,我又不想让人跟着,才让姐姐在这里久等呢。” 闻铃一听心里就很不屑,沈莲成天就将“皇后表姐”几个字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照她这么一说,姗姗来迟也是皇后的原因,自己主子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是怪不得怨不得了。 易桂华心里鄙夷着,脸上却忽地好奇又忧心道:“皇后娘娘如此费心打点,应该是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吧?我私下也觉得遗憾,妹妹可知道殿下议婚一事,到底是因何搁置了?” 沈莲摇摇头,说:“表姐和魏姑姑那儿都瞒得一丝不漏,什么也没说,只隐约提过,说太子还是年轻,再等等也不迟,就连我带进宫的那个婆子,魏姑姑也悄悄把人送出宫去了。表姐可能也怕那些姑娘家被人说闲话,才忙不迭把人打发走了,她向来想得多,我也不好追问什么。幸好,太子的婚事可以等一等,这头彩如今就来到四殿下这儿了。” “就是为着这件事,我才想当面感激妹妹呢。亏得有妹妹帮着心疼璟檀那孩子,他才有这样的福气。” 沈莲不知道,易桂华的本意是想借李璟檀的婚事,给皇后添乱,不管能不能成,她延禧宫总归不会吃亏,没想到乱还没添,东宫的喜事就搁置了。 “我不过是跟皇后表姐提了一嘴,心里盼着宫里能好事成双,不值得姐姐这样惦记。其实,以姐姐的地位和才貌,若想给四殿下挣一个好前程,何须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来自作聪明?皇上如此宠爱姐姐,连加封之喜也指日可待,到时可就真的好事成双了。”沈莲羡慕道。 “怎么?妹妹也从皇后娘娘那儿听到什么了?”易桂华盼着能从沈莲这里敲出什么来。 沈莲挨近些说:“昨日听皇后表姐和魏姑姑提起这件事,我也是打心底心疼娘娘,诞下皇子公主于社稷有功,又操劳多年,早值得这个嘉奖了,就给表姐多说了几句,她今日正要去和皇上提一提,看皇上意下如何。” 易桂华心中一动,满含喜悦地说:“我就知道,有妹妹在帮衬着,总是舒心很多。” 沈莲却突然失落地叹息,“我也想听听皇上的口风如何,好让姐姐提前有对策。可姐姐也知道,我是外戚女眷,皇后表姐处事端正心细,总是避讳着。我入宫多日,不怕冒犯说一句,连给自己的表姐夫请个安都不能成,心里纵然总惦记着姐姐的事情,可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闻铃听了都不禁惊得眼神都慌了一瞬,易桂华多哄了几句,沈莲就当真觉得自己也可以攀高枝,且还是万人之上的高枝。 易桂华面不改色,心里很快就忖度了沈莲的心气,心疼地说:“难为沈妹妹为我费神,皇后娘娘也是为妹妹着想。改日皇上来延禧宫了,本宫定会给皇上美言几句。妹妹和皇后娘娘一般宅心仁厚,皇上若是知道,定会对妹妹另眼相看的。” 沈莲反而不以为然,却又不好明说,“她哪里是心疼我?连姐姐都明白的道理,皇后表姐若真为我这个做表妹的着想,我也不必找姐姐你吐苦水了。” “妹妹的苦恼,我明白了,也定不会置之不理。本宫也盼着能有妹妹的好消息呢。”易桂华边说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莲的手,回头给闻铃递了个眼色。 闻铃递上一个雕纹木匣子,并在沈莲面前打开,一支鎏金蝴蝶翠玉簪让人眼前一亮。只见玉石剔透,金蝶栩栩如生,恍然要追着枝头的嫩绿飞去。沈莲被惊得挪不开眼,明知故问:“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易桂华拿过匣子递到沈莲的手里,说:“美人也需靠衣装,妹妹如此姿色,这簪子若能挽在妹妹的头上,才不枉了这功夫。” 沈莲顺势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眉眼的笑意依然掩盖不住,收下了匣子。 闻铃看着沈莲得意忘形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嗤之以鼻,“看她那嘚瑟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多了不起,就和主子您互称姐妹。这还没入了皇上的眼呢,若是哪天真让她飞上枝头了,她可就把损所有人都不放眼里了。” “她的确有几分姿色,”易桂华若有所思道,“后宫也许久没有添新人了,她如果一心为着我,圆了她的美梦未尝不可。” “主子,沈莲这种人,心比天高,听闻昔日连亲王都不放在眼里。您可得当心。” 易桂华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她心气再高,不也是让我拿捏着?只要能给皇后添堵,而且能助我一臂之力,什么人都无所谓。” 夜里,永寿宫中灯火通明,穆晏清对着桌上的东西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顾甯川敲门进来,她的眼神才开始动了动。 她盯着顾甯川的脸好一会儿,说:“卫凌这个王八蛋,下手真够狠,你这淤青没个三五天都不会消退。我看看,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顾甯川立刻后撤了一步,挡下穆晏清的手,带着几分调皮,狡猾地调侃道:“主子,我虽是您身边的奴才,可也架不住您这么‘上下其手‘啊。” 穆晏清愣在原地,被气笑了,只好作罢。她想起从前跑剧组的时候,不管是当替身还是龙套,磕磕碰碰跟日常便饭似的,可剧组不会有人在意这些不知名的小龙套。她能吃苦且随遇而安,收工之后就时常和一个剧组的朋友互相帮忙贴膏药。 如今看到顾甯川,她总想看看哪里还有淤青的破皮的,急忙上药才好。问题是这位作为颜值担当的公公,怎么总比自己还在意男女有别? “小川你看,”穆晏清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是皇上让人送来的东西,全是创伤药。” 顾甯川走近了,随手拿起几样看了看,满不在意地又放回桌上,说:“咱们这位皇上,也还不至于太绝情。” “都这样诛人心了还不绝情?”穆晏清一听就觉得离谱,“这个渣男,昨天把你打了今天又暗中送药来,这不摆明了在警告我们,打也是赏,药也是赏,我们这条命都给他拿捏得明明白白了。” 顾甯川疑惑了一瞬,这奇怪的话从穆晏清口中说出来却也不奇怪了。那双仍有一点伤痕的眼睛深深看着穆晏清,说:“主子你才明白?” 穆晏清眨了眨眼睛,凄然苦笑,像是自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接受,如今真的懂了。” “这些药,我会好好收着,好好用,才不枉费了他的心思。”顾甯川挑了几瓶药收好,“也不枉费我的心思。” “你的心思?”穆晏清抬起头,“什么心思?” “我若想让自己的事情更进一步,他也许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穆晏清还是没明白,顾甯川怕不是给打傻了。“你是说那个渣男皇帝?他如何会帮你?我看他那个变态的心思,恨不得时时都打你一顿出出气呢。” 顾甯川歪头想了想,问:“主子,你常说起的这个‘渣男‘,是骂人的用词?什么意思?” 穆晏清被他这么无厘头地一问,突然语塞,在脑海中的二十一世纪词汇中搜索了好一会儿,说:“大概……就是骂人没良心的意思。” 顾甯川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你还没回答我,你的想法是什么?”穆晏清拉回思绪,继续追问下去。 顾甯川神色沉静,全然没有刚才玩笑时的轻松,说:“主子,若没有皇上的首肯和认可,我就算能翻遍皇宫,铁证如山地站在他面前要证明我顾家的清白,可最终的决定权也全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不消解了他对顾家通敌的心结,我想争得一个清白,只怕难于登天。” 很显然,李煜玄对于顾家的心结,现在都集中在顾甯川身上。顾甯川这个名字出现一次,李煜玄就会想起忠臣武将通敌叛国的事情。皇帝的气不消,顾甯川就没可能争得家人的清白。 穆晏清回想起来就明白,李煜玄看到顾甯川来,那种不明所以的较劲和针对,正是顾甯川可以为之一试的突破点。这个自信渣男如今把药送过来,提醒他们要仰望君恩,不要再自作聪明,可也表现了心里的余地,他还不会把事情做绝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穆晏清不必多问多说,已经懂了顾甯川的心思。 顾甯川说:“当下之计,安分守己,用好这些药,让他知道我们并无二心,只要他放下了对我的戒备和痛恨,机会就有了。” “演安分守己的戏份,你和我都擅长。”穆晏清对着顾甯川挑眉一笑。 第五十章:大花的较劲(一) 这日的黄昏时分,艳霞满天,易桂华站在暮色下的宫门处,终于等来荣祯帝那浩浩荡荡的仪仗。 李煜玄看到霞光凉风中的易桂华,一身朱砂红锦缎宫装,额头的花钿嵌于含情脉脉的眉目间,不不显媚俗,却添柔情。裙上绣的牡丹和金蝶映在霞光中下,衬得易桂华像从百花丛中款款走来,才引来蝴蝶环绕。 他心头一动,迈开步子上前道:“爱妃免礼。怎么在这里站着等,在宫里等不就好了?” 易桂华低头莞尔一笑,“皇上多日没有过来陪臣妾用晚膳了,臣妾心里盼着能早些见到皇上。” 李煜玄牵着易桂华的手往延禧宫里走,说:“近来朝政繁忙,朕可盼着得空了就过来与你说说话。” “皇上也该注意龙体才是,”易桂华另一只手也握着李煜玄的臂膀,整个人小鸟依人般微微靠着他。 李煜玄闻到身旁淡淡的香味,心里便知道易桂华为了迎候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做准备的,“你帮着皇后分担六宫事宜也辛苦,你在朕身边多年了,也不必为着朕而大费周章,咱们就吃个寻常的便饭即可。” 易桂华心里忖度着皇帝的深意,抬头看着李煜玄,说:“给皇后娘娘分担是后宫嫔妃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再说,皇上的事情没有小事,臣妾这不是大费周章,是知道皇上来,心里高兴,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皇后已经和朕提过了,”李煜玄落座,伸了伸手,让易桂华也坐下来,眼中泛着淡淡的笑意,说:“你入宫多年,一直都是众妃的典范,确实也该晋一晋位分。此前也是朕有疏忽,才让你委屈了这么些年。” 易桂华起身行了礼,紧锁着眉头说:“皇上,臣妾所做的都是分内事,皇上宠爱臣妾已经是臣妾莫大的福气,从未有过委屈,更不敢妄求嘉奖。” 李煜玄将她搀扶起来,说:“这说的什么话?朕也觉得你早就担得起贵妃的位子,也还好皇后提了,朕才想起。贵妃之位本在毓儿出生的时候就该封了,是你思虑周全,为着边境之事着想才延后。朕向来赏罚分明,有错的罚了,那立功的自然也要赏。” 荣祯帝早就忘了这件事,皇后去说了,他才恍然想起易桂华当年的懂事,就这样屈居妃位这么些年。当年原想着加封一事的确可以延后,也能免了流言纷扰,对易桂华和李斓毓都不利,起码封号可以先赐下来。姚既云就是在这个时候进言,说边境百姓和将士们仍在煎熬中,“庆”字实在不宜,内务府没有赶紧呈上新的封号给皇上择选,也有疏忽之处,该罚了择选封号的人,才能以防有人对六公主和易妃有非议。 等到李煜玄再想让人重新择封号的时候,他们纷纷表示事关重大,还是交由皇上定夺才好。一来二去,皇帝一忙就给忘了,再没人敢提起来。 易桂华知道这一回是十拿九稳,便不再推脱,起身谢恩,“臣妾先谢皇上隆恩。” 李煜玄笑了笑,说:“册封之日还有你谢恩的时候,快坐下吧,别总是动不动就起来。” “皇上净会取笑臣妾。”易桂华低眉浅笑,娇羞的模样让李煜玄看迷了眼。 “岁月从不催美人,”李煜玄伸手轻抚了一把易桂华的脸,“爱妃的美貌有增无减,什么百花争艳和蝴蝶都拜倒在你裙下了。” 易桂华听到夸赞,心道不枉费平日的心思,往李煜玄耳边低声说:“宫里的美人多得是,年轻一辈更不乏才貌俱全之人,皇上可要招架得住才好。” 李煜玄作沉思状,问:“宫里有什么美人还能入得了爱妃的眼?” 易桂华给他添了一碗汤羹,说:“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的那位表小姐,端庄秀丽,,那姿容可谓沉鱼落雁。难怪皇后娘娘为她的亲事苦恼,一直留着还未找到适合的人家。” 李煜玄回想了一会儿,隐约是有个印象,皇后有个表妹仍是待字闺中,说:“朕倒是依稀记得,皇后也挑选过不少好的儿郎,竟是如今都未曾定下么?” “沈姑娘如此出众,自然要好好挑一挑的。”易桂华斟酌着李煜玄的神色,点到即止。 李煜玄尝完汤羹,说:“说起来,你的封号也该重新定夺,朕会让人拟定几个,亲自替你选。” 易桂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臣妾都听皇上的。方才听皇上说,有错的罚过了?是哪个不当心的做错了事情?” 李煜玄若无其事地易桂华添了菜,口吻轻松,说:“做错事的人总有,有的是蠢才会犯错,有的就是自以为是,犯错不知错,朕若是宽待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就更放肆了。” 易桂华似懂非懂,说:“依臣妾愚见,凡是在皇上面前犯错的,都是蠢,犯错不知错的更是。皇上愿意提点,就是给予他们的恩赏,他们也该感恩戴德才是。” 李煜玄抬头凝视,只见易桂华正专心地给他剔鱼肉,欣然一笑,说:“你总是最明白朕的心思。” 皇帝的仪仗队驻留在延禧宫外,一夜未离开。翌日清晨,易桂华早早就起身,伺候李煜玄更衣上朝,送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后,闻铃才过来说:“奴婢打听了,主子料得没错,皇上当日雷霆大怒,把顾甯川重重责罚了,穆答应和她的走狗都狼狈不堪。” 易桂华听完一愣,说:“我还奇怪,穆晏清第二天居然毫发无损地去了景仁宫,原来都让忠犬去承受了。” “能毫发无伤是她命大,可到底让皇上记恨上了,估摸着往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易桂华细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如果穆晏清那日的举动真的惹怒了李煜玄,以皇帝的心思,她就不可能还大摇大摆出现在景仁宫。思来想去,许是火候未到,李煜玄又不能真的一气之下就杀了她,会引得秦佩英和温映池起疑心。 易桂华摸索得清楚,作为皇帝,李煜玄更趋向于声东击西,不愿让人猜到他的真实意图。他留着穆晏清苟活,无非是为了让姚既云不会对旧事起疑罢了。 “且让她再得意些日子,当下没有比本宫晋封贵妃更为重要的事情。”易桂华转身回去,准备梳妆前往景仁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规矩得体,才不会落人口实,“等了这么些年才等来了,本宫早就实至名归。” 闻铃问:“主子今日可是要梳寻常的发髻?” 易桂华挑出一支镶宝石金钗,端详了一会儿,说:“平日大度够了,也该扬眉吐气一回,好歹让姚既云知道,她膝下犹空,从来都没有资格与我并列。” 帝后都对晋封易桂华一事毫无异议,一众妃嫔也早就收到了风声,各自五味陈杂。 秦佩英仍是不在乎,只是有些不痛快,却没有机会问清楚温映池,为何那日要帮着易桂华说话, 穆晏清安慰过,娴嫔现在虽担得起一宫主位,可若是真的挪出去延禧宫,位分尚且不够将公主养在身边,与其如此与亲生女儿分开,还不如让仰靠着易桂华。 秦佩英半信半疑,有些惋惜,说:“这么说来,我若是位分也能高一些,映池能多一个依靠,就不必去讨好那个伤了她女儿的人了。” 穆晏清嘴上安慰着秦佩英,心里头却是隐约觉得有点不妥。秦佩英爱憎分明,可宫里的人情世故哪有表面看的这么简单,温映池未必也是和骁嫔一样。她若是为了自保,既珍惜秦佩英的仗义,又讨好心机深的易桂华,其实也无可厚非。 在圈子里要生存,总不能动不动就直接撕破脸不是?路易可见识过不少,多少大花小花背地里抢资源争得头破血流,什么黑通稿挖旧料的方法都用上了,甚至为了一个镜头就在片场吵架。可是一到了记者和镜头面前,一点儿不影响姐妹情深,互相礼让。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面前了,温映池一如既往地笑得温和。 穆晏清自然是要按位分给她行礼,“给娴嫔娘娘请安。” “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温映池略抬手,走向秦佩英,说:“秦姐姐可还在生我的气?” 秦佩英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屈居人下的无奈我也知道,何况,有晏清在,我也明白你有你的想法,你不委屈了自己就好。” “有晏清妹妹在,秦姐姐的性子都比从前好多了。”温映池往穆晏清身上扫了一眼,眼中笑意似乎凝滞了一瞬。 穆晏清隐隐觉得不自在,说:“娴嫔娘娘这是抬举我了,秦姐姐本就是明事理的人,又和娘娘您又多年情谊,哪里有我能胡说的地儿?” 几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景仁宫门外,看到了姚妃的轿辇已到,都心有灵犀地停下了说笑。 这不,有碍于各种缘由不去撕破脸的,也有直接只顾自己痛快就直接撕破脸的。姚既云正对着杨贵人发脾气。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这种捧高踩低的小人,早就巴结好易妃了吧?”姚既云咄咄逼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勉强自己跟着本宫?本宫只担心委屈了贵人呢。” 杨贵人急得就差原地团团转,帕子都揉成了一团,说:“姚妃娘娘,这是没有的事情。嫔妾受您护佑几年,没有不感恩戴德的道理……这……哪里有比储秀宫更好的去处呢?您就大发慈悲,就当可怜可怜我。” 姚既云冷笑着扬起愈发精巧的下巴,“贵人这话,本宫可不敢当。你既想攀着高枝去,本宫当然要成全的,这就可以回了皇后娘娘,以便成全贵人的心愿。” 杨贵人说话都不利索了,旁边的宫女给她使了使眼色,她侧头一看,穆晏清几人的驻足旁观就像天亮神兵一样,急忙转身过来说:“见过娴嫔娘娘,见过骁嫔娘娘。” 几人也依礼向姚既云问安。 “二位姐姐和穆答应都来了,”杨贵人见姚妃一时转移了注意力,想岔开话题,“可巧了,咱们同去吧。” 穆晏清看到杨贵人脚下燎火似的,只想赶紧趁着人多把姚既云糊弄进去,她显得有些为难道:“杨贵人,姚妃娘娘还在这里,咱们姐妹几人怎敢走在娘娘前头呢?” 杨贵人浑身一僵,本还盼着有人出手解围,这下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身居妃位,我等望尘莫及,不如娘娘领着我们进去可好?”穆晏清低下头。 秦佩英和温映池都没有出声,微微低着头。 姚既云领足了面子,笑着只看骁嫔和娴嫔说:“二位妹妹向来都是懂事的,难怪皇上会喜欢。”说完她便拂了拂裙摆,转身向着正殿走去。 穆晏清丝毫不在意这点冷眼,面对杨贵人充满感激的眼神,也视若无睹。她只想着,收拾这样的小跑腿,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后和颜悦色地对众人宣布,易桂华的册封礼,皇上已经着人在择选日子,待拟定了封号,就可以下旨册封。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七月的好日子不多,而且太匆忙,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办一办,不要委屈了易妃,”皇后看向易桂华,说:“八月入秋,天色怡人,又是团圆月,更显喜上加喜。” 易桂华禁不住洋洋得意,起身道:“谢皇后娘娘厚爱,只要是皇上和娘娘拿的主意,嫔妾绝没有委屈的。” 姚既云被易桂华那支金钗子晃了晃,说:“易妃人逢喜事,连打扮都开始花心思了,这支钗子,我记得还是你当年封妃之日皇上赏的,上面嵌的宝石还是进贡的宝物,价值连城,往日都鲜少戴出来。” 易桂华自然而然地地抬手摸了一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姚妃心细,这些琐事都还记挂着。平日与娘娘同心,自然要以质朴为重,如今我倍沐皇恩,更不能忘了从前,要时刻提醒自己身为众妃之首应有的品性。” 穆晏清悄悄为姚既云惋惜,就易桂华这个张扬又不出错的挑衅和显摆,这一局的pk只怕姚既云要落于下风。 “易妃,皇上旨意都还没下呢,一切尚无定数。你这么快就急着惦记自己是妃位之首了,是要把本宫至于何处?”姚既云果然不甘示弱。 在座的人却都心里有数,易桂华和姚既云虽同列妃位,可地位高低之分,向来显而易见的,只是姚既云心气高,从来都不承认易桂华压了她一头罢了。 若是往日,易桂华早就扮演一个大度从容的形象化解了僵局,甚至还会对姚既云让步,但今日不同以往,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带着不解的神情问:“姚妃这大不敬之言,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敢接了。皇上已经责令选日子行册封礼,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方才也是当着众姐妹的面宣布此事。你现在说这是没有定数的,又是置皇上和皇后娘娘于何地呀?” 易桂华异于往常的话一出口,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看来两个妃位的娘娘今日铁定要比个高低。 第五十一:大花的较劲(二) 闻铃在身后添油加醋道:“是啊,姚妃娘娘,此事可不是我们主子一人说了算的,您这样三言两语就逆了皇上的意思,可让我们主子难堪了。” 姚既云瞪向闻铃,说:“本宫与你家主子谈话,有你这个下人说三道四的份吗?易妃,你平日就是如此教导奴才的?可以轻易对一个妃嫔当面顶撞?” 一抹冷笑迅速从易桂华的唇边划过,“姚妃说得正是,本宫的人不懂规矩,本宫自然会严加管教。”她忽而转向皇后,垂眸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嫔妾管教无妨,回去一定责罚这个放肆的丫头。但不知,宫女不懂规矩该罚,那嫔妃以下犯上,又当如何?” 在座众人顿时哑口无言,都齐齐看向一脸为难的皇后。 皇后素来知道两人不合,但此前极少出现今日这样正面冲突的状况,一时微蹙着眉看向易桂华,盼她可以大事化小,却发现易桂华仍是低着头,根本没有在意。 场面可就僵了,皇后又将目光投向姚既云,可这一位更是从来不知道低头的。 姚既云气势汹汹地一拂袖,起身朝着易桂华大声道:“以下犯上?我哪句话以下犯上?你与我同列妃位,你就算有儿女傍身,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吧?” 易桂华气定神闲,说:“姚妃可别打岔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你说的皇上与皇后之言尚无定数,这样的大不敬之语,本宫认为若不加以责罚,日后人人效仿,都如你这般以下犯上,后宫岂不是成了毫无规矩可言的市井之地?” 穆晏清知道,形势对姚既云极为不利,以易桂华的心思,今天明摆着有备而来,铁了心要彰显一下未来贵妃的威风,给姚既云一个下马威。以姚既云平日的高傲,连同住一宫的杨贵人此时都视若不见,甚至还可能心里暗暗高兴,就盼着易桂华治一治姚妃。 “皇后娘娘,”穆晏清起身说:“嫔妾认为,姚妃娘娘出身高门,才识过人,是极注重礼仪规矩的,方才所言不过是尊崇后宫规制,并无不敬之意。“ 除了皇后,其余人等都是一脸错愕地朝穆晏清看过来。穆晏清也只是微低着头,视若无睹。她一个小小答应,纵然有两个嫔位的与之交好,可胆敢卷进姚妃和易妃的周旋中,当一个出头鸟。 皇后正要顺着穆晏清的话对易桂华安慰几句,姚既云却不领情,还更生气,说:“本宫家风如何,学识如何,恐怕轮不到穆答应插嘴。公道自在人心,本宫是否有不敬之意,皇后娘娘自有定夺,穆答应急着分辨,是觉得本宫是吗?” 林贵人小声抱不平,嘀咕道:“穆答应也真是可怜,说几句好话都是错的了。” “好了,都少争几句罢,”皇后正色道:“穆答应并无恶意,也是小事化了之意,与本宫心里想的不谋而合。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何苦要为着一点小事起纷争?易妃,姚妃,你们觉得呢?” “皇后娘娘说得正是,”易桂华抢先答话,“彼此都在宫中相处多年,本应和睦相处才对。姚妃对嫔妾是否不敬,嫔妾无意追究,可她冒犯的是皇上和娘娘,皇后娘娘也要如此包庇吗?” 温映池也忽而起身说:“皇后娘娘,嫔妾斗胆,也认为易妃娘娘此言有理。若妃嫔言行不敬也补予以责罚,只怕引起不正之风,也委屈了向来循规蹈矩的妃嫔们。” 又是一个平日不声不响却突然语出惊人的人。易桂华见温映池为自己助阵,更加跋扈地看向皇后。 皇后思虑再三,说:“姚妃与本宫相处多年,本宫相信姚妃并无不敬之心,实在不必解读为冒犯。不如这样,姚妃,你且向易妃道个歉,今日之事就当是无心之失。易妃,你加封在即,位分尊贵,本宫以为万事以和为贵才好,你觉得呢?” 易桂华这才稍稍让步,说:“皇后娘娘教导得是,姚妃若能真心认错,嫔妾就谨遵娘娘教导,以和为贵就好。” “嫔妾无错,何来低头认错的必要?”姚既云眼角泛红,只因此情此景和当时被栽赃时一模一样,全是无中生有,“嫔妾伺候皇上多年,是否有不敬之心,皇上自有定夺。皇后娘娘若觉得嫔妾有错,大可以将嫔妾进行关押审查。” 易桂华明知道皇后盼着她息事宁人,也全当看不见。现下正是让皇后和姚妃都为难委屈的时候,她若此时收手,来日便叫人人都以为,堂堂贵妃也可以让人随便妄议,无需承担后果。她要提前让所有人都看着,她易桂华可不是什么让人欺侮的主儿。 穆晏清回头看了一眼秦佩英,魏姑姑也悄悄点了点头,秦佩英才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帮着姚既云求情。秦佩英一出声,林贵人也及时站队,帮姚妃说了几句。易桂华自觉赢足了脸面,这才迎向皇后的殷切目光。 她还享受在众人都因她一人之怒而惧怕求情的模样,说:“既然妹妹们都这么说,我就只好息事宁人了。想必各位妹妹也会有所领悟,日后当谨言慎行。” 穆晏清抬头窥看一眼,易桂华那个得意劲儿,可真是飘得不行。这还没正式封呢,就已经逼着皇后去惩罚妃嫔,姚既云今日就是作为杀鸡儆猴的那个。等后面成了正儿八经的贵妃,易桂华一人独大,永寿宫就首当其冲,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众人离开景仁宫的时候,皇后喊住了穆晏清,说:“穆答应且留步,本宫这里留了些糕点给你,你不妨用一些再走。” 皇后这算当面赏了,其余的人只得各怀心思离开。待人全退出去,皇后松了口气,柔声问:“方才你一直看着本宫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何事要说?” 穆晏清见皇后已有倦色,直言道:“皇后娘娘周旋在这些琐事中,心力交瘁,还愿意听嫔妾说话。” “方才还好有你在帮着说话,不然本宫真是为难,你也看到了,这还只是今日,往后还不知要如何。”皇后鲜少这样显露自己的疲惫,“你是个有主意的,不妨有话直说。” 穆晏清走上前,站到皇后的身后,帮她轻轻按着太阳穴,说:“皇后娘娘盼着后宫能和睦相处,可嫔妾斗胆说一句,娘娘与嫔妾都知道,姚妃和易妃两位娘娘都是有傲气的,出身高贵,又深得皇上的宠爱,哪一位又甘心矮人一截呢?如今易妃娘娘晋封在即,还有御赐封号,可谓双喜临门了,忧心后宫风气,多加训勉也是应该的。但姚妃娘娘侍奉皇上的时间也不短,心有不甘,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皇后享受着按摩,感觉轻松了几分,但心里的事情仍在压着,不禁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本宫也明白。姚妃和易妃同列妃位多年,确实都是劳苦功高,但姚妃目前膝下无子嗣,本宫就算有心提拔,也不能不管规矩啊。” “姚妃娘娘是个有福之人,子嗣一事是迟早的事情。依嫔妾愚见,娘娘不如向皇上进言,先行给姚妃娘娘一个封号,以示嘉奖。娘娘,骁嫔和娴嫔是嫔位的主子,都有皇上亲赏的封号加身,姚妃娘娘对皇上情意深重,若能有个封号,也会明白皇上和娘娘您的用心和重视。易妃娘娘成了众妃之首,儿女双全,当然是众妃表率。日后继续协理六宫时,与姚妃娘娘之间也能免了许多不和。娘娘作为六宫之主,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六宫和睦?” 皇后懂了个中深意,穆晏清是在提醒她,不能让易桂华一人独大。易桂华有子女傍身,又是个聪明有手段的人,今天已经迫不及待要耍耍威风,若是日后让她坐稳了贵妃的位子,只怕今天这样的小纷争还只是小菜一碟了。 其余的年轻妃嫔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姚既云论出身,才情和傲气,可以和易桂华稍作抗衡。 皇后沉思了须臾,这的确是目前最佳的解决办法,既能安抚了姚既云的不甘,还能阻挡易桂华坐大。“给姚妃赏个封号也不难,只愿她能明白本宫和皇上的良苦用心。”她示意穆晏来面前说话,问:“本宫还有一事好奇。你为何要给姚妃争取这些?” 穆穆晏清看着皇后那波澜不惊的双眼,从那股平和与温柔中立即反应过来:这怕不是送命题?还好,这种既要显格局又要打太极的台词,老娘会。 她为难地低下头说:“娘娘也知道,姚妃对嫔妾有恩,昔日旧事……嫔妾有迫不得已之处,始终心中难安。更何况,嫔妾所做的并非只是为了姚妃娘娘,更是为了皇后娘娘。嫔妾的一点私心,不过是因为人微言轻,渴望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庇护。若六宫和睦,嫔妾的日子也就能安好了。” 皇后似乎对这番回答有所预料,却还是为之感慨,说:“以你的聪明,若要日子好过,去得到皇上的宠爱也不难。晏清,后宫的女子讨生活,无一能离开圣恩。皇上当日嘉奖你敢于直言才封的答应,事后姚妃复宠,皇上也并没有怪罪于你,可见你还是你在皇上面前还是有机会的。你怎么总为别人打算这么多,却不为自己想想呢?” 穆晏清从这番真挚的话里只听出来更加送命的东西,心里暗暗为皇后觉得可惜,她显然没有真正了解到她的夫君有多么可怕。在皇上面前,她穆晏清只有送命的机会。她把当日回答骁嫔的话进行美化,又复述了一遍,无非就是强调兼暗示一个问题:就算能分得皇帝的流量,也会成为所有人攻击的对象。昙花一现的流量小花最容易把命搭上去,她情愿一直做一条咸鱼,靠着娘娘们的流量过日子。 皇后默认穆晏清说的话在理,在她心里也清楚一个问题,穆晏清指正过姚妃,皇帝心里不一定完全没有介怀。 穆晏清看皇后也信了九分,说:“也因为嫔妾只求平安这一己之私,恳请皇后娘娘,加封姚妃娘娘一事,还请您不必让人知道是嫔妾的主意。” 皇后有所安慰地点了点头,说:“这倒也不难,本宫可以答应你。” 穆晏清走的时候,又带上了皇后给的一些赏赐,刚出了景仁宫的宫门,就不禁渗着冷汗。 采莲正高兴地捧着赏赐,问:“主子,皇后娘娘宫里这么凉快,您怎么还是这么热?” “你当然不懂,”穆晏清给自己定定惊,“是我自己没留意说了这么多,可能让皇后有顾忌了,幸好她还算个正派。” 魏姑姑端着刚沏好的茶进去时,看见皇后若有所思地靠在软榻上,不禁心疼地说:“娘娘如今费神费力去摆平这些争端,奴婢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宫的主子们哪个不是希望自己一枝独秀呢?” 皇后接过茶抿了一口,说:“你啊,看人看事也是这般一语中的。” 魏姑姑笑着说:“看来穆小主又能解主子忧心了。” “晏清确实聪明,也有胆量与本宫说这些,”皇后懒洋洋地放下茶杯,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说:“不过这么善谋人心的人,若是有意在皇上那里花心思,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穆小主的意思是?” 皇后有所欣慰,说:“她很懂进退,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她既然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本宫自然乐意应承。后宫难应付的人,有眼前这些已经够让本宫头疼了。” 魏姑姑给皇后捏着肩膀,问:“既如此,主子也知道易妃的心思,为何当日还要提出晋她的位分呢?” “本宫何尝没有料到这些,她想让璟檀的婚事办在璟辕之前,本宫怎能甘心?”皇后颇为顾虑,此刻也不避讳自己的心思,“本宫是六宫之主,太子是众皇子中最出色最尊贵的。我也是一位母亲,岂能甘心让别的孩子走在太子前头?” 当了皇后这些年,她的一言一行都担得起国母的身份,世俗规矩从不允许她拥有任何的私心,容不下任何关乎自己的考虑。可她也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第五十二:慈宁宫 慈宁宫中,伺候的宫人不多,为防打扰太后静养,虫鸟等聒噪之声在这里无迹可寻,荣祯帝将其余人等都留在外面,一走进来就觉得尤为宁静。 他走到寝殿的时候,见太后正专心地看书,便低声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放下书,一如既往地和声道:“皇帝不必多礼,起来吧。” 待李煜玄坐下,太后才见到他额头的汗珠,吩咐人上茶,说:“天气这么热,难为皇帝还过来陪哀家说话,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与哀家听?” 知子莫若母,太后虽长久不插手后宫的事情,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李煜玄说:“母后,桂华晋封一事已经可以着手准备了。儿子想,她在宫里多年,这样的喜事,也该及时与母后您分享。待八月入秋,是丰收兼团圆月,到时行册封礼颇为合适,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心里清楚得很,李煜玄这么可有可无地一问,无非是试探试探她对易桂华晋封的态度。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问:“易妃的封号可定好了?” 李煜玄想了想,抹去了心仪的几个封号,问:“母后可是有属意的?” “哀家方才读到一句话,‘居敬而行简’,这‘敬’字可好?” 太后开了口表态,便是同意了易桂华的晋封,李煜玄心里悄悄地松了一道,颇为赞赏地说:“母后想过的事情当然是最周全的。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中也说过,‘慎始而敬终’,用以形容桂华平日张弛有度的处事风格正合。谢母后。” “论用人处事,哀家久居深宫,远比不上皇帝,”太后意味深长道:“但是哀家应付女子的时日可不少,看人的眼光还有一些。皇帝既然觉得易妃该晋封,也尊重哀家的意思,哀家怎好驳了皇帝的美意?不过是刚好读到这一字觉得合适,皇帝若有更合心意的,也不必就要这个。” 李煜玄笑笑说:“母后这便是自谦了,哪里有比您亲自挑选还要好的字呢?” “皇帝既然知道处事谨慎有度方能长远,那后宫女子多,是非也多,这其中的错综复杂,可有去谨慎平衡过?” 李煜玄知道,母亲真不是平白无故叫他过来叙话。他收起方才的笑意,正色道:“儿子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母后教导。” 太后说:“教导谈不上,皇帝只当是听哀家这个长日无事的妇人唠叨几句家长里短吧。哀家也知道,易妃有美貌有智慧,还为皇帝诞下一双聪明伶俐的子女,皇帝想给予奖赏,这也是应当的。可若说摊开了说,后宫的有功之人,又岂止是易妃一个呢?” 李煜玄细心聆听,指尖时而敲着茶杯,沉默了须臾答道:“母后的意思是,还有有功之人可以予以奖赏?” “若说有功,皇后当属第一,可她位分最高,已经封无可封了。余下几个嫔妃,家世才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哪个伺候皇帝的时候不是尽心竭力呢?可后宫的人本就不多,皇帝只嘉奖了易妃,还让她成为众妃之首,皇帝可有想过,其他对你尽心尽力的妃子要作何感想?” 话已至此,李煜玄就知道太后要说的人是谁,“既云对儿子用情至深,儿子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孩子,若是再行晋封只怕不妥。” “皇帝说的不妥,可是指姚家那几个不争气的人?哀家知道,他们仗着家世,也曾口出狂言,引你忌惮,可你当初也通过姚妃给过警告。将自己喜爱的人送进冷宫,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惩罚?时过境迁,姚家成不了气候,哀家也心疼姚妃靠一人之力撑着娘家。她虽没有子嗣,但对皇帝你的心意,哀家也知道的。既然皇帝对当时的惩罚一直心有愧疚,此次晋封易妃只怕又会伤她的心,皇帝何不顺手也赐予一个封号,就当是安抚她昔日受过的苦呢?” 两母子都很清楚,姚既云从前一直没有子嗣,是他们二人的手段所致。凭姚既云如今弱不禁风的身子,如今即便没有手段,也难以怀孕。知子莫若母,太后了解李煜玄一直对事情耿耿于怀,忌惮他们的大逆之言中包含的祸患,可也对姚既云受过的苦有所内疚。 与其让皇帝一直对一个女人心怀愧疚,太后私心更想让皇帝早日放下这份不该有的情意。皇帝这个位子本来就会辜负很多人,但内疚和在意,就不应该有。 李煜玄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些气愤、为难又愧疚的矛盾中回过神,说:“既然母后也宠爱姚妃,这是她的福气,就依母后所言,让她二人一并接受封赏。” “哀家喜欢的妃子可还大有人在,”太后一说起便眉开眼笑,“映池这孩子心性沉静,又温柔可人,知道哀家喜欢七公主,就总不辞辛苦将她抱来讨哀家高兴。和这样可人的孩子相处多了,哀家都觉得日子开朗许多。” 李煜玄想起七公主和温映池,很认同太后的夸奖,笑意慈祥,“映池才行过册封礼不久,母后的意思是……” “不不,哀家也知道她此时不宜再封,娴嫔还年轻,日后再诞下皇嗣,还有的是机会。哀家是想,她性子好,如今也担得起一宫主位了。易妃晋封为贵妃,宫里定是人多来往,娴嫔母女再住在延禧宫只怕不妥。你与皇后做主吧,给她选个安静怡人的地方迁出去。她还年轻,又有个小女儿要照顾,事情肯定多,哀家会从慈宁宫给她挑一个掌事宫女过去。” 太后鲜少要赏赐后宫的妃子,难得对温映池如此夸赞,近来又显而易见地精神开朗起来,李煜玄自然没有拒绝理由。 “母后如此厚爱,儿子先替娴嫔和昭儿谢过母后。” 只是这样一来,后宫的喜事一下子就多了,三个妃子晋封的晋封,迁居的迁居,皇后肯定免不了劳累一番。一想到这里,李煜玄就觉得,易桂华晋封的事情还要加紧一些,好让她协助皇后的时候也可以更得心应手。 殊不知这话一出,太后就有所预料似的,慢悠悠地说:“越是这样千头万绪,越急不得,就你方才说的,八九月入秋就是好时候,八年都等来了贵妃的位子,总不至于八月都等不及吧?” 李煜玄有一丝迟疑,但易桂华晋封一事,不得不尊重太后,她愿意点头就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易桂华当年未能顺利封为贵妃,就有太后的意思在。 荣祯帝不想去探讨女子间的什么心思和猜疑,只好作罢。在他看来,若委屈一个爱妾,能换来母亲的满意,自然是不必犹豫的事情。 太后的神情转而浮起隐约的悲伤,“皇帝知道有功当赏,这很好。有错当罚的,罚过也就罢了,该吃的苦头都让人吃过,有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咬着不放了。” 李煜玄正想着方才的晋封之事,忽而没反应过来太后说的是是什么,诧异地抬起头。 “哀家说的是顾家那个孩子,”太后定睛看着他,“他日子过得很艰难,顾家就剩一个了,皇帝何苦再与他过不去呢?” 李煜玄避开了太后的审视,似轻松说笑,“母后还是耳聪目明,一点小事都瞒不过慈宁宫。” “你不必这样试探哀家,”太后只笑了笑,隐约叹了口气,“后宫与前朝之事,哀家没有这么多心思都去惦记着。就顾家那个孩子,皇帝你是知道的,哀家还是放不下。顾家至此境地,皇帝也该让自己松口气了,让那孩子过些安生日子吧。” 在宫里讨日子岂能安生,太后心里清楚,皇帝对那场战事的溃败,一直有复杂的心绪,当年若不是自己出面力保,不等皇帝下旨,以顾家的心性,顾甯川也早就随父母去了。 李煜玄知道,太后对顾甯川还在意,即便那有顾甯川自讨苦吃的原因,如今也不必在太后面前争那点正当理由,便颔首说:“儿子谨记母后教导。” 他离开后,慈宁宫的掌事姑姑青砚推门进来,太后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青砚说:“如太后所料,皇上的确随意问了一嘴,近日除了娴嫔,可还有其他的妃嫔来过。” 太后微微点头,“哀家就知道,他一定会留个心眼。” “奴婢也如太后的交代,说皇后娘娘来过。儿媳伺候太后也是情理之中,皇上应该不会多想些什么。” 太后沉吟道:“他就算料到是皇后向哀家开的口,也无妨,此事的确有他不周到的地方。皇后深知皇帝的性子,贸然开口再加封一个,哪这么容易?” “那娴嫔可就真的好福气,是太后您亲自开的口。只是奴婢不明白,娴嫔前日才说,待七公主满周岁后,就带来慈宁宫常伴太后。您这么喜欢七公主,倒是没有应承这个。” “娴嫔是个好性子,不争风吃醋,这样懂进退的人伺候皇帝,哀家还是放心的。而今成了母亲,事事都为女儿的将来着想,哀家怎么会容不下一个母亲的心思?” 青砚在太后身边数十年,太后能看得清的事情,她也心中有数,温映池是知道易桂华不是善茬,而且也真的胆敢向皇嗣下手,才想通过太后来庇佑孩子。 太后的眼中掠过一丝疑虑,说:“她想将女儿养在哀家这里,哀家当然高兴。但是一个母亲而今最大的牵挂就是亲生女儿,她若把自己的命根子都安置好了,你觉得她接下来会如何?” 青砚仿佛悟到了说不明的寒意,“那行事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哀家也说不清楚什么,宫里讨生活的日子多了,事事都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女儿还在身边,她的任何事情才不至于毫无顾忌。哀家让她迁出去住,且让她先安心抚养女儿吧。” 李煜玄出了慈宁宫,才坐着轿辇前行没多远,就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朝仪仗队埋首鞠躬。卫凌察觉到皇帝的目光停留了,举手示意,抬轿的人便停下来。 “数日不见,伤倒是好得几乎没痕迹了,”李煜玄目光冰凉,姿态轻松地直视着前路,“朕没想到还能在慈宁宫附近遇见你。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能得太后的一丝惦记。” 轿辇旁的顾甯川跪下来,绕开了李煜玄话里的试探,说:“皇上与太后惦记天下万民,是天下人的福气。皇上赐予的东西,奴才倍加珍惜,所以伤也好得快。” 李煜玄明知他说的是治伤的药,却仍是携着一丝嘲讽问:“你是记着朕给的教训,还是珍惜治伤的药?” 顾甯川低着头,语气中透着坚定,说:“皇上的教训亦是赏赐,是提点,奴才同样不敢忘。” 李煜玄这才侧头打量着他,沉默了须臾,说:“能记住就好,宫中年岁漫长,朕的眼里只容得下懂进退的人。” “奴才谨记教诲。” 卫凌瞧着皇帝的神色轻松了些许,回想起自己那一晚的拳打脚踢,顿时心里起了一丝不寒而栗,离开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顾甯川,却见他仍是躬身站在原地恭送,神情意味不明,仿佛那晚咬牙切齿地激怒过他的顾甯川,只是一个错觉。 “什么?你还故意在他面前露脸了?”穆晏清听了后心有余悸,虽说有太后顶着,但李煜玄是个变化莫测的疯子,就怕一个心血来潮,又把顾甯川打一顿。 顾甯川却不紧张,说:“那是在太后的地方,我就是搏个机会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如何,自然是有把握才敢露脸的。” 穆晏清看他完好无损,语气也很轻松,这才坐下来,“皇后昨日去了慈宁宫,今日太后就把皇上叫过去,照这么看来,姚妃的事情应该十拿九稳了。” 采莲端上茶水,说:“那主子接下来打算如何?” “做好事不留名这些伟大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接下来该是去邀功的时候了。” 第五十三:邀功 穆晏清得意地端起茶杯,闻了闻,问采莲:“这什么茶叶?味道这么好,和我宫里的不一样,可又好像喝过。” 采莲没有细想,说:“是内务府的例常分发,那些有眼力见的,应该是知道皇后娘娘与主子合得来,做事也上心了,就把好东西都送过来孝敬。” 穆晏清定睛瞧了瞧茶叶的眼色,采莲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是在哪里尝过了,“采莲,把这些茶都还回去,就说是发错了,告诉他们就按我的位分给就好。” 采莲看她神情都严肃起来,接过茶水也闻了闻,“这茶叶怎么了主子?挺好的呀,为什么不要?” “这茶叶,我在景仁宫喝过。皇后宫里有的东西,我这里也有,可就不妥了。” “主子不用担心这些,那是他们忙着巴结您呢,才把好东西挑过来了。”采莲倒仍是乐观得很。 顾甯川明白穆晏清想到了什么,说:“采莲姑娘,这还不一定是巴结呢。若是哪一天被人挑了毛病,这就是主子的僭越和狂妄了。你就听主子的,还回去吧,就说他们拿错了就好。” 采莲这才如临大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脚步匆匆地跑出去了。 穆晏清眸色一亮,看向顾甯川,“你也觉得这并非无心之失,对不对?” “他们是不是给错了不要紧,若有一天被追究起来,主子就肯定不是无心之失。” 能让内务府的“做错”事情,还能有谁?穆晏清也习以为常了,“看来,有的人还没登上贵妃的位子,就迫不及待要把爪子伸过来了。” 抬一抬姚既云的位子,还真是及时,可姚既云也只能到妃位了,说到底没有个一男半女在身边,面对易桂华还是差了一大截了。皇帝既然对她也有情,若姚既云能顺利生下个孩子,就能再跨一个位分,和易桂华平起平坐了。 接下来的剧本就可以定好了:如何帮助深情宠妃上位! “走吧小川,咱们邀功去。”穆晏清兴致勃勃地起身,“御花园的芙蓉池最近正是最美的时候,姚妃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在那里练舞。” 穆晏清早就听说姚既云的舞如惊鸿之姿,今天就有机会去欣赏一番——前提是姚既云没有把她生吞活剥了。照近几次交手看来,应该不会出现这样情况。 才走近了芙蓉池,两人就听到了动听的丝竹之声,伴着一丝长袖舞动的声音。 穆晏清听着这样古色古香的乐声,心里暗自赞叹,不愧是才女,连配乐都这么古色古香,极具韵味。她走近水边望去,只见池中央的水榭上,姚既云正伴着乐声轻盈起舞,水袖环着窈窕身姿纷飞。周围环着满池绽放的莲花与绿荷,更显得姚既云犹如立于花间的仙子,飘逸出尘,只能在盛夏的午后惊鸿一瞥。 穆晏清让顾甯川不必跟上来,独自走向水榭,边走边佩服,姚既云如此形神具备的风姿,得啃多少菜叶子才行? 弦凝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姚既云一开始还将信将疑地停下来,回身一看,刚才沉浸在舞曲中的一丝愁容登时烟消云散。 穆晏清迎着那股熟悉的冷傲走上前,“嫔妾给姚妃娘娘请安。” 姚既云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一见了就为难她,低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袖,说:“起来吧。” 穆晏清还惊奇了一瞬,本还预备着保持一下行礼的姿态。她调整好情绪,真诚地夸道:“一直听闻娘娘的舞姿如天人下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是嫔妾有眼福了。” 姚既云显然很受用这一套夸奖,唇边扬着一丝得意,说:“本宫知道你口齿伶俐,不必说这些好话来奉承本宫。你大可以去找皇后娘娘说去,不必来到本宫面前显摆这些功夫,扰了本宫的兴致。” 她没有三两句就把人撵走,可见今天心情还是不错的。穆晏清心里松了松,又屈膝行了礼,目光真挚,说:“嫔妾所言句句属实,岂敢在娘娘面前卖弄。不过,待娘娘晋封之后,只怕真如娘娘所言,急着奉承之人就真的多了。” 姚既云疑惑了一瞬,满不在意地冷笑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晋封的人是易妃,你怕是奉承错了。” “娘娘,嫔妾并非奉承,也没有找错人。皇上和皇后娘娘体恤您尽心伺候,正要赐予娘娘一个封号,以示嘉奖呢。” “别以为你昨日在景仁宫帮本宫说了几句,就可以跑来这里信口胡诌。穆答应向来聪明,怎么如此有恃无恐的话也敢胡乱说出口?本宫告诉你,即使昨日在景仁宫没有人出声,本宫也绝不会在易妃面前示弱。贵妃之位还没封,她凭什么如此高人一等?” 显然,姚既云仍是不觉得昨日的顶撞有什么问题。穆晏清理解她的傲气从何而来,却也惋惜这样的心性真的没法做易桂华的对手。她神色自若地起身靠近了些,一副真心实意投诚的姿态,低声道:“娘娘,在嫔妾心里您自然从不输易妃半分,所以嫔妾就斗胆,仗着能和皇后娘娘说几句,让皇后娘娘记着,宫里还有您这样尽心尽力又不求封赏的妃子。嫔妾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全是为了娘娘着想。以娘娘如此才华,来日若能诞下一儿半女,和易妃平起平坐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姚既云似乎在认真思索穆晏清的话,迟疑了一会儿,说:“本宫凭什么相信你突如其来的好意?” 她的不信任来于李煜玄那个渣男的计谋,穆晏清知道,她若想让姚既云放下介怀,跳过那件事是最不可取的做法。有的槛越想直接迈过去,越容易把自己绊倒。就好比被爆了黑料,越想混淆视线,网友越咬着不放,还不如直接面对,把槛的周围也填高了就能走过去。 “可自娘娘复宠以来,嫔妾何时不是真心实意希望弥补一二?”穆晏清忽而有些激动,眼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娘娘,嫔妾可有再做过任何于娘娘不利的事情?” “若不是你,我何必要有‘复宠’这件事?失而复得的心酸,我本就不必面对。”姚既云眼眶一红,过往种种又浮上眼前,“你当日落水还想栽赃给我,若不是皇后明察,大事化小,我可不知又被你陷害到各种境地。” 穆晏清合上眼睛,做出痛定思痛才下定决心的模样,垂眸无可奈何地开始胡诌:“娘娘不知道,落水一事,是我事后惊觉真相,才求皇后娘娘不再追究。我也是被奸人要挟,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当我发现原来自己的命都是被人算计好了,才顿悟过来。” 这都算是穆晏清的原身所欠下的债,如今的穆晏清,当真是没有一字一句对姚既云不利,这么一番悲惨的坦白,穆晏清是有胜算的。 姚既云蹙着眉定睛问:“奸人要挟?是谁?谁敢在宫里利用你去陷害我?” 穆晏清有口难言,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说了,也是于事无补了。娘娘要相信,我一个奴婢出身的,既知无能争宠,无意和娘娘争什么,也很多事情因为地位卑贱做不得主,身不由己。”她剧目望去,眼里闪着泪光,“能在宫里活下来,已经很难了。我有什么理由再去和任何人抗衡呢?” 姚既云可管不得什么于事无补,迅速在心里数了一遍,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易妃……是不是易妃?” 穆晏清只委屈地看着姚既云,便是默认了这个罪魁祸首。 姚既云一开始还难以置信,思索了片刻便觉得合情合理,悲怒交加,说:“果然是她。她儿女双全,地位稳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如此陷害我?” “娘娘深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娘家撑腰,自然不知道后宫的尔虞我诈,并非是娘娘问心无愧,别人就不会害你。” 姚既云却轻笑了笑,说:“我并非问心无愧。” 穆晏清心里冒了一串省略号和问号。好家伙,原来姚既云也向易桂华伸过什么黑手,还大大方方认了。 “你不必这么惊讶,”姚既云平静下来,坦荡地说:“我今日才知道,论狠毒,我是远远输于易妃。我当年是让皇上不予以封号,她才会一直与我平起平坐。她一直记恨我,也是情理之中。可我万万没想到她如此蛇蝎之心,要用无辜的性命去栽赃我。” 穆晏清轻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那对比起易桂华的骚操作,姚既云这么挑拨几句,的确是连挠痒都算不上。 “娘娘,如今再提翻旧账也于事无补。皇上和皇后既然有意让您也有封号,可见还是看重您的。来日方长,娘娘定有机会一雪前耻。” 姚既云静思了片刻,低头转开了视线,观赏似的看向一池的青绿与莲花,漫不经心道:“本宫能不能一雪前耻,不劳你记挂了。易妃害我是真,可你穆晏清也未必真心实意。” 穆晏清对于姚既云仍有怀疑倒是无所谓,其实也合理,从前的穆晏清可是她最信任的婢女,却是一出手就将她送进了冷宫,如今要她一下子相信眼前这个穆晏清是真心,的确也难,“娘娘,我今日前来,一则是为提前恭贺娘娘,二则也希望能消解娘娘的一些误解。娘娘心存疑虑也是应当的。晏清所言有几分真假,娘娘只需等待旨意便可知一二。” 声色并茂地把大段的台词背完,穆晏清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姚既云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她便屈膝道:“娘娘多年如一日地用功,晏清深感佩服,愿娘娘早日得偿所愿。嫔妾告退。” 走出芙蓉池的时候,穆晏清看见顾甯川背着手独自站在茂密的树荫花影中,眉目如画,玉树临风,那淡淡的严肃反添了一丝忧郁和成熟,全然没有其他公公那股傲娇与怯懦。 好一幅封面杂志大片。 穆晏清突然在想,这人平日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只怕就是这样仗着风流美貌去套话的吧? 顾甯川这才留意到穆晏清走近,见她正出神地盯着自己,干脆迈开步伐迎着她走过去,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主子,这是怎么了?” “就你这张脸,”穆晏清歪着头,“想打探什么没有啊?” “啊?”顾甯川睁大了眼睛疑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忙挪开了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低声说:“你又这样不正经了。” 穆晏清抿着嘴偷笑,只怪自己突然犯了花痴,一副犯错不知错的无畏模样,说:“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和其他的小公公很不一样,一时出神了。” 顾甯川顿时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看主子这样的神情,方才应该很顺利,是吗?” 穆晏清没有再惦记刚刚那个问题,悠哉又伸手拨了拨刚才被顾甯川盯着的花儿,说:“说顺利吧也不算,可好歹让她听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她还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等封赏的旨意下来了,她对我恨意应该能消解很多。” “主子将功劳给了皇后,又提前将事情透漏给姚妃,就默默收获了自己想要的,想得真是缜密。”顾甯川跟在身后,就这么看着她恢复了往常的自信和得意。 穆晏清说:“岂止是收获了自己想要的,我连矛头都转给了皇后了,但易妃现在不能拿皇后怎么样,皇上也不会知道是我出的主意而注意到我,咱们也就放心些了。”她回头朝顾甯川挑了挑眉。 顾甯川发现,穆晏清的处事开始有了惧怕,又没有在这种惧怕面前退缩了,而是巧妙地绕开后继续前行,“主子,你若害怕皇上会介意你这样,为什么还要执意帮姚妃一把?” “可能是我共情能力比较强吧,”穆晏清蹦蹦跳跳的步伐突然静下来些许,“当我知道皇上这样去辜负一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时,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因为他是皇上就认为理所当然,而是姚妃的一番深情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仅被心爱之人蓄意打压,被曾经引以为傲的娘家人害惨了还一无所知,如今还要向一个反派低头行礼!” 穆晏清觉得,像姚既云这样优秀又努力,就应该稳稳占着后宫流量的宝座。 “主子,我常有错觉,你和从前我遇到的那个穆答应,是两个人。”顾甯川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穆晏清心里忽地攥紧了,她一本正经地回头道:“是啊,我和从前那个,的确是两个人。” 第五十四:后宫吃瓜 凉风吹拂,飞絮般的零碎花瓣在两人之间飘过,眼前的东西都恍惚有些不真切的迷离。 穆晏清其实心里紧张极了,还好专业素养足够她平静自如地掩饰着心里的紧张。顾甯川隔着飞絮凝视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说:“也是,应该是两个人。经历这样的死而复生,确实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处处退让了。” 穆晏清转过身去舒了口气,幸亏这也是个会脑补的会推理剧情的。 “我如果一成不变,早就不知道又让易妃扔进哪个池子了。”她将顾甯川丢在身后,反正这人总会安静地跟在身后的。 身后的声音突然坚定又温柔,“不会的,有我在,她再不会有机会下手。” 穆晏清仍是开着玩笑,说:“若是她真的又把我推下水了怎么办?” “那我一定让她下去。” 穆晏清循着这低沉的声线回头看去,顾甯川正背着手立定在身后,神色如刚才的话语一样,带着从容的坚定,只是突如其来的坚决还让他平添了一丝疏离。穆晏清也好像没见过这样的顾甯川。 “你怎么也好像也和我初次见你时恍若两人?” 顾甯川也学她那样自然而然地接话道:“是啊,我也的确和从前的顾甯川是两个人。” 穆晏清皱着眉说:“你学我干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是正经回答啊。” 算了,估计是给自己带跑偏了,把顾甯川的戏瘾也带上来了。穆晏清哼了一声就回过身去,走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就算她对我如何,小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顾甯川这一路已经太难了,穆晏清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这个无端闯入的人而更苦。 “主子是在担心我?”顾甯川说:“我最多就是个死,如今孑然一身,也没什么所谓了。” 话刚说完,他就不由自主泛起一丝心虚。 “你少装了,你要是死了,以后就让采莲这个笨丫头跟着我,你能放心?” 顾甯川顺着台阶说:“那确实也不放心。” “更何况,太后当年花了一番心思才保住你,你若再不珍重自己,如何对得起她老人家?” “可是那时候,没有比活着更难受的了。”顾甯川不禁低下头,不想把眼中的阴郁投到穆晏清身上。 穆晏清自知道了当年是太后保住了顾甯川的命,她就疑惑了一瞬,太后为什么不再使点劲,让顾甯川能作为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活下去呢?她明知道对顾甯川来说,这样的残缺之躯一定比死了难受。 她接触过李煜玄才领会了帝王的可怖心思,比起直接让人死得痛快,他更清楚怎么折磨人。太后不一定能在儿子的雷霆之怒中如此顺利,或许,能把顾家唯一的命脉留下来,已经是用尽所有办法了。 “那现在呢?现在总知道活着还有意思吧?”穆晏清只需要平视,就能看清顾甯川想掩藏的哀伤。 顾甯川没有多想,“当然有。跟在主子身边,可有意思多了。” 穆晏清心想,还好顾甯川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不然,这样的顶流配置放在身边,自己可不好把持住。 几日后,荣祯帝的旨意晓谕六宫,晋易妃为敬贵妃,赐姚妃封号“晔”,册封礼同定于九月初二。娴嫔与七公主将于同日迁往祁阳宫,担一宫主位。 一潭静水似的后宫一下子炸开了锅,穆晏清看着人来人往交头接耳的场面,觉着像极了平静一段时间的娱乐圈,突然蹦出大瓜。大家都在百无聊赖的日子,对这些可供消遣闲聊的事情喜闻乐见。 易桂华晋封的事情是早就人尽皆知,是大家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的是,膝下无子的姚既云竟也悄无声息地跟着晋封了,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众人纷纷猜测,由此可见,姚妃娘娘在皇上的心里可谓分量十足,哪怕那日和易妃在皇后面前争得不可开交,也还是得到了皇上的宽慰。 后宫的嫔妃不多,荣祯帝也是个盛名在外的明君,没有大肆纳妃,也正因如此,还能挤进后宫的娘娘们都有万里挑一的本事,各具特色。既有皇后、易妃和姚妃这样伴驾时日长久的,也有骁嫔、娴嫔这样的后起之秀。这一回大封,后宫的吃瓜群众都认为,不管后起之秀如何年轻貌美,到底还是姚妃这样的时日长久的经得起大风大浪。 距离册封之日还有两个月,宫里头的人遇到易桂华已经识趣地改了口,尊称一声“敬贵妃”,据说着封号还是太后定下来的,众人一想又觉得,多年来都传言太后不喜易妃,如今看来也不是真的。 易桂华每每面对别人的改口,都是熟练地笑脸相迎,人后却霎时冷下脸。 闻铃已经猜到了一二,再不甘出声附和。 易桂华回到宫里后,听到今日又送来一批恭贺的礼品,接过名单冷冷地扫了一眼,突然用力地一把将礼品单子甩到地上。 闻铃大气都不敢出,脚步都放轻了,将礼品单捡起来,让后续要进来回报事情的人先出去,小心翼翼道:“主子晋封乃是大喜事,府上连日递过来的请安帖子,主子都没有回复,可是因为姚妃也加封一事?” “她姚既云一不能生,二不能管事,凭什么与我一起晋封?”易桂华来回踱步,坐都坐不住,“当年靠几句妖言蛊惑让我连个封号都没有,与我同位分这么多年,她有什么本事!” 闻铃将单子重新叠好,细声说:“主子不要为她动怒,皇上给她一个封号,不过是可怜她罢了,她和您可还差了一个品级呢。” “差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就能有封号,我呢?我这些年的谋算和付出,全比不上她那点可怜吗?”易桂华指了指那礼品单,“就这些东西,能往我延禧宫送来的,也定然有她储秀宫一份。这算什么?本宫可不稀罕这些。” “主子当心身子,这些日子还少不了过来巴结的人呢,”闻铃扶着易桂华让她落座,单子也提到易桂华面前,弯腰低声说:“易大人传消息来,说颜勒那边知道主子晋封,也已经连夜托京城附近的部下给主子准备贺礼了。主子想想,姚妃的娘家不景气,自己的肚子也没动静,靠的是皇上的怜悯罢了。主子可就不同了。那一个是德不配位,您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公主的母亲,何必为一个毫无仰仗的人动气?她也只有皇上那点反复不定的宠爱可以依靠。” 易桂华听了后平复一些,“你说得对,她一无所有,本宫何必把她放眼里。你倒是提醒了本宫,皇上可以为了她的娘家将她打入冷宫,能有多少真情?如今无端想起给她晋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接过礼品单子,一目十行地翻看了看就扔回到闻铃手中,上面登记入库的礼品早就耳熟能详,但心思却不在上面,漫不经心道:“颜勒的人得过我易家的帮助,这五年多来倒还知道感恩,懂得孝敬本宫。告诉父亲,往来信件加倍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闻铃说:“奴婢会说的。大人鲜少与他们有往来,此次进献贺礼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可见娘娘在他们眼中举足轻重。” 易桂华这才将目光放回到单子上,“姨娘们看我许久没有动静,从不进宫拜访一次,这一次倒是殷勤得很,全挑我中意的东西送进来。” 只可惜,那些全是小时候的易桂华为了蒙骗人而刻意表现的,时隔多年,家她们都按着那一套来送礼。易桂华只在心里冷笑。 “主子何须在意他人真情还是假意呢?重要的是主子如今地位尊贵,人人都急着讨您的欢心。姚妃得了封号又如何?宫里宫外都知道的,姚妃也就徒有虚名,指望不了的。他们有什么想求的想要的,还不都得来找主子您?” 易桂华听得心满意足,说:“这倒也是。姚妃无权无势,还能如何?” 闻铃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可算将易桂华安抚好,却又听到她认真道:“即使如此,本宫也不可轻敌。” 正说完,便有宫女敲门低声道:“启禀娘娘,沈姑娘到了。” 易桂华冷笑道:“不想见的拼了命送帖子,本宫给了脸面相邀的又推三阻四,如今可算来了。” “主子,以沈莲的心性,只怕心里还在怪娘娘没有提携她呢。” “本宫不会让她白来的。” 闻铃反应很快,立即给易桂华整理好着装。 “请进来吧。”才一眨眼的功夫,易桂华便如常平静地坐在一堆礼品前,偶有打开了锦盒的金银首饰正璀璨夺目,让沈莲一进门就愣了一瞬。 “给敬贵妃娘娘请安。”沈莲转瞬便收回目光,规矩地给易桂华行礼。 易桂华给闻铃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扶起沈莲,说:“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我姐妹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沈莲客套道:“贵妃娘娘如今身份尊贵,我怎么敢不知轻重,与娘娘互道姐妹呢?” 易桂华自然知道她话里的嘲讽,说:“沈妹妹要是这样说,我可就无地自容了。若没有妹妹相助,我怎会有如今晋封的好时候?妹妹这是在怪我?” 沈莲没料到易桂华这么直接明了,这才收起了方才笑容中的锋芒,说:“我怎么敢和贵妃娘娘计较。我只怕娘娘如今贵人事忙,会把我的事情给忘了呢。” “沈妹妹,你也瞧见了,我这儿实在忙不过来,妹妹也是识大体的人,总不会和这些琐事计较就和我生分了不是?”易桂华随手一挥,指向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一堆礼品。 沈莲又顺势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和那份厚厚的单子,接着就想到这东西定然是太多了,过来问安的人又络绎不绝,送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登记归整入库。 锦盒妆匣子有有大有小,个别打开的盒子正展示着里面的金贵首饰,无一不是镶金嵌宝石的,做工极是精巧。各色锦缎华贵精致,配色与图纹都与易桂华很是相衬。 易桂华看沈莲的眼神一直流连在眼前的东西,而且也没有方才一进门时的高傲,便走过来握着沈莲的手说:“我有的,妹妹不日也会有,你我姐妹二人若能真心相待,何愁没有出头的日子。来日妹妹心愿达成了,我现下收的这些,只怕还入不了妹妹的眼呢。” 她拉着沈莲走近那一堆发光发亮的东西,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锦盒做挑选,“妹妹的期盼便是我做姐姐的期盼。妹妹如此沉鱼落雁之姿,没有些珠宝首饰点缀,岂不可惜了?这不,我才惦记着让妹妹过来挑一些喜欢的。” 易桂华翻开一只金镯子,对着沈莲的手腕比划一下,颇为赞赏道:“这镯子衬得妹妹的纤纤细手更为出彩。” 沈莲犹豫了一瞬,勉强笑了笑,说:“娘娘这是做什么?这镯子如此名贵,给我一个粗鄙之人可就暴殄天物了。” “这镯子若能戴在妹妹手上,那才叫名贵,”易桂华合起沈莲的手掌,让她拿好镯子,细声说:“皇上最喜欢我戴镯子,我如今人老珠黄了,妹妹年轻貌美,正合适。” 沈莲眼色一亮,这才欣然收下,反握回易桂华的手,说:“姐姐若要说自己人老珠黄,就叫我无地自容了。” 易桂华说:“听到你还愿意与我姐妹相称,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些。妹妹待会儿再随意挑一挑,把喜欢的都拿走就是。” 沈莲手里拿着金镯子,问:“姐姐既然还当我是妹妹,我们之间也就不必绕弯子了。姐姐找我来是为何事?” 易桂华与她一起落座,吩咐闻铃上茶,“沈妹妹快人快语,我正喜欢这样的性子,说话做事也省了很多功夫。不像别人,九曲八弯的心思,总让我惶恐不安。” “姐姐说的是?” 易桂华趁机利用自己的猜测,问:“沈妹妹,姚妃获封赏一事,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沈莲回想了一会儿,先反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这件事并非是皇上的意思?” “我岂敢揣测圣意,只是事发突然,我有幸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之事,就想了解一二。若是皇后娘娘有意抬举,我日后行事也可以多留个心眼,以防办错了什么不合娘娘的心意。” 沈莲这才反应过来,易桂华是想知道,加封姚妃的事情是不是皇后给皇上吹的枕边风。“可是姐姐,皇后表姐近日并无提及此事,也有可能我一个外戚,表姐无意让我知晓,也未可知。倒是听闻前些日子去给太后请安了,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不知可与此事有关?” 第五十五:百花园相会 太子的婚事搁置了,沈莲本该出宫回家才是,硬是装不懂似的一直留在宫里没走,只是众人都知道这是与皇后很亲近的表妹,纷纷以为是皇后还想与家人团聚些日子,便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实际上,皇后本来事多,加之处事规矩,后宫嫔妃的事情基本上从不与沈莲提起。 “太后静养避世多年,连寻常的请安都是能免则免,”易桂华问:“皇后娘娘过去坐了一下午?” 沈莲点头,“确实如此。” 易桂华想,如果真的皇后去让太后开的口,皇上自然不会不答应。可是皇后怎么好端端会想起把姚妃也封了?这不是在打她易桂华的脸吗? “妹妹再想想,那日我与姚妃在景仁宫闹了一些不愉快,皇后娘娘事后可曾提过什么?” 易桂华和姚既云那日大闹,沈莲是有所耳闻的,但若皇后事后论起什么后宫之事,也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知晓的。可若任何东西都提供不了给易妃,沈莲猜想这也对自己的处境不利。 她沉默了片刻,只想抓住什么蛛丝马迹能答到易桂华的问题。 “皇后表姐这些日子除了请安的嫔妃,还有皇上与太后,并未再见过什么人。倒是有一位穆答应,近来小有名声,我看皇后表姐对她甚为欣赏,不时赏赐些东西下去,与她也能说上几句话。” 易桂华拧着眉头,这才恍然察觉,“原来是她。我怎么没想到是她?” “怎么?这位穆答应可有什么本事不成?”沈莲看得出,易桂华一听了这个名字,脸色就立马不对劲。 易桂华决定将计就计,无奈轻叹道:“连沈妹妹都听过她的大名,可见这位穆答应,如今真是不得了。妹妹也知道,宫里好几年没有来新人了,这位穆答应是上年才封的主子,从前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沈莲并不知道详情,说:“好像是个宫女出身的?” “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宫女,是从前姚妃身边的心腹,指认了姚妃的错失,也不知怎么的,一个宫女出身的,就算皇上觉得眼熟,原不该直接抬成了小主才是。不过,天子的心思,你我岂能拿得准呢?之前还以为这位妹妹是个懂是非分黑白的,如今却能哄得骁嫔与她情同姐妹,连皇后娘娘都对她青眼有加,我就觉得此人不简单了。” 沈莲觉得不可思议,说:“她一个靠出卖主子上位的宫女,能有什么值得她们去信任?” 易桂华轻摇摇头,斜眼观察着沈莲的神情变化,说:“皇上能看得上,皇后娘娘愿意栽培,这不就够了?皇后娘娘亲自扶持的,自己也可以多个可用之人,是什么出身也不要紧啊。我想不明白的是,皇后娘娘要扶持新人,怎么不想想身边这些知根知底的又才貌兼备的呢?” 沈莲握紧了手里的锦盒,说:“她不过一个有点手段的贱婢罢了,皇后表姐竟然要扶她上位,却对我置若罔闻。” “如此看来,皇后娘娘不仅想栽培新人,对姚妃这样的旧相识也多有关照,我想,给姚妃封号一事,应该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妹妹日日在景仁宫,皇后娘娘竟也没有与你提起分毫,做姐姐的明知道难听也忍不住说一句,皇后娘娘对妹妹你也并非推心置腹啊。” “她若真的把我当自家的表妹去看,我也不至于如今见到姐姐才觉得有了依靠,”沈莲诚恳道:“也是我想得不周到,姐姐邀约数次,我才能抽身前来。姐姐日后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妹妹仍是会知无不言。” 易桂华伸手打开了那盒子,拿出金镯子戴在沈莲的手腕上,说:“姐妹之间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与妹妹自然是要有福同享的。妹妹年轻貌美,就应该多些心思打扮才是,来日遇见了皇上,也能一举引人注意啊。若想心想事成,也得时时做好事成的准备才行。我这里还有好些上好的绸缎,妹妹挑些喜欢的去做衣服吧。” 沈莲抚着那些巧夺天工的精细雕纹,心里喜不自胜,说:“谢娘娘指点。” 她欢天喜地地用手捂着手腕走了,易桂华才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又是她穆晏清做的好事。她以为以此讨好了姚妃能如何?姚妃能捧她上天不成!本宫才和姚妃起了争执,她转身就让皇上把姚妃和我一同受封?她倒是想得巧妙啊!” 闻铃说:“主子,皇上对穆晏清是另有防备的,不如我们将事情透露给皇上?” “不可,”易桂华一口否决,“先不说这是我哄了皇后的人打听出来的,皇上未必会因为这件事而且对穆晏清如何,说到底这是有利于姚既云的事情。皇上既然乐意赏她,就是在意这件事的,我没必要如此扫了皇上的兴。” “主子别动气,您眼下风头正盛,谨慎些也是好的。她穆晏清不追荣华富贵,可也总会有软肋的,我们一定有报仇的时候。” 易桂华抬眼看了看闻铃,计上心头,一拂袖就缓缓坐下,说:“她不是佯装清高不追名逐利么?不是喜欢成全别人么?本宫就让她也成全自己的飞上枝头吧。” 此时的穆晏清正悠哉地走在回去永寿宫的路上,来往的宫人中,许多人都捧着大小不一的礼盒、锦缎等,采莲等人走远了才目瞪口呆,说:“这流水似的东西都搬了好几天了,还没送完呢?看来一宫主位的好处就在这儿了,东西再多也不愁放不下。” “如今可还没到最忙的时候呢,”穆晏清平静地说:“如今送的是宫里宫外对册封旨意的贺礼,到了临近册封礼的日子,那才是不得了。”这不难想象,大花们出席颁奖典礼,大到登场顺序、化妆团队,小到那一天喝当地哪家店的咖啡,都是老早就定好,礼服提前个一年半载就开始洽谈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是如今这个只靠跑腿的地方? 采莲望着人来人往的景象,说:“这样的热闹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永寿宫呢?”留意到穆晏清沉默不语,她忙澄清道:“主子别误会,奴婢的意思是盼着咱们骁嫔娘娘也有晋封的好时候。” “骁嫔还年轻,家世又好,只要愿意将心思花在皇上那儿,晋封也是迟早的事情。” “妹妹对后宫的人事变故可有一番见解呢。” 穆晏清一愣,看清了拐角过来的人,立即恭敬道:“给娴嫔娘娘请安。” “妹妹不必多礼。大热天的,妹妹摘这些花要做什么呢?”温映池柔声道。 穆晏清起身只草草看一眼,就发现跟着温映池的人都多了些,派头比从前大了,果真是红气养人。“回娘娘,晏清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给骁嫔姐姐摘些花,让她沐浴净手时可以用上。” 温映池随手捻起几朵看了看,似不经意道:“晏清妹妹对骁嫔可谓真挚,我可只有羡慕的份了。” “娘娘说笑了,您与骁嫔姐姐素来交好,不必见外。这些花儿您若是喜欢,尽可带一些回去,也是晏清的福气。” 温映池的笑意若明若暗,搓了搓拿过花的手,说:“妹妹还说不必见外呢,我却从来都不曾听妹妹像对佩英姐姐一样,唤我一声姐姐。” 穆晏清不妨她这么突然的灵魂拷问,僵了一瞬,说:“娘娘是七公主的生母,身份尊贵,又得皇上和太后的看重,我不敢无礼冒犯。佩英姐姐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才一直宽容我的随意。我心里对娴嫔娘娘您也和佩英姐姐一样,尊敬有加。” “你这张巧嘴啊可是我迟迟学不会的,才三两句话的功夫,既掩饰了自己与我生疏,还借着夸了骁嫔就让我不好再与她对比。倒显得是我不好了,太计较。妹妹摘的这些花儿应该也是为了哄佩英姐姐高兴吧?她如今对皇上有心意,宫里一下子晋封了两个妃嫔,姐姐再豪爽,想来也抵不过关心则乱四个字。” 温映池说中了,穆晏清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温映池今日显然是不对劲的。或者说,这种隐约的直觉,穆晏清很早就有所感知,只是平日遇见温映池的时候,秦佩英都在场,才没有这么明显。 逃不过,示弱就好,和一个暂且不明动向的人硬刚起来,可占不了便宜。 “让娘娘觉得愧疚,可见是我说错话了,”穆晏清低下头绕开了秦佩英的事情,说:“在此给娘娘请罪,望娘娘饶恕晏清的无礼。” 温映池定睛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笑道:“我与妹妹说笑呢,妹妹还当真了,快起来。” “谢娘娘。” “我这几日忙着打理宫里的琐事,好几日没有去永寿宫了。后宫这样热闹,也不知姐姐近来可好,才与妹妹玩笑几句。永寿宫一切安好么?”温映池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从容,但眸底的一丝不明的凉意仍是让穆晏清不好抬头直视。 穆晏清知道,温映池是借着问永寿宫,想打听顾甯川,幸好皇帝赐下来的都是顶好的创伤药,顾甯川的美貌已经无碍,这几日陪秦佩英舞刀弄枪都没有暴露什么,“永寿宫上下一切安好,娘娘得空了可以过来坐坐,骁嫔娘娘可盼着您呢。” “真的都安好吗?” 温映池这么凝神一问,穆晏清心里突然慌乱了一瞬,说:“的确安好,娘娘若是牵挂骁嫔娘娘,不如现在就与我一同回去?她此时正与人在宫里练功呢。” 听到“练功”二字,温映池便没有再追问,一语双关道:“姐姐还在练武,可见身体无恙,我就不去打扰了,改日得空再去与姐姐叙话吧。” 穆晏清忧心地看着温映池渐渐淡出了视野,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人走远了,快出来吧。” 身后先寂静如初,接着便传来系采莲的小声惊呼:“小川啊你真是吓死人了!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 穆晏清这才回身说:“他今天应该是一直跟着我,从我出了永寿宫开始,还跟着我绕了整个百花园了。” 顾甯川只是浅浅微笑着,说:“我只是怕有人对主子不利。” 穆晏清心里明白,顾甯川是担心,易桂华会不甘心姚既云也跟着得了个封号,心中有恨,不知道会使什么手段去对付她。穆晏清这些天出门也留了个心眼,独自在外时都往人多的地方走,若不是看着秦佩英闷闷不乐了几日,她也懒得出门一趟,还好,百花园来往的人也多。 “让她知道了又如何?”穆晏清漫不经心拨了拨篮子里的花瓣,“光天化日的,她还敢直接把我杀了不成?更何况,你也看到了,刻意等着和我说话的大有人在。” 顾甯川也听到了温映池说的话,“主子也觉得,娴嫔娘娘有些不对劲?” 穆晏清脸色沉重起来,“我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可她确实让我不得不警惕对待。她要帮着易妃说几句,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是一个向来不争不抢的人,近来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定了立场,而且明知会得罪其他人,包括皇后,她还要这样做,就不对劲了。” “她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这话问得穆晏清也一脸懵,知道什么?还能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让她知道了? 她思绪快要把自己绕进去的时候,采莲嘟囔着说:“那还看看,她是知道了易妃的什么,还是知道咱们的什么。” 穆晏清像是迷糊摸索中突然看见了一丝光亮,但是又稍纵即逝,还是想不明白。 “罢了,我们也别顾着自己钻牛角尖,反正,娴嫔现下应该不会对永寿宫不利,她如今快要成为一宫主位,也许这样做能让易桂华放松对她的警惕,她也好带着七公主离开那只魔爪。” 顾甯川感觉到,穆晏清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温映池不会对永寿宫不利的原因,归根到底在哪里,彼此心里有数。 第五十六:以一敌多 回到永寿宫的时候,秦佩英已经没有在练功,穆晏清捧着篮子,一进门就看见秦佩英正赏玩着一些小物件。 穆晏清猜到一二,笑着问:“看来皇上的心里一直有秦姐姐呢,宫里事情这样多,皇上还惦记着给姐姐送东西过来。” 秦佩英随手放下那些小玩意儿,没见得多高兴,说:“东西来了有何用,人又不来。” 穆晏清扫了一眼那些东西,论心意也有,李煜玄都照着秦佩英的喜好来,但也是一贯以来都有的送的东西,秦佩英宫里早就堆积了不少这种。看来,皇帝即使没有过来,也能料到秦佩英心里会有不高兴,便随手赏了些东西过来。说好听了是的皇帝的宽慰,说直白了就是男人的敷衍。 这雨露均沾的把戏,李煜玄一直玩得明白。 穆晏清将手里的花递到秦佩英的面前,说:“姐姐看看,这是我在花园中摘取的一些鲜花,姐姐不喜欢玫瑰这种艳丽又浓重的,我便选了一些菊花和薄荷,清香又醒神。” 秦佩英只好奇地看了几眼,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说:“知道你最细心了,大热天还跑出去给我摘。” “我没有别的本事,一切仰仗姐姐了,看到你不愉快,我怎么视若无睹?” 秦佩英轻叹一声,眼中泛起一丝凄然,说:“你看,你都知道如何花心思,他却明知道我心里不痛快,也只是这样千篇一律地送这些我不稀罕的东西。” 穆晏清从未见过她这样失落的时候,那个向来高傲又独立的秦佩英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姐姐,说句冒犯的话,我只是穆晏清,当然可以围绕着姐姐你去花心思,可他是皇上,他有很多人围着他转,那同样就也要考虑很多人,这不一样。” “我一直都知道他至高无上的人,也是世间最不可能专情之人。可是晏清啊,当我真的心里有他的时候,我就总忍不住像领队冲锋陷阵一样,私心总想他只属于我一人。这是痴心妄想,但也在所难免。他今天封了那个妃子,明天赏了这个妃子,那我呢?我也是他这一大堆妃子中也可随意赏赐的一个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有再多的深情和心意,分到后宫如花一样的众多女子中,也只能成了薄情。可每一份薄情换来的是这群女子的专情,多么遗憾。秦佩英一直清醒地知道这些,但再多的清醒也敌不过情动二字。 穆晏清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都是渣男的错。闺蜜为渣男伤心,又不能分手,做姐妹的还能怎么办?继续安慰吧,让她早点认清,接受渣男不可靠这个事实。 “姐姐如今苦闷,说到底也是在意皇上,皇上他会知道的。更何况,皇上正值盛年,姐姐别怪我说得直白,以后宫里还会进来新人,各怀绝技,诸如今天的状况,以后还会有。姐姐如此消沉,日后就让人有机可乘了。还是早些接受现实为好,皇上不会对任何人专情,那也不会有任何人能一枝独秀。” 秦佩英只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罢了,还需要时间去过渡过渡。 秦佩英在这安静的片刻里才想起来什么,提起些精神说:“你看我都险些忘了,皇上送来的东西里也有你的。”她抽出一个小匣子,里头放着几支珠钗和簪子,比起秦佩英那些清一色的或鎏金或镶宝石的华贵,这匣子中的东西显然是朴素得多了。 穆晏清看着那盒子犹豫不决。平日送来永寿宫的赏赐,她的那一份从来不会另外分开的,都是直接在骁嫔的份例上直接添多一点罢了,能不能到手,到手什么,其实全凭主位娘娘的心情。只是秦佩英将穆晏清视作知己好友,平日都是随她挑选,从不计较什么。 今天特意给她另外备一份,这是要做什么?穆晏清只知道,无事献殷勤肯定不对劲的,心中隐隐一沉。 采莲想这么多,探头看了看,高兴地说:“主子,头饰虽说看着不名贵,倒是清雅又素丽,很配主子平日的打扮呢。” 穆晏清心思一转,将那盒子东西推到秦佩英面前,说:“姐姐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先挑了去。我平日不怎么见人,用不上这么多的。” 秦佩英合上了匣子,说:“我知道你心里惦记我,这些小玩意儿我这儿也有许多了,皇上既然衬着你平日的装扮送来的,你就好好收着用着就是。你平日待我如何,皇后和皇上都是知道的,宫里喜事多,皇上应该是想着让大家都能高兴,你就安心收下,我也替你谢过恩了。” 穆晏清觉得骁嫔说的不无道理,这才将匣子收下,说:“那也是沾了姐姐你的光罢了,我什么东西不是姐姐匀给我的?” 温映池和易桂华的回礼也陆续送来,两人一起整理赏玩着,秦佩英的苦闷也消解了几分。 到了姚既云的回礼,她们只望一眼就愣了。 怎的这么多! 负责领队的太监诚恳地代主子向永寿宫致谢后,恭敬有加地念完一堆礼品单子,接着让几名手捧礼盒的宫女上前,对穆晏清说:“穆答应也在此就正好,这些是我们主子特意为您准备的礼品。里面有主子亲手所作的字画两幅、青花瓷器一个、金累丝碧玉手镯一只、玉雕海棠珠簪一支,每一件都是娘娘从心头爱中精挑细选之物,还望穆答应喜欢。” 穆晏清如木头似的愣住,一眼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可能够几百个我在横店打工几百年了。 秦佩英看她迟迟没反应,轻推了一把提醒她,耳语道:“还不谢恩,愣着干什么呀。” 穆晏清从面前的隐形人民币中恍然回过神,急忙谢恩,说:“姚妃……晔妃娘娘近日定是忙碌,改日我再前去叨扰,谢过娘娘恩典。” “小主不必奔波,我们主子交代,二位小主的心意她都知道,就不必赶着前去谢恩了,来来往往的也是个折腾,主子得空自会与二位小主叙话。” 穆晏清笑了笑,心道正好,姚既云省了这些没完没了的拉扯,其实大家都省心。更何况,两边都不见得一定是乐于看见彼此的。 秦佩英没急着翻看自己的东西,先兴致盎然地拿起穆晏清的赏赐在看,讶异地说:“姚妃到底转的什么性子,对你这般好?她的字画都是由她祖父亲手教授的,连皇上都自叹不如,平时可吝啬得很,连看都不轻易给人看,当宝贝似的,如今竟也舍得送你了。” 穆晏清当然知道姚家的国师水平,正因如此,心里才飘过一阵冷汗。就姚既云这个办事的头脑,得亏秦佩英从不计较这些小节,不然但凡换了个主子,看到自己宫里的一个答应能得到这样的万金之数,可不知道要怎么妒忌为难了。 姚既云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给她,无非就是一个破冰之举,可是个中缘由,穆晏清却不好对秦佩英道明,只好解释道:“她心性不坏,应该是惦记着那一日在景仁宫,我们都帮她说话了,事情才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我的偏殿逼仄,只怕委屈了这些字画。秦姐姐不如挑一副挂在这儿,才不枉这份名贵,来日皇上来看见了,也会对姐姐的不拘小节而赞赏。” 秦佩英展颜一笑,说:“也是,挂在这儿也能全了姚妃的面子,我也喜欢,谢谢妹妹。” 秦佩英的苦闷,在李煜玄几日后的到来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看见正殿悬挂的姚既云的画,还大加赞赏秦佩英的不拘小节,与宫中的妃嫔愿意往来交好,一度还甜言蜜语地哄着秦佩英是否愿意送给他。 翌日清晨,一夜缠绵后的皇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永寿宫,穆晏清早早就被那个排场给吵醒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看到秦佩英洋溢着小粉红的脸,穆晏清就知道,还是情场丰富的渣男有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盛夏时日转眼就到了尾声,天气仍有些燥热,却没有了先前的苦闷,风中多了几分凉意。如今才七月初,虽说正式的册封礼定在九月,可后宫的人都已经识趣地改口,尊称一声敬贵妃和晔妃。 皇后看到众嫔妃都相安无事,一团和气,担子放下不少,私下也借着赏赐众嫔妃的时候,给穆晏清多塞了点东西。穆晏清如今坐在景仁宫中,颇有一种大男主的感觉——一众大花小花都喜欢我都护着我。 易桂华连日应付完进宫拜访的人,不仅接待得当,没有逾矩半分,而且协理六宫的事宜一样没错,打点妥帖,看着也憔悴了几分,皇后体贴地让人奉上红枣茶,给足了面子,说:“敬贵妃近来忙碌,还不忘事事助力于本宫,一定要当心身子才是。” “谢皇后娘娘关怀,”易桂华接过茶杯,说:“臣妾作为众妃之首,理应给各位妹妹做个榜样,岂能有懈怠的时候?” 面对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皇后的笑容不减半分,说:“能者多劳,难为你身兼多职,还能如此周到。” 姚既云冷冷道:“敬贵妃可真是大言不惭,皇后娘娘体贴你,关心了几句,你就把自己众妃之首的身份提到嘴边,生怕谁忘了你的尊贵么?” 易桂华说:“晔妃,论位分,本宫的确是众妃之首,这是毋庸置疑的,本宫自然要以身作则。不然,你对本宫的位子还存疑吗?”她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明亮的双眸中却闪着寒意。 姚既云自上而下将易桂华打量了一翻,那一身华贵的贵妃服制配上易桂华夺目的美貌与气质,的确是光彩夺目,说天人之姿也不为过,只可惜心思不正,再美的华服裹身,姚既云仍然不屑于仰望这样的人。 皇后私下也劝过她,皇上此番加封,首先是为了勉励她伺候多年的情意,再者也是希望后宫众人可以和睦共处,少些争端。后宫祥和,于皇上和前朝都是好事。姚既云隐约听出一些别的意思,觉得皇上也想借此表明,姚家虽不复从前,但她在皇上的心中的分量不会变。 面对易桂华的日渐强势,姚既云心中忖度,如今并不是和她再起争执的时候,便勉强笑了笑,说:“贵妃娘娘是皇上亲自册封的,‘敬’这个封号也是由太后选定,必有深意,自然也是因为娘娘担得起皇上和太后的看重,嫔妾怎么会质疑皇上和太后的心意呢?嫔妾只是盼着,敬贵妃娘娘也和姐妹们一心,不辜负皇上和太后的一番美意。” 易桂华看不惯姚既云这样故意卖弄的模样,带着逼问的语气,说:“皇上与本宫说过,太后提及‘居敬而行简’,便是作为对本宫的嘉奖。妹妹熟读诗书,不妨给本宫说说,还有何深意?” 穆晏清抬眼一看,皇后一副平静吃瓜的模样,并没有出声制止的意思,可能和自己想的一样:等着看易桂华吃个亏长个记性。姚既云的才识和家世,易桂华拿皇上怎么能压得住?她铁定要被这位文科状元给说一通。 姚既云从容一笑,说:“贵妃娘娘,皇上用一‘敬’字以表肯定,固然不错。可是皇上也由此念及‘慎始而敬终’,更念及同是《谏太宗十思疏》中的另一句,娘娘日理万机,应该并无涉猎吧?” 易桂华神色一僵,似乎已经料到自己套不着便宜。 “娘娘,处事谨慎有度固然要紧,在皇上与太后看来,后宫和睦平顺更是要紧,”姚既云紧紧盯着易桂华无言以对的模样,心中更觉痛快,“‘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皇上太后不愿因为嘉奖一人而影响后宫和气,嫔妾与娴嫔才有幸与娘娘同喜。个中深意,贵妃娘娘还当谨记才是。” 穆晏清瞧了瞧易桂华那铁青的脸色就知道,这一回是姚状元完胜。姚既云正是顺着易桂华搬出皇上和太后,暗示易桂华别再这样暗戳戳地耍威风,皇上和太后封赏几个嫔妃,为的就是避免一时兴起晋封了易桂华,而导致后宫不宁。要按这么说来,易桂华的册封,就显得是皇上的一时兴起了。 皇后这才和气地笑着打圆场,说:“晔妃的学识向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本宫也受教了。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平日就该如此,琴棋书画时常交流,才不枉皇上和太后对诸位的喜爱。” 正宫娘娘都发声了,暗暗支持姚既云去压易桂华的气焰,穆晏清便适时附和道:“皇后娘娘教导得是,素闻晔妃娘娘才华横溢,嫔妾今日得以见识,更是敬仰,日后还望晔妃娘娘不要嫌嫔妾愚笨,多多指教。” 姚既云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说:“穆答应过誉了,本宫闲聊的几句而已,怎敢卖弄?皇上和太后对我们都寄予厚望,本宫自然要同心同德,就怕‘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她带着胜者的喜悦再朝易桂华看过去。 以一敌多,易桂华看得清形势,今日摆明了连皇后都在暗暗站队了,只能冷着脸。 而一直静听的温映池却缓缓起身向姚既云行了礼,说:“晔妃娘娘此话,恕嫔妾不能认同。” 第五十七:夜探延禧宫 穆晏清心里一阵凉意,温映池怎么又要搅进混局当中?今日这一轮pk,皇后都发话以示结束了,她却非要出声给易桂华撑场。 正沉浸在碾压胜利中的姚既云立即冷下脸,“娴嫔妹妹有何指教?” 温映池的声音很轻柔,说出的话也同样轻飘飘的让人捉摸不透,“论才识,晔妃娘娘自然是远胜于嫔妾,只是娘娘方才言辞间的意思,是皇上与太后封赏你我二人,都是为了让后宫和睦。晔妃娘娘,难不成,不封赏你我二人,我们就要在后宫中起争端吗?嫔妾诞下七公主,如今既为妃嫔也是母亲,一言一行无一不是恪尽职守,从未起过任何的妒忌相争之意,晔妃娘娘难道不是吗?” 穆晏清倒吸一口冷气,想着温映池若是在当代,一定是营销号的一把好手啊!看这过度解读又无中生有的能力,姚既云这样饱读诗书的才女压根不是对手。 姚既云难以置信地冷笑着说:“素日倒是小瞧了娴嫔,竟有如此出色的狡辩。” 易桂华见终于有人撑腰,立即就来劲了,“这是狡辩吗?晔妃,娴嫔所说的可都是引自你方才的滔滔不绝。” “敬贵妃娘娘说笑了,”穆晏清起身道,“娘娘们皆是恭谨贤淑之人,皇上是明君,自然清楚奖罚分明之理。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岂会因位分而起了妒忌相争之心呢?这岂不是在质疑皇上与皇后娘娘?” “穆答应不愧是晔妃娘娘调教过的,伶牙俐齿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易桂华一出声就往陈年旧事上面扯,又扫了一眼骁嫔和晔妃,说:“本宫记得妹妹至今尚未侍寝,又怎么如此了解皇上?看来是皇上的风华绝代,也引得妹妹心生仰慕了。” 穆晏清心里一句卧槽,难怪暗中投靠易桂华的杨贵人也是营销号一把手,温映池如今也能颠倒是非,看来都是易桂华亲自调教的。 皇后说:“敬贵妃可别取笑她了,皇上贤明,是天下之福,又何须往男女之事扯上去呢?你与本宫都是当了母亲的人,何必取消她们年轻姑娘的心思?” 皇后已经是提了易桂华的地位,给足了脸面,易桂华念及姚既云刚才的一番“指教”,便领了台阶,没有再做追究。 刚出了正殿的门,穆晏清就看见一位貌美女子,走来时正抬手挡着阳光,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夺目的金镯子,在阳光下璀璨生辉,更显肤白。 穆晏清只是低头走过,没有上前,却不料沈莲突然喊住了她,“这位可是穆答应?” 突如其来的招呼,穆晏清也躲不开了,行吧,既来之则对戏之。她只微微颔首,说:“嫔妾正是,沈姑娘安好。” 沈莲慢慢走过来,眼神往四周的看去,说:“都说穆答应聪明伶俐,果真名不虚传,你与我不过遥遥一面之缘,却也能将我认出。” 穆晏清说:“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沈姑娘如此沉鱼落雁之姿,晏清怎能过目即忘?能让沈姑娘认得,晏清与有荣焉。” “果然是让皇后表姐高看一眼的人,”沈莲微扬起脸,垂眸盯着穆晏清,“有几分聪明心思,不过这心思若是摆得太高了,可不见得是聪明。” 果然来者不善,穆晏清还不知道沈莲到底想怎么样,眼前这个情况,肯定是能躲就躲。“姑娘谬赞了。素闻沈姑娘深得皇后娘娘信任,又体贴入微,姑娘若有指教,晏清洗耳恭听。” 沈莲不屑地挪开了目光,说:“你不必拿皇后表姐来压我,她会被你的巧言谄媚而蒙骗,可我不一样。别以为宫里的娘娘们个个都会被你玩弄,我且看你能得意多久。” 穆晏清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在哪儿,沈莲只与她第二回见面而已,上来就这样针锋相对,话里的风向明显是无中生有的黑热搜。她佯装委屈,眼眶含泪道:“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我敬爱有加的主子,我怎敢玩弄,又怎能玩弄?晏清愚笨,不只是哪里得罪了沈姑娘?还请姑娘指教。” 沈莲看见秦佩英正这边走开,嗓门提高了几分,说:“你出卖旧主上位,又仰靠皇后表姐,等着她提携你一把好在皇上面前分宠幸,这种狡诈阴狠的心思,你以为你会得逞吗?你以为就凭你,就算有皇后表姐帮你,你便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吗?你妖言惑……” “沈姑娘慎言,”秦佩英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听不下去就直接打断,“穆答应就算位分不高,也是正经的主子,皇上的妃嫔,姑娘好歹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如此中伤污蔑,是何道理?” 穆晏清看秦佩英直接上来硬刚,先是隐约惊了一下,可见秦佩英丝毫不含糊的“护短”,心中便踏实了几分。 沈莲被这一通中气十足的指责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就显然不服气,说:“她玩弄心思,妖言惑众,把你们一个个耍得团团转,意图勾引皇上。我是皇后表姐的家人,见不惯这种自作聪明之人。我不过直言说几句,骁嫔如此气势又是要如何?” 秦佩英笑意讽刺,说:“攻城略池也要师出有名,穆答应向来谨言慎行,从未见罪于皇后与姑娘,姑娘若觉得穆答应有什么不对,咱们一起去皇后娘娘面前分说。这后宫可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的,姑娘是外戚,可别记岔了。” 秦佩英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这可给了心比天高的沈莲狠狠一记耳光,她恼羞成怒,往秦佩英面前逼近几步,正要发作,魏姑姑脚步匆匆地跑过来,微笑着说:“姑娘原来在这儿,皇后娘娘备下了早点,还等着姑娘去说话呢,姑娘请吧。” 沈莲看到魏姑姑过来,忙放下手扯了扯袖子,遮住了手镯,这才一脸不甘地走了。 魏姑姑跟上去前,极快地回身微微垂首示意,算是替皇后表达了歉意。 穆晏清有些不明所以的后怕,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都不知道,说:“秦姐姐,这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再有下回,你可不要这样替我出头了,随她得逞几句也无妨。” “我可不是今日才看不惯她,从前不计较是我见不到她,也寻不着由头。从前嫌弃我秦家的时候,她的嘴脸可比现在还要难看。”秦佩英似乎还没消气,说:“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我跟你说,就算她要继续为难你,咱们大可以闹到皇后面前去,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穆晏清才知道,原来沈莲和秦家还有过这么一出,“如今看来,姐姐倒要庆幸她没有成了你的嫂嫂,否则,这样的人可就把家里闹得不得安生了。” 秦佩英想想又觉得有道理,话头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因何如此刁难你?” “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头雾水呢。她口口声声说我要仰仗皇后去分皇上的宠爱,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无中生有的黑热搜,原来什么时候都会有。 采莲还在气愤地搓着小帕子,说:“瞧她那个轻狂样子,跟自己也是妃嫔似的,就算主子是个正儿八经的要争宠的人,关她什么事?” “这倒也是,”秦佩英深以为然,“且不说皇后与我都知道你的为人,就算你真的想做宠妃,也是人之常情,她急个什么劲儿?” 穆晏清灵光一闪,似乎捉摸到什么东西,问:“秦姐姐,这沈姑娘心眼这么高,可曾属意过哪位郎君?” 秦佩英细想想,摇头道:“不曾听说,满京城除了皇上,听说连燕王这么尊贵的,也曾在皇后的考虑中。只不过,燕王风流,家中早就妾室成群,别说皇后心中不甘,沈莲也肯定不依的。” 穆晏清这才敢大胆往一个念头猜测:沈莲也想当宫里的主子。可她想当什么主子,与我何干? 顾甯川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她要做妃子,近水楼台找皇后不就好了?何苦要为难你?” “那就是她觉得甚至确定过,皇后不会成全她呗,”穆晏清嘴里正嚼着葡萄,“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捧自己的表妹去做自己丈夫的女人?” 皇上就一个,可不同于大花带红了小花这么简单,皇后极有可能知道沈莲的心思,却视若无睹。 穆晏清想了想,觉得沈莲的恨意不会这么简单,说:“小川,你熟悉延禧宫附近的路,这些日子留意留意,看沈莲有没有过去。” 顾甯川立马反应过来,“主子是疑心……沈莲和敬贵妃走到一起了?” 穆晏清推理完剧情线,说:“沈莲对我指责是听着有理有据的,我总觉得那不像是随便听来的几句议论就能有的,但愿这是我的错觉,否则,她二人要是真的联手,可就不好办了。” 顾甯川没有犹疑,点了点头。 采莲还气着,理所当然道:“主子要是想知道,何不直接问皇后娘娘?她这么喜欢您,您也可以借着问这件事,向她告一状啊!沈莲区区一个外戚,往远了说,与皇后娘娘都不是一个姓的,对妃嫔如此无礼,娘娘不会坐视不管的。” “傻丫头,你也知道往远了说才是外戚,可是在更多人眼中,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名门贵族,太子也要尊称一声表姨。有句话叫‘血浓于水’,皇后再如何看好我,我也只是一个末流的妾,如何要这样上纲上线地让皇后罚她自己的表妹?” 在任何境地,正视自己的位置就是首要,穆晏清就想继续扮演一个乖巧又不任人欺辱的小花就好,把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没有顶流大花的命,可千万不能先自己把自己当大花了。 一旁的顾甯川静静地凝视着穆晏清,越来越沉迷她这样不卑不亢又冷静清醒的模样,低头浅笑,安慰采莲说:“照主子这么说来,皇后也不是坐视不管了,至少及时将沈莲叫走了,不然今日还不知道要闹到如何地步。” 穆晏清想起上回中了易桂华的计,皱眉说:“小川,上回的事情给我们一记教训了,事情既然可能和敬贵妃扯上了关系,我们不得不提个心眼,你不论跟踪到什么,千万不要一时冲动继续深入,你先回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甯川点头“嗯”了一声,“知道,我会小心的。” 宫里的狗仔队可是个高危职业,顾甯川悄悄潜伏了几日,为防打草惊蛇也没有逗留很久,加上易桂华宫里出入的人实在也多,一时倒没有看出沈莲和延禧宫有往来。就在他也决定继续蹲守一些日子的时候,这一日的傍晚,他正要离开延禧宫的时候,突然窥见几个宫人正端着一锦盒往延禧宫里进去。 他霎时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那锦盒的纹样兀的给了心中一阵痛击。 顾家昔年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曾随父亲去过一趟边境,曾见过这种纹样——那正是五年前被易廷和秦家率军大败,如今已归顺大蔚的外族颜勒所用到的一种纹样。顾甯川躲到更靠近他们的地方,看仔细些才知道,那锦盒的式样是从前的旧式样,没有在边境生活过的人轻易看不出来。 从家里被诬陷与颜勒通信叛国至今,顾甯川只匆匆见过颜勒部落时下所用的一些纹饰,如今再见到这些泛着悲痛回忆的东西,心里一阵触痛之后,蹑手蹑脚地跟上去。看到那几人进了延禧宫,显然那些东西是作为贺礼送给易桂华的,顾甯川仿佛突然抓住了一丝光亮,躲到侧门处就跃上了围墙。 幸而已经夜色四起,他伏在围墙上并不显眼,之间几个宫女捧着礼盒直接进了正殿,闻铃出来看了看四周,就将送东西的宫女都撵出去外面候着,把门关上了。 顾甯川心头一紧,也许有机会能探听到什么,可是延禧宫守卫颇多,他废了好一番声东击西的功夫,才得以藏身在正殿侧窗的梁上,屏息静气。 “东西虽不名贵,还算精巧,难为乌戎的人这么有心了。” 乌戎是颜勒如今的首领,五年前颜勒溃败,乌戎的父亲战死,颜勒归降于大蔚后,就由当时作为长子的乌戎即位。顾甯川听易桂华那熟悉的语气,很明显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收到颜勒的东西。 “他们为了祝贺主子晋封,特意嘱咐了边境的本部也预备着礼物,等到时来京城进贡时再献上,如今赶着送进来的,想来已经是倾尽全力能准备的了,乌戎当真是知道知恩图报,不枉我们的一番筹谋。” “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走得长远,乌戎若是蠢到连该讨好谁都不知道,助他夺了首领的位子有何用?” 藏于屋梁下的顾甯川越听越心潮涌动,指尖恨不得掐进木梁中,他只恨如今皇帝不在这里,更无法立即将易桂华拖到皇帝面前对质。空口无凭,今日走出去了延禧宫,他也只能当不知道过这件事。 可父母兄长和亲如家人的将士惨死战场,他苟延残喘了五年,难道如今明知仇人在前,也什么都无法做吗?顾甯川死死捏着拳头,只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若此时冲进去,定能将易桂华一击毙命。 第五十八:夜探延禧宫(二) “你先回来告诉我,知道吗?” 就在他被悲愤折磨得险些失去理智时,穆晏清日日的叮咛在心里泛起。她每天就在后院等着顾甯川翻墙回去,多等了几日就好像掐准了时辰似的,总知道顾甯川大概在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顾甯川每每回去,穆晏清的头一句话不是问有没有收获,而是先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妥,有没有人发现了他。如果这一刻的顾甯川不顾一切冲进去,穆晏清肯定不能独善其身。 为家人和顾家将一雪前耻,不是杀一个易桂华就能了结的,他们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清白,而不是一条性命的抵换。 顾甯川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接着就意识到如今藏在这里实在是极为冒险,必须要想办法立刻离开。他压低着头察看四周,此时正巧没有人再经过这边,立即从梁上轻跃而下,往后院走去。 然而尽管夜色渐浓,他的脚步和警惕性仍是让人遥遥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一个太监呼道:“是谁在那里?” 顾甯川心底一惊,顷刻间反应过来,此时更不能往后院跑,即使赶在延禧宫的人追上来之前就逃出去,也会被外面的侍卫们堵住。更何况,若外面巡查的人够快,他只会让人内外夹击,来一个瓮中捉鳖…… 来来往往的嘈杂声和呼喊声已经传到正殿,易桂华和闻铃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两人将颜勒的贺礼藏好,闻铃就先一步打开门喊道:“何事这样吵闹?” 一名侍卫上前,隔着正殿好些距离就不敢再上前,低头回话道:“闻铃姑娘,方才有公公发现了有人形迹可疑,目前弟兄们正追寻而去,前门与后院都已经围起来,正殿这里也已加派人手守卫,请娘娘放心。” 易桂华听到了回话走出来,说:“形迹可疑?到底什么人?” 侍卫咽了咽口水,“回贵妃娘娘,还在找……” 易桂华转过身思索了一会儿,再面对那侍卫时已经冷静如初,说:“不要兴师动众,动静闹大了本宫可保不住你们,多找几个人看好公主和殿下,本宫也去到处看看。” 闻铃一把拉住正要出去的易桂华,说:“主子还是留在这儿吧,万一……” “这儿若是人多了,我们只会更容易被发现什么,”易桂华尽力压低着声音,眸色冰凉,“事情要是闹大了,引人过来查,头一个就是往正殿查过去。” 易桂华很快想到,若是真的有人意图不轨,此时此刻也要不了她的命了,可如果今夜她们收到的东西被翻出来去查,连同以往的东西也会查出来,那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先将注意力从正殿引开。 闻铃冷着脸嘱咐在场的宫人,“事情尚未明了,不能轻举妄动,谁要是敢急着往外说,损了延禧宫二位娘娘的声誉,你们可知道后果的。” 几人提灯领着易桂华走到最初发现不妥的地方,易桂华抬眼一看,这是前往后院的路,而后院已经被包围起来了,这么说来,那举止异常的人还未逃出去。 “几处偏殿还有殿下公主的那儿都找过了是吗?”闻铃寒声问道。 为首的太监答话道:“是是,库房和厨房都找过了,眼下只剩几个宫女的地方还没找,还有……”他为难起来,犹豫不决。 “有话直说。”易桂华不耐烦道。 领队的侍卫小声说:“回娘娘,还有娴嫔娘娘那儿尚未前去,加上七公主也在里面,奴才们不敢拿主意,唯恐叨扰了娴嫔娘娘和七公主。”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娴嫔是太后亲自下旨将要迁宫别住的,如今算是正经的主位,延禧宫的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敢贸然再进去查看。 易桂华说:“本宫过去,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她带着闻铃才走到温映池的门前,就看见一神神秘秘的身影正要进门去,隐约有几分眼熟,闻铃喊道:“什么人?看见了敬贵妃娘娘还不过来请安?” 那身影被闻铃这么一喊,微微抖了抖,仍是背着这边,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回过头来。 易桂华已经气势冲冲地迈开大步走过去,闻铃正要喊人。就在这时,那人忽而转过身来行礼,“嫔妾温映池给敬贵妃娘娘请安。” 易桂华猛地僵了一瞬,定睛看清了,眼前这个被披风罩着的人的确是温映池。 闻铃识趣,即刻跪倒在温映池的身前,慌张道:“奴婢有眼无珠,夜深昏暗,没认出是娴嫔娘娘,出言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温映池解开了披风,看了看易桂华的脸色,这笑里藏刀的人是借着闻铃的请罪,让自己给个交代。她偏是故意绕开,才好引得易桂华继续追问,“你方才也说了是夜色昏暗,无心之失罢了,起来吧。也怪我没眼力,没留意贵妃娘娘在身后,请娘娘恕罪。” 易桂华转瞬换上了亲切的笑脸,说:“小事而已,无妨。妹妹可让本宫好一通担心呢,本宫正想去看看七公主,才走到这儿就见你脚步匆忙,本宫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公主可一切安好?” 温映池说:“昭儿一切都好,有劳娘娘挂心了。” “妹妹这大晚上的是不是去哪儿了?”易桂华不愿再绕圈了,直接问道。 如今再说出这个慌,易桂华便会多信几分,温映池这才显得有些为难道:“昭儿睡下了,嫔妾闲来无事……就出去走走罢了。” 易桂华看她犹豫再三,猜到几分,问:“妹妹出门也不带个人在身边伺候着,去的什么地方?” 温映池低下头,说:“嫔妾去的永寿宫,和骁嫔叙话。” 这和易桂华猜想的一样,温映池是去了永寿宫又不好让她知道,照这个懦弱温和的性子,的确情愿鬼鬼祟祟地去,也不敢得罪了她堂堂贵妃,“妹妹若要去永寿宫,大大方方找人跟着伺候就是了,何必这样冷冷清清。本宫并非是斤斤计较之人,如今身为唯一一位贵妃,更希望姐妹们可以和和气气,你能和骁嫔聊得来,本宫自然是乐意见到的。更何况,妹妹对本宫的心意,本宫一直都知道的,妹妹不必担心本宫会计较什么。” 温映池这才松了口气,说:“贵妃娘娘如此体恤和照顾,是映池的福分。” 易桂华走近了些,牵起温映池的手,说:“你如今也将是当主位娘娘的人了,凡事要果断冷静一些,这才治得住宫里的人,理得了宫里的事。你毕竟是本宫这儿出去的人,本宫当然你们好好的,也相信你对本宫的心意一如从前。你不会叫本宫失望的,是吗?” “娘娘的教诲,嫔妾绝不敢忘。”温映池仍是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那自上而下的气势和冰凉的目光。 易桂华拢了拢她的披风,说:“这儿风大,回去吧。” 温映池低声道:“谢娘娘。” 饶是如此,她还是站在这儿等易桂华走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去。门一合上,她便带着五味陈杂的心底滋味侧头看去,既为方才一场有惊无险而彻底松了一口气,又怕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还怕他又不知道要和自己说什么话。 还好,顾甯川还在。他想过来行礼谢恩,道一句“谢娴嫔娘娘”,无奈对上温映池这样复杂的目光,他根本不敢往前挪半步,只好僵硬地立在原地,“奴才谢娘娘救命之恩。” 他就这么站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温映池好想认真地看清他的脸,每一回去到永寿宫,连他的身影都见不着,可又怕看清了他的冷漠神色,只会让自己不知所措。 温映池像是拖着双腿往前挪了几步,沉默了片刻,说:“你再等一会儿,外面平静一些再走吧。我这里近着后门,应该不会有事的。” “是。” 外头的动静平息得比预想中快,只片刻的功夫就安静如初,显然是巡查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往温映池这边巡的人更少,都是为了避免惊扰了年幼的李斓昭。静到这个地步,彼此都知道该走了。 顾甯川只微微颔首就缓步往门口走去,温映池却没有让开一些的意思。可再难堪也是刻不容缓,顾甯川只好紧紧盯着地上,伸手要去开门。 “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吗?”温映池还是忍不住,忽而抬头看着他,眼眶泛红。 顾甯川伸出去的手一僵,一时没领悟到温映池说的什么,她就自顾自地继续道:“养心殿那一次……其实我知道。” 原来,那一天温映池留意到易桂华的人鬼鬼祟祟地出去了,她便让人跟着,就知道了易桂华的人不知给皇上透漏了什么,皇上立刻让卫凌去截了穆晏清。 “穆晏清一个从未侍寝的答应,能让皇上找得这么急,不管是何缘故,都不是好事。”温映池陷于愧疚中,眼泪簌簌落下,语气尚且镇定,“我担心你会受什么牵连,就让人回去养心殿守着,她在那里看到你们离开了才回来告诉我。甯川,你知道吗,我听到那一幕的时候,心里痛得一夜没合眼。我……我又气……又恨,我气……我气我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事后我想给你送些药过去,可是我的宫女说什么都不让我这么做,我又怕这样只会害了你……”温映池怕顾甯川以后都会避着你,把心里的另一股恨意掩藏起来,只敢表达自己的内疚和懊悔。 顾甯川只匆匆一眼看了看满脸泪痕的温映池,沉声说:“劳娘娘牵挂,奴才一切都好,望娘娘珍重,万事定当先保全自己,千万不要因为别人而牵连到自己和公主。” 温映池仰起头,说:“那你为什么不先想着保全自己?你从前也是一直远离纷争以求保全的。甯川,你告诉我,跑去养心殿的时候,你有给自己想了个万一吗?有给自己留了后路吗?” 顾甯川没有回答,他才发现他答不上来,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搭上去且不留退路,原来早就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委曲求全的生存之道。可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只知道穆晏清这个嘴硬的,多在李煜玄面前逗留一刻,命就多搭上去几分。 “罢了,你不必回答,我想也不是什么好的答案。”温映池转过身背着他,说:“万事保全这句话,你留给自己吧,就当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了。你快走吧。” 直到关门声在身后轻轻地响起,温映池才心如刀割才转过身去,怅惘地看着他刚才站的地方,心里在想着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要是早知道穆晏清根本护不住你,我当初就绝不会成全你留在她身边。温映池恨的不只是自己。 她当初以为穆晏清是个低调省事的,好歹没什么注意力,和秦佩英合力也能让顾甯川的日子安稳。没想到她竟是个惹是生非的,自作自受也就罢了,何苦连累了顾甯川?温映池悔不当初,若早知穆晏清如此自作聪明,当初就不该顺水推舟。 穆晏清终于从胆战心惊里等到了顾甯川,知道延禧宫的惊险后,她愣了好一会儿,幸亏有温映池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甯川神色沉重,今夜的事情太多太突然,他还不知道后续要怎么办,只抬头凝望着穆晏清,尽量挤着无所谓的笑容,说:“我险些就直接解决了她们,还好,临门一脚想起你给我的叮嘱,没有出手,不然……” 不然今夜可不知道要去哪儿捞人了。 穆晏清既欣慰又后怕,说:“还好平时对你多唠叨几句,不然今晚领盒饭可不只是易桂华了。” “领盒饭是什么意思?”顾甯川一本正经地问。 “额……就是指死了,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了。”穆晏清也同样正经地回答,“还好你知道回来从长计议,小川,直接让她领盒饭固然是大快人心的爽文剧情,但是你想想,你家人的冤屈,可不只是她一己之力造成的,杀了她一个,不仅不会让你们换回一个清白,还会让你从此再没有机会。你一定要冷静,她总会露出马脚,颜勒也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顾甯川看她紧锁着眉头的样子,突然扑哧一笑,深深地看着穆晏清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也多一些唠叨我吧,让我时时都记得。” 穆晏清对这样温情的笑容和神情的眼神真的没有抵抗力,立刻别开脸,片刻后想起顾甯川脱险的过程,有股一直以来说不清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温映池能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就安排好了后面的剧情线,且暗暗占据了主导地位,将计就计使易桂华这样谨慎多心的人都顺着她的思路走。 按照穆晏清混得多的片场来看,更有可能的剧情走向是,温映池大不了突然强势起来,凭几句威胁就让易桂华压根不敢搜她的住处,但仍旧带着疑心离开。而今夜的温映池,以一个温顺猎物的方式出现,成功骗走了猎人,实在让她始料不及。 温映池近来对着穆晏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一下子不好确定这是敌是友。可如今知道了,那一夜他们在养心殿外看见的是温映池的人,穆晏清反而放心了几分。最起码,以温映池的深情,她不会真心向着易桂华就行了,那最近常常站在易桂华的站队,许就是为了可以更顺利地离开那个延禧宫那个鬼地方。 第五十九:所谓伊人 到了七月下旬,宫里已经凉意渐起,穆晏清晨起前往景仁宫请安的时候,还要加一件薄薄的披风裹着。一来是秦佩英实在起得早,又很少乘轿辇,一起穿梭游走在深宫内院中,总是能感受到风吹草动。 二来是穆晏清自己察觉到,大蔚可比从前待过的影视城凉快多了。她偶尔在寂静中会想到,影视城可以时常换搭景和剧组,什么眼泪和欢笑都只是表演。而如今所处的地方,虽说目之所见的喜怒哀乐也未必真切,但是这里的悲欢离合一定沉淀得厚重。 当红墙灰砖沾染太多的孤寂和离愁,自然就多了一些悲凉。 穆晏清知道,前有敬贵妃不知道在什么角落算计着让她犯错,后有沈莲一上来就成了对家,近来干脆都躲在永寿宫,反正有秦佩英在坐镇,她们再放肆也不敢胡来。 倒是姚既云听说了那件事情后,看不惯沈莲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破天荒地过了永寿宫坐了两回,且回回都没有空手而来。 姚既云和秦佩英倒也算一文一武的互补搭配,头一回见面叙话有些生疏,可姚既云一看到秦佩英在正殿挂着她的字画,心里就一阵骄傲,便更愿意放下架子和秦佩英多说几句。穆晏清一开始还不敢插话,听着她二人在阴阳怪气互相骄傲,心里又想到永寿宫只怕会登上后宫的热搜,心里就又高兴又又得瑟。 一回生二回熟,姚既云和秦佩英两个不同程度的恋爱脑,总算不至于一见面就相互争皇上更喜欢谁,勉强还可以有几句聊到一起。姚既云走的时候,秦佩英特意推了一把穆晏清,让穆晏清送她出去。 姚既云明知她在后面也视若无睹地先走出去了宫门外,才回头和穆晏清说:“穆答应且留步吧,不必再送了。” 穆晏清面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只好淡然笑着,说:“能送一送晔妃娘娘这样的贵客,是晏清的福气。” “你也不必在这里嘴甜,你们永寿宫可不缺贵客的。” “贵客即使有,可也未必人人都如娘娘这样真心实意过来交朋友。”穆晏清看着她说。 姚既云定睛问:“本宫送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你戴过?是不合心意?” 穆晏清凭借揣摩台词的功力,至少可以判断出姚既云问的这话并非是敌意,亏得她留心到自己从未戴过那些首饰。穆晏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饰,说:“不不,娘娘赠与的东西当然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正因为那些东西如此名贵,且包含了娘娘的心意,我粗人一个,才不好戴在头上,唯恐弄坏了。” 姚既云不屑道:“饰物就是用以让人锦上添花的,就算坏了,也是成全一番用处,换一批就是了,不然一直藏着掖着不见天日,又有何用呢?” 穆晏清走近了些,不想让旁人听去,说:“首饰这么好看,应该戴在如娘娘这般才貌双全的人身上,皇上看了也会高兴。嫔妾自知无才无德,再多金银珠宝堆砌也是个草包。” 姚既云颇为满意,说:“宫里的女子哪个不为讨得皇上的欢心?你若有这样的心思,本宫也不怪你,送给你的小玩意儿可不是让你想这么多的,当然,也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可以在本宫面前肆无忌惮的。” “娘娘说得是。永寿宫一直盼着娘娘的到来,娘娘若是得空了,随时过来坐坐。” 姚既云刚才兴致高一些,多吃了几口糕点,便让候在永寿宫外的轿辇都退下,干脆走回去储秀宫。 芙蓉池中的荷花已不及盛夏那样灿烂,御花园的人知道晔妃夏日常来池边练舞,已经绞尽脑汁在保留池中的花。 同样知晔妃喜欢在池边跳舞的,还有李煜玄,他正往芙蓉池走去,卫凌跟在后头笑着调侃:“皇上,晔妃娘娘肯定想将最美的舞姿奉献给您欣赏,您这会儿过来瞧了,可不是白费了娘娘的心思?” 李煜玄顿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些心虚,说:“你再这么多废话,朕就把你扔下去池里。” 卫凌嘿嘿笑着不敢再吭声。 “敬贵妃说偶然见过几次晔妃在这儿,可谓天人下凡,朕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不让她发现不就得了?”李煜玄自顾自地安慰道,“再说了,反正也是给朕看的,何必藏着掖着这么严实呢?” 待走近了芙蓉池,一股琴声飘然而至。随着池边浅水处的残花枯枝映入眼中,那琴声也顿时转入婉转又凄怆的境地。细细听来,像是隔着朦胧树影中,那曲声正在细细诉说着心里的愁绪,曲已近而愁未了。 李煜玄的神色黯淡下去,在池边占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曲终了才缓缓回过神,往池中央的水榭迈去。 那琴声再没有响起,弹琴之人正背对着李煜玄走来的方向,再没有拨动琴弦,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愁肠中。她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衣,头发只挽着一支玉簪和一支莲花钗。凉风吹过的时候,白衣飘起,恍然若误入人间的仙子,留下袅袅琴音便要离去。 李煜玄走到她身后,挺直了腰背站好后,又担心贸然出声会吓到了美人,便先轻咳了一声,接着说:“佳人如此愁绪,所为何事?” 那纤薄飘起的身影隐隐一僵,低下头回眸一看,脸上霎时略过了从好奇到惊慌的神色,深埋着头立即跪下行礼,“不知天子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李煜玄被她惊慌又羞怯的模样惹得心中一阵暖意,柔声道:“朕未见过你,你如何一眼认出朕是皇上?”他再仔细看了看,恍惚觉得这女子的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依稀是见过却想不起来。 她知道李煜玄在打量着自己,将头压得更低,“回皇上,臣女沈莲,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从前入宫曾有幸一睹龙颜,不敢忘却。” 李煜玄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易桂华曾提过的那位沈姑娘,“如此说来,你也是朕的表亲,起来说话。方才的琴声身为哀愁,如今再一直跪着,回去只怕要生病了。” “谢皇上体恤。”沈莲这才轻提着衣摆起身,往后挪了几步。 李煜玄看到她如此一身白衣,淡妆素裹,说:“朕今日过来芙蓉池,起初还觉得池中败花甚多,如今看来,倒像是沈表妹揽尽了一池的花色,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果真是莲之气节。” 沈莲脸颊微红,抬起一池秋水般的眸子说:“谢皇上谬赞。臣女只是觉得,盛夏绚烂,如今也将近尾声,如此清新之色,还能让自己心思沉稳些,不至于浮躁多思。” 李煜玄认同地点点头,说:“既然想心思沉稳些,为何方才的琴音袅袅却尽是愁绪?”他走到琴方才沈莲所坐的旁边,抚了抚琴弦,隐约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怡人香气,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看着沈莲,等着她回答。 沈莲和皇后有些相似,肤若凝脂,眉眼又比皇后上挑一点,似乎可以若有若无地勾人心魄,她却总是因为羞怯微微低着头,将那点动人心魄的媚藏得更不真切。皇后是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端庄,而沈莲便是闭月羞花般的精致,李煜玄才明白,难怪以易桂华的美貌,都要对沈莲夸上几句。 “皇上,心若是不安稳,借琴音可以排解一二。臣女的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李煜玄这才记得,易桂华说话,这位沈姑娘还未定下人家。 沈莲看他在若有所思,说:“臣女不敢扰了皇上的兴致,先行告退。” 她低头行礼时,几缕碎发随风飘在额头间,更添几分愁绪与凄美。沈莲挪着步伐走过去想将琴抱起来,却不妨琴忽而从手中滑了一瞬,惊险的刹那中,李煜玄眼疾手快,伸手强而有力地连同沈莲惊慌失措的双手也一把抬稳了。 沈莲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中犹如受惊的小白兔,却又突然生出一丝不知者无畏的勇敢,反而不惧怕眼前的猎人,抬头与李煜玄四目相对了一瞬,细声道:“多谢皇上。” 李煜玄失神了一下,沈莲轻轻使力,他才察觉要松开手。 沈莲怀抱着琴,摇着婀娜的步子离去。李煜玄对怀中存留的味道还依依不舍,正深深地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沈莲在他的凝望中也回头看了一眼,衣袂拂动着像是误闯此地的仙子,揽进了一池的花色便飘然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李煜玄回味着今日的惊鸿一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提笔写下这十六字。 卫凌知道李煜玄的心思都给勾走了,在李煜玄停下笔后,问:“皇上,这幅字,可是要……” “是,你送去……”李煜玄的确也是这么想,正要一挥手,让卫凌送去景仁宫给沈莲,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下。他得顾及皇后的颜面。 细想一层他就觉得有些失落,扯了扯领口,又喝了口茶后,对卫凌说:“送去储秀宫。” 卫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遍:“给晔妃娘娘?” “是,”李煜玄一挥手,“快去吧,到了储秀宫别多嘴。” 卫凌自然知道,皇帝是提醒他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急忙点头道:“奴才遵旨。” 姚既云突然收到了皇帝的赏赐,看上面的每一笔都觉得是李煜玄表达的宠爱和思念,喜不自胜,命人把殿中的一副字画取下,换上李煜玄赏下来的这幅。 杨贵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自言自语道:“刚赏了封号没多久,皇上今日又赏她一副亲笔字画……” 如此盛宠,还不知什么时候轮到她头上。杨贵人只能叹惋,她一没有姚既云的出身和才华,二没有姚既云的一番深情款款,所以进宫几年了也只是不温不火。姚既云对皇上用情至深,而且也看不上像自己这种胸无点墨的,杨贵人早知是指望不了她会提携自己,只能再暗中依靠易桂华。 在后宫中没有宠爱和儿女依靠,就只能是卑躬屈膝地过日子。 易桂华听了杨贵人的告知,满不在乎地抬眼看了看,挖苦道:“本宫还以为,贵人怕了晔妃的气势,不敢再与本宫有往来呢。” 杨贵人陪笑着说:“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娘娘的暗中照拂,嫔妾只怕一年到头都没机会给皇上请个安,更别提侍寝了。嫔妾怎敢忘了娘娘的恩德?” 易桂华挥了挥手,说:“坐下说话吧。闻铃,上茶。” 杨贵人这才松了松。 “你素来在屈居晔妃之下,没少受委屈,本宫也知道的。她对皇上一往情深,依然不愿意分出去一丝半点的恩宠,幸而本宫还有些余力偶尔帮一帮,否则你的日子可不知道要怎么难过了。” 易桂华无端强调起这些事,杨贵人急忙又千恩万谢了一通,说:“嫔妾没齿难忘,娘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嫔妾都是没有犹豫的。” “知道你有心了,巴巴地跑过来告知本宫。”易桂华接着问:“卫凌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可还说什么没有?” 杨贵人说:“嫔妾也悄悄听着,卫凌没说别的,只交代说皇上嘱咐将东西送到晔妃手里。” 易桂华没有去梳理当中的不合理之处,只羡慕道:“晔妃膝下无子,依然稳居妃位多年,如今还能更上一层楼,而皇上对她的宠爱只增不减,可真是你我都盼不来的了。” 杨贵人宽慰道:“娘娘不要伤怀,四殿下和六公主都聪明伶俐,皇上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心里定是时常牵挂娘娘的。” “我和妹妹说句私心话,皇上心中再如何牵挂我,也敌不过别人联手去分了皇上的宠爱,今日这个去那个宫里坐坐,明日那个给这个送送礼,常来常往的这般热闹又团结。我孤身一人,又怎敌她们一起联手呢?” 杨贵人说:“娘娘可是说晔妃近来和永寿宫多有往来的事情?” 第六十章:挡皇帝的热搜 易桂华自叹一声,说:“妹妹再细想想,多有往来的又岂止是永寿宫和晔妃呢?后宫如今可不同于从前了,骁嫔和晔妃也有往来,娴嫔和骁嫔也常来常往,皇后给永寿宫的赏赐也较从前多了,当真是和气得很。” “说起来,这全都是穆晏清那个贱婢一人促使,不知道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一个接一个地围着她转。”杨贵人最懊恼的一点就是,当初姚既云对穆晏清如此愤恨,她还怂恿了姚既云冲过去永寿宫,就等着她们相争胡闹时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道穆晏清判若两人,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局,如今还不知道使的什么阴险手段,让姚既云也对她大为改观。 易桂华很是担忧地说:“后宫和气其实本就是好事,大家和睦共处,日子也畅快多了。但是如今的和气,并非是所有人的相互信任啊。妹妹可曾想过,若是她们几人继续如此联手,会有什么后果?” 杨贵人想不明白,愣愣地看着易桂华。 易桂华端起茶杯闻了闻,说:“茶再好,可也只有这么多,若是你我二人一直相互照应,轮流分着,别人还有机会再分一杯羹么?只能白白等着渴死了。” 杨贵人迷糊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就明白,易桂华说的茶,就是李煜玄和他有限的宠爱,“再这样下去,这后宫可是她穆晏清一人说了算了。” “妹妹既然知道关键所在,也不枉费本宫一番提携了。其实,骁嫔、娴嫔和晔妃她们都是宫里相处许久的姐妹了,彼此出身高,也熟知相互的性情,本就不需要这么多无谓之争,好端端多了一个婢女出身的人飞上枝头,与咱们平起平坐,本来的平衡和安稳也就随之打破了,妹妹可明白本宫的深意?” 杨贵人似懂非懂,看着易桂华逐渐深不可测的脸色,渐渐低下头去。 闻铃送她出去时,正好碰见回来禀报的太监,便使个眼色让他先候着。 太监跟着闻铃进去,深深低着头道:“回贵妃娘娘,皇上今日的行踪不好探问,奴才只打听到,皇上的确是出了养心殿一趟,具体去了哪儿,跟着的人都守口如瓶……奴才无能。” 易桂华反而多了一丝得意,说:“不是你无能,这就是皇上故意让人隐瞒了。若是这样,沈莲今日应该没有废了我一番安排。” 闻铃却谨慎地问:“主子,沈姑娘还没有派人来给个回信,况且皇上将字送给了储秀宫那位,会不会另有变数了?” “你没听杨贵人说的吗?皇上送到储秀宫的那几个字是什么?” 闻铃答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奈何她没懂这诗句的深意。 易桂华觉得胜券在握,说:“皇上挂念的是在水边惊鸿一瞥的美人,姚既云近日嫌弃芙蓉池的花颓败,意境不佳,没有过去那里练舞了,皇上怎么可能好端端送这样的诗给她。” 闻铃让那回话的太监退下,问:“那皇上既然惦念了沈姑娘,为何不是送到景仁宫,反而给了晔妃?” “本来是的,所以有了这幅字,”易桂华揣摩着,说:“而皇上并不是如此冲动之人,轻易给美色冲昏了头脑,估计是突然想起景仁宫那一位,还碍于夫妻两人的面子,就改了主意将东西送到储秀宫去了,以此找个宽慰。宫里能有如此温柔才情的,也就一个姚既云了。” “若是事成,她如愿见到了皇上,怎的都过去一日了也没让人过来传个信啊?会不会是皇后发现了什么,没让她成功派人过来?”闻铃想想觉得不妥。 易桂华不以为意,说:“皇后就算察觉了她与我有来往,那又如何?沈莲用得着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东西能阻拦她,如今事成了却迟迟没有答复,只怕是才长了羽毛攀上枝头,就忘了是谁提她一把。” 顾甯川自那一日险些打草惊蛇后,穆晏清再不敢让他去盯着延禧宫,只觉得分分钟吃人不吐骨头,便让顾甯川干脆多往宫门附近走走,看能不能有机会留意到延禧宫和外头的信件来往。 “一旦察觉有情况,”穆晏清神情严肃,挪着手指头示意,说:“直接将对家拿下,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把信给换了。实在不行先认一认那个负责出入通信之人,起码知道咱们可以从哪个人身上入手。” 采莲在一旁被渲染得同样紧张,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屏息静气。 顾甯川没有被这一通“说戏”给渲染到,淡淡道:“主子,以易桂华的性子,颜勒的第一批贺礼到手了,她不会再轻易和那边有来往,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找人在外头盯着易家,易廷是易桂华和颜勒的中间人,他身上也许有突破点。” 穆晏清立马觉得,美艳的狐狸不好应付,那外头那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更不好应付啊! 顾甯川补充道:“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眼中有些失望,接着说:“找人在外面盯着易家,谈何容易?我顾家如今只我一人,没有别人可以指望。” 穆晏清在想,若是她娘家能有秦家顾家的一半风光,肯定可以解决小川如今的无奈,只可惜,她拿的不是大女主的剧本,只有一个为了还清赌债而将她卖到姚家的破落娘家。 办法还是有的,就是找秦佩英帮忙,顾甯川肯定知道这点,没提出来就是因为不想将秦家拖进去。 几人的对策商量到僵局之时,岳兰进来请安道:“穆答应,魏姑姑来了。” 穆晏清顿时如临大敌,毕竟上一回魏姑姑来找她的时候,是因为太子的事情,那一回的戏中戏,课让穆晏清没少出冷汗。 幸好,这一回,魏姑姑的深情还算淡定,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说:“小主,皇后娘娘有请。” 穆晏清起身答应,心道,行吧,顶级大花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来到景仁宫的时候,穆晏清更加放心了几分,一来她最近没干什么要瞒住皇后的事情,二来照皇后的神态来看,事情远还不至于有李璟辕那一回这么严重。 皇后眼中布满愁绪,让穆晏清坐近些,“可又让你跑一趟了,此事本宫也是难堪,不知可与和人商量几句,只好找你来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您一直这么照顾着,若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是嫔妾的荣幸。” 皇后开门见山,苦笑道:“自家人说话就不绕这么多,本宫那位表妹,沈莲,你可见过了?” 穆晏清顿时僵了一瞬,看来皇后应该是知道沈莲那天的事情,“是,嫔妾有幸见过。” “本宫知道她的心性,也试图劝说多回,往后的路该如何走,终究还是她自己才能拿定主意了,”皇后神情凝重,笑得无奈,说:“她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你们该有所耳闻。为她筹谋过许多,都没有中意的,本宫从没有料想,原来她竟存了如此高的心志。” 穆晏清听懂了前面的,又没明白后面的,“娘娘说沈姑娘心志高,所为何事?”她直觉到皇后今日找她过来,莫不是就为了沈莲。 皇后迟疑了片刻,说:“昨日皇上来景仁宫用膳,明里暗里向本宫问起了她。本宫与皇上夫妻多年,心中有数,皇上不会无端打听一个女子。你可明白?” 穆晏清恍然大悟,突然替皇上和皇后都觉得尴尬到无地自容。这在如今的穆晏清的脑海中,是丈夫看上了妻子的表妹,并且自己也知道事情尴尬,过来探了探妻子的口风。 但是在大蔚,也许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李煜玄还愿意过来探问皇后的口风,倒也证明一样事情,便是这个渣男心中还存有一丝对皇后的尊重。 穆晏清想先问个明白,说:“自家表妹若能长留宫中作伴,兴许也是一件乐事。那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说:“本宫若是认为是乐事,今日就不必找你过来了。晏清,后宫女子的生活,外头的人看着光鲜夺目,内里的苦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深宫大院,进来当了主子,就再别妄想出去。” 穆晏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向来端庄夺目的女子,一下子黯淡下来了。 “她是本宫最亲最疼的表妹,本宫也确有不当之处,才纵得她如此心性,遇事常常管中窥豹,日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本宫如今正是两厢为难之际,晏清,你可有办法?” 皇后的确是两难,她若是答应,自己就要长年累月与娘家的表妹共同伺候丈夫,也眼睁睁看着表妹成了宫里的苦命人;若是不答应,即使皇上不会强行纳进后宫,皇后也已经因为一己之私而得罪了皇上和沈莲。 可问题是,这个得罪,皇后都不敢做,穆晏清更不敢做了啊!不管是碎了沈莲的宠妃梦,还是碎了李煜玄的美人梦,穆晏清若是被知道参与其中,小命不保可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为难道:“娘娘,此事……恕嫔妾直言,说到底,两边均是娘娘的家人,这是娘娘的家事,嫔妾不能,也不敢贸然插手。请娘娘恕罪。” 皇后似乎有所预想,说:“本宫知道你心有疑虑,这也是情理之中。一来皇上昨日与本宫说起的时候,本宫并未欣然同意,本宫会尽快物色一位好男儿,让她尽快出宫安定下来;二来,你与本宫投缘,且太子也感激着你上回的,本宫想着,日后太子成了家,本宫让他时常孝敬你。” 好家伙,皇后早就想好了这些,穆晏清吓得赶紧跪下来,说:“娘娘厚爱,嫔妾不敢当。嫔妾一无出身二无宠爱,于社稷无功,怎敢让太子殿下孝敬。嫔妾能有如今的冬暖夏凉的日子,全仰仗皇后娘娘,只愿安稳度日,绝不敢觊觎任何。” 皇后同样被穆晏清的反应惊到,忙让魏姑姑扶她起身,说笑道:“你看你如此大礼,倒显得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知道你为人良善,也只想要平安无恙的日子,正因如此,本宫才想法子全了你的心愿。否则,你既无娘家无子嗣可以依靠,又无意争宠,往后的日子总得有个仰仗才是。” 穆晏清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受皇后份关照,若是答应,也就意味着皇后往后再有任何需要排忧解难的地方,她穆晏清都得义无反顾冲上去,甚至是当炮灰。 没欠承诺,没有把柄,日子才更安稳。 皇后让到这个地步,穆晏清想了想,为难地说:“娘娘,嫔妾若是如此扰了皇上的兴致,只怕……” “本宫不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此事绝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你且放心。此事若能解决,本宫定不会让你白白奔忙一趟的。”皇后语气郑重,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穆晏清身上。 “晏清不敢妄想殿下们的孝敬,能得娘娘的照顾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穆晏清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接着正色道:“娘娘,恕嫔妾直言,皇上会对沈姑娘另眼相看,不外乎是因沈姑娘美貌出众,冰雪聪明,且在皇上眼中,这是一位尚未出阁的清白女子,也许尚未有确定的意中人。娘娘若是能这些原因中找到入手之处,此事也不难解决。” 反正,原本这个事情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但天子是不会有错的,那就从沈莲一人身上入手吧。 皇后说:“本宫其实也想过其中的原因,可是照皇上的询问来看,是已经知道沈莲尚未定下人家的,本宫若是此时突然凭空捏造了一个出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了?” 穆晏清想,突然捏造一个当然行不通,从美貌这里入手更不可能,那就还有一点可以利用,就是眼前这些女子从未想过去利用的,就是渣男的自信。 李煜玄坐拥各色美人,如今连曾经如此强势的秦佩英,他都已俘获芳心。穆晏清分析出来,这类型角色人设,一直享受高高在上的被女人拥戴的感觉。如果如今这个貌美女子,只是将他当作了“菀菀类卿”却又不宣于口,李煜玄是定然不会接受自己成了他人替身的,这就有机会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穆晏清记得,当今皇上还有一位弟弟颇有名气,就是那位风流多情的燕王殿下,是先帝爷在世时的一位贵人所生,由当今太后抚养成人,所以李煜玄与燕王兄弟感情颇好。 这位可就是最佳挡枪爱豆了,很适合这个时候拉出来挡皇帝的热搜! 第六十一:翻车营销 “娘娘,皇上是天子,嫔妾不能揣摩得清晰,只能是想个馊主意出来尽力一试。”穆晏清朝皇后面前探近一些,说:“娘娘若是能让皇上以为,沈莲姑娘对当今的燕王殿下情根深种,不过是碍于燕王殿下家中妻妾成群才没有表露心迹。到那个时候,皇上心中定是不甘成为手足兄弟的替身,自然就有机会放下沈姑娘了。娘娘以为如何?” 皇后眸色一亮,沉思了一会儿,说:“一来不会损了她的声誉,二来皇上应该不会疑心去求证,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 “所以接下来如何,就全看娘娘的安排了。” “那……本宫要如何让皇上以为……”皇后倒是没比原先开怀多少。穆晏清这才一下子发现,论撒谎功力,太子和皇后绝对是亲生的。 “娘娘可有燕王的一些贴身之物,或者从前燕王殿下赠送过的东西?只要是皇上能察觉到是他的物件就行。” 皇后细想了片刻,说:“这倒是有,历年来本宫的生辰、宫中节日宴饮这些日子,燕王都会让人送礼物过来,这些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穆晏清看她问得这么认真,险些两眼一黑,皇后还没能开窍,干脆说直白了,“让沈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上去见皇上,娘娘您再在皇上跟前说几句,严谨而意无穷就好。” 皇后的愁眉苦脸总算舒展了一些,即可往魏姑姑去库房找东西,且派人传话养心殿,自己午后会送甜点过去。 翌日,被困在景仁宫几日的沈莲,又一次在房门外与值守的宫人争执,喊道:“全都给我让开听到没有!当心我给皇后表姐告你们的状!” 她的焦急来源于明知皇上前些日子来过景仁宫,自己却每回都让被关在这里出不去。皇帝对自己的目光,沈莲心中有数,眼看着连心愿达成就差些许,偏偏这个时候出不去。眼前这些人怎么敢擅自拦她在这里?那摆明了是皇后知道了事情,故意不给机会这个做表妹的,才做出这么自私的事情。 沈莲干脆不要这点脸面了,易桂华与她说过,挤破头想进后宫当尊贵主子的人多了去了,必要时候就是要拼敢不敢豁出去脸面。沈莲想,既然表姐已经明明白白不给她出头的日子,自己也没必要在意和她之间的这点脸面了,她偏要继续喊,就是要喊到皇后为难,喊道她内疚。 “你们好大的胆子,”沈莲瞪着面前挡路的人,扯开嗓子继续喊:“我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太子殿下的表姨,你们竟敢如此?” 看守沈莲的这批人几乎要翻白眼,这番话沈莲已经喊了几天了,已经听到耳朵都起茧子。 “皇后的表妹、太子的表姨……” 沈莲险些要和几个宫女起推搡,魏姑姑才现身,和气地笑着说:“让沈姑娘久等了,前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担心将病气给到姑娘了,这才让姑娘在此处静养几日,望姑娘见谅。” “难为姑姑惦记了”,沈莲见到她来了,这才停下推搡,冷眼扫了魏姑姑几眼,说:“那皇后表姐如今让你过来,可是身子已经好全了,也不必担心我了?” 魏姑姑一招手,让其余的宫人们都退出去,身后几个宫女走上前,“皇后娘娘如今已然大好,只是娘娘琐事缠身,无暇过来看望姑娘,便让奴婢给姑娘送来些东西,也好宽慰姑娘这几日的静养。” 沈莲原还在疑惑着,忽然看见那几个宫女皆捧着上乘的华服鞋子与首饰,一时难以置信,问:“姑姑没有弄错?这……这真的是皇后表姐要给我的?” 魏姑姑走到沈莲的跟前,说:“娘娘病了数日,说有些事情也梳理清楚了想通了,若是姑娘也想清楚了这些,且放心去做就是,娘娘精心挑选了这些,希望有助于姑娘。” 沈莲定睛看了看那些东西,比往日自己的吃穿用度精致多了,皇后表姐这是思考了几日,如今准了自己的念想了!她心里顿时消减原先对皇后的怨怼,沉浸在心愿已成的喜悦中,说:“有劳魏姑姑了。皇后表姐如今可安好?我想过去给皇后表姐谢个恩。” “娘娘知道姑娘懂事伶俐,让奴婢告诉姑娘,不必前去谢恩了。”魏姑姑随意地拎起一支极具异域特色的宝珠簪子,假意比划,贴近了沈莲说:“皇后娘娘说,御花园如今的秋菊与海棠开得正好,姑娘可以前去观赏。” 沈莲霎时抬起明亮的双眸,懂了皇后的深意,千恩万谢地接过衣物首饰进屋打扮去。 半个时辰后,魏姑姑给皇后回禀道:“娘娘,沈姑娘果真往御花园去,且都戴上了娘娘赏赐之物。” 皇后平静道:“知道了。” “娘娘昨日也给皇上暗示过几句,皇上似乎听进去了,加之沈姑娘今日如此,想来最终也能如娘娘所愿。可奴婢却觉得,娘娘的担忧有增无减?” 皇后怅然道:“本宫了解这个妹妹,她有今日之举,并非全然是一人所想。她虽心气高,可从未觊觎过宫里的位子。” 魏姑姑说:“娘娘此前不是猜测,姑娘和敬贵妃有来往吗?据奴婢观察,姑娘自那日去了芙蓉池回来,再未去过延禧宫了。” 皇后轻笑着无奈道:“沈莲一人之力,想不来这么周全的事情,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念头支撑着她去与本宫对抗。整个后宫敢这样做的再没有的第二人。本宫只是没料到,敬贵妃都如愿到如今的地位了,还敢将手伸到本宫的身边。” “那娘娘可要找贵妃过来说说话?” “她胆敢做出来,就料到会让本宫察觉,本宫贵为皇后,没有任何理由找她的不是。”皇后认命般摇摇头,说:“这宫墙里面啊已经太多人被辜负了,本宫实在不想自己疼爱的妹妹也被困于此,一生不得自由,本宫情愿她嫁出去朴素一生,也不要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皇上也确实许久没有新人在身边了,男人哪有不贪新鲜的。即便不是本宫的人存了异心,也还会有别的新人去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能解决一个沈莲,还会有第二个。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个放心的新人。 一直到晚膳时分,皇后正和李璟辕、李斓瑄一并用膳,魏姑姑听了宫女的汇报,才到皇后身旁低语几句,皇后微微点头,说:“晚膳送进去,安排人伺候周到就好。” 李璟辕懂事,没有多问,李斓瑄好奇地张望了几眼,问:“母后方才说的可是沈表姨?” 皇后夹了一块虾仁给李斓瑄,和蔼地笑道:“瑄儿真聪明。” “沈表姨这一回都在宫里住了好长时间了,怎的还没有回去?”李斓瑄纳闷道。 皇后含糊地说:“表姨许久没见你们了,正惦记着呢,就想留下来多看看你们。” 李斓瑄得意地说:“那我待会儿就去给表姨请个安吧,皇兄也一起。” 李璟辕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想了想,说:“你三皇兄今日没过来,改日吧,改日你们三兄妹再去。” 皇后心中想,沈莲今日受了皇上的冷眼,如今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几个孩子不宜过去叨扰。 李斓瑄却泄气又嫌弃道:“三皇兄近来很少与我们一起过来,我和皇兄都问了好多遍了,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理人,等他过来可等到什么日子?还不如我和大哥哥去,也省得带上三皇兄去了也是扫兴。” 李璟辕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道:“瑄儿,我与你说了多少次,那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能这样说话?” 皇后也责怪地看着李斓瑄,以示支持太子的训诫。 李斓瑄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说:“我也没说错啊,三皇兄他就是不和我们亲密啊,母后和皇兄越是想护着他,他越不争气,宫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李璟辕更为愠怒,语气也加重了些,“别人如何说是别人的事情,瑄儿,我们是亲兄弟姐妹,理应……” “兄友弟恭,同气连枝,”李斓瑄已经自然而然地接上,比李璟辕更无奈,说:“皇兄,这话我都听到滚瓜烂熟了。” “我若再听到你如此奚落你三皇兄,休怪我做长兄的不留情面了。”李璟辕凛若冰霜,突然多了几分号令如山的气势,李斓瑄被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吓得一愣,眼眶霎时就红了,往皇后的怀里靠过去。 皇后觉得李璟辕也教训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李斓瑄的背,给她擦了眼泪,说:“好了好了,璟辕,瑄儿还小,如今也知错了,且饶了她这一回吧。” 李璟辕也只好作罢,继续闷头吃饭。 穆晏清在喝着甜品,采莲兴高采烈地跑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了,说:“主子猜猜今天御花园中发生了什么?” “是皇上的事情?”穆晏清说得很随意。 采莲却目瞪口呆,说:“主子怎么知道的?那您再猜猜是皇上和谁的事情?” 穆晏清掐指一算,又泼了采莲一盆冷水,说:“应该是那位沈家姑娘和皇上吧?发生了什么,快跟我说。” 采莲惊叹道:“主子真是料事如神,皇后娘娘昨日看着急于解决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诳了姓沈的出去。”她一路小跑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开始滔滔不绝地给穆晏清复盘今天的事情。 “那沈姑娘可是浓妆艳抹地去御花园碰见了皇上,听说是连请安行礼的时候都差不多贴着皇上了,谁知皇上初见时的确被她惊艳了一番,还与她有说有笑呢,没多久就突然兴致大减,任凭沈姑娘如何抛媚眼说哑谜,皇上都十分冷淡,甚至不予理会。最后直接把沈姑娘晾在那儿,皇上满脸不悦地回去了。” “听说啊皇上还念叨着,说满园的海棠开得这样好,却被一些庸脂俗粉坏了风景。沈姑娘丢尽了脸面,一路掉着泪回到景仁宫,那场面可真的是我见犹怜。可是一边心疼这么个美人落泪,一边又忍不住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皇后这么疼她,她居然打起了皇上的主意!” 采莲绘声绘色地讲完,穆晏清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丫头说得身临其境似的,问:“这么多事情,你打哪儿听回来的?” “今天好多人看见了听见了啊,后宫很多人都在传呢。”采莲十分解气,说:“活该她有今天,哪儿来的底气敢和我们主子为难?” 李煜玄肯定在沈莲的设计中见过她才会有了兴趣,可是那场邂逅倒是隐瞒得好,皇后都不知道。可今日的难堪确实闹得人人皆知,那就是李煜玄没打算让人守口如瓶,没在意沈莲的脸面了。如此一来,皇后这一回的担心应该也就迎刃而解。李煜玄果然在意那位貌美风流的弟弟,不甘为“菀菀类卿”,才一下子翻脸不认人。 皇帝的冷漠薄情,是在穆晏清的意料之中,可是皇后却也没有及时管住风声任其发酵,就让人意外。穆晏清想,皇后宁可这样伤了沈莲的脸面也要让事情一了百了,也是真的狠下心来。 顾甯川说:“沈莲若是不甘心,一定会想法子去找敬贵妃,主子要不要去给皇后提个醒?” 穆晏清摇摇头,道:“皇后最了解沈莲,也许早就知道敬贵妃和沈莲有来往,但是又能如何?皇后一直没有拆穿此事,我们就不必替她撕开了。敬贵妃会知道今天的事情,她和沈莲之间未必是如此相互信任,也许用不着皇后和我们出手,狐狸自己就会露出尾巴了。我们就做好自己吃瓜群众就好了。” 嘲笑和议论流传到第二日,皇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魏姑姑就出面严令各宫不得妄议,关于沈莲的流言蜚语才稍有平息。沈莲在痛哭流涕中一直不明白,皇上到底因何突然就如此冷漠无情。 皇后看她没吃过任何东西,亲自将补汤送进来,心平气和地说:“人人都道皇家好,可他是天下万民之主,还是后宫这许多女子的枕边人,从来不是任何一人的。表姐与你说句私心话,这样的变化无常,在后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每个女子都经历过很多。熬不住的也走不到今天了。” 沈莲这才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心有不甘,可是那又能如何?她面对的的确是世间最难揣摩心意的皇帝,别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果真不是空穴来风。他冷漠起来,连昔日为之动心的女子的声誉都全然不顾了。 可是皇上初见自己时,眼中的在意也并非作假,他甚至都来打探皇后的口风了,怎么就转变得如此突然?沈莲看了看皇后的和颜悦色,藏着心里的执拗,便先强装镇静下来吃东西,直到夜深人静,假意出门走走吹个风,便独自往延禧宫去了。 第六十二:教训(一) 沈莲在凉风中徘徊了许久,延禧宫的宫门迟迟没有动静,进去通传的人跟有去无回似的,她等也不是,走也不是。沈莲拍响了第二次宫门,若这一次还是被敷衍,她就要谴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殊不知,这一回前来应门的是闻铃,沈莲一看是易桂华的大宫女,脸色霎时和气下来,说:“怎么劳烦了闻铃姑娘亲自开门了?” 闻铃说:“沈姑娘久等了,我们娘娘方才陪公主温书呢,这才耽误了,姑娘不要见怪才好。”她边说边迎了沈莲进去。 “贵妃娘娘贵人事忙,我怎敢与娘娘见怪呢?”沈莲吃了许久的闭门羹,也不敢表现出不悦,唯恐易桂华一会儿会计较她当日在事成之后再没来过。 易桂华正一脸疲惫地靠在软垫上,听见沈莲的请安也只是懒洋洋地睁开眼,淡淡道:“多日不见,沈妹妹是个享福之人,怎的憔悴了许多?” 沈莲只站着,说:“让娘娘见笑了,我的笑话,又岂止是面容憔悴一事呢?” 易桂华拎起帕子笑了笑,像是带着冷嘲和客套,说:“妹妹心存大志,本宫怎敢笑妹妹呢?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本宫还佩服妹妹有如此勇气呢,凭一己之力能赢得皇上注意的人,可不多啊。” “若没有娘娘相助,我怎么入得了皇上的眼呢?”沈莲一听易桂华果然在计较,便着急起来,说:“只是当日觉得事情仍未稳妥,才不敢贸然再来叨扰了娘娘,只待真正成事之日再来感激娘娘。希望娘娘别误会。” “妹妹觉得本宫会误会什么?误会你想一脚踢开本宫,独自飞上枝头?还是误会了你只是一心利用本宫为你搭桥,根本无心与本宫来往?” 沈莲哑口无言,浑身都觉得僵硬起来,一句话都答不出。 易桂华细细审视了她一会儿,突然对闻铃道:“闻铃,沈姑娘进来好一会儿了,怎的不上茶呢?如此待客之道可莫说是本宫教出来的。” 闻铃连声道:“是是,奴婢疏忽了,沈姑娘请坐。” 沈莲稍为平静些,坐下后仍是不安地看着易桂华,说:“娘娘待我如姐妹,我……我怎么会待娘娘不真心呢?” 易桂华假意打了打哈欠,说:“你也说了,本宫视你如姐妹,怎么会真的误会了你,你看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本宫不过方才与毓儿温书,有些乏了,与你说笑几句罢了,快喝口茶定定神。” 沈莲顾不上喝茶了,又站起来,说:“是我无用,还求娘娘可以指点迷津,好让我狠狠打那些只管看笑话的脸。” “妹妹既然如此坦诚相待,且还有如此心气,本宫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沈妹妹所为何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猜到八九分,妹妹可是意志不改,还想争得皇上的垂怜?” 沈莲的眼中闪着泪光,成了后宫笑柄的欺辱仍在眼前,“凭我如此出身和样貌,我不信皇上会一夕之间就冷眼相待。我……我分明看得出来,皇上今日再见我时,是颇为惊喜的。如此被人笑话,我就算不能翻身,也想寻个明白。” 易桂华是目光冷下来,说:“妹妹既然察觉到不对,可有猜过可能是何人所为?” 沈莲说:“何人所为?娘娘的意思是,此事的起因,是有人蓄意害我?” “我不敢草率断定,让妹妹与她人产生误会,”易桂华作沉思状,说:“昨日,此事一出,我也替你感到疑惑,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再加上妹妹的聪慧与美貌,皇上会如此陡然生变的原因,我就只想到是有人在背后生事,让皇上对妹妹有所误会。” “我……我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能皇上可误会的?” 易桂华顺着她的话,说:“正因如此,有心之人才会利用妹妹长期居于宫外这一点,说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且让皇上听了之后信以为真。妹妹仔细想想,近来可有见罪于何人?” 沈莲细想想,说:“我在宫中就只与皇后表姐与贵妃娘娘有所往来,并没有……是她?” 易桂华直到沈莲想到谁了,明知故问:“妹妹说的是谁?” “穆晏清那个贱人!”沈莲顿时咬牙切齿,说:“我是不满她那一套得意忘形巧言谄媚的做派,前些日子在景仁宫说了她几句。凭我是皇后亲表妹的身份,她不过一个蝼蚁般的小小答应,竟敢让骁嫔也帮着她说话了。万没想到,这个贱人竟然因此记仇,在背后捅我刀子?” 易桂华心中暗笑,说:“那就是了,妹妹啊妹妹,这后宫里口蜜腹剑之人可不少,你心性如此直率单纯,难怪防不住这样的小人。那位穆答应可是个有本事的,伶牙俐齿,连我都吃过她的亏。” “她这种卑贱小人,没有宠爱就终归是任人宰割的份,待我成事之时,我定要千倍百倍地讨回来!”沈莲怒气冲冲,接着向易桂华乞求道:“还望贵妃娘娘指教,如今的困局,我该如何是好?” 易桂华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沈莲的着急,只继续冷冷看了她一眼,假意为难地说:“穆晏清这个人,本宫在她身上吃过的亏都未讨回来,刚何况是妹妹你呢?如今看着妹妹这样委屈,本宫也难免想起昔日被她陷害之时,心中难过的很。妹妹若如今不出一口气,灭一灭那小人的威风,本宫也难以安心为妹妹安排啊。” “贵妃娘娘,”沈莲径直走到易桂华跟前,说:“求您给做妹妹的指点迷津,我来日定会将娘娘那一份也在她身上讨回来!” 易桂华打了个哈欠,说:“本宫方才已经指点过了,妹妹细想想,若想本宫再扶持一把,该如何让本宫先安心呢?” 沈莲想了想才领悟了易桂华的意思,“娘娘……是要我当下就给她一个教训?可我……我到底不是宫里的主子,我……” “妹妹若觉得为难,畏惧于穆答应,也是情理之中。后宫可不同于寻常人家,本就是个少不了明争暗斗的地方。妹妹如今还未得宠就已经被算计了,若如今就没有决心为之争斗,本宫也不必抱有期待了,妹妹说是不是?” 沈莲仍在踌躇不前,易桂华疲倦地起身,说:“本宫也乏了,今日只当没见过沈妹妹,你回去罢。” “娘娘且慢,”沈莲轻轻拉着易桂华的衣袖边,说:“娘娘此话有理,沈莲受教。如今若得过且过,只会助长了小人气焰。” 易桂华回身拍了拍沈莲的手背,说:“好妹妹,这才是真正的斗志,你若担心一人之力不足,本宫倒是有个人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沈莲立马觉得踏实多了,只要能给穆晏清一个教训,易桂华出了口恶气,自己就能继续得贵妃的相助。皇后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沈莲也不在意了,说到底,皇后表姐与皇上早就是相敬如宾的夫妻,皇后说话到底不如眼前这位美妾有分量,也不及易桂华处事圆滑。 这日天朗气清,刚从景仁宫请安出来的一众嫔妃很快散去,秦佩英才走出去没多远,就欣喜地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小小人儿。 奶娘抱着七公主忙过来请安,“七公主给骁嫔娘娘请安,给穆答应请安。” 秦佩英将李斓昭抱过来,说:“多日不见,公主可长了不少个子,抱着都重了好些了。” “可不是么,有秦姐姐这么疼爱着,公主自然要快高长大。” 几人顺着声音一回头,见温映池正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穆晏清从这温柔似水的笑容和目光中,觉得初始时那个淡如水的温映池好像又回来了,前阵子的隐约猜想都只是错觉。 温映池没有在意那些位分之间的虚礼,说:“今日天色正好,我正要带着昭儿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秦姐姐和穆答应不如一起吧?” 秦佩英抱着李斓昭还舍不得松手,说:“我还说呢怎的在这里遇到了昭儿,既如此,你就赶紧先去太后那儿吧。” 温映池却没有从她怀中接过李斓昭,说:“既然碰巧遇见了,我们就一同去给太后热闹热闹吧。前阵子太后问起,我还提了一嘴,说秦姐姐待昭儿,视如己出,太后还说也许久未见你了,可记挂着那位女中豪杰般的秦家女儿呢。” 秦佩英抱了好一会儿,李斓昭一直都微微笑着看她,丝毫没有认生,看得秦佩英更加心软不舍得松手,只好说:“也好,我许久未去给太后请安了,今日就且与你一同过去吧。你也知道,我向来不会说什么嘴甜的话,有你在,总好过我下回自己去慈宁宫。” 穆晏清眼瞧着秦佩英和温映池并肩前行,自己就停在原地,为难道:“那个……娴嫔娘娘,秦姐姐,我一个卑贱之人,就不去慈宁宫扰了太后的清净了,你们去吧。” 自己一个婢女出身,上届宫斗冠军也许还不知道有她这号人,就算今日见到,也是全程将这个小小答应晾在一边,穆晏清自知不必前去蹭这一波热度,温映池真心相邀的其实也只是秦佩英一人,太后惦记的也是秦家的女儿,穆晏清只是凑巧站在这里而已。 秦佩英像是懂穆晏清的为难之处,犹豫了一下,说:“也好,那你先回宫吧。” 温映池带着淡淡的笑容,说:“既如此,我替穆答应向太后问好吧。” 穆晏清谢过这份不知真假的代替问好,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幸亏没有强行带上我。谁知道过去了会是什么惊险境地? 采莲倒有些可惜,说:“凭主子的聪慧,太后娘娘肯定会很喜欢的。” “那可未必,太后不喜欢太蠢的妃嫔,肯定也不喜欢太聪明的,我且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还是不见的好。”穆晏清想来想去,太后不管事,可未必不知事,顾甯川是她出面保下的人,如今又跟在自己身边,太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揣测。上届宫斗冠军哪会是个好相与的? 宫中花团锦簇,一年四季的更替都更为显眼。穆晏清在阵阵凉意中放缓了脚步,抬眼望去,远近处都有宫人在打扫地上的枯枝落叶,隐隐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落叶腐朽的味道。 这里容不下任何的腐朽颓败,一片落叶都要拾起来。 穆晏清闲散地沿着水边走了一会儿,正要回宫去,迎面而来的杨贵人却适时阻挡了她的脚步。 “给杨贵人请安。”穆晏清感觉到来者不善,未等她走到跟前就先规矩地行礼。 杨贵人声音尖细,悠哉悠哉地“呦”了一声,“这不是贵人事忙的穆答应嘛?要见上你一面可不容易。” 穆晏清心想,哪不容易,这不日日都在景仁宫碰面么。她不想和杨贵人拉扯什么,只保持着客套微笑说:“贵人说笑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穆答应今日怎的这般寡言少语?”杨贵人扭着婀娜身段往穆晏清面前逼近,“我今日难得偶遇了妹妹,心里高兴,还想多与妹妹说上几句话呢。看来妹妹兴致不高啊,还是嫌我位分不够,不配与你说话?” 杨贵人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穆晏清也好一段日子没有遇上了,近来的明争暗斗都集中在易桂华和姚既云身上,杨贵人似乎没讨到什么便宜,连皇上也少见她,传召林贵人的日子倒还多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位营销号一姐是要将心里的怨气都用在为难她这里。 “贵人这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末流的答应,哪里敢嫌弃贵人的位分呢?”穆晏清不想再与她争执什么,只想赶紧“乖巧”地将她恭维恭维就走人。 偏偏杨贵人真的跟营销号似的赖着不走,仿佛誓要逼问出什么来,说:“还知道自己只是个答应就好,别以为得了几位娘娘的夸赞和庇护,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了不得的主子。姐姐们久居深宫,见到你一个粗鄙落魄的,不过是当新鲜玩意儿罢了。” 穆晏清缓缓吸一口气按住心里的怒气,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发神经,好端端地来到这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还有完没完?“贵人教训得是,宫中的娘娘们对我多有怜惜和恩赐,我一定拎得起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自菲薄,更不敢自大轻狂,在背后妄议。” 杨贵人一挑眉,突然多了一丝兴奋,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暗指我方才自大轻狂,妄议后宫吗?” “贵人误会,我并非此意。” “并非此意?谁不知道你能言善辩,别以为含沙射影地骂我,我就听不出来了。”杨贵人突然喝道:“还不跪下!” 穆晏清满脑子莫名其妙,觉得这人怕不是宫里摔了东西出来找人出气,却仍是冷静地说:“我的确没有任何对贵人不敬之意,请贵人明察。” 杨贵人觉得不可思议,冷笑道:“方才还说自己绝不轻狂自大,眼下对我不敬,还知错不改,果真是永寿宫的人,有胆有识,不知悔改!” “杨贵人慎言,”穆晏清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说:“贵人要如何指责我,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若连带着永寿宫也要受贵人的指责,就是骁嫔娘娘受贵人指责。” “怎么?你可以对我冷嘲热讽,话里有话,我就不可以提一句永寿宫?你若现在跪下来求情,我还可以饶了你。” 穆晏清神情冷漠,仍是一动不动,也懒得再与这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再纠缠一字一句。 第六十二:教训(二) 杨贵人见她无动于衷,顿时火冒三丈,“好啊!真不愧是人人都夸一句的穆晏清,后宫中竟有如此不知悔改之人!我今日就替姐姐们教教你规矩!” 她高高抬起手掌就要扇过去,穆晏清却早有预料,一把握住她的手,“杨贵人,咱们在宫中同为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何苦如此盛气凌人?”穆晏清只轻轻地一推,本就只想让她放下手,谁知道杨贵人站着愣了一瞬,眼色一转,突然就软绵绵地摔在地上。 穆晏清和采莲一愣,老天爷,这碰瓷可别碰得太假了吧! 杨贵人的贴身宫女扶着她,大声道:“小主怎的如此蛮横无理,直接就出手伤人呢?” 采莲看着她们主仆二人那浮夸又虚假的演技,恨得牙痒痒,说:“你可别污蔑我们主子!她哪里出手伤人了?是你主子自己摔下去的!” 杨贵人一会儿捂着腰,一会儿捂着大腿,各种喊疼,远近经过的几个宫人都远远地偷瞄了几眼,均不敢过来凑热闹。 “哎呀,这是怎么了?”沈莲惊讶地凑了过来,看了一眼躺地上的杨贵人,又看一眼穆晏清,惊呼道:“穆答应怎可出手伤人?” 她凑到杨贵人身边,颇为心疼地替她拂了拂身上的尘土,慢慢将杨贵人扶起来。 穆晏清看着两人之间的虚伪配合,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小反派是联手的!那我就看看你们两个还能作什么妖。 沈莲和杨贵人两人的宫女直接上来一把押注了采莲,让她先跪下来。穆晏清正要出声喝止,,采莲拽了拽她的衣裳,摇头示意。今日明显是来者不善,采莲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穆晏清冷静过来,只好先忍着。 “穆答应,你平日为人张狂也就罢了,如今竟放肆到公然出手伤了宫中的嫔妃?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沈莲怒不可遏,在穆晏清眼中,这演技倒比杨贵人要好一些。 “沈姑娘才来,又怎知我出手伤人了呢?” “你少在这里给我卖弄了,”沈莲说:“还不跪下认错?” 穆晏清问:“姑娘既然口口声声说王法,是非对错可不是这样张口就来的。贵人和沈姑娘若觉得我有罪,若非要颠倒是非说我出手伤人,咱们到景仁宫去,让皇后娘娘做主。” 杨贵人像是一下子忘了自己摔过一跤,抬头挺胸,说:“少糊弄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鬼主意?你不过是仗着皇后对你青眼有加,到了景仁宫,皇后就会护着你,是吗?你若无罪,何必要仰仗皇后娘娘给你开脱呢?” “照贵人这么说,我现在是说什么都是错的了?连要一个公正的解决也是错。那如果贵人觉得自己无辜受害,又何必害怕让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呢?” “后宫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劳烦我皇后表姐?你以为自己是谁?区区一个答应,有错在先,还胆敢劳烦皇后表姐主持公道?” 穆晏清实在没耐心再和这些说不了人话的继续扯皮,“沈姑娘,这既然是后宫中的事情,想来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做主。杨贵人既然觉得连皇后娘娘也无法给你一个公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事可是由你一人说了算?” 杨贵人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采莲,扬声说:“给我打。” 穆晏清没来得及反应,响亮的把掌声就从身后传来,她猛地回头一看,采莲的一边侧脸已经开始泛红。杨贵人带来的宫女正要落下第二个巴掌,穆晏清用力一把抓住,喝道:“方才还在这里喊着王法,现在就在这里动用私刑?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王法……” 穆晏清还在说着,不妨另外一人又迅速抬手一挥,力气之大,扇得采莲一个踉跄。沈莲那婢女打完还洋洋得意地朝穆晏清扬起了眉,穆晏清的怒火在心中迅速燃起,松开了原先握着的那只手,也是猛然一挥手,几乎甩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沈莲的婢女一巴掌呼倒在地上。 有话不好好说上来就直接打我的人,幸亏这几年跑剧组的体力也不是白练的。穆晏清盯着刚松了手的那宫女。 杨贵人这宫女被穆晏清突然起来的气势吓到,想跪下求饶又碍于自家主子的面子,呆呆地愣在那里。采莲两边脸颊都留下红肿的掌印,担心穆晏清再打下去事情可就闹大了,毕竟那两个都不是省事的主子。她一把抱着穆晏清的腿,摇头道:“主子,别打了别打了,闹大了可不好。” 穆晏清低头看着她,心疼得不行。 沈莲嚷道:“好啊!真不愧是小有名气的穆答应。我看你这气势,就算到了皇后表姐面前,你也是这般放肆!” “姑娘可说清楚了,我打你的婢女,可是正儿八经的教训了。”穆晏清死死盯着她二人,说:“我虽是答应,她们好歹要称呼我一声小主,她们是有多金贵,连主子也打不得?” “答应好大的口气啊,”杨贵人走上前来,说:“吓得我以为,我这个做贵人的都要叫你一声小主呢。你出手伤我在先,如今还在这里大打出手,我倒要看看宫里的人到底是认你穆晏清,还是认正经的位分!” 杨贵人喊一声“来人”,几个侍卫立马小跑过来待命,沈莲轻蔑地看着穆晏清,说:“穆答应目无王法,出手伤人,给我扣住!” 穆晏清哪里是几个汉子的对手,迅速被押着双手,肩膀被用力按着“咚”一声跪下来。采莲拼尽浑身力气要过来推开,大喊着:“别碰我家主子!都瞎了吗?给我放手!” 采莲还不敌一人单手的力气,又被一把推倒。穆晏清瞬间明白了,这几个人只怕是老早就候在附近了,就等她若是还手就登场。 沈莲看到穆晏清毫无还击之力,笑道:“你的好姐妹骁嫔不在,我看今日谁护着你。” 穆晏清膝盖一阵生疼,肩膀也被押得难受,仍是倔强地看着沈莲和杨贵人,看来这两个是早有准备,好一出笨拙又野蛮的贼喊捉贼把戏。 “二位真是煞费苦心了,接下来要如何?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沈莲傲慢地走到穆晏清跟前,很是享受这种被仰视的滋味,二话不说直接呼了一巴掌过去,杨贵人在后面却被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为难地看了一眼沈莲,只能忍气吞声。 穆晏清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心想,这小反派倒不符合反派话多的规律了,直接给老娘上手! “杀了你?你以为个个如你这般放肆?赏你一巴掌是教你要学会低头。”沈莲慢悠悠地说:“你若现在给杨贵人和我磕头认错,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穆晏清说:“沈姑娘倒是给我说说,我欠了你和杨贵人什么要认错?” 沈莲看到她这样的嘴硬的样子就来气,抬手又是一巴掌。穆晏清脑袋都在嗡嗡直响,心里的震怒、委屈和无助夹杂成火辣辣的灼痛,从心底涌到眼眶。 “现在知道痛了?知道哭了?你使那些阴狠手段,联合这么多人对付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也是何种滋味?”沈莲越看越解气。 杨贵人上来拉着她一边的手,略有担忧地低声说:“她怎么说也是后宫的妃嫔,你怎能一直这样打下去?不是说好略略教训几句让她学乖了就行?” 沈莲一把甩开她,说:“这样品行恶劣之人,你指望教训几句就够了?贵人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吧?” 穆晏清把握机会,说:“杨贵人,你是晔妃宫里的人,晔妃待你如何,贵人心中有数。沈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贵人可有想过,今日这样为他人出面,事后若被追究,可有谁帮你?” 杨贵人顿时松开了沈莲的手,犹豫了片刻,说:“你不必在这里蛊惑我,事后被追究?追究什么?今日是你以下犯上,出手伤人在先,该担心的人是你吧?” “穆晏清,你休在这里继续废话,立刻磕头认错,我与杨贵人就不会再做追究,不然你今日也少不了苦头!”沈莲说。 穆晏清继续引反派内讧的套路,说:“杨贵人,别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做了他人的替罪羊,为别人所用。她们各有依靠却仍然事事让你冲到最前面,贵人且想想……” “啪”一声,沈莲的巴掌又狠狠落下,这一回却没有落到穆晏清身上。采莲这一次反应奇快,预想到了沈莲的动作,猛一下挣脱了两个宫女本就松垮了的拉扯,扑到穆晏清身旁一把抱住她,又挡下了这个巴掌。 杨贵人这回一把揪开了沈莲的手,质问道:“沈姑娘,你若再这样不顾后果地虐打,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沈莲甩开她,指着穆晏清说:“贵人如今是真要听信了这个罪魁祸首吗?若不是她在兴风作浪,你我二人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贵人不心疼自己,反倒心疼这个卖主求荣的?” 穆晏清偷偷骂了一句采莲,又这样扑上来挡枪,一边为这两个反派而暗暗骂娘,这一来一往地斗着教唆别人的功夫,可斗到什么时候? 一抹凉风从树梢间略过,穆晏清那滚烫的脸颊感受到一股稍为惬意的冰凉,与此同时,她还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目光正在暗处向自己投来。 穆晏清假装惶恐地东张西望一遍,果真在杨贵人身后的树丛中看到了顾甯川,他眼中凝着一股冷意,额头的青筋隐约可见,像一支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冷箭,伤人于无形。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顾甯川抬起手,自上而下摆了摆,穆晏清会意,抱着采莲低下头,心中不禁得意:我的小川可终于来了。 沈莲似乎听见穆晏清低声说着什么,弯下腰说:“你说什么呢?” “姑娘若想听清楚些……下来……” 沈莲和杨贵人还是没听清,便直接蹲在穆晏清面前,“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们还在等着穆晏清的回答时,身旁的侍卫突然被电光石火般的不明物品击中了头和脸,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正挣扎着要起身时,膝盖又被投掷过来的石头砸中。 这下不仅是沈莲和杨贵人,连原先押着穆晏清的两个侍卫都慌了神,总不会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沈莲看那两个倒地的,只恨铁不成钢,对站着的两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我还就不信了,她穆晏清能耍什么花招?” 两个侍卫得令,忙往石子投出的方向追出去。 看来,沈莲也心虚,怕把事情闹大了引来更多人注意。穆晏清得以歇口气的时候,看到水面的碎光粼粼,刹时想起清明宫宴在假山那边落水时,那些不断闪现的画面。她突然计上心头,如果把沈莲拖下水会如何? 采莲扶着她吃力地站起身,穆晏清的膝盖又是一阵疼痛,她伸手揉了揉,缓缓挺直了腰背,逼近沈莲道:“沈姑娘真正在气什么,我大概知道了。” 沈莲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紧张,移开了目光,说:“你别是开始发疯了吧?你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还需要我给你细数吗?” 穆晏清拎出咄咄逼人的架势,逼得沈莲开始往后退,“姑娘和敬贵妃娘娘相处不错吧?她对你关照不少是不是?” 沈莲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浑身软了一瞬,紧接着目光凌厉,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这样姿色平平还诡计多端之人都可以当个主子,我哪一方面不如你?” 穆晏清的撇了一眼杨贵人,她正犹豫不前,被两人突然起来的气势镇住,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那我也当一回恶狠狠的反派吧。 “敬贵妃不是与杨贵人有往来?如今若是扶了你上位,你有了出头之日,那杨贵人怎么办?贵人姐姐可明里暗里帮了敬贵妃不少,你和贵妃娘娘说了什么,让她将胜算压在你身上了,却将一直以来都忠心的杨贵人推到前面做替罪羊?”穆晏清把心一横,继续一步步逼着沈莲后退,眼神在杨贵人和沈莲之间来回扫过。 杨贵人更慌了,只能楞楞地看向沈莲,而沈莲接连后退,已经于水边近在咫尺。 就是杨贵人开始质疑的刹那,沈莲察觉风向不对,伸手要推开疯子般的穆晏清,“你信口雌黄……” 就是这一瞬间,与一阵疾风呼过的同时,穆晏清一把抱住了沈莲的肩膀猛转过来,背向水面倒下,一并将沈莲也扯了下去。 岸上几人的惊呼声还来不及喊出口,只听“咚”一声,两个衣着清丽的女子齐齐栽入水中。 第六十三:洗白(一) 疾跑过来的顾甯川意识到穆晏清想做什么的时候,只恨不得长出翅膀来,奈何她突然就抱着沈莲转了位置才摔进水中,顾甯川使尽浑身的力气猛一伸手,却仍是抓空了。 这下子动静可就大了,附近路过的侍卫宫人们都开始往这边涌过来,杨贵人和两个宫女吓得手足无措,采莲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往水里跳,被顾甯川一把扯过去,“你不识水性,下去更糟糕。” 顾甯川瞟了一眼就知道,这水不深,眼看周围的人都开始往这里靠近,他拉着采莲悄声道:“记住,你是看清楚了主子是被推下水的,懂吗?” 采莲心中又害怕又担心,此时此刻只能仰仗顾甯川,咽了咽口水点头。 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的穆晏清已经勉强能站好,奈何身旁的“猪队友”还在挣扎着,扯开了嗓子喊救命,越喊越呛水,还拉扯着救命稻草般的穆晏清。任凭沈莲如何瞎喊,还被她扯得站不稳,穆晏清倒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沉浸在那些闪回的剧情回放中。 又是“扑通”一声,穆晏清只感觉手臂被另一人的手猛地一拽,既从水中挣脱,一把站稳了,又从那些剧情片段中清醒过来。 时间刚刚好,足够教沈莲做人了。 顾甯川看着穆晏清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担心她是不是呛了太多水,摇了摇她,轻声问:“晏清?晏清?你怎么样了?” 穆晏清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突然神色一亮,对着顾甯川露出一瞬的笑容,接着一把拉起沈莲,“别喊了,你看你能淹死吗?” 沈莲站好后才兀地发现,水深不过及腰,忽有一种大难不死的解脱感,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被一把子扯过去。 陆续开始有人跳入水中,踉跄着走过来要救人了,穆晏清压低了声音,一口气对沈莲道:“买通相士、利用太子的婚事讨好敬贵妃、出卖景仁宫的消息、背后奚落皇后……沈姑娘,这桩桩件件不需要我细数完,若是皇后知道了其中一二,不知今日可还会认你这个表妹?” 沈莲浑身颤栗了一瞬,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会……怎会知道这些?” 穆晏清心中正笑她,刚才这须臾的时间没来得及闪回这么多剧情,她自己揣测一番,临时加了台词,多胡诌一句“奚落皇后”,看来也说中了。 “这些事情,你以为只你和敬贵妃知道?”穆晏清特意点明了易桂华,得意地一挑眉,余下的就让沈莲自己脑部内讧去吧,“今日你可想清楚了如何交代。” 陆续赶过来的人听说了落水的两个主子分别是谁后,似乎都怕丢了功劳,一股脑往池子涌进去要救人,生怕缺了自己的份,浅浅的小水池一下子反而拥挤了。 幸而顾甯川力气够大,结实有力的臂膀一把捞着穆晏清,另一只手挡开了涌上来想搭把手的人。穆晏清就靠着顾甯川的强大臂力,在人堆中走出了顶流大花的气场,突然就感受到一堆粉丝围上来的感觉,正沾沾自喜着。 顾甯川凝神看着她忽然在奇奇怪怪地笑着,悄声问:“你在笑什么?” “我……”穆晏清看着同样浑身湿透的顾甯川,脸上的水都没顾得上擦一把,只知道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自己这儿,转念一想,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顾甯川失神地一愣,没回答。 “你刚才下水的时候叫我什么呀?”穆晏清死死盯着他努力面不改色的样子。 “是我一时情急,冒犯了主子。”顾甯川再如何装作若无其事,也按捺不住耳根开始泛红。 穆晏清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不不,没有冒犯,我很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 围着的人太多了,不能再这么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顾甯川忽然在想,穆晏清怕不是磕到了头,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两人都从水中上来后,采莲不顾什么人围过来,忙脱了自己的外衣给穆晏清罩着,只担心风凉水冷会让人着凉,正要扶起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是这时,乌泱泱的人群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魏姑姑拨开人群一瞧,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穆晏清用手肘推了采莲一把,这丫头反应过来了,浮夸地哭哭啼啼道:“姑姑可要禀明了皇后娘娘给我们主子做主啊……沈姑娘她……她好端端的上来就为难我们主子,还将她推入水中了……” “你发的什么疯?”沈莲的婢女不管不顾,登时反驳道:“分明是你家主子将我们姑娘一步步逼近水边,接着就把她推下水的!她……” 沈莲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婢女,身上凉得微微打起冷颤,低着头道:“姑姑,是我……是我不当心,脚下一滑才不慎落入水中,穆答应……她是为了拉住我才落水……” 魏姑姑一头雾水,蹲下身瞧了瞧,被穆晏清和采莲脸上的巴掌印吓了一跳,说:“此事奴婢已经派人禀报了皇后娘娘,还请二位先跟奴婢回景仁宫稍作歇息,太医会过来给二位把脉。也烦请杨贵人一同前往景仁宫。” 她起身正要对周围的人下令不得乱嚼舌根,谁知衣裳被沈莲拉住了。 “姑姑……姑姑让穆答应回去自己宫里吧……我……我跟您回去就是,此事不需要禀报皇后表姐了。”沈莲慌了神,苦苦哀求着。 顾甯川率先跪下,语气铿锵有力,说:“请姑姑细细看我们主子的伤痕就可知,今日之事并非意外,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人群越围越多,议论纷纷,这个觉得是沈莲和穆晏清大打出手,那个说杨贵人先给的巴掌,沈莲想将穆晏清淹死,还有的说是杨贵人和穆晏清为争宠起了争执,沈莲劝架不成被连累……一时间众说纷纭。 沈莲觉得身上冷得很,是由内而外的冷,开始在想,敬贵妃可是转个身就将她出卖了?皇后有没有知道更多?穆晏清会不会向皇后揭发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人群忽而寂静下来,仿佛都在注视着神色异常的沈莲,看她会作何回应。 沈莲拽着魏姑姑的手,语无伦次,“姑姑……我没有……我没有要伤害她……我……我只是想着给她点教训让她学乖点,你问……你问杨贵人,我没有推她下水……” “沈姑娘在说什么?”杨贵人矢口否认,“我不过正巧是路过此地而已,我怎知你和穆答应之间的事情……” “你胡说!明明是你要和我一起给她一顿教训的!是你说的我们二人一起,就不怕穆晏清耍什么把戏!”沈莲指着杨贵人大喊大叫。 杨贵人对魏姑姑道:“姑姑,沈姑娘怕是受惊了,姑姑赶紧带回去吧。” “你休想置身事外!”沈莲披头散发,忙伸出另一手扯着杨贵人,说:“穆晏清区区几句话就让你临阵倒戈了,你现在就想让我让我一人揽下罪责!” 话越说越难堪,魏姑姑当然明白,再闹下去可不知会如何。就在这时,寂静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阵小骚动,原先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渐渐自觉让出一条路。 “你说的什么?你与杨贵人联手教训?” 此话一出,那人还未来到眼前,肃穆森严之感便压得此地瞬间静得鸦雀无声,众人从震惊中转瞬反应过来,接而齐齐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莲和杨贵人不可置信地一回头,双腿一软便直接跪倒在地上。 穆晏清此时倒是分不清,李煜玄的到来是好是坏。难不成今日有了女主的待遇,还得应付女主般的惊天巧合剧本吗? 在水中拉扯沈莲时,穆晏清看见了他二人的芙蓉池邂逅,心里忽然又起了一丝幸灾乐祸:只怕这一巧合,李煜玄要面临白月光的塌房,沈莲在皇帝面前再难翻身了。 而站在人墙后听了好一会儿的李煜玄,此刻面色铁青,深深拧着眉看向地上两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声音难言愠怒:“朕竟不知,这偌大的御花园还能有如此精彩的一幕,一个皇亲国戚,和朕的妃嫔,闹得如此不可开交,成何体统!” 周围霎时乌泱泱跪了一圈,噤若寒蝉。此地风凉水冷,树下的风尤其刮得两个湿透了的女子连连打颤,一道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从李煜玄身后传来:“皇上,依臣妾愚见,还是先赶紧带二位回景仁宫稍作安顿。皇上一向有怜香惜玉之情,她们已经受了寒,再受如此惊惧,只怕是熬不住。皇后娘娘” 穆晏清顺着声音抬头望去,这才发现这位关键角色——林贵人。两人迅速四目相遇,林贵人匆匆忙忙点了点头以表关切之情。 李煜玄看了一眼魏姑姑,魏姑姑便立即让人将穆晏清和沈莲扶起来带回景仁宫。人群在卫凌的严厉提醒中纷纷散去,水边很快恢复了平静,李煜玄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卫凌带了回来。 顾甯川低头跪下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李煜玄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淡笑,说:“你倒是救主心切,看这浑身湿透的样子,是头一个跳下去救人了吧?” “主子有难,奴才不敢耽误片刻。” “的确,上回明知是死路一条也要过来养心殿,”李煜玄饶有趣味地望了一眼穆晏清离去的方向,说:“这位穆答应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得顾家人如此义无反顾的忠心?” 顾甯川心中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瞬,不知不觉更低下头去,仿佛被压得抬不起头,说:“皇上,顾家……从来都忠心不二,义无反顾,对皇上,对大蔚都是。”他自己也不知忽然哪里的一腔奋勇,既要给穆晏清解围,又想将心中放了许久的决心再次表明。哪怕可能招来一顿厌恶和痛打。 李煜玄沉默了片刻,俯视着这个昔日也曾风采无双的身姿,如今竟每一次见到了,他都是如此卑躬屈膝,想反驳顾甯川,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巧言令色,别让朕知道你们今日又在玩什么把戏。” 李煜玄走远了后,顾甯川正要往景仁宫过去,只听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宫女,还有几分眼熟。 “顾公公安好,”年轻机灵的宫女福了福身,又张望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说:“我家主子是林贵人,方才已经吩咐我赶紧要去慈宁宫寻骁嫔和娴嫔二位娘娘。” 顾甯川点头致谢,说:“劳烦姑娘了。还有何事需要我?” 宫女语速轻快,和林贵人平日碎嘴聊天时颇为相似,“我家主子说,沈姑娘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还曾得皇上瞩目,更别提还有延禧宫的那位。若只有骁嫔娘娘相助,只怕穆答应未必能得公允。公公可否想想看,还有何人可以寻过来相助一二才好,否则穆晏清难免还会吃亏委屈了。” 她说完便急忙小跑着走了。顾甯川想,景仁宫一时半会还不会安顿得这么快,林贵人确实说得有理,秦佩英本来就是容易吃亏的脾气,温映池和七公主不好出面,如此算来,穆晏清确实容易被反将一军。 顾甯川很快在脑海中想遍了,满宫上下只有一人更有胜算——太子。可顾甯川随即又摇摇头,李璟辕虽是为人纯良正直,但到底是朝政的未来之主,这样的后宫混局,他怎会真的伸出援手呢? 人来人往的景仁宫,到底是中宫,地方够大,再多人进来也会整整齐齐,言行举止都是安静有序,仿佛即使天塌了,这里也乱不起来。 采莲已经伺候穆晏清更换了衣服,正要传召太医进来,穆晏清先让采莲稍等片刻,拿过镜子一照,才发现脸上的红印已经消退了大半,如今已经不明显了。穆晏清突然仔细一想,照这么下去,一会儿太医再进来磨磨蹭蹭半天,脸上的巴掌不久白挨了? 不行!这可是今天的关键证据!但凡皇后和皇帝出了偏私的念头,再加上脸上的伤痕已经没有了,搞不好易桂华再来搅个混水,自己分分钟可能被反将一军。危机公关的首要秘诀,就是要足够惨!后期才方便洗白…… 第六十四:洗白(二) 采莲正愣愣地看着穆晏清深思又自言自语的模样,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问:“主子……主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穆晏清心想,不,我正要更不舒服,“好丫头,你转个身过去。” 采莲一脸疑惑地遵命,刚转过身去,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响亮的耳光,整个人一惊,回头一看,立马抓住穆晏清的手说:“主子你疯啦?自己打自己做什么?好好的脸,这都……这都挨了多少巴掌了……” 穆晏清看她呜咽着快要哭了,正合心意,说:“对,就是要这样,待会也要继续哭哭啼啼的,惨一点的同时又要假装坚强的模样,知道没?” 采莲一下子就没有了哭的心思,很快就明白穆晏清的用意,接着又立马后退了两步,自己又抽了自己两巴掌。穆晏清被她突如其来的领悟能力惊到,接而竖起了大拇指。 “主子,这姿势什么意思?”采莲甚至还觉得好玩。 “就是夸你很聪明的意思,这算咱俩的暗号了。” 皇后忐忑不安地坐在正殿等了好一会儿,杨贵人和当时在场的宫人都不敢吱声,丝毫不敢先提起一字半句。秦佩英已经赶了过来,路上听了林贵人的宫女所说,知道穆晏清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每每想到,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沈莲竟敢联手一个妃嫔出手谋害穆晏清,就气不打一处,荣姑姑劝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加上沈莲人在景仁宫,秦佩英也先平静下来,没有直接进去揪人出来算账。 两位太医都一一回禀过,除了受惊和受凉,没有大碍,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服用就是,这才唯唯诺诺地忙离开了。 皇后按了按鬓边,说:“带穆答应和沈姑娘上来。” 底下的人一听皇后的口气,纷纷揣测,她称呼沈莲为姑娘,这么公正严谨,难不成今日要偏向穆晏清了? 采莲稍稍扶着穆晏清,一登场,在座纷纷被主仆二人脸上的巴掌痕而震惊到,连皇后都顿时僵着身子坐直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沈莲。 穆晏清继续维持弱不禁风的人设,给在座的“姐姐”们请了安,秦佩英头一个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岂有此理!偌大的后宫怎会有人如此目无王法?如此当众虐打一个妃嫔?” 皇后问:“穆答应,你先来说,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必害怕,本宫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绝不使一人冤屈。” 穆晏清心中早就想好了一长串台词,皇后的话也在她的剧情预料中,明面上表明自己会秉公处理,但同时也在提醒她,不要添油加醋。她开始酝酿着委屈和悲愤交加的情绪,先如实交代了偶遇杨贵人以及无端被为难的开端,感觉到眼泪在打转了,穆晏清便稍稍抬起头,佯装坚强与无辜,说:“臣妾也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好,何时见罪于杨贵人和沈姑娘,二位竟非要给嫔妾安这些从未有的罪过。” “臣妾虽出身卑贱,但同在宫中受皇上和皇后的恩泽,从不自轻自贱,怎能如此任人欺辱?沈姑娘的人出手掌掴了臣妾的宫女,因此要挟臣妾,还招来侍卫扣押了臣妾进行打骂。嫔妾求助于杨贵人,贵人也曾试着劝说一二,谁知沈姑娘竟直接遣走了侍卫要与臣妾对峙,大概是一时激动站不稳,便将臣妾推入了水中。请皇后娘娘做主。“ 穆晏清说得泪流满面,但自认台词还算公允,且践行了危机公关的第一步——混淆视听,分散注意力。她省去了顾甯川曾经暗中出手的剧情,也简要带过了最扯不清的落水情节,将杨贵人挪到亦正亦邪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杨贵人但凡还有求生欲,都会牢牢握住这个当口让自己脱身,即使不会明明白白站到沈莲的对立面上,起码不会再给沈莲什么帮助,自然就没有人注意到顾甯川使过诡计。 同时,脸上的巴掌才是沈莲最洗不了的证据,那就把这个放大,也给皇后留一丝余地。毕竟,谋害妃嫔的罪名不轻,事情惊动了皇帝,若真的严肃追究起来,沈莲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穆晏清再无辜,以后也难在皇后跟前得脸。 对于穆晏清的陈词,和皇后提前听到的大同小异,皇后点头道:“你先起来坐下吧,别跪着了。沈姑娘,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本宫还是那句话,定会公正处理,不使一人冤屈。” “表……皇后娘娘,我冤枉,我没有推她下水,真的没有!”沈莲从水中被救上来后一直魂不守舍,一说话就开始更咽,“娘娘您素来知道的,我……我哪里敢作出此等要挟性命的事情。” 皇后甚至开始替沈莲着急,穆晏清只字不提她推人下水,沈莲却自己开始含糊不清,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只好帮着将罪责的方向掰回来,说:“那扣押和掌嘴,又是如何一回事?” 沈莲张了张嘴巴,忽而看向杨贵人。 “沈姑娘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有碰过穆答应,是你要出手教训,我……我还劝你来着……”杨贵人跪下,向皇后跟前挪了挪,说:“皇后娘娘明察,穆答应……穆答应说的是真的,臣妾没有打她,还想劝住沈姑娘。” 沈莲心虚地低下头,说:“那也是你先和她在那里争吵的。” 杨贵人决定先把自己那一份认了,如此才能从后续沈莲的事情中脱身,至少可以变成一个没有作为的嫔妃,而不是一个有份谋害的同伙,“皇后娘娘,是臣妾有罪,不满穆答应平日的伶牙俐齿,对臣妾不敬,今日遇上了才想给她几句忠告。沈姑娘一过来就要将人掌嘴,也是臣妾有错,没有及时制止,请娘娘责罚。” 一个已经认栽了,余下的另一个却还在恍惚着,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沈莲想,若是今天被定下了无端掌掴嫔妃的罪名,别说是皇上,只怕宫里宫外都容不下她。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毁了?我错了吗?难道只能认了今天的错,日后再无任何指望? 可我听的都是敬贵妃的主意,是敬贵妃说的,只要给穆晏清一个教训,她出了这口气,就会帮自己重得皇上的喜爱,还有飞上枝头的日子。是啊,皇上……皇上今天也看见这么狼狈不堪的自己,那个披头散发的浑身湿透的沈莲,他还听到了今天的笑话,怎么还会再喜欢我呢? 沈莲想了一连串,忽然哭得泪流满面,一边哭还一边自嘲地笑着。 皇后顾不得别人的眼光,焦急地看了一眼魏姑姑,魏姑姑便快步走到沈莲的面前,扶着沈莲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伤着了?” “是我……是我错了吗……”沈莲失神地看着魏姑姑,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穆晏清心中一凉,老天爷,要不是知道沈莲的为人,知道这不是演的,我都差点要敬佩她这临场发挥的演技了。现下看来,沈莲估计是经不住这样的连串变故,人都没法正常说话了。 就在皇后正为难时,有人进来通报:“启禀皇后娘娘,敬贵妃求见。” 穆晏清霎时警惕起来,意料之中又不可轻视的变故果然来了。 敬贵妃让一干人等免礼,忧心忡忡地说:“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妹妹们闹了些不愉快,还落水遇险,没有及时赶来替娘娘分忧,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愁一些,说:“坐下说话吧。” 穆晏清心里冷笑着,易桂华这阵仗,分明是等着戏台子都搭好了才登场,难为皇后,不知道面前的表妹和妃子都是易桂华阵营的,自然是见了她来也没警惕什么。 “敢问娘娘,此事可有定夺了?”易桂华一坐下,省去了那些连篇的虚伪问候,直奔结果去问。 皇后看着仍有些语无伦次的沈莲,又见穆晏清仍是面色苍白,脸上的掌印仍然夺目,叹息着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们几个也都交代过了,杨贵人挑起争端在先,沈家姑娘无故打骂在后,此事本宫会秉公处理,不会委屈了穆答应。” 穆晏清起身道:“谢皇后娘娘体恤,今日之事也有臣妾的不对,平日应对各位姐姐尊敬有加才是,臣妾不愿宫中众姐妹再有误解,所以臣妾斗胆恳请皇后娘娘,不要过于苛责杨贵人和沈姑娘。” “穆答应宽宏大度,本宫都为之钦佩,宫中有妹妹这样的人真是难得,”易桂华高高在上地夸赞了几句,随即诚心诚意地对皇后说:“不过,皇后娘娘,穆答应虽是位分不高,终究是众姐妹一同伺候皇上皇后的妃嫔,今日如此羞辱若是草草了事,臣妾觉得不妥,只怕日后妃嫔之间的恶意相争难以平息,也替晏清妹妹觉得委屈。” 穆晏清只觉得易桂华又不知演的哪出了,如此一来,分明是她穆晏清自己唱了红脸,易桂华当了丑角,一下子得罪包括皇后在内的几个人,这肯定不对劲的。 皇后左右为难,同时也在纳闷着易桂华的戏码。 林贵人说:“皇后娘娘,臣妾以为,穆答应既然愿意息事宁人以求后宫安宁,此事不如还是大事化小。与其严加责罚引起姐妹们的生疏,还是略施薄惩,以后也能和平相处的更好。” 秦佩英也带着几分不情愿站在了穆晏清的立场上说了几句。她们都愿意宽容沈莲一次,大事化小,皇后私心自然是宽慰欣赏的。 事情都在按着穆晏清的预想剧情在发展,皇后会感激她饶了沈莲一次,自己还能成功卖惨,洗白了拖沈莲下水以示,还能在杨贵人那里挣了一份人情。 就在皇后露出了颇为感激的笑容时,易桂华诧异道:“我倒觉得奇怪了。皇后娘娘,穆答应得几位妹妹的欢心不假,可她锋芒毕露绝不屈就的性子,娘娘与臣妾都是见过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平白挨了掌嘴,还骤然落水遇险,却一直与骁嫔和林贵人一起为始作俑者求情。莫非,晏清妹妹急着结束此次争端,是想掩盖什么?” 这是易桂华进门来第二次提到落水,穆晏清脸色一变,抬起微红的眼睛看向她,只见易桂华神色从容的脸上,有一刹那寒意乍起,挑起眼角向穆晏清投来几分得意。 她接着对皇后疑惑道:“臣妾看,沈家姑娘受惊如此大,几近开始说胡话了,是否落水之时受惊过度所致?若是如此,只怕二人骤然落水一事还有待细查。” 穆晏清毫不客气,回以厌恶的神情。易桂华这哪是匆匆赶来,连沈莲开始说疯话了都知道,分明是做足了功课才来,就等着一刻推翻事情的结果。论随机应变的头脑,穆晏清甚至还有点佩服这个大反派。 “此事已经明了,”皇后尚没有意识到易桂华是何用意,说:“是沈姑娘意外失足,晏清伸手拉一把,才导致一并落水了。论起来,本宫还要替沈家妹妹谢谢穆答应的大义之举。” 易桂华说:“娘娘,只怕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落水之处不深,若是寻常失足,又立刻被救起,她们二人为何会一个头脑清醒地请求宽恕,另一个却神思恍惚呢?依臣妾愚见,只怕落水并非是失足所致,是有人故意为之。” 照易桂华这么有理有据的一番说明,箭头明摆着指向穆晏清了。 对皇后来说,被指证掌掴嫔妃和推人下水,肯定不能一概而论,就是沈莲跋扈,可是害人性命这样的事情绝不能不了了之,她严肃起来,问:“杨贵人,你可有看清了落水时的情景?” 事情发生得突然,杨贵人当时还在对立场摇摆不定,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往水里去了,根本没看到,就在她正犹豫着的时候,只听易桂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杨贵人可要想清楚当时的情形,若两人均是意外落水,怎会事后如此含混不清?妹妹若如实回答,想必皇后娘娘与本宫都会让妹妹将功折罪。” 杨贵人和易桂华来往多,自然听得明白话里的意思:即使她把今天的事情办砸了,也没有指证得了穆晏清什么,可如果现在能顺水推舟指证穆晏清,那当下的错失,易桂华足可以保住她。 穆晏清发现杨贵人在新的转机面前又开始犹豫了,心中开始担忧,若是杨贵人真的畏惧于易桂华的强势站出来指证,前面的洗白可就白费心思了。好一个敬贵妃! 今天这洗白之路,穆晏清是铁了心走到底。 第六十五:洗白(三) “嫔妾很感激贵人今日曾出手相助,日后都会铭记姐姐的恩德,且相信姐姐不会在大是大非面前含糊其辞。纵然昔日曾见罪于姐姐,但我相信同为宫中姐妹,没有化不了的恩怨,还望姐姐陈明真相,让嫔妾和沈姑娘能得一个清白。” 皇后从这你来我往的拉扯中觉察到一丝不妥,说:“杨贵人,你无需顾虑任何,说你自己亲眼所见就是。” 杨贵人不由自主地抓着铺在地上的衣裳,说:“皇后娘娘,臣妾……臣妾当时并没有看清,只看到沈姑娘和穆答应一边说话一边靠近水边,臣妾当时……当时心中慌乱,一时走神,并没有看清……” 易桂华并没有放弃,继续逼问:“那你可听清了她二人在说什么?” “我……我没听清……”杨贵人深深低着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素来仁慈,依臣妾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草草了事只怕后宫不宁。”易桂华知道指望不上杨贵人,干脆向皇后道明。 “那敬贵妃有什么主意?” 易桂华假装犹豫为难,说:“做主子的身骄肉贵打不得,可是做奴才的最是护主,见了刑罚,必能问出些什么。” 穆晏清觉得心里有团烈火在越烧越烈,易桂华这是拿采莲的命要挟她,若是真的让她得逞,说不定连小川都要进去掉一层皮。易桂华无非就逼她做一个选择,要么把事情认了,要么让她最疼爱的两个人进一趟大牢。 皇后首先不同意,说:“她们也是人,也是别人家的姑娘,何苦要为这点揣测而丢了半条性命?重刑之下岂能安好?岂不会屈打成招?” 易桂华并不妥协,说:“皇后娘娘,今日之事本就有她们护主不力的原因在,若以后人人都效仿,宫里岂能安宁?皇上命臣妾协理娘娘,臣妾不得不多个心眼,严加防范。” 穆晏清忍无可忍,又尽力逼自己冷静些,以防再掉入易桂华的什么圈套。你要玩是吧,老娘陪你!看你敢玩多大! 她起身直直盯着易桂华,说:“敬贵妃娘娘此话有理,若论起护主不力,此事也有我的一份罪责在。沈姑娘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我也向来受皇后娘娘的多番照拂,今日的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我没有事事以皇上皇后为先,才会引起皇上恼怒,皇后娘娘烦忧,确切是护主不力,心里万分亏欠。若贵妃娘娘觉得我的婢女必须去一趟大牢受罚,我也会一同前往,以此赎罪,望皇后娘娘成全晏清的一片心意。” “穆答应,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此事怎有你去承受拷打的道理?”皇后本就觉得沈莲有错在先,易桂华如今逼得穆晏清自己要去挨刑罚,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易桂华的来意显然就是将事情搅得更浑,皇后思来想去,觉得也该拿出中宫的气势压一压,否则,若是穆晏清的人要去大牢,那沈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敬贵妃未免过于严苛了。”忽然有另一人从殿外走来,颇为气盛,一干人等齐齐朝这动听又颇有气势的声音望过去。 姚既云提了提裙摆大步跨进来,盈盈一拜:“给皇后娘娘、敬贵妃娘娘请安。臣妾一直不敢叨扰皇后娘娘的公正严明,是以没有及时进来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 姚既云突然进来,上来就不给易桂华留脸面,穆晏清有直觉,转机又来了! “妹妹才来就说本宫过于严苛,难道不是质疑皇后娘娘的公正,也在质疑本宫?”易桂华察觉到姚既云的到来会影响布局,立马想给个下马威。 姚既云岂是这么容易给易桂华吓到,她回头扫了一眼穆晏清和沈莲,说:“贵妃娘娘,落水一事,她们二人都说是失足所致,杨贵人更是坦诚没有看清什么,本就是有惊无险的事情,贵妃娘娘却执意严刑审问。此事闹大了,只怕还未审问出什么,就先引起六宫不安了。” 她一步步逼近到易桂华面前,“我自知资质不如贵妃娘娘,尚且看得清里头的坏处,娘娘协理六宫多时却仍无视人心不安,您的本意到底是整肃后宫,还是公报私仇?” 穆晏清差异着,姚既云今日这言之凿凿的气势,是拿的什么剧本? 易桂华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笑道:“晔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宫公报私仇?你这是要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污蔑本宫吗?” 姚既云突然回头抬起纤纤细手一指,说:“杨贵人照贵妃娘娘的吩咐,指责穆答应在先,娘娘再来找借口折了穆答应的臂膀在后,这难道不是为一己私欲?贵妃娘娘,穆答应为人确实有张扬的时候,难免得罪过贵妃娘娘,但是您也不能仗着贵妃的身份,要挟我储秀宫的人替你解决啊。” 杨贵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揭穿吓得反应不过来,万没想到姚既云上来就直接撕破了这一层,认也不是,抵死不认也不可能了,姚既云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穆晏清在想,姚既云怎会突然就揭穿了这一层?什么时候知道的杨贵人是易桂华的眼线?居然还能忍了这么久。细想下来,穆晏清便觉得方才的猜想不对,姚既云的气性,从前顶多只以为杨贵人是趋炎附势罢了,若是知道她真的依附于易桂华,出卖了储秀宫的事情,肯定一时一刻都不能忍。现在突然气势汹汹地亲自撕开了这件事,就一个原因,就是她也是才确信的。 皇后并没有多震惊,只不轻不重地说:“晔妃,宫中姐妹本该不分彼此才是,杨贵人性子直爽,素来都喜欢讨大家的欢心,你也不必如此看待她,再说了,本宫虽听闻穆答应和骁嫔也曾与敬贵妃有过不愉快,但本宫觉得,以敬贵妃的心性,自然没有记恨的道理。” 秦佩英听懂了皇后说的是什么事情,不以为然地说:“臣妾倒不敢渴求贵妃娘娘大人大度,可当日若是不为自己辩白,若是声誉受损便牵连甚广,臣妾不得不冒着得罪贵妃娘娘的过错,也要给自己讨个清白公正。不曾想,贵妃娘娘竟因当时的误会记恨至今。” 姚既云说:“骁嫔,不如,你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吧,还望贵妃别再咬住一个小小答应不放了。” 秦佩英几位讽刺地弯起了嘴角,不情愿地踱步出来,正要屈膝,易桂华大声道:“骁嫔且慢,二位这一唱一和,是没有本宫说话的余地了是吗?晔妃口口声声说本宫教唆你储秀宫的妃嫔,可是与穆答应走得近了,连满口胡诌的功夫都学了几分?” 姚既云不在意易桂华开始仗势压人,走向神色慌张的杨贵人,像是站累了,揉了揉手腕,说:“送礼的人也不知道先问个仔细,本宫不爱那些繁复的金镯子,磕着碰着都不舒服。杨贵人,你说是吗?” 杨贵人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姚既云继续道:“哦,本宫险些忘了,贵人位分不高,那样造工精巧的昂贵镯子,贵人应该不曾有过,是吗?” 避开目光的杨贵人当然有,她都不敢去探究姚既云到底怎么发现了易桂华送过她东西,只是额头直冒冷汗,心中开始惶恐,姚既云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且一直藏着掖着没有说出来。 事已至此,易桂华再如何不甘心,也认得清眼前的形势,皇后都急着息事宁人,既顺着姚既云的话给了一个下马威,又合力将事情说成是一己私欲而起。偏偏宫里都知道,敬贵妃向来不看好穆答应,如今旧事重提,她若是再固执下去,就算能动了穆晏清的根基,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转身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宫中的妹妹们如今是越发伶牙俐齿了,臣妾不得不甘拜下风。娘娘您瞧,日后若臣妾再想帮娘娘整肃后宫,以儆效尤,只怕都要担上心胸狭隘的罪过了。” 皇后难得挤出一丝笑容,说:“别和几个年轻的妹妹较真了,敬贵妃,你处事宽严相济,有条不紊,后宫皆知,他人又岂会因为区区几句玩笑话而质疑于你呢?说到底,你也是为后宫操心,本宫还是感激于你的。” 面子也给了,台阶铺好了,易桂华不走也得走,她突然只恨自己看走了眼,对沈莲和杨贵人过于相信了,谁知竟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连一个穆晏清都办不了。 皇后心疼又无奈地扫了一眼沈莲,又怕关心太过会让自己有失公允,隐隐叹息一声,才下定决心道:“杨贵人回宫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三个月。沈家姑娘即刻遣送出宫,日后无诏不得进宫。” 沈莲几乎如梦初醒,惊恐地连跑带爬,走到皇后身边哀求道:“表姐,你真的要这样赶我走吗?我……我这样直接从宫里给撵走,以后……以后可就没有指望了,表姐……表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魏姑姑站在一旁,又心酸又无奈,心疼沈莲如此下场,可偏偏她又是自作自受的,皇后一直由着沈莲拉拉扯扯,一句话都没有说。魏姑姑心里明白皇后的用意,也只好忍着不去拉开。 论卖惨,穆晏清也只能给真情实感的沈莲作让步,跪到皇后跟前说:“皇后娘娘,此事也有臣妾的不是,若早与杨贵人冰释前嫌,就不会有今日的状况,臣妾自愿闭门思过半月,以此赎罪,望娘娘恩准。” 皇后仍是没有让人拉开沈莲,一口回绝道:“你是苦主,哪里有陪着自罚的道理,不必再说了。本宫会向皇上禀明实情,也会对你多加宽慰,你不必自责。” “娘娘厚爱,臣妾有愧,若娘娘不愿让臣妾自罚,那臣妾斗胆再求情,请皇后娘娘容沈姑娘先留于宫中养病,待身子好全了之后,娘娘再作安排也不迟。” 皇后略有更咽,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让魏姑姑先把沈莲拉走,亲自去扶起了穆晏清,说:“你总是最明事理的,既如此,本宫就依了你的请求。等沈家姑娘痊愈,本宫命她登门致歉。” 穆晏清只能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圆了皇后自给自足的台阶。还登什么门致什么歉,这话不过是为了堵住在场所有人的嘴罢了,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待沈莲的名声得以保全,皇后急着悄悄送走还来不及呢。 采莲抱着一堆赏赐的补品,心疼地跟在穆晏清身后,一直在小声嘀咕:“合着闹了半天,就是不痛不痒地训了几句,什么公允都没讨到。” 穆晏清倒是看得开,沈莲的确过分,可是后台强硬,而且她穆晏清到底没有实实在在伤到哪,本来就讨不来什么公道。她心里只在意着,可别一个不慎把顾甯川给搅进去了就好。不公平的事情,从前日日都有,既然这样,求个平安就好。 “傻丫头,可别灰心了,”穆晏清拍了拍采莲怀中的东西,说:“皇后给了上好的山珍海味,回去咱们有好吃的。” “主子还笑得出来,”采莲撅着嘴,说:“皇后娘娘有意严惩,您干嘛还要为沈家的开脱呢?” 荣姑姑跟在身后,知道秦佩英心里也不满穆晏清的求情,说:“采莲姑娘这就没明白,皇后娘娘哪里是真心要严惩沈姑娘呢?若穆答应今日不出声求情,日后只怕和皇后娘娘也疏远了。” “人啊不必时时这么倔的,非要讨一个无关痛痒的东西,我弃一份所谓的公允,得来皇后的感激,还赢了好人牌,岂不是更好?”穆晏清挽着秦佩英的手,说:“我知道秦姐姐替我不值,可今日这一回,我真的还赚了。” 秦佩英比从前更懂这点世故,理解了穆晏清后,只低低地叹一声,说:“你应付我不难,想想如何跟你的旧主解释吧,她可是破天荒地出手相助于你,你却突然坏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穆晏清现在松懈了一些才开始在想,姚既云怎么会得知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景仁宫了呢?就算她开始对自己放下芥蒂,可也不见得会直接跑过来救场这么讲义气。 “话说回来,秦姐姐,你又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秦佩英说:“这可就多谢林贵人了,是她让宫女立即跑过去慈宁宫找我的。” 穆晏清这才想起今日的一个台词不多却至关重要的角色,林贵人! 第六十六:关键人物 二人正说起,林贵人就在后面急急忙忙跟上来,说:“穆答应身子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穆晏清忙行礼致谢,“贵人今日的大恩大德,晏清感激不尽。”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怎么能承受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林贵人一如既往地语气轻快,一把扶起了穆晏清,“我担心你一人应付不来,这才赶紧去找秦姐姐,平日与你虽有来往,可到底并不相熟,为防万一,我还让顾公公再去寻一个强有力的人来帮上几句,幸好如今都有惊无险。” 林贵人邀的功,可不只是及时通知了秦佩英这些小救兵这么简单。李煜玄这么凑巧就和林贵人一起赶上了那一幕,穆晏清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皇上也是贵人找来吧?”穆晏清定睛看着她。 林贵人只愣了一瞬,丝毫不惊讶,带着几分亏欠说:“我就说,穆答应这么聪明,不消我说也知道了。不怕你责怪,我其实早早就看到了杨贵人拦住你,还看到沈莲藏在后面伺机而动,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妙。可是我一个小小贵人,贸然上去也未必能帮到什么,便去将皇上引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些。” 对穆晏清来说,这可“晚”得刚刚好。 林贵人不时到永寿宫坐坐,和秦佩英攀谈几句,所以秦佩英说起话来也没有客套。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林贵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冒着得罪皇上和叨扰太后的风险,就为了帮穆晏清解困,秦佩英直接问:“林贵人方才也说了,你和晏清并不相熟,为何要做这些?” “我料到骁嫔姐姐会有这一问,干脆就自己过来讨嫌了,”林贵人没有回避,说:“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我自知并非聪慧之人,难以在宫中站稳脚跟。以往时常叨扰骁嫔姐姐,加之今日种种,不过是想与永寿宫来往多些,和穆答应能多说几句话,也好学到一二本事。今日在景仁宫再耳闻目睹一回,我便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话说得这么坦白,诚意也到了这个地步,穆晏清连什么“你抬举我了”之类的客套话,都觉得不必说出口了。林贵人平日看着是个热心吃瓜群众,时不时帮着怼几句杨贵人,还来永寿宫聊八卦活跃着氛围,心中却是什么都看得清楚又拎得清,既引来了今日的几处关键转折,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穆晏清看林贵人就是活脱脱的三四线待爆小小花,什么都比上不足又比下有余,但若什么都不做,又很容易被杨贵人这样同级别的给挤下去,落得和穆晏清一样“查无此人”的十八线。今日看来,林贵人也确实比杨贵人更有潜力,暗中站队,又不表明立场,给自己留了后路。 “贵人若肯赏脸过来和我叙话,是我的荣幸才是。”穆晏清说:“若不是贵人今日暗中出手相助,我可能也要多吃点亏了。” 秦佩英没有这么多心眼,平日林贵人过来说说笑笑的,倒也让她体会了一把当吃瓜群众的快乐,何况经过了今日这一遭,秦佩英更明白在后宫里过日子,也是和行军打仗一般,人多总是更好的。她爽快地说:“好哇,永寿宫多个人来往更热闹,我自然没有不迎客的道理。” 林贵人嫣然一笑,和秦佩英并肩走着,与穆晏清刚好一左一右,“想着来永寿宫做客的可不只有我一个呢,我从前都不知,原来晔妃娘娘也这样护着晏清妹妹,看来还是妹妹有本事。” 姚既云何等高傲的一个人,今日连自己宫里的人都不留面子,也要来一趟景仁宫给穆晏清撑腰,林贵人自然看在眼里。穆晏清如何重得姚既云的认可,没几个人知道,她也不想让人知道。 她看不清林贵人是不是试探的神色,只是笑笑敷衍道:“贵人误会了,晔妃娘娘这么金尊玉贵的人,可不是为了我才来的,大概……是和敬贵妃有些不愉快的原因吧。” 林贵人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其实没有确定,姚既云到底是自己知道了消息才来的,还是穆晏清的人找来的。 待林贵人离开了,跟在身后许久的顾甯川才现身,边说话边上上下下地将穆晏清打量了好一会儿。穆晏清被看得不自在,奈何秦佩英还在,只好忍着没有说他,毕竟说出口反而更奇怪。 秦佩英认真地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防着林贵人?她有何不妥?” 穆晏清眼前一亮,秦佩英如今可比以前心细了一些,似乎更懂察言观色,“也不确定她有什么不妥,林贵人也算是个明白人,对我们还算坦诚,宫里的日子,抱团取暖自然比单打独斗好。我只是觉得一个过于谨小慎微的人,还是不要轻易信任的好。敬贵妃不但没成功收拾我,还一下子失了杨贵人和沈莲两颗棋子,她可能现在都不知道,今日的关窍在林贵人身上。” 顾甯川说:“主子多个心眼也是好的,她让我多去寻个人来帮忙,便是料到敬贵妃会出手添乱。” 幸好,他想到了太子是行不通的后,转而想到了姚既云。 秦佩英半懂不懂的样子,点头道:“你们都这么说,我以后也知道该多留个心眼了。” 晚膳后,顾甯川端着炖汤送进来,穆晏清拉着顾甯川一同坐下,说:“你也来一碗吧。” 顾甯川已经习惯了对穆晏清爱拉着他们一起吃喝,今日却不肯随便坐下,说:“主子一回宫就叮嘱我喝了碗姜汤,我现下还吃不下这么多。” 穆晏清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怪我,今天突然就跳下水去了?” “我怎么能怪主子?” “你回来之后一直闷着没怎么吭声,还说没计较?”穆晏清嫌弃他的口是心非,想了想又解释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命多宝贵,我是看到知道那里的水并不深,才会想到了这一招反击。” 顾甯川还是不接受这个自损八百的方式,“话虽如此,万一沈莲是个穷途末路且丧心病狂的,你可有想过后果?更何况,落水可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好的手段。” 穆晏清低下头喝汤,没敢看他。她当然知道这样解释很牵强,落水是为了赌一把,知道沈莲的把柄,还好真的奏效了,可这要怎么和顾甯川解释清楚?就说自己是个从水里穿越来的,只要掉进水里拉着谁,就能知道谁的一些过往?还是说自己就是仙女下凡,生来就有这样的魔力? “不会出事的,我也是渐渐才见识到,你功夫这么高啊?”穆晏清一想到他今天一击即中且力量十足的石子,还有从水里捞起她的时候,那股以一敌百地突破人群的力量和气场,任何人都休想靠近一步。穆晏清相信,今天救她上来的那个,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那压根就不是骁嫔口中因为受刑而导致武功折损巨大的顾甯川。 这回倒是换顾甯川低下头没有应答,他拖过一张凳子,在穆晏清面前坐下,说:“那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样以身涉险?” 穆晏清心虚地摇摇头,“话说回来,小川,你怎么说服晔妃的?” 顾甯川把双手悠哉游哉地盘到桌上,专心地看着穆晏清喝汤,说:“跟在主子身边多了,有些嘴皮子功夫总要学到一些的,骂人时才不至于吃亏。” “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赶紧如实招来!”白天因为秦佩英在,穆晏清没方便问,现下只有她和顾甯川在,心里非常好奇他怎么把姚既云给说动的。 顾甯川正经道:“只要让晔妃知道,她今日出手不光是能对你好,还能对她自己大有助益,她就会答应了。” “晔妃不好权势,不像易桂华那样爱揽权?”穆晏清不明所以地抿了一口汤,接着自然而然道:“她满门心思都在皇上那儿,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穆晏清兀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向顾甯川。这就对了!顾甯川就是用皇上去和姚既云谈的。 顾甯川心有灵犀地笑了笑,说:“至于我算不算蒙骗了晔妃,接下来就看皇上会如何回应了。主子你也知道,皇上不喜欢我,那晔妃自然也一直不待见我,今日为了见上她一面,我也是煞费苦心了。” “那你怎么进的储秀宫?”穆晏清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上好坏,反正顾甯川肯定不是正经方式见上姚既云的,不然只怕今日黄花菜都凉了。 顾甯川自然而然道:“偷闯进去的,然后让晔妃的宫女帮忙通传一声。” 穆晏清点点头,这还算意料之中,还好顾甯川是个公公,即使有个万一,还不至于毁了二人的清白。 “主子怎么看着这么放心的样子?”顾甯川往前伸头,盯着穆晏清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可是为了你,私闯妃嫔居所。” “你……你能有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你是个公公,就算被逮住了也不会毁了晔妃和自己的清誉。”穆晏清纳闷了,这人还想我担心什么? 顾甯川的神情突然僵了一刹那,慌忙扭过头去。他的的确确是忘了,自己仍然是扮演着公公的身份,险些就在穆晏清面前露了马脚。 “不过……你又怎么说服晔妃的宫女的?你们平日可没有往来的。”穆晏清忽然又想到一处不应该忽略的要点。 顾甯川心虚又尴尬地笑了笑。 穆晏清明白了,哪个小宫女碰上这么英俊的小公公可以抵挡得住?顾甯川只需要卖个惨,再耍个帅,收一个宫女这样的粉丝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么说来,顾甯川平时往来六宫打探消息,只怕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技俩了,看来已经用得如鱼得水了。 果然,长得好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优势。 储秀宫中,各色菜肴的香味已经飘至殿里殿外,姚既云亲自挽着袖子忙前忙后,打点着菜式的布置。这厢吩咐完宫人看紧了菜式,那边又叮嘱着他将字画挂得再齐一些。 “这是前些年本宫和皇上赏月时写的,皇上应该还记得。”姚既云指着其中一幅字自言自语,接着含情脉脉看向另一幅画,“那是皇上前年除夕夜送给本宫的,莲花并蒂,寓意两情长久。” 弦凝在一旁偷笑,早也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主子安心些吧,这些东西日日都要这儿好好的,皇上怎会不知晓主子的心意。您就歇会儿等皇上过来用膳就好,这忙前忙后的,叫皇上可心疼了。” 姚既云心满意足,仍是再多看了几眼,说:“虽说皇上并不少来,可我总想把这些都再收拾齐整些,好让他来一回可以舒心惬意。” “奴婢知道,关于皇上的一点一滴,主子从来都是放在心尖上的。皇上来咱们储秀宫,想必是心里一直有主子,能见到主子就高兴,怎会这样吹毛求疵呢。” 姚既云对镜整理着发饰,说:“数你嘴甜,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舌。今日可不一样,这是自我晋封后皇上头一次过来用膳,倒还真让顾甯川说中了,皇上知道了我去景仁宫,果然会来看我。” 她细细想起来,一时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如何,以往李煜玄要来,姚既云自然是喜出望外,可这一次已在意料和期待之中的到来,她却无端多了些谨慎。 “公公说,皇上不待见穆答应,若知道您前去景仁宫给穆答应解困,还间接帮了皇后,一定会对主子另眼相看。看来,皇上心里果真惦记着您呢。” 姚既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被一下子解开,她和李煜玄之间,原来真的有可以谋算的余地。 “若不是为了皇上,凭她什么人的表妹,敢如此狐媚惑主,我一定饶不了她。”姚既云一想起顾甯川的告知,心中就又气又恨,宫中竟有这样的人在意图争宠,可偏偏真的让皇上对她留心了。 沈莲年轻貌美,家世不俗,姚既云知道沈莲在打后宫的主意的时候,心里真的慌了一瞬。 可为了在皇上面前扳回一局,而且给皇后留个颜面,以此搏一个贤良聪慧的名声,姚既云只能忍了沈莲这一回,给穆晏清解困。也只有这样,易桂华的心思不能得逞,穆晏清才有余地给皇后留个台阶。 对姚既云来说,不论是赢了易桂华,帮了穆晏清,还是打压了沈莲,只要是能在皇上那里争点心思回来,她就不怕什么撕破脸。 第六十七:一同晋封 等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李煜玄的仪仗队来了。 姚既云早早在门外等候,李煜玄拿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罩上,轻声道:“这里风大,现在入秋了,着凉了可怎么好?” 姚既云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刚才的所有猜疑也就烟消云散,说:“皇上这样倒显得是臣妾的不是了,若是让皇上多吹了风可怎么是好?” 话虽这么说着,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揪着披风,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李煜玄那熟悉的味道裹起来了,一点都舍不得松开,唯恐丢失了一丝一毫就再也寻不回来。 “当然是你的不好,”李煜玄理所当然道:“若不是你的蕙心兰质,让朕总惦记着,朕也不必来一趟还要赔出去一件衣裳。” 姚既云身形纤瘦,在门口当风处站了好一会儿,如今倒真觉得有点凉,幸好披风还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温度。她在李煜玄的臂弯里拢了拢披风,说:“皇上说的这些,臣妾可没有。臣妾倒是想知道,皇上真正惦记的那位蕙心兰质的美人是哪位。” 李煜玄坐下来,看着一桌子的佳肴,深呼吸一口气,说:“看来朕还真的有必要来这一趟了,这一桌子的菜全是酸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姚既云一时没反应过来,“酸的?怎么会呢?都是臣妾从上午就一直盯着他们做的。”她立即端起一叠小菜闻了闻。 李煜玄从她手里接过呢碟子菜,温柔地笑道:“当然是酸的,全是醋味。” 姚既云这才明白了,“皇上竟然戏弄小小女子。” “这可算不得戏弄,难不成这满屋子的醋味都是假的?” “皇上既然知道,又何苦还要过来看臣妾的笑话?”姚既云别过脸去,低头搅弄着帕子。 李煜玄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说:“皇后都跟朕说了,那日的事情,你有及时过去劝解一二。桂华办事素来恩威并施,比皇后严厉一些,难免会有苛责的时候。朕却没想到,那日场面如此僵持不下,是你特意前去调和。也亏得有你在,皇后才得以留了沈家的颜面。” 果然如姚既云所料,皇后又是自己把过错全揽下来了,当中的功劳和付出都推到别人身上。听皇帝的语气,没有因为易桂华的所作所为而生气,显然是皇后委婉略去了很多,诸如杨贵人暗中投靠了易桂华、沈莲受了易桂华的唆使这样的女人之争,应该是只字不提。所以李煜玄今日过来,纯粹是感动于姚既云的大度和贤惠。 姚既云仍是别过脸,没有迎向李煜玄的柔情,闷闷地说:“身为嫔妃,为后宫安宁出力是本分,臣妾不敢居功,更何况,沈家姑娘如此貌美体贴之人,臣妾怎么忍心由着她被责罚呢?” “还说没有醋味,”李煜玄无可奈何,以犯愁的样子说:“这是还生朕的气,吃了别人的醋了?” “臣妾不敢,”姚既云起身给李煜玄盛了一碗汤,接着道:“皇上还要逗臣妾到何时?臣妾若真的要置气,今日可不必费心思准备这些,也不必巴巴地在外面等着了。” 李煜玄伸出手握着她,说:“朕也是那日才知晓,她竟有这样仗势欺人的心思,她和你可是云壤之别。” 姚既云心里甜甜的,想起顾甯川教过她的,说:“皇上不必说这些来哄臣妾开心,臣妾若是计较,那日就不会去一趟景仁宫了。说到底,若能多一个可心的人照顾皇上,对后宫对皇上都是好事,只要那人真的是皇上所说的蕙心兰质就好,否则,后宫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臣妾是念及皇后娘娘处于两难位置,加上事情的根源皆是因她们太在意皇上,不论是无辜受牵连的穆答应,还是杨贵人和沈姑娘,此事都是不宜严惩,闹大了谁的面子都挂不住。” 李煜玄很欣慰,说:“蕙心兰质之人,朕的面前不久有一个最佳的?早知你有这样细致周到的一面,当日就赐给你‘蕙’字作封号。” “臣妾对皇上的心意,皇上是知道的,这样的贤妃,臣妾可说不好能当多久,”姚既云撇了撇嘴,说:“更何况,因着臣妾只顾及了皇后娘娘颜面,就少不了让敬贵妃不愉快。皇上可别回头听了些别的,又说臣妾不懂得顾及大局才好。” 李煜玄说:“世间万事岂有十全十美之理?桂华此次确实有不得当之处,昨日也过来给朕请罪了。她也真是,自己操心这许多事,哪里能万般皆宜呢?就为这点小事也过来给朕认错。” 易桂华不会光是请罪这么简单,姚既云说:“贵妃娘娘向来体察人心,担心皇上心里责怪,自己就先去请罪讨个宽恕了。皇上就当是替臣妾好好安抚一番才是。” 李煜玄点点头,说:“她心里自责,想好好弥补一番穆答应,以表歉意。” “弥补穆答应?”姚既云眉心一拧,还是易桂华手段好,红脸白脸都占了,“皇上应该知道,穆答应也给沈姑娘求情了,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贵妃娘娘此举,只怕会让穆答应想反而想多了。” 李煜玄却不以为然,翻着碗里的汤水,说:“贵妃的提议,朕倒是觉得有可行之处,一则此事她本就是无辜受害,二则沈家姑娘到底没有受罚,他人难免会议论皇后偏私,嘉奖穆晏清,便能彰显后宫的赏罚分明之理。” “皇上既然已有决定,直接给穆答应些赏赐就是了,不必费心思来告知臣妾。”姚既云心里明白,李煜玄不清楚她和穆晏清之间不同从前,是念及旧事,担心她会不高兴才会问问。可皇帝和贵妃皆有决断的事情,她一人不高兴又有何用?当初穆晏清直接害她进了冷宫,皇帝不也是转个身就封为了答应?全了皇家颜面才是最要紧的。 “朕……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适合她,她从前是你的人,不如你给朕出个主意?”李煜玄也算诚心诚意顾及她的感受,料想姚既云随手指点什么送出去,既全了她的面子,也算给到几分安慰了。 姚既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直言道:“皇上在顾及什么,臣妾知道,心里也万分感激,起码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臣妾的一点位置。太后和皇上既然让臣妾这样一个无功之人晋封,定是对臣妾寄予了厚望,臣妾更要做一个大度贤良的妃子,不能介怀旧事,因一己之身给皇上添烦忧。此事全凭皇上拿主意就是。” 李煜玄微楞,心中却隐约松了一口气,和姚既云默契地避开了旧事重提,带着赞许之色,说:“你竟会这样想,朕是既欣慰,又心疼。你如今比从前温柔贴心多了,朕倒突然惦记你从前那点小性子。” 姚既云的眉眼此刻如水般潋滟动人,低垂眼眸时藏起了一晃而过的哀愁,不经意地问:“那皇上可想好了给穆答应什么?敬贵妃熟知六宫人情,应该也有好的提议。” “桂华的意思是宫中妃嫔不多,穆晏清又深得众人喜欢,更要多加抚慰才不显得厚此薄彼,她提议让朕亲自下旨赏赐些什么。”李煜玄边说边往姚既云面前添菜,特意挑了她爱吃的虾仁。 姚既云的直觉却没往皇帝亲自夹的虾仁去,“那皇上的意思是觉得这不好?” 李煜玄顿了顿,随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边,说:“桂华这么一提醒,朕就觉得寻常的金银珠宝太敷衍,像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做出的应付之举。朕觉得她既然是你宫里出去的人,可以借此机会晋个位分,你觉得如何?” 穆晏清还没侍寝,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回,直接就因祸得福晋位分了,可没几人能有这样的殊荣。可如今的姚既云已经接纳了穆晏清,虽然仍未完全放下芥蒂,可按如今的情形来看,穆晏清真的有与易桂华为之抗衡的潜力。只是皇帝并不知晓两人已经渐渐冰释前嫌到这个地步,才会来试探她的看法。 易桂华出的馊主意定然另有用意,姚既云觉得她就是为了先一步弥补过错的同时,还借抬举穆晏清来恶心自己。 她迟疑了须臾,说:“皇上的想法极好,臣妾和晏清妹妹近来也投缘,她一直对臣妾很是尊重和维护。恰好九月份就是臣妾和敬贵妃的册封礼,皇上既然要封,不如让晏清妹妹与臣妾同日册封,正好同庆。” 李煜玄有些喜出望外,本来今天过来只是想提一提,看看姚既云的态度如何,没想到她还会锦上添花,说:“朕没想到你有如此包容之心,有你在身边,也是朕的福气。” “有包容之心的可不止臣妾,敬贵妃就想得比臣妾周到,先一步去请旨,做能屈能伸之人,还能将功折过了。皇上可有如此夸奖?” “桂华向来很懂进退,恪守本分,不需要朕去夸些什么了。”李煜玄理所当然道。 姚既云搁下筷子说:“那皇上一直对臣妾赞赏有加,可是嫌臣妾不懂进退了?” 李煜玄有一刹那的错觉,姚既云这句含了醋意的玩笑像是带着几分真,便也半真半假道:“你确实还是不懂的好,朕就喜欢你使点小性子的样子,小鸟依人是你,与朕谈诗论赋也是你,本就不必让外面的其他事情叨扰你。” 姚既云听到如此深情认真的话语,低头羞赧一笑。她从前相信,凭她的才情和家世,她在李煜玄心中是独一份的存在。如今听到他如此剖白,这个就端坐在面前的男人依旧风度翩翩,眉目俊逸,和她多年前遥遥一眼便一往情深的模样并无区别,但如今的心里却突然觉得不同以往了,既为之感动,也为之叹息。 捧我在手心的,和驱我入深渊的,都是他。可每每想起,姚既云却无论如何也起不了一丝一毫的恨意,甚至连失望都没有,与日俱增的只是小心和努力。人心难测,世事无常,那不是李煜玄一人的过错,也许她多一分小心,多一分努力,就不会让过去的事情重蹈覆辙。 李煜玄这一夜留在了储秀宫,翌日起身上朝时,看着仍在熟睡中的姚既云,平静白皙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绯红,自己便蹑手蹑脚地起身,没将她吵醒。昨日里里外外的一番布置,李煜玄深知,按姚既云的性情,肯定是早早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安排这一次晚膳。 只是每回抬头看到那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中就想起在池边邂逅抚琴的沈莲,那个心中装着他人却又在假意献媚的沈莲,和在水边争着吵着不得安宁的那个女子,实在是大相径庭,李煜玄心里就五味陈杂。唯有姚既云,总是满心满眼地等着他盼着他。 弦凝在寝殿外值夜,自半夜后就醒来预备随时伺候,这会儿听到里面的响动便知道李煜玄要上朝了,蹑手蹑脚地带人进来伺候他更衣。 李煜玄隔着纱帐看了一眼姚既云,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弦凝伺候。静了片刻后,他只用微弱的气息声问:“那些药可还在用?” 弦凝系着纽扣的手颤抖了一瞬,低低地“嗯”了一声。 姚既云长年月事不调,为了保持身形纤瘦甚至经常荤腥不沾,即便如今时常月事不至,她也一直以为是自己体弱兼纤瘦的缘故。 太医已经告知李煜玄,姚既云那些不孕的药物用到如今,已经动了根本,即便停用,怕也是此生都与子女无缘,因而正式启用前,用药的太医虽不知道要用在谁身上,横竖也是后宫中的哪一位娘娘,到底是无形之中扼杀盼头的东西,便再三提醒李煜玄。即使如此,年轻的皇帝仍然是毅然接过了药物。 如今既是如此,就不需要再服用了,李煜玄不忍再亲手让她活在谎言中。 “只怕快要伤到身子根基了,”他像是轻叹着闷哼道:“停了吧。” 弦凝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恍惚道:“嗯?” 李煜玄那本是柔情怅然的双眼忽而阴云翻涌,逐渐向弦凝袭去,“你父母和弟弟,朕会着人安排好。以后,你该知道如何。” 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弦凝继续系着朝服的扣子,凉意从心底传到指尖,她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是。” 第六十八:是福是祸 晋封的旨意传到永寿宫的时候,穆晏清原以为宣旨这种事情,一如既往和她无关,便关上房门没出去。谁知亲自传旨的卫凌却对满眼期待的秦佩英点了名字,指定让穆晏清接旨。 卫凌毫无感情地念完台词,低头恭敬道:“恭喜穆常在。” 穆晏清以为自己听错,还掐了自己一把,迟迟没有接旨。 “穆常在,该接旨了。”卫凌虽不耐烦,却不得不点头哈腰提醒穆晏清。 秦佩英提起手肘推了推她,“晏清,你在干什么呢?接旨啊。” “我……我……那个……”穆晏清确信这是真的,来不及去推演里面的剧情,想了半晌,说:“我能不能不接?” 卫凌迅速侧头去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句“这怕是身上有毛病”,却瞥见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修长身影,站在树下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盯得他浑身发凉,细一看才认出那是顾甯川,才急忙回过头恢复灿烂的笑意,说:“穆常在以后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这可说不得的。” “不是……那……送人东西也得看人要不要吧?”穆晏清摸不清头脑,只想赶紧拜托这个可恨的走狗,忍着不打他都算客气了,“我的意思是,德不配位必有灾祸,我什么都没做还一天天闹得鸡犬不宁的,晋封我干什么?公公,你要不回去让皇上再冷静冷静?” 卫凌求饶似的看向秦佩英,皇帝身边还多的是功夫要做,也不知道怎么的,晋封个小小答应这种事情,非要他一个御前首领太监亲自过来。卫凌一路走来可浑身不知滋味,方才看到那位顾家二郎,心里更是说不上的复杂,只盼着穆晏清这个神神叨叨的赶紧接旨,好让他离开永寿宫。 秦佩英可不管这么多礼数,直接起身接旨,就算替穆晏清接过了,说:“永寿宫谢皇上恩典,辛苦卫公公走一趟了。” 卫凌得了李煜玄的示意,客套道:“皇上知道二位小主都很识礼数,托奴才给二位小主带话,不必过去谢恩了。为着这一喜事,敬贵妃娘娘和晔妃娘娘可也花了心思呢,穆常在如今可是深得各位娘娘的欢心呢,若得空可以跟二位娘娘叙叙话,毕竟也是同庆同贺之事。” 岳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卫凌都不需要掂量就心里有数,千恩万谢地走了。 穆晏清这才不可思议地猛然站起身,说:“好啊!原来是敬贵妃干的好事情。” 秦佩英递过圣旨,神色平淡,说不上高兴还是苦闷,说:“你啊是越来越放肆了,皇上送到面前的圣旨,岂有让人拿回去的道理?” 穆晏清冷静下来才察觉刚才一时串场,忘了剧本背景,“秦姐姐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完全没想到,一时迷糊了,没想着害永寿宫抗旨。” “你是迷糊了还是喜出望外?”秦佩英将圣旨往她怀里一塞,说:“此事虽是由敬贵妃和晔妃而起,可最终是皇上下的旨意,还是卫凌亲自过来的,可见皇上也是真心想弥补你。” 穆晏清有苦难言,秦佩英不知道当初的辛者库那档子破事,也不知道晔妃实际上的悲情人设,当然觉得皇帝是真心办好事。弥补个屁的弥补!她才不想走到公众视野中,就这么做个娘娘圈里的小流量就够了。 “卫凌刚才说,晔妃也花了心思?”穆晏清思来想去,李煜玄这个渣男,就这么给易桂华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没看出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反派,该说他蠢还是该说易桂华手段高,“她居然会支持皇上晋封我?” 秦佩英说:“别想这么多了,不论敬贵妃是什么用意,起码晔妃是没有害你的心思。敬贵妃既然把好事送到面前,你就高高兴兴接了先,她有什么后招,咱们再应付也不迟,说不定,她真的就纯粹为了给自己找个开脱的机会呢,只是随口一提皇上就答应了。看来,皇上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 穆晏清突然听出几分羡慕的语气,“秦姐姐,皇上能对我有个什么印象,最近的一次印象可不就是从水中被救上来时那个蓬头垢面的疯样子?我能有今日,还不都是沾了你的光。我看啊,皇上是在意你,想抬举永寿宫,才一并顺了敬贵妃的意思。” 秦佩英这才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拍了拍她手,说:“旨意下来了,各宫应该都会有贺礼送过来,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吧,可别丢了我永寿宫的面子。” 穆晏清实在高兴不起来,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当日接了各宫的贺礼,都是热情地接过,淡淡地抛在一边。毕竟,易桂华给到的抬举,她可不想要。忙了一日下来,各宫的贺礼都到了,就缺了姚既云的,穆晏清就知道该抓紧时间过去一趟了。 顾甯川默默跟在一旁,“这都过了一日了,别人晋封都是欢天喜地,怎么主子高兴不起来?” “这是什么好事,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小川你还不知道吗?敬贵妃不过是推我出来挡枪的。”原来买别家热搜挡枪的公关手段,易桂华也玩得溜,这下可好,注意力都往区区一个常在身上去了,易桂华还在渣男面前挣了一个好名声。 顾甯川又一次抓住了穆晏清话里的新词汇,认真地问:“挡枪?什么枪?宫里除了骁嫔,还有谁敢在你面前舞刀弄枪?” 穆晏清撇着嘴回头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脸色,顾甯川低头笑了笑,说:“想逗你开心罢了。那日从景仁宫回来,你总是闷着。” “大概……是劫后余生的那点后怕吧。”穆晏清不知道怎么和顾甯川说清楚这种心态,她看到沈莲费尽心思甚至出卖了皇后,看到姚既云这样高傲,会因为一个还不成气候的沈莲而着急,看到秦佩英这样飒爽的人也为了一个答应的晋封而羡慕,看到杨贵人这样左摇右摆也仅仅是为了立足求存……她们美得各有千秋,如百花齐放一样绚烂,但全都为了一个李煜玄而卑微。 李煜玄就像大花小花们齐齐争抢的一块大饼,可他是至高无上的人,不会成为专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大饼。路易从前听多了大花们争资源的瓜,可一对照如今的处境,突然觉得大花们正资源的方法都算和谐的了,至少不会一出手就要命。 才到储秀宫门口,穆晏清和顾甯川远远就看见了流水似的一队人进出,都是往里面送东西的。 “看来晔妃如今也多了心眼,你只绕着皇上分析了几句,她就能超常发挥。”穆晏清一看便知,皇上近来可在乎姚既云了。 虽说那一回并非只为她穆晏清而来,但既然姚既云既然肯过去,还愿意在晋封的事情上添了几句,穆晏清就觉得这又是个靠拢的大好机会。 “晔妃虽然高傲,可人还不坏,从前这么恨我都从没有给我泼过脏水,趁现在多讨好她,还是大有好处的。”穆晏清想,最起码,日后万一再有遇上李煜玄变态的时候,能多个人出来保他们一命。 顾甯川说:“主子想好了就行,晔妃对皇上一往情深,凭主子的机智,能投其所好可以,只要是对皇上没心思的,她应该一概不排斥。” 想来也是,难怪姚既云和秦佩英总是彼此不冷不热的,明明是同样的出身高贵,刚好一文一武,一刚一柔,如今也还是对彼此提不起好感。说白了就是一个情深,一个还在热恋期,就算在如今一夫n妻的后宫,两个真心在意皇上的人,怎么能真心接纳讨好彼此呢? 穆晏清认可顾甯川的人设分析,说:“两个主子都是何等骄傲的人,干脆连表面功夫都省了。” “穆常在人逢喜事,在说些什么这么热闹呢?” 穆晏清抬头一望,弦凝已经站在储秀宫的门前了,“我们主子料到小主今日会过来,掐着时辰就让奴婢在这里候着。” “你们娘娘可真是料事如神,”穆晏清正经道,“不知可会叨扰了晔妃娘娘?” 弦凝低低地一挥手,说:“常在也看见了,皇上常惦记我们主子,人来人往的,主子也不敢懈怠,一直忙着迎接和谢恩呢。” 话虽有熟悉的姚式凡尔赛,可穆晏清也知道,照现在这个阵仗看来,姚既云确实会迫不及待亲自接下每一样赏赐。 穆晏清觉着弦凝今日似乎比以往更热情些,说:“难为姑娘在这里等了,若早知娘娘如此厚爱,惦记着我,我就早些来了。” 弦凝回头回话时迅速扫了一眼后面的顾甯川,说:“我们主子贺常在的晋封大喜,已经备下了贺礼,正等着小主进去挑选呢。” 穆晏清一看便知道,她带着个大帅哥在身旁,难怪让人热情接待。 顾甯川跟到正殿门口就停下来,说:“我进去只怕不便,就在这儿等着主子吧。” 穆晏清点了点头,弦凝有所预料,说:“偏殿备好了茶水和糕点让公公享用,烦请公公随我来。” 顾甯川突然在想,这不会是弦凝自己的安排吧? 弦凝说:“这是主子命人备下的,公公不必忧虑。” 看来,姚既云今日诚意十足,就等穆晏清上门做客了。 穆晏清第一次来储秀宫,才跨进门就被殿中的字画而惊艳,不论是山水轩榭还是梅兰菊竹,皆是和姚既云如出一辙的秀气,随意又高贵。 姚既云挑起帘子走出来,见她全神贯注地,说:“你若是喜欢这些,本宫可不舍得割爱。” 穆晏清行过礼,说:“嫔妾怎敢让娘娘割爱,只是突然见到如此精妙的作品,为之惊艳和钦佩。” 姚既云言语间透着骄傲,说:“皇上只喜欢和本宫一起赏画习字,本宫自然不能懈怠的。你若喜欢,本宫还有些更为金贵的名家之作,一会儿让弦凝带你去书房挑选吧。” 穆晏清微微一怔,姚既云这随意答应的可不只是一幅画,而是一间大平层房子! “方才听弦凝姑娘说,娘娘料事如神,知道嫔妾会前来拜访,已经花心思备下了贺礼。晏清已是亏欠娘娘许多,怎能再如此不知轻重去挑娘娘的珍藏呢?” 姚既云让人摆好茶点就出去,说:“还算你懂事,知道过来道谢,也不枉本宫抬举你一次了。若说料事如神,本宫自知比不上你和你身边的人。” 穆晏清隐约觉得,姚既云会不会介意顾甯川利用她的情意,“请娘娘恕罪,当时事发突然,小川一时心急才会如此冒犯娘娘。若非娘娘仗义出手,那日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地步。” 姚既云气定神闲,说:“你不必再揣测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日被困住的若不是你穆晏清,我不一定会过去。你的人的确和你一样,能言善道,知道说什么能让我动摇,可我也不至于如此盲目,就为了一个沈莲就过去费一番口舌。” 她语气一下子少了一开始的高傲,穆晏清反而半信半疑,毕竟无功不受禄,她既然这么做,心里肯定也是另有所盼的。 “你和从前那个事事周到的穆晏清不一样了,如今可是大有本事,可以让敬贵妃咬住不放当成对手的人,宫里可没几个。既然这样,我何不像娴嫔和骁嫔那样,与你交好。”姚既云往穆晏清面前倒了茶,接着说:“你不用这么拘谨,敬贵妃那一套没半点真情实意的功夫,我姚既云做不来。” 后头那一句,穆晏清倒是丝毫不怀疑,困在心头这么久的死结如今总算是解开了,她也松口气,说:“可算盼到娘娘这句话了。您愿意以诚相待,而且救我于危难中,我不敢说能为娘娘赴汤蹈火,但定会倾力相助,不让娘娘落入险境。” 又一位大花加入站队,穆晏清觉得往后的日子更安稳,就不信这么多人组团,抗不过一个易桂华。 姚既云的语气轻松一些,说:“说回来,若不是顾甯川告诉我如何说如何做,我今日也未必有这样的风光好时候,论起来只当你我二人之间扯平了,你不用惦记着谢什么。若不是有这一回,我也学不会顺水推舟。敬贵妃有意赏你什么,我可不能只让她做了好人。但是晋封你,是皇上的意思,和本宫无关,你若真要谢,就去跟皇上谢恩吧。” 什么? 穆晏清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水光潋滟般的眼睛,李煜玄这么一通骚操作是为什么,她一时想不透,但姚既云的眼中既有好意的鼓动,更有藏不住的试探。 第七十章:各花入各眼 关于李煜玄,穆晏清是提都不想提,可是姚既云既然说到了,总要想法子应付过去。这无异于大花问你甲导演好还是乙导演好,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穆晏清先是低头为难的模样,说:“娘娘和皇上的好意,我明白,只是……向皇上谢恩的事情,我……要不娘娘替我去与皇上说?” 姚既云看她本还聊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些不对劲,问:“怎么,向皇上谢恩也是应有的规矩,你做主子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些道理我与你讲了吧?” 穆晏清还是吞吞吐吐,既没有正面解释,也紧张得有些坐立不安,姚既云冷下脸来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娘娘恕罪,”穆晏清直接起身要谢罪,担惊受怕,带着迫不得已的语气说:“既然娘娘待我这么好,我也没有要欺瞒娘娘的道理了,我知道此事也是皇上的好意,晋封我一个小小答应,抬举了永寿宫,也让娘娘高兴。当日怎么当的小主子,我一直有自知之明,我的出现只会让皇上想起他和娘娘之间的旧事,惹人伤怀。娘娘知道,我总是闯祸,如今能得各位娘娘的抬举,过上安生日子已经是万幸。如若自己不识趣到皇上面前去,指不定一勾起皇上对娘娘的心疼,就……就容不下我了。” 穆晏清满脸的心虚都在写着“求生欲”几个字,得亏从前演这样的跪地求饶的小龙套演了不少,如今临场发挥也信手拈来。 姚既云说:“你就当真这么怕皇上?” 穆晏清一提起“皇上”两个字就难掩慌张,说:“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可是随手一挥就能我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娘娘如今和皇上感情甚笃,我更不敢在皇上露脸了,还望娘娘成全我这点卑微的念想,我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了。” 姚既云由衷地叹了一声,也不知是由此相信了穆晏清,还是遗憾穆晏清无意向上,“既然你这样恳求,我替你和皇上说就是了。” 穆晏清欣喜地谢道:“谢娘娘体恤。” 姚既云乐在其中,又可以多个由头去和李煜玄说说话,“如今已是八月初,下月就是加封的日子,你从前是本宫这儿的人,衣裳首饰什么的,我知道皇后娘娘和骁嫔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可你也记着,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和我说就是,别到了日子还这样简朴,丢了脸面。” “有娘娘这样记挂着我,我绝不会失了任何人的面子。”穆晏清真切地感觉到一股暖意,姚既云和秦佩英有个共同点,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好,事事都替她想着。穆晏清自知地位低下,平日里吃穿用度从来不缺,越是如此越能真切地体验人情冷暖。 “瞧你说的,”姚既云得意洋洋,随意地抬起手整理着簪子,说:“举手之劳罢了,怎的看你眼睛都红了。” 穆晏清说:“娘娘不知道,像我这样低下人,有这么多人保护在意着,是多么踏实的感觉。”她顺势站到姚既云的身旁帮她整理发髻,想到了以往在片场看到的那些速成的发包造型,和当下所见简直是天差地别,“娘娘这发髻,远观如雀尾,近看像花蕊,真是心思精巧。” 姚既云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你可记得,从前你也是这样帮我梳头,不曾想时过境迁,如今的你却将要与我一起行加封礼,果真是世事难料。” 完了,从前的剧情,现在的穆晏清可没做过功课,压根也没机会去做。姚既云意识到穆晏清沉默了,说:“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我这发髻名为‘翠翘’,还是皇上亲自起拟的,皇上说,每次看我梳了这发髻,远远走来有如孔雀于百花中开屏,绚烂多姿,我便时常梳着。” 每次提到李煜玄,姚既云都是满心满眼的期待,只要是皇帝提过的喜欢过的,姚既云方方面面都记着,无非是为了随时都能以最美好的姿态见到他。穆晏清心里在怨着,他何德何能拥有这么深情的姚既云。 从储秀宫出来,顾甯川又如那日从景仁宫出来的采莲一样,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什么擦脸美容的凝膏、只此一家的香粉、裁衣服的锦缎……几乎吃穿用度全有了,穆晏清自己还拎着一个食盒。 顾甯川从堆得半人高的锦盒中侧过头,打量着穆晏清手中的东西,说:“采莲可有高兴的时候了,难为晔妃惦记了主子爱吃糕点,准备了这么多。” “照你这样说,你是不惦记了,不必我给你留着了,”穆晏清想起,刚从储秀宫出来,顾甯川甚至还打了个嗝,“弦凝姑娘心细如发,肯定给你备上了更好的点心和好茶,都吃饱喝足了。” 顾甯川还当真有些回味的模样,说:“确实,储秀宫的东西不比景仁宫的差,我这下也算跟着主子尝过各宫的糕点,可以比个高下了。” 穆晏清感觉方才吃的东西似乎吃多了,突然撑得有些难受,没好气地说:“既然弦凝准备的东西最好,你就多走走储秀宫吧,横竖现在晔妃对你也有所改观了,进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应该也不难。” “主子在说什么玩笑话,晔妃再如何对我改观,也不可能拿我当客人啊,”顾甯川认真地分析道:“若是主子去做客带上我,我倒还有机会尝尝。” “哦……说白了是惦记人家弦凝姑娘的招待了?”穆晏清仍是说得自在,可那吃撑了憋着难受的感觉无端越来越明显了。 顾甯川什么也没意识到,说:“她在晔妃身边多年,且和主子你算旧相识,应该也是看你们的份上,将我当客人对待,也是心细。” 穆晏清见弦凝是早就预演好的熟络又尊敬,才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怎么这个顾小川倒是自己惦记上别人的客气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说:“你若如此惦记着人家的招呼,不如我和晔妃说一声,以后你都可以时常过去和,怎么样?” 顾甯川抱着东西没留神,险些将怀里的一堆大小盒子撞在穆晏清身上,心里惊慌未定,一侧头就看清了穆晏清那严肃的模样,才意识到她不高兴,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刚才晔妃可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说话不好听的可不是晔妃。穆晏清没有理睬他,转过身就自己快步往前走,也许走得快一些就能将刚才吃撑了的消化掉。才绕出了储秀宫的长街,迎面就险些撞上了温映池。 穆晏清想起来,出了储秀宫的长街,就是前往祁阳宫的必经之路。 “见过娴嫔娘娘。” 温映池轻拍着胸口,看清了来者是谁,虚惊一场地笑了笑,说:“我还以为是谁这么冒冒失失的,原来是晏清妹妹,或者我该改口称一声穆常在。” 穆晏清仍是微低着头,说:“是我走路不长眼,险些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温映池抬头远眺,没有人跟在穆晏清身后,“无妨,妹妹不必介怀。那日妹妹遇险,我还未来得及其前去探视,一眨眼你又逢喜事。人事变化之快,让我这个做姐姐一时不知,该先给妹妹问候还是贺喜。” “不论问候还是贺喜,皆是娘娘的关切,我都铭记在心。如今都已安好,不敢劳烦娘娘惦记了。” 温映池如自嘲般叹了叹,说:“看来不长眼的该是我,竟没有早知道妹妹是个有福气之人,有人鞍前马后地护着,还能因祸得福,获六宫祝贺,我的担心就多余了。” 她一身月白色云锦裙,尤其温婉动人,步步靠近过来时,如月辉的色泽却让穆晏清隐约感觉到一股凉意。“若说福气,娘娘育有七公主,又得太后厚爱,才是我羡慕不来的福泽深厚。” “那日还在太后跟前伺候,又带着昭儿,我是有心无力,没能和秦姐姐赶过去看望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她再三说着当时的境况,无非就是要试一试穆晏清的态度,那就干脆给个明白吧,省得大家都你来我往地过招,多累。穆晏清抬头道:“娘娘既然一直惦记着当日情形,我便给您交代几句。那日有惊无险,全靠各位姐姐的维护,娘娘的为难我当然明白,怎么会责怪呢?虽然秦姐姐突然就跟着您去了慈宁宫,万幸最后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娘娘实在不必一直忧心了。” 穆晏清知道,顾甯川就在这里躲着听着,到了这样的地步,温映池既然有心做了这些,也不必为她再兜着什么。 温映池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片刻后挪开了无所适从的目光,说:“有穆常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常在的贺礼,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虽不及储秀宫和景仁宫的名贵,也是我真心庆贺的一番心意,还望穆常在不要嫌弃才是。” “谢娘娘。” 温映池走了没几步,忽而背对着穆晏清说:“我即将迁宫别住,近日忙着整理昭儿的东西,无暇分身,妹妹不必前来谢恩了。往后迁出了延禧宫,祁阳宫方便许多,还望妹妹能时常过来相聚。” 穆晏清听着这话,不像是说给她听的,只淡淡地回了一个“是”。 顾甯川抱着大包小包走到身边,声音沉沉的,说:“你怎么没早些告诉我这个事情?” “什么事情?”穆晏清明知故问。 “娴嫔那日故意将骁嫔引开了,让你没有援助。” 穆晏清反而莫名其妙地说:“为什么要和你说?” 顾甯川一下子被问住,的确,他对温映池没有任何情感,为什么要说?可是穆晏清瞒着不说,他也觉得说不通。 这下换了顾甯川满脸说不清的不乐意,穆晏清只好耐心地说:“我知道她对你,明里暗里都有过不少的帮助,甚至是救命之恩,先前没和你提过,是不想你在恩人和我之间为难。今日已经避无可避了,我就想明白,她既然对我另有心思,甚至不知会不会一次就罢休,我就没必要做一个不长嘴的伟大人设,替她圆着,谁说得准,她害了我就对你没有坏处呢?” 顾甯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不争宠。” 穆晏清突然心里鄙夷着顾甯川,她没有做个不长嘴的,没想到顾甯川突然不长脑子了。她只好学着导演们说戏时的耐心,让他自己去体会,“我争不争宠,其实反倒和她无关,你明白了没?” 温映池在意的又不是李煜玄,要是穆晏清的心思在皇帝身上,说不定娴嫔反而不盯着她了。还能因为谁而生恨? 顾甯川想明白了又不想承认似的,问:“是因为我?” 不然呢? 温映池知道养心殿那一夜的风雨,穆晏清后知后觉才明白,她在因自己没护住顾甯川而生了恨意,甚至暗中帮助易桂华设计自己。推演到这里的剧情时,穆晏清对温映池,完全没有对易桂华的那种反击之心。若说姚既云的一往情深是一份可怜,温映池不也是在单向奔赴? 对于这样的深情可怜女二人设,时常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思,穆晏清不得不防备,可也提不起恨意。 顾甯川一路想了许多,还是没意识到,到底温映池是因为什么而恨了穆晏清。 穆晏清这回不想长嘴了,只好叮嘱顾甯川,说:“秦姐姐不知道这一出。无论如何,娴嫔对她并没有恶意,你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 因为温映池的出现,穆晏清显然已经丢掉了一出来时的不高兴,顾甯川心里偷着乐,说:“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姚既云借着穆晏清的谢意,在李煜玄身边待了好一会儿,从穆晏清如何谢恩又知足,说到了她自己如何给穆晏清打点好眼下所需的东西,再谈到从前李煜玄和她如何一起品赏诗词,直到卫凌进来撒谎说有大臣求见,姚既云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李煜玄还嚼着姚既云剥好的葡萄,越吃越觉得乏味,说:“你这察言观色的功夫见长了,还知道及时进来让朕清净。” 卫凌颇为得意,说:“这不都是皇上赐教的本事。” 李煜玄没再碰那盘子葡萄,“朕赏了她一个位分,她竟连谢恩都假手于人……又在耍什么心思?” 卫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低声提醒道:“主子,这……不是您让奴才说的,让她不必来谢恩么?” 李煜玄想了想,的确是,他起初一想到那人就觉得心烦,天天不知道装的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不如让她去给敬贵妃和晔妃道声谢,这群女人也好一团和气。可如今姚既云亲自过来替她交代了,李煜玄又觉得更索然无味,索性瞪了卫凌一眼,呵斥道:“朕让你说你就当真一字不差地说了?平日怎么不见你这么会办事?能说会道的功夫倒是跟她学了几分……” 卫凌心里冤得很,可是一声不敢吭,才夸他会办事的人是皇上,转瞬又责备他不会办事的也是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罢了罢了,起来,别跪着了朕看着也烦。”李煜玄心里有些闷,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找哪个妃嫔宫里,突然像自言自语地轻叹道:“入秋了,什么花都开始黯然失色。” 第七十一:风高物燥 中秋将至,为了十五的家宴,宫中早早就开始了各种的忙碌,穆晏清趁着天气凉快,再加上林贵人时常过来走动,便也常跟着出去走走。看着宫中各色的布置,她回想起从前在剧组度过的节庆,或是在非节庆日而拍节日的戏份,也是别有趣味,像是过了两回同样的节日。 除了林贵人,姚既云那边也时常派人过来传了穆晏清过去,今日是帮着挑挑衣裳的款式,明日帮忙看看中秋家宴的头饰,再不然就是为到时会穿上献舞的衣裙而发脾气,弦凝劝不住了就派人往永寿宫跑,让穆晏清过去。 穆晏清在连日的相处中,渐渐感受到姚既云对她的信任,或者说,是对从前那个穆晏清的信任,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穆晏清都能给到最恰当的意见,姚既云不会再去质疑和犹豫。穆晏清偶然听她提起一些从前的事情,才知道原来二人从前也是这样相处。 从前的穆晏清最熟悉姚既云的喜怒哀乐,甚至可以比皇上还要洞察到姚既云的喜好和厌恶,加之穆晏清小时候曾读书习字,跟在姚既云身边后,更能受到读书氛围的熏陶,久而久之,姚既云自然觉得穆晏清才是那个说得上话的人。 “娘娘,您这可太瘦了,”穆晏清帮姚既云又试了一遍改过的衣裙,腰带系了好几圈,系到姚既云都不耐烦了,还是多出来一段,“娘娘再这样节食下去,对身子可不好啊。” “弦凝姑娘,太医都不曾说过什么吗?”穆晏清想,那些隔三岔五就过来把脉的私人医生们,难不成还会说姚既云一切无恙?这都比见过的所有女明星还要瘦。 姚既云不满意那腰带,边解开边说:“这不关弦凝和太医的事情,他们都劝过,是我没有置之不理。你可不知道,为了宫宴那天跳舞给皇上助兴,我可是下了前所未有的功夫。这舞极需体态轻盈,才可演绎其中韵味。” 穆晏清想想觉得也是,眼看着中秋要到了,这么大的场合,此时此刻劝姚既云把自己吃胖点是不可能的,可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瘦下去,体质差了可就容易百病缠身。思来想去,穆晏清就想到唯一一个法子,可以让她重视自己的身子。 “娘娘,恕我多嘴,您的月事可都是正常?” 姚既云一愣,低头摆弄着衣裳,似乎不太愿意回答,支支吾吾说:“说不正常吧也不是。” 哦,那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弦凝看出穆晏清的心思,帮忙说:“小主有所不知,我们娘娘……信期不准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近年来甚至……长时间没有。小主不必担心,太医说过是主子身体太弱的缘故,没有别的大碍。” 穆晏清想,这就是了,荤腥不沾又生理期混乱甚至消失,姚既云自小产了一次就再没有怀上孩子,只怕如今都不知道全是自己的缘故。穆晏清让姚既云先坐下,耐心道:“娘娘一直想给皇上生个小皇子,心愿久未达成,我儿时在家时就听人说过,女子与孩子间的缘分,和月信大有关系。” 姚既云才意识到穆晏清想说什么,抓着穆晏清的手,说:“当真?我怎么没听太医说过?” 穆晏清看弦凝也是一头雾水就知道,大蔚应该真的不知道这个,便继续故作高深道:“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骗您。小时候在乡下,邻里间想求孩子的,无一不是将养好身子当成头等要事。娘娘若还想给皇上诞下皇子公主,得先把身子调理好,您看您天天清汤寡水的,就是孩子的缘分到了,大概也会觉得跟着这位母亲只怕吃不饱穿不暖呀。” 姚既云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坐下来认真追问道:“那我该吃些什么进补的?平日的燕窝啊人参啊那些也一直喝着,还要吃些什么?” 天,这可就是穆晏清的知识盲区了,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知道起码要营养均衡。女明星啃菜叶子都还要补充蛋白质和优质碳水,姚既云估计就只碰她所说的那些流体食物了。 穆晏清假装努力回想了一通,说:“听别人说,什么鸡肉鱼肉牛肉,米饭啊面条啊这些都可以多吃,不要挑,不然以后孩子也会和目前挑食一样挑缘分呢,反正娘娘您只管多吃些,身子强健了才能有后话。” 姚既云半点没有起疑,甚至带些许的期待点头道:“就听你的,待过了中秋我就让宫里每日都给我多安排些。” 穆晏清留意到,姚既云说完她自己的事情,忽而略有感慨地看过来,还有点悲情,“娘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从前的事情离你这么久,难为你一直记得,节日将近,应该也有想家的时候吧?” 穆晏清一语双关,反正姚既云听不明白,说:“想又如何?进了宫就想不来这么多了,如今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姚既云说:“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家中偶然听说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想必是惦记的。你家中兄弟多,我自然是信你的话。可怜你那时候,瘦瘦小小的姑娘家,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你爹娘竟卖你一个女儿给兄长还赌债。你记不记得,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那么衣衫褴褛地站在路边,冷到脸色发青了,若不是遇到我,还不知道要给卖到什么腌臜地方。” 穆晏清:…… 突如其来的剧情回顾,穆晏清本着丰富的临场发挥经验,也跟着黯然神伤,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娘娘还记着。我却不想去记得了,随他去吧,能遇上娘娘的大恩大德,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穆晏清心里在想,这前情提要再说下去只怕要露馅了,忙找了别的借口,说:“娘娘苦练多日,连衣裳都在精益求精,到底给皇上预备了什么惊喜?” 姚既云傲娇地别开脸,说:“说出来传出去可就没意思了,你既然知道是惊喜,就好好帮我再选选绸缎就好。” 后来穆晏清才听说了,原来这是姚既云复宠后头一次给皇帝献舞,而且还挑了家宴这样重要的场合,可见她有多么盼着那一日可以艳冠群芳。但这边会献艺的事情肯定是六宫皆知,穆晏清心中暗暗想好,不可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整幺蛾子。 穆晏清走的时候,弦凝一直跟着连声道谢,“还是穆常在有办法,主子如今听不进别人的话,就听您的,可辛苦小主多走几趟了。” “弦凝姑娘不必客气,娘娘如今拿我当自己人看待,我高兴还来不及。”穆晏清真心实意地说:“若说辛苦,宫宴将至,宫里事情繁琐,还要防着别有用心的人来打探消息,将娘娘的一番心意透漏出去,你可比我辛苦多了。” 那可不,防私生饭和路透是最辛苦的了,宫里都知道,姚既云是压轴的献艺,接下来试过的衣裳,奏过的乐曲,一个不当心都会让人收集了去。 弦凝微笑道:“小主的叮嘱,奴婢定会记着。” “除此之外,你还要多劝劝娘娘,身子太弱了不仅不利于心愿达成,还容易引起什么病痛,日常饮食还是丰富一些的好,不要再执着什么姿态轻盈了。” 弦凝的笑容忽然僵了一瞬,说:“这些事情极需天时地利人和,我却不想娘娘因此多生执念。” 这话要是从一个现代人口中说出来,穆晏清倒是不觉得如何,可在大蔚这么一段日子了,忽然从一个心腹宫女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她觉得于情于理都不通。于情,姚既云对皇帝的深情自不必说,做梦都盼着他们之间能有孩子;于理,母凭子贵更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天时地利靠缘分,总要先把自己顾好了不是?”穆晏清并不理解弦凝为自家主子好的出发点,“弦凝姑娘似乎有些泄气了。” 弦凝说:“你别误会,我当然希望主子可以更好。只是想到她从前吃过的苦,私心不想她再因执念而失望罢了。” 穆晏清忽然有一瞬的错觉,弦凝那愈加幽深的眼神,好像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她摇摇头,心中想着应该是自己入了戏,就总觉得别人也在另有所指。 一样忙得不可开交的还有延禧宫,每到这样的重大节庆,后宫的琐事都会一窝蜂似涌过来,易桂华去景仁宫和皇后商议着夜宴的安排,才出来就碰上了卫凌,两边都疲惫不堪,险些迎面撞上。 易桂华说:“本宫还道是谁这样失魂落魄呢,原来是卫公公。” 卫凌过来给李煜玄传话,忙请罪道:“请贵妃娘娘安。奴才有罪,险些冲撞了娘娘,娘娘恕罪。” 易桂华低头一瞧,见他眼下乌青,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说:“无妨,本宫也是没留心。有些日子不见,怎的公公憔悴了这么多?可是皇上近来有什么烦心事?” “不敢劳贵妃娘娘记挂,”卫凌低下头,说:“近来宫中事多,娘娘这儿劳心劳力,奴才们岂有懒的道理?” 卫凌是皇帝的心腹,平日可不比哪个小主的地位差,如今这样冒失的样子,易桂华可不多见,熟络道:“都是宫里的老熟人了,公公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呢?皇上近来都不进后宫走动,我也不敢贸然前去叨扰。皇上若有什么烦心事,公公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尽点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呢。” 卫凌才想起,这敬贵妃可向来是最能体察圣心的,主子往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都会找贵妃一趟。 “娘娘才说起,皇上近日少来后宫,正是因此事才烦闷呢。宫里的娘娘们个个都是天仙下凡般,皇上却忽而觉得不知该寻哪位娘娘说话,加之风高物燥,难免烦心的时候也多。奴才能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吗?” 闻铃悟道易桂华的意思,上前给卫凌递了一把金子。 易桂华全然明白卫凌没说明白的意思,也忧虑道:“说起来,后宫的确许久没有新人了,算起来就只有去年封的一个穆小主,却也不算是新人。莫说是皇上这样九五至尊,就连本宫都盼着能有年轻活力的妹妹一起说说话呢。” 卫凌感慨万分,谢天谢地般的模样,同样听懂易桂华想问什么,说:“到底是贵妃娘娘善察人意,难怪皇上总夸您。说起那位穆常在,皇上虽是在意娘娘的提议,赏了个大恩典,以晋封作为安抚,可事后似乎也没有提起什么了,难为娘娘有心抬举她。” “看来是她福气未至,”易桂华随意地说:“公公还要传话,本宫也不便打扰了。” 卫凌塞好了手里的金子,客客气气地走了,才敢抬手按了按冷汗,身旁的小徒弟悄悄问:“师父,这贵妃可是最好相与的,出手还大方,师傅在怕什么呢?” “你懂个屁!”卫凌嫌弃他的迟钝,说:“贵妃显然有意让穆晏清走到皇上身边,咱且不管娘娘们之间又闹的什么把戏,只管伺候好皇上就是。只是这穆晏清,若真的让主子惦记上了,可有咱们的苦头吃!” 而另一边的闻铃却问:“主子,您也说得没错,到底是穆常在没福气,资质平平,没能让皇上看上。” 如卫凌所说,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好,凭穆晏清的出格和姿色,一时半刻哪能让皇帝看上。易桂华倒是不着急,说:“现在瞧不上,不代表一直瞧不上,我就不信了,皇上能破格晋封她,心里就对她一点念头都没有。你没听卫凌说么,皇上都到了厌倦的时候,后宫也该有些新意才是。” 李煜玄碍于贤君的名声,加之素来勤勉节制,如今皇子公主都热闹,便不愿再大肆张扬举办选秀,连避世静养的太后也是赞同此事,接过如今真到了心痒的时候,倒是无计可施了。再好看绚烂的花,也会有久处生厌的时候。 “主子不是说,这穆晏清言行举止都出格,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她也不蠢,哪那么容易遂了我的心,既然不能指望她登高跌重,我们就换一个,总不能让皇上什么时候找了个不知来头的女人,反倒不好把控。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给皇上找一个解闷的。”易桂华细想想,说:“你去给父亲传话,让他也加快一些去物色。” 闻铃让后边跟着的人离远些,说:“大人惦记着娘娘的嘱托,借职务外出已经一直四处物色美人,但人海茫茫,难有进展,有选到合适的也已经带到京城教着规矩了,只等主子的安排就是。” 易桂华突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沉默了良久,眼神逐渐凄婉,“这么快都带到京城了,带回家藏着了……只怕最后能完整送进宫的,也没几个。” 第七十二:中秋(一) 中秋的前一夜,各宫都忙着做最后的布置,且依照宫中的传统,灯火彻夜通明。 秦佩英倒是不拘小节,只是让人在宫里随便挂几个灯笼应节就好,岳兰颇有兴致地做了几个小动物般的灯笼,秦佩英还撇了撇嘴,不太乐意让她挂上,说:“这么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给林贵人或是拿去逗昭儿才合适。” 十四的月亮已是足够明亮,秦佩英站在院子里仰望夜空,说:“宫里的圆月怎么看也是被四四方方的墙围起来,无趣极了。远不及边境的夜,‘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那才有皓月千里的壮丽。你们没去过,当然觉得宫里这些金碧辉煌的好看。” 秦佩英一说到从前看过的边境风光,神采飞扬,穆晏清站在身后看着那个英姿勃发的背影,像是看到曾于大漠中拉弓纵马的飒爽少女,践起的飞尘都追不上她恣意飞扬的发梢。 岳兰知道,每年的中秋,秦佩英都会想家,“主子若实在不喜欢放在宫里挂着,不如明日去宴饮时带上,皇上被满宫上下的大红灯笼晃得眼睛都花了,若是看到主子带来的精致小玩意儿,说不定会另眼相看呢。“ 秦佩英从大漠风光中立即回过神,一本正经地对比了岳兰手中的几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本是像一只小老虎伸出手去,忽而又犹豫了,目光移向一只小兔子,说:“老虎会不会威猛了些?晏清,你觉得如何?” 穆晏清上前说:“小兔子温顺乖巧,讨人喜欢,可猛虎雄姿更衬姐姐神韵,皇上自会觉得,在一众花儿鸟儿的灯笼中,姐姐手中的小老虎更出彩。” 秦佩英释怀地笑着连连点头,说:“还是你说得对。就这个吧。” 岳兰转而将小兔子的灯笼递到穆晏清面前,说:“小主,奴婢看您还没准备好灯笼,不如就拿这个去吧,好让小川替您提着,明日的宴会也不至于显得冷清了些。” 穆晏清起初还正准备要谢过岳兰,可听到后面半句话就发现,岳兰的小兔子灯笼,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没想到,顾甯川有朝一日还能收到这么可爱的东西,穆晏清心里在想,他哪一点气质配得上小兔子这个东西? “你的手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好,不过……我是个不惹人注意的,其实也需要提什么灯笼了,谢谢你的好意。”穆晏清犹豫地。 岳兰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尴尬地站在那儿,似乎是铁了心要将灯笼给到顾甯川才行。 老天爷,带着个爱豆在身边还真是挺不省心的,到处惹桃花。 可我就是不想把别人的灯笼给顾小川。 穆晏清说:“我看这灯笼精巧得很,小川人高马大的提着也不太合适,你还是留着吧。你若真的担心我显得冷清,我一会儿就和采莲丫头赶制一个出来,就能和秦姐姐做个伴一个提灯笼了。” 采莲听到提起自己,立马毫不犹豫凑上来说:“主子不是昨日才嫌咱们做灯笼麻烦么?我早早就给备好的纸啊什么您一概不碰,我看着岳兰姐姐这个就很好啊又好看,干嘛又好端端的自己动手……唔……主……主……” 穆晏清一把捂住了采莲那没遮没拦的嘴,心里忽然想将她做成孔明灯放飞了算了。 就在这时,弦凝自来熟似的走进来,“给二位小主请安。看来奴婢来得巧,永寿宫正热闹呢。” 穆晏清在采莲耳边威胁说:“再乱讲话,我明日就不带你去吃吃喝喝。” 采莲一脸茫然地揉了揉憋得通红的脸,在穆晏清那不明所以的“杀机”中立刻转做“哑巴”。 “这么晚了,你家娘娘遣你过来所为何事?”秦佩英问道。 弦凝站在月辉下,脸颊的微红忽然愈加显眼,衬得起色极佳,说:“我们娘娘惦记穆常在,让我过来给常在送两个灯笼,明日也好一同赏月。” 秦佩英侧头一看,说:“我看你这两个灯笼,一个是鹿,一个是兔子,可不巧了,我宫里也给晏清备下了灯笼。” “小主对常在的关照是一回事,我们娘娘的记挂又是一回事,还望骁嫔小主莫要见怪。”弦凝到底是跟在晔妃身边的,面对秦佩英也丝毫没有怯场。 而一旁的穆晏清盯着那两个灯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假装随意说:“有劳娘娘惦记,难为她细心,为着我一人还准备了两个。” 弦凝语塞了一瞬,躲开了穆晏清的探询,说:“我……奴婢想着,小主明日定会带个人在身边跟着,就……就多给您带一个,好让小主和身边的人同乐。” 穆晏清明白了,弦凝这意思,就差拿着个麦克风报顾甯川的身份证号,然后说“我送你一个灯笼”。 岳兰冷眼瞧了瞧,自然不知道弦凝的另一层用意,只想到储秀宫一下子送来两个,那自己做的这个,穆晏清更不会收了,没好气地说:“说了半天,原来是你自己想讨好穆常在啊,你倒比你家主子细心多了。” 穆晏清心里在默默呼喊绯闻主角顾甯川,可赶紧出来吧,弦凝和岳兰可没有好好说话的趋向。 “主子。” 穆晏清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我刚刚拿麦克风说话了? 顾甯川走出来,说:“原来这儿还这么热闹呢。” 穆晏清真等到他现身了,心里又莫名地来气,懒得回头搭理他,却发现岳兰和弦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手里正拎着一只崭新的灯笼,做工虽和那些小兔子小鹿什么的有差距,还看得出来剪纸的功夫比较笨拙,可这样简单的图样,拎在他的手中,映着他那副剑眉星目,正好合适。 顾甯川显然没明白自己拎个灯笼出来,为何引来几个人的瞩目,愣了愣,只好看着穆晏清说:“我给你做了个小灯笼,头一次做,比不上别人的好看,好歹也是有一个拿在手里,不至于别人都有,就你没有。” 他知道,就穆晏清这个格格不入的性子,加之位分最低,肯定是什么过节的玩意儿都懒得准备,就打算坐进去吃吃喝喝一通,就一路赏赏月色回来。采莲昨日撒娇劝说了半日,穆晏清就是连剪刀都懒得不碰,顾甯川只好自己试着做一个出来。 “可是,好像我来得不巧了,看个娘娘们都给小主准备好了。” 穆晏清从顾甯川手里直接抢过了灯笼,顿时像是握着奥斯卡小金人一样得意洋洋,说:“这是你亲手做的?” 顾甯川没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在骁嫔这样的老熟人面前也并不拘束,双手背到身后,邀功似的只看着穆晏清,说:“不然我去哪儿偷一个回来?” “你也是难得,能做到这副模样实属不易了。”秦佩英还是又嫌弃又赞许地看了一眼那灯笼,说:“看来就你的灯笼最让她喜欢,晔妃和我的,她刚刚都不愿意收下呢。” 弦凝和岳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再没有吭声。 翌日十五,宫里从早到晚都在熙熙攘攘,各种仪仗队、丝竹乐器之声、人来人往、紧赶慢赶的声音,回荡了一整日。穆晏清白天做了个看热闹的闲人,就连秦佩英想拉着她一起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都拒绝了,反而在清净的永寿宫中饶有兴趣地听着外面的热闹,也算是进一步融进了过节的氛围中。 直到夜幕降临,宫里才结束了大大小小的仪式,开始赏月宴。秦佩英跟着规矩折腾了大半天下来,已经难掩疲惫,可一想到一会儿的夜宴就有机会和李煜玄站得近一些,不似白日里的流程,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又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来,回宫好好整理了装束才起启程。 穆晏清提着顾甯川给她做的小灯笼,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烛火在摇曳。顾甯川看着她对这灯笼爱不释手,心里隐约感觉到,却还是明知故问:“主子,这灯笼……你可是看出了什么独特之处?我听采莲说,你昨儿夜里将它放在了床头,今日也几乎随身拿了一天?” 穆晏清目光一寒,心里对采莲的“杀机”又重了一分,略带愠怒说:“你要是觉得好看,待会我替你开口要回来,你自己提着呗。” “我不需要什么灯笼,今夜我还另有计划。”顾甯川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计划?”穆晏清一下子被挪走了注意力。 顾甯川小声道:“我今天听人说,常驻京中的几个颜勒部下也获邀来今夜的宫宴,机会难得,兴许我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的意思是要去……” 正是这时,秦佩英收拾好走出来,穆晏清被换了妆造的她惊艳了一把,夸道:“秦姐姐今夜美若嫦娥,皇上看了定挪不开眼睛了。” 秦佩英听了穆晏清的提议,今夜多的是穿着月色衣裳的人,她就一身杏红色绣菊花纹宫装,如今正是秋菊盛放之际,如此应节之余,还有几分往日没有的俏丽温婉,更能出众。“就你嘴甜。净顾着给我和晔妃出主意,自己却没比往日好多少。” 穆晏清说:“我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你和晔妃送的,已经比往日金贵多了。”她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战略,既不能太简朴反而因为突兀而显眼,也不能真的去盛装打扮,折中其实就是最低调的做法。 果不其然,宫宴上,放眼看去,除了一身朱红色皇帝皇后,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色、杏色、鹅黄色,仿佛个个都要和天上的圆月一较高下。而极少穿红色的秦佩英自然是与众不同,李煜玄提着酒杯,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人,对骁嫔说:“你鲜少穿这样的颜色,原来如此娇而不媚,实在比月色让朕沉醉。” 秦佩英举起酒杯与他对饮,含羞一笑,说:“谢皇上夸奖。” 穆晏清站在人少的角落处,看着秦佩英一直如一朵傲然开放的寒梅,悠然穿梭在人群中,既不张扬又不会被大片的月色淹没,也引得李煜玄时常看过去。她心里不禁给自己一个夸奖,本次红毯最佳妆造设计师——穆常在。 站在人少僻静处最能安然吃瓜。比如将杏色宫装穿得贵气十足的敬贵妃,俨然是在场女明星中富贵花,走到哪里都是自带光环,也是场上的大忙人。易桂华在各家的女眷中很得脸,每回到了这样的重要宴饮场合,官眷们都是先去给皇后请安敬酒,接着就来和易桂华叙话。 穆晏清也是真心敬佩易桂华的能力,听闻今夜的安排,皇后只是稍稍过目,细碎的事宜都是易桂华在安排。除了打理千头万绪的事情,这种时候的应酬,易桂华也丝毫没有逊色。穆晏清忽而在想,能撑起顶级公关和顶流明星的双重身份,也不愧是得宠这么多年的。 再比如同样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燕王,硬是靠风流倜傥的绝佳身姿和容貌成了焦点,仿佛自带打光板,走到哪都引起宫女和官眷的瞩目。 采莲在旁边跟着穆晏清的目光看来看去,只觉得遥不可及,说:“主子,这燕王爷的风采真的不比皇上差多少啊,难怪,向来都听说王府妾室成群,都是才貌出众之人,不比后宫输多少。” 穆晏清说:“琴棋书画,骑射权术,他都和皇上一样,是先帝和晔妃的祖父共同教授,燕王的实力甚至可能在皇上之上。我也是今日近一点看见真人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暗戳戳地介意燕王的风流和名声。” 李煜綦的举手投足,初看之时只觉温文尔雅,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光环。再细看便察觉到,他那和李煜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看谁都盛满了柔情和细腻,正像这默默拥着人的月辉般,来者不拒,没有丝毫侵占力,却能叫人不自觉就沦陷在其中,无处可逃。 穆晏清知道,都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争宠生涯,燕王这样若无其事逍遥度日的,才是比李煜玄更可怕的存在,连皇帝自己都在暗暗妒忌。也得亏这位风流殿下如此性情,否则穆晏清怎么利用这一点破了沈莲的宠妃梦。 采莲没太听懂,看到太子正往这边走过来,偷偷戳了戳穆晏清,“主子,东宫殿下来了。” 李璟辕只自己过来,“璟辕给穆娘娘请安,愿穆娘娘事事顺遂,喜乐安康。” 才短短日子不见,穆晏清看李璟辕又成熟稳重很多,眉宇间添了几分气势,更有叫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她颔首道:“殿下同安,也祝殿下如意美满。” “听闻穆娘娘晋封,璟辕还未正式恭贺娘娘。”李璟辕笑容真诚。 穆晏清和他说话总觉得踏实,不必像应付旁人一样,字字句句都要斟酌,“谢殿下,只是我于后宫和大蔚都无功,无功受禄,其实不是什么让人欣喜之事。” 李璟辕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如此长他人志气,我竟觉得不像穆娘娘了。” “不像我?”穆晏清说:“那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璟辕眼中的穆娘娘,是聪慧善良的,危机来了尚且面不改色,区区的‘无功受禄’四字,对娘娘而言实在是不必感到不安。” 穆晏清知道李璟辕的威严从何而来了,这养成系小爱豆居然也开始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慢慢向他那个不说人话的爹靠拢了,“那依殿下,我该如何?” 李璟辕一揖,道:“是我失礼了,我并非说穆娘娘的不是。” “如此人月团圆之夜,我只当与殿下闲谈而已,殿下不必这样拘束。”穆晏清心想,这小少年还得好好磨练,光是面上学着他爹那一套,里头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李璟辕这才恢复适才的悠闲,说:“璟辕只是觉得,以穆娘娘的聪明,父皇和母后的贤明,如此恩宠既然来了,就不会是‘无功受禄’之事,娘娘心安便是。” 穆晏清点头道:“殿下说得是,既然来到手中,那就是我的了。” 条条大路通皇位,而有的人,是直接生在皇位旁边,李璟辕会这么想,一来是认可穆晏清,二来是他自小就知道,像这样的晋封、赏赐、殊荣,似乎都和一日三餐似的平常,他前途坦荡光明,自然也不会真的懂穆晏清所感受到危机。 穆晏清也不去挑破这一层,毕竟也真的在李璟辕初生牛犊般的话语中得到一点安慰。他不让人跟着,独自过来聊几句,就是想聊几句真心实意的话。 李璟辕的随侍急匆匆找过来,见到穆晏清便立即收敛了慌张的神色,见李璟辕没有走远些才问话的意思,忽地犹豫起来,不吭声了。 “无妨,穆娘娘不是外人,你说就是。”李璟辕说。 这和太子一般年纪的少年,比李璟辕看着还要成熟严肃一些,说:“殿下,三殿下……正和燕王殿下相谈甚欢。” 李璟辕立刻皱着眉看向他,便知道这并非虚言,再向穆晏清请辞的时候,已经换上原先的和善面孔,“穆娘娘,三弟和燕王叔那边还在等着我,先失陪了。” 穆晏清看着李璟辕越走越快,途中却又被不时行礼问安的人绊住,他又迫不得已停下来笑脸相迎。那随从上来禀报时,并没有提到那边等着他过去一起说话,分明是李璟辕自己要急着凑过去。 采莲也看出不妥,问:“主子,三殿下和燕王说话,太子殿下急什么?” “可能……怕他的弟弟跟着风流皇叔学坏了吧。”穆晏清忽而想到了解释,李璟恒素来事事不如其他皇子,又还年幼,皇帝皇后担心他会学了燕王那一套风流做派,倒也说得通。 第七十三:中秋(二) 林贵人只在最开始陪穆晏清聊了几句,随后都跟在秦佩英身边,指望皇上看向骁嫔的时候也能多看自己一眼。穆晏清正好闲得自在,提着顾甯川做的小灯笼走走看看。 赏月宴正是定在于湖中央所建的云兴亭中,远处衔山。大蔚每年的中秋宴都在云兴湖举办,正是因为此地在月圆之夜,远处的山尖会正好与满月相接,自水面看去,湖光山色在月辉之下如诗如画,别有韵味。放眼望去,远处的大蔚山巅捧着明珠,更是一绝。 穆晏清是第一次来,已经为大蔚的审美拍案叫绝。她和采莲赏玩了没多久,许久不见的李璟辞就跟上来了。 “我等了一会儿才敢过来给穆娘娘请安,娘娘不会介意吧?”李璟辞仍是满脸的期待。 穆晏清说:“方才太子殿下也在,二殿下为何不过来一起说话呢?也好热闹些啊。” “我看殿下和娘娘相谈甚欢,不好贸然加入,怕扰了你们的兴致,也是我心里想念穆娘娘,想和您多聊几句。” 穆晏清见了李璟辞也觉得亲切,上下左右都看了看,说:“殿下长高了长胖了,看来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放心一些。” 李璟辞收到夸奖,脸上洋溢着自豪,铺满了明亮清辉,“是,璟辞都听穆娘娘和小川公公的,勤恳用功,不敢叫穆娘娘失望。”他东张西望了一圈,问:“今日怎的不见小川公公在?” 穆晏清当然不能告诉他,说:“他方才被人叫去了,殿下才说起惦记着我,难不成都是假话?” “不是不是,”李璟辞说:“如此团圆之夜见到娘娘,心里倍感亲切,我也曾仰慕顾家风采,视公公为知己好友,难得进宫,也想见一见。” 穆晏清想,这孤苦的小少年愿望就如此简单,能进宫来见个人就够他高兴一晚上了。“殿下莫急,他若回来了,我让他给殿下请安去。” 李璟辞便略过这一茬,亮出手中的小包裹,说:“娘娘,这是我给你留的一些糕点,我看您喜欢吃。” 穆晏清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说:“殿下竟还记得?” “那是自然,我每回都看见您爱吃这些,还会带回宫里去。今日宫宴拘谨,我想穆娘娘可能没吃饱,就赶紧给您留了一些。” 穆晏清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心里飘过一阵省略号,毕竟这可不是她要走的人设,但还是为李璟辞的心意感到欣慰,谢过后便让采莲接过了。 闻铃在不远处盯了一会儿,趁易桂华才得空,说:“穆常在和二殿下倒是聊得来,果真都是晦气的,才能臭味相投。” 易桂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冷冷道:“随他们去,反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走到一起抱团取暖也好,省得在这里碍眼。” “主子,颜勒那边说,想替乌戎过来请个安,给主子祝贺几句就走。”闻铃低着头,神色如常,将声音放得更低。 易桂华不假思索地说:“不可。他们身上有尤其多的注意力,哪怕是过来请个安也不合适。这么多眼睛盯着,万一他不好好斟酌字句,岂不是给本宫徒添麻烦?” 闻铃担忧道:“主子的考虑的确在理,只是……主子也知道,乌戎向来心意难测,若仍是不答应,只怕……” “怕什么?”易桂华说:“他们还敢在这里闹开了不成?你且说,我忙于招待,无暇分身,乌戎的好意我心领了。” 闻铃只好低声答应。 易桂华才和一位夫人碰了杯,抬头见天色正好,问:“她准备得如何?” 闻铃难掩得意,说:“一切妥当,只等晔妃献舞,时机一到就会出来。” “那且看皇上今夜的爱怜之情,会花落谁家吧。” 就在满月攀上山巅之际,所有宾客都来到水边,纷纷为眼前的绝景吟诗作赋,共赏良辰美景。李煜玄在众人的拥簇下作诗一首,享尽了掌声和称赞后,忽然略有好奇道:“此情此景,当有既云在身旁才能与朕对月吟诗,一较高下。” 卫凌说:“回皇上,晔妃娘娘说今夜给皇上和众宾客准备了献舞助兴,因而此时不在这儿。” 李煜玄这才想起,今夜的确还没有见过姚既云,沈莲当时这么一打岔,他都险些忘了原先在芙蓉池边苦练舞蹈的姚既云,正是为今夜做准备的。 “那她要在何处起舞?” 就在这时,云兴湖的四周传来乐声,由远及近,一下子笼罩了整个湖心亭,看客纷纷四处张望,寻找乐声所在,忽而发现原本静谧的湖面随着丝竹之声递来了一圈圈的涟漪,与之俱来的是一把空灵清澈的婉转歌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涟漪将湖中的山色与月色扬开,恰如散开的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了水中忽明忽暗的原野上,立刻惊呼绝妙。 随着涟漪自夜色中款款而来的,还有一叶小舟,一红衣女子立于舟上,长袖曳着水面,扬开的湖光山色在她身后成了屏风般的映衬,划桨的船夫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了身后的夜色中。 红衣女子在舟上挥起沾了水的长袖翩然起舞,姿态如风,轻盈如雁,在月光的铺洒中更显肤如凝脂,眸含秋水,让一众宾客看得如梦似幻,恍若目睹了误闯人间的仙娥,一时都目瞪口呆,不敢出声,只怕惊扰仙子。 她的长袖划开了一圈一圈的光环后,留下这样的惊鸿一瞥,又随舟远去,留下袅袅歌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好!好啊!”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艳,拍手叫绝,有人起头后,越来越多人跟着惊呼,竟有如此奇绝女子。 乐声从空灵转入低沉,渐如声声诉说的愁思,红衣女子半躺于舟上,再出现在亭台的视野中时,长袖已是一直浸入水中,如眼中的愁思,似乎重得抬不起,舞姿婉转幽怨,欲说还休之态引得看客纷纷为之惋惜。 李煜玄深深为之触动,情不自禁地站在亭台于湖水的相接处,深深凝望着渐渐靠近的轻舟。 姚既云随着小舟的靠近,眼波流转间,给李煜玄回以缱绻深情的一眼,低声吟唱“‘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好!”李煜玄已经全然领会了姚既云的相思情意,大声赞赏。 此时,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一一传开才知道,原来于湖上起舞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竟是当今的晔妃娘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一舞完毕,姚既云站在船头往岸边靠近,盈盈一握的细腰和柔软身姿,更显清冷,仿佛刚才的尘世喧嚣和霜雪,她都没有沾上半分,依旧可随时乘风而去。 李煜玄不顾衣裳沾湿,向姚既云伸出手,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爱妃既有此情意与心思,何不早让朕知晓?如今才庆幸,方才没有错过一瞬。” 姚既云伸出纤纤玉手,让李煜玄牵着踏上岸,献上请安和祝祷,低眉道:“臣妾区区雕虫小技,搏皇上一笑罢了,怎敢事先惊扰皇上。” 李煜玄握着冰凉纤细的手,便知姚既云为了刚才的每一刻,吃过多少苦头,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经历过这么多委屈,姚既云依然全心全意为他好,费尽心思只为了换他一点真心。他心中想说,过去的事情是有愧于你,但身上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只好道:“今夜如此良辰美景,爱妃不如就在朕身边,共庆人月团圆之喜。” 姚既云心中喜不自胜,耳旁一直回响着各人的赞不绝口,说:“请皇上容臣妾先行更衣,再来陪驾。” “你的手太凉了,朕让人备下姜汤,你也喝了再出来,免得受凉了。”李煜玄接过卫凌递过来的披风,给姚既云披上。 “谢皇上。” 卫凌得令,亲自送姚既云离开。 穆晏清远远瞧着,李煜玄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姚既云身上。 采莲还沉浸在姚既云的仙人之姿中,感叹道:“这晔妃娘娘当真是仙女下凡啊,寻常人等有她这样的宠幸,谁还花这样的心思给皇上准备这些啊。主子您瞧敬贵妃,在琴棋书画歌舞乐器中午,就不见得花晔妃十分一二的功夫,乐得自在。” 穆晏清说:“她不是不愿意花功夫,而是精明地知道,自己不必在这些方面和晔妃一较高下。” 而且也根本没那个机会能赢了帝师之家的姚既云,易桂华清楚得很。穆晏清忽而对比起来,这就好比一个顶级歌手没必要和一个演技派去争剧本,不仅整不赢,还会适得其反。 穆晏清正庆幸着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可算顺利完成,顺着思绪往易桂华看过去,只见人群中的易桂华和闻铃正得意扬扬地看着姚既云的离场,口中还说些什么,越说越得意。 这不对劲。 还不待穆晏清想清楚,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姚既云的前行不知被什么拦下来了,止步不前。 一直含情脉脉地目送姚既云的皇帝自然立刻就发现了,忙走过来了解怎么回事。 穆晏清再看向易桂华,只见对方恰好是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眼神中的骄傲隔了层层人墙也依旧没有逊色。 她连忙跟着挤过去,心中直觉姚既云那里只怕要生变。 李煜玄来到姚既云身边,正要问何事,抬头一看,发现姚既云面前跪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清澈透亮的双眼微光流转,像是自山涧中误闯而来的小白兔,既不知所措,又不知畏惧。 她的声音如溪水流动般清澈,“晔妃娘娘不是说有赏赐?怎的领队的嬷嬷直接带我们离去了?娘娘怎可出尔反尔?” 姚既云大为扫兴,可是周围人多,她不好严加谴责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姑娘,说:“本宫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你只需跟着嬷嬷出去,她自然会给你们,你怎可如此误闯宫宴?”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说:“于娘娘而言,我不过是过来多问一句,就成了误闯,可对我而言,我是为了自己应得的东西前来争取,讨一个公平正义,又何错之有?” 姚既云从未见过这样没规矩的人,如今也来不及去追究到底谁挑的这么莽撞的丫头,正要让人带下去,突然听到李煜玄在身后道:“好一张伶牙利嘴,却言之有理,为一个公平和诺言而来,的确没有错。” 姚既云心里一惊,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厉声呵斥。 这女子面对一身龙袍的李煜玄,丝毫没有意识到来者何人,带着欣赏的眼神将他上下看了遍,说:“听闻当今圣上是贤明通达之主,要让天下清明,不使一人含冤受辱,不知这位仗义执言的壮士是何人,也有如此心胸。” 卫凌心底一凉,对那丫头说:“大胆!还不给皇上请安。” 那女子难以置信,半信半疑地磕头问安。 李煜玄揽着姚既云的肩膀,先是安抚道:“小事罢了,不要动怒。”他接而定睛看向那琵琶女,眼中微光流动,说:“看你年纪轻轻,胆子却不小,还敢为了区区一个赏赐闯进来。” “对皇上来说,这只是随口一提的一个恩赐,可对我这样少有温饱的人来说,是苦练多日的一个盼头。我不懂宫中规矩,不知赏赐会由带我们下去的嬷嬷来安排,只好上前一问,并无意冲撞皇上和娘娘的兴致。” “你既能来到此地为晔妃演奏琵琶,怎会有‘少有温饱’一说?朕的爱妃可是最悲天悯人之人。”李煜玄好奇道。 年轻女子丝毫没有犹豫,抬头答道:“皇上以为宫中乐师皆是山珍海味伺候着?每日苦练不说,若是演奏不尽如人意,轻则罚俸,重则克扣一日三餐。” 卫凌本还想斥责这女子回话不懂礼数,忽而看懂了李煜玄此刻的耐心和好奇,便识趣地没有吱声。 李煜玄倒也理解这些,反倒耐心劝解起来:“宫中乐师到了这等重要日子,自然是身兼重担,勤学苦练也是情理之中,若是整日的弹奏助兴都无法保证不出错,宫里养你们有何用?” “皇上所言极是,”年轻女子略低头,认可了李煜玄的话,说:“‘在其位,谋其职’,每日的勤练,我也不曾有一刻松懈。我既然有幸为娘娘和皇上助兴,那保证娘娘承诺的恩赏,当然也是情理之中,二者并不相冲。” 姚既云当然知道李煜玄此刻的眼神和耐心代表什么,再看着那女子丝毫不懂敬畏的眼神,心中更觉狐媚又野蛮,耐着性子道:“那你如今可以安心回去了,今日是团圆佳节,本宫可以饶你一个不敬之罪。” 这女子这才勉强安心,拢了拢怀中的琵琶,直接起身对姚既云说:“那就谢娘娘赏赐,谢皇上恩典。” “好一句‘在其位,谋其职’,”易桂华恰到好处地自人群中走出来,朝李煜玄盈盈一拜,说:“没想到这位姑娘精通琴艺之余,诗书之理也有所涉猎。皇上,看来宫中真是卧虎藏龙,是臣妾没有眼力了。” 李煜玄恍惚觉得那女子的振振有词有些相熟,认同易桂华的话,说:“岂止如此,虽还算得上有胆有识,敢在此地为自己据理力争。” 穆晏清站在人群后,看李煜玄那标准的渣男眼神和自信,再有易桂华那恰到时候的点题,已经明白过来,琵琶女这出好戏,可谓艺高人胆大。 姚既云心生愤懑,连月来准备的所有,似乎都给抢去了风头,该如何扳回一局。 ------题外话------ 姚既云的歌舞,灵感来源于《春江花月夜》——zhang'tu 第七十四:骤变(一) 就在姚既云还在焦灼时,秦佩英自人群中昂首走来,盛气凌人道:“如此大言不惭且不识礼数的人,往后怎能留在宫中献艺?” 穆晏清定睛一看,秦佩英冷眼瞧了瞧那女子几眼,带着点醋意道:“皇上纵然顾念他们有苦劳,也不能如此纵容她的放肆。来日若人人效仿这种狐媚子,都抱个琴啊箫啊的闯进来,岂非要乱作一团?” 若是从前的秦佩英,估计一上来就厉声喝斥,今日还知道放缓些语气撇撇嘴,利用李煜玄对她的疼爱,也是有长进了。 那女子不待李煜玄劝开秦佩英,直勾勾地瞪着秦佩英,说:“不知这位小主是何人?但不论是什么人,当着皇上的面如此羞辱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难道就是宫里教的礼仪规矩么?我虽为乐师,地位卑贱,可并非你口中以色示人的狐媚子。就算皇上在这里,我也不会畏惧于权势,请你自重。” 秦佩英倒是被她一通指责惊讶得无言以对,“你竟敢……”荣姑姑在后边忙拉了一把,低声嘱托道:“主子,皇上还在呢。” 姚既云拉了李煜玄的臂膀,说:“皇上刚才的夸奖可让这位姑娘心比天高了,她如此当众羞辱骁嫔,皇上要坐视不管么?” 两个妃子都闹起来了,李煜玄颇有兴致地看了看那琵琶女子,接着先应和道:“唔……的确有失礼数……” 穆晏清看着李煜玄那诡计多端的眼神逐渐向易桂华投去,易桂华便从容一笑,说:“皇上,依臣妾看,这位姑娘虽言行失礼,却也不失真性情,有话直说,并非刻意滋事。今日如此佳节,为此等小事而加以惩罚,只怕白白辜负了人月团圆的美景。不如这样,臣妾让她留在此处,继续为皇上和众宾客献上琴艺助兴,将功折罪可好?” “好,如此甚好。”李煜玄迫不及待就一口答应,“你先把她带下去吧。” 易桂华向那女子飞速投以赞赏的眼神,上来道:“你随我来……不过,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李煜玄微微歪着头,盯着那张年轻活泼的脸,等着她回答。 “回娘娘,我叫苏颜。” 李煜玄了然,这才继续安慰了姚既云几句。秦佩英可不打算客气,转个身就想跟上易桂华和苏颜,被穆晏清自人群中一把拦下来。 荣姑姑才庆幸道:“还好小主及时拦下了。” 秦佩英愤懑道:“你拦着我做什么?这点狐媚子功夫也敢当众指责我的不是?既然不知道我是谁,我且告诉她就是。” “姐姐细想,她可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穆晏清问道。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 穆晏清点头道:“她若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一开口就称呼你为小主,对着敬贵妃就直接称一句娘娘?” 秦佩英才反应过来,说:“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每一个人?贸然闯入且居心叵测,这样的人实在可疑,我定要问个一清二楚。” “姐姐,她是不是居心叵测,皇上都还未发话,甚至没有对她今夜的无礼给予追究,你若是此刻追上去,有敬贵妃在,姐姐再想小事化了都不能够了。” 荣姑姑见秦佩英听进去了一些,说:“主子细想想,那位可就等着你们犯错呢。” 秦佩英有些失意,说:“我可没有从前那么蠢,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那狐狸精在吸引皇上的注意了。” “姐姐既然知道,又何必非要走这一趟,扫皇上的兴呢?” 秦佩英没有说话,再望向易桂华离开的方向,也知道此刻再穿过人群追上去已经不能了,只好怏怏不乐地作罢,松开了穆晏清的手。 穆晏清担心骁嫔今夜还不会善罢甘休,提醒道:“姐姐也看得出来,皇上对这惊艳登场的女子留心了,既然是皇上在意的人,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皇上的兴头上寻她的不是。” 秦佩英说:“凭她那点嘴皮子功夫,如此低贱的出身,还能耍什么威风?” 穆晏清意味深长地看着秦佩英,说:“她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如何能挣脱了嬷嬷的看管,还敢独闯宴席面见皇上,这位苏姑娘身后,可还有敬贵妃呢。” “什么?”秦佩英难以置信,说:“又是她敬贵妃。” “不管她二人是何关系,姐姐切记,只要是皇上在意的人,姐姐不能再拿她的出身来说,不然吃亏受苦的只是自己。” 秦佩英就算心有不甘,如今冷静下来也只能接受这位即将到来的“新妹妹”。她何尝不知道,宫里迟早会有新人,李煜玄的身边总会有更年轻貌美的女子,可今日耳闻目睹时,心里预想了很多遍的事情,仍是让她难以释怀和接受,更何况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早知他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人,不值得依托,可是心中情意哪里是我可以随意把握的?若是娴嫔和林贵人这样的旧相识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穆晏清看她比上一次姚既云晋封时还要失意,便知道秦佩英如今面对的是“单方面失恋”的难过。苏颜猝不及防的出现,终于让秦佩英在后宫中真切感受到威胁和竞争。 “既然姐姐早就知晓这个道理,那一并早些接受并包容,自己也就能少些难过了。” 和热闹熙攘的湖心亭不同,湖边的小林间一片静谧,枝叶错乱复杂得连漫天的月色都不能带来光亮。颜勒的使者隔着云兴湖赏完乐曲和朦胧的舞姿,也等来了那个约好了碰面的人。 顾甯川隔着几道树影,嗓音较往日尖细一些,道:“漆胡大人安好。” “既是有心一见,公公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漆胡看不清他的脸,谨慎道:“常驻大蔚多年,素知大蔚以诚待客,阁下若如此不信任我,我也可以质疑你的真假。” “大人若真有此心,也不会相信娘娘之约前来相见了。” “我并未全然相信,不过抱着一试的心态。你们大蔚的中秋夜宴年年如此,若今年能有些新意,也不枉我来一趟了。”漆胡趁着夜色朦胧,逐渐将手伸向腰侧的短刀,不曾想还未触及刀柄,就听对方淡淡道:“大人不必以殊死一搏的心来防备我,贵妃若知道这就是乌戎殿下的礼仪之道,不知会作何感想。” 漆胡仍在装糊涂,说:“即便做了,这也是我一人所为,何况此地僻静无人,我若杀了你一个可疑之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贵妃晋封之时收到大人的贺礼与殿下的问候,心中欣喜万分,不料今日替贵妃与大人一叙,竟要面对如此灾祸。”顾甯川的声音犹如穿梭在无边黑夜的一道魅影,寒凉又从容,“倒难为我家主子,还费心思要借这样的上好佳节问候大人。” 漆胡这才松开了短刀,说:“贵妃娘娘不是才说了今夜无暇分身,不能前来相见么?为何又要派你来与我叙话?” 顾甯川看见闻铃借着倒酒和他说过话,如今才知那是易桂华的婉拒,说:“主子思来想去,仍想托我向大人和殿下带来问候。大人也知道,我们主子贵人事忙,心意常变也是在所难免的。” “公公所言极是,女人嘛,总是多变的。我们当日给娘娘挑选贺礼也是担心娘娘失望,费了一番心思才寻得碧玉手串相赠,不知娘娘可还喜欢?” 这招术,顾甯川自己就用过,心里暗骂一句:蠢货。 “大人可是贵人事忙记错了?当日敬贺我们主子晋封的礼物是绿宝石手串,碧玉生凉,我家主子素来不爱。” 漆胡被一语道破,略心虚道:“公公好记性,是我记错了。” 顾甯川在斑驳的树影下冷笑着说:“大人客气了,多变也不只是世间女子。更何况,我们主子对颜勒的心意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娘娘有什么话拖阁下带来?” 顾甯川早在心中想好了要试探的话,说:“主子说,如今身居高位,只一人之下,心中虽仍难免惶恐,但还是感激当年乌戎殿下相助,彼此才得意事成。娘娘想托大人问候殿下安好。” 漆胡再没有防备,说:“娘娘有心了,我们殿下从前常说,当年的事情是彼此成全,是双赢,娘娘不必觉得亏欠。” 顾甯川强忍着心中的痛楚,说:“说出来也是精彩纷呈,那么风光无限的将军之家,一夜颓败,每每想起仍是为之感慨。” “顾家虽然都是蠢人,最后能给大人和殿下做一点贡献,用你们大蔚的话来说,还算死得其所了。” 顾甯川的五指都狠狠掐进掌心中,痛苦一阵一阵地袭来,直到感觉指尖有微润的凉意,他才稍微冷静下来,继续用那鬼魅般的尖细声音道:“还是易大人那些污蔑的信写得好,到了殿下手里才能大有妙用。娘娘常说,多亏乌戎殿下英明配合,才能让顾家没有翻身机会。主子如今一切顺遂,每每想起当年的惊险,都念叨几句,若能亲眼看看当年的关键来信,一定更有趣。” 漆胡得意地笑道:“娘娘对我们殿下能有所记挂,殿下若知道了也会很高兴。不过,当年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娘娘多番嘱托,定要万无一失,只怕如今想怀念一二也不能够了。” 顾甯川心里一阵寒意,眼前灰暗,只好顺着话说:“的确,娘娘做事总是稳妥的。” “为来日入蔚朝见,我们殿下还早早给娘娘备好了礼物,”漆胡忽然察觉到顾甯川的语气隐约有股不自在,仍想往前靠近看清他的面容,“到时候可就劳烦公公替我们殿下传递这份心意了。” 顾甯川逐渐意识到,每每说到乌戎和易桂华,漆胡的话语都有股有种暧昧在,“殿下对娘娘的心意最难得,我能有幸替娘娘先接下这份珍贵,也是我的荣幸了。” 漆胡骤然警惕起来,开始逐步向顾甯川靠近,摸向腰侧的短刀。顾甯川说错了,这几年来,乌戎想给易桂华赠送什么,从来都是易廷作为接手,易桂华绝不会让自己的人去和颜勒的人接触。 顾甯川与他周旋在鬼魅般的错乱树丛中,敏锐地嗅到一股冰凉的杀气。 忽然,树丛通往湖心亭的那边开始传来一阵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逐渐明亮的灯笼烛火。顾甯川和漆胡都警惕着这忽然靠近的明亮,停下了追逃的步伐,一声不吭,屏息静气,只想在死寂一般的静谧中等那几人走远。 不论是漆胡和顾甯川,若是被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不料,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竟然逐渐向丛林深处来。漆胡瞥一眼那靠近过来的烛光,又回看一眼顾甯川那漆黑的身影,顾甯川只听到细微得几乎转瞬即逝的生动,接着感觉到漆黑中掠过一抹刀光。 而那提着灯笼过来的两人,同样脚步很轻,将原先一并跟出湖心亭的一队人留在了外边,由此看来,也是不愿声张的。漆胡和顾甯川借着隐隐约约的光逐渐看出,正往这边靠近的是两个女子,且其中一人服饰华贵又略累赘,走起路来还有拖曳着枯叶的声音。 不论是谁,都不能让她们一旦被惊动就引来旁人。漆胡已经举起了短刀,待那两人靠近现身便手起刀落,他料定顾甯川也是个见不得人的,此刻只会陷于两难境地,出手救人也不是,由着他下杀手也不是,更何况,及时他想出手救人,也未必救得下来。 “你今夜做得很好,不慌不乱,言之凿凿,让皇上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贵妃娘娘过奖了,都是娘娘教得好。” 漆胡和顾甯川听到这话均是一惊,这居然会是敬贵妃,一时之间都继续静寂下来。顾甯川开始扫着周围的环境,易桂华忽然来了,他眼下的法子只有一个——逃。 易桂华丝毫不知道十步之外有人伺机而动,说:“本宫有心教导,也得是你聪慧勤奋,才有今日的表现。不出意外,今夜之后,皇上定会问起你,接下来要如何,你应该知道。” 苏颜平静道:“定会为娘娘马首是瞻。” “多年不见,贵妃娘娘仍是如此深谋远虑。” 易桂华正满意地笑着,忽然听到有第三人说话,浑身颤栗了一瞬,问:“是谁?” 漆胡自身后的草丛中走出来,说:“娘娘可是不认得在下了?” 易桂华定睛一看,仍未从突如其来的惊惧和意外中冷静下来,“你……你怎会在此?” 漆胡气定神闲,说:“想给娘娘请个安竟是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娘娘,这可是你们大蔚所说的,造化弄人?虽有外人在这里,可在下为何在此,娘娘何必装糊涂呢?” 易桂华顾不得满脸疑惑的苏颜,勉强恢复镇静,说:“大人胡说什么?本宫怎知大人会来到此处?” 漆胡霎时醒悟过来,易桂华仍在不解地等着他的答复时,树丛中骤然蹿出去一道黑影,速度快如鬼魅般难辨真假,一阵风掠过便了无痕迹,待这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漆胡正要追上去,易桂华一把拉住,难掩慌张,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此刻若是追上去,动静闹大了,你要置本宫于何地?” “娘娘若还顾及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该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才不会有今夜的尖细将我蒙骗到这里来。”漆胡眼看追不上了,说:“也是,我是颜勒的驻地使臣,娘娘您是皇上的妃子,该担忧的可不是我。” 易桂华心里泛起一阵沁入骨血的凉意,“你到底见了谁说了什么?” 第七十五:骤变(二) 漆胡说:“娘娘担心什么?您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有皇子和公主傍身,又有皇上宠爱,何必还担忧这些陈年旧事?” 苏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听的,正要转身退去,说:“娘娘,我……我去和他们说您要整理衣裳……” “不必,你就留在此地。”易桂华冷冷地打断她的念头,苏颜吓得不敢挪动脚步。 “大使此言差矣,所谓陈年旧事,难道只我一人主使么?”易桂华对漆胡那个毫不在意的态度感到不满。 漆胡却讽刺道:“娘娘现在倒想起我和殿下了?今夜我再三想替殿下给您一份祝贺与问候,您都说贵人事忙。贵妃娘娘,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不是对待盟友应有的态度啊。如今知道东窗事发,却想先怪起我来了?” 易桂华本就充满疑惑和担忧,如今漆胡居然还在冷嘲热讽,心中更是不忿,说:“东窗事发?你方才给谁说了当年的事情?” 漆胡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且高雅华贵的女子,美得宛如独自盛放在荒野中的玫瑰,遗世独立又不可冒犯。他反倒更不着急了,说:“方才还说到女人多变,果真是应验了。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娘娘若想查清,凭您今时今日的地位,要翻遍整个云兴湖去查,也是不难的。” 这怎么可能?易桂华很快梳理清楚,今夜是有人冒充成她的亲信,约了漆胡在这里见面,意在打听当年的事情。可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探查当年旧事?是不是皇上起了疑心?他探查这些是要去皇上面前告发么? 云层此时遮蔽了圆月,此处更加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易桂华忐忑不安地徘徊着,惊慌着,思索着,忽然在抬头的间隙,窥见漆胡那洋洋自得并且带了几分讽刺的眼神,突然在想,莫非这些都是由他自己编排出来的,就为了故意耍她,或是威胁她? 可漆胡如今是明摆着对她记恨在心,说话不清不楚,万一真的有人泄密了,再将漆胡送进刑部大牢审讯,这些软骨头保不齐就会说出什么来。 易桂华在徘徊不安中镇静下来,妩媚一笑,说:“大人可别笑话我了,我能有今时今日,不就是仰仗了乌戎殿下和你的照应,我父亲才得以铲除顾家,立功高升。凭我对你们殿下的信任,大人何必因为今夜区区小事就与我这样疏远?” 漆胡半信半疑,说:“娘娘还记得这些,也不枉我们殿下的付出了。” “今夜是我招待不周,我给大人赔个不是,”易桂华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头致歉,“我方才也是被个那无端闯入的人吓坏了,一时惶恐不安,才会说话没了分寸,大人还不明白吗?” 漆胡看不真切她神色如何,只听到那些珠钗金簪铃铛作响,闻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些,说:“娘娘言重,在下说的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你们大蔚的人都说‘关心则乱’,我是替殿下担忧娘娘的前程而已。娘娘可以放心,就算那个小兔崽子知道了什么,也奈何不了你,凭他一张嘴如何说得清这些死无对证之事?” 易桂华心底一惊,果然是有人在问起这件事,照这么说来,漆胡这个蠢货肯定也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但有一样他记岔了,就是这陈年旧事,虽然信件都全部烧毁,可到底还不算死无对证。 那随时泄密的人,还在面前。 “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易桂华轻抚着胸口,像是惊魂未定般,“我现在就离开这儿,为防万一,还委屈大人稍后再出去。” “这是自然。”漆胡趁着夜幕笼罩,直勾勾地盯着心有余悸的敬贵妃,“请娘娘先走。” 易桂华仍是不安,转身迈了几步又回头,声音隐隐颤抖着,说:“大人,我看方才那人……身手极好,我的护卫都离这里远,我担心他贼心不死,仍有歹念,大人……可有什么防身之物可借我一用?” 漆胡倒也想起,那人的确是身手不凡,当即解下腰间的短刀递过去,说:“这是在下的防身之物,今日便赠与娘娘了,只当是替我们殿下守护娘娘一程。” 易桂华接过了冰冰凉的短刀,将刀刃紧握在手心,说:“谢大人怜惜。” 漆胡纵然意犹未尽也懂得分寸,说:“娘娘放心前行,在下目送。” 易桂华望向那微光粼粼的湖面,远处的湖中亭台仍在熙熙攘攘,奏乐声和欢笑声也偶有传到这边来,她悲伤失落道:“大人你看那边,这样的花好月圆之夜,那里纵然灯火通明,人人尊我一句贵妃娘娘,可我不曾有一刻安心。” 漆胡也顺着易桂华的目光望过去,说:“娘娘如今只居皇后之下,子女双全,听闻中宫懦弱,试问还有谁能……” 他话还未说完,随着那锋利的刀刃忽而刺进胸膛,剧烈的痛席卷了全身。漆胡还在震惊和疼痛中尚来不及反应,易桂华握刀的手又是用力一推,刀尖接而穿过了他的身躯。 易桂华松开手,不愿让血迹再沾到自己的衣物。 “如今我就可以放心了。” 苏颜瘫倒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不止,看着转过身来的易桂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夜的事情只你我二人知晓,若我不能自保,你也会生不如死。有我在,我能保你荣华富贵和恩宠。”易桂华也难掩颤栗,勉强从容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一把。” 穆晏清迟迟等不到顾甯川回来,什么好景美人都没心思看,走着走着就远离了人群熙攘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站一会儿反而更舒服些。他只说利用今晚去试探试探,可到底去哪儿,见谁,都没有说过。穆晏清知道,顾甯川是担心会连累她,万一出了变故,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才清净了没多久,李璟辞就找过来,问:“穆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穆晏清勉强笑了笑,说:“没有,殿下不用担心。” “顾公公怎的还没有忙完?”李璟辞倒是和穆晏清一样闷闷不乐,说:“就怕明日我要离宫了,都还未能和他见上一面。” 穆晏清于心不忍,说:“殿下不要灰心,年末还会有进宫的机会,我定让他就在永寿宫等着殿下。” “我若能长住宫中就好了,”李璟辞叹息着,说:“长住宫中,还可以常常见到父皇和母后。” 穆晏清有些心疼,皇二代们的日子不好混,她纵然同情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安慰道:“待殿下再长大些,皇上知道殿下的孝顺和努力,一定不舍得让殿下继续孤苦,会接回来的。” 李璟辞说:“穆娘娘,只有您会这么和我说。我心里也知道你是安慰我,不让我难过,可是我听了就是会觉得大有希望了,只要我继续勤勉,父皇会知道我的。别人从来都不和我这样说这些,就连嬷嬷也只让我少提这些话,让人听去了就不好了。” 穆晏清竟一时语塞,这小少年也知道得太多了些…… “殿下若真想回来,想必是心存大志的,宫里的日子可不必宫外好。” 穆晏清忽然觉得心头的大石被挪走了,扭头一看,果然是顾甯川。 “给殿下请安。”顾甯川像是从无边的夜幕中走出来一样,眉间肃冷,像旁边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殿下立于平原,若想让山巅的人能看到你,那就要足够出众。” 穆晏清一时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小声道:“小川,这样的话何必和殿下说呢?” 顾甯川说:“殿下若不知前路艰难,又怎能早日如愿?白白盼了多年,努力了多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又有何意义?” 李璟辞却深以为然,说:“穆娘娘不要责怪,我知道公公对我的一片苦心。” 穆晏清意识到什么,找借口遣走了李璟辞,担忧道:“小川,发生了什么事?” 顾甯川低下头,一身寒意,说:“所有痕迹都没有了,他们都烧毁了。” “什么痕迹?烧毁了什么?” 顾甯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勉强苦笑着说:“本来就该预料到的结果,这样抄家灭族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留下痕迹呢?无妨,来日方长。” 他转身撑着湖边的围栏,望着幽静的湖水一言不发。穆晏清猜到几分,定是今夜的事情不顺利,好不容易的一点盼头,如今又是石沉大海般没了希望。 易桂华再回到宴席时,问闻铃:“我父亲在哪里?” 闻铃方才没有跟进去林子中,只知道易桂华神色异常,却也知道不该问,说:“大人在那边和国公爷说话呢。” 易桂华神情仍有些恍惚,双手冰凉,冷冷道:“叫他过来,你知道分寸。” 闻铃知道事情定不寻常,忙应了一声就神色如常地一头扎进人群中。 李煜玄过来问:“桂华,你脸色不太好,是怎么了?” 易桂华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出神,忙请罪,说:“没有,是刚才苏姑娘去更衣时,偶然遇到野猫出没,都怪臣妾胆子小,就给吓一跳。” “朕还觉着奇怪,怎么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回来,正想打发人去找找。”李煜玄东张西望了一圈,只看到易桂华独自回来了。 他到底想问什么,易桂华心里明镜似的,说:“皇上,苏姑娘让臣妾代为请罪,今夜怕是不能为弹奏皇上助兴了。” “这是为何?” 易桂华略犹豫,说:“许是晔妃的演奏伤神,加之方才也遇到野猫的惊吓,苏姑娘说身子不适,臣妾也觉得她不宜再来面圣。不过,皇上放心,臣妾已着人照顾她,待她休养好了,臣妾再让她给皇上补上今夜一曲。“ 李煜玄点点头,说:“她那样的性子,也许是被今夜的情形吓到,都怕了宫里这群规矩森严,不苟言笑的人了。” 易桂华掩嘴笑道:“皇上可是在自己笑自己?” 李煜玄却凝视着易桂华,见她在说笑间脸色也好了一分,说:“朕是爱妃这嫣然一笑而笑。” “皇上就只管哄臣妾高兴吧,可不知骁嫔和晔妃二位妹妹,如今可还高兴?” 一说起来就头疼,李煜玄深呼了一口气,说:“还是你善解人意,她们啊到底不及你,总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中吃点醋。” 易桂华说:“妹妹们比臣妾年轻,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自然是活泼一些,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是太在意皇上的缘故。” 李煜玄觉得此话有理,牵起易桂华的手,说:“有你在,朕什么都放心些。你这手怎的这么凉,湖边风大,伺候的人也不知道仔细些。” 正是这时,闻铃带着易廷过来了,易桂华说:“许是刚刚受了惊吓,如今有皇上关怀,什么都好了。皇上不要责怪她们,是臣妾让她们去办些事。” 李煜玄看见了一旁的老丈人,说:“打理此处的人怎么办的事,今日这样的重要节庆,竟还有野猫出没。你放心,朕这就卫凌去瞧瞧,好让你不必再担惊受怕。” “谢皇上关怀。” 李煜玄朝易廷微微颔首,说:“若仍有不适,记得传个太医来看看,你平日操心的事情多,也该注意身子才是。朕也不打扰你们父女团聚了。” 易廷毕恭毕敬地送走了皇上,易桂华就和他走到更为僻静的一侧。 “爹,女儿有事相托,还望爹能助女儿一把。” 一年到头,也难得几次团聚时刻,易桂华却如此慌张,易廷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问:“何事找得这么急?” 易桂华拿出一枚玉佩,说:“今夜之后,宫中恐有变故,此物不宜留在宫里,还望父亲替我带到宫外,好好保管就是。” 易廷端详那玉佩,没看出什么异常,式样都是寻常可见的,说:“这有何不妥?” 易桂华感慨道:“爹,我们易家能走到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不论是爹还是我,无一不是九死一生才闯出这片天的。苏颜很伶俐,不日就能得皇上恩宠,于我们而言更是大有助益。” 易廷仍只是将那玉佩拿在手中,不想贸然收下,说:“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这和这玉佩有什么关系?” “爹若想继续我们易家的荣耀,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女儿哪一日在宫中有个万一,也好保全家中亲人。” 易廷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你能这么想,真的难为你了。你放心,我务必将此物带离宫中。” 易桂华颇为感激,说:“谢谢爹,总是为女儿筹谋这么多。” “今日一早,我就给你母亲上香了,告诉她你如今一切安好。” 易廷渐渐低着头,没注意到,易桂华的脸上闪过一刹那的阴沉,“女儿不能在娘的面前尽孝,唯有辛苦爹了,替我多和母亲说说话,也好告慰她在天之灵。” 送走了易廷,闻铃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很少见到您这个样子。” 易桂华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长舒一口气说:“说起来也算好事,我不必再担忧有人前去对质,可高枕无忧了。闻铃,你只需记住,我今夜送走苏颜时,因野猫的出没而受了惊吓。” “是。” 第七十六:骤变(三) 第二日,宫里尚未从昨日的热闹中完全平静下来,就连宴饮的布置都还挂着,一道惊天消息就如惊雷般劈开了宫城的节庆余味。 穆晏清正在犯困,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异常的躁动,隐约听到好些人涌了进来。 领队过来的是卫凌的徒弟小逸子,身后还跟着一堆侍卫,都是素未谋面的男子。秦佩英知道这阵仗不寻常,没让岳兰出来应付,亲自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逸子跟在卫凌身边好几年,各宫的脾性也知晓几分,说:“骁嫔娘娘,这是皇上命奴才带往各宫的侍卫,用以加强守卫。奴才知道,小主素来不喜陌生人过来巡防,特意挑了几个伶俐些的,绝不会给小主添乱。” “加强守卫?好端端的为何如此?你方才说,是各宫都是这样?”岳兰想到,若是寻常,怎会无缘无故就往后宫多派守卫。 小逸子为难地笑了笑,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也不便多嘴,望小主见谅。” 穆晏清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也不是完全不能说,是暂时不方便说罢了。 秦佩英接过一个钱袋,亲自递过去,说:“辛苦公公了,还事事替永寿宫想着。看公公这样奔波,想必不是小事。” 小逸子笑眯眯收好了钱袋,往前走近了几步,忧心忡忡地低声道:“小主,昨夜的宫宴,出事了。” 穆晏清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问:“什么事?” “颜勒的使臣漆胡大人,昨夜溺毙于云兴湖。” 穆晏清的预感越来越强,出事的是颜勒的人,何以后宫重地要这样戒备? 秦佩英问:“死因为何?” 显然,若只是溺毙,不会有今天的事情,秦佩英一听便知道定不是溺水而死。 说到点子上,小逸子难掩害怕,说:“小主英明,余下的话,还望小主恕奴才冒犯。那漆胡大人并非是失足溺水,而是于湖心亭外的丛林中遇刺后,才被拖入湖中,死相极为难堪。” “什么?遇刺身亡?”秦佩英难以置信,道:“云兴湖如此守卫森严的宫宴重地,怎会有这样事情?” “小主也猜到了几分,昨夜的宫宴之中极有可能混进了那暴徒,皇上震怒,如今还和各位大人在前朝商议追查,也立即吩咐各宫都要加强守卫。若没什么要紧事,二位小主近来还是少走动为好。” 小逸子的意思不需明说,她们也都明白过来,漆胡惨死,凶手有可能已经随着昨夜的人潮逃出宫外,也有可能仍混迹于宫中。 “奴才还要去其他宫里作安排,先告退了。” 秦佩英忽然想起,喊住了小逸子,叮嘱道:“七公主年幼,娴嫔体弱,延禧宫那边,还望公公多费心。” 小逸子欠身应承道:“这是自然。延禧宫那边皇嗣众多,皇上已经让卫公公过去安排了,小主放心。” 不等骁嫔去说,岳兰便立即带人把永寿宫的里里外外都巡查了一遍,重新布置人手巡防。 秦佩英正要叮嘱几句,却看见穆晏清一脸不安,说:“你不用担心,谁若想打我永寿宫的主意,只会是自寻死路。我自然不必说,岳兰的功夫不在我之下,你若实在害怕,我多派几个人在你那边守着。”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穆晏清当然不担心永寿宫的“自家小作坊”式的守卫,原先的侍卫都是秦家曾带去军营操练的,别说是一个暴徒,就是一队暴徒,也未必能靠近秦佩英。 “姐姐不用担心我,”穆晏清说:“要说后宫的守卫,哪还有比永寿宫更安全的?更何况,小川不也是有功夫在身上么。” “他……他挨过一刀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那点功夫,只怕连岳兰都打不过,”秦佩英的神色也不必穆晏清好多少,“我的宫里,自然不必担心,可我担心的是皇上。颜勒虽归附大蔚已久,但他到底是驻地使臣,居然在中秋宫宴上遇刺而亡,这就不是一桩普通的遇刺案了。皇上既要安抚宫里宫外,查出凶手平息纷扰,还要给颜勒一个交代。” 可巧了,两个人都是往男人身上担心去,都没有在担心自己。 穆晏清说:“秦姐姐,这种时候,还是先不要去打扰皇上了,咱们在宫里安好,不添乱,皇上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甯川呢?今日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他?”秦佩英左右张望,宫里人来人往这么紧张,却都不见顾甯川出来看看。 穆晏清说:“他昨夜值守,如今应该还在休息。姐姐想嘱咐什么我知道,我会交代他的。” 骁嫔和岳兰都没有起什么疑心,穆晏清才放心一些。 等人散去了,采莲支支吾吾问:“主子,你不是早就不让我和小川值夜了么?刚刚为什么要瞒了骁嫔?” “你忘了,小川昨夜干什么去了么?”穆晏清抬头又看到几人巡查经过,心里七上八下的。 “昨夜的宫宴,小川也一起去了啊。”采莲记忆犹新,“他和我们一块儿去到云兴湖,然后……然后……” 采莲这才兀然发现,除了一起去到云兴湖,之后再没见过顾甯川了,一直到宴席快要结束时,他才心事重重地才回到穆晏清的身边。 “这件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知道吗?”穆晏清低声嘱咐道。 “主子难道怀疑是……”采莲不敢说下去,“可是这不可能啊,小川他……他干什么要这样做呢?” 穆晏清觉得不安,可也相信,顾甯川就算有动机要杀了漆胡,也断不会做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我相信他不会,可是保不定别人也相信。” “有主子这句话,我就算被带走问话,也什么都不怕了。” 穆晏清叹气道:“你又偷听墙角。”她定睛一看,顾甯川眼下乌青,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看来也知道刚刚的动静了,“事情还没有明朗,你也不必这么灰心。” 顾甯川说:“不是我灰心,主子,这件事已经不是普通的行刺案这么简单了,牵涉了大蔚和颜勒,还是这样重要的宫宴上,皇上就算将云兴湖翻过来,也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既是这样,那很快就会追查到,昨夜有哪些人曾经离席了,一个都跑不掉。” “里外进出送东西的人这么多,未必就会追查到你身上的,”穆晏清就怕他丧气,说:“真要查,只怕要被问话的人都要挤爆大牢了。” 顾甯川说:“主子别忘了,昨夜进出送东西的人,都有他人作证。更何况,有人比我有更大的嫌疑,可是我不能指证她。” 穆晏清想了想就明白过来,顾甯川和她都特别有“黑热搜体质”,但凡有蛛丝马迹追查到这边来,都会有人立刻往上添油加醋。顾甯川并非消极,而是要从现在就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看到谁了?就是凶手?” 顾甯川蹙着眉头,说:“是敬贵妃。” 穆晏清后背一凉,“是她?怎么会是她?” 顾甯川将昨夜的情形都和穆晏清说了,“我逃得急,余下发生了什么也一概不知,只知道漆胡最后见到的人是敬贵妃。” 穆晏清心里更是一团乱麻,那个终极反派卷进去了,事情就更加不好应付了。 顾甯川接着道:“她虽和漆胡有私下联络,可事情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他二人联系的把柄,就算找到,也说明不了什么。” 穆晏清管不了易桂华和漆胡有什么勾当,到底是不是她下的手,“你不能供她出来,就算供出来也没用。我现在只担心,若事情查到你身上,她那边知道了,不管漆胡是不是她下的毒手,她都会火上浇油,不会轻易饶了你。” 顾甯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咱们也只能静待其变了,如今还得看皇上那边什么态度。” 延禧宫今日也守卫森严,进出往来的宫人都要被门口的侍卫上下打量几遍,东西也一一翻查过才放人。易桂华捧着太医开的安神补气的药,用勺子翻了翻就递给闻铃,说:“悄悄倒了吧。” 闻铃说:“主子自昨夜回来一直心神不宁,还是依照太医的嘱咐喝药吧。宫里的事情,奴婢都打点好了,卫凌选过来的侍卫都是好手,奴婢不会让他们靠近正殿和寝殿,以免娘娘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虽说进了新来的侍卫,可寝殿附近是不会有这样杂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却也越来越安静,易桂华陡然明白过来。 “昨夜才被野猫吓了一跳,今天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本宫心有余悸,实在是什么都喝不下了。细想想,万一昨夜遇险的是我,还不知道要连累毓儿和檀儿遭什么非议。” “你若真的为毓儿和檀儿考虑,就更要听太医的,把药喝了。” 闻铃回头一看,挑帘进来的竟是李煜玄,立即跪下来,“奴婢有失远迎,皇上恕罪。” 李煜玄让易桂华躺好,不必行礼,说:“是朕想着贵妃可能在休息,没有让人通传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朕心里就担心你心里不安,过来看看你。” 易桂华心中想,皇帝若是真的为她好,也不至于让外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有气无力地说:“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皇上行色匆匆,前朝定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煜玄将药又端到易桂华面前,说:“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昨夜来往的人多,且都是皇亲国戚和重臣元老,真要翻查起来,只怕牵一发动全身了。” “可出事的是驻地使臣,颜勒自归附我朝,皇上素来都是礼遇有加,想必皇上如今定是为难,既要安抚人心,又要彻查真相。” 李煜玄说:“还是你最懂朕。万幸,昨夜你是野猫冲撞,也算有惊无险,朕让卫凌带人去查看,这才早些发现此事。” “皇上不必担心,延禧宫的孩子多,臣妾定会快些好起来,不会让永寿宫出一丝差错。“ 李煜玄道:“朕还要过去皇后那边看看,你照顾好自己。” 闻铃目送皇帝的仪仗队都离开了永寿宫,心里已经有了思索,说:“娘娘,皇上此时过来这边,是要……” 易桂华冷眼瞧着门口处,说:“你也知道了,未必是真的关切我。皇上的动作也快,这才半天的功夫,看来已经开始排查到谁曾独自离席的份上了。” “娘娘是野猫冲撞也会导致身子不安,看来皇上是信的。” “昨夜是信的,方才不一定相信,如今应该也信了。所以我昨夜才一直强调野猫一事,先发制人撇清了干系。”易桂华心中也警惕着,不能出丝毫的差错,“昨夜送我和苏颜的人打点好了吗?” 闻铃说:“娘娘放心,昨夜奴婢就说了,娘娘受惊,谁要是乱说话有损贵妃声誉,定不轻饶。即使皇上那边真要找人问话,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易桂华知道,不需要明说,闻铃也猜到几分了,说:“不必担心,皇上只要相信了我偶遇野猫和漆胡被杀一事,是两码事,我这边的人他就不会动。” “奴婢听闻,皇上已经传召了大人进宫一起商议,估计是担心颜勒那边消息,恐有异动。奴婢不明白,娘娘昨夜为何要给大人一枚玉佩?” 那从漆胡身上取下来的玉佩,如今只有易桂华自己知道,已经到了易廷的手里,她不在意道:“那东西不能留在宫中。父亲近来定会忙碌,想不来这么多。” 若是来日有个万一,那玉佩也许能救她一回。 根据卫凌回报,云兴湖附近确实有野猫出没。 “皇上,奴才也问过了打理云兴湖的人,他们说,那边的野猫不轻易伤人,尤其是昨夜里,附近人多热闹,”卫凌没敢直说,问:“护送敬贵妃和苏姑娘的人,如今均在宫中,皇上看看是否要……” 李煜玄才听完刑部的回报,摇摇头说:“不必,野猫冲撞岂能预料,若真的找人问话,只怕贵妃要多想了,也会引起后宫动荡。” 易桂华区区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和漆胡过不去?李煜玄想起自己那一点疑惑,心里只觉得愧疚。 “林中并无打斗痕迹,那漆胡要么是被迷晕了,要么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杀害,事后再拖进湖中,”李煜玄一筹莫展,说:“朕想知道的是,他会被什么人叫去,又是为的什么事要去如此隐秘的地方?” “皇上的意思是,漆大人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不只是他,”李煜玄说:“见他的那个人更是如此。” 更何况,漆胡已经死了,比起找到凶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李煜玄如今更想查清,那个林子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卫凌安抚道:“皇上,漆大人只带了几个侍从驻留京中,奴才已经着人看好了他们,生不出什么风波。” 李煜玄在意的可不是颜勒会如何,“几个无头苍蝇罢了,这些软骨头都和漆胡一个秉性。昨夜曾单独离席的人,都找到了吗?” 卫凌有了一瞬的担忧,低下头道:“往来的宫人们都有轮班替换,根据仵作那边的大致时辰,都找到了当时在附近出入的人,刑部的大人方才来报,都带回去问话了。” 李煜玄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还有呢?” “除了贵妃和苏姑娘,还有几人……” “吞吞吐吐的,是要朕把你送进刑部一趟么?”李煜玄有些心烦气躁。 “还有几人等着皇上这边示下,比如永寿宫的顾公公,还有……三殿下与燕王殿下。” 第七十七:转变(一) 穆晏清陪着秦佩英去了一趟景仁宫。秦佩英热心肠,觉着永寿宫个个能打,自然不必担心,而温映池那边有易桂华,延禧宫也是重中之重,那余下就是皇后那边需要多留心着。 谁知刚去到就被告知皇后不在宫中,已经陪着三殿下往勤政殿去了。 秦佩英没想这么多,在里面到处走了走,以便看看巡防的安排如何。而穆晏清和回话的嬷嬷聊起来,这嬷嬷有眼力见,知道皇后素来喜欢这位年轻伶俐的穆常在,便没有介意什么。 穆晏清心底一惊,原来李璟恒是因被查到事发之时恰好不在宴席中,才被皇帝叫过去问话的。 李煜玄连自己儿子都要叫过去问话,可见在此事的处理上,目前看来是没有徇私可言。 嬷嬷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常在有所不知,三殿下若是寻常般和伺候的人在一块儿,此事倒也好办,可偏偏是……是和燕王殿下走开了,皇后也是到了皇上那边传了三殿下,才知此事,这才急急忙忙和殿下一起过去了。” 穆晏清疑惑着,怎么一和这位燕王扯上关系,太子和皇后都紧张起来了?关键是,她记得昨夜太子过去掺和了,李璟恒怎么事后又和燕王鬼鬼祟祟地走开了? “采莲,我们不等了,先走吧。”穆晏清说。她本想过来见了皇后,也许能探到什么口风,结果皇后自己都顾着自己了。 “可是主子,皇上已经要找人问话了,不论小川是给被带到刑部还是皇上那儿,咱们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采莲又无助又担心,怕穆晏清为了顾甯川会冲动,没了往日的冷静。 穆晏清何尝不知道这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是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被带走。皇上的动作太快了。” 结果才走出了景仁宫的门口,险些就迎面撞上了李璟辞。 “穆娘娘安好。”李璟辞见到穆晏清,又惊喜又疑惑,说:“娘娘怎会在这里?我也正要给母后请安呢。” 穆晏清诧异道:“二殿下又怎会在这里?” 这问题问一个皇子属实奇怪,可李璟辞什么身份,大家心中有数,这个时候本是已经离宫了才对。 李璟辞说:“昨日的宫宴出了事,想必娘娘也知道了。宫中如今守卫森严,母后让我先留在宫中更好。” “殿下来得不巧,皇后和三殿下去了皇上那儿,”穆晏清告诉他,接着道:“我宫里还有些急事,改日再与殿下说话。”穆晏清前脚刚走,李璟辞就立刻问:“娘娘是急着回去找顾公公吗?” 穆晏清脚步一顿,猛回头看着李璟辞,说:“殿下怎么知道我急着寻他?” 李璟辞说:“今日宫中各处都紧张,穆娘娘行色匆匆,身边却只带了宫女,我想定是顾公公又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没跟随出来。娘娘,昨夜的事情,他会被带走吗?” 穆晏清竟一时语塞,李璟辞好像什么都猜到,又直言不讳,全说出来了,“殿下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只是想,父皇肯定会按大致的时辰去逐一筛查,我就想起,公公昨日……” “殿下,”穆晏清赶紧过来一把捂住了李璟辞的嘴,说:“如今流言纷纷,还望殿下……少提及此事。” 李璟辞不明所以地看着穆晏清,小声说:“娘娘,昨夜我不是一直和顾公公在一起么?若是父皇问起,我自然可以作证。” “什么?”穆晏清难以置信,立即放下手,说:“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璟辞点点头,说:“此事一定和公公无关,可我也知道,一旦被带走问话,一定会吃尽了苦头。既如此,我可以尽力帮顾公公一把,也是帮穆娘娘一把。” “可是殿下,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穆晏清过往都教过不同的人去撒谎,去骗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不知为何,此刻听到李璟辞这样主动说起,心里就是不踏实了。这是他要去皇帝面前瞎扯一通,然后救下一个明知是皇上不喜欢的人。 李璟辞却更坚定地点点头,说:“穆娘娘其实也不必担心我,我不受父皇的喜爱,我知道顾家哥哥也不受父皇的待见,可我觉得越是如此,我们两个才更容易从此事脱身。娘娘放心,在我和顾家哥哥之前,不是还有三弟和皇叔在么?” 等不了这么多了,再耽误下去,顾甯川要是又被带走可就麻烦了。穆晏清急忙和李璟辞赶回去永寿宫。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勤政殿外,侍卫比往日都要多,站在门口候着的人也多。远远路过的宫女又想凑热闹,又不敢多看。 一人说:“看这阵势,殿前都快站不下了,皇上是铁了心要严办啊,连自己儿子和手足兄弟都要亲自问话。” 另一人道:“可不是嘛,皇后紧张得不得了,听闻也进不得里面,只能在偏殿候着。” “这皇上也真是,自己亲儿子和弟弟,怎么会做出杀使臣的事情啊,这也太无情了些。” “谁知道天子的心思呢?那燕王说到底也不是太后亲生的。” 外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殿中却死寂一般安静。李煜綦算是唯一冷静的人,甚至冷静得过了头,反而轻松得好像事不关己。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李璟恒,又瞄了一眼李煜玄,摇了摇头,说:“皇兄,既然事情已经分明了,我和璟恒不过是出去透个气,也有人可以证明此事,皇兄何必还对孩子这么严格呢?让他先起来吧。” 李煜玄瞪了燕王一眼,说:“你这个做长辈也带着胡闹,都是皇家子弟,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李煜綦撇着嘴耸耸肩,仍是无所谓地说:“皇家子弟也是寻常人啊,总不能离席透个气,都成了罪过吧?” 荣祯帝恨铁不成钢,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朕再和璟恒说说。” “皇嫂可还在着急呢,我先去给她报个信啊。”李煜綦转身才迈了没几步,回头心疼了看了看跪着不敢吱声的李璟恒,说:“璟恒,你父皇近来事多烦心,你也多体谅体谅。” 李璟恒不敢回头,只低低地哼了一声,“谢皇叔开导。” 门一关上,殿里连方才仅存的一丝温度都没有了。李璟恒讨厌这个昏昏暗暗的地方,每次只要一进来,不管春夏秋冬,都觉得打心底里寒冷。 “使臣遇刺的事情虽和你无关,但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燕王一走,李煜玄连任何的虚假笑意都不愿意给到李璟恒。 “错在……错在身为皇家子弟,不应该……不应该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私下离席,”李璟恒深深低着头,看着暗沉又干净得发亮的地板,“只顾一己之身,不考虑父皇和母后,不考虑天家颜面。” 李煜玄重重哼了一口气,说:“朕看你是根本还不觉得自己错了。” 既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李璟恒干脆连认错的句子都省了,只说:“还请父皇明示。” “朕都问过,你和你皇叔走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你长兄曾特意上前一同叙话,并把你支开了,你不听劝阻,罔顾父母教导,执意逆而行之,这才是最大的错!”李煜玄声色俱厉,说:“越是这样重要的时候,你身为嫡皇子,不替兄长和父母分忧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添堵。你且看看你皇兄,日日在你眼前勤勉恭谨,事事三思而行,怎么到了你就如此天差地别呢!” 李璟恒没想到,李煜玄好像把今日所有的气全宣泄在自己身上,颤颤巍巍抬起头,说:“父皇,儿臣与皇叔叙话,只是寻的节日祝祷和寒暄罢了。父皇才说要替兄长和父母分忧,那儿臣为何要为这区区寒暄而受到如此责罚?难不成,往后见到自己的亲皇叔,要形同陌路才对么?” 燕王纵然是个闲散的亲王,到底是个风流成性的贵公子,最关键的是,凭李煜玄的敏锐,他知道越是如此事不关己只管吃喝玩乐的人,心事藏得最深。为何不让他们和李煜綦走得近,太子都早就不需要明说就懂了,就李璟恒还在这里拿鲁莽无知当寻常。 李煜玄气不打一处,忽然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冷笑着说:“狡辩的功夫你倒是学得好,这就是你的师傅平日所教的礼仪规矩?还是你无师自通,自己悟来的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儿臣不敢。”李璟恒又深深埋下头,说:“父皇说儿臣错,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儿臣只管听从就是。”李璟恒忽然想到,昨夜燕王叔和他说过的一句玩笑,太子这么紧张弟弟和皇叔说话,莫不是担心权柄下移有失威信,才急忙忙过来。 若真的是,那也是父皇和母后教的,他们总是把最好的都教到李璟辕身上,把所有最好的也给他。自己就连和亲叔叔说句话都是错的,他们无非就是怕自己私下结交亲王重臣罢了。 李煜玄只恨自己怎么有这样的蠢儿子,不指望他能分忧,还回回都一头栽进风头浪尖里面。“你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没要紧事也别去你母后那里了,省得让她看到你就烦心。” 李璟恒也有所预料,在这里都不知道跪了多少回,回回都是以闭门思过作为结果,再细想下来,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皇子,动辄回去闭门思过,到底是算重罚还是轻饶了。 皇后听了燕王的报信,更加心急如焚。李煜玄为何特别生气,燕王察觉不出来也就罢了,皇后与他多年夫妻,自然立刻就明白,李煜玄真正气的不是李璟恒卷进了这件事情中,而是他和燕王私下来往过密。 “皇嫂,我看皇兄就是气璟恒还不懂身为皇子的重担,如今风声鹤唳的,皇兄也是关心则乱,担心外面的话会对璟恒和你不利,才会着急了些。” 皇后心里清楚得很,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勉强笑了笑,说:“有二弟这番话,本宫也放心多了。时辰也不早了,二弟还是早些回府吧。皇上何尝不是担心你,才会找你过来问几句,你也知道的,皇上素来看重你。” “我看皇嫂啊还是先不要担心我了,”燕王嬉皮笑脸的,说:“皇嫂眼下乌青,脸色也不好,昨夜定是没有休息好,今日宫里还出了这么多事,皇嫂注意身子才是。我就先回去了。” 李煜綦一如既往的大摇大摆着走出来,随行的小厮凑到一旁问:“王爷,您其实何必跟皇后说这几句呢?她那么紧张那位不成器的殿下,王爷这么说几句,她该急的还是急。” “连你都知道她还是会急,本王怎么会不知道,”李煜綦闲散地说:“本王就是要他们再急一点才好玩,不然就枉费本王今日跑这一趟了。” “原来尽在王爷的掌控中啊,”小厮心中满是佩服,说:“您若是不和皇后说那几句,可能皇后还放心一些。” 李煜綦说:“那是自然,本王若不去做这个好人,皇后怎么会知道,皇兄真正气的可不是李璟恒离席。”他微微眯着眼睛,远远望着门前那一拨又一拨人,这种时候能让皇帝亲自过问,也都是他和李璟恒这样极有身份的。 李煜玄未尝不知道,这样会牵一发动全身,可他仍是这样让注意力都过来了,无非是做给旁人看,做给颜勒看,大蔚是重视这件事的。至于凶手是谁,起因为何,也许都比不上现在虚张声势来得重要。 燕王若有所思道:“这宫里总算有点意思了,闷了这么久,这会儿可热闹得紧了。” 他忽然认得一个身影,正由两个侍卫看着,即使微微佝偻着腰背挤在人群中,可颀长的身形和出众样貌,仍然是容易引人注意。 “他怎么也在这儿?”李煜綦皱着眉,像在自说自话。 小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然心中有数,说:“王爷,听闻顾家那位也和三殿下一般,曾中途离席了。” “他竟能让皇兄亲自问话?”李煜綦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倒也是,顾氏一族正是因勾结颜勒出卖军情,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颜勒使臣被杀,皇兄定然会多了个心眼要亲自问问。” 顾甯川若是自己离开的,只怕就麻烦些了。 “他是一个人离开走的么?无人同行?”李煜綦问道。 小厮挠挠头,说:“这个……奴才就未曾听闻。” 就在二人说话间,只见李璟恒垂头丧气地从殿中出来,一同出来的小太监随即就让顾甯川进去了。 第七十八:转变(二) 顾甯川对殿外的场景还不陌生,但到了走进殿中,却是每一步都在踩在沉痛又辉煌的过往上。他还未及冠时便随父亲和兄长来过几回,那时意气风发,享尽了沿途的风光和夸赞。时隔五年再来,一回是滂沱大雨里挨了一顿屈辱,这一回就是被送进来问话的,还没有一次能堂堂正正地迈进来。 他跪在台下好一会儿,静等着荣祯帝问话。 良久,李煜玄才从李璟恒的所作所为中缓过来,目光森然,问:“你昨夜是做什么去了?” “回皇上,奴才在宴席中深觉惶恐不安,担心自己会失仪,因此中途离开湖心岛。”顾甯川在一片黑压压的威严中沉静地低着头。 “惶恐不安?何事何人能让你惶恐至此?” 顾甯川迟疑了一瞬,忽然略有些不坚定,说:“昨夜乃中秋佳节,奴才……奴才久未去过如此盛大的场合,因而惶恐。” 李煜玄深觉可笑,讽刺道:“就多了几个人就能让你惶恐到要逃开?你主子都是个不怕事的,你更是如此。以往一副柔弱怕事的模样,骗骗别人就罢了,以为朕也能被你如此轻易就蒙骗过去了么?” “奴才不敢蒙骗皇上。”顾甯川仍是犹豫着,愈加低下头去,不敢让李煜玄看见他的申请。 李煜玄没耐心和他打哑谜,冷冷地盯着顾甯川说:“你中途离场,说不定是受了主子的致使。你不说不要紧,朕有的是办法问别人。可旁人有没有朕这个耐心去问话,朕就不去管了。” 连威胁的心思都表明了,顾甯川便知道,荣祯帝的好奇心和疑心已然足够,此时再将缘由道明,对皇帝来说就更可信一些。 “奴才卑贱之身,不敢如此兴师动众。昨夜团圆佳节,奴才……奴才看见宴席中的天伦之乐,团圆之喜,心中十分惦记家人……因而……因而离开也宴席,独自讨个安静。”顾甯川说的时候,几乎一度更咽,悲从中来。 李煜玄一顿,沉默了良久。记忆中的故人突然猝不及防地从顾甯川的口中被提及,那位骁勇善战的顾大将军,天之骄子般的顾家兄弟……李煜玄在沉默的回忆中发现,故友和前辈的面孔原来不曾模糊,依然是当年离京前披坚执锐的样子,所向披靡。 他对这些回忆感到厌烦,可又觉得顾甯川会悲痛至此,的确情有可原。更何况,宫宴上仍有不少认得他的大臣和好友,顾甯川要以这样卑躬屈膝的面目出现,想逃,也不奇怪。 顾甯川竟不能在这群人面前抬起头来。 可正因他的悲愤交加是理所当然的,那漆胡的死,顾甯川更加摆脱不了嫌疑。 “可有谁能证明,你只是出去透个风?” 顾甯川这才微微抬起头,刻意让李煜玄看到他左思右想的模样,无奈道:“并没有。” 李煜玄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转瞬即逝,“既如此,你方才所说,是真是假,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奴才知道,皇上所言何意。可皇上也应该明白,奴才真要在五年后的如今,为家人报仇雪恨,就不会选择区区一个使臣下手,这个缘由,奴才更知道。” 李煜玄往前探了探身,平静地说:“你倒是够直白,可照你这么说,此时此刻,你是不是想把朕也杀了?” 顾甯川说:“奴才没有。若真要还家人一个清白之名,奴才很清楚,只有皇上说的才算。” 两人都沉默不语,在李煜玄看来,顾甯川说的的确合情合理,只有皇帝的金口玉言,才能实现他口中的清白之名。殿中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谧。 顾甯川想,按李煜玄的敏感多疑,与其一直矢口否认,坚称清白,还不如铤而走险,如此半明半昧地剖白内心的固执和对家人的思念。 良久,李煜玄才似放松了丝毫,往后靠在椅背上,问:“你既然出去了一阵,可曾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顾甯川说:“敢问皇上所指的是?人确实遇到有,不过……仿佛也算不得异常。” “你这么聪敏的人,若看到了什么人,或是听到了什么,自然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需要说。” 顾甯川犹疑道:“奴才出去片刻,似乎……有遇到敬贵妃和一位侍女。” 李煜玄说:“什么叫做似乎有遇到?” 顾甯川接机试探李煜玄,说:“因为当时奴才看到有贵妃娘娘的仪仗走出来,但是没看真。而后隐约听到两个女子谈话,奴才并没有听真切说了什么,也没有真切看到娘娘本人。因而不能确定自己所听到的谈话,是不是贵妃娘娘。眼下风声鹤唳,奴才不敢妄言,给宫中主子带来困扰。” 李煜玄思索了一会儿,说:“的确是贵妃,她带了一女子短暂离席,朕是知道的。” 顾甯川似乎为此松一口气,说:“既然皇上知情,那就好,只是不知,贵妃和那位姑娘因何事要离了伺候的人。听闻云兴湖有野猫出没,昨夜还有人前去查看围捕,娘娘金尊玉贵,可不要被伤了才好。” 李煜玄记得,易桂华提过是途中整理衣裳,才摆脱了伺候的人。而实际上,以易桂华的心思,她既然明白李煜玄想怎么样,就自然会想到和苏颜去说几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所说的,朕都知道,”李煜玄说:“贵妃昨夜确曾遇到野猫,朕担心此事还会惊到他人,已经派人前去查看。” 皇帝简单几句,顾甯川既听出了他对易桂华不曾起疑心,更明白易桂华那边早已有了自己的说辞,如今若想将嫌疑引到她那边就不容易了。即使易桂华料到骗了漆胡过去的人是他,顾甯川如此先入为主,易桂华事后再想将脏水往永寿宫泼也难了。 “除了贵妃,你可还有见过谁?” 李煜玄如今再问,语气淡漠,顾甯川倒是分不清,皇帝到底仍是在查他,还是借他外出一事求证一些别的。 顾甯川只平静道:“没有,只有奴才自己。” 此时,卫凌突然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道:“启禀皇上,二殿下说有要事求见。” 李煜玄毫不犹豫道:“这都什么时候,还要不分轻重地过来请安。让他回去。” 卫凌说:“皇上,奴才曾回禀二殿下,皇上正忙。可殿下说,今日前来并非只为给皇上请安,乃为昨夜宫宴而来。” 李煜玄眉心一蹙。 卫凌看着神色接着往下说:“奴才觉得事关重大,是以斗胆进来禀报,不敢耽误。” 李煜玄的目光逐渐挪向了顾甯川,可他仍是面不改色,眼神中恍惚闪过一抹疑惑。 “传。”李煜玄一出声,卫凌忙不迭跑出去,把李璟辞带进来。 李璟辞行过礼问了安,便沉默下来。李煜玄道:“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朕说?怎的又不吭声了?” 李璟辞抬起头,欲言又止,说:“儿臣……儿臣自知唐突,可事关重大不敢拖延。只是……儿臣贸然进来,不知道父皇与顾公公正谈到何处。” 李煜玄把握到关键一处,方才的一点不耐烦也消失殆尽,说:“怎么?你要说的事情,与他有关?” “是。” “你只管说你的就是。” 李璟辞得到肯定,像是这才多了一丝胆量和自信,挺起腰说:“父皇,顾公公昨夜自席间外出,是与儿臣在一起说话,儿臣要与他一同回去,公公担心让儿臣惹人闲话,就和儿臣分开再回去。” 李煜玄觉得像听了小儿的几分玩笑话,说:“朕知道你昨晚离开过,但身边是带了人的。你们若走在一起说话了,怎么你身边的人不及时回禀,他方才又丝毫没有透漏?” 李璟辞为难地看了一眼顾甯川,言辞间卑微又倔强,说:“儿臣久住宫外,能进宫见到父皇的机会难得,席间还能见到各位兄弟和妹妹们,心里很高兴。可是……可是看着大家都尽享团圆之乐,心中……心中不禁想起远在天边的母亲。可儿臣知道,父皇不喜欢儿臣提起,昨日一时思念情切,不想在宫宴上失了父皇的脸面,这才离席,到安静无人的地方,和天上的母亲说说话。就是在那个时候,儿臣遇见了顾公公。” 李煜玄思考了片刻,眼神中的戒备和疏离淡了几分,问:“也就是说,你二人皆是因思念亲人才离席。”他定睛看了看眼眶泛红的李璟辞,忽而有些不忍。李煜玄心中有数,李璟辞说的不错,他心里那一丝卑微的惦记,既是宫中忌讳,也是人之常情。人人都在同庆团圆,他却要伶仃一人,即便到处都是兄弟姐,可除了李璟辕,也没有谁真心待他。 “既然如此,你为何三缄其口,迟迟不说你二人见过?”李煜玄仍有狐疑,随意抬手指了指顾甯川。 “皇上,恕奴才冒犯,昨夜的事情,奴才自觉与殿下有一样的感受,且心中所念在宫中不被包容。将此事保密,也是奴才和殿下之间的约定,奴才自知高攀,可承蒙殿下赏识,更不敢放弃约定,做不忠不义之人。” 看见李煜玄点了点头,顾甯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荣祯帝让李璟辞站起来,目光上下看了几回,忽而轻松了一些,说:“朕也许久未见你,个子都这么高了,再过几年,只怕要和朕并肩了。” 李璟辞先是高兴道:“谢父皇夸奖。”接着也不忘今日来的目的,严肃地说:“儿臣谨记孔夫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儿臣深以为然,珍惜和顾公公的缘分,也相信他会为儿臣而信守承诺。但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不应以牺牲他人为代价而顾全自己的颜面,是以今日贸然闯殿陈情,实属无礼,请父皇降罪。” 李煜玄仍是撇了一眼顾甯川,见他还在老实地跪着,便把目光挪向李璟辞,说:“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朕并非如此妄断之人。你如今执意求见也要为他澄清,不失为君子之举,你做得没错。” 李璟辞知道皇帝今日不会因此事责罚他,欣喜地谢过李煜玄,又看向一旁依旧跪着垂首的顾甯川。 顾甯川却深知皇帝的戒心,李璟辞怕是没听出他父皇口中的另一层试探,更何况,李煜玄只说了不会因今日的莽撞而怪罪李璟辞,可也并没有明言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 皇帝分明是想知道,他面前这两人,会不会是早就如此相知相惜。李璟辞向来谨小慎微地活着,连请安都不敢强求,而今日这样唐突只为了给他开脱。顾甯川察觉皇帝起了别的疑心,说:“皇上与殿下父慈子孝,奴才斗胆,也请皇上宽恕奴才欺瞒之罪。奴才虽同因思念亲人,与殿下相遇相识,有幸伺候殿下。但奴才谨记,后宫之人不得与皇子公主私交过密,是以最初也是担心皇上会多加怪罪,也为保护殿下,才隐瞒皇上。” 李煜玄说:“你虽也是信守承诺之人,但今日一事,你没有及时道明,才会让璟辞过来为你辩解,这确实是你不周到的地方。”他将探寻的目光移向李璟辞,“他是你救的人,你也难得向朕开口,朕就把他交由你处置吧。” 李璟辞两相为难,顾甯川担心,李璟辞若真的直接一点惩罚都不给,只怕李煜玄就真的要另起疑心,提醒道:“是奴才思虑不周,甘愿受殿下责罚。” “父皇,”李璟辞朝着李煜玄跪下,愧疚地说:“儿臣知道父皇向来功过分明,从不徇私。可儿臣有愧,并非如此公正严明之人。父皇方才也说了,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顾公公纵使有欺瞒之过,可此举一为求生,二为守诺,亦是人之常情。如此小心翼翼的感觉,儿臣感同身受,不忍责罚。” 李煜玄轻轻叹了一声,说:“你既如此说了,朕也不好再勉强你去罚一个无过之人。不过,璟辞,朕需告诫你一句,为人良善固然是好,但身为皇家子嗣,过于心肠柔软,便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你明白吗?” 李璟辞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是,儿臣受教了,昨夜是儿臣一时情不自禁,今后虽不在宫中,也定会时刻谨言慎行,记住父皇给的教导。” 李煜玄的神情轻松几分,喝了口茶后说:“你长年不在宫中,朕没问过你的功课,今日短短几句,却足见你平日用功,将诗书礼义记在心中。日后得空,多和你的弟弟妹妹们说说话,璟辕作为长兄,可平日的事情多,你也给他们做做榜样。” 李璟辞仿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略有失落地说:“儿臣也想和弟弟妹妹们多相聚,但这几日,只怕宫中不便多有走动。待儿臣日后再进宫,一定会和他们多说说话。” “今日不便多有走动,那等风声过了些再去相聚不就好了?” 李璟辞一下子愣住,意识到李煜玄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相信。 “怎么?高兴傻了,该和父皇说什么都忘了?”李煜玄问道。 顾甯川在一旁低声提醒道:“恭喜殿下,皇上的意思是,殿下此番进宫,不必急着再回去行宫了。” 李璟辞看到李煜玄默许的眼神,这才真的相信了,几乎喜极而泣,连忙跪下叩头谢恩。 李煜玄从李璟辞的感恩戴德中露出一丝笑容,忽而决定心里的紧绷也松开了一些,对顾甯川说:“璟辞不在宫中长大,难得与你投缘,你也不必长日只在永寿宫待着,别辜负了他的赏识。” 顾甯川眼下也只能答应,说:“奴才遵旨。谢皇上与二殿下厚爱。” 目前看来,皇帝不会再在昨夜离席的事情上再作追究,顾甯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得不警惕起来。李璟辞突然过来救人,皇帝又在这样的关口上将一个皇次子留在了宫里,迷雾重重中,顾甯川一时看不清,到底李煜玄想如何。 “如此多事之秋,还望父皇保重龙体。”李璟辞关切道。 李煜玄的眼光似有似无地往顾甯川身上扫过,略带叹惋地说:“你的心意,朕都明白,这样的话,平日也听不少了。好好的一个中秋夜竟发生这样的事,若有谁能帮朕尽快了结此事,朕才能真正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