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经纪人会读心[娱乐圈]》 第1章 “我们综合比较了不少报价,林氏的价格确实算是偏上。” 谈判桌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字斟句酌,把那一份报表轻按在桌上,屈指缓缓摩挲:“但还有一些条件,需要具体比对……” 林松神色不虞,却没有发作,只客套点头:“张经理有话直说,价格还可以商量。” 这次的合作对林氏意义重大,对方却迟迟在几家之间摇摆不定,似乎还在等着出价更高的一方。 商场博弈总是需要互相揣摩心思,才能以最合适的价格拿下竞标。对手待价而沽,提价少了未必能拿下,提得多了,说不定就会被人家平白捡了大便宜。 张经理扫了对面林氏众人一眼,眼底闪过些精明盘算,有意开口拖延:“林总,我们还准备再商议一下,大概三天后给您答复——” “加十万,谈不谈?” 不等林松答话,他身后忽然传来清亮嗓音。 青年从林松身后冒头,一只手将那份报表抽出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哥,不谈就算了。啰啰嗦嗦的,咱们又不是只能找这一家……” 张经理目光骤然缩紧,原本势在必得的神色隐隐现出裂缝,错愕地望向刚才只是一眼扫过的青年。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年纪实在太小,虽然穿着一身西装,却依然嫩得像是公司刚招来实习生。 他的相貌和林松有五分相似,却多了十分的清秀精致。琥珀色眼瞳折出窗外的明亮日影。唇角像是天生讨人喜欢地轻快翘着,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一副被家里纵过头的小少爷气派。 这样的富家子弟并不少见,真正叫张总感到紧张的,却是被他一口说中的心理最低价位。 ——精准得几乎叫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不慎说漏了嘴,或是公司里有什么人提前给临时泄了密。 合作其实已经差不多敲定了,林氏居然把价位卡在了公司定下的最低限。 张经理心跳愈快,偷偷抬头。 青年单手摆弄着袖口,像是被始终没有结果的谈判拖得烦了,唇角不耐地微抿起来。 清秀脸庞上隐隐透出些不悦,却因为小少爷生得尤其干净清透,一点儿都不叫人觉得骄纵厌烦。 那双琥珀色眼睛格外明亮,只是扫过一眼,就叫他忽然莫名心慌。 张经理挪开视线,掌心渗出些细汗,看向一旁的林松。 要是林松听了那一句话,他因为摇摆迟疑,真弄丢了林氏的投资,等回去多半要被公司扫地出门…… “小竹。” 林松和声开口,显然没有半点儿责备这个弟弟失礼莽撞的意思,将那份报表接过来,重新放在桌上:“张经理?” “林,林总——” 张经理连忙应声,不及说下去,林松已稍一侧头:“刚刚忘了介绍,这是舍弟林竹,现在在灿星娱乐做经纪人。” 张经理一怔,连忙赔笑招呼:“怪不得怪不得,英雄出少年……” 林松:“贵公司有什么代言的需求,可以多找找他。” 张经理:“……” 见他面色越发诡异,林松轻笑一声,推过报表言归正传:“所以——加十万,张经理谈吗?” …… 五分钟后,林氏一行神清气爽,带着签好的合同出了谈判间。 “大哥,怎么样?” 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林竹就随手扯了领带,脱下西装草草扔进沙发,兴致勃勃凑到他身旁:“这场谈判也拿下了,爸是不是不管我了?我公司还有事儿呢……” “家里谁舍得管你?” 林松望他一眼,屈指照额头一敲。起身倒了杯咖啡,浓浓的搀了半杯牛奶,又加了两块方糖,顺手放在他手边。 谈判是个体力活,林竹正渴得厉害,抄起咖啡灌了几口,又扑到他身边晃尾巴:“大哥!” 向来受不了弟弟眼巴巴的注视,林松无法,妥协地轻叹口气,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林竹今年二十三岁,是灿星娱乐最年轻的经纪人,也是林氏集团最小的小少爷。 小少爷小时候被弄丢过好几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精细养了十年才把身体调理好。家里人心疼还来不及,根本没人舍得训斥管教。 逍遥安逸的路安排了几条,林竹却一个都看不上,一门心思往和林氏产业毫不相干的娱乐圈里扎,说什么都要去当经纪人。 那也只能由着他当经纪人。 整个林家,小少爷排第一位,别的都要向后靠。 林母拍板不准人反对,暗度陈仓地把小儿子送出了家门。林父嘴上不高兴,暗里几乎要叫人去收购经纪公司,被一群人拼命劝住,才好容易堪堪作罢。 原本以为在陌生的圈子里碰几回壁,小少爷就知道服软回家,却没想到林竹居然不只没碰到什么壁,反而一路做得风生水起。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不光在圈子里闯下了金牌经纪人的名声,手下的艺人也个个青云直上,在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林竹的艺人却从来都带不长——最久的一个也没过半年,就主动让给了资历更深的老牌经纪人,多半时候都还是悠闲的空窗期。 这一回跟着林松来帮忙谈判,就是因为他手里又一个艺人都没有了。 林松一直带着他,知道的也详细,拉着他一起坐下,慢慢捏着弟弟的脖颈:“爸那边好说,他要是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我不也在工作嘛……” 林竹对这种说法颇为不满,摸出眼镜戳在脸上:“说好了三年,还差一个月呢。” 林松挑眉,无奈调侃:“追星追到你这个地步,也算是长情。” 听他提起追星,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忽然红了红,气鼓鼓一头扎进沙发,不说话了。 林竹有个顶喜欢的明星——听说是从小就喜欢的,叫钟杳,少年出道,二十几岁就拿了金风节影帝载誉而归。正是青云直上的时候却被人陷害,卷入了纷纷扬扬的绯闻里面。 后来虽然澄清,钟杳却依然急流勇退,和粉丝们约定了息影三年,出国继续攻读表演课程。 三年时间一晃即过,到现在刚好还剩一个月。 “好好,你去等你的一个月。” 弟弟还扎在沙发里,林松伸手把他挖出来,拍拍背放回去:“要是受了委屈,记得回家说。” “我哪有受什么委屈?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 林竹扬扬下巴,一脸骄傲:“大哥,你放心,我厉害着呢!” 看着他眉飞色舞,林松眼里渐渐现出些笑意,又揉了一把他的脖颈。 林竹刚回到林家的时候不是这样。 瘦瘦弱弱的男孩子,在孤儿院里吃了不知多少苦,怕生,话也不多,目光老是躲着人,夜里还要惊醒好几次。 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从来不知道要开口告诉人。 林松那时也才上高中,奉旨哄弟弟高兴,绞尽脑汁才发现他这个秘密。任劳任怨供应了十年钟杳的海报周边原版资源,对他要当经纪人的缘由也远比别人更清楚。 见到林竹现在的活泼生气,林家人都觉得高兴,自然也不会有人再舍得多管他。 得了大哥的首肯,林竹气势更盛。眼睛里的光芒兴高采烈地亮起来,抄起扔在沙发上的西服,一溜烟朝外跑出去。 “小竹!” 没料到弟弟撒腿就跑,在员工们面前永远冷酷沉稳的林总腾身而起,好容易把跑下一层楼梯的林竹喊住,把领带和一瓶冰镇饮料一块儿扔下去:“外面热,记得开车,电话把电充满,不要和人打架,不要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车——” “知道啦!” 林竹听不得大哥唠叨,接住饮料朝他晃晃领带,一蹦三跳地矫健下了楼。 弟弟长大了。 唠叨的林总在楼梯边上站了一会儿,摇摇头露出笑意,无可奈何地转身回了办公室。 阳光明亮,从叶梢上滚落下来,晒得整个人都跟着犯懒。 林竹少时身体底子没能打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兴冲冲跑出来,没多久就被太阳烤得发蔫。 日光火辣辣倾落,林竹停了车溜下来,抱着还有些凉气的饮料揣在怀里,往灿星的大门口磨蹭。 才磨蹭到门口,忽然被一群蜂拥而至的记者堵了个正着。 不是冲着他来的。 一群人扛着长-枪短炮,喧闹着团团围住刚出现的祁志和随身的经纪人助理,一个接一个的话筒就迫不及待地递了过去。 祁志是今年被林竹一手带火的新人。 林竹带新人向来有一套,多磨人的资源都能顺利抢过来,从来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虽然是新经纪人,却没惹下任何仇家对手,也从没叫人占过便宜。 祁志在他手里带了半年,别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带下去,却被一个老牌资深经纪人截了胡。 圈子里不能全然靠能力说话,林竹业务再强,也毕竟才新入圈,总比不上手里握着成把资源的资深经纪人有吸引力。 祁志换经纪人那天,公司都准备好了安抚条件,听话好带的新人资料也准备了一厚摞。林竹却没半点儿惊讶,平平静静地签了字,还好聚好散地和祁志握了手。 像是早知道了整件事一样。 经纪人被艺人反水不是小事,他表现得平常,同事反而更担忧他的心理状况。 最近这一阵子,隔三差五就有一脸慈爱的扫地阿姨塞给他水果牛奶红鸡蛋,小姑娘红着脸给他买雪糕,同事勾肩搭背地拖他出去散心,桌上天天饼干蛋糕巧克力不断。 硬生生把林竹喂胖了三斤。 林竹一心系在钟杳身上,原本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现在却被投喂得见了人就撑得慌。 不着痕迹地闪到了人群外沿,林竹正寻找着机会趁机脱身,身边忽然减速开过了一辆灰色轿车。 即使有林松按头教过几遍,林竹也始终对车型品牌毫无概念。依稀记得昨天给他带奶啤的同事车也是一片银灰,眼疾手快拖住车门:“快快,江湖救急,带兄弟一步!” 车里的人似乎一怔,随即看到车外熙攘记者群,探手到后排,替他开了车门。 身后记者还在推搡,林竹灵巧蹿上后座,一身的暑气被车里的凉气裹住,忍不住享受地长长舒了口气。 轿车稳稳启动,继续往停车场过去。 融化在后座的林竹被空调救了一命,兴冲冲恢复人形,隔着后座揽住前排司机的肩膀:“谢了,回头我请你吃烧烤——” 他的话忽然噎在了喉咙间,眼睛慢慢瞪得溜圆。 后视镜里,显然区别于同事的英俊面庞稍抬起来,饶有兴致打量着他,漆黑瞳底渐渐浮起极淡笑意。 第2章 回过神来时,林竹已经双手平放肩直背挺,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后座上。 这人他认识。 不光认识,还为了这个人吵过嘴打过架,注册小号刷过票,剪过视频修过图,攒过资料写过小作文。大学毕业就急匆匆一脚踏进了娱乐圈,卯足了劲要做最好的经纪人。 甚至还有一张这张脸的精修特写照片,就夹在钱包的名片夹里……这种事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 林竹坐得笔直乖巧,脑海里却已经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个滚,几乎要腾空转体三周半,然后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用力撞自己的脑袋。 ——他现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经纪人了。 在今天之前,林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准备过各种情况下第一次要说的话。 钟杳身边的经纪人在上一次事故中就被辞退,他可以沉稳地走到钟杳面前,和钟杳握手问好,得体地进行自荐。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哪怕一次不成功,林竹也有信心,准备用持之以恒的诚意打动对方。 …… 然后他喊着“江湖救急”,风风火火敲开了钟杳的车。 拍了钟杳的肩膀。 在钟杳的车后座上融化又重组了一次。 还号称要请钟杳吃烧烤。 在大哥嘱咐他“不要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车”的时候,他就应该听话。 林竹悲痛欲绝。 悲痛欲绝的林竹自暴自弃,索性不挪开眼睛,看一眼少一眼地盯着钟杳不放。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了,快得让他几乎以为那一瞬所见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也并不会叫人失望。 钟杳原本就很英俊,这样不笑的时候,轮廓就更显得突出分明。沉稳冷酷的精英范儿拿出去,轻易就能叫一群小姑娘捂着胸口尖叫到缺氧。 这一类的偶像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 林竹吸了口氧,盯着钟杳沉默地泊车。 英挺双眉下,那双漆黑眼瞳像是盛了冰雪,一般人看着就会生出畏惧。 林竹忽然庆幸自己并不是一般人。 他当了钟杳十一年的粉丝,知道钟杳原本不是这个脾气。 三年前那场风波,是钟杳身边的经纪人一手掀起来的。 原本只是收了钱,配合着伪造了证据爆出去,却被人借题发挥,趁机闹得沸沸扬扬。 铺天盖地的抨击谩骂,身边关系最近的人被人收买背叛。钟杳一天比一天沉默冷峻,在发布息影声明时,目光里已经不剩下一点儿温度。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能罩着他了。 靠自己打拼下一方江山的林经纪人想着,渐渐有了底气,大大方方追着钟杳看。 看着钟杳已经被这三年时光打磨得更锋锐冷沉,看着当初因为出道太早还需要助理处处照顾的人,如今也能自己熟练地倒车,停稳熄火,拔下钥匙回身—— 回身。 林竹目光不及错开,一头栽进了清冷深彻的探寻瞳光里。 …… 沉稳的林竹沉稳地坐了三秒。 然后熟了。 脑海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刻就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半点儿有用的念头都生不出来。林竹仓促想要起身,等意识到自己坐在车里已来不及,脑袋砰地狠狠一撞,却没有传来预料中的疼痛。 林竹咻地抬头。 钟杳正撑着座椅,一手隔在他的脑袋和车顶之间,深沉目光静静拢着他。 林竹立正着坐回去:“钟,钟老师——” “下来吧,江湖要锁车了。” 确认了他没有中暑,钟杳就移开了注意力。顺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从车载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抛过去,自己从前门下了车。 林竹抱着可乐下车,混混沌沌关上车门,恰好被罩在一片阴凉的树影下。 “外面人多,等会儿再出去。” 隔着一辆车,钟杳在另一头的阳光里眯了眯眼睛。确认了他在这里已经不会再被记者们注意到,就稍一颔首,随手关了车门,快步进了公司大楼。 意外碰面的青年他并不眼熟,不过互相帮忙躲记者这种事,原本也算得上是圈内为数不多的革-命友谊,倒也没必要再问太多。 ……细皮嫩肉的,大概是公司新签的什么艺人。 钟杳没再多想,随意将念头收回,加快脚步进了电梯,往约好的办公室赶过去。 看着前面那道渐远的轩拔背影,林竹站了半分钟才猛然回神,身体一瞬间恢复知觉,心脏砰砰地激烈跳动起来。 叶下荫凉,蝉鸣愈噪。 林竹懊恼地原地蹦了两蹦,抬手用力拍拍脸颊。 太没出息! 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一年,新锐经纪人的名声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抢资源的时候必须及时变通,谈薪酬的时候就必须寸步不让,面对记者就得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林竹顶着张毫无威慑力的娃娃脸在圈子里闯了一年,从来不是脸红到说不出话的主。 林竹追着自己的影子转了三圈,依然无法顺利冷静,掏出手机给大哥发消息。 …… 林氏总裁办公室里,林总手机一震。 笋: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_(┐「q□q)_ 林松秒回:? 另一头没再回复。 林竹抱着手机深呼吸,下意识抬头,钟杳已经消失在了玻璃门的后面。 林竹瞬间回神,一把将手机抄进口袋,跑着追进了公司大楼。 他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钟杳。 可他却清楚钟杳是来干什么的。 公司上下跑了一年,四处都认得了不少人。林竹拉住几个同事问过一遍,就把目标锁定在了五楼的会议室。 钟杳在当时的事件中选择息影,一方面是确实觉得心寒疲惫,一方面却也算是顺势配合公司安排。 那时的灿星娱乐还不如现在红火,能拿到的资源不多,要分给几个捧起来的新人,就已经捉襟见肘。 公司高层和钟杳长谈了一次,约定了三年后一定力捧钟杳,皆大欢喜地安排他出国学习修整,还作势全包了他在海外读书的支出和学费。 ——因为这件事,灿星还被媒体大肆表扬了一番照顾厚待艺人,在钟杳的粉丝群里也立下了颇好的名声。 林竹等不住电梯,矫健地一路冲上五楼。 钟杳十八岁出道,二十一岁进了灿星,和公司的合同签了十年,到现在还有一年到期。 这个时候钟杳回到公司,无疑是结束了三年的闭关,准备来商榷后续的发展事宜的。 会议室虚掩着,林竹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外。 里面果然传出隐隐说话声。 找到了人就不着急,林竹抱着钟杳的可乐蹲在门外,叼着刚从同事手里抢来的吸管慢慢吸着,浑然天成地藏在阴影里。 “……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个圈子里,什么时候都不好混。” 会议室里,公司高层句句语重心长。 “现在正紧着捧几个新人,资源实在不多,人手也不太够——圈子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影视歌三栖变成了流量模式,得全面开花……” 钟杳神色平淡,闲散靠在沙发里,听着对方关于娱乐圈现状的科普演讲。 当初的绯闻虽然已经澄清,却依然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形象和路线。按照那时候的营销手段,要让局面彻底沉淀,至少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出国学习是他自己选的,只不过顺势配合了公司的决策。现在回来面临的情况,他其实早有所预料,倒也不怎么觉得惊讶。 娱乐圈是最喜新厌旧的地方。 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再回来已经几乎没什么粉丝基础。流量模式虽然浮躁却暴利,他只会好好演戏,带给公司的利益很可能远不如那些风头正盛又疯狂吸金的小鲜肉们。 当初公司开出的承诺,他原本就从没当真过。 “钟杳,你别往心里去——公司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这个圈子发展得太快,目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我们当初的预料。” 高层见他不开口,额头也渗出些汗,好声好气继续劝他:“咱们都得顺应时代,现在已经是小鲜肉的天下了,你说对吗?” 钟杳配合:“对。” 事实上,离开这个圈子三年之后,钟杳已经不大能跟得上现在的潮流,也并不是很能理解“小鲜肉”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根据公司高层的说法,大概就是“好看”、“身材好”、“人设可爱”又“疯狂吸粉”。 就像是今天喊着“江湖救急”,跳上他的车,又说要请他吃烧烤的……那个小家伙? 钟杳仔细思索一遍,能联想到最接近的也就是那道身影,仔细想了想,居然也觉得并不反感。 事实上,那件多少有些意外的遭遇也算难得的改善了他的心情——想起那双瞪得溜圆直盯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睛,钟杳甚至难得的觉出些有趣,唇角也走神地往上挑了挑。 有些人讨人喜欢的本事是天生的。 他的江山要是被那个猫一样的小家伙抢了,倒也不算什么太值得生气的事。 “李副总,有件事我或许没和公司说明白。” 见高层依然艰难地试图同他拐弯抹角,钟杳决定单方面终止这段对话,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站直身体朝前稍稍一倾。 “我对自己发展没意见,今天回来只是确认一下合同内容。” 公司高管连忙讪笑:“不不不……” “让我说完。” 无意再听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钟杳淡声打断,平静望着他。 “我可以为我自己的发展负责。公司不需要给我什么资源,也不需要配备助理或是经纪人——” 话说到一半,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钟杳朝外望过去,见到门外人影时,眉峰却忽然稍稍讶异地一挑。 “钟老师。” 林竹攥着那个早就喝空了的可乐罐,脸上又无药可救地烧起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也不再躲闪。牢牢落在钟杳身上,同手同脚地大步过去。 “我觉得……您还是需要一个经纪人。” 第3章 钟杳身材高挑,即使没有特意站直,也依然比林竹高出大半个脑袋。 林竹及时刹住车,在不需要额外仰头的距离站定,镜片后的琥珀色眼眸晶亮,径直迎上钟杳投落的审度目光。 他的神色镇定,脑海里却依然混乱一片。 “刚刚主动自荐了”、“钟杳为什么这么高”、“被拒绝怎么办”、“下次要不要穿增高鞋”、“可是钟杳到底为什么这么高”……一干念头在他脑中来回乱窜,很难理出足够清晰的逻辑思维。 但这样的体验又是令人极为兴奋而不舍的。 林竹抓紧时间盯着钟杳不放,任由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中跑马,正准备继续水滴钟杳穿,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林竹回头,高管的发际线又往上挪了三公分:“小林,公司知道你最近空窗。钟杳的情况特殊,你先冷静一下,相信公司,一定会给你合适的艺人带……” 高管急于安抚钟杳,生怕这时候林竹再闹起事端,摆出一副尤其和气耐心的架势。 “钟杳时间有限,是来谈正事的。祁志换经纪人事出突然,你受了委屈,公司一定补偿你——” “李副总。” 一旁的钟杳忽然出声,望向才说一句话就被打断的林竹:“没关系,请让他说完。” 高管一怔,连忙赔笑,不迭把林竹往身后扯:“这是我们新来的经纪人,叫林竹。他业务能力确实很不错,可资历太浅,年纪也轻,还不太懂事,不能帮上您什么……” “我能帮上!” 林竹在他身后踮脚,顽强地举手试图发言。 高管连忙警告地看了林竹一眼。正想叫他别乱说话,目光对上镜片后那双清透眼眸,心头却忽然一跳。 娃娃脸的年轻经纪人满脸委屈不忿,眼底却格外清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见到那双眼睛里的利芒一闪即逝。 林竹也正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朝前迈出半步。 属于高管稍许笨拙和沉重的身体感受刚刚临遍全身,一股更汹涌的信息流就涌入他的脑海。 ——有名气没人气,钟杳的价值已经所剩不多。不如趁机再利用一次,彻底压榨干净,为新捧的流量铺路…… 郑艺路线相近,可以趁机拉踩钟杳一波,走危机营销。祁志走流量路线,可以一起上几个综艺,借势蹭一波钟杳热度…… 合同上找几个漏洞,快到期了就把合同扣下,想办法多榨些油再放走…… 反正整个娱乐圈都认定了是灿星对钟杳有恩,只要不做得出格过火,即使钟杳有所察觉,也无能为力…… 林竹眼底几乎腾起怒气,目光波及钟杳,却又堪堪停住念头,在心底默数:“一,二,三——” 三秒一过,他的身体一轻,那些驳杂的信息也随着沉淀下来,脑海重归清明。 钟杳现在的合同还在灿星。 还有一年的时间,钟杳现在还并不适合同灿星撕破脸。 对于任何一个艺人来说,和公司在合约期内产生纠纷,无论孰是孰非,都会对声誉和发展产生不小的影响。 林竹抬起头,眼底怒意已经敛净,高管却仍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目露错愕。 林竹朝他咧嘴一笑,灵巧地左冲右突,轻松突破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习惯看人的眼睛,不只是因为眼睛是人类最诚实的部分,可以在无意中暴露许多隐藏的秘密,更是因为这些秘密在他面前几乎是完全透明的。 林竹能读心。 任何一个人,只要目光彼此接触,林竹就能完全共享对方三秒内的感受。 越是心虚的人越藏着心里的秘密,在被他读心时的不适感就越强。高管满心都是对钟杳的算计利用,被他读心时自然也反应越大。 林竹不在乎他,却不愿同他太过交恶殃及钟杳。好不容易绕过高管,快步过去:“钟老师——” 他心中藏着刚窥得的秘密,胸口满是怒气,却又不想叫钟杳被迁怒波及,甚至也并不想被钟杳知道。 一个人被别人算计已经是够难过的事了。 比这更难过的事,就是这个人在被算计的时候,心里却也同样清醒,知道是谁要算计、又要怎么算计他。 林竹不想让钟杳困于这些事情,却又必须要及时提醒他,心里难得地生出左右为难。 “没关系,我并不赶时间。” 钟杳提起唇角,目光落在林竹身上,好整以暇站定:“经纪人都能帮我什么?” 林竹目光一亮。 钟杳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温和,眼底的隐约笑意再度浮起来。 林竹喜欢看见他笑,心里慢慢安宁,也跟着弯弯翘起嘴角。 “您现在刚刚回归,还不太能适应圈子里的新局面,一个经纪人能帮您收集资源、审核剧本、洽谈薪酬和宣发,能让您在专心演戏之外,不需要操心太多琐事。” 早准备好的内容流畅地背完,林竹又瞄了一眼高管仍满是警惕不虞的眼神,打小抄似的补充:“还能保护您不被拉踩,不被借势,不被当陪衬利用……” 高管面色剧变,视线瞬间转过来。林竹却已没事人一样转开目光,仿佛不过是无心一说,依然诚挚地望着钟杳。 “如果不愿意配助理,经纪人也能照顾您的起居生活。能开车送您上下戏,能帮您应付狗仔记者,能给您作个伴。” 准备好的腹稿都已经用完,林竹信马由缰地自我发挥几句,又担心这些听起来太过寡淡。趁着高管不注意再瞄过去一眼,目光一亮一气呵成:“还能帮您整理合同,避免无意中违约导致的赔款延期,让您在灿星的最后一年顺顺利利地过去!” 高管:“……” 高管的头上隐隐开始冒烟。 钟杳没忍住,在冒烟的高管边上笑出了声。 之所以出言维护,不过是因为听到面前的青年也被带着的艺人反水,生出些莫名的感同身受,一瞬感念,才会执意听他把话说完。 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属意外。 得知对方原来并不是抢他江山的小鲜肉时的一瞬遗憾早已消散,更多的好奇兴致冒出来。雨后青笋一样,一株接一株占山为王,把荒凉的冬色生机勃勃地顶翻了个跟头。 钟杳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愉快过。 上一次在经纪人手上翻车,钟杳其实并不打算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 戏自己一样能接,没人照顾日子一样要过。三年的时间,打磨演技也打磨心志,他其实并不再信任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也并不会再把任何一个承诺当真。 只是如果有这样一个小家伙作伴…… 日子大概会变得比原本有趣得多。 他少年成名,登过顶峰也跌过谷底。忙碌缤纷黯淡苍白,几乎什么样的待遇都经历过了,唯独没试过有趣的日子是什么样。 钟杳抬头,林竹依然殷殷望他,眼睛里的光芒像是压碎的小细糖粒,兴奋地打着滚儿,甜津津黏在他身上。 抖都抖不落。 钟杳也并不打算抖,挺拔的身形放松下来,一手插在口袋里,弯了弯身重新站直:“听起来无所不能。” “您可以先试用我三个月。如果您能和我签约,分成走公司合同条款,我只要基础工资。” 林竹努力踮踮脚,眉眼明亮,透出某种几乎属于少年独有的,尤为认真又执着的纯稚意气:“三个月,您要是发展得不好,我就辞职。” 钟杳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林竹开出的条件堪称优厚,也并不存在什么被套路的可能——被身边人往死里坑过一次也是有好处的。观众们都有记性,同样的炒作手段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同样的抹黑造谣也一样。 有过第一次反转,往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未必就会有多少人肯再信。 他只是习惯了不再在身边放人,却还算不上是被蛇咬后的十年怕井绳。 况且——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实在很难有人能舍得说出拒绝。 钟杳看着他,轻轻一笑。 “我还没正式认识过林先生。” 钟杳认了他是新的经纪人,有意用稍显成熟的称呼来叫他。果然见到那双眼睛心满意足地融融弯起,不着痕迹地淡去笑意,主动朝他伸出手:“能重新做个介绍吗?” 他虽然没再笑,神色却依然弥足温和,态度也认真而尊重。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 这是答应了! 林竹不是没办法读钟杳的心。只是每次这样四目相对,脑海中都会凌空飞跃自由体操,根本没给留下他读心的余地,只能患得患失地凭着只觉猜测。 “患得患失”,对他来说原本就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体验了。 在脑海中腾空转体了三十二周半,林竹压抑住了在钟杳面前做个扩胸运动的冲动,依然镇定沉稳,把可乐罐交到另一只手里,踌躇满志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钟杳又不会吃了他。 只是当了太久的粉丝,见到真人之后一时激动难抑而已。当经纪人就要朝夕相处,很快就会习惯,到时候就不要紧了。 林竹不怂,大大方方抬头朝他笑:“钟老师好,我叫林竹,您可以叫我——” 钟杳认目色沉静。 锋锐得极具侵略性的五官并没有释放熟悉的压迫,更显得轩俊优雅,积淀下的成熟疏朗自内而外透出来。 林竹:“叫我……” 钟杳挑眉。 林竹:“……” 第4章 直到被钟杳领出会议室,熟透的林竹都还没想出能让钟杳叫自己什么。 趁着钟杳去按电梯的楼层,林竹抓紧时间掏出手机,给坐镇办公室的林松发消息。 笋: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_(q□q」∠)_ 总裁办公室里,找了半个小时弟弟的林松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没再只是回个冷冰冰的问号,抄起手机秒回:在在在在在在在。 似乎终于找对了诀窍,没过片刻,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来。 笋:江湖救急! 笋:哥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坐镇办公室的林总裁:…… 林竹正等着他支援个能叫的称呼,握着手机满心焦急。正迎上钟杳回身,立刻收起手机,双手贴上裤缝,挺胸抬头站得笔直。 钟杳一笑:“别紧张。” 林竹不紧张,就是心跳快得有点头晕。顺势点着头,余光见到钟杳朝他伸手,本能地把手递过去。 钟杳像是有些惊讶,眉峰轻轻地挑了挑,漆黑瞳底慢慢旋起一点笑意,接住那只手稳稳一握。 “今后请多关照。” 林竹的手其实和他的人并不很搭。 不是说那双手的形状不好看——那是双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指甲被修得圆润平整,握着清瘦润凉,看起来就又乖又温顺。 只是那双手上有不止一处陈旧伤痕。 虽然都已经被好好养得很淡了,却依然还能隐约看到痕迹。手背上几处,指节间也依稀可辨,掌心的一道还微微凸起着,亘在掌纹间,轻轻硌在两只相叠的手掌中间。 男孩子小时候总是要格外淘气些的,落几道疤也并不奇怪。只是林竹性情虽然活泛,却看起来就听话好管,也不知是怎么林林总总受了这么多的伤。 钟杳思绪稍一发散即又收回,借着握手倾身,展臂将他颈间带着的一张员工卡摘下来,在电梯上一刷。 提示音“叮”地响起,电梯终于开始缓缓下行。 …… 手机在口袋里一下下震动,因为钟杳转回身而解除封印的林竹蓦地回神,整个人瞬间从头熟到脚。 钟杳伸手,是在跟他要员工卡…… 公司里的电梯是只有刷卡才能动的,钟杳这样三年没露过面的情况,自然不会有卡来刷电梯。 上去的时候还有高管帮忙按,下来的时候高管正在会议室里狂化,当然也不会想到多给钟杳一张坐电梯的卡。 忽然明白了那时候钟杳眼里的微讶是怎么一回事,林竹抬手暴风揉脸,几乎想找个电梯缝钻进去。 钟杳是当过影帝的人,见多识广,也不觉得再多握一次手有什么太古怪的地方。看着电梯马上要到一层,就转回了身,准备将员工卡还给林竹。 林竹正埋头戳手机,看起来失落得几乎要在头上长出一小丛蘑菇。 钟杳温声叫他:“林——” 他只说了一个字,又把话头止住,沉吟着合适的称呼。 林先生实在太生疏,林竹又显得严肃生硬。 当时在会议室里,林竹最终也没能憋出下半句话。是他察觉到被忽略的高管有暴走趋势,才不得不中断了谈话,牵着刚定下的经济人脱离了现场。 钟杳沉吟不决。 林竹还陷在自家大哥给自己备注的震惊里,敲着键盘飞快打下一大串的痛心谴责,正要点下发送,忽然被钟杳轻轻一拍肩膀。 林竹咻地藏起手机。 钟杳微讶,随即一笑,把员工卡给他挎回脖子上,往电梯外走出去:“说说看,林大经纪人对我有什么安排?” 他的语气温和,笑意虽然稍一停驻就又散去,却依然存留在瞳底。 林竹的眼睛亮起来,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我手里有几个资源,两部戏可以挑,一部古装一部现代。还有个综艺,是年末的事了,是专门考验专业技能的竞技形式,请了不少老艺术家……” 说起正经事,林竹的紧张就去了七八成,说得流畅熟悉,显然都早已吃透了手中现有的资源。 钟杳渐渐听着,心头却不觉微动。 林竹的这些资源,听起来居然像是给他量身准备的一样。 当初的名气毕竟还有些用处,即使钟杳已经息影三年,现在回到娱乐圈,也并非没有人抛橄榄枝过来。 钟杳曾经将那些递过来的邀请粗粗浏览过一遍,却发现无论是影视还是综艺,质量性质都和三年前完全不同。要去粗取精,挑出真正值得的资源,远比之前困难了不少。 外人总是不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需求。钟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原本也准备同公司商定过安排,就回去设法挑出些至少看的过眼的资源。 可林竹刚刚同他说的,却显然并不是之前所见的那些滥竽充数。 因为自己同样曾经尽力寻找过,所以更清楚这样的资源有多可遇不可求,更了解要把这样的资源攥在手里,需要下多大的力气和苦工。 钟杳在宽敞的大厅中站定,望向说起业务时侃侃而谈的年轻经纪人,身形慢慢板正,神色越发郑重下来。 “这些不喜欢也没事,我们可以再去挑,看上哪个了我就去抢。” 见他严肃,林竹只当他是不中意,倒也不觉气馁,大包大揽朝钟杳拍着胸口。 当经纪人比当粉丝容易多了,现在不用和钟杳近距离对视,林竹心里也有了底气,信心满满挺直肩膀:“放心,还没有我抢不下来的资源呢。” 还没见过林竹这样小土匪一样的架势,钟杳心生好奇,正要说话,大门忽然被砰地推开。 进来的是个相貌精致的青年。 林竹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忽然变了,一步蹿出去,将钟杳挡在了身后。 郑艺。 钟杳这三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些新人毫无印象。不及发问,来人也看见了两人,精致到华丽的面庞上浮起不搭的阴冷。 “林竹,总算攀上高枝儿了?我说你怎么带一个丢一个,原来是奔着这条抱大腿的路来的……” 对于经纪人来说,要么带一个正大火的艺人,要么带一个极有名气的一路逆袭,确实是业内最快捷的立足方式。 林竹从第一天起就知道有人会拿这件事置喙,对他怎么说自己全无兴致,心里还盘桓着那时所读出高管的念头。 ——郑艺的发展路线和钟杳类似,公司显然是要用拉踩攀比的手段。一方面借着钟杳的名气带起热度话题,另一方面将郑艺地位再往上推一步,进而打开新的局面。 自己那时候隐晦地点了一句,郑艺现在匆匆赶过来,显然是被会议室里的李副总给叫来商量对策的。 林竹寸步不让地护着钟杳,镜片后眸光微闪,轻易就将郑艺脑海里的念头读的七七八八。 郑艺知道的也并不算多。 他最近正在休假,是被电话叫回的公司,听说原本的计划让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林竹搅了,才会出言不善含怒发泄。 郑艺是被公司力捧起来的,被推在高处久了,从不觉得这种手段有什么见不得人。心里没有防备,连被林竹读心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见他也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和后续应对,林竹立时兴趣缺缺,撇撇嘴就要放过对方,一只手却轻轻扶上肩膀。 林竹下意识抬头,钟杳已经绕过他,站到郑艺面前。 郑艺脸色忽然变了变,本能生出警惕,向后退开半步。 钟杳神色淡下来时气势就极慑人,几乎不需要额外再如何施压,郑艺已经觉得心头发虚,原本的讥讽也再说不出口。 娱乐圈讲究按资排辈,钟杳出道的早,辈分高的可怕。郑艺不愿同他生出冲突,转身就要快步走开,钟杳却微微俯身,转向一旁的林竹。 “小——鲜肉?” 钟杳对这个词掌握得还不熟悉,吐字时甚至有些犹疑,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郑艺听得清清楚楚,眼角也不禁狠狠抽了抽。 林竹眨眨眼睛,被这种说小话的奇异氛围影响,也忍不住和钟杳一起嘀嘀咕咕:“叫郑艺,火了半年。资源很好,复制您当初的路线,演了《成双行》和《红豆》,最近要接《沧浪》男一……” 钟杳:“笋,我在国外也看电视。” 想了想,又补充:“评分8.5以上的我都看过。” 他还是头一次叫得这样亲近热络,身体又因为说小话贴得稍近,身上冰雪松木的清冷气息透过薄薄衣料,把林竹裹了个严实。 林竹身形一绷,瞬间从头滚烫到脚,头脑再度失去清醒,混混沌沌顺着他的话头解释:“现在谁看电视啊,您都落伍了——这几部都是网剧,保人不保戏,评分没上7的……” 现在的资源好坏不能靠评分来决定,只要有能大火的潜质,再烂的片也算是a级资源。 网剧同样能出精品,可郑艺的这几部却都是为了捧人,无一不是老梗泛滥剧本苍白,以至于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都没有——这才是公司急于要用钟杳来替他垫脚铺路的真正原因。 这些事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现在听他一句戳破,郑艺压不住怒气,上前厉声:“林竹!你什么意思——” “小郑啊,你好。” 钟杳单手隔开他,原本镇住他的锋锐气势烟消云散,朝他充满了老干部气息地爽朗一笑,拍拍林竹肩膀。 “这是我的经纪人,你们既然认识,也不用叫老师那么客气,叫林哥就行了。” 第5章 郑艺的脸色扭曲起来。 他敢直言讥讽林竹,却不敢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钟杳——尤其是对方主动摆出这种接见后辈的架势之后。 两人的咖位不在一个比较级,钟杳十八岁出道,到现在十二年,演过的正剧、大荧幕无数,火遍全国人尽可知的角色手拉手能绕郑艺两圈。 哪怕他真要开口教训,郑艺也只能低头听着。 圈子里最讲究辈分,圈外也在乎这个。即使钟杳现在徒有名气没什么粉丝,只要一旦一顶“不尊重前辈”的帽子砸下来,对他现在的路线和人设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现在在公司的大厅,来采访祁志的记者都在外面堵着。万一他激怒了钟杳,叫对方含怒拂袖走人,说不定转头就能登上第二天的头条。 哪怕有公司帮忙出面,影响也无疑是相当恶劣的。 郑艺焦灼抬头,想要借故离开,电梯却偏偏刚上到了十层,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钟杳的神色十足爽朗,右手搭在林竹肩上,左手背在身后。要是再加个保温杯,活脱脱一副老干部下乡慰问的平易近人。 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祁志在外面拖拖拉拉,也不知道是采访新戏还是写生平自传,记者依然堵门堵得水泄不通。 郑艺一口气憋在胸口,眼底闪烁几次,终于咬牙低头:“钟老师……” 他试图蒙混过关,抬头要走,准备同面前看上去爽朗亲切的前辈随口道个歉借故离开,却正迎上深黑瞳底清醒而锐利的锋芒。 郑艺心口一寒,本能退开两步。 钟杳依然望着他,眼里不见半分笑意。 郑艺脸上涨红,牙根几乎咬碎,终于闷声憋出两个字:“……林哥。” 他叫得又短又轻,几乎是在嘴里咕哝一声就算叫过。熬到电梯到达开门,脚下再不停留,匆匆绕过两人进了轿厢,反手用力砸上关门的按钮。 电梯里传来沉闷的摔砸响声。 …… 钟杳收回目光。 浮于表面的爽朗淳朴顷刻散去,钟杳低头,看看依然睁大了眼睛全身石化的林竹,归于清冷的瞳底却又渐渐聚起星点笑意。 “抱歉,我擅作主张。” 重新和林竹稍许拉开距离,钟杳稍一沉吟,还是决定开口解释,指了指被他藏到屁股口袋里的手机:“你哥哥一直在给你发消息。” 因为远离了对方身体而解除封印的林竹原地复活,倏地回过神,几乎是蹦起来摸过手机,匆匆翻了翻页面。 他今天是从林氏集团总公司直接过来的。 从公司过来,所以穿的是西服。 还是浑身口袋除了装饰几乎什么都装不下那种修身高订。 手机藏在口袋里根本遮不住,歪歪斜斜露出大半个屏幕——屏幕到现在还在高频亮起,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坚持不懈地涌进来, 又失去了弟弟的林总裁依然在做最后的努力。 大哥哥哥哥哥:小竹,大哥错了,大哥不叫你笋了。 大哥哥哥哥哥:大哥给你买棒棒糖。 大哥哥哥哥哥:真知棒,买一桶。 大哥哥哥哥哥:加一份钟杳写真等身海报。 大哥哥哥哥哥:上次你要的钟杳抱枕,明天做好,让人给你送到床上。 …… 林竹寒毛竖立,啪地按灭屏幕。察觉到钟杳全然并没有要侵犯他个人**的意思,正抱着手臂向外观测着另一枚小鲜肉,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他把手机这样插在口袋里,冲出去挡在钟杳面前的时候几乎暴露无遗,当然不能怪钟杳看他的信息。 林竹拍拍胸口,又趁着钟影帝正在观察敌情,偷偷瞄了瞄钟影帝的屁股。 高度刚好,角度也正合适,一看就是无心之见。 ——钟杳是想给他撑腰,所以才会想到要叫得亲近熟稔些,刚巧看到了他大哥叫他笋,就照着叫了出来。 林竹只是不在意这些事,却绝不是不懂得圈子里的规则。望着钟杳的背影,心底的一小片喜悦忽然见了光,异常茁壮地生长起来。 磅礴又汹涌地充斥着胸口,细细纠葛缠绕着,开枝散叶,立地生花。 林竹的唇角止都止不住地翘起来,几乎要在原地蹦上两蹦。 钟杳叫他笋了! 笋真好听! 飞快删掉了那一大串义愤填膺对于大哥给自己备注成“笋”的谴责,林竹抄起手机给林松发消息,眼睛里的光芒都开出灿烂的小花团。 总裁办公室里,几乎要紧张到去给弟弟把钟杳买下来的林总裁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来。 不能叫笋叫小竹: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_(≧▽≦」∠)_ 提心吊胆的林总裁:…… 这大概是气疯了。 林总裁决定晚上加个夜班再回去。 林家兄弟进行内部交流时,钟杳已经结束侦查,朝他走了过来。 “钟老师!” 林竹欢快地收起手机,跑到他身边:“我们走吗?找个地方聊聊之后的安排——您饿不饿?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又清静又好吃的店,您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们可以去那里坐坐……” 钟杳微微挑眉,看着忽然活泼起来的青年,不着痕迹的将准备好的解释收起,稍一颔首:“好。” 两个人今天才见面,上来就叫得这样亲近,按理其实已经有些冒犯。 钟杳尊重林竹,不愿叫他觉得自己轻浮随意。对着郑艺设法教训是一回事,只剩两人的私下里,他其实原本有意重新稍稍拉回距离,以免让林竹生出太多不适。 可那双眼睛里的高兴却又真实得不知掩饰。 像是猝不及防见了一片澄净湖面,天映在里头,云映在里头,什么都坦坦荡荡地亮出来。游鱼摆着尾巴跃出水面,在水中的天空里拨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钟杳同他一起往外走,想起什么,又补充:“不用叫我钟老师。我叫钟杳,你可以叫我——” 钟影帝忽然体会到了和自家经纪人一模一样的困窘。 但钟影帝绝不是会被这样的困窘轻易击倒的人。 钟杳:“可以叫我钟杳。” 林竹:“……” 钟杳低头看他,轻咳一声掩住笑意,目示门外:“走吧,先去谈谈。” 他已经淡出圈内许久,偶尔走在街上都不会引起狗仔跟拍,也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举步正要向车边过去,忽然察觉到袖子上的隐约阻力。 钟杳回身,正迎上林竹异常凝重的神色:“有事?” “有一点。” 林竹点点头,低头按了两下手机,快速查看过几条消息,忽然摘下自己的平光镜,举手戳倒钟影帝脸上。 灿星都已经做好了计划,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泡汤——今天的记者原本就是冲着钟杳来的。只要钟杳一出公司大门,就会立刻被“意外发现”的记者团队包围采访,到时候有数不清的陷阱等着他。 踩钟杳捧郑艺、让祁志蹭热度的板子,这场采访可能会产生的效应可想而知。 采访是最容易下黑手的,无论怎么提防,只要在处理上掐头去尾、移花接木,能把一个人的形象轻易扭曲,变成完全不同的应对。 钟杳出国三年,归来之后第一次在公众前露面的机会,要是落在这些人手里,无疑是最劣势的开局。 门口祁志的临时采访已经结束,那群记者将散未散,有几个正朝这边张望,已经兴奋地快步赶了过来。 第6章 “我避一避。” 钟杳不清楚公司的打算,自然也并不了解现在被采访的后果,却依然没有多问。戴着林竹戳到他脸上的眼镜稍一颔首,就要往大厅里回去。 林竹拉他:“来不及了,交给我。” 年轻的经纪人微微仰头,神色不见局促,反而透出钟杳没见过的镇定和轻车熟路。 钟杳迎上他的目光。 林竹回头,朝他咧嘴一笑。格外清秀的眉眼明亮地弯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难得没被镜片挡着,映出太阳的颜色。 门口的记者们已经包围过来,闪光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人声转眼鼎沸。 “钟老师,您是打算正式回归了吗?” “请问您对之后的路线有什么规划,准不准备继续回归影视圈?对于现在有些‘小钟杳’、‘新一代古装专业户’的称呼,您有什么看法?” “有向其他方向发展的计划和准备吗?对现在娱乐圈的现状,请问您有什么感受?” “经过这么久的沉淀,对于当初的事件,您有没有一些新的体会和感悟?”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当面砸下来,林竹慢悠悠回身,把钟杳往后护了护,目光照记者群一扫。 无数驳杂消息瞬间涨满脑海,信息庞杂到了极限,耳畔也跟着尖锐地嗡鸣起来。 林竹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依然逐个看过去,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奇异的窥探感随着目光所及,迅速从并不坦荡的心胸里钻出来,在明亮炽烈的阳光下,竟然隐隐泛起寒气。 几个记者忽然醒神,警惕地看向面前眼熟的年轻经纪人,本能后退几步,甚至连手里的话筒和相机都稍稍撤了下来。 一个新记者被挤在后面,尚未察觉怪异。见到身旁莫名安静,兴奋地就要往前挤,被前辈一把拉住:“快回来,少招惹他!” 新记者不解,朝那个看起来清秀稚气得仿佛艺人的经纪人望了一眼。猝不及防迎上那双眼睛,只觉得心口蓦地一凉,被看穿心事的不安惶恐平白冒上来,居然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激灵。 前辈扯他一把,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这已经不是林竹第一次对上他们。 圈子里有自己的“潜规则”,有些人能招惹就不招惹。除了部分特别大牌又资本浑厚的明星,还有些尤其难对付的经纪人和助理保镖,都是要尽可能绕着走的。 林竹得绕十米走。 如果知道了林竹就是钟杳的新经纪人,在场的记者里肯定大半都不会接下灿星这个委托——可惜现在已经来了,也不能说一句采访错了,扛着机器掉头就跑。 记者们各怀心事,原本喧闹的公司大门竟然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老师,我们今天还有安排,可能比较赶时间。” 林竹语气客气礼貌,目光扫过众人:“请各位老师先把机器关一下,我们先约法三章,就可以接受采访了。” 不少明星也会在接受采访前先要求关闭机器,谈妥条件后才允许拍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可听到他开口时,不少记者却还是本能地一阵头痛。 林竹并不在意,确认了每个人都已经关上摄录装备,眼底雪芒闪过,抬手理理领带。 “约法三章,钟老师刚回国,对国内娱乐圈的近况并不了解,也不会对任何人和任何事进行评价。”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娱乐第一线》的记者,慢条斯理:“对于当初污蔑事件的所有问题,钟老师都已经在当初的记者会上进行过完整的回答,想写这方面的稿子,可以参考当时的采访录像。” 被点到的记者才变了脸色,林竹却已经转身,又朝向一旁的《东方星播报》:“钟老师这次回来,是因为三年之约到期,没有任何竞争资源、挤占流量之类的阴谋,通稿上还请多帮忙留意。” …… 他一个接一个地点下去,目光落在哪家身上,就一针见血地戳破哪家准备恶意诱导的算计。 记者们人人自危,有几个被戳破的几乎已经站不下去,借故匆匆离开,剩下的额头也冒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寒意从心底冒上来,将见不得光的恶意一点点蚕食干净。 林竹不紧不慢地点过一圈,手上利落地翻出手机调出照相机,点下录像的开始键,架在一旁的车顶上。 “今天的采访我们会全程留存视频证据,请老师们报道时务必实事求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剪辑修整。” 他朝记者们一笑,咧开一口细白整齐的小牙,侧身让开钟杳:“好了,请随意开始提问吧。” 记者:“……” 一场标准得几乎能上教科书范例的临时记者会,在林经纪人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钟杳这三年淬炼得锋锐沉厉,原本的气场该是强悍冷淡叫人望而生畏的,却意外的被那副造型寻常的眼镜冲淡了不少。 他的身材高挑挺拔,五官深邃侵略性强,即使戴上眼镜也不会影响镜头下的造型,反倒透出些难得的温和气质。 有林竹监督,记者们问的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基础问题,重心大都放在了国外三年的感悟。双方你来我往,气氛竟然也友好得仿佛特意排练。 “在国外学习的三年,我的收获很多,希望能够有机会展现给观众……” 钟杳缓声说着,目光却不禁落向林竹。 林竹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正一丝不苟地监督恐吓着记者,察觉到他的视线,扬起脸朝他露出明亮笑容。 小土匪一样。 林竹的笑容向来很有感染力,钟杳禁不住跟着他牵起唇角,目光微动,还未成型的隐约笑意却又淡下来。 …… 将眼前的问题答完,钟杳抬手做了个手势,语露歉意:“抱歉,我的时间有限——” “不打扰您!” 记者们感动得几乎落泪,立刻配合地停住话头,纷纷扛起机器:“请您快去忙!” 钟杳微愕,不及反应,记者们已经扛着机器轰然而散,争先恐后地逃离了灿星的大门。 “放心,他们至少半个月不敢再回来!” 林竹早习惯了这种待遇,信心满满拍胸口保证。撑着车门要站起身,冷不防被晒得滚烫的车身一灼,吸着凉气一脚踩空,身子也跟着歪了歪。 一只手臂将他稳稳扶住,掌心覆上额头。 林竹微怔,在手臂间抬头,正迎上钟杳深邃的漆黑瞳光:“不舒服?” 汗水顺着额角滚落下来,林竹本能地眨眨眼睛,钟杳抬手替他拂净,没再多说,拉开车门扶着他坐了进去。 刚刚采访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他们的位置还算有些荫凉,却毕竟是室外,热浪依然是免不了的,人人额间都带着些汗——可林竹的汗却出得有些格外多了。 那双眼睛里向来都是亮着晶莹如钻的光芒的,可在他无意间瞥过去的一眼里,却觉得林竹目光似乎有些发眩,像是正在头晕。 ——不过也只是那一瞬,再留意时,就又和平常一模一样了。 钟杳的车能提前开启空调,一开车门就是沁人心脾的凉气。林竹享受地融化在后座上,抬手扯松板板正正的领带,眯了眼睛朝钟杳笑。 “就是热着了……那些记者太会挑时候!扛那么沉的机器,居然也不嫌热不怕累……” 他的嗓音清亮,明明是一本正经的抱怨,嘟嘟囔囔个不停,居然也一点儿不叫人心烦。 钟杳给他拿了瓶水解渴,望了他一阵,眼里渐渐重新有了笑意,又多塞给他一罐可乐,让他攥着冰一冰手上被烫的掌心。 林竹欢呼:“我的命是钟老师给的!” “胡扯。” 钟杳失笑,屈指在他额上轻轻一敲,合门起身,绕到驾驶座上了车:“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 “不商量安排了吗?” 林竹打挺坐直,神色认真下来:“有一就有二,今天的采访过后,灿星一定还有别的手段。咱们得快点儿准备,最好三天内拿出新的通稿来,或者参加个综艺访谈,或者进个组……” 钟杳温声拦住他话头:“我想好了,《无桥》很合适,今晚我们约个地方细谈。” 《无桥》是一部以民国时期为背景的电视剧,林竹给他预定的是个十集就牺牲的角色,论戏份不过三番,可要论出彩程度,却几乎足以盖过全剧中的所有人物。 这部剧的剧组是有名的保质保量,导演也以挑剔苛求脾气古怪著称,也不知道林竹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把这个角色在手里扣到现在。 只不过——这些都是稍后要操心考虑的事。 钟杳思绪一闪即回,单手扶着副驾椅背,回身望他:“现在,你先回去睡一觉。” 林竹微怔,抬眸望他。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钟杳朝他笑了笑,把眼镜摘下来,双手架回年轻经纪人的鼻梁上,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偏软的发质温顺地蹭在掌心,钟杳忍不住又揉了两下,翻出条毛毯递给他:“困了就躺一会儿。身上还有汗,空调凉的话就盖上,小心着凉。” 林竹抵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本能接过毯子,本能翻出手机搜出家里的定位,本能交到了钟杳手上。 钟杳的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稳定温暖,两只手交叠,有细微的热度在空调的凉意里渗过皮肤。 手机的呼吸灯闪了闪,忽然又弹出了两条消息。 大哥哥哥哥哥:小竹,大哥要加班到很晚,阿姨放假了,你在外面多买点好吃的。 大哥哥哥哥哥:[转账消息] 林竹:“……” 钟杳拿着手机,半晌先笑出来,把手机递回去:“算了,去我家吧。” 林竹的状态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至少得有人照顾才行。 钟杳不清楚他出了什么问题,但至少体会得到林竹并不想被别人知道,也就不再追问,回身扣上安全带:“有点乱,介意吗?” 第7章 去钟杳的家! 林竹整个笋瞬间熟透,心跳砰砰撞着胸膛。被工作状态压下去的紧张全面回归席卷身体,扯着毯子蒙到鼻尖,拨浪鼓状用力摇头。 钟杳等了一阵不见他回话,抬头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稍侧回身,泛起些笑意:“不介意?” 林竹点头点头点头。 钟杳颔首,汽车平稳启动,出了灿星的总部,驶上主路。 林竹靠在后座上,及时忍住了想要跳下车去跑上几圈的冲动,飞快扬起唇角,抄起手机给林松发了一串更大的红包。 总裁办公室。 不能叫笋叫竹子:哥哥哥哥哥哥!你真是我亲哥! 不能叫笋叫竹子:[转账消息] 不能叫笋叫竹子:[转账消息] 不能叫笋叫竹子:[转账消息] 不能叫笋叫竹子:~(~o ̄▽ ̄)~oo~(_△_o~)~ 林松:…… 林松挑出几份需要出差处理的公务,放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全然不知道兄长遭受的煎熬,林竹高高兴兴捧着手机脑内翻滚,点点戳戳给大哥发着消息。 敲下几行字,侧里忽然冲出一辆黑车违规变道,引起一串急刹,刺耳的喇叭声转眼在车流里响成一片。 钟杳及时减速平稳避过,强烈的眩晕却还是如期而至地自林竹脑海里涌起来。 林竹堪堪咽下闷哼,闭了闭眼睛,还是放下手机,尽量放松身体精神,悄悄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读心并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无论什么人,得到一项特殊能力的体验时,都会想办法去强化它——可林竹却恰好相反。 这是一项他没办法主动关闭的能力。 只要看到眼睛,就能接收到信息,即使有眼镜之类的遮挡物也一样。人少的状态还要好些,人多时对他无异于被音量调到顶级的电视包围,爆炸的信息流一次性涌入脑海,会导致明显的头痛和眩晕。 林竹经过调整和尝试,已经能让这样的副作用减少到足够忍耐的程度。但每次这样大规模读心之后,他依然需要一段缓冲期,来把眩晕缓解过去。 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其实已经足够好了。 毛毯暖融地裹着身体,林竹悄悄睁开眼睛,想看看钟杳,眩晕却又如影随形涌起。 林竹无声叹了口气,妥协地闭好眼睛,尽力在脑海里开辟出一片蓝天白云绿草清湖,规规矩矩地打起了瞌睡。 …… 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做了个梦。 托读心的副作用,他的梦境通常古怪离奇。说不定白天不小心读了哪个人的潜意识,夜里就会化成跌宕起伏的梦境,让他狠狠过瘾地体会一把不同身份的生活。 但这一次的梦是他的。 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五岁那年,林家小少爷被家里人不慎弄丢,又在人贩子和孤儿院中辗转流离了几次。在被最后一个孤儿院收养时,因为长得尤其好,孤儿院又离一个影视基地不远,曾经一度被院长推出去当群演挣钱。 要当群演就不能太瘦太弱,他的伙食因此有所好转,却也只能稍微将脸颊喂出些小孩子的圆润。 十二岁的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虽然瘦弱,却毕竟太过清秀亮眼,恰好能当不少影视片里的儿童特演。 特演比群演要厉害,那时候的群演只能有三十五块钱,特演一天能拿六十。 各种片场跑下来,他一共演了五十三天。 这个数字林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小小的少年很是记仇,在被哭成泪人的父母紧紧搂在怀里,要带他回家的时候,还翻出了个破破烂烂的小本本,指着上面画的正字要院长还钱。 三千一百八十块钱。 他大方地抹了个零,只要了院长三千,才抱着插了吸管的娃哈哈,小公鸡一样挺胸昂头被父母领上了车。 林竹其实并不讨厌这一段回忆。 只是从爸爸妈妈和大哥的眼睛里,他看到他们不希望他再想起这些事——所以他就不想。 十二岁的梦已经很久都没做了。 演的是古装戏,他那时的身体并不好,要在冰冷的泥浆里打滚,终于在片场里生起了病,却还要挣扎着起来化妆跟拍。 因为发热而昏昏沉沉的时候,他脚下一绊,扑倒在了一片泥水里。 因为是演最后一场的尸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进戏,场记分导忙碌着来回奔波安排场景,他趴在泥水里,耳边幻成朦胧的回音。 然后,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林竹笋尖一震,倏地睁开了眼睛。 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钟杳半曲着身探进后座,扶着他的肩正想要叫他,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抬头砰地撞在了车顶上。 林竹早不头晕了,跳起来就要替他揉脑袋,被钟杳及时展臂按回去:“小心——” 林竹的脑袋顶着钟杳的手掌,钟杳的手臂拦着林竹的肩胛。 局面一度十分混乱,还算宽敞的后座被两个缠成一团的成年男性挤得委委屈屈。 林竹:…… 钟杳:…… 钟杳:“我先动,你再动。” 林竹刚醒,脑子还不清楚,满腔愧疚眼泪汪汪。 钟杳终于没忍住笑意,屈指在他额头一敲,慢慢挪着身体顺利撤出来。解除封印的林竹紧随其后,跟着他麻利地钻出了车厢。 车外天光尚亮,日光却早没了午时的灿烂热烈。 林竹在车外吹了一阵风,渐渐苏醒,大惊失色:“钟老师,您家——” “没这么远,路上太堵了。” 钟杳心平气和,顺手锁车:“睡得还好吗?” 他对路况不熟,一不留神开到了最堵的一条路上,活生生在路上困了三个半小时。 见林竹在后面睡得沉,他也就没有惊动对方,耐心地跟着堵了一路,才终于在晚饭前及时到了家。 “很好很好!” 林竹很久都没放纵自己做过以前的梦了,睡得神清气爽,晃着尾巴跟在钟杳身后,只等和钟杳一起回家。 “这里不远有个饭店,菜很不错,我是熟客,能开单间。” 已经到了饭点,两个人中午都粒米未进,钟杳决定先解决生理需求,低头翻着电话:“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做……”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抬头望向忽然沮丧的林竹,眉峰轻挑:“怎么了?” 林竹脸上发烫,又不好意思直说,揪着西服衣摆,眼巴巴抿起嘴唇。 不是说回家吗…… 在灿星门口威风凛凛的小土匪现在很想被绑回家,一点都不想去餐馆饭店。 钟杳端详他一阵,隐约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无奈失笑:“我家就在楼上,不先吃饱了再回去的话……” 他话锋一转:“鲜虾鱼板,小鸡炖蘑菇,老坛酸菜,红烧牛肉,西红柿牛腩——” 钟杳:“想吃哪个味的方便面,挑一个吧。” 林竹错愕抬头,钟杳却坦然耸肩。 他才回国没几天,家里刚刚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买菜买米,这样的高档聚居区又不准外卖入内。 原本打算是带着林竹回来吃顿饭,然后让他在家里好好睡一觉的,结果这一觉在车上睡了过去,现在的第一要务自然也跟着掉了个个儿。 林竹:…… 林竹决定吃饭。 钟杳的住处确实离那一处饭店很近,十分钟后,两人已经被专人引着绕过前台,坐在了清静的雅间里。 林竹趴在桌上,捏着菜单蓄意报复:“小鸡炖蘑菇,红烧牛肉,西红柿牛腩,糖醋里脊……” 钟杳哑然,接过菜单纠正:“糖醋里脊。” 服务员来回看了看,刷刷写下一个菜名。 林竹还要抗议,钟杳已经把菜单又递过去:“还喜欢什么?这里的松鼠桂鱼和莼菜鲈鱼羹也很不错……加个松仁玉米?吃不完可以打包,宵夜就有着落了。” 瞬间被钟杳报出的菜名吸引了注意力,林竹立刻抛开之前的念头,专心致志扑在了菜谱里。 按着两个人的胃口点下了三个菜,钟杳额外加了一道凉拌笋丝。在林竹瞪大的眼睛里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等到包间彻底安静下来,才终于稍稍坐正,目光落在林竹身上。 林竹又熟了,双手平放在桌上,瞬间坐得笔挺板直。 “别太紧张,咱们至少要合作三个月呢。” 钟杳一笑,低头拨拨茶杯柄,稍一停顿才温声开口:“我能问问,为什么会选择我吗?” 在堵车的时候,他曾经查过林竹的履历。 林竹是个十分优秀的经纪人。 虽然才入行一年,却已经展露出极强的天赋,手下的艺人无不顺风顺水突飞猛进——他几乎能预料到,那个祁志在跳槽到那位老资历的经纪人手里后,因为没有合适的资源、没有贴身打造的发展路线,而慢慢回落过气的未来。 林竹带谁都能火。 他在圈子里已经十二年,眼力准得很。自己沉寂三年,很可能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娱乐圈,他也同样清楚。 所以他更想知道原因。 林竹被他看得心跳微快,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双拳慢慢握紧。 ——那双手把他抱起来,温暖干净的手掌拭着脸上的泥水,又覆上额头。 钟杳看着他,目光沉静温和,显出隐隐探寻。 ——他睁开眼,迎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睛里是被泥水浸得狼狈的他。 钟杳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时候的钟杳也才刚刚被选角导演发掘,第一次荧幕触电就担纲那部剧里的男二,执意放下了手里的拍摄任务,把烧的昏昏沉沉的他抱去给场务,掏了钱让他看医生吃药。 还特意带他到身边,给了他一句台词,单独出了五秒的镜。 因为那五秒钟的镜头,爸爸妈妈终于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家。 “因为——” 林竹咧嘴一笑,忽然翻出随身的小本子,连笔一起推过去,目光清净笑容明亮。 “我是您的粉丝,我喜欢您十二年了。” 第8章 钟杳慢慢放开手里的茶杯。 他出道久了,这种话也实在听过了太多回,习惯到听见任何一个人同他这样说都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兴奋的,热切的,恭维的,客套的……“喜欢”这个词在圈子里其实很易得,易得到很多人都开始不以为意。也很易失,易失到很多人都已经不肯再相信。 钟杳迎上林竹的目光。 年轻的经纪人面庞上还透着稚气,目色澄净,纯粹暖洋,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执着认真。 就和对他说“他还需要一个经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实在没法把林竹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的粉丝。 钟杳收拢心神,轻吸口气,郑重坐直身体:“荣幸之至,我——” “所以您至少得给我签十二个名!” 趁着他感动,林竹咻地竖起小狐狸耳朵,灵巧地把本子转了个方向,马克笔也塞进他手里。 钟杳:“……” “十个。” 林竹稍一犹豫,讨价还价,双手张开竖起十指,瞄一眼钟杳,又弯下去两个:“八个——” “给你签一百个。” 钟杳哑然轻笑,手里的马克笔转了转,笔帽一端敲上林竹的脑袋,任劳任怨地给他的小粉丝低头写字:“要这么多,还有人买?回头试试这东西能不能挣钱……” 林竹托着下巴半趴在桌上,满心欢喜看着他写:“我自己留着,谁都不给。” 钟杳笔尖稍顿,抬头望向真心实意高兴着的青年,良久哑然一笑,落笔从行草不着痕迹地换回了正楷。 一个杳字铁画银钩,硬是写出了八处笔锋。 清晰工整的字迹落在经纪人贴身装着的小便签本上,钟杳写得一笔一划,菜一道道流水上来,才签到第五个。 “先欠着,慢慢还。” 钟杳已经觉出饿来,见林竹也陪自己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地闻着菜香咽口水,索性把笔帽一合,连本一起递到他手中,又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在碗里。 这里的师傅是淮扬出身,十余年前就来这里定居,手艺很精湛,钟杳并不嗜甜,却也中意这里菜肴的清鲜精致。 海外漂泊三年回来,吃到熟悉的家乡味道,一颗漂泊的心才算终于落定。 林竹今天消耗颇多,见他动了筷子,立即埋头苦吃,抱着糖醋里脊和松仁玉米不放,腮帮一鼓一鼓嚼得飞快。 钟杳夹了一筷子笋丝慢慢品着,目光落在他身上,渐渐溶成一丝清淡笑意。 北方夜来得早,过了六点,窗外的天色赶场一样飞快暗下来。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盘净碗空,原本预计的夜宵也没能剩下。 钟杳结了账,额外要了碗消食的椴蜜山楂羹,和调羹一块儿递给林竹,一边翻着他给自己的《无桥》电子版剧本:“角色很好,可塑造的点很多——已经开机了?” “开机一个半月了,预计三个月拍完。” 山楂泥红润剔透,配上香润的椴树蜜,细白瓷盏端上来,入口酸甜生津。 林竹吃得心满意足,也不用翻笔记,业务熟练地张口就来:“展源出场在盛夏,牺牲在仲秋。卫导说一定要等到盛夏才拍这一段,就先拍了别的,这一块儿一直拖着……” 《无桥》片名取自颜真卿碑铭“门隔流水,十年无桥”,男主吴桥是标准的英雄式人物,从头至尾贯穿全剧。而展源的出场退场却都堪称迅速,惊鸿一现夺人眼球,不过十集就消失了在一场掩护主角的爆炸里。 林竹跟着跑了小半个月的剧组,才把这个角色从导演卫戈平手里磨下来。可也说好了要是钟杳没能按时回来,或是有了什么意外变故,就得换成别人。 钟杳快速翻过剧本,心里已大致有数,抬头正要说话,被林竹扔在桌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林竹抿着山楂泥,拿起手机翻了翻,原本放松的眉眼忽然凝重。 钟杳倾身:“有事?” “他们和郑艺定好了,今晚《无桥》剧组下戏之后,就去试展源的角色。” 林竹眼里扑簇扑簇冒着小火苗,利落收拾起东西,拖住钟杳就往外走:“这么着急下手,一定是故意的。” 经纪公司里没有秘密,林竹跑下来这个角色的事也有不少人了解。那时候他手里已经没了艺人,都当他是攥着资源待价而沽的。 这个角色实在太出彩,时间又太合适。只要稍动动脑子,就不难猜到钟杳会选中它作为第一部回归的作品。 在这个当口让郑艺去抢角色,几乎已经是明着拉开台子唱对戏了。 再过一周展源的戏份就要开拍,为了等钟杳回来,时间已经卡得可丁可卯,走的又是林竹的关系。 林竹在外面毕竟代表灿星,一旦公司高层从中运作,刻意模糊郑艺和他的关系,说不定真会把这个角色抢下来。 “我们去抢回来!” 林竹的事业心被激起来,连对着钟杳的紧张都忘到了脑后,攥着他的手气势汹汹杀出饭店:“你都看了一晚上剧本了!” 钟杳欲言又止,被他一路拖着向外走,目光落在年轻得过分的经纪人气得发红的耳朵尖上。 这其实不算什么少见的事。 你抢我的资源,我占他的热点,无形的博弈无处不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人夺了精心准备半年的角色,经纪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没什么大不了”。 能有人陪着他火冒三丈,拉着他就往外闯,要和他一块儿去抢回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比预料的更好些。 钟杳看着他,快走几步跟上去,空着的手落在经纪人头顶:“别着急。” 林竹着急,踮着脚望他。 钟杳不禁笑起来,手上多使了几分力,在他头顶又揉了揉:“还想不想听人叫你林哥?” 林竹怔了怔,随即回神,眼睛里转眼亮起璀璨的小星星:“想的想的!” 他的兴奋才持续了一刻,就迅速难以自制地窘迫起来——钟杳的左手手腕被他牢牢攥着,右手要摸他的头,就必须要转回身堵在他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钟影帝身上清冷气息沁在鼻间,无论是一直没放开的手,还是此刻一抬头就能撞钟杳下巴的距离,都催得他险些就地熟透。 钟杳抬手,及时拦住了林竹红烧自己,按下钥匙,车灯随着感应亮起来。 “走吧。” 钟杳替他把驾驶座的门打开,看着他蹿上去坐稳,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我们去抢回来。” 在坐了十分钟林竹开的车之后,钟杳抬手握住了侧门上方的扶手。 并开始认真思考如果换林竹开车,两个人今天白天是不是就不用在路上堵三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让林竹在家好好睡上一觉,自己买菜做饭一起吃完,并且还能瘫在沙发上聊一会儿再出门的可能。 林竹车速快,却胜在脾气好,规规矩矩从不闯红灯违章超车,在交通规则允许范围内一路风驰电掣,稳稳当当赶到了《无桥》剧组。 两人下车亮了证件,被人领进专门的休息区,天才刚刚彻底黑透。 剧组今天没有夜场戏,难得歇得早,就把面试的时间安排在了今晚。 林竹找人一问,才知道剧组直接把消息通知了灿星,公司不知道哪一道出了问题,这个消息居然一点儿都没透漏给他,还秘密把郑艺塞了过来。 要不是同事帮忙暗中透露,说不定他们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明明今天中午读高管的心的时候,对方还没有这样的打算,郑艺来时也全不知情。现在看来估计就是这两个人下午碰头商量出来的办法。 林竹决定以后没事就往公司跑几趟,按着那几个高管一个一个地看眼睛。 和钟杳说了始末,林竹又把剧组打出的剧本铺开了同他一起研读。屁股没在椅子上坐热,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凌乱响起来。 门帘一挑,郑艺见到里面坐的人,脸色瞬间阴了大半。 “你的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 不敢招惹钟杳,郑艺对着林竹冷笑一声,语气夹枪带棒。 “听说是给人家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磨来的角色……原来是干这个用的?你还真是尽心,也不知道人家剧组主创都看不看得上你——” 钟杳神色一冷,坐直正要开口,门帘再度挑开,导演卫戈平已经带着刚下戏的主创团队风尘仆仆涌了进来。 郑艺毕竟还知道进退,转眼收敛戾气,退到一边连忙要打招呼。卫戈平已经径直朝林竹过去,手里的剧本卷成纸筒,毫不客气敲他脑袋。 “臭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你拿了角色拍拍屁股就跑,扔下我一个,麻将连输了三天!” 第9章 郑艺的问候卡在喉咙里,来回看了看,错愕地瞪大眼睛。 川影剧组是卫戈平的贴身班子。 国内近几年来质量最高的剧组,每出一部都注定是精雕细琢的精品,几乎也是收视率的金字招牌。只是导演的脾气大过天,听说发起火来责骂演员摔东西撤拍都是常事,奈何实力超然,轻易没人敢招惹。 郑艺来之前,特意被经纪人再三嘱咐,对卫戈平务必恭敬低头,无论怎么挨骂都得捏着鼻子受着,不必期待什么导演会有好脾气的幻象。 郑艺觉得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幻象。 “卫叔,我也是有工作的!” 林竹灵巧地躲着来砸脑袋的剧本,咻地蹿到钟杳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不就是麻将嘛,您把人选定了,今晚我就赢回来……” 川影剧组班子八成都是天府出身,国粹发扬得淋漓尽致,导演卫戈平身先士卒。 对于林竹来说,这一类博弈游戏都实在算不上是多有难度的存在——只要挨个扫一眼,每个人的牌就都清清楚楚,不论手里拿到的是什么牌,要赢都只是稍稍动动脑筋的事。 展源这个角色的试镜机会,就是林竹打麻将赢来的。 只不过那一把三缺一赢得太彻底,从此被卫戈平慧眼发掘,他往《无桥》剧组跑的剩下十来天,都是被卫戈平按着帮忙打麻将,才把角色一天接一天的给拖了下来。 卫戈平冷哼一声,脸上却已现出些笑意,挥挥手叫人散开落座。 他常年严肃,脸上都已固成一副颇凶的面相,平日里即使出现在媒体的镜头前也是不苟言笑的威风模样。现在忽然露出笑意,足以让不熟悉的人心惊肉跳,怀疑太阳是不是打东边落了下去。 郑艺掌心渗出些冷汗,本能地往后悄悄挪了挪。 林竹眉眼生动,明亮地弯起来,拖着钟杳上前:“卫叔,这就是钟老师。我跟您说过的——” “你都跟我说过八百回了,人好戏好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十八岁到三十岁的履历现在我都能背下来了。” 卫戈平和他熟透了,言语间也没了顾忌,开口截住话头,接过小板凳往身后一撂:“都是干影视的,钟影帝我们不认识?要是换了哪个小鲜肉,你再打麻将说要赌角色试试——坐过来,那边是给他们试戏用的。” 林竹被他一句话说的脸上发烫,脚步定在原地,心脏砰砰跳起来。 他能感觉到,钟杳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背后夸人被人家知道了! 林竹整个笋都烫得发蔫,身上僵得不敢回头,西服衣摆揉在掌心又放开,好好的高级绸面布料硬是攥出了一片细褶。 他那时候毕竟还不是钟杳的经纪人,也不知道钟杳想不想接这部戏,凭着一腔孤勇蹭进剧组要角色,现在终于把人带来了,反倒才开始后知后觉想起忐忑。 一只手轻按在他背上。 “卫导,久仰。” 钟杳客客气气地俯身,掌心按上林竹背后的衣料。 轻缓力道引得林竹本能抬头,钟杳落下视线,将淙淙溪水似的清澈目光拢进蕴了温度的眼底。 林竹抬着头,不知道自己是该更放松还是该更紧张,胸口热意涌动,终于朝他轻轻一笑。 终于有这一天了。 他从十二岁那年起开始盼望着的,他们能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天。 钟杳回以微笑,在他肩上轻轻一按,朝卫戈平歉意开口:“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给剧组添麻烦了。” 剧组已经开始准备展源的戏份,却还不知道钟杳回没回国肯不肯接,各手准备都不踏实,确实多少添了些麻烦。 卫戈平冷哼一声,正要摆架子杀一杀这位三年没接戏的影帝的威风。目光越过他在林竹身上一停,要发的火气忽然卡在半道。 卫戈平:“……” 卫戈平张张嘴,脸上硬邦邦地扯出了个生硬的笑容:“不麻烦,坐吧。” 还要人家的经纪人帮忙打麻将,软硬不吃的知名导演头一次体会到了面对关系户的悲哀。 郑艺和经纪人的脸色都已难看到极点。 公司原本的计划是把这个消息中途截下来,在林竹察觉之前先紧急来试戏,把角色模糊成公司的资源。 只要足够厚脸皮,哪怕林竹已经说准了是要给钟杳这个角色,只要两人没在约定时间到达,他们就能说成是钟杳看不上这种三番角色,耍大牌不愿接。 郑艺的演技并不差,剧组又急于开拍展源的戏份,说不定就能把这个角色顺利糊弄下来。即使林竹和钟杳后来有所察觉,能不能夺回角色也是两说——万一被夺回去了,也能接机发一波“影帝踩新人仗势抢夺资源”的通稿。 却没想到两人居然消息这样灵通,居然比他们赶到得还快。 更不要说林竹和主创们的关系还这样热络…… 经纪人暗自叹了口气,扯着郑艺就要灰溜溜离开,一把却没能扯动。 愕然回身,郑艺的脸色已黑得如墨,牙关咬得死紧,目光死死凝在相谈甚欢的几个人身上 经纪人心里一跳,忙压低声音:“你要干什么,留在这里等着叫人打脸?还不快走……” “我听说川影没有人情,都是达者为先!” 郑艺声音刺耳,丝毫没有收敛音量,整个棚里都跟着安静下来。 拉着林竹聊天的几个主创循声抬头,郑艺脸上涨得通红,上前一步:“钟老师能演,我不能演?……前辈不一定演得好!我拿到了试镜消息,所以我就来了——” “我就发了一条邀请。” 副导演正给林竹投喂巧克力棒,闻言推推眼镜,心平气和:“你的试镜消息是怎么来的?” 郑艺脸色瞬间扭曲,眼底几乎逼出血色,几乎就要发作,卫戈平的声音却已响起来:“那就都试吧,钟杳?” 钟杳一笑:“可以。” “开机,录像留影。” 卫戈平敲敲桌面,示意郑艺:“你先来,第三场第二幕。” 郑艺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慢慢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冷冷看了一眼林竹,扔下剧本走了过去。 他并不是那种被捧起来的花瓶流量。 虽然走的同样是流量路线,他却是正经的科班出身,演技在一众小鲜肉的衬托中也格外出彩。 这一次来他势在必得,特意让造型师化妆师忙碌了一晚上,因为早料到面试未必给发戏服,衣物、发型、妆容都是精心搭配的,务求全面贴近展源的角色。 这是个很特殊的角色。 大家商户的少爷,广交友人挥金如土,一场宴会斥资数万,是城中有名的败家浪荡子——在这样的身份掩饰下,却是庇护着难民伤员的地下特工,和主角先敌后友,产生了不少交集。 第三场第二幕,是展源身份尚未暴露,开放宴席交往宾客的戏份。 郑艺早钻研过剧本,调整好状态,迅速将自己变成了个优雅从容的贵公子,客气地颔首一笑。 “来来,诸位里面请——今日务必吃好玩好,一切花销用度,都记在展某人头上……” 要体现展源的身份,最有可能的就是挑这一场单主角的群演戏,他的妆容衣物也都是照着这一场特意准备的。 这场戏他已经私底下排练过几次,台词张口就来,即使只在稍许简陋的场地中,也将这个身份展现得活灵活现,连经纪人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这样的水准,该已经到达川影的及格线了。 钟杳毕竟息影三年,说不定演技会有所退步滑落,这种东西一旦荒废,要捡起来绝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即使当初确实是影帝的水准,到了现在,还剩几分功力也实在不得而知…… 马上就要到“cut”的部分,剧情也到了展源同人客套攀谈。没人配合自然不必演下去,郑艺从游刃有余的推杯换盏中脱离,得意地站直身体,挑衅望向一旁的林竹。 卫戈平颔首:“不错。” 郑艺的表演无功无过,基本契合了展源的身份,在当今小鲜肉集体念数字用替身的大环境里,也算得上是亮眼的一个。 卫戈平随口夸了一句,见他老往众人身后看,挑挑眉回头一望,顺着视线落在林竹身上:“林竹,人手不够,去帮忙搭一下戏吧。” 第10章 “我?” 林竹正打着哈欠,连忙把最后半根巧克力棒吞下去,礼节性客套:“卫叔,我不是专业的——” “不用,卫导,我自己也能演。” 话音未落,郑艺却已冷声开口,眼里分明挑衅:“模拟对象表现是学校里的必修课,跟行外人对戏太影响状态。如果觉得效果不好,劳驾钟影帝跟我互相对戏,我也没意见……” “——我这就去。” 林竹话锋堪堪一转,也不绕远,抄起剧本单手一撑,灵巧跃过了横七竖八堆放的道具。 郑艺目光瞬间锋利起来,冷冷投在他身上。 林竹像是全然无所察觉,朝他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还想和钟杳对戏! 他都没和钟杳对过戏! 原本一心想要追着钟杳进娱乐圈的林家小少爷是因为那一次的绯闻事件,才打定了主意要当钟杳的经纪人的。 林竹摩拳擦掌,动力转眼满溢,整个人都从食困的昏沉懈怠里清醒过来。 自从见了对方就没有过好事,郑艺看他就觉满腔火气,几乎就要当场发作,被经纪人一脸惶急连比带画着提醒,余光扫过卫戈平,才堪堪把脾气压了下来。 一个经纪人而已,会演什么戏。 郑艺并不警惕他,眯了眯眼睛平复情绪,重新找准状态,等着林竹开始说台词。 林竹翻了几下剧本,随手撂在一旁,低头慢条斯理解开衬衫袖扣:“展先生……” 在他开口时,郑艺眼底就迅速划过一丝诧异,眼尾不自觉跳了跳。 林竹语气随意,动作也仿佛寻常,眸光却分明雪亮,一身矜傲的清贵气随着动作鲜明透出来。 他确实不是专业的,可也并不能算是行外人。 从小就被扔在片场上摸爬滚打当群演,林竹真正开始接触镜头的时候,郑艺说不定还在念小学——后来林竹就成了钟杳的粉丝,勤勤恳恳追了十来年的星,原本是满心计划着追着钟杳进娱乐圈的。 虽然大学念的不是表演方向,家里的表演专业老师却一连请了三个。加上小时候的童子功,真论专业功底,林竹不及钟杳,却不会比郑艺弱上多少。 何况他还有外挂。 “我看上了这儿的东西。” 不紧不慢念出台词,林竹歪着头一笑,琥珀色的眼睛落在灯光下,像只准备捕猎的猫:“你给不给?” 他其实没怎么仔细看过剧本,但和卫戈平对视的那一眼,已经把导演对这段戏的理解期许完完整整地重现在了脑海里。 一部剧能不能成功,不光与演员有关,和导演的审美执教水平也有着极明显的关系。 卫戈平之所以脾气大,就是因为他的审美是业内顶尖的,执教水平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演员做不到他心里的语气状态,就会被暴躁的导演按着一顿狠骂。 这种导演就要配极有悟性的演员,全靠玄学互相交流感应,所以川影选人也向来慎之又慎。 林竹却全然不受这一项的限制。 三秒内能读出来的东西有限,应付这一小段试镜却绰绰有余。 林竹心安理得地吓唬人,朝郑艺扬起下颌,精准地契合进了自己目前正客串着的角色。 郑艺目光缩紧,错愕地看着他,被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慑,竟然没能立刻对上台词。 两秒一过,副导演的声音毫不留情响起:“卡!” 郑艺猛然惊醒,匆忙转头:“等一下!我还没说台词,刚刚开始的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被一个经纪人压得出不来戏,你还想怎么反应?” 卫戈平只对着真有角色的发火,根本不对这种犯不着生气的多加关注,随手摆了两下:“出去吧,想跟前辈好好学就在边上坐着,多动脑少动嘴。现在这些年轻演员,一个个脾气大的……” 郑艺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紧牙根站着不动。 经纪人匆忙上来扯他,要带他出去,郑艺却脚上生根似的定在门口,目光死死钉在钟杳身上。 钟杳挑眉,朝卫戈平稍一倾身,起身绕过道具,走到仍立在场中的林竹面前。 他一站起来,气势就已和郑艺先前演得彻底不同。 今天只是出个便门,钟杳身上是普通的休闲装,既没化妆也没造型,却显出分明行云流水的儒雅气度,从容穿过人群,朝林竹缓步走过来。 漆黑瞳底蕴着浅淡温色,还有更浅的笑意,显然已窥破了经纪人霸道的小脾气,却又打定了主意放肆纵容。 林竹仗着还在戏里,心口早已擂鼓,却依然嚣张地扬着下颌,明目张胆睨他。 “小少爷想要什么?” 钟杳的声音响起来,磁性的厚重嗓音不紧不慢地落在林竹耳鼓。高挑轩挺的身形背着光稍弯下来,贴近他脸庞,在耳畔含笑道:“少爷要什么,展某给什么。” 林竹原地红烧。 他客串的是个十里洋场的富家少爷,就只出场这一次,受人挑唆刻意找茬,又被展源周旋之下巧妙安抚平复,从此把展源当成整日膜拜的师长偶像。 钟杳直接续上了郑艺的进度,正好到了这一段。 如果现在有手机,林竹一定会对着自家大哥喊上一百声哥,再滚来滚去一百次,绕家里跑十五圈,连吃五个馒头。 在混沌里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林竹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听着钟杳靠得太近以至于过分清晰的呼吸声。 可惜还在戏里。 幸亏还在戏里。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尤其敏锐,林竹按着剧情受惊跳开,红着脸目光四处乱瞟,正看见导演一脸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 林竹觉得自己能再给卫大导演赢三十局麻将。 “小少爷进去看看,看上了什么,喜欢玩儿什么,就跟我说。” 钟杳揽住他的肩,往日深邃清冷的瞳光因为角色而多出了三分长袖善舞的从容和色,在清水似的琥珀眼眸里撩了撩,含笑将他向前送出去,站定扬声:“诸位只管玩乐,外事与我等无干,总不能翻天覆地,只叫他们去闹!” 林竹功成身退,撤出镜头回身望过去。 那双漆黑眼瞳分明清醒明利,仿佛冰雪化成的深潭。 展源是个极为复杂的角色——他是一掷千金的荒唐二世祖,也是暗中拯济灾民的活菩萨。表面上的周旋放浪并不能尽然掩去骨子里的悲天悯人,即使在最荒唐放肆的时候,他也是始终清醒而痛苦的。 郑艺全然没有演出这一层来。 高下立现。 副导演喊了“cut”,又忍不住赞了两句,利落收起机器。 郑艺早失魂落魄,在被指指戳戳之前就被经纪人及时拖走。有人上去同钟杳祝贺,选角导演尽职尽责地拿了合同追着他商量,场记把准备好的拍摄安排交过去,一应流程早准备好,处理起来也格外的顺畅。 林竹这个正牌经纪人反而一个不留神就被涌开,偏偏谁也挤不过,在外面蹦着高的着急。 钟杳接了几份合同,察觉出不对,抬头一望眼里就浮起笑意,告着罪分开人群,把林竹放进身旁。 “我是有经纪人的,有什么事可以和我的经纪人谈,我全权听他安排。” 他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不像玩笑,话音一落就向后退开半步,将位置给林竹让了出来。 林竹心脏狠狠跳了两下,本能抬头。 迎上深黑瞳底的润润微笑,他的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烫,胸口起伏两次,咧开嘴露出明亮笑意。 钟杳把手里的一沓合同递过去。 林竹骄傲踮脚,挺胸昂头麻利地接合同,接了一圈转到头,一只手伸到眼前。 还捏着两张房卡。 林竹抬头,卫大导演理直气壮,将两张房卡拍在他怀里的一摞合同顶上:“今晚就入组,一会儿来谈合同。” 还没去钟杳家呢! 剧组的效率有点高得过头,林竹难以置信:“可我们什么都没带——” “回头再收拾,剧组经费够,私服日常用品直接出去买,不够的我给你们俩报销。” 卫戈平财大气粗,一挥手示意两人自觉去酒店报道:“都等了你们两个月了,明天就开拍展源戏份,只有今晚有时间谈合同,自己看着办。” 骗子! 根本就是想骗自己今晚来打麻将! 林竹根本不相信,义愤填膺就要出言戳穿,卫戈平眼睛一瞪:“谈不谈?” 林竹能屈能伸:“谈。” 卫导满意了,吩咐片场助理带两个人去酒店,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第11章 接到弟弟不能回家的电话通知的时候,林松还在总裁办公室里勤勤恳恳地加班。 “在剧组……今晚就跟组……” 不知道跑去了哪个荒郊野外的剧组,电话里的信号不好,林竹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幸而听起来依然元气十足:“哥你放心!自己多休息,多吃点好的!” 林总裁不放心,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什么剧组?还是卫导的那个吗?还在跑外景?吃得住的好不好?忙不忙?还用不用投资砸钱?多少钱能让你自己住一顶帐篷——” “不用不用,转内场戏了,卫导钱多的没处花。” 林竹被按在卫戈平背后负责指导出牌,拿肩膀夹着手机,抱着一大包薯片边嚼边说话:“还没开始忙,今晚就是谈合同,我在这儿配合卫叔工作呢……” 卫戈平哈哈大笑:“杠上开花!胡了!” 林竹:“……” 林松:“……” 林松:“小竹你发个坐标大哥这就去接你你在原地不要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不用不用,大哥放心我很好。没丢,没迷路,手机正拿在手里和你打电话,没被人绑架,十二点之前一定上床睡觉。” 林竹一气呵成报了平安,及时在大哥发动人追查自己位置之前挂断了电话,长长呼了口气。 手机嗡嗡震动,转战微信的林松转眼分享了一长串出门在外的安全须知,满满占了一整个手机屏。 林竹配合,一条接一条认认真真看完,趁着洗牌的功夫,低头给大哥敲着三百字的读后感。 明亮的灯光被人影遮去大半。 林竹追着光侧身,眼看要探出沙发,忽然觉出不对,放下手机咻地抬头。 一只手力道缓和地按上肩膀,钟杳在他身旁坐下,把手中的一杯热牛奶递在他手里,一起看着卫导如狼似虎地稀里哗啦摸牌:“你哥很关心你。” 钟杳刚简单洗了个澡,整个人似乎都被热气蒸腾得柔和了一点儿。 精干的短发还带着微微潮气,毛巾随意搭在颈间,白日里锋锐冷淡的精英气息像是被加了层柔光滤镜,几乎像是忽然模糊了三年的时光。 林竹眨眨眼睛,稍一晃神才笑起来:“我小时候跑丢过,我哥十年怕井绳,只要我离开他的视线,就觉得我一定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跑丢过?” 钟杳一怔,正要再细问,林竹却已经扑到了卫戈平身边,眼疾手快把他要出幺鸡的手按住:“卫叔,出那个三饼——不不不,我给您摸,您坐在这里不要动!” 俊秀活泼的男孩子挤在人群里,热热闹闹地张罗着,眉眼生动得能溢出光来。 钟杳慢慢放松身体,靠进据说有按摩功能的真皮沙发里。 之前的那一场对戏里,郑艺之所以会被林竹的戏压住,其实不仅仅是在两人的演技和灵气上的差距。 那一整场戏的定位都是十里洋场的名流豪门——金玉里长大,锦绣中包裹着的富贵子弟。一点一滴的差距藏在极细微的细节里,光看郑艺演得其实找不出问题,但和真被家里人精心宠着长大的小少爷两下一较,差距立显。 郑艺情商有限,专业素质却毕竟还有,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自然信心不足难以为继。 他又想起林竹的手 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叫那双手上留下那些伤痕,这些事又和林竹口中轻描淡写的“跑丢过”有没有关系? “四条!对,下一个出幺鸡——好好,摸这个!” 林竹在人群里运筹帷幄,又往四下扫了一圈,信心满满起身:“好了,卫叔,下面您自己随便玩,输了我绕片场跑十圈!” 他在剧组跑了个把月,眼力价比一般的片场老油条还强,手脚灵快聪明懂事,脾气又好,工作人员没有不喜欢他的。 听他放话,人群立刻热闹起来。有人和他打趣开玩笑,有人拍桌子打赌,卫戈平的笑声最响亮得意。 麻将原本就是用来放松的,整个剧组在高压下顶着烈日连拍了两个月外景,眼看转了内场为主,能稍稍松一口气,都图一个高兴刺激。 除了事业心强的卫大导演,没人会真把输赢放在心上。 偏偏导演的麻将水平还一塌糊涂。 眼力还毒,一眼就能看出众人是真打假打,是不是故意哄着他让他赢。 整个主创团队被导演折磨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把能帮导演赢麻将的小祖宗盼回来,从副导演到场务都由衷松了口气。 一屋子的喧闹热烈,钟杳静静望了一阵,眼底也染上些温度,迎上胜利归来的经纪人,朝他笑了笑。 这样的钟杳显得格外柔和,林竹也抛开了紧张,兴冲冲坐回他身边:“您不无聊吗?” “不——其实我挺喜欢凑热闹的。” 钟杳一笑,也配合着将心思从之前的话题转开:“我不大会玩,不过看着也很好。” 他不擅长参与这种热闹,却本能地很喜欢。 生活的任何角落都藏着生动的细节,只要善于发现汲取,就会成为丰富的表演素材,对演员来说也是最有效提升自己的办法。 人间烟火总是有趣的,有林竹的人间烟火,似乎更加显得有趣了一点。 林竹眨眨眼睛,趴在沙发扶手上抬头。 察觉到经纪人正在研究自己,钟杳眉峰微挑,正要迎上他的目光,林竹却已经飞快挪开了视线,不知从哪抱出了一厚摞合同,重重摞在腿上。 钟杳讶然,回头看看打得正红热化的牌局:“真要谈合同?” “都谈完了,咱们那时候说的条件剧组都没意见,还安排了个探班采访。大概在后天或者大后天,直接把展源的人选放出去。” 林竹朝他弯起眼睛,挑出几份要紧的给他过目:“明天定妆,咱们配合剧组发条微博,剧组转了,就算官宣了。” 谈合同发生在钟杳去洗澡的十分钟内,急于打麻将的整个主创团队都显得异常好说话。钟杳现在不在乎片酬,只缺足够的曝光和宣传,《无桥》剧组递过来的资源正好弥补了这一处短板。 明天定妆,后天探班,建组已经两个月了,后续的宣传流程都已经定下,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着剧组全跑一遍,绝不愁没有曝光。 片酬还给到了特别出演的级别。 钟杳翻着弥足优越的合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潜规则了。 靠打麻将潜规则了自家艺人的经纪人毫无自觉,自豪地翻着合同,一条条给他理顺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接下来一周时间大概都是密集拍摄,等明天开拍了,我去市里绕一趟,给您找几套常服私服。” 林竹一边念叨,一边忙里偷闲灌了口牛奶,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您才回来,不能穿的那么老气横秋的。意大利那些高订好看是好看,真穿着接受采访,我怕回头媒体就给您写个‘人民的老艺术家’……” 人民的老艺术家钟杳:“……” 出道得早就只有这一点不好。 他在人们的脑海里火的时间实在不短,加上当初那些作品颇具年代感的服装画质,稍微比他年纪轻一点的人,都能对他说一句“我是看着您的戏长大的”。 钟杳平时不在意这个,今天却莫名想要强调一下自己的年龄,轻咳一声刚要开口,林竹已经抬头朝他亮出一口白牙:“不骗您,尤其是像我这种,从小看着您的戏长大的——” 钟杳:“……” 钟杳:“好,明天就换风格。” 林竹心满意足,继续就着牛奶嚼薯片:“我专门学过造型化妆,这一块儿咱们用不着别的造型师。剧组的助理应该会配两个,负责基本流程,最近一阵子的片场都用不着开车……” 民国剧对片场的要求高,展源一掷千金广结良缘的部分是重头戏,必须得靠真金白银,货真价实地堆出来。 卫戈平怎么搭布景都不满意,幸而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林姓投资人资助了一个月的华瑞酒店,剧组直接把大堂改造成了内景拍摄片场。 华瑞酒店是市内最高级的度假酒店,位置远离市中心,门外一条主路人烟稀少风景正好。主创团队和工作有人员就住在酒店楼上的客房里,下楼就能拍内场戏,外景也都出门不远,方便得不可思议。 林竹从不管家里生意,高高兴兴感慨了一刻不用早起赶路真好,又把本子上写的时间表转向钟杳,同他细细念叨起明天的安排。 时间一分一秒过了十二点。 酒店的隔音极好,多喧闹也不必担心影响隔壁休息。 主创们都熬夜惯了,这时候还不觉得困,沉浸在大杀四方幻觉里的卫戈平想起林竹电话里说的十二点睡觉,目光依然定在牌桌上,摆着手往外轰人:“都多晚了?快去睡觉,钟杳也去,明天第一场戏,状态不能不好。” 钟杳挑挑眉峰,没急着动。 卫戈平回手划拉:“怎么还不去?你又不打麻将,带你们家经纪人去睡觉,合同不都谈完了吗?” 钟杳轻叹:“卫导,我以为我是洗了澡出来的,应该能提醒您我其实睡这间房。” 卫戈平:“……” 酒店主打不同房间不同主题风格,这间房是酒店里唯一的麻将房。平时剧组的人来打麻将打习惯了,居然忘了今天还多了个住在这里面的人。 每间屋子都住上了人,就剩了这么两张房卡。 才把人家屋子里折腾得这么乱,显然是没法这就睡的,可也不能就叫第一天才进组的演员半夜给剧组整理屋子。 卫戈平沉思良久,果断拍板:“这还不好办?你们俩今晚先睡一间,我们收拾收拾,明天把麻将桌抬出去就完了。” 第12章 林竹抱着合同,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先睡一间”几个字加黑加粗地在胸口乱窜,撩得心跳都像是加了鼓点。哒哒哒冲着锋。 林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了两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现在就下去绕着酒店跑上两圈。 “都没意见吧?没意见就快去,明天一大早起的,可别给我顶着黑眼圈来拍戏……” 卫导没那么好的耐性,一手一个把两人推出门,连钟杳衣服一块儿塞进林竹怀里:“行了行了。你们俩,现在去睡觉。” 林竹:“……” 酒店的设施很全,衣服都已经被洗好烘干,柔软的布料抱在怀里,有一小块儿轻轻贴住了颈间领口露出的皮肤。 林竹脸上愈烫,低着头磕磕巴巴:“钟,钟——” 无论是作为粉丝还是经纪人,叫钟杳都实在太冒昧了,他给自己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也实在没能叫的出口。 “怎么口音还变了?” 钟杳拍的戏多,什么地方都去过,几十个人拉出去都睡过帐篷土炕,现在更不介意和经纪人睡一个标间。笑着朝他伸出手,准备接过自己的衣服:“来,我也不能什么都不拿,太不像话了……” 林竹浑浑噩噩,艰难地把合同从衣服底下扒出来,分给了钟影帝一半。 最大限度满足了人民的老艺术家参与劳动的需求。 钟杳哑然,配合地伸手接过厚厚的合同,跟在林竹身后,耐心看着他翻出房卡刷门。 剧组一般是不给经纪人配备房间的。 如果是咖位大戏份重的演员,能多给分出一个房间来,经纪人助理团队内部协商着谁跟在身边照顾,楼层却也通常不跟演员的分在一块儿。 像林竹这种房间就在隔壁的,除了导演沉迷麻将公开徇私,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您放心,我睡觉老实,不蹬被子也不翻身,您好好休息……” 林竹刷开门禁,抬手按上扶手,口干舌燥地跟钟杳郑重保证。 钟杳的屋子是一张足够三人睡下的席梦思大床,他偷偷试着躺了躺,睡下去很舒服,抱着抱枕滚来滚去都没问题。 还没来得及回屋就被抓过来打麻将,他连自己的屋子里有几张床都不知道。 要是他这间屋子也有张三人大床…… 林竹脸红了,忍不住抿起唇角,责备自己的念头太过放肆。 夜已经很深了,即使知道酒店隔音良好,他的声音也放得轻轻的。 走廊的灯光昏暗,年轻的经纪人微仰起头,干净的嗓音裹着清透目光,融成稚拙又郑重的天真气。 钟杳低头,朝他笑笑:“我睡得沉,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什么样,你别因为我闹得睡不着就行了。” 那必须睡不着啊! 林竹在心里挠墙呐喊,面上依然尽力可靠沉稳,推开门让钟杳先进去:“不会,我也睡得沉……” 他几乎按捺不住心底紧张,见钟杳进了门,自己也箭步跟着蹿进去。 ……是间普通的标间。 装修得确实足够精致,古色古香的国风摆件比隔壁那间麻将房多出不少格调。两张床中间被屏风隔着,影影绰绰落着个模糊的影子。 规矩得让人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 林竹轻轻叹了口气,又从自己胆大包天的念头里悚然惊醒,整个人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放下合同挂好衣服,又匆匆地跑去拉窗帘调整落地灯。 “很晚了,我来收拾。” 在灵活的经纪人再一次穿梭过自己身旁时,钟杳及时抬手把人拉住:“去冲个澡,然后就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说不定还要你帮忙叫我起床呢。” 叫钟杳起床!! 林竹觉得自己现在削尖了脑袋填上火-药就能上天爆炸,整颗心狠狠在胸膛里跳了跳,立即动力十足地中止了忙碌,听话地拧身一头扎进浴室。 钟杳手上还保持着攥他胳膊的动作,对着林竹的残影坐了一会儿,眼底讶色渐退,唇角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露出了个笑意。 带了点儿真实又清浅的温度。 浴室里叮叮当当响了一会儿,就又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干净柔和的嗓音哼着欢快活泼的调子,才一句音量就明显降下来,却还是高高兴兴的,擦个沐浴露都要在花洒底下蹦着高。 老艺术家钟杳简单收拾了屋子,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要不要提醒他小心摔倒,想起刚刚林竹灵巧得过分的动作,终于还是没有额外多嘴。 林竹的身手有些敏捷得过了头。 钟杳当初是演古装武侠出道,古装戏没落之后转战现代片,一口气接了四、五部警察特工的戏,正经学过小擒拿,太极也曾经有专人辅导。 加上他常年健身,手上有力气,哪怕只是随意一握,一般人也轻易挣不脱。 林竹却只是轻轻一拧,不等他看清楚,就轻而易举脱了出去。 熟练得像是……没少打架挨揍一样。 钟杳又想起他在麻将房里的话。 大概是洗的差不多了,浴室里的水声又响起来。人声小心翼翼地和着水声哼歌,要贴着浴室才能隐约听见。 分明是高兴得收不住了,又记着屋里还有一个人,生怕影响他休息,才会特意收敛下来。 钟杳自己握着自己的胳膊拧了几次,终归不得要领。听见水声渐弱,在林竹出来之前绕过屏风,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想想又坐起来,开了盏床头灯翻开剧本。 林竹快速冲了个澡,换上浴袍擦着头发出来,正看见钟影帝勤勤恳恳地背着台词。 要么人家是影帝,这时候都还在心无旁骛地用功。 单纯的经纪人认真反思了自己的专业精神,一点点把满脑子的粉丝专用滤镜扒出去,踩着拖鞋绕过屏风,蹲在床边仰头:“咱们……七点起床行吗?” 钟杳沉稳地放下剧本,直起身正要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顿。 林竹刚洗了头发,精精神神的短发带着晶莹的水珠立起来,脸色被蒸得微粉,眉眼也仿佛让水汽沁得更精致了一点儿。 琥珀色的眼睛清透得像是一泓清泉,盈着床头灯淡黄色的暖光,年纪看上去一下子小了好几岁。 乖的要命。 钟杳一瞬闪回过试镜时的画面。 ——灯光昏暗,布景纷乱,林竹单手撑着道具跳过去,拦着郑艺来挑衅自己的路。 明火执仗地挡在路上,气势汹汹的,霸道得像是个此山是我开的小土匪。 钟杳忍不住一笑,没管住自己的手,在湿漉漉的脑袋上轻轻一揉:“行,把头发吹干,去睡吧。” 钟杳让自己去睡!! 还提醒自己吹头发!!! 林竹觉得此生大概已经圆满得差不多了,眉眼迅速弯起明亮弧度,心满意足地蹦回浴室去吹头发。吹得最后一根头发丝都捻不出潮气,才终于蹦上自己的床,隔着屏风痛痛快快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分床睡也挺好的。 至少自己因为太过激动滚来滚去的时候就不会被钟杳看到。 林竹幸福地深吸口气,抱着被子絮好了窝,舒舒服服埋进去。想起自己要叫钟杳起床的重任,又摸出手机设了一连串的震动闹钟,终于彻底了无遗憾,心无杂念地钻进被窝。 他今天耗费的心神太多,身体也感到疲惫。原本还打算再偷偷刷两集钟杳的电视剧cut的,一贴上舒适的枕头床铺,眼皮就越来越沉,没多久就被倦意黏在了一块儿。 林竹常做梦,晚上却并不闹人。 他的能力就像一块强力海绵,能把任何和他有所接触的感受都收拢进来,却并不会外溢——那些属于其他人的感受都会严严实实地藏在他的潜意识里,偶尔趁着夜晚入梦,将他拉入完全陌生且随机的碎片里,慢慢消化融合。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看到的人没有定数,做的梦也同样无法预料。 林竹在小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梦,可长大之后却觉得异常有趣。 今晚的梦是剧组的,热热闹闹的拍戏,一剧组的人愁眉苦脸听着打麻将连输三天的卫导发脾气花式训人。 怪不得今天麻将打输了,剧组众人还不怒反喜。 林竹在梦里幸灾乐祸,抱着被子蹭了蹭,依然睡得香甜。 隔着一扇屏风,钟杳背完了整个剧本的台词,看了看屏风上一个多小时连动都没动过的人影,终于放下剧本,拿起手机点开消消乐。 昨天一天没来得及倒出时间,一天一次的周赛都错过去了。 钟杳稍稍生出些遗憾,预先打完了今天的周赛,顺着郁郁葱葱的树藤上下划了几次,把邀请他帮忙解锁的通知挨个点了通过。 没过两秒,一条消息忽然跳出来。 大卫:钟!你还没睡,是还堵在中国的马路上吗! 大卫是他在国外学习表演时曾经合作过的专业纪录片导演,今年五十出头,曾经来中国跟拍过两年的熊猫,精通汉语,和来自中国的年轻演员成了忘年之交。 在被他无意中推荐了这一款中国小游戏之后,大卫就常年沉迷无法自拔,是最常要钟杳送精力果的一个。 两人所在的时区差了七个小时,现在另一头大概还是下午。 钟杳沉默,半晌敲下回复:大卫,我的车技没有那么差,中国的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像十一长城上那么多。 大卫:那就好,我还一直在担心你又一次把车开到岗亭上面去! 大卫:你说的那个经纪人,和你合作的愉快吗? 钟杳回头看了看早已睡熟的人影,唇角慢慢带起些笑意,忽然生出些莫名幼稚的炫耀念头,低头回复。 钟杳:很愉快,我很幸运。他说他是我的粉丝,很可爱,很乖,能力也非常强,是个很优秀的经纪人。 隔了一阵,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大卫的几条消息接连跳出。 大卫:天呐,他居然是你的粉丝! 大卫:你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让他太接近你,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然他一定会上来把你扑倒的——否则就说明你已经过气,魅力大不如前了! 大卫:我拍的纪录片多,我不会骗你! 第13章 …… 在手滑把异国他乡的热心知名导演拉黑之后,钟杳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一夜安眠。 头一天参与拍摄,两人都很放在心上。闹钟一响就准时起身,简单洗漱过收拾妥当,一起下到了一楼的拍摄区。 八点半开拍,剧组的人还没到齐,早餐倒是已经在休息区备好了。热腾腾的包子豆浆,烧饼油条管够,还放了一溜的小咸菜供人自选,看起来就叫人胃口大开。 “没睡好吗?” 钟杳在国外待了三年,说不出的思念传统中式早餐,夹了两根油条坐下,看着林竹整颗笋蔫巴巴地往嘴里塞包子:“补个觉也没关系,今天的戏份不重,我应该拍得过来……” 常年跑通告的艺人,睡眠质量不好是活不下去的。 钟杳睡得比林竹还晚些,气色却依然要比做梦被导演骂了一整宿的经纪人好出不少。 “睡得很好!” 林竹咻地坐直,精精神神地摇了摇头:“还得化妆呢,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自己来稳妥。等开拍了我再走,出去给您找两套合适的衣服。” 他念叨着今天的安排,一边迅速振作,三两口把包子吞下去:“您中午想吃什么?我一块儿带回来。什么都行,只要市里有的……” 钟杳:“方便面?” 林竹:“……” “逗你的。吃什么你定,我没有忌口,吃多了也不长胖。” 老天爷赏饭吃的钟影帝及时改口,低头把油条泡进豆浆里,全心全意享受早餐:“我钱包在咱们屋里,走的时候记着带上,不够还有卡,回头我把密码都给你。” 林竹抱着碗喝豆浆,脸上蓦地一烫,含糊着应声,碗里咕嘟咕嘟冒起一串小泡泡。 钟杳刚才说的是“咱们屋里”…… 没能亲手叫对方起床的沮丧迅速被这几个字熨帖干净,林竹心口砰砰跳着,唇角止不住地翘起来,又偷偷瞄了一眼还在泡油条的钟影帝。 想把麻将机钉在隔壁那间麻将房地上! 人生总是不能处处遂心圆满的。年轻的经纪人咬着碗边,脑补了一连串容易被抓住罚款的念头,难得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一口干了剩下的豆浆。 “钟老师,能准备开始了吗?”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场务风风火火赶过来:“您的化妆间放在左手第三间,衣服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按着您的尺寸准备的,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再调整……” 钟杳也刚好吃完,放下筷子起身:“可以,辛苦了。” 《无桥》的场面铺得大,知名演员多,不用剧组的早饭,掐着点到现场参与拍摄的也有不少。 这回又加进来一位昔日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帝,场务原本以为还要多解释几句,见他答应得痛快,立即生出不少好感来,笑着补充:“东西都给您备好了,两个助理的电话回头就发到小竹手机上,您有事就找他们。” 钟杳和声道谢。场务连声道着辛苦,又匆匆跑开,去了下一处催场。 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钟杳不由好奇,问林竹:“剧组也知道咱们自己化妆吗?” 虽然信得过林竹作为经纪人的专业技能,但听对方说要帮自己化妆,钟杳却也没抱着太大的期待,甚至已经做好了这张脸就给他练手霍祸的准备。 ——毕竟隔行如隔山,职业化妆师和专业画家几乎异曲同工,都是看着容易觉得简单,真上了手,手却有它自己的想法的。 更不要说不光要手上技术过硬,还要足够理解导演对角色和剧本的定位,分寸把握得稍错上一点,演员在镜头下就会显得格外刺眼。 剧组有专门的化妆老师,如果演员自带化妆师,或是经纪人要参与对化妆过程提出要求,通常都得和剧组事先打招呼才行。 钟杳都准备好了格外预留出半个小时,豁出这张脸让林竹过过瘾,却没想到场务居然真连化妆老师什么时候到都没提。 林竹摸摸脑袋一笑,点点头没应声,拖着他就要往化妆间过去。 边上路过的副导演恰好听见,笑眯眯搭话:“小竹在剧组的时候什么都搭帮手,每天从早忙到晚,帮着干了不少的活——听说化妆是人家从小练的童子功,水平不比专业的差,感觉抓得甚至还要更准些。给钟老师化妆,我们还是信得过的。” 林竹被夸得脸红,抄起一筐烧饼塞给副导演:“您怎么起这么早?昨天打了一宿麻将,我还以为得到八点二十九呢……” 副导演正巧没吃饭,顺手拿了两个烧饼嚼着,同他耐心说着话。 昨晚打了半宿的麻将,今早主创人人都犯困,起床的人寥寥无几。两人才说了几句,副导演就被四处忙碌的场务一把拖走,顺手抱走了那一筐烧饼:“小竹子,钟老师就交给你照顾了,辛苦了,回头请你吃火锅!” “为人民服务!” 林竹挥手送走了副导演,兴冲冲回身,一不小心撞进钟杳的目光里,心头不由轻跳,脚步也跟着停住。 林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立正站好:“钟——老师?” “突然想起来……” 钟杳敛起心神,朝他一笑,替他理理衣领,神色郑重:“我还没和你好好说声谢。” 虽然林竹跟他开玩笑说是打麻将赢来的角色,可他却也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一定没那么容易。 即使不像郑艺那时候满是讽刺意味的“端茶送水”,要因为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签下的人磨来一个角色,要花费的力气也是难以想象的。 剧组的人见多识广,早不会轻易被什么人打动,所有人都能这么喜欢林竹,一定不只是因为小土匪长得好看。 他说得认真,眼里少了平时观察经纪人的淡淡笑意,却多了三分专注深彻,透出分明的郑重诚恳。 林竹脸红了,攥着衣角磕磕巴巴:“不,不用谢……”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整个人眼看几乎就又要熟透,钟杳却已经敛了目光,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吧,去化妆。” 林竹胸口沁开一点细微又分明的甜意,藏在唇角悄悄摸摸地扬起来,听话地任钟杳领着,一块儿进了化妆间。 虽然是临时用酒店房间改装的化妆间,里面的东西却确实一应俱全。 第一场戏就是展源大宴宾客,备的是精致的三件套西装礼帽,黑色底的条纹领带,剪裁上还带着复古的民国风格。 钟杳换好了衣服,简单洗了把脸擦干,配合着坐在化妆椅上,看着林竹摘下眼镜揣进口袋,熟练地摆弄着化妆台前的用具。 年轻的经纪人还正是用不着化妆的年纪,一脸的胶原蛋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精致得添之一份都嫌多,眼睛里面都是带着光的,站在镜头下就该是光芒万丈的模样。 钟杳不熟悉现在小鲜肉的资格判定,却也本能觉得林竹完全够资格成为其中的一员,转着转椅稍侧过身,微仰起脸配合林竹工作:“一直没问过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没——”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 年轻的经纪人已经俯身下来,清风翠竹的清新气息活泼地贴近。目光专注神色认真,几乎能看得清细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像是柄小刷子,一下一下轻拂在心口。 钟杳不知多少次被人化过妆,却还是头一次因为这样的动作而生出些许莫名紧张,凭着惯性把那句话问完:“——走演艺圈这条路?” “嗯?” 林竹心无旁骛地调取着曾经在卫导眼中看到对展源的角色定位,闻言应了一声,搁下粉扑换了眉笔,高高兴兴地弯了弯眉眼:“想过,不如这个好。” 当经纪人能帮钟杳打架,能给他抢角色,能替他化妆,还能住一个房间。 他已经知足得快要开花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又明亮地弯起来,阳光跳落在眼底,被笑意折射晕染着一晃,分明灿亮得惹眼。 钟杳望着他,心口不知不觉悄然一动,有什么快的抓不住的念头飞速划过。 再细想时,却已经被林竹抬手罩上眼睛:“好了,要闭一下眼睛,该画眼妆了……” 覆上来的掌心微凉,钟杳配合着闭眼,收敛心神,靠回椅子里。 …… 林竹的速度很快。 把头发的造型也整体妥当,林竹没急着叫钟杳看镜子里的结果,先推着他站在窗边,抄起手机比量半晌,终于照下一张,兴冲冲跑过去给他看:“这个怎么样?” 钟杳眉峰微挑,迎上他递过来的手机,眼里也显出些讶色。 他确实远远低估了林竹的手艺。 他自身的气质其实偏于冷淡,和左右逢源时期的展源相差稍许——可在林竹的处理下,过于锋芒的棱角被巧妙地柔和下来,却又没有尽然掩住稳重精悍,配上一身民国裁剪的挺肃西装,一瞬竟真叫人有些时空错乱的奇妙感。 年轻的经纪人满心欢喜,捧着手机给他,目光亮晶晶地仰头等着表扬。 钟杳低头,忍不住弯起唇角,揉了揉他的头发,直接点开微博登陆上自己的账号,敲下几行字,配上照片发了出去。 这就算是配合剧组官宣了。钟杳做这种事已经做的熟练,把该感谢该艾特的人都圈了一遍,正要把手机交还回去,回复提醒已经嗡嗡震动起来。 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手机常年关闭提醒,钟杳顺手点开回复提示,一眼扫见回复,眉峰不由微挑。 他到底还有些人气,新的定妆照发出去,转眼就已经冒出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呼,里面却夹着几条格外刺眼的评论。 「不是说郑艺去试镜了吗?难道传说某些人仗势抢角色的事是真的?」 「??楼上说的是真的?求路透!」 「反正据说郑艺准备了好几天,一早就去了,导演组也挺满意的……具体的你们自己想吧。」 「天啊……真的是抢角色?要真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就算是老艺术家也不能这样吧……」 钟杳早习惯了这种一看就是职业刷负-面评论的水军,不过一扫而过,顺手关闭了回复提醒,把手机交还给林竹。 林竹倏地惊醒,手忙脚乱接过手机:“等一下!这是我——” “我知道,加个关联就行了,我的账号不也得上交经纪人保管吗?” 钟杳在国外也有微博玩,自诩并不落伍。闻言一笑,把手机还给他:“特别出彩,我很喜欢,打算以后都不请化妆师造型师了。” 被表扬的经纪人接过手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可这是我刚才随手拍的,我还没修图,没瘦脸,没加滤镜……” 第14章 钟杳:“……” 钟杳沉稳地摸出自己的手机,不着痕迹点开了百度。 幸而钟影帝自身的颜值原本也足够能打,即使没额外修图,发出去也全然称得上惊艳。甚至还因为不曾刻意,反而透出些不假雕饰的随意潇洒来。 林竹抱着手机惋惜了一会儿就又振作,高高兴兴戳开微博。正准备欣赏粉丝捧脸尖叫的评论,手上却忽然一空,手机已经落在了钟杳的手里。 “怎么修图?我学学看,下次也试试……” 钟杳瞟了一眼,见林竹还没有戳开评论区,也就放了心,沉吟着按照刚临时抱佛脚的补课点开了粉色图标的软件,一撑桌面坐在林竹身边。 林竹眨眨眼睛仰起脸,轻而易举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摸出眼镜戴上,倾身凑过去:“得先点这个,把图调出来——不不不那个一键美颜太恐怖了不要碰它,您跟我来……” 场务来催场的时候,一身民国风尘的钟影帝还和自己的经纪人一块儿坐在桌子上,嘀嘀咕咕地探讨为什么不能把人p进优美的风景照里去。 “钟老师与时共进,一点儿都不落伍。” 场务笑着感慨,把今天的拍摄安排交给两人,一路向外走:“官博看到您的微博了,正准备转发,剩下的就都交给剧组就行了,一定宣发到位……”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片场。 片场已经基本布置妥当,今天一天拍的都是钟杳单主角的场次。一屋子的金碧辉煌,特约和群演都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围着执行导演听戏。 卫戈平挂着两个黑眼圈,靠在椅子里昏昏欲睡,见到两人来,才振作精神招了招手。 “卫导。” 钟杳快步过去,准备听他说戏。卫戈平却只是打了个哈欠,端起保温杯灌了两口浓茶:“你的状态我有数,这场没什么特别的,看着演就行,不算什么大事。” 钟杳虽然三年没有出镜,但身上的功底一点儿没丢,昨晚一起范,卫戈平就看出来了。 这一场戏并不难,只要感觉把握得对,问题并不在钟杳的身上,只希望那些群演能保证好状态,争取能顺利过完一整天的戏。 卫戈平昨晚身心舒畅,这时候也没了平日的暴躁易怒,甚至还有心情同两人闲聊:“昨晚你们俩睡得怎么样?回去又干什么没有?” 上过山下过乡,和十几个大小伙子挤过土炕的卫导显然并不觉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单手揉着脖子,问得坦坦荡荡。 林竹咻地绷直,不迭囫囵摇头。 钟杳想起昨晚的聊天,轻咳一声,也摇了摇头:“回去就休息了,睡得很好。” 应该不会是自己的魅力大不如前了…… 可林竹还要给他加滤镜。 还要修图磨皮。 还要瘦脸。 虽然经纪人嘴上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他的颜值依然处在巅峰状态,初步了解了修图软件功能的老艺术家依然对自己生出了细微的不自信。 钟杳摸过手机,瞟了一眼试图向自己兜售海外网红面膜的某位知名导演小号,顺手拖进黑名单,心平气和抬头:“您睡得怎么样?” “别提了,林竹走之后我就没赢过。” 卫戈平对两人间的奇妙氛围一无所觉,随口抱怨一句,就将话题转回,铺开厚厚一摞打印纸:“不说了,来来,给你看看分镜……” 两人都是行家,几句就已经讨论完了走位。执行导演也和群演们讲清了戏,将人领到定点就位,灯光摄像各自准备,朝导演组发来了一切就绪的信号。 开机拍摄。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依然是金银满地的繁华场。 钟杳天生就是演戏的料,身高腿长仪态端方,一旦进入戏里,整个人都几乎是发着光的。 明亮的日光透过雕窗,落在珠玉华灯上。一席西装的绅士微笑着进退有度,从容周旋在非富即贵的宾客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手中的红酒折射出隐隐动荡人心的殷红血色。 林竹坐在场边的小板凳上,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喜欢看钟杳意气风发的样子。 在看到钟杳在风波余尾,主动选择暂时息影的那一次公告视频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也是他决定不再往演艺圈发展,而是转行当经纪人的真正原动力。 他要让钟杳的背后有人守着。 林竹专注看了一会儿,满足地深吸口气。瞅着拍摄间隙起身,正准备出去替钟杳置办常服,怀里手机忽然震了一声。 是条没什么用处的微博推送。 林竹弯腰躲着摄像机,顺手要把推送滑掉,心头忽然一动,点开了钟杳的微博。 《无桥》的剧组官博已经利落地完成了互动,几个主演也纷纷转了微博,热度转眼炒高,微博底下的评论区已经久违的红火热闹起来。 林竹想着那时候钟杳的反应,向下翻了翻,果然见到了几条颇刺眼的评论。 「不是说好的提携后辈吗,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别人的角色,不是戏霸是什么?」 「原本对郑艺无感,现在也忍不住心疼了。凭什么抢人家的戏演?自己去找资源不好吗?」 「郑艺算是年轻一辈演员里难得有演技的了,倒是某些人三年都没演过戏,现在回来真pk,还不一定谁能赢过谁呢。」 …… 林竹握着手机,轻轻蹙起眉峰,慢慢翻下去。 场中刚拍过了一幕,群演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自己的定点,各自原地坐下休息,场务正挨着个拿纸杯发水。钟杳同卫戈平简单交流几句,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心头忽然微沉,轻声告罪,快步走了过去。 林竹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眉心慢慢舒展开。 钟杳拉着他一块儿走到僻静处,从林竹手里轻轻抽出手机,稍一沉默才道:“这些没什么可看的,先让他们跳一阵,我会发一条澄清微博。” 这个角色是林竹辛辛苦苦磨下来的,他并不打算就让那些人这样颠倒黑白下去,原本是准备稍倒出空来就发微博声明的,却没想到林竹还是点开看了。 钟杳说了一句,又觉得言语实在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还是覆在经纪人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别往心里去。” 他的声音放得温和低沉,几乎和少时一模一样。 林竹下意识抬头,轻轻一怔,心底仔细珍藏的影像同眼前一瞬隐隐相合。 钟杳是在怕他难受。 没人护着过钟杳,到现在为止一步步都是靠着他自己走下来的。 钟杳当红的时候正是流量的摸索阶段,见识过水军的威力,见识过网络潮流的疯狂,却没接触过现在捧人已经相当专业成熟的流量模式。 钟杳不知道这些东西都会有经纪人团队负责处理,不知道这种负-面评论要删起来有多容易。所以才会在自己都已经被人针对的时候,还特意拦着不让他看到,怕他知道了心里不高兴。 林竹在他掌下抬头,唇边旋起小小的酒窝,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红。 他现在扑上去抱一下钟杳,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 “怎么了?别难受,我这就发微博,和他们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钟杳心头一跳,连忙去拿手机。林竹却抬手揉了揉眼睛,仰头扬起明亮笑意,手上轻轻一晃,掌心就多出了张记忆卡。 钟杳微讶,目光跟着落过去。 “昨天的试镜是录像的,郑艺不可能自取其辱,估计是他回去之后没敢和公司说,公司按照原计划找的水军。加上专人一扇动,不知内情的粉丝就疯狂起来了。” 林竹笃然开口,朝他亮了亮那张记忆卡。 “这里面是昨天完整的试镜视频,我之前为了保险跟卫导要的——这件事交给我,我能处理它。我手里也有不少水军的渠道,只要视频发出去,反转就只是分分钟的事。” 年轻的经纪人目色清亮笃定,钟杳轻吸口气,摇头哑然:“时代果然发展得快,我得尽快适应,往后你多教教我……” 话音未落,温暖的身体忽然扑进臂间。 像是犹豫又试探的力道,却又分明坚决得近乎英勇。 “钟杳。” 介于青少年之间的清澈嗓音落在耳边,带出一点儿轻轻的鼻音,尾音却仍明亮地向上扬着。 “我也能保护你了。” 钟杳心口轻动,某些早已模糊的记忆几乎就要破土而出,本能地抬起手臂。 不及回拢,林竹已经灵巧地退开,朝他一笑,朝外面跑了出去。 第15章 接下来两场戏的间隙,钟杳都无可自制地走了神。 过往的记忆已经存放太久了,实在已经很缥缈模糊。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时却依然难以清晰抓得到头绪。 幸而专业演员的职业素养毕竟还在,间隙走神并没影响到钟杳在开机后的发挥。在整个剧组的全力以赴下,一上午的戏都顺利拍摄完成,甚至还把下午的场次预演了两场走位。 导演卫戈平龙心大悦,挥手给整个剧组提前半个小时放了午饭。 钟杳没跟着去吃饭,自己拿了个纸杯接了几口水喝,走到场边上坐下,翻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等你们家小经纪人呢?” 副导演和钟杳合作了一上午,比先前熟识了不少,捧着盒饭过来坐下,笑着同他搭话。 “不愧是专业的,合作起来就是不一样——这是你第一次接民国角色吧?感觉找得太准了,我现在都担心回头卫导因为你训郑凌阳……” 郑凌阳是男一吴乔的饰演者,低钟杳三届的同校同门。毕业后接连演了几部水准以上的戏,顺利签了经纪公司,一路顺风顺水地发展到现在,只是运气不够,始终没来得及大火起来。 郑凌阳不住在酒店,平时有公司专车接送,今天没有他的戏,钟杳也还没来得及见到他。 “郑凌阳的戏也不错,我看过他的片子。” 钟杳正低头翻着微博,闻言笑笑,随口打趣:“怎么连我没接过民国角色都知道,川影的功课做得这么细?” “还用做功课?你们家小粉丝张口就来,你以为卫导说会背你履历是吹牛的?” 副导演失笑,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没上大学就接了第一部戏,三部戏下来爆红拿奖。大学期间一共拍了四部电视剧一部电影,毕业证和金风节奖杯一块儿拿到的手……我说的对不对?” 钟杳没料到还有这一手,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轻轻咳嗽了两声。 副导演显然被荼毒已久,不带停顿麻木补充:“他们家有你所有的原版资源,当初他拿来的试镜录像带,是用你十二年来十六部戏的全部原片资源剪辑出来的。细节抠的清清楚楚,我们都详尽地了解学习了你的成长史——” 钟杳哑然,正要开口,心头忽然微动:“十六部?” 副导演一怔:“不是十六部吗?我记得没错啊,场务一部部数着的……” 钟杳摇了摇头,稍一思索才又开口:“我想看看那份录像。” 十六部是没错的,可真要论资源,市面上有一部却已经找不到了。 那是他刚出道拍的第一部戏——真论起质量其实平平,剧本和剧组都是流水线的产物,拍出来也没溅起什么水花。 后来电视台意外发了场水,把唯一的一份录像带给淹坏了,那时候还不兴拷贝复制,也就这样草率地彻底消失在了人们视野里。 当初钟杳风头无两,粉丝做的剪辑视频也充斥着各大视频网站,因为找不到这一部的资源,还有不少人为此惋惜不已。 那毕竟是他拍的第一部戏。虽然质量并不高,却也因为这部戏,他才会进入演艺圈,接连被几位大导演看中,在大学期间接下了火遍荧屏的经典角色。 时间实在过得太久,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候究竟演了些什么,表现得又怎么样了。 钟杳收收手臂。 不知为什么,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再度模模糊糊跃上脑海——似乎只要拨开那一团迷雾,就能切实地拥抱住什么…… 副导演只当他怀旧,爽快点头:“行,我回头要来给你。” 话音还没落下,主创扎堆吃饭的屋子里就响起了卫戈平暴躁的怒吼声。 钟杳进组以来卫戈平的心情都不错,头一回听他爆炸,本能地坐直了看过去,被副导演从容拖回来:“没事没事,估计是你们家经纪人把微博上的事儿捅开了。” 钟杳稍一讶异才想起怎么回事,下意识点开微博翻了翻。 “嚯,热搜第三?怪不得没瞒住卫导呢。” 副导演凑过去,摇摇头感叹:“你说郑艺也是,做板子坑你就算了,还非要把剧组拉进来,还说导演挺满意——那导演能满意吗?不把他当炮捻儿点就不错了。等你们这一波反击过去,剧组肯定也得再做回应……” 钟杳正想着事,没立刻应声。 副导演看看时间,也不再多说,三两口扒完盒饭,起身拍了拍他:“我去灭灭火,下午见,” 钟杳点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看着副导演匆匆钻进主创人员的休息间,又低头去看手机。 他对这样的局面实在有些陌生。 这样……被人泼了一身脏水,还有人站出来替他出气,替他狠狠怼回去的局面。 微博已经遍地开花,他的那条微博下面也破天荒地转评赞过了十万,和之前职业水军阴阳怪气的讽刺不同,风向早已彻底不受控地扭转了过来。 「哈哈哈哈笑死……导演很满意哈哈哈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原本还觉得郑艺的演技不错!果然老一辈依然轻松吊打,真心怀念当初满屏演技过硬的时候……」 「我们钟哥才三十!求求你们不要叫他老一辈!老阿姨式挠墙呐喊啊啊啊啊_(q皿q」∠)_」 「我天钟杳才三十?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是看着他的戏长大的?!」 「那是因为钟杳出道太早了,你们冷静一点!不过他确实可以和上一批四十来岁的前辈老师论资排辈了倒是真的……」 「莫,莫名心疼钟影帝Σ(`艸';)」 「讲真钟影帝天赋异禀吊打郑艺可以理解!那个搭戏的小哥哥是钟影帝的经纪人吧?郑艺这怎么……连一个经纪人的演技都不如……」 「太真实了。吊打当红一众小鲜肉的年轻演员,演技被老艺术家经纪人轻松吊打,粉丝还打算闭眼吹吗?」 「讲真郑艺的事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就想知道现在经纪人的标准也这么高了吗?长得好看还得会演戏?!」 「附议楼上!小哥哥会发光啊啊啊想看他演戏!想看他和钟老师对戏!还想知道他微博!!我可以爬墙钟老师的!」 「万人血书求剧组给经纪人小哥哥加角色,就这个小少爷就很好!」 …… 钟杳向上滑着评论,绷紧的肩膀缓缓松下来。 他眼底的雪亮光芒被阳光泡过,渐渐消融,又带了点儿暖洋洋的笑意。 要是能和林竹一起演戏…… 念头在脑中盘旋不散,尚未成形,微博的提示忽然跳了出来。 郑凌阳转发了他的微博。 钟杳挑挑眉峰,点进去看了看。 郑凌阳的措辞并不算官方,看起来不像是工作室代笔。不仅对他的进组表达了真情实感的欢迎期待,更亲亲热热地管他叫着师哥,坦率地表明自己一直是他的粉丝,请他在片场多加指导。 虽然没他前半程发展得高调,郑凌阳一路走到现在也已经有了固定的粉丝群体。加上热搜的流量加持,一条微博发出来,下面转眼蹭蹭增加了不少回复转发。 钟杳简单翻了翻,眉心微微蹙起。 郑凌阳的态度……有些热情得过了头。 这些年始终不温不火,有些人按捺不住了,就想挖空心思找些歪路子出来。 钟杳虽然不大能跟得上现在的流量模式,却丝毫不陌生这一类十年前就被前辈玩儿剩下的炒作,一眼就已扫出了端倪。 早不转发晚不转发,偏偏趁着这个时候转,还故意用词这么暧昧。 只是站队帮忙根本用不着到这个地步,郑凌阳想干什么,心思实在昭然若揭。 没有配合对方的打算,钟杳随手退出微博,刷了刷头条热点。 又耐心坐了一刻,林竹的脑袋就从门外探了进来。 在外头跑了一上午,林竹已经热了一额头的汗。一见他仍在场边坐着,眼里却依然立刻添了光芒,飞快跑到他身边,献宝地从保温袋里往外掏盒子:“天河城新开了家鲜芋仙!我多排了一会儿队——要了芋头的,加了双份冰,他们家的烧仙草也好吃……” “拿回去,咱们一块儿吃。” 钟杳抬手接住扑过来的年轻经纪人,顺手把沉甸甸的一溜袋子抄进手里,领着人进了那间单配给他的化妆间。 屋里开着空调,一推开门,沁人凉气就迎面扑了过来。 见林竹一头的汗,钟杳暂时把空调的风速调到最低,扯下两张纸巾递给他,照额头顺手一敲。 “下回不准这么着急,剧组给我备盒饭了,我一个人大活人又饿不死。” 林竹眼睛弯得明亮,攥着纸巾囫囵擦汗,诚诚恳恳地点头让钟杳唠叨,唇角止不住地翘起来。 上午的拍摄意外提前结束,比他掐好的时间还早了些。大厅的冷气弱,整个片场的人都已经回去吹空调,趁机休息瞌睡了。 就钟杳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等着他。 他在门外一眼瞄见那道孤零零的轩挺身影,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了。 钟杳自己在国外生活惯了,也不叫林竹再忙碌。叫他在沙发里坐着,利落挪过茶几,将打包带回来的饭菜分好,鲜芋仙暂时塞进冰箱,拆开筷子一人一双:“来,吃饭。” “这是郑凌阳的经纪人发过来的,说今晚要一块儿吃个饭……” 林竹正抱着手机勤勤恳恳翻微博,接过筷子坐直,把后台的私信递给钟杳看:“去吗?” 他回来的路上东西太多,两只手几乎都拎不下,实在没余力查看手机,现在才看到钟杳微博后台还有未读的消息。 钟杳和郑凌阳原本就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现在又到了一个剧组,想要吃顿饭提前打好关系,看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林竹擅长当面跟人直接交流,隔着手机却并不能让能力有处施展,只凭一条友好的交流邀请,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额外的名堂。 实在不济,等碰面也就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林竹抬着头等钟杳决定,钟杳却只是笑笑,抬手按在他头顶轻轻一揉:“就说今天太忙,很遗憾,下次有机会再约。” 圈子里的人都是要面儿的,这么一说,基本就是没机会再约了。 “那我就不出去了,在剧组跟着你……” 林竹眨眨眼睛,没有多问,听话地低头敲着手机键盘替他打字回复:“下午这么忙吗?” “……对。” 钟杳给他夹了两筷子菜,目光落在经纪人清秀的眉眼上,眼底光芒微旋,轻轻一笑:“很忙。” 林竹勤奋点头,摩拳擦掌扒着饭,准备多吃点替下午攒力气。 钟杳把手机接过来,随手按了两下,调出对方已读的私信界面,不动声色地敲下几行字。 钟杳:不好意思,我不炒cp。 钟杳:我有经纪人了。 第16章 另一头,郑凌阳捏着手机狠狠打了个哆嗦,脸色忽然苍白下来。 发出去的微博是他改了几次的,最多只算个铺垫,催着经纪人发消息请钟杳吃饭才是第一步。 只要钟杳跟他出来,他就能不经意找人偷拍两张照片,立个一心追逐同门师兄心中偶像、守望三年不断靠近的苦情人设。打暧昧的擦边球虐一波粉,再脱身自立,一样不受影响地继续发展……虽然有些见不得光,可现在的粉丝正吃这个。 他太多年不温不火了,好不容易赶上钟杳这么一个能蹭能挖的热度,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放过去。 没想到后面的全部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居然就被钟杳一记直球踢了回来。 经纪人愁眉苦脸,坐在边上叹气:“完了,谁说钟老师是上一代人什么都不懂,一糊弄就上车了的?人家比咱们眼还毒,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懂什么?他们那时候卖人设根本算不上炒cp!” 郑凌阳是听着中国演艺发展史过来的,闻言心头冒火,咬着牙闷声道:“他们那个年代最多是两个男演员搂搂抱抱,亲密一点儿热络一点儿拍几张照片,观众喜欢看,觉得新鲜,对他们来说就算暧昧炒作到顶天了——搁到现在算什么?根本没人当一回事!看都看麻木了!” 经纪人被他吼得心惊胆战,结结巴巴:“可,可钟老师亲口说他不炒……” 郑凌阳喉间一更,目光扫过手机屏幕清晰的字迹,终于再说不出话,悻悻坐下了。 他也想不明白,钟杳一个十八岁就出来演戏,签十来年前的老式合同走老路发展,一头扎在演艺圈里的前辈艺术家,究竟怎么会知道炒cp这么与时俱进的现代词汇的? 郑凌阳咬碎了牙,偏偏再不敢顶着这一记直球动什么心思,悻悻扔下经纪人的手机,转身回了房间。 经纪人捧起手机,扯着袖子擦了擦屏幕,依然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钟杳的回复里不光直说了不炒cp,后面还跟着第二句,说他有经纪人了。 现在的经纪人……功能都这么齐全了吗? 《无桥》剧组,临时开辟出的化妆间里,钟杳还在和林竹慢悠悠吃饭。 上一次是钟杳请客,只套出来一个林竹喜欢的糖醋里脊,这次有意引着林竹自己发挥买饭菜回来,才隐隐约约总结出林竹的喜好来。 林竹的口味很简单。 简单得有点儿不像个被娇惯养出的小少爷。 糖醋里脊,黄焖鸡,西红柿鸡蛋,素炒时蔬——估计着还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口味,才特意买了一道粉蒸肉一道文思豆腐。 林竹喜欢吃有滋味也顶饱的东西。 钟杳当初走得是演员的路子,却也没少碍于情面参加酒席宴会。后来自己出国被迫接触烹饪,知道越是富贵人家越吃食材,最重上等食材原本的鲜、香、嫩。 从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哪怕再聪明懂事,嘴也只会比常人刁,绝不会这么好养活。 林竹把最后一点儿西红柿鸡蛋倒在饭上,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嚼嚼嚼嚼嚼,察觉到钟杳的目光才稍缓下动作,疑惑抬头。 不等林竹开口,钟杳已经夹了块糖醋里脊过去,笑着给他理理衣领:“慢点吃,细嚼慢咽养胃。” 林竹听话,眉眼已经又弯起来,果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钟杳自己也夹了块糖醋里脊放在嘴里,慢慢吃了,看着林竹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忍下了想要再揉揉他脑袋的念头。 这个圈子里,任何人都讲究安全区。 钟杳是从最严苛的时候过来的,知道规矩,也知道不探知别人的**和过去是最基础的礼仪。可在某一瞬,他却忽然很想知道—— 很想知道在两个人遇到之前,那个能灵巧避过人拉扯的,吃饭都不知道挑点儿精致上等饭菜的,手上带着伤的男孩子,究竟是怎么一路长到这么大,又长得这么好的。 他想知道。 林竹吃着吃着咻地挺身坐直,钟杳担心是自己想得太过入神,下意识敛下心神,抬头目露询问。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的经纪人从黄焖鸡里瞄中一块肥嫩的鸡腿肉,眼疾手快夹起来,放进了他的碗里。 钟杳筷头一顿,正迎上琥珀色眸子里沾了细碎糖粒似的晶亮光芒。 钟杳:“……” 钟杳忍了又忍,还是没管住手,在经纪人软乎乎的短发上用力揉了一把。 现在还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可以慢慢知道。 林竹买的菜式多,分量却拿捏得刚好。两人吃饱喝足,就着鲜芋仙闲聊了一会儿,就差不多到了又要开始拍摄的时间。 在外头顶着太阳跑了一上午,钟杳原本想让林竹回房间歇歇,奈何年轻的经纪人依然精神头十足。一丝不苟地替他补了妆,利落收拾了东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块儿到了片场,搬着小板凳执着地坐在了场边。 “坐这个干什么……” 钟杳哑然,按按他的肩膀,朝自己的位置示意:“吃完了饭容易犯困,去那边歇一会儿。” 林竹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瞬间一烫,规规矩矩双手平放肩背笔直:“不用不用,我不困!” 钟杳躺过的躺椅! 林竹本来是打算趁着晚上偷偷去躺一躺过过瘾的,没想到这就被钟杳提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胆大包天的念头大概还没暴露,心脏也忍不住砰砰跳得飞快,恨不得在小马扎上坐出标准军姿:“我坐这儿挺好,离得近,看的也清楚……” 两人同房睡了一宿,已经比之前熟悉了不少。钟杳难得见到他原地红烧的架势,不由失笑,顺手把手机递给他:“想看我演戏?” 他已经补好了妆,又在准备入场,整个人的气势都和吃饭时的随意不同。一身的冷淡锋芒平白抹去七成,剩下三分也早对着林竹撤净,一身的优雅西装,衬得带笑嗓音越发磁性深沉。 林竹脸更红了,仅剩的一点儿食困也烟消云散,迎着他的注视囫囵点头。 钟杳:“想跟我演戏吗?” 林竹正惯性点着头,忽然意识到钟杳的问题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怔忡片刻蓦地回神,微微睁大了眼睛。 钟杳蹲在小马扎旁边,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 林竹的心脏忽然悄悄跳了跳。 ……不会不想的。 他今天把那段视频发出去,操纵着手里的途径设法传遍全网,引导舆论洗清真相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惦记着那天试镜时的镜头——想着钟杳会对谁那样笑,会贴在哪个幸运的家伙耳边,说出那些温存暧昧的台词。 他都已经是钟杳的经纪人了,自然觉得知足,也并不嫉妒眼热。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心里终归还是有一点极细微的失落。 也就只是有一点儿失落而已。 饱饱吃上一顿饭,陪着钟杳好好拍一下午戏,晚上再偷偷去躺椅上打两个滚,这一点儿不争气的小念头也就一定烟消云散了。 他还没想过钟杳会蹲在他身边,这样耐心又温柔地问他,想不想一起演戏。 林竹心底满涨着喜悦满足,却又怕这样任性会给刚和川影合作的钟杳带来麻烦,抿着唇角进退两难,场务催场的声音已经从背后响了起来。 “不着急,小少爷得等晚上拍夜戏,到时候拿主意也一样。” 钟杳一笑,温声开口,抬手在他耳后轻轻揉了两下,把手机交到经纪人怀里,起身由执行导演领到了拍摄机位。 林竹坐在小马扎上,浑浑噩噩地看了整整两场戏,整个人才终于从红烧的状态里冷却下来。 头两场戏上午预先走过,这时候拍起来也很是顺畅。奈何卫导余怒未消见刺就挑,执行导演只能预先把人集合起来,不厌其烦讲着第三场的拍摄要点。场边钟杳也和编剧拿着剧本低声讨论,大概是正在讨论接下来的人设状态。 林竹慢慢复活,用力搓了搓脸缓过神,努力想了一会儿自己能干点儿什么正事分散注意力,忽然想起吃饭前回了郑凌阳经纪人的私信。 拒绝得有点儿太直白了,不论对方说什么,都得好好措辞安抚才行。 林竹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努力叫自己沉稳一点儿,别因为有可能跟钟杳一块儿演戏就高兴得满地乱蹦。 钟杳的微博两个人手机上都有,林竹切换了账号点开后台,目光一扫私信内容,忽然错愕地慢慢瞪大了眼睛。 钟杳正和副导演商量能不能给林竹多加两句词,冷不防一回身,自家经纪人已经满地乱蹦着窜到他身边:“钟,钟,钟老师——” “怎么了?” 钟杳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他攥着的手机屏幕上,心头瞬间了然,笑笑接过手机:“怕你面薄,不好意思拒绝他。我预先说得清楚点儿,免得再麻烦……” 林竹缓过一口气,半生半熟奄奄一息:“可是——” “钟老师连炒cp这词都会用了,果然与时俱进。” 编剧探头一望,推推眼镜好奇:“你真知道cp什么意思吗?” 与时俱进的钟老师微微愕然,眉峰蹙起:“不是…eandywithme吗?” 第17章 编剧:“……” 林竹:“……” 钟杳:“其实国内对这句话的理解和英语国家有些差异。在国外这句话的意思不太健康,但是本土化久了,入乡随俗……” 林竹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张口要解释,被编剧一把拖回,真心实意赞美:“对对,你英语真好。” 钟杳察觉出来异样,蹙了蹙眉,转向林竹想要细问。编剧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眼疾手快把剧本塞在了两人面前。 “来来,别管什么cp了,你们俩看看这么改行不行,争取让你们家小少爷多出几场……” 让林竹一块儿跟着演,其实也是剧组这边的意思。 川影没那么多的碍事规矩,副导演执行导演场务制片人都在镜头底下过过戏瘾。展源的戏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十集,身边多一个帮忙的小少爷并不生硬,反而能把人物形象立得更加丰满。 林竹头天晚上表现得的确出彩,选角导演连那个角色的特约都没找,唯一担心的就是钟杳这个正主会不会不乐意自家经纪人抢风头。 现在钟杳为了林竹找上门来,无疑瞌睡正遇上枕头。 “跟你到最后一集行不行?” 川影内部分的细,分镜都有人专门画。总编剧正闲极无聊,难得遇上有兴致的工作,拿着剧本眼睛发亮:“就偶尔出一出场,替展源跑跑腿办办事,来点儿甜的互动——师徒组招人喜欢!现在的观众最擅长拿放大镜找糖了……” 林竹抬手用力揉了两把脸,分心听着他说话,把心底那一点儿细细的动摇用力按了下去。 钟杳确实是不该懂得这些的。 十年前的同性题材更多存在于社会意义的讨论里,限度设得泾渭分明。要拍就是真刀真枪,要做舆论炒作就是止乎礼的简单打闹,并不像现在这样在踩线的边缘反复纵跳。 林竹追了十二年的星,自然知道钟杳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钟杳正剧出身,接的角色经典不少,却都是些无关情爱的大戏,除了独来独往的孤僻侠客就是铁血敬业的警察军人。总算熬到了能在荧幕上谈恋爱的年纪,就被天降污水泼了一身,断然脱身退出了那一趟搅不清的浑水。 不要说线下炒作,就算是角色需要,稍亲密些的镜头钟杳都没碰过。 现在看来……钟杳是真不喜欢这个。 不然也不会在理解出现了这么严重偏差的情况下,却还是拒绝了郑凌阳的邀约。 林竹藏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给自己悄悄喂了颗牛奶糖。 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现在能陪着钟杳,就已经很知足了。 甜津津的香气在舌尖沁开,林竹抬头,看着钟杳全神贯注看剧本的身影,唇角慢慢扬起,眼里的光芒又干干净净的亮起来。 编剧一无所觉,仍然眉飞色舞:“就让他们拿放大镜找!我看看——你不喜欢ywith人是不是?这样,你为剧情牺牲一下,反正是自家经纪人,三集摸个头,五集拉个手,七集意外拥个抱,十集让他陪着你殉情……” 林竹听他说得越发离谱,不等钟杳开口拒绝,已经忍不住开口:“梁老师,这样不太好——” “是不太好。” 钟杳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稍一沉默又补充:“殉情不吉利,这里适当改一下。” “诶你这个老艺术家怎么不光英语好还迷信!” 编剧难以置信,抬头正要质问,忽然回过神:“前边行?你愿意跟他演亲密一点儿的?能下手摸他头,拉他手,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钟杳回头看林竹。 林竹不及挪开目光,整个人腾地红起来,手足无措:“不不,我——” 钟杳轻笑,抬手按住他头顶以防乱蹦:“我尽力。” 林竹心头不知是喜是忧,在他掌心下抬头,扯扯嘴角正要开口,钟杳却已认认真真地坦诚说下去。 “我尽力……争取忍到第三集再摸他脑袋。” 编剧:“……” 林竹怔怔站着,抬头迎上钟杳带笑的深邃目光,整个人轰的一下全熟了。 被期待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格外的慢。 林竹一下午都没静下心,一直想着晚上的戏。 “别紧张,加的戏都在后头,今天拍得还是之前吓唬郑艺的那一场。” 晚上夜场要赶戏,时间掐得紧,晚饭来不及各自回去吃,只能在片场解决。钟杳找了块清净的地方,半强迫地拿走了林竹手里的剧本,给他耐心布菜:“照先前那么演,效果就很好。” 林竹并不害怕镜头,只是紧张和钟杳对戏,闻言脸上一红,轻轻抿起唇角:“我想演得更好点儿……” 他没办法不去重视这一次的机会。 不是场下对戏,不是临时配合,是正经落在镜头里的,会被完完整整记录下来的,将来会一块儿被无数人看到的合作。 林竹不想给钟杳拖后腿。 钟杳一笑,满满夹了一筷子鱼肉,给他放在饭上:“好,那就多吃点儿。” 钟杳做主定的晚饭,跟着剧组的供餐车一块儿过来的。为了给初试镜头的经纪人鼓劲儿,特意定了条上好的清蒸鲈鱼,鲜美香气诱得剧组众人眼睛发绿。副导演劝了半天,才没让和剧组同甘共苦的卫导把盒饭扣在人民的老艺术家脑袋上。 钟杳在圈子里周旋久了,早不介意身边目光,依然耐心哄着林竹多吃点儿饭,偶尔同他提上几句拍摄的注意事项。 林竹听得专心,逐字逐句勤勤恳恳记着,凭本能动着筷子,被钟杳趁机投喂了大半条鱼。 最后的一点儿紧张,也不知不觉和着鲜嫩的鱼肉一块儿咽了下去。 晚饭过后,夜场准备赶拍。 钟杳张开手臂,让人替自己整理着着装,忍不住回头望向林竹的方向。 民国时期的上海滩,从洋装到礼服,从和服到长袍,穿什么的都不奇怪。 林竹饰演的小少爷出身世家望族,穿了一身斯斯文文的明蓝色长衫,配上嵌了银丝云纹的白底马褂,转眼把因为一片西装礼服稍显刻板沉闷的聚会场点得亮了起来。 “别动别动,这儿还能往里扣点儿。” 林竹的身形要比准备好的服装稍单薄些,被一群人团团围着,服装师利落下手改制,三两下调整得合体,满意拍手:“绝了,这一场的造型能进宣传片!” “谢谢您……” 林竹夸得有点儿脸红,本能地抬头找钟杳,正迎上朝自己投过来的深邃视线,目光藏都藏不住地灿亮起来,忍不住隔着人群朝他踮了踮脚。 钟杳一笑,正要比个手势夸夸他,余光扫过正往自己腰带上挂收音器的录音师,心头却忽然微微一动。 川影不用人配音,到现在还在坚持用原音实录,远景不能用吊杆麦克,这种无线收音是戴在身上的。 小话筒藏在领口,收音器就挂在腰带上,拿垂下来的衣服遮住,现在的小鲜肉都不一定怎么会用。 他穿的是礼服,衣摆一撩扣在腰带上也就行了。林竹的长衫穿脱起来却都要比礼服麻烦,又是依着身形修改的,稍不留神就容易穿帮被人看出来,只能戴在腿上,再从衣服里把话筒送上来,在不起眼的地方别好。 林竹第一次演戏,估计得有人帮忙才能戴好。 有人帮忙…… 钟杳蹙蹙眉峰,看着准备对林竹下手的录音员。 录音师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调整位置:“钟老师,挂在这儿行吗?还是再往后一点儿?” “这样就很好——我先过去一趟,抱歉。” 钟杳点点头,朝他稍一颔首,分开人群往林竹方向走过去。 他身形轩挺峻拔,往哪儿一站都是轻易能引人注意的存在,围着林竹的工作人员察觉到他的身影,立刻齐齐让开。 林竹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会戴吗?” 钟杳从录音师手里接过话筒收音器,在手里掂了掂,往四处找着合适的地方:“这东西不好戴,我帮你。” “我——” 林竹小时候没少往自己身上粘收音器掏话筒线,闻言眨眨眼睛正想回答,心头忽然悄悄一跳,张开的嘴慢慢合上,脸上腾地泛起热度。 要戴话筒,就得把收音器绑在腿上,调整好位置,再把线从衣服里掏出来,把话筒别在领口…… 林竹深呼吸了两口气,尽力让脸上降着温,忽然也不太确定自己现在应不应该会了。 钟杳心无旁骛,找过一圈还是看中了化妆间,拿着收音器拍拍他的肩,把缓慢持续加热的经纪人领了过去。 编剧远远望见这边动静,推推眼镜轻啧一声,埋头把刚写好的剧本又划了三行。 第18章 林竹被钟杳领进化妆间,耳朵依然红得发烫。 “来,把衣服撩起来。” 看着小火慢炖的年轻经纪人,钟杳眼里也多了些笑意,拍拍他的肩,俯身半蹲了下去。 撩起来撩起来撩起来撩起来撩起来…… 林竹心神不宁,凭着本能听钟杳的话。把长袍衣摆掀了起来。一眼看见钟杳半蹲在自己面前,立即手忙脚乱:“钟老师,我自己来——” “你那衣服都是现缝的,崩开了服装师要拿暴雨梨花针追杀你。” 钟杳轻笑,抬手拍他膝弯:“抬腿。” 林竹彻底熟透,浑浑噩噩任钟杳把收音器在腿上戴好。 他不敢低头往下看,却几乎能清晰想象得出那只手扶在上面是怎么用力,又是怎么调整位置,怎么把粘扣的绑带在腿上细细按紧的。 要不是已经带了妆,林竹几乎想用力揉两把脸。 “好了,自己稍微抻着点儿衣服,他们这话筒金贵……” 钟杳固定好了收音器,拿着话筒起身,一眼扫过去,轻笑:“脸怎么这么红,还是紧张?” 紧张的能上天炸成一朵花! 林竹颤巍巍低头瞄了一眼钟影帝拿着话筒的手,原本要说的那一句“我自己来”生生被咽回去,视死如归地闭紧了眼睛。 哪怕……就这一次呢。 一次就知足了。 哪怕将来钟杳也避开他了,这一次的回忆也能珍存在脑海里。每次看到两人在荧幕上并肩的那些镜头,都能取出来那些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细节,沾着细绵的白糖,一点点儿满足地吞下去。 ……大概是现在太幸福了,居然生出了这么煞风景的念头。 林竹晃晃脑袋,把那些心思从脑海里摇晃驱散,身上慢慢放松下来。 钟杳耐心地给他戴着话筒。 林竹规规矩矩站着,两只手都撑着衣服,抿着唇角悄悄低头,看向专注替他理耳机线的钟杳。 傍晚的阳光温暖,落在钟杳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所有锋芒都柔软下来,漆黑瞳底也涤得异常安静清明。 林竹攥了攥拳,悄悄挪开目光。 先是因为紧张,后是因为刻意回避直视,从第一面到现在,林竹从没读过钟杳的心。 习惯了事事都有把握,什么样的心思都能一眼看透之后,这样的未知几乎让他有些不安,却还是咬着牙忍住了,一次都没去看过。 钟杳是不能看的。 林竹向来乖巧听话,真执拗起来却倔得不可思议。不然也不会好好的小少爷不当,执意要跑去进娱乐圈,后来更是连台前都不要了,直接转幕后做了经纪人。 林竹其实知道,有这样的能力在,他做大多事情都会一帆风顺。 人们在他的面前没有秘密,任何心思都赤-裸裸铺排开。前路从来都是笃定的,用不着患得患失,用不着揣测投机,甚至都不用额外动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该走什么。 可钟杳不一样。 钟杳是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的人,是他一直追逐的光。 也是他人生里唯一不可定的变数。 “还是瘦,下回得多喂你点儿好吃的。” 钟杳随口说着,把话筒线贴身给他理顺,从领口送出来,找了个不甚明显的位置夹好:“别动,给你理理衣服。” 林竹听话抬手。钟杳绕了一圈,仔细替他把衣服理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快出去吧,一会儿卫导该叫人来催了……” 当前辈的对片场进度向来把控准确,话音才落,卫戈平已经亲自风风火火推开门:“你俩戴个话筒还得写篇小作文讨论一下技术原理?快快,外面准备好了——” 他的话音忽然停住,后退两步,又眯起眼睛来回仔细找了找角度。 钟杳怕林竹脸薄,正要出门,被卫戈平一声喝止:“别动,叫剧照师过来!” 钟杳扬扬眉峰,收回脚步。 剧照师转眼扛着机器跑过来,被卫戈平按在门口,念叨着角度光影机位构图。林竹下意识要望过去,被钟杳扶住肩膀,轻易将注意力唤回到自己身上:“来,别动。” 林竹下意识抬头,又想起什么一样飞快挪开视线。钟杳神色温然,深彻瞳光将他稳稳罩住,隐约目露探寻,单手扶着他的肩。 被落日染得热烈的光芒跳跃着滑下窗沿,从他们的肩头倾落。 剧照师眼疾手快,抄起相机按下快门。 …… “好,就拿这个去发微博!就说我很满意!” 卫戈平的声音响起来,转眼打破了寂静,中气十足地拍着剧照师的肩膀:“一个字都不准改!” 之前郑艺被公司作势拉踩钟杳,连他一块儿拖下了水。剧组却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始终没能正面回应,眼睁睁看着网友狂欢了一通,居然没能凑上半点儿的热闹。 眼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卫大导演只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地下了吩咐,拖着人直奔片场:“走走,拍戏拍戏,时间不够了……” 林竹不及回神,已经被卫戈平拉着出了房间,却依然本能回头找着钟杳。见他点了头,才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钟杳稍错了几步,稳稳坠在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蓝衫的清秀身影上,良久轻轻一笑,随后踏进片场。 “《无桥》三十二场一幕一次——action!” 一晚上的拍摄都异常顺利。 林竹超常发挥,又有钟杳引导搭戏,整场效果好得惊人。两场戏中间不过休息了几分钟,一气呵成拍摄下来,向来严苛的卫戈平都面带喜色,不住地满意点头。 “这么有天赋,不拍戏可惜了。” 编剧唯恐天下不乱,趁着林竹让服装师拆缝线,拿着剧本逗他:“想不想活到最后一集?继承你老师遗志战斗到最后,混个男三,把你们家钟影帝名字往后挤一个……” 钟杳刚走过来,正听见编剧信口画饼,哑然一笑,配合着停住脚步。 进这个圈子,少有不是为了出名的。 人往高处走原本也再正常不过,不少人甚至会借着当助理经纪人的机会刷热度积攒剧组关系,人脉够了就想办法转幕前,也是条另辟蹊径的路子。 他知道林竹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却并不介意林竹预先铺一铺路。 这些天渐渐了解了流量的吸金模式,钟杳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有把握演好戏,也有信心把资源打成一手好牌,可究竟能不能再迎合大众审美,能不能从一众眉清目秀能唱会跳的小鲜肉里杀出条血路,却并不是多有把握的事。 看着人群中亮眼的清秀身影,钟杳稍一沉吟,没急着上前。 万一自己真已经脱离时代难以为继,林竹单飞,说不定真会比他发展得还好些。 钟杳不是偏执霸道的脾气,也不介意身边人借着自己寻些出路,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帮上一把。 林竹为他费的心思已经够多,这部戏要是把握住了,就是林竹将来转行最好的机会。 “不了不了,我本来也没想干这行。” 林竹背对着他,身后又围了一群人,不知道钟杳过来,心满意足连连摆手:“这一回就够本儿了——我在这儿拍戏,钟老师跑了怎么办?我可好不容易才追上的……” 编剧意味不明地啧啧赞叹,低头奋笔疾书记录素材。 “为了偶像进娱乐圈的多了去了,人家不都顺顺利利地功成名就……你就不知道替自己想想?没点儿理想没点儿追求?” 边上副导演听的皱眉,看着万事不求的年轻经纪人,忍不住敲他脑袋:“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一心守着钟老师,万一钟老师以后不要你了呢?总得给自己留条路,多长点儿心眼……” 林竹一怔,明亮的笑容凝在眼睛里,心口忽然泛上熟悉而隐秘的痛楚。 ……不会是万一。 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能读心的人待在一块儿的。 他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人们现在和他关系好,只是因为他能轻易知道别人的脾气喜好,从不会做让别人不快的事情——可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自己的内心被人窥伺,一旦知道了他的能力,身边的人只会如避瘟疫地远离他。 就像五岁那年,见到自己得意地表演超能力的时候,爸爸妈妈隐秘而错愕的注视…… 林竹眨眨眼睛,本能地想要摸糖,却发现自己穿着的只是戏服。只好将唇角循着惯性活泼地扬起来,眯着眼睛笑容不变:“我——” “谁说我不要了?” 钟杳的声音忽然从人后响起来。 副导演轻咳一声匆忙抬头,轩挺身影已分开人群过来,把刚被服装师从戏服里解放出来的年轻经纪人拢到身边,目光淡淡落下来。 钟杳自从进了组就始终平和温善容易相处,这时忽然不加收敛地放开气势,竟然叫众人莫名地心惊肉跳,原本纷乱的片场也一时渐静下来。 林竹倏地醒神,抬手仓促揉了揉眼睛,连忙开口圆场:“钟老师,我们闲聊天呢,没事的——” “闲聊也不行。” 钟杳蹙蹙眉峰,被他一迎,身上的凌厉渐渐和软下来,语气却依然硬邦邦不变:“我是准备为人民演戏到八十岁的,没有经纪人怎么行?” 第19章 林竹身上轻轻一颤。 仲夏的夜晚还带着未散尽的余热。他站在钟杳身边,被清冷气息不容违抗地裹着,整个人却像是慢慢解冻似的,心口覆着的一层薄冰一点点开始化开。 钟杳面色严肃正经,众人一时拿不住他究竟在打趣还是认真,下意识噤了声,屏息面面相觑。 “老艺术家,出息。” 一片寂静里,编剧终于停笔,幽幽咋舌:“直接从童养媳变卖身契。到时候你们家经纪人七十多岁了,出去抡着拐杖给你抢资源,戴花镜看剧本,不给就扛轮椅砸人家……” 四周咳声一片,林竹冷不防呛了一下,没忍住,低着头笑了。 见到林竹总算露了笑意,边上诸人也跟着松了口气,你一句我一句打起了趣,转眼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钟杳的目光依然落在林竹身上,正要同他说话,却被编剧晃着手里刚改好的剧本杀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拖出了人群。 林竹唇边仍带着笑,轻声应着身边人的话。 他的视线追着钟杳走远,过了一会儿才悄悄收回来,自己钻进化妆间换下衣服交还回去,一个人回了房间。 两人来的仓促,只带了随身和车上的行李,钟杳的东西还放在角落,房间里空荡荡地安静着。 回来的时候林竹特意瞄了一眼,隔壁的门外地毯上有麻将机拖动的痕迹,大概是已经被挪出去了。 马上就要进入拍摄的收尾阶段,剧组接下来会越来越忙,哪怕导演再心有不甘,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多打麻将的机会。 林竹合上门长长呼了口气,剥开颗糖含在嘴里,用力晃了晃脑袋,原地蹦了蹦。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觉悟又不是第一天有了,一直以来也都做得挺好。只是这一次忽然梦想成真,患得患失的时候多了,忽然被戳中了最隐秘的那一点,一下子就不争气了。 就这一次,下回可不能连这种小事都撑不住了。 林竹捏了捏自己的脸,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句。进了洗手间把妆卸干净,双手接了捧清水,深吸口气,把脸埋进去。 一片水声里,门被推开,又轻缓合上。 钟杳进了门。 上来之前就已经卸过妆了,钟杳随手放下剧本外衣,循着水声在洗手间外站定,目光落在安静把脸埋在水里的单薄青年身上。 水声太响,盖住了钟杳的脚步声。林竹没听见,在水里埋了半晌才抬头,闭着眼睛甩了甩脑袋,摸索着去拿毛巾。 毛巾挂的位置有点远,他闭着眼睛手上准头,一下摸空,正要再往边上挪,一只手却已经将毛巾拿起来,替他轻轻擦了擦脸。 力道轻缓温柔,一点点认真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水迹。 林竹心跳骤然加速,怔怔站着不知所措,下意识要睁眼,整个人忽然被温暖身体裹进臂间。 钟杳抱着他。 上次鼓足勇气去抱钟杳已经是咬牙豁出去了,林竹从来没想过钟杳还能再抱他一次,心口高兴得几乎有点儿发疼,呼吸微微急促,声音跟着哑下来:“钟老师……” 钟杳手上稍稍使力,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林竹有些恍惚,本能顺着他的力道伏下去,眼底刚散尽的潮气又有要涌起来的趋势,连忙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不适应自己这样不争气的状态,刚要习惯性地翘起唇角,钟杳的手掌已经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怎么……不高兴了呢?” 钟杳其实不很会说话。 从出道以来就跟比自己大二三十岁的老演员们混在一块儿,钟杳的生存模式整个都是落后娱乐圈二十年的,根本学不会现在哄人专用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只能认认真真地有话问话。 林竹偏偏受不了这个,胸口狠狠一疼,眼泪不争气地就下来了。 他太久都没在人前哭过了,怕钟杳发现,憋着气息尽力平复,抬起袖子偷偷把眼泪擦了,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没有……” “没有?” 钟杳稍稍放开手臂,看了看林竹泛红的眼眶,稍一停顿:“不是因为我要演到八十岁生气?” 林竹愕然抬头。 “不是就好。” 钟杳松了口气:“卖身契什么的都是旧社会遗毒,我们不讲这个。我是真想演到老,没经你同意就擅自安排了咱们两个的职业规划,你要是不愿意再调整,演到七十五岁也行,我重新做个人生计划……” 林竹:“……” 林竹终于再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 钟杳静静看着他,见到清亮的笑意终于干干净净地在那双眼睛里沁开,唇角才终于微挑起来,拍拍他后背:“来,吃饭。” “现在?” 林竹一怔,看了看外头已经黑透了的天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哪一顿饭。 他本能地听钟杳的话,被拉着出了洗手间,眼睁睁看着钟杳从后备箱带上来那点儿随身行李里掏出一个便携的小煮锅,两包西红柿牛腩味的方便面。 “夜宵,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吃点儿好的。” 钟杳常年在国外受仰望星空的折磨,对方便面做下了难得的执念,一本正经说着,手上利落地倒水插电,酱料包撒下去搅开:“翻翻他们橱柜,有火腿肠吗?午餐肉也行,都拿过来……” 林竹忙跑过去翻酒店的售品橱柜,找出两根火腿一罐午餐肉,还捡了两个卤蛋,一块儿放在钟杳手边。 钟杳没再问他为什么会忽然难受,也没让林竹插手帮忙。熟练地煮面沥水切午餐肉,又不知道从行李包的哪个角落抽出一袋密封芝士片,切了一点儿放下去,不紧不慢搅开。 诱人的香气扑面腾起来。 “可惜了,少点儿葱花鸡蛋。” 钟杳遗憾,手上给火腿肠改了刀扔进去,盖上锅盖焖了四十五秒,关火出锅:“来,饭盒拿过来。” 林竹的注意力都被钟杳一身精英大厨的潇洒范儿吸引过去了,自己的心事早忘了大半,闻言连忙把饭盒送过去,恍惚回神:“您……吃葱花?” 钟杳的资料林竹能从头背到尾,能跟着上山下乡拍电影啃玉米的人民艺术家唯独对调味品底线分明。花椒大料数着粒放,五香粉敬而远之,除了必要的菜式借味,葱姜蒜香菜都是一概宁死不碰的。 或者是在国外荼毒得久了…… 看着随身携带方便面和锅的钟影帝,林竹有点儿心疼,决心以后一定要给钟杳再多找点儿好吃的东西。 “不吃。” 钟杳正往饭盒里分面,闻言摇头,遗憾叹气:“摆盘好看。” 林竹:“……” 钟杳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轻轻一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把饭盒塞过去:“快吃,一会儿要坨了。” 三年自给自足的锻炼下,钟杳的手艺已经很不错。 酸甜的番茄汤底香气浓郁,牛腩也是难得的真材实料,煮得劲道的面条裹着加了芝士的浓郁汤底,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 林竹晚上明明已经吃了饭,却还是轻而易举被勾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钟杳又替他添了勺汤,切成小章鱼的火腿肠跟着骨碌碌滚进碗里,憨态可掬地晃了晃,停在碗沿。 林竹的注意力转眼被吸引过去,柔软的温度从心头一点点儿溢出来,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钟杳,正迎上深黑瞳底的淡淡笑意。 林竹脸上一红,一头埋进了饭盒里。 …… 吃饱喝足,窗外也已经月上中天。 钟杳进来的时候门没关严,等林竹发现锁上已经晚了。深更半夜,方便面的香气顺着门缝钻出去,霸道地飘了一走廊。 两人走后又有两场要采景切镜头用的群像,剧组其他人还不能收工休息。这种镜头没有主角聚焦,最容易被挑刺找茬,卫戈平要求高,一定要拍出富贵豪门的气势来,不超过十秒的时长一直拖到深夜才彻底拍完。 整个剧组连轴转了一天,连累带饿昏昏沉沉。拖着器材爬上楼,被方便面香逼得眼睛发绿,闻着味堵了林竹那间房的门。 “人有点儿多,梁老师带头,都在外边蹲着呢。” 外头宛若丧尸围城,林竹悄悄从猫眼瞄了一眼,回头给钟杳报告:“说是——您要是不交方便面,他们就不让您回去睡觉了。” 两人刚把最后一点汤分着喝完,钟杳靠在沙发里消食,闻言哑然:“怎么办?我就带了两袋……” 时间已经很晚了,钟杳明天开拍和郑凌阳的对手戏,状态不能不好。林竹有点儿着急,转身去拿衣服:“那我下去买?现在应该还有7-11开着,我——” 话音未落,钟杳已经起身朝他走过来。 林竹被钟杳抱了一下,又热乎乎吃了一顿面,肚子里有了食儿,那一点儿难受早烟消云散了。一靠近钟杳就又开始习惯性发烫,凭着惯性把下头的话说完:“去绕一圈,就说是您给大家买的……” “不用。” 钟杳跟林竹一块儿贴在门上,凑近了往外一瞄,拍拍他的肩:“让他们蹲着吧,我就在这儿睡了。” 第20章 钟杳说完就回了床边,拆行李拿洗漱用具,显然是真打算在这儿过夜了。 林竹睁大眼睛定在门口,半晌才堪堪回神,目光禁不住跟着渐次亮起来。屏息往外瞄了一眼,把最后一点关于经纪人社交指南的印象扔出脑海,趁钟杳不注意,壮着胆子飞快挂上了安全锁。 钟杳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一眼,眼里带了些笑,不动声色挪回视线,拿着东西进了浴室。 直到洗手间响起水声,林竹才轻手轻脚回了床上坐下。 响动声不大,却因为洗手间并不隔音,依然透过那一面墙清晰地传过来。 林竹边听边猜钟杳正在里面做什么,实在忍不住开心,抱着枕头在床上来回打了两个滚。 又能住在一块儿了。 床很舒服,又难得地吃饱喝足,心里也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跟着满足得犯懒。 林竹躺在床上,高高兴兴发了阵呆,困劲儿就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泛起来。 就只休息一会儿。 林竹撑身看了看,确认了钟杳一时还出不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阖了眼。 …… 钟杳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竹已经睡着了。 年轻的经纪人身形原本就不算健壮,蜷在床上也只占了不大的地方。大概是睡着之前的心情太好,唇角还带着心满意足的柔软弧度,一点儿都看不出那时候在人群里的恍惚黯然。 钟杳肩上搭着毛巾,在床脚站了一会儿,没动吹风机,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 他一直在想那时候看到林竹的眼神。 越是习惯了那双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的明亮笑意,越是没法忽略在那一瞬间,林竹眸子里几乎满溢的安静绝望。 钟杳不知道林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有效——可钟杳至少知道该怎么让林竹高兴。 林竹太容易哄高兴了。 像是夹缝里坚韧的细竹,哪怕被风雨打得一地残枝败叶,只要还能见到一丁点儿阳光,就立刻精精神神地挺直腰杆舒展枝叶,青翠得能滴出水来。 经纪人今天累得不轻,钟杳没舍得这就叫醒他。试着从他身下往外抽了抽被子,没能扯动,就又转回自己床边,找了条毯子给他轻轻披上。 手机震了震,大卫导演第12个没被拉黑的小号正在刷屏,让他利索点帮忙送精力瓶,还贴心地提醒他不要忘记打消消乐周赛。 钟杳没回复,回自己床上坐下,把手机搁在一旁,沉吟着将目光挪向窗外。 让林竹高兴很容易。 可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林竹不再难过呢? 第一次触碰自己完全不擅长领域的人民老艺术家沉吟了大半宿,把消消乐反复刷了几遍三星,才在经纪人半夜醒来手忙脚乱的碰撞声里按灭屏幕,放心闭上了眼睛。 林竹抱着钟杳的毯子,坐在地上懵了三分钟。 绒毯大概是钟杳常用的,虽然洗得干干净净,却依然能闻见好闻清冷的雪松气息。 林竹不争气地深吸了口气,迫着自己缓过神,开心得几乎想去楼下跑圈。 能不能假装不小心把行李装错啊…… 林竹用力揉了两把脸,克制着自己不要像碰了猫薄荷似的太过失态,屏息收敛动作,趴在床沿仔细听了听。 另一头依然安静,也不见光亮,钟杳大概已经睡熟了。 林竹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去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犹豫半天,没舍得把毯子还回去,抱着在床上悄悄躺下。 屏风对面的呼吸依然稳定绵长,林竹听了一阵,心里也莫名跟着静下来,阖了眼安安稳稳沉入睡梦。 次日一早,被闹钟拉起来的经纪人终于满足了叫自家艺人起床的梦想。 深夜放毒的两个人早忘了昨晚的惨无人道,起床洗漱下楼吃饭,被休息区的一盆盆红烧牛肉经典款方便面震撼得一早上没能说得出话。 钟杳毕竟见多识广,想想昨晚的行径,没多说话,拉着林竹找了个桌子坐下,给他面碗里多捞了个荷包蛋。 第二天,钟杳又给林竹多挑了两片薄薄的培根。 第三天,钟杳自掏腰包给林竹添了份榨菜。 …… 第七天,从出道开始就和各大剧组同吃同住的钟老艺术家捧着手里的老坛酸菜牛肉面,找到主创团队准备聊聊。 “不是愿意吃吗?拿碗方便面撩人家小朋友?连睡七天过瘾没有?” 这几天的拍摄状态都不错,剧情走得堂堂正正一身正气,男配和男主的cp感半点儿都没憋出来。编剧自我放飞,笔下疯狂给师徒邪教撒着糖,凉凉寒碜他:“还叫我们把麻将机挪回去了,知道那东西多沉吗?多大的人了,没人陪还睡不着觉了……” “行了,少说两句。” 一眼见到一大早出门的经纪人蹦蹦跳跳地回来,钟杳堪堪叫停了编剧的牢骚。稍一沉吟,还是把换个方便面牌子的建议咽了回去,招招手领着林竹回了餐桌,决定陪剧组死磕到底。 林竹刚出去接大哥送来的零食,镜片后的眼睛明亮地弯着,把玉米味的火腿肠从口袋里摸出来,飞快拆开包装给他下到碗里:“我大哥送来的,这个味儿好吃……” “醒来就没看见你了,困不困?” 钟杳眼里带起些笑意,拉开椅子让林竹坐下,抬手给他理理衣领:“今天戏不多,困了就回去补一觉,我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 他有自己的房间,老去挤经纪人的标间,确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钟杳原本是打算陪林竹睡几天就回去,也确实试着回去睡了半宿的。 那天晚上,半宿不放心没睡着的钟影帝出来透气,敲开了隔壁亮着灯的门,一眼看见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年轻经纪人桌上摊开的一片内部资料。 钟杳没多说话,回去利落放水淹了浴室,拎着行李回了睡出感情的房间,盯着林竹放下工作上床睡觉。 那天之后,那些行李就再没挪过地方。 “没事没事,我不困。” 林竹昨晚睡得早,闻言摇摇头,叼着牛奶吸管精神十足:“这两天舆论有点儿弱了,得放出去几个爆点。直播专访敲下来了,还得跟他们对对稿子——等这部戏拍完,咱们就把团队组建起来,我也能放心点儿往外跑……” 钟杳复出之后的水花原本不大,却被公司和郑艺的乌龙意外点了个炮捻,这几天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一段试镜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在各大网站“演技对比”、“血虐”、“教科书般的演技”之类标签下广为流传。 圈子里连遭黑都不怕,只怕籍籍无名。 钟杳的名字在短时间内爆起来,不少当初流失的粉丝也唤醒初心争相往回爬墙,资源自然也跟着送到了手上。 林竹不打算用低级资源消耗钟杳的名气,筛选得慎之又慎,几个不入流的采访和小代言都给推了,只挑了个风评好又传播度广的直播采访,就在这几天准备录制。 钟杳红得阴差阳错,正是需要曝光的时候,出镜的次数却少得一只手数的过来。林竹依旧咬死了高标准严要求,还因为这个被护偶像心切的粉丝们提出了不少意见。 林竹不为所动,心里也有自己的安排。 现在的钟杳还不够筹码去谈真正够分量的资源。 商家终归要看经济效益,正经的代言至少要等出了作品、有了稳定流量之后才能谈下来,信得过又能力强的团队,也得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着手组建。 林竹不想钟杳在低级资源里自降身价,就要等到《无桥》播出,找准时机一炮而红。 钟杳同样宁缺毋滥,比林竹还有耐心,闻言点点头,找了个碗给林竹捞面:“慢慢来,不着急。” 林竹看着他异常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心疼:“明天早上我给您买早饭吧?我早点儿起没事的……” “不用。” 钟杳沉稳摇头:“你带点儿食材回来,明天起咱们自己做,吃完下楼。” 林竹:“……” 钟杳:“估计还会有人蹲门口,记得挂安全锁。” 林竹咽咽口水,回头看了一眼拿着死磕到底的气势囫囵吞面的主创团队,忽然对整个剧组生出了不知来由的深切同情。 早饭过后,剧组正常开拍。 林竹的戏份只是见缝插针,拍摄进入正轨,大部分时候都是钟杳和郑凌阳的对手戏。 不知是不是被上一次钟杳的直球吓得息了心思,郑凌阳再没敢往上凑,第一天甚至连钟杳的面都不敢朝。被卫导当头狠狠骂了一通才战战兢兢放开,渐渐进入状态,却也彻底没和钟杳的角色在剧中碰撞出半点儿超越革命友谊的火花。 林竹身在其位,几次试图就钟杳理解错误的事同郑凌阳的经纪人缓和关系,偏偏对方每次见他也是战战兢兢能躲就躲,也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多做交流的念头。 “《无桥》四十七场三幕一次——action!” 林荫道下,太阳依旧亮的晃眼。 今天的戏是外场戏,展源和男主吴桥经过几次交手配合,已经渐渐摸清了对方身份。借着散步的机会彼此交底,为接下来同一立场的共事做最后的铺垫。 “吴队长,展某是生意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钟杳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随意夹着支烟,礼帽下的深邃黑瞳微微眯起。 郑凌阳双手插在口袋里,鸭舌帽半盖住眼睛:“永远不做没把握的事,难道就永远看着现状就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吗?” 钟杳脚步微顿,回身审视他。 “有些事现在不做,可能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做,一直等下去只会什么都等不到。” 郑凌阳笑了一声,抬头不卑不亢:“展先生是生意人,连这个都不懂吗?” …… “卡!” 卫戈平眉头紧皱,大嗓门响起来,怒气冲冲上去训郑凌阳:“你的戏呢?遇强则强的道理不明白?这里是飙戏的地方!是两个人言语交锋博弈,你得迎着他往上顶!早上没吃饭?力气都演到哪儿去了!” 郑凌阳这几天没少被卫戈平当众训斥,低着头讷声认错,脸上早已涨得通红:“卫导,对不起……” 林竹不着痕迹地往远站了站,免得卫大导演一时兴起再把自己扯进去,才退开几步,手机忽然震响。 林竹低头看了看,是公司发来的消息,说是配备的团队已经到了,等钟杳下戏就可以出来接洽。 几次的针对手段都不约而同栽了跟头,这一个星期下来钟杳的流量也在稳步窜高。公司并不算蠢到家,前几天起就一直在试图和他们修复关系,只是都被钟杳做主不软不硬地回了。 这一次公司高层估计也是长了记性,没等钟杳拒绝,就先斩后奏把人推了过来。 双方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灿星给的人并不可信,尤其这样直接跟在身边的人,一旦不干净,后果多严重都有可能。 林竹抬手挡了挡光,调亮屏幕看了看上面的名单,眉峰微微蹙起。 这一份名单有不少人马,助理司机保镖造型师服装师营养师一应俱全,不少名字他都并不熟悉。 ——可除此之外,公司还额外配备了一个新的经纪人。 第21章 林竹收起手机。 不用多想,公司的用意已经很清楚。 钟杳正在上升期的重要阶段,这些助力是早晚都必须要配齐的——公司既然有示好的意向,趁着双方还没彻底把矛盾翻到明面上,把完整经纪团队派过来,是很正常的危机公关。 至于新经纪人……其实也并不值得意外。 经纪人不只是艺人的经纪人,更是公司的经纪人。对于一个公司来说,经纪人是不是听话、是不是能配合公司的统筹安排,让艺人服从公司,反而是比经纪人本身的职业素养更重要的事。 钟杳的合同毕竟还在灿星,即便不考虑旧合同违约的天价赔偿,也要考虑钟杳如今的人设还没能立稳。灿星在公众面前依然是三年前大度负担钟杳出国学费的宽厚东家,一旦惹怒了公司彻底闹开,只会两败俱伤…… 要考虑的关窍有点儿多,林竹轻呼口气,抬头看向片场。 人群里,钟杳还在听卫戈平气急败坏地给郑凌阳说戏。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林竹的视线,钟杳恰好抬头,眼里专注集中的工作状态短暂敛起,露出熟悉的温和光芒,远远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遮阳伞下躲一躲太阳。 “钟杳!不准在哪儿都找经纪人,你是来拍戏的!” 卫戈平脾气上来逮谁训谁,转眼被吸引得调转枪头,朝着钟杳暴躁开火:“你能把戏压到什么程度?这样拍肯定不行……你们再走两场,不行就把戏收一收,别转个身都得在镜头里起范儿!还有摄像——不准老是跟他!镜头给男一号!男一号明白吗!一二三四五!” 被迫降番的男五号钟杳收回目光,心平气和:“我会注意。” 郑凌阳满脸羞愧,被卫戈平训得抬不起头,当初那点儿扒着钟杳炒cp的心思早息得一干二净。 钟杳的戏德一向很好,不是有意压他的戏,卫戈平知道,郑凌阳当然也清楚。 纯论演技功底,科班出身其实都差不出太多。但钟杳的天赋实在太好了,不光身形皮相一流,镜头感和代入感也都是天生的,加上这三年的沉淀打磨,戏走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一般人搭不住也是正常的事。 平时的对手戏还能收一收状态,这种**情节的无形交锋不能压得太实,这一幕第一次开拍,钟杳还拿不准郑凌阳能配合他到什么地步,已经是着意有所收敛,效果却显然还是不尽人意。 郑凌阳早被他碾压得麻木,连点儿攀比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奄奄一息保证:“我一定尽力……” 当初选角的时候,郑凌阳已经算是十分令人满意的年轻演员,现在也只是有了对比,才显得怎么都不尽如人意。 两个人都态度良好,卫戈平有气无处发,蹙蹙眉沉声开口:“行了,准备第二场!钟杳你——”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钟杳依然的目光依然落在挪到伞下的年轻经纪人身上,终于原地抓狂:“我知道天热!我知道!场务去给钟老师家经纪人买雪糕!你给我好好拍戏!眼睛挪回来!” 因为怕导演随时随地甩出“演得还不如经纪人”这句大杀器来刺激人,一直尽力远离核心拍摄区的林经纪人:“……” 钟杳轻咳一声,驾轻就熟地掏钱给场务:“按人头买,天热,请大家一块儿吃。” 这些天这样的事已经没少出,只是头一回叫本人正好听到。众人都低头勉力忍着笑,场务咳嗽着跑过来,接过钱朝他道了声谢,快步出了拍摄区。 …… 有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总算被冲淡了不少,再开拍的时候,效果已经比先前好出许多。 这一幕是剧中前半程的**部分,要拿出去做片花剪宣传片的。卫戈平精益求精,反复拍了七八遍才终于松了口,放了众人暂时休息。 早已被碾得一点儿心气也不剩的郑凌阳浑浑噩噩,被搀回自己的休息区,立刻有人把风扇冷饮送过来,身上的戏装不用自己操心,早已经被几个助理利落扒下来透风。 这种条件对钟杳来说根本算不上艰苦,随手脱下闷热的外套,抬头找林竹,才发现人居然已经不在伞下了。 场务眼尖,小跑过去:“钟老师,刚刚有您公司的团队过来,说要找您,咱们剧组有规矩不能让随便进。两边起了点儿小摩擦,刚紧急请林老师去处理了……” 钟杳蹙蹙眉,正要开口,却已经被几个热情的助理凑过来,替他利落整理起了休息区的摆置。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笑容可掬朝他伸出手:“钟老师,久仰。我是灿星的经纪人侯成斌,也是当初常希、江倚琦的经纪人,很高兴见到您……” “您好。” 钟杳淡声打断,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扫过一个助理正要去收拾饭盒,目光一紧忽然出声:“别动!” 助理一慌,手上不留神碰翻了保温饭盒,一份半化的哈根达斯冰淇淋跟着洒了出来。 钟杳眼疾手快,箭步过去将饭盒护住,堪堪保住了半盒冰淇淋。 他其实并不常吃这些东西,这个牌子好吃,也是前些日子听几个年轻演员聊天才知道的。 林竹越不挑,他越忍不住想给经纪人好点儿的东西。场务去买的时候也就每次都特意嘱咐一句,给林竹的那一份特意买成哈根达斯,钱只管从他账里走。 可惜年轻的经纪人显然也一样,每次对把好吃的藏下来留给他有着不轻的执念。 想想林竹每回小心翼翼把冰淇淋放在保温饭盒里,满心期待等着他下了戏分着吃的样子,钟杳的心里就不觉跟着软下来。仔细擦净了洒出来的冰淇淋,端起饭盒,收拾了还干净的一半,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侯成斌伸出的手落在空处,艰难捧场:“钟,钟老师勤俭节约,有老艺术家的传统美德……请允许我跟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 “请等一下。” 钟杳截住他的话头,扬声请了正闲逛的副导演过来,打开手机递过去,自己替他补充:“您是常希、江倚琦的经纪人,我对这两位有所了解,是近年来新兴的年轻演员,出演了很多优秀的作品。” 侯成斌有些愕然,来回望了望:“钟老师,您这是——” 钟杳神色清冷,一丝不苟吃着经纪人给自己留下的冰淇淋:“可能您不太懂,我们早先的行规里,除非经纪人间互相对接,演员和别人家的经纪人不能私下里随意接触,影响不好。” 副导演:“……” 侯成斌:“……” 侯成斌准备好的台词都被他结结实实噎了回去,勉强笑了笑:“是,是——不过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别人的经纪人,我昨天已经把手里最后一个艺人转出去了。” 副导演他不熟,看着对方手中举着录像的手机就越发紧张,咽了咽口水,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咱们公司的经纪团队是很完善的,分了经纪人和执行经纪人。小林他是公司给您安排的执行经纪人,负责切实主管您,带着您具体参加各类通告,协商薪酬合同等事宜,我前几天忙着交接,现在才来得及赶过来……” 公司前几天才因为做郑艺的流量算计了钟杳,却没想到被人家反向做板子乘风而上。有些头脑的都猜得到一定是林竹在背后护着钟杳,这些天隐隐约约根据风闻猜出了钟杳的发展路线,更不可能放任这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相辅相成下去。 嫌隙就是嫌隙,多少次示好也是修复不完全的。 钟杳在灿星的合同只剩一年,如果有林竹做辅,要不了多久就能立稳脚跟,到时候灿星拿他不会再有任何办法。 把林竹留在钟杳身边只会越来越难办,可就这么把林竹调走,说不定也会让钟杳生出不小的反弹。 今天他们先斩后奏过来,又特意找了几个年轻的做托和剧组起了摩擦,让林竹不得不赶去处理。就是想趁机和钟杳接触,想办法糊弄着他接受公司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 这种办法蒙现在的小鲜肉一定不会有用,对已经落伍脱节,却依然有炒作价值的老演员,却经常会有意外之喜。 钟杳出道的时候不要说经纪团队,有个经纪人都已经算是挺稀罕的事,显然也不会懂得这里面的诸多关窍,未必就不会上当。 资源毕竟都是握在经纪人手里的,只要林竹成了执行经纪人,哪怕再有本事,这一年也会处处受到限制,被迫服从公司的安排。 侯成斌有些心虚,咳嗽两声,拿出那份早准备好的合同:“公司最近内部混乱,这些日子委屈您了。现在我们已经拟好了新的合同……您只要签个字,这上面的所有经纪、公关、内务团队立刻全面到位。” 他抹了把汗,又特意补充:“小林也还是您的执行经纪人,就是多了个我给他帮忙。您放心,我只是负责公司那边的接洽,具体陪着您的还是林竹,这样就是希望能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打拼发展……” 圈子里分工细,隔的行当再小也如同隔山。副导演不懂经纪公司的内部勾当,闻言不由欣喜:“这不是挺好吗?你们俩难免有照应不到的时候,有了团队就比以前轻松多了……” 钟杳不为所动,随意扫了两眼合同:“执行经纪人和经纪人,哪个职权更高?” 侯成斌面色微变,想起来时公司高层的嘱咐,硬生生睁着眼说瞎话:“当,当然是执行经纪人……” “好。” 钟杳不紧不慢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放下饭盒,抬头望向那个急匆匆扒开人群,一路朝自己飞跑过来的年轻身影。 “你回去吧,叫你们执行经纪人来和我谈。” 第22章 侯成斌话音一滞,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钟杳吝于分他目光,抬手开路,语气淡淡:“借过。” 公司目前的策略是交好钟杳,川影的副导演还在兢兢业业录像,侯成斌不敢和他顶撞,提心吊胆退了两步。 钟杳跨出去,抬手接住了一头撞过来的经纪人。 侯成斌僵在边上,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钟,钟老师……” 林竹跑得太急,肺里生疼,咳嗽两声抬头,一把攥住他袖子:“别签那个合同……那是灿星专业坑人用的!” 一被川影的工作人员叫走处理冲突,林竹就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清楚这份合同一旦签下来的后果,本想尽快处理了回来找钟杳,却没想到居然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在僻静角落给围了。 圈子里见不得光的事的确不少,走武行的也有。林竹进圈子的时候没露过家底,却毕竟进退有度知道分寸,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待遇。 那些人不大好对付,林竹花了些功夫才把人甩开,紧赶慢赶回来,一眼看见了钟杳正和人说话,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钟杳扶稳他,无奈轻笑:“看你的架势,我还以为我在电话里定了两件988的天然陨石磁疗足浴盆……” 他只是和现代社会有点儿脱节,还不至于连脑子都不带。 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被狠狠从背后捅过一刀,钟杳的警惕心远比一般人更强,灿星的如意算盘打得有点太过响亮了。 林竹堪堪回神,也觉出自己实在关心则乱,咳嗽着失笑出声。正要开口,副导演的脑袋忽然从手机后面探出来:“不能买吗?!” 林竹:“……” 钟杳:“……” 看着才开始奔四的副导演,钟杳轻叹口气,真心实意:“下次您再接到措辞格外热情的陌生电话,也可以酌情考虑录个音,或者请比您年轻二十岁的同事帮忙接……” 林竹一口气堪堪理顺,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抬头迎上钟杳瞳底不急不慌的温笃神色,心里总算放松下来。 钟杳低头望着他,见到经纪人因为疾跑隐约泛白的唇色渐渐回血,眼中终于融开温淡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我不太懂现在的流程,我应该怎么——” 像是在措辞着得体的说法,钟杳稍一停顿,抬手拂去林竹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才能让他们走人?” “不用不用!咱们公司不讲强买强卖,钟老师不喜欢,我把人带回去就行!” 侯成斌根本不敢想钟杳停顿之前原本想说什么,冷汗冒了一后背,磕磕巴巴:“给钟老师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 他只是被公司派来带钟杳的,现在无疑已经没了糊弄钟杳的条件。 林竹平时脾气自然好,作为经纪人不好惹的威名在公司里却也一点儿都不弱。侯成斌不敢惹他,低头讷讷说着,正要示意众人尽快离开,林竹却忽然开口:“等一下。” 侯成斌心头咯噔一沉,面色瞬间苦下来。 林竹扶了扶副导演举着手机的胳膊,道了句受累,将钟杳拦在身后,转向侯成斌:“侯老师,我多问一句——这么多的助理老师,公司今天是让您干什么来的?” 侯成斌心中叫苦不迭,躲躲闪闪着不敢提经纪人的事:“公司——公司关心钟老师,怕钟老师这边没人照顾……” “公司真好,一直这么关心我们钟老师。” 林竹笑笑,真摆出了接受采访似的架势,朝简陋的手机摄像头客客气气道了句谢:“钟老师确实缺人,身边一个帮忙跑腿的都没有。既然公司这么体贴……我就直接从这里面挑了?” 侯成斌一惊,终于意识到林竹想要干什么。 以钟杳的身价咖位,身边竟然一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说出去已经是苛待艺人——更不要说公司难得送来了团队,又原封不动带了回去,连人家想留一两个都不给…… 侯成斌都不用想,也猜得到这份录像一旦捅到网上,将会引起多严重的舆论震动。 见到钟杳录像的时候,侯成斌还只是觉得这人实在固执刻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竹来了,事情会进一步恶劣到现在这个地步。 侯成斌越想越慌,匆忙过去想要让副导演关掉录像,林竹却正正好好拦到了他的面前:“侯老师?” 副导演常年耳濡目染,配合着换了个机位。 侯成斌面色僵硬,心头几乎滴血,艰难咧开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您挑……” 林竹一笑:“您人真好。” 侯成斌几乎要哭出来,眼睁睁看着林竹走过去,目光逐个扫过尚有些迷茫的助理团队。 林竹看得仔细。 派团队就派团队,犯不着还特意带一份详细的名单。 在钟杳拍戏的时候,林竹已经动用自己的人脉查过。里面果然放了好几个业内都有名声的金牌营养师,公关团队也是替几个小流量搬过山填过海的——要不是正主自己实在不争气,对上灿星自己的公关部,说不定都有一战之力。 近几年圈子里的行当分得越来越细,除了几个扛鼎的大型娱乐公司,一般只有内务团队大都是公司的嫡系,剩下都走的是外包,只是从公司过个中介流程。 哪怕有一天钟杳真的解约了,这些外包人员和团队也不过是换个老板换个拿钱的地方,一样能跳过公司继续稳定合作。 钟杳早晚要开工作室,个人工作室在联系团队上要比早已有稳定渠道的娱乐公司弱上不少,林竹不打算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视线粗粗扫过一圈,林竹心中已大致有数,正要挑出几个再细看,手臂忽然被钟杳握住。 钟杳稍稍俯身,眉峰微蹙:“这些人……” “您放心,我一定亲自把关。” 林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抬头笑笑,侧头望向人群:“以前的事我知道……现在有我在了。” 钟杳心头轻震,没有开口,目光凝落在他身上。 年轻的经纪人没有脸红,没有紧张,眸子里锋芒乍现,一字一顿。 “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捅您的刀子。” 林竹站在明亮的太阳光下,单薄身形绷得锋利,有光芒从琥珀色的眸底透出来。执着得像是刀枪不催的盾牌,牢牢护在他身前,寸土不让。 钟杳凝注他半晌,慢慢松开手。 催场的声音远远响起来,副导演听见喊声,连忙把手机塞给林竹,歉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跑回去报到。 现在已经用不着再留什么证据了,林竹轻舒口气,关掉录像还给钟杳。 钟杳收起手机,却没跟着过去,反而回身在他面前站定。 林竹微怔,本能抬头。 “冰淇淋我吃了,很好吃,一点儿都没化……我这里估计到中午拍不完,也没时间歇着。谈完了不用来陪我,在屋里歇会儿,我下午没戏,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钟杳唠叨一圈,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从口袋里取出了个小巧的玉雕印章,放进他手里:“这是我的私印,想签的合同就拿它盖个章,我回头补签名。” 林竹心跳忽快,原本还被公司的不要脸行径憋出的一团火气悄然消泯,喉间莫名泛起滚烫。 钟杳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老艺术家的待遇,等了半晌,自己先有点儿不习惯:“不过时?我每次拿出来他们都笑话我,我就说这个雕花挺好看的……” 林竹眨去眼底水汽,看了看手里雕工朴拙的衔宝金蟾:“……” 林竹违心点头:“挺,挺好看的……” 钟杳受到鼓励,正要同他讲讲印上金蝉的典故,卫导的怒吼声已经跨过大半个片场清晰传了过来。 片场众人都已经到位了,执行导演正在调整机位。钟杳不能再耽搁,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快步过去,开始了下一幕的拍摄。 林竹把那个印章攥在手里,温润玉质贴着掌心,一下下撞着微快的心跳。 钟杳把他交给他了。 拍摄下一幕的时间里,林竹做主挑下了五个人。 两个高级营养师,一个宣发,一个企划,加上那个流年不利跟错了人的外包团队负责人。 林竹一个个亲手挑下来,每个人约谈了三分钟,终于敲定下来,当场签了和公司分离的单独合同。 侯成斌已经自暴自弃,即使发现了林竹一个贴身助理也没留,挑的也都是外包的团队,也依然生不起半点儿反抗的心思。目光灰暗地飘过来,把剩下的人打包带走,连句多余的台词都没留下。 公司吃了这么个哑巴亏,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林竹自然知道,眼下却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多管。 安排了留下的人在附近住宿休息,准备等钟杳回来细谈合同。林竹自己摘了眼镜,独自回了房间,阖了眼趴在床上。 虽然都算不上是跟在身边的人,却毕竟是要组建的团队,他为了保险,对每个人都额外多读了几次心。 这样高强度的使用能力无疑是有副作用的。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下来,林竹就像是坐了十次过山车,脑海里翻天搅海一片混沌,太阳穴突突发涨,头疼得几乎睁不开眼。 即使这样,林竹也依然很高兴。 钟杳的印章好好的放在口袋里,他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去摸一下,碰碰金蟾的脑袋,自己就能悄悄开心半天。 和那个外包团队最后签合同的时候,林竹就是靠着这个办法,不着痕迹地坚持下来的。 脑海里十来个人的生平在自动播放小剧场,纷乱交错吵闹不休。林竹闭紧眼睛,慢慢想象着无垠的茫茫沙漠。 碧空黄沙的场景在脑海里渐渐铺开,将一切纷乱渐次吞噬覆盖,归于难得的安宁平静。 林竹握着那枚印章,不知不觉沉沉睡熟。 片场里,钟杳第四次在cut间隙查看手机,看着那几条始终没被回复的消息,微微蹙起眉峰。 第23章 …… 林竹醒来时,身边已经乱哄哄一片。 副导演手忙脚乱地拨电话,执行导演高声喊着找人,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大夫面色严肃,拿着笔型手电筒,正准备上手扒他的眼睛。 林竹陷在絮好的窝里懵了三秒,咻地跳起来,身形不稳险些掉到床下,被侧方及时探出的手臂稳稳扶住。 清冷的雪松香气透过衣料,安静地环拢周身。 林竹放了点儿心,扒着护在胸前的手臂,余悸抬头:“钟老师,有人刺驾……” “看你像刺驾!” 话音未落,卫导的暴栗已经当头敲下来:“刚才怎么回事?一睡一下午,怎么叫你也不醒——” 钟杳及时抬手,接住了卫导捶下来的手臂,不轻不重让回去:“卫导。” 怕林竹是真不舒服,卫戈平原本也没打算真打他,却莫名看不惯钟杳凡事都得护着经纪人的毛病,越吼越硬气:“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吓死钟老师了!衣冠不整就跑去砸我们的门,不请医生就要抱着你开车去医院,拦都拦不住……” 钟杳:“……” 钟杳:“卫导。” 卫戈平梗脖子:“冤枉你了?!” 钟杳一滞,没反驳,给林竹倒了杯水润嗓子,低头揉他头发:“觉不觉得哪儿不舒服?” 林竹刚醒一会儿,思绪还停在卫导刚才爆料的“衣冠不整”和“抱着你去医院”上,心跳莫名有点儿快得过头,脸上瞬间有了血色,囫囵摇头:“没有没有……” 长大以后,他还是头一次把能力用到这个程度,一不留神就没能把握好身体负荷。 读心后的睡眠既是梳理潜意识接收的内容,也是将对身体的压力调整恢复到足以承受的程度。林竹原本以为和平时一样睡上一两个小时就没事了,却没想到竟然一觉就睡到了整个剧组下戏回来。 身边一圈人都还神色关切,林竹振作精神,借着钟杳手臂的力道一跃而起:“真没事——这几天都没睡好,一不小心睡沉了!我睡沉了放鞭炮都叫不醒的,就得泼凉水才行……” “听见了吗?” 卫导被洗脑而不自知,冷冷总结:“钟老师下回不用着急,直接把人抱浴室,扒了衣服放浴缸里,打开水龙头——” 林竹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天翻地覆。 卫导难得逻辑清晰的指导被突兀打断,神色尚自茫然。一旁编剧忽然抬头,把笔心悦诚服塞他手里:“笔给您,您来写。” 卫戈平今天被没有经纪人的钟杳折磨了一上午,一度想要立个林竹的等身人形立牌放在片场边上。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大怒:“我写什么?你是编剧!自己写!” 编剧吹了声口哨,低头飞快记录素材。 副导演为人厚道,出声解围:“好了好了,回去再吵。小竹这些天也累着了,让他再休息休息……” 睡沉了叫不醒的事也不少见,见林竹醒了,众人心里也就松了大半。守着医生替他检查了身体,各项指标也都没见什么异常,彻底放心下来,嘱咐林竹好好休息,你一言我一语打趣着陆续出了门。 林竹想象力丰富,脑海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卫导的总结指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 浴室什么的…… 编剧应该不会疯狂到写到剧本上的。 冷静下来的林竹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惋惜吓了一跳,本能要埋进枕头里清醒清醒,被胸前手臂轻轻一勒,才发觉自己居然一直都靠在钟杳的身上。 林竹:“钟,钟老师——” 他的话音忽然停顿。 钟杳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按在他头侧,拇指在太阳穴上慢慢按揉着,力道放得不轻不重。 属于钟杳的体温和气息静静拢着他,耐心轻缓的推揉渐渐缓解了太阳穴的胀痛,依然盘旋在脑海中的眩晕悄然散去。 林竹张了张口,声音轻下来:“钟老师……” “还难受吗?” 钟杳温声询问,一手遮了他的双眼,干燥温暖的掌心覆上年轻经纪人微颤的眼睫。 林竹顺从的闭上眼睛,心口忽然有点儿疼。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服软,想要告诉钟杳他还头晕,过度用脑后的疲倦和无法集中注意力让他本能地不舒服,越难受就越着急,越着急越难受得厉害。 这些事原本没任何人知道,也没一个人看得出来。 林竹紧紧闭着眼睛,生怕不争气的潮气沁出来被钟杳察觉,深呼吸了两次,把那一点儿因为不舒服而生出的短暂脆弱抛开。 “总是头晕吗?仔细查过没有?” 钟杳的手法专业,换了单手逐一给他按过穴位,一边温声唠叨他:“听他们说要是脑供血不足就麻烦了,得保证休息时间。回头给你泡点枸杞喝,下回不准关了灯还偷偷在被子里玩儿手机了,上次没忍心管你,以后得多注意……” 林竹呛了一下,那一点儿敏感脆弱瞬间烟消云散:“钟老师。” 钟杳其实不太想让他叫老师,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纠正,俯身把裹在被子里的印章捡出来,放进林竹口袋里:“嗯?” 钟杳声音好听,拍戏都没有导演舍得给他用配音。现在少了对外人的高冷寡言,醇厚磁性的低音炮在耳边响起来,让林竹的呼吸微微有点儿急促。 “脑供血--脑供血不足。” 呼吸急促的年轻经纪人挣扎起身,顽强扒开粉丝滤镜,给朋友圈充斥着养生公众号推送的老艺术家科普:“多发于60岁以上的男性群体……” 钟杳:“……” 林竹爬起来,振作精神:“您平时可以屏蔽那些朋友圈的……您会屏蔽吗?我帮您,这种东西看多了不好。还好您平时不转,不然回头和那些青年演员没法联谊了……” 钟杳咳嗽一声,及时截住:“我会。” “那就好那就好。” 林竹松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个印章,冷不防想起正事:“糟了——我跟那几个人都签了初步合同,还准备叫他们跟您谈的!” “我知道,你把他们的资料合同都发给我了。” 钟杳扶住他,手上稍稍使了些力,把事业心太强的经纪人放回枕头上:“我和他们都谈过了,没什么问题,都很好。” 他中午赶完了戏匆匆回来,见林竹睡着才稍稍放心。没舍得把人叫醒,自己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回来看到林竹还睡着不醒,脸色又不好,就有些失了分寸。 钟杳停顿一刻,望望林竹依然泛白的唇色,掌心落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卫导口中的“衣冠不整”,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那时回来,见林竹手里仍攥着那个印章,怕一不小心刮伤了林竹,就想拿出来先放在桌上。坐在床边哄了半天,好容易哄得林竹松了手,一不留神,衣角就又被牢牢攥紧了。 钟杳想动,却没舍得。 直到发现林竹的状态不对,他急着出去叫人,原本想把外衣干脆脱了,却又怕自己一时的无意之举再被人捕风捉影,连累林竹让人指摘。好不容易抽出衣服,仓促间也来不及再换上一件,就这么急匆匆赶了出去。 “您别担心了……” 林竹喜欢被他摸头发,蹭蹭钟杳掌心,眼睛满足地弯起来:“我都没事儿了。就是有点累,现在不难受了,真的。” 钟杳低下头,朝他轻轻一笑。 狠下心拽衣服的时候,林竹其实没怎么反抗。 他攥得牢,可那件衣服真要抽走了,也不挣扎着去找,只是蜷得更紧了,死死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钟杳就在边上,却连一声抽噎都没听见。 钟杳又想起那天自己在卫生间外,看着年轻的经纪人一动不动埋在水里的一分钟。 林竹从来不是难受给别人看的。 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疼。 哪怕真难受的厉害了,林竹也不需要旁人陪着安慰。只要自己有一小块儿地方,自己吃块糖,安安静静地恢复好了,就又能精精神神地笑起来。 …… 对着公司派来的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寸土不让替他抢资源的经纪人。 锋芒耀眼,灼得人心里跟着发烫。 钟杳依然坐在床边。 林竹的被子折腾得有点儿乱,被他放在床上就老老实实的不敢动,眨着眼睛望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下泛起暖暖澄芒。 钟杳替他掖了掖被子,从口袋里摸出块糖,细细剥开递过去。 林竹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今天的剧情。 展源和吴桥接头,掩饰身份参加聚会,趁着发放餐点的午茶间隙,借机接头获取情报…… 林竹奄奄一息:“您……把道具拿回来了?” 钟杳点头,以为他是怕道具放得久了,出言解释:“是今天刚买的,包装纸是符合年代感重新定做的,里面装的都是新糖。” 钟杳不习惯说这种话,稍一停顿,又道:“郑凌阳ng了七次,场务一共买了五种糖……我都尝过了,这个甜一点。” 林竹正忧心忡忡想着剧组爆料出“钟影帝片场偷糖”这种新闻究竟该不该控评。闻言微怔,迎上钟杳安静认真的瞳光,心口蓦地一烫,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钟杳见他不接,拿着糖的手探过去:“尝尝。” 林竹仰着头枕在枕头上,被光晃得揉了揉眼睛,翘起唇角撑身,接过了那块糖。 分明沁甜在口中飞快扩散。 “现在没什么事要忙,再躺一会儿,听话。” 钟杳替他掖掖被角,温声唠叨一句,理好衣物起身:“我去看看剧本写完没有,跟他们道声谢,顺便给咱们俩订饭……” 林竹听话,往被子里缩回去,唇角还被甜意沁得止不住翘着。 钟杳笑笑,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起身出门。 然后正迎上了纠缠在门外的编剧和副导演。 “你看——都被人家看见了!” 副导演局促得要命,拖着编剧往回扯:“你卡剧情就卡剧情,上这儿来收集什么素材?快回去,人家两个难得一块儿待一会儿……” 钟杳:“……” 钟杳反手合紧了门。 “我上这儿取材怎么了?剧本早就写好了,你们负责拍经典,让我给观众发福利,要不是他跟男主一点儿cp感出不来,我犯得着死命往副cp上撒糖吗?” 编剧丝毫不觉理亏,被一路扯到楼梯口,笔尖往纸上一戳一个窟窿:“眼看第九集了!钟老师都要牺牲了!他家小少爷还管他叫老师呢!换你你不着急!啊!” 副导演被一连串气势恢宏的感叹号怼得说不出话,半晌讷讷:“那——那也得问问钟老师的意见……” 编剧气势汹汹扭头。 钟杳迎上他视线:“我有个不成熟的请求。” 他在想睡着的林竹。 太懂事的孩子是容易受委屈的,懂事得过了头,自己都忘了要怎么放松下来,怎么安心叫别人照顾,怎么好好地说出来自己难受。 已经忘了,已经学会报喜不报忧了,已经在摔倒之后拍拍裤子就能自己爬起来了。 已经……好像不怕疼了。 编剧转向他,目光灼亮:“讲!” 钟杳:“不影响拍摄进度的话,我想加一场戏。” 钟杳:“让小少爷生场病……轻点儿的,风寒就好,我陪他一宿。” 习惯了的疼不是不疼。 他不知道林竹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林竹为什么会养成现在的性格——他当然有时间慢慢知道,但在这之前,还有些别的要做的事。 “生病?可以可以,小少爷一直傲娇,观众喜欢这个!” 编剧目光一亮,随即犹豫:“就是主线剧情上——” 钟杳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拍完之后能加就加,不能加就剪掉。片花,彩蛋,不放都没关系……这一段我不要片酬,回头请剧组吃饭。” 钟杳:“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等着!我一晚上就写出来……准保好看!” 编剧灵感爆棚,囫囵摆手,低头往回走着,一路奋笔疾书。 钟杳没再打扰他,摸出手机订好餐,转身回了房间。 忘了也没关系。 有人教就能想起来了。 第24章 之后的两天,林竹一直留神守着,灿星却一反常态的始终没什么动静。 “采访定在后天晚上了,剧组说可以在酒店录制,我们负责布置场地提前宣传,一定保证直播效果。” 宣发头一次和新东家的经纪人汇报工作,还有点儿紧张:“拍摄还有半个多月就结束了,《无桥》剧组也要做宣发的预热,这两天可能就会有媒体来跟拍花絮。我们想干脆两拨一块儿,尽快把流量做起来,您出去谈资源也方便……” 有了团队的雏形,林竹身上的担子显而易见轻了不少,加上着意锻炼新班底,这些联络的工作就都交给了宣发和企划负责。 “好,辛苦。” 钟杳还在和编剧讨论剧本,看激烈程度,一时片刻多半还没法脱身。 林竹留心记下几个关键信息,准备等钟杳回来商量,见宣发依然不动,放下手里的本子:“还有事?” 宣发犹豫片刻:“是……有关灿星的动向,公关那边发现的……” 林竹这两天一直在等这个,闻言目光一亮,反倒松了口气:“可算等着了——他们又作什么妖了?” 宣发神色为难,半晌才掏出平板,给他递了过去。 林竹接过来,里面截图了各个平台评论的留言。也不知道公关那边派了多少人潜伏出去,才合作几天时间,居然已经有了不少粉丝群的消息截图。 林竹一张张翻下来,不由哑然。 灿星大概已经盯准了他,一心觉得是他这个不好控制的经纪人教坏了钟杳。短短两天时间,“钟杳经纪人强行驱赶公司专业经纪团队”的爆料已经不着痕迹地放了出去,被当成密辛四处流传,只是时间太紧,还没来得及正式形成气候。 因为之前对通告把关太过严格的事,部分粉丝原本就对他有些不满,加上这一把火,已经出现了不少针对他的嘲讽非议。 林竹不大在意这些,倒是对公关团队的业务能力颇觉满意,仔细翻着截图,评估着已经渗透到的平台范围:“不用管,这个时候粉丝的心还不齐,稍稍虐一虐更容易把人聚起来……钟老师微博下面有人评论吗?” “有……不过我们都已经删了!” 宣发下意识应了,又连忙补充:“您放心,当时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清楚。钟老师微博那边我们轮流盯着,万一被看见了,也有我们帮忙解释——” “解释什么?” 林竹抬头,顷刻想通,一笑:“我不怕这个,就是怕钟老师看见了心烦……” 灿星打的主意显然是要让这些评论给钟杳洗脑,一点点相信自己确实不是个多好的经纪人,然后生出嫌隙,互相怀疑,最后分道扬镳。 这个套路在圈子里其实并不罕见。可是要用到他们的身上—— 林竹抬头,看着钟杳的轩挺身影:“用这个办法,实在有点儿太看不起我,也太看不起钟老师了。” 宣发一怔。 林竹本想解释,迎上他满是茫然的神色,无奈笑笑:“没事,不用太干涉,适当引导粉丝言论……别沾着钟老师,别的都不急着管。” “就叫他们这么说?” 宣发比林竹大不了几岁,闻言有些着急:“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您相信钟老师,钟老师也相信您,可这么大一盆污水就泼在头上——” “他们能说多久?” 林竹打断他,眼底反而腾起淡淡锐气:“这部戏拍完,正式上映了,我就去谈clozeya,抢他们亚太区的代言。接几部正剧的男一号,配合综艺打流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他们能说多久?” 宣发一怔。 林竹的手放在口袋里,掌心硌着那枚印章,慢慢慢慢地攥紧。 “我陪钟老师走上正轨,回到当初的状态,再接着往上走。” “接够资格找他的代言,上大火的访谈综艺。发布会,大荧幕,拿奖,登顶。” “没人能再编排他,没人能再陷害他。” 林竹眸光雪亮:“这样让他们闭嘴,不是更爽吗?” 林竹开朗脾气好,平时总是不笑不开口,这一刻却让宣发本能想起那天谈签约的时候,年轻的经纪人清明又锐利的注视。 让人平白就跟着相信……他说的所有关于未来的可能,都是真实可期的。 “好了——去吧,有什么事再告诉我,辛苦了。” 眼睁睁看着钟杳和编剧的争论有白热化的趋势,林竹再坐不住,把手里的平板塞还给他,快步朝伞下赶过去:“梁老师!不不您不能动手——不是护着我们钟老师,这两天有人来探班的……” 宣发摸摸脑袋,心服口服地收起平板,快步离开。 …… “你评评理!你来评评理!” 编剧气得失去理智,挥舞着手里的剧本口不择言:“我熬了两个晚上写出来的,他就这么删我剧本!当初他自己让我写——唔!” 钟杳甩了甩手,摸出手帕擦了擦掌心,目光转向林竹,眼中透出熟悉的温温笑意:“谈完了?” “谈完了,他们的业务水准比我想的还好。” 林竹一回到钟杳身边,工作状态就不自觉放下来,少年心性重新冒头,什么都忍不住想说给钟杳听。 钟杳从来都听得认真,林竹受到鼓励,眉眼弯起来,眸子里跟着亮起细芒:“刚刚我看了他们的公关团队,监控范围跨了三十多个大小平台,十来个粉丝群——这个水准比灿星的公关部都差不了多少!公关部兼顾的人还多,经常会有疏漏……” 钟杳眼里笑意愈浓,细听着他的话,由衷点头:“多亏你,捡到宝了。” 得了表扬的年轻经纪人脸上发热,唇角禁不住翘起来,自己在心里认认真真高兴了一会儿,又对编剧的剧本生出好奇:“是接下来的剧本吗?钟老师习惯了高标准,您别生气,咱们慢慢商量……” 编剧冷静下来,想起钟杳的嘱咐,咬牙切齿打着哈哈:“你说得对,我跟他商量……商量。” 钟杳只说要让小少爷生病,编剧好不容易补全前因后果,奋笔疾书了两个晚上,狠狠过了把瘾。细节抠到了小少爷怎么钻进钟杳怀里说难受,怎么被抱起来量体温,怎么被展源擦身穿衣喂药,哄着喂豆沙馅的青团, 结果被钟杳一张嘴给删了大半。 钻怀里没了,擦身穿衣没了,青团倒是还留着,也没明说是干什么的。只让场务记得一定要去置办,可以找他报销费用。 好好的剧本硬生生被删成了可怜巴巴的大纲,钟杳坚持要让林竹自己决定怎么演,还寸步不让地表示,他想要的不是按剧情摆布的小少爷。 编剧饮恨,刚准备和钟杳同归于尽,就被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林竹扑过来拦了。 自己磕的cp,自己磕的cp,自己磕的cp…… 编剧在心里默念,慢慢平下心气,咬着牙忍气吞声:“我去改。” 钟杳和和气气:“辛苦您了。” 编剧冷笑,盖上笔盖照他狠狠虚捅一刀,啪地合上剧本,起身走了。 钟杳和剧组里的人关系一直不错,林竹有点儿担心,探身想要看看,被钟杳稳稳截住视线,抬手牵到伞下。 钟杳侧身挡着他,始终揣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拿出来,把两块油纸细致包着的核桃酥递到他掌心。 林竹接过核桃酥。 今天的剧情是展源开门待客,拿家里的小食点心招待日方高官…… 还没意识到梁子是从一碗方便面结下来的,林竹忧心忡忡地嚼着刚烤出来的香甜核桃酥,真心实意地担心起了川影的场务会不会哪天愤而起义,对着来探班的媒体揭发出道具消耗频繁的黑暗内幕。 “梁老师这两天写的不顺,有点儿卡情节,火气大了,不要紧。” 现在是郑凌阳的单人戏份,钟杳不着急过去,和林竹一块儿坐在伞下,温声安抚:“等不卡就好了。” “写剧本真不容易。” 林竹向来信钟杳的话,同情地放心下来,掰开核桃酥和钟杳一块儿分着吃:“刚刚宣发过来,说采访定在后天了,就在咱们酒店的会议厅……” 他记忆力向来出众,没用本子,把大致的要点一条不差地同钟杳说了说,又提了最近会有人来探班的事:“虽然都是带证的记者,也说了只准在规定区拍摄,但总有些顾不到的地方……让咱们都注意点举止,别让娱记抓着什么炒作的机会。” 钟杳点点头,目光却依然落在他身上。 林竹微怔,莫名有点儿心虚:“钟老师……?” “没有别的事了?” 钟杳低头分辨着他的神色,眉峰轻蹙:“有事不用瞒着我,我都体验过一次了,什么都经得住。” 林竹自觉没露出什么破绽来,心跳微快,依然摇头:“没有……” 钟杳没再追问,轻轻点了点头,俯身拧开特意给林竹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递到他手里。 林竹的自控力确实很好,但他毕竟是吃这一口饭的,观察得久了,总能总结出些规律。 就像——在林竹其实有点儿难受,可又严格地不准自己难受的时候,就会表现得比平时更开朗活泼,话也会多一点儿。 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更希望能得到自己的表扬一点儿。 杯子里是枸杞茶,年轻的经纪人抱了保温杯喝着,小口小口的,不大愿意喝又不想让他失望的模样。 钟杳笑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回比上回喝的好,晚上给你煮小火锅。” “真的!” 林竹目光一亮,立刻放下保温杯:“我想吃娃娃菜!鸡肉丸和鱼丸也想吃——过会儿我去买,您吃什么给我列个单子……” 钟杳含笑俯身,低声同他说话。 不远处,拍摄郑凌阳花絮的摄像机如常运转,广角正巧落在两人的遮阳伞边沿。 第25章 拍摄眼看就要进入尾声,川影的宣发全面发力,来探班的媒体记者流水一样来了又走,热度转眼在网上爆了起来。 郑艺被“抢角色”的事件才熄火不久,余热还在,不少媒体都趁机跟风,把镜头集中在了作为主人公的钟杳身上。 林竹和大部分媒体都熟悉,当初的事迹也还在圈子里流传。威名尚在余悸未消,哪怕只是带着笑客客气气迎来送往,也依然震慑得一众记者战战兢兢,采访起来规矩无比,不敢往歪里动半点儿心思。 “真羡慕钟老师。” 有了前科,郑凌阳不敢让媒体拍和钟杳的对手戏。刚刚有个不懂事的媒体架机子录了一段,经纪人去追着商量删源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郑凌阳和助理在伞底下等着,看着在林竹手下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记者,油然生出羡慕:“这么好还闹,网上那些小孩儿真是一点事都不懂……” 钟杳坐在不远处看本子,循声抬头:“网上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 郑凌阳一怔,正要开口,被边上助理轻轻拉了一把,堪堪回神止住话头,连忙改口:“没——没什么,就是说当初您被人诬陷,那些人太不懂事,听风就是雨的——” 这事是钟杳痛处,钟杳自己不甚在意,旁人却大都避讳不提。郑凌阳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越发懊恼:“不是不是!钟老师,对不起……” “不要紧。” 钟杳看他实在痛苦,也不再为难他:“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了其实也没关系。” 郑凌阳一开始就没想到钟杳的听力这么敏锐,暗自叫苦不迭。闻言连忙低声附和,趁着钟杳不注意,扯着助理匆匆换了把遮阳伞。 钟杳反复刷了几次微博,依然不得要领,放下剧本起身,准备去和编剧聊聊。 “网上?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混你的唯粉圈。” 编剧的心血被付之一删,正恹恹靠在伞下,把一份精简到三页的剧本拍进他怀里:“你要的大纲,删的不能再删了,除了不准你们家小少爷逞强忍着难受,我就没给他留要求……” 钟杳翻了几页剧本,颔首:“这样好多了,辛苦。” “好——” 编剧气结,却已经懒得跟他生气,咬着没点的烟磨了会儿牙,抬头想要说话,却发现钟杳的视线又落在了同记者笑容可掬确认采访流程的林竹身上。 编剧来回研究了一会儿,扔了烟,起身拍拍他肩膀:“你……是不是对他有点儿关心过度了?” 老艺术家容易犯操心过多的毛病,被操心的一方却未必喜欢。 林竹的年纪搁在一般男生身上正是叛逆期尾声,编剧难得磕糖,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两人因为性格不合反目分道。 “别看他在你面前软,他在圈子里的手段可比你强多了。” 编剧不好明说,含混着暗示:“你没听说过他以前,怼得记者头都抬不起来,正经的大杀四方。现在还有不少老记者一见他就犯ptsd,拉都拉不住地往回跑,打死也不跟他照面……” 钟杳平时罕有机会听见林竹的过往,闻言稍稍回身,认真听着他说话。 编剧扒扒头发,继续谆谆善诱:“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要。男孩子要点儿强不也正常吗?他一心扑在你身上,就算有什么要瞒着你的,也肯定是为着你好,你就假装不知道,让他尽这份心意不就完了?你——” 钟杳:“他今年二十四岁,入圈第二年。” 编剧一怔,话音微顿。 “他成长得太快了,因为要追我的三年之约……拔节的太快,没人护着,摸爬滚打先学会忍疼了。” 钟杳抬头看过去,轻轻摇头:“这样不行。” 编剧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吸了口气,抬手用力扒了扒头发。 钟杳:“不高兴了,难受了,受委屈了挨欺负了……究竟是告诉我还是自己忍着,当然是他自己决定。可至少得先让他知道,他可以告诉我。” “哪怕他告诉我了,我也不会生气,不会不耐烦,不会冷着他,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他。” “他得知道这个。” 编剧张口结舌。 钟杳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轻轻一笑。 “在确定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再怎么选,我都不会勉强他——他想告诉我,我就陪着他,一直听他说,尽我所能地护着他。他不想告诉我,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他觉得自己恢复得可以了,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钟杳:“起步基调很重要,我不想草率。他是要陪我为人民演到最少七十五岁的经纪人……”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就停在刚才那段挺好的,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浅薄了!” 编剧扑过去捂他的嘴,被钟杳客客气气挡开,却也没再跟他跳脚,划拉着抢回那份剧本:“我明白你的核心思想了!你等着!今晚你是不是有个专访?我再改改专访后一定给你——明天就开机拍这一段!不拍副导演剃光头!” 副导演无辜中枪,茫然伸头:“什么剃光头?” 编剧不给他插嘴机会,囫囵把人推走低声嘀咕。 钟杳在原地站了一阵,耐心等着恐吓完记者的年轻经纪人兴冲冲跑回来,听着他高高兴兴地比划复述,眼里渐渐沁开柔和笑意。 当晚,专访团队如约被场务领到了酒店的会议厅。 这个直播专访主打急智应变,主持人诙谐幽默,原本固定粉丝就有不少。宣发联合公关一齐发力,早已经把预告放得随处可见,加上剧组这两天轮番的探班舆论轰炸,直播间还没打开,就已经积攒了近百万的人气。 直播不能剪辑,对嘉宾的要求也要格外高些。 采访剧组的阶段需要对稿,林竹陪着钟杳准备好稿件,守着直播开始,就绕回了临时充作后台的隔壁间,帮准备接受采访的剧组人员对起了流程。 镜头下,钟杳一身色调淡雅的商务休闲款男装,和平时人们心中老艺术家的形象分明迥异。在直播间里一出现,就立刻引起了一片惊艳的呼声。 “到时候主持人会问剧组里的拍摄趣事,您适当发挥,不用太紧张……” 林竹手边平板开着直播,对稿间隙瞄了一眼,心口悄悄一甜。 这身衣服是他替钟杳挑的。 演员最忌讳定型,钟杳才三十岁,接下去的戏路有无限可能。不能因为出道的时间早,又一直走的正剧路线,就把其他可以发掘的方向都埋没了。 “钟老师今天挑的衣服真好看。” 主持人也看到了直播弹幕,笑着打趣:“前两天的探班路透,一直看您西装革履的,我都快被勾起童年回忆来了……” “听他们说,我的私服比剧照还能勾起童年回忆。” 钟杳笑笑,温声开了个玩笑,异常坦白:“是经纪人帮我挑的,说这个好看,他的审美比我好。” 林竹:“!” 想起被自己做主瞒下的事,林竹莫名有点儿不安,连忙查看弹幕,见都在嗷嗷喊着老艺术家真耿直可爱,才稍稍松了口气。 宣发那边大概也是特意控制了宣传区域的,没把diss自己的那些粉丝招来,给直播间添堵。 只是针对自己的非议,对固粉反而有着歪打正着的好处。只要不影响到钟杳的状态,林竹就不打算多管,继续收敛心神,同剧组配合采访的人员细致对着流程。 主持人问过配合宣传的问题,已经抛开稿件,开始了即兴访问。 钟杳从小到大接受的采访无数,并不打怵这样的快速问答。有一答一从容温润,还借着主持人的引导秀了一段英文一段意大利语。 要重新聚集人气,就不能什么努力都不做。钟杳不舍得浪费林竹的心血,步步为营,一点点拆掉了之前高冷不好亲近的人设,也顺带把自己年仅三十岁的重点不着痕迹地贯穿了整个直播。 “等采访结束,估计所有人就都记住钟老师今年高寿三十了。” 主持人端起茶杯,笑着打趣:“格外在意年龄,是因为不希望刻板印象影响戏路和今后的发展吗?” 钟杳异常坦诚:“不是,来之前经纪人特意嘱咐我,至少要说十遍我三十岁了。” 主持人一口水喷出去,直播间里瞬间被哈哈哈哈的弹幕淹没,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直播间的人气不是虚的,采访还没来得及结束,#知名影帝高寿三十#就一路直冲上了热搜。 “钟老师真厉害,要是我先看了直播,一定也得被圈粉了。” 执行导演专门被派来夸人,由衷感叹一句,坐在沙发里刷着微博。一按刷新,又跳出来一条关于钟杳的热搜推送。 #钟杳片场路透片段,直播反复提及神秘经纪人疑似曝光?# 林竹看了一眼,心头忽然咯噔一声,拿起自己的手机搜索点开。 他的身份其实一点儿都不神秘。 当初陪着钟杳试戏的录像曝光,还曾经热热闹闹地吸了一波粉丝。只是造势声一起,当初的行为从护着自家艺人变成了居心叵测替自己铺路,替他说话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了下来。 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这个时候…… 林竹已经猜到了灿星想要干什么,点开微博,点开了那段极为模糊的录像。 不知是从什么视频里截下来的,画面像素低得发指,却依然能看出钟杳同他说话,给他递保温杯,还心情很好地揉了他的头发。 钟杳正是吸粉的时候,偏偏微博发的少,通告又几乎没有,带来的一批新粉和他没有多少互动机会,被视频刺激得眼热到不行。 意外火起来的时间太短,控场的粉丝群原本就还不及成型。加上之前的煽风点火,这些年纪还轻的散粉轻而易举地义愤填膺,已经一股脑暴动了起来。 林竹定定心神,尽力叫自己回到工作状态,快速翻了几页回复。 下面的评论早已经硝烟弥漫,不少人都在义愤填膺科普着他这个经纪人的黑料,说得信誓旦旦。有几条辩解的微弱声音也被彻底淹没,一干回复都在恶狠狠赌咒发誓,哪怕饿死在坑底,也不会吃一口这种吸血鬼经纪人和钟老师的邪教cp。 林竹握了握手机,把心里那一点儿悄然黯淡压下去,紧急发了几条消息,让公关尽力控评。 “别难受……我连这种热搜都眼红得想要,我比你还难受。” 郑凌阳放下手机,同病相怜拍他肩膀,搓搓脸艰难调整心态:“这特么还是从采访我的视频里截的……” 林竹哑然,给他倒了杯水:“您辛苦了。” 郑凌阳被裁得干干净净,总共就出境了一片衣角,接过纸杯,借水消愁一饮而尽。 直播里气氛依然愉快,已经进度到了回答观众提问的环节。 “钟老师的反应真快,要不是有规定不能过界,我都想问您点儿私密的问题,看能不能把您问住了。” 主持人笑着抽取弹幕留言,连着问了几轮,又挑出一条来,神色却隐隐一凝,随手放在一边:“这个——这个太私密了,换一个换一个……” 钟杳心中微动,侧头看向弹幕。 他的眼力同样出众,能清晰看得到平板上的字迹。被热搜引进来的新弹幕太多,房管处理不及,一条加粗弹幕刺眼的飘过去。 “抽中了凭什么不问?我们是真心关心钟老师的,就想知道钟老师还要被那个垃圾经纪人吸血多久?” 主持人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脸色微变抬手要挡,钟杳却已经站了起来。 林竹也在看着那条弹幕。 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弹幕还没飘到头,钟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直播画面里。 心头莫名生出些预感,林竹呼吸微摒,下意识抬头。 钟杳的身影立在门口,肩背线条锋锐冷厉,目光却依然弥足安静温和。 “林竹。” 钟杳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来。” 第26章 林竹怔怔站直。 直播途中忽然离场,不配合主持人引导,未经商量擅自改变录制环节……钟杳这样过来,可能要处理的后续问题有一大串。 可林竹现在却一点儿都进入不了经纪人的工作状态。 林竹胸口开始轻轻起伏,迎上钟杳的目光。 钟杳依然望着他。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灯光尽数倾落在漆黑瞳底,显得安静又温暖。 林竹深吸口气,把微微发颤的手往口袋里藏了藏,朝他走过去。 钟杳上前一步,手臂回揽,将单薄的身体严严实实裹进胸口。 追出来的摄像堪堪刹住,镜头悄悄落在门口相拥的身影上。 钟杳的手掌慢慢碾过经纪人的肩背,一遍一遍细细抚摩,声音低沉:“对不起……” 林竹用力摇头,直起身想要开口,钟杳护在他身后稍稍使力,将他压回肩头。 林竹伏在钟杳宽展的肩头,眼眶一点一点一点红了。 直播间里的弹幕稀疏下来。 直到怀里的身体渐渐温暖放松下来,钟杳才稍稍松开手臂,扶着林竹的肩叫他抬头,柔声开口:“跟我一块儿回去?” 林竹被他抱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全然满足了,心底原本的寒意也被悄然驱散。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翘起唇角轻轻摇头:“不了,节目还没完,老师们还得接受采访……” 执行导演及时举手:“我不上也一样。” 几个早商量好临时出镜的配角演员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挨一个默契报数:“不上也行,还有机会。” 这样蹭采访的机会原本就是借人家的光。剧组最近的采访多,谁都能轮得到,特殊情况摆在眼前,没人想在这时候不懂事。 绕了一圈表态回门口,郑凌阳默默探头,瞄了一眼恰好差一点儿就能拍到自己的镜头:“……” 郑凌阳:“我——不——” 钟杳:“多谢,我请大家吃饭。” 钟杳低头,望向怀中微微怔神的经纪人,替他轻缓理好衣领:“我刚刚说的语气不好,我重新说一次。” 镜头藏在走廊里死守不退。 钟杳不闪不避,牵起林竹手臂:“跟我一块儿回去。” …… 主持人还等在会议厅里。 没有因为刚才的意外有所不悦,主持人配合着指挥摄像回到固定机位上,画面重新对准钟杳,自己识趣地退到角落,把两人让到主持和嘉宾的座位上。 刚刚的意外虽然算是直播事故,却也让节目有了意外的波折效果。 眼睁睁看着钟杳从镜头下消失,直播间人气不减反增,转眼已经突破了三百万。 滚动的弹幕却反而清净了不少。 不光是钟杳刚刚的反应着实吓到了不少粉丝,更是因为刚刚摄像仓促追出去,又一路跟回来的追拍——林竹不出镜还好,被钟杳带到镜头下,对着那张年轻的过分的清秀面庞,实在叫人很难再张得开口闭眼无脑乱喷。 林竹悄悄瞄了瞄直播间屏幕。 这样的效果其实就已经很好。 圈子里不少事情都是不必一定要解释得清清楚楚的,更不要说这样的澄清一旦做出来,很可能会导致一定程度的粉丝流失。钟杳现在毕竟才刚起步,只有稳固流量才能走得更长久。 林竹侧头,轻轻扯了扯钟杳衣摆,想出言提醒,钟杳却已经对着摄像头开口。 “我三十岁了。” 林竹:“……” 林竹还提心吊胆等着拦钟杳不能太直白地爆灿星的黑料,以免真违反了合约,被那个赖皮公司借机生事打官司赔钱。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自己先呛得一迭咳嗽起来。 钟杳停住话头,拿自己的杯子倒了杯茶,轻放在他手边。 林竹不爱喝茶,平时没少被钟杳监督着养生,一迎上钟杳的目光,就自动自觉老老实实端起了茶杯。 桌上放着一整套茶具,早被把玩得混了。林竹前半段边对流程边看,记得不仔细,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捧着杯子慢慢喝了茶,把咳意压了下去。 钟杳看着他放下茶杯,稍一停顿,才继续开口。 “我年纪不轻了,出道的时间也不短,走到现在这一步,什么都经历过。” 他说的很慢,似乎在反复进行着合适的措辞,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字字清晰。 钟杳过去的经历粉丝都清楚,见他身上原本软化的随和温然已经淡得只剩影子,熟悉的清冷疏离回到近乎剪影的分明轮廓上,个个都心疼得不行。不管跟没跟着带过节奏,都开始疯狂刷屏道歉。 林竹比谁都心疼,悄悄从桌下探过手,轻放在钟杳膝头。 看着年轻的经纪人一心一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钟杳哑然,朝他轻轻一笑,右手轻轻覆落在那只手上。 冰凉。 钟杳没再看镜头,目光落在林竹身上。 “我的经纪人不是——” 钟杳有些说不出那些词,索性直接略过。 “我的经纪人是最好的……不是因为他一趟趟跑剧组帮我争取到这个角色。不是因为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优先维护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不是因为他连着几晚没睡好,就为了帮我筛选合适的通告采访,险些就把自己累病了。” 林竹不大适应这样被公开表扬,脸上隐隐发烫,低头避开摄像头。 钟杳:“也不是因为我直到现在的化妆造型都是他一手负责,顶着大太阳跑出去帮我买衣服,为了帮我买一份鲜芋仙排半个小时的队,一个经纪人兼顾助理司机保镖的活,晚上——” 林竹:“!?” 林竹轻轻咳嗽了一声。 “……不是因为他为我做了太多外人根本看不到的事,操了太多原本不必要操的心。” 钟杳堪堪停住话头,终于没有彻底偏离主题,稍一沉默:“连被人冤枉了,泼脏水了……都瞒着我,不想让我见了心烦。” “我的经纪人就是最好的,没什么理由。” 钟杳的手轻轻放开。 林竹微微打了个激灵,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不及开口,钟杳已经站起身,朝着摄像机深深一躬。 “我三十岁了。能有这么个人……不容易。” “请你们——” 钟杳话音轻顿,声音微哑。 “请你们……把他留给我。” 林竹怔怔抬头。 弹幕一瞬爆炸,铺天盖地的认错弹幕几乎刷满了屏幕,画面却已经定格在年轻的经纪人微红的眼眶上。 延迟两秒,节目结束。 黑屏上充斥着粉丝们慌乱的询问道歉,不少人不甘心地守着直播间,等了一两个小时,终于彻底死心,心事重重退出了直播。 酒店外,节目组的车辆已经准备回返。 因为今天的意外情况,钟杳没让林竹下楼,亲自把节目组送到了门口。 “是我们的失误,没能筛选好问题、控评又不及时……您没怪我们就好了。” 主持人没因为意外状况生气,反而对钟杳再三道了歉,真心实意笑道:“今天闹的这一出,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倒是难得吸引眼球的机会,咱们好不容易打出双赢,犯不着因为那一点意外心生芥蒂。” 钟杳已经大致了解了现在的炒作模式,并不意外,同他握手:“也多亏节目组照顾。” “也请您多照顾照顾我们,今后再多合作就是了。” 主持人爽朗一笑,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靠近过去:“不过——您那时候没说完的,晚上林老师帮您干什么?” 钟杳:“……” 钟杳实话实说:“晚上熬夜帮我打消消乐,我的周赛总分都已经第一了。” 主持人错愕。 钟杳神色平淡不似玩笑,主持人端详他半晌,心悦诚服鼓掌:“不愧是影帝,我信了……这也没什么的啊,你们俩挺好的,祝你们幸福。” 钟杳蹙眉,不及应声,主持人已经匆匆同他道别,拎起东西赶上了节目组的车。 林竹回房间时还有点儿恍惚,钟杳不放心自家经纪人,在门口站了一刻就匆匆赶回去。路上碰巧遇到眼睛通红的编剧,还被往怀里塞了一份精装版的剧本大纲。 房间里的灯灭着,钟杳刷卡开门,林竹正抱着枕头在床上懊恼不已地滚来滚去。 标间的床不够大,钟杳怕他一不留神掉到床下面,及时箭步过去,俯身把人捞住:“小心——” 林竹重心不稳,一头撞在他胸口:“!” “节目组都跟我说了,不是多大的失误,他们正好拿这个博关注率了。” 下了直播,林竹从熟透的状态里恢复就有点儿没精神。钟杳惦记着哄他高兴,从口袋里摸出瓶刚从楼下买的甜牛奶,拧开盖子递过去。 林竹抿着牛奶,钟杳单手拢着他,轻轻揉他头发,温声安抚:“没事儿了……” “节目组肯定不在乎,可是您这儿差点就被连累了。” 林竹心里依然余悸,听着他温声和语,鼻子反倒不争气地发酸,抱着牛奶小口小口喝着:“这次是我处理得不好,不应该做主瞒着您,不然那时候也能有个准备……” 他想起那时候钟杳深深鞠躬的样子,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哪会就因为几句骂就跑呢? 哪怕——哪怕钟杳真轰他,他也是不可能走的啊…… 钟杳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一口气堵在心坎,酸软得发疼。 明明被当头泼了一盆污水的是林竹,现在和自己道歉的还是林竹。 年轻的经纪人耷拉着脑袋难得服软,温顺的发尾被灯光镀上一层软软的金边。钟杳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开口安抚,心头却微微一动。 钟杳沉吟片刻,轻轻开口:“知错了?” 林竹点头:“知错了……” “知道错了,就得有惩罚。” 钟杳扶着他坐好,自己半蹲在床边,稍稍抬头看他:“想让我罚什么?” 林竹:“……” 罚什么居然还是自选的。 两人的位置就不大对,钟杳这样从下向上稍仰了头看他,平日里最后的一点儿威严清冷也被软化殆尽,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 林竹拼命提醒着自己维持着该有的敬畏,捧着牛奶的手紧了紧,横下心:“您说罚什么……就罚什么……” 钟杳一笑:“好。” 钟杳把那份剧本拿出来,放进林竹怀里,起身准备给他煮小火锅,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罚你演个有点儿难度的……这是咱们两个明天的戏。仔细研究研究剧本,要是演不好——” 钟杳左右寻摸一圈,终究什么都不舍得拿来罚他,屈指在林竹额间轻轻一敲。 “要是演不好,后天就喝两杯枸杞茶吧。” 第27章 薄薄一份剧本,林竹趴在床上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这么不想喝?” 钟杳已经做好了涮火锅的准备,抬头见林竹依然抱着剧本刻苦钻研,自己先忍不住先笑了:“这回多加点儿料。我那儿有包不错的胎菊,混着加冰糖给你泡,不难喝。” 盛夏转秋,天凉下来是一眨眼的事。 这些天吃睡都在一块儿,钟杳早看出林竹身体根基不结实,要是不拿温补养着,赶上季节交替,少说也要折腾得生几场病。 林竹正埋头苦读,被他叫了两声才抬头,神色还有点儿不在状态的迷茫:“钟老师……?” “今天这么用功?歇歇眼睛,吃饭了。” 戏是钟杳做主加的,钟杳心里多少有数。编剧改剧本之前钟杳就已经看过,都把中心思想传达过去了,估计也不会再做出什么太离谱的改动。 钟杳没急着看剧本,把菜肉装盘丸子码好,熟练炒着浓郁的香辣锅底,顺手切了两片午餐肉投喂经纪人。 小少爷的戏份原本就少,林竹的记性又出众。向来都是只过一遍剧本就随手不知道抛到哪儿去,开机的时候一样能扎扎实实演出最合适的感觉来。 今天看的这么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不喜欢枸杞。 “别紧张,有点儿难度也没关系。” 钟杳有点儿心软,觉得自己还是罚重了,温声安慰:“实在找不着状态的话,跟着我的引导就行……” 林竹刚心事重重接了午餐肉,闻言打了个激灵,险些整块吞下去。 钟杳一怔:“不好吃?”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林竹囫囵摇头,机械地卡嚓卡嚓嚼午餐肉,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瞄刚刚看了好几遍的剧本。 这——要怎么引导啊…… 林竹心跳有点儿快,摸了摸手里的本子,犹豫片刻,还是谨慎地塞在了枕头底下。 钟杳炒好了锅底,正收拾着准备支火锅,林竹坐不住,跑过去给钟杳搭手。 钟杳对编剧依然信任,没往太复杂的地方想。拉开屏风支开方桌,两个人开了空调,坐在各自床上,配上冰可乐,热乎乎的骨汤倒进底料,开火。 青菜鲜嫩,上等羔羊肉切得精薄透光,手制鱼丸筋道弹牙,白滑软嫩的豆腐在红汤里咕噜噜翻着个儿。 在摸清了林竹的口味之后,钟杳就不动声色给他提高了食材的品质,鲜香麻辣的锅底配上打包回来的骨汤,香气又一次霸道地飘满了整个楼道。 整个剧组都对钟影帝深夜放毒的习惯深感怨念,一阵风过,震天的关门声响就接二连三传过来。 钟杳习以为常,拿公筷给林竹夹刚涮好的鲜毛肚:“多吃点儿。” 他的手艺算不上精湛,要满足口腹之欲却还绰绰有余。林竹摘了眼镜吃得高兴,彻底抛开了最后一点儿心事,满足地眯起眼睛,还不忘拿着漏勺给他捞煮碎了的地瓜片。 没了黑框眼镜的遮挡,年轻的经纪人眉眼精致明亮,细细地弯起来,光洁额头渗出密密一片薄汗,被灯光映得晶莹。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镜头前忽然直面的真心,钟杳看着他,心口忽然极隐蔽极细微地轻轻一动。 ……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林竹吞下肉片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顺手开了公放,给钟杳做口型:“公关……” 这时候打电话,肯定是因为今天晚上访谈的事。 虽说算不上什么直播事故,却毕竟也是个意外的突发事件,谁也保不准会在粉丝里引起什么样的反弹。都已经这个时候,公关居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只怕不是什么小事。 钟杳什么都经受过,早看淡了粉丝的来来走走,不大在意这个,点点头示意明了,注意力又落回了林竹的身上。 大概是吃得热了,林竹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袖口也挽了起来。 他的身形单薄,年纪也轻,还没来得及彻底脱去少年纤细感,相貌又清秀干净,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温软得不行。 现在林竹威名在外,已经用不着和记者们互怼,脸上带着一点儿都不失礼的笑容,寻寻常常几句话,就能靠着余威震慑一片。 钟杳看着他,一点儿也想不出在最开始的时候,林竹究竟是怎么把一干记者硬生生逼出落下见他就跑的病根的。 “林老师,您跟钟老师休息了吗?睡了吗?” 公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哭笑不得:“要是还没睡,您赶紧和钟老师上微博互动一下吧,粉丝们现在已经彻底乱套了。” 老板能站出来亲自替经纪人出头,整个团队的人也跟着安心。公关的负责人和林竹差不多大,不知道开着外放,心里又高兴,说起话也没了顾忌:“认错的,忏悔的,写检讨的,发誓要站cp粉一辈子的。好劝歹劝好话说尽,就怕钟老师一生气抱着您去跳海……” 林竹:“……” “钟老师朝镜头鞠躬那一段都上热搜了!” 公关浑然不觉,越说越兴致勃勃:“我们一点儿力都没发,好多路人粉都被圈回来了,还有人留言说这是不是就算一拜——” 林竹飚出一身冷汗,眼疾手快,一把挂断了电话。 “没事,酒店的隔音不错,外头也听不见。” 钟杳还在盘算着林竹撸起袖子吓唬人究竟是什么架势,只分心听见了几句,倒也已大致猜出剧情,先开了口安慰他:“是好事。” 钟杳:“从今天起咱们的事儿就算定下,谁也说不了什么了。” 还没从那半句“一拜”里回神的经纪人手一哆嗦,好不容易夹起的鹌鹑蛋扑通掉回了锅里。 …… 连着把第三块姜当做土豆塞进了嘴里,林竹终于冷静下来,按着胸口摸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经纪人助理的私人微博和艺人联动不是多稀奇的事,如果能时常在允许范围内爆一爆互动小料,还能狠狠吸一波粉,热度甚至不比一些二三线明星差。 这种模式不仅能吸引热度,也能从侧面替艺人塑造更全面丰满的人设,其实算是双赢。 林竹原本对这件事无可无不可,决定参演角色之后,却反而做主废弃了这一条路。作为经纪人的工作微博也始终都保持着没备注没动态的空白状态,一直低调至极地躺在钟杳的粉丝列表里。 无论是之前他因为那条试镜视频爆火的时候,还是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这几天,网友都没能扒出那个酷似僵尸号的空白账号居然就是钟杳的经纪人。 ……倒也因祸得福。 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微博要是曝光,这几天得沦陷成什么样。林竹心有余悸,利落地改了备注,点开发微博的界面。 直播卡在那种关头结束,连他都觉得实在有些恶劣,粉丝急着要互动,无疑也是被那时候的气氛吓着了。 这种时候不适合太矫情,也不适合太高兴。林竹叼着筷子斟酌半晌,还是就地取材,折中地拍了张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配上表情发了出去。 酒店的网络不太好,正在发送的缓冲圈一圈接一圈地转着。林竹舒了口气,放下手机,抬头正要和钟杳商量公关条件下应该怎么措辞合适,微博特殊关心的提示忽然叮咚一响。 林竹:“!” 钟杳用得是自己的流量,已经先他一步搜出账号点了关注,先他一步刷出了他发的微博,并且顺利地先他一步,在商量之前转发了他的微博。 林竹心头一窒,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屏息点开微博。 「钟杳v:我们很好,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玫瑰]」 林竹:“……” 被自家艺人从公关危机里力挽狂澜地解救出来,叱咤圈内威名震慑无数记者狗仔的年轻优秀经纪人,在今天晚上,安静地炸成了一朵烟花。 第28章 “我替流量扛过黑!我替小花点过雷!” 公关团队负责人原本以为两人互动完就能睡个好觉,没成想居然变成了整个团队挑灯夜战,悲愤得一度想不开,一个电话打到了林竹手机上:“我们广泛支持各种恋情,全面提供遮掩造势公开各项全套服务,但您不能这么对我!” 负责人痛哭失声:“您要和钟老师出柜,至少得提前五个小时让我们知道!” 林竹:“……” “我们没要公开,那句话就是字面的意思……” 林竹蹲在楼道间里,抬手揉着额头:“不,我不是说还要隐瞒下去,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情况。你们先冷静——我没拿手机,微博是钟老师自己发的,措辞严格上来说并不存在问题……” “措辞是没有问题,扛不住气氛烘托到那儿了啊!” 对面长叹一声,尽力恢复理智:“删博来得及吗?我看粉丝已经过大年了,现在删博太假了,粉丝也不能舍得吧……?” 直播之后就没了动静,提心吊胆的粉丝始终守在钟杳微博底下,现在评论区已经成了大型土拨鼠养殖现场。cp粉轰轰烈烈地放礼花庆祝,同人图在lofter上的热度一秒一窜,压都压不下来。 公关团队现在都不敢做热度了,一个劲儿往下压,生怕明天#知名影帝疑似公开出柜#就成了微博的头条。 “来不及了。” 林竹沉默片刻,脑子里迅速过了几种可能:“我去问问钟老师——实在不行的话,我去和编剧老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他站出来帮个忙,发条微博说他拿了钟老师的手机……能解释过去。” 林竹:“先尽力把导向往正常方向引,回头我给大家发红包,辛苦了。” 他的态度沉稳,公关那边也有所感染,渐渐冷静下来。 两人逐一敲定了各种情况下的公关方案,公关没有多少时间,嘱咐他保重身体,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竹放下手机,直接按人头发了红包过去,放松身体靠坐在地上。 林竹点开微博,又逐字逐句看了遍钟杳的那条转发。 林竹慢慢慢慢抚过那一行字。 …… 他们很好。 他当然知道钟杳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既不存在任何引申的含义,也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是钟杳针对于他们这些天的合作,以及当下的状态,给出的一句再客观不过的总结陈词。 可在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他在眼前一黑、心跳过速、抄起电话响个不停的手机冲到楼梯间的同时,也没办法否认—— 没办法否认,在心底某一片毫不起眼的细微角落里,他也给自己沉默地,轰轰烈烈地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要把这条微博删了,他比粉丝还舍不得。 林竹又看了一遍那条微博,抬手揉揉脸颊,长长呼了口气,撑身站起,准备回房间去让钟杳挑挑应对方案。 蹲着的时候尚不察觉,站起来才发现,他在楼梯间蹲的时间太久,腿上早已麻了大半。 林竹暗道不好,吸着凉气趔趄两步,恰好被迎上来胸膛稳稳接住。 “头晕?哪儿不舒服?” 钟杳在屋里等不住,自己找了出来,没等开口就被林竹一头撞在胸口,提心吊胆摸他额头:“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的事先放放,咱们去看医生……” “没——没事。” 酸麻甚嚣尘上,林竹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动不敢动,咬着牙根轻轻抽气:“腿麻了……” 钟杳:“……” 钟杳松了口气,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看着年轻经纪人难得龇牙咧嘴的丰富神情,半晌轻笑出声。 这个人还笑! 林竹刚才那点儿感伤瞬间烟消云散,义愤填膺抬头,正撞进钟杳含笑的眼瞳里。 林竹哑火,挪开视线,轻轻缩了缩脖子。 不知是不是被今天那一条微博给了点儿更放肆的勇气,林竹小心翼翼换了个脚承受身体不可承担之重,轻轻吸着气:“可难受了,您还笑……” 林竹:“……!”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杳已经搀住他的手臂,身体径直探了下来。 “没有监控,害羞的话就捂脸。” 钟杳在他耳边温言一句,展臂俯身,把他整个抱住。 林竹趴在钟杳肩上,想起今天钟杳交给自己那份剧本,心跳莫名快起来,却又转眼被经纪人的职责揪回理智,手忙脚乱要向后退开:“钟,钟老师……” 下一刻,林竹被钟杳连根拔起。 林竹:“……” 钟影帝常年健身,体质超群,扛着脚蹲麻了的经纪人步履平稳轻缓,一路回了房间。 “我当怎么了……这种事不要紧。” 听了林竹的几个应急方案,钟杳失笑,耐心坐在床边,不轻不重按着穴位替他解麻:“我自己发的微博,扯编剧干什么?他一肚子的坏水,这次求他了,将来说不定又要怎么折腾咱们……” 林竹被平放在床上,胸口让那一句“咱们”莫名一烫,热乎乎涨成一片。 经纪人的职业状态毕竟还在,林竹依然尽责,声音低下来:“主要是怕粉丝瞎猜……现在的粉丝喜欢瞎猜。” 钟杳的前程放在天平上,沉甸甸地压着,远远重过他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私心。 “那就让他们猜。” 钟杳早看开了,闻言一笑:“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再瞎猜能猜到哪儿去?我看他们还都挺高兴的,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林竹心说您那是不会上各大同人网站贴吧论坛,一骨碌撑身坐起,还要再劝,钟杳却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熟悉的温暖感触覆落上来,林竹轻轻一怔,下意识抬头。 “我在直播上说的是真心话,刚刚的微博也是真心话。” 林竹昨晚睡得不好,一撮头发压得翘起来,怎么都顺服不下去。钟杳替他按了按,一松开手,头发就又冥顽不灵地翘了起来。 钟杳觉得有趣,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发展着想……要是我的发展和我的心情有矛盾,优先解决那个?” “当然是心情!” 没想到钟杳会问这个,林竹心头一紧,急声应了一句,脸色都跟着微微苍白下来:“钟老师,我不是——我重视的不是您的事业您的发展……我是——我想让您发展好,是想让您高兴,我……我想让您高兴……” 林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喉间发紧,身上迅速冷下来。 一直都能轻松知道别人想要他做什么,做得让别人满意简直轻而易举,解释自然从来都不是必要的……他早已经忘了该怎么和别人解释自己的心事。 五岁之后,林竹头一次因为自己没办法顺利地替自己做出辩解,生出了浓浓的惶恐和焦灼。 不能这样…… 林竹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稳下悸栗,还要开口,忽然被暖暖的怀抱用力裹住。 掌心温缓熟悉的力道覆落在背上,一下一下地慢慢顺抚。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钟杳轻轻开口,像是哄着他的柔和语气,却又认认真真带了十足的歉意:“我话说重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竹身体渐渐回暖,怔怔抬头。 钟杳刚刚……是也和他一样,其实紧张了吗? 钟杳还是头一回见他吓成这样,心里越发后悔,又自责了几句,拥着人靠进怀里,声音轻轻落在林竹耳边:“我不是——只是想告诉你……发这条微博的时候我很高兴。” “他们都在下面祝咱们过得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论真心假意,我看着总是高兴的。” 钟杳慢慢揉着他的头发,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半蹲下来望着林竹:“我就想留着这条微博,没事儿就来看看评论。就放它一马,别处理了,行吗?” 林竹:“……” 林竹不敢告诉钟杳那个祝他们“过得好”可能不止于字面上的好,趁着心理状态依然没冷静到足以读心的水平,轻吸口气抬头,迎上钟杳温和认真的目光。 其实……并不是不行。 他和公关那边商量的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干脆放置不理一段时间。 钟杳现在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机会不多,粉丝们对他和现代生活稍许脱节的思路还不太适应。等渐渐习惯了,自然会明白这条微博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会再误会下去。 这种方案要拖得时间久一点,可也是最稳妥的。 林竹轻吸口气,在心神归位之前及时挪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是我不好,话说得不过脑子,下次绝不说了。” 钟杳仍蹲在他面前,又郑重道了次歉,握了握林竹的手:“别生我的气。” 林竹根本就没生气,更挨不住他这样温柔诚恳的歉意,连忙囫囵摇头:“没有没有!” “我这算是耍赖了。下回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也直接跟我说,肯定答应你。” 钟杳轻轻一笑,感觉到他的手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温度,才放心松开,陪着他坐在床边:“事情也解决了,饭也吃完了,我帮你看看剧本?看看编剧写了什么,把我们神通广大的经纪人难为成这样……” 林竹:“!” 林竹咻地抽出剧本,眼疾手快抱在怀里:“您……还没看剧本吗?” “看过初稿和再稿,不知道他又改了没有。” 钟杳微讶:“怎么了?” 林竹心跳得有点儿快,抬头望了望他,横了横心:“我——我想再自己研究研究剧本。” 林竹咬咬牙关:“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演好,尽量配合得上您……” 钟杳刚答应了他有什么想做的就说,闻言哑然,失笑点头:“好,那你自己看,我回头再跟编剧要一份。” 明天那一段戏原本也是钟杳另有他用的,演都未必按着剧本演,自然也无所谓看不看。见林竹实在宝贝那份内容不明的剧本,钟杳也不舍得再吓唬他,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去收拾碗筷。 …… 整整一宿,林竹都没再把剧本还给钟杳。 钟杳本想给编剧发个消息,看看时间,决定第二天直接亲自去找人。 第二天一个白天,林竹依然没把剧本还给钟杳。 编剧没出现在片场,听说是出国参加研讨会,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直到天色暗下来,准备开拍这一场额外的加戏,林竹被人带去换衣服之后,钟杳才终于第一次拿到了装着剧本的档案袋。 编剧考虑得非常周到,按照钟杳的要求,没有再给他一个“被剧情束缚的小少爷”。 档案袋里有两份剧本。 一份是小少爷的。详细剖析了角色的心理活动、人物性格,没有做出任何剧情上的明确要求。 一份是展源的。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给了钟杳一份从把人抱回家到换衣洗澡喂药吃糖陪睡的行动指南。 完全没来得及练习走戏、原本还准备给林竹个惊喜的钟影帝捏着剧本,深吸口气抬头,越过人群,一眼看见了剧本上“衣衫褴褛、一身是伤”的,脸上红扑扑的小少爷。 第29章 钟杳放下剧本。 已经顺利逃出剧组、坐上了跨国航班的编剧,忽然在飞机上狠狠打了个喷嚏。 …… 林竹身上的衬衫被撕扯得乱七八糟,八面透风松手就掉。钟杳及时过去,把人堵在补光灯不太照得到的地方,眼疾手快抬手帮他系了粒扣子。 衣服总算堪堪挂在了身上,林竹松了口气,撒开手壮烈抬头:“钟老师——我准备好了!” 钟杳一哂,替他抻抻衣领。 少了平时一本正经的职业装束,年轻的经纪人反而比平时减了些单薄感。 和常年健身腹肌分明的钟影帝相比,林竹的肌肉线条不甚明显,却胜在柔韧流畅。加上他原本就生得精致,即使衣服上除了窟窿就是血,居然也没显出多少狼狈来。 大概是为了配合剧情,林竹的身上也添了些彩,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倒衬出几分异于平日的英气。 “我还没准备好。” 钟杳看着他,半晌自己先轻笑起来:“怎么办?我还真是头一次看这一版的剧本……” 编剧的心思,他这会儿大概也猜出来了。 这一场主要是靠他的主导,只要他不喊cut,怎么演林竹都得跟着配合。 编剧大概是真担心他这个无论荧幕还是现实都没动过真格的老演员不知道怎么实际操作,给他的那份剧本写得详实细致起承转合,关键环节甚至还丧心病狂地画了十来张分镜。 …… 结果被他一眼没看就直接塞给了林竹。 钟杳揉揉额角,看着年轻经纪人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睛,心口的一点柔软庆幸悄然泛上来。 幸好林竹还看不懂那些狂草的印象流抽象派分镜…… “您现在看!” 林竹见他神色有异,只当钟杳为难,连忙拎住衣服:“我再晾一会儿,这样凉快……” 年轻的经纪人涉圈不深,也没意识到剧本里借分镜隐藏的真正奥秘,还没意识到编剧的脑洞已经歪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 林竹只是被分外狂放的剧情吓了一跳。既觉不好意思,却又被那些尤其温软热络的文字引得脸红心跳,没舍得还给钟杳,自己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遍。 钟杳哑然,轻笑着摇摇头:“来不及了,我自己发挥吧……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从艺这么多年,在国外也没少见识过真开放到艺术级别的纪录片。说没拍过那种亲密镜头是真的,可要说什么都不懂,钟杳自己都不信。 那份剧本……流程没问题,细节上多少有点儿过火了。 关键剧情都隐藏在分镜里,剧本也毕竟多少有所透露。看到剧本的时候,钟杳就明白了林竹当时为什么看份剧本都得深吸口气洗手焚香。再想想自己当时半真半假的威胁,更觉头大如斗。 拿枸杞茶威胁人家让自己抬下巴喂药,还搂怀里换衣服,还得笑一下才给吃青团…… 常年拍戏,钟杳业务的精湛程度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看到分镜的一刻,虚拟剧情已经印在了脑海里。 自己怎么能这么过分? 被震撼得神志不清的钟影帝已经开始代入人物,闭了闭眼睛狠狠自责,清心寡欲抬头。 这场戏是为了给林竹解开心结的,钟杳不可能在镜头底下对他这样轻薄,更一点儿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轻浮放荡,难得紧张了半晌,见到那双眼睛里依然清澈干净,悬着的心才总算稍许放下。 “都准备好了?” 副导演拿着本子凑过来,看两人气氛融洽,笑吟吟拍了两下手:“来来,说戏,说完了就开拍……” 钟杳点点头,在林竹背后轻轻一揽,把人带了过去。 这一场原本不在拍摄的计划里,是为了钟杳临时加的戏。编剧灵机一动,把剧情彻底融进了主线里面,再怎么剪都总得留下几个镜头,展源暴露的剧情也跟着合理自然了不少。 只是这样剧情上要调整的零碎部分就多出了一大堆,编剧抛下大纲走得突然,卫戈平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正阴沉着脸色和几个小编剧坐在一块儿,提着扩写续写的具体要求。 副导演喝了口茶,拿起剧本。 “这是风头最紧的时候,小少爷已经知道了展源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自己家投诚亲日的立场。” 副导演手里拿着的是编剧交上来的第三套剧本,剧情正常风格严肃,交上去准能过审的堂堂正正:“但他不在乎,还想去告诉展源身份暴露了,叫他快点儿隐蔽起来。家里不让,给他关了禁闭,他拼了命逃出来,想给展源报信……” 林竹轻轻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样,后面的剧情就是展源照顾你,你昏昏沉沉告诉他快走,被他拒绝了,还给了你一张出洋留学的推荐信。” “他照顾了你一宿,等你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去赴那场鸿门宴了。” 副导演说完了大致剧情,翻翻剧本,无奈一笑:“梁老师这剧本真够简洁的,就写了这么两行……” 林竹:“……” 钟杳:“……” 坐在飞跃大洋上空的飞机上,编剧揉揉鼻子,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说话间布景已经就位,光替也简单过了两遍身位。卫戈平交代好了要求过来,在监控镜头前坐下,一切准备就绪。 钟杳这时候还没到上场的节点,替林竹理理衣服,含笑温声:“用鼓励吗?” 林竹始终坚持着不要独角戏,凡是上场的镜头一定跟着钟杳,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先出几十秒的戏,换钟杳在边上看着。 经纪人的胆子比他还大,对个戏都敢压戏怼郑艺,也没见半点儿怯场紧张。 钟杳这么问,也只是随口逗他一句,正要找个视角好又不耽误一会儿进镜头的地方,林竹却已经抿了唇角抬头:“……用。” 钟杳微讶,低头望他。 经历了昨晚的风波,林竹胆子莫名大了不少,清清嗓子,鼓起勇气:“用……您要鼓励我吗?” 钟杳望着他,眉眼细致柔软下来,视线一点点沁透了温和的暖融,一笑:“当然。” 钟杳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想抱抱他,冷不防迎上了服装师的死亡凝视。 钟杳低头,看了看林竹身上新鲜的泥土血迹,又看了看自己刚穿上的专订裁剪呢子风衣:“……” 钟杳准备揉揉他的头发,刚抬手就被刚对着林竹狂喷发胶的化妆师目光劝退。想捏一下脸,却发现为了衬托虚弱,眼前的清秀的面庞上也扑了一层白粉,还细细化了高烧的潮红。 钟杳求仁得仁,无处安放的手落在了林竹的耳根上,轻轻揉了揉。 林竹:“!” 钟杳朝他轻轻一笑:“加油。” 林竹猛然回神,耳朵转眼滚烫,囫囵着飞快点头,看着钟杳退到场边。 躲进阴影下的机位,年轻的经纪人悄悄按了按雀跃的胸口,唇角忍不住轻轻翘起来。 灯光开始调整,负责搭戏的武替群演凑上来,把他围了个结实。 “《无桥》第72场第一幕第一次——action!” 光线昏暗晃动,林竹和守在外面的警卫扭打成一团,拟音师蹲在收音话筒边上,拳拳到肉的闷响声配得真切清晰。 警卫们已经接了家主的命令,绝不能放小少爷离开。原本还不敢真格动手,奈何小少爷的身手太好,稍一放松就可能真被他借机脱身。 军令如山,警卫不敢再留手,仗着人多将他围牢,真刀真枪去拧他胳膊。 “原本还想找个替身的,没想到林竹天赋这么好,武指教了两遍,陪他套了一回招,就都记住了。” 这段情节不会太长,剪到片子里最多十几秒,按照川影的惯例却少说要拍个十几分钟才能给cut。 副导演躲在录不着音的安全区,捧着茶杯感慨,见缝插针地替钟杳解释剧情。 “这场戏一拍出来,小少爷的身份跟前期最大的反派就连起来了。他们家即使世家望族,也是军武传家,他是练家子,这场打戏哪怕就出来几秒,也得打得足够漂亮——小竹打得就好,你看他这个下劈……” 话音才落,林竹一个利落的旋子,已经狠狠扫倒了三四个警卫,继续往外冲出去。 钟杳瞳底微动。 林竹的身手不会弱,他早就有所察觉,可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林竹这样真刀真枪地拍打戏。 这种水准……不是有天赋就足够的。 只会打架的人也是拍不好打戏的,镜头感和架形身段都不可或缺,林竹的身体表现力能练到这个程度,绝不是仅凭兴趣爱好有所接触就能轻易领悟掌握。 钟杳刚入行拍的就是古装戏,武打镜头避都避不开,比谁都清楚要把身段磨到这个程度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 钟杳闭了闭眼睛。 ——林竹曾经随口和他提过,原本是想追着他进娱乐圈的,没想到出了意外,那之后就改了主意。 圈龄已经一年多奔两年的成熟经纪人在提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还带着点儿回顾幼稚往事的腼腆局促,讲笑话一样,红着脸轻声调侃着当年的年少轻狂。 钟杳抬头,目光落在轻松下腰躲开枪托的林竹身上。 很多事说起来都太轻巧也太容易了。 咬着牙水磨工夫练出来的基本功,一遍遍练习的枯燥乏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冷暖自知,心里的燥,身上的伤…… 有太多的事,当作闲时谈资的时候,都很难让人想起它原本是件多辛苦,多煎熬,多折磨人的事。 钟杳是这样过来的,钟杳二十五岁就拿了新科影帝,一路走来光环无数,每道伤都有它换来的价值。 钟杳起身,朝片场走过去。 一个镜头的素材已经收集足够,卫戈平做了个手势,围着的人逐渐被林竹甩脱。 夜色太黑,这里的路线又复杂,后面的警卫徒劳追出了几十米,把小少爷生生追丢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跌跌撞撞的脚步冲进小巷。 镜头由下向上,平日里骄矜桀骜的小少爷一身褴褛伤痕,凭着一口气在昏暗窄巷里磕绊踉跄,终于被伤病磨得耗尽力气,昏昏沉沉就要跌到。 他的脚下一绊,整个人也失了平衡,眼前黑了黑,重心不稳地朝前倒下去。 宽展温暖的胸肩稳稳接住了他。 林竹体力消耗不少,胸口急速起伏。抬头仔细分辨半晌,目光忽然亮起来,一手揪住他的领带:“快走,有人要杀你……” “我知道,别出声。” 钟杳温声开口,一手拦在林竹背后。 他的手臂在小少爷被人踢踹过几次的腿弯轻轻一抄,平稳使力,把林竹整个人稳稳当当抱了起来。 第30章 厚重的毛呢布料轻轻摩擦,熟悉的体温气息透过衣物渗过来,心跳隔着胸膛飞快应和。 林竹从头到脚齐心协力地熟成了一团。 “没事了,别担心……” 钟杳的声音夹杂着跑动时些微急促的呼吸,在一片嘈杂喊声里安静地落在耳畔,带着微微的纵容笑意:“小少爷,您再拽下去,就要把展某勒死了。” 林竹这才回神自己还拽着钟杳的领带,也才堪堪意识到两人还在戏里。连忙松开手,身体不受控地一歪,随即被钟杳护在背后的手稳稳抄了回来。 钟杳是唯一看过且看懂了分镜的,紧紧手臂,轻声给他带戏:“抱着我。” …… 还抱回去! 原本试图装麻袋的林竹心跳愈块,忍不住后悔起了这几天自己一不小心就重了的二三四五斤。 现在去绕酒店跑圈肯定不现实,林竹收敛心神,尽力揣摩着小少爷的人设情绪,身上依然微微发着抖,抬手死死扒住钟杳肩头,埋头下定决心。 明天开始,至少每天跑五公里,再跳一千个绳…… 还不知道自家经纪人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酒店健身房,钟杳护着他在深黑的巷子里穿梭,躲过搜捕的警卫,带着机位一路长镜头冲进私宅。 …… 展源把怀里虚弱悸栗的青年轻轻放在沙发上。 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始终攥握成拳。片刻,展源慢慢蹲下来,抬手替他的小少爷轻轻拭去颊边的一道血痕。 像是忽然察觉了什么,展源神色微变,倾身探上他的额头。 林竹忽然抬手。 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恍惚,似乎并没能彻底认出面前的人。清秀眉间渲开一抹锋锐戾气,抬起的手臂看似只是要拦钟杳靠近的动作,却藏着分明凌厉的擒拿手势。 “你生病了,让老师看看。” 钟杳稳稳架住他凌厉的手臂,手腕一转,将那只冰冷的手稳稳握在掌心。 林竹受他所制,本能还要挣扎,钟杳却已经倾身将他暖暖拥住。 “没事了……” 钟杳依然握着他的手,空出的手臂将他拢住。 他全然没有做出任何防备,把刚刚还下手狠辣不眨眼的小少爷护在胸前,柔声安抚:“我在,没事了。” 林竹在他胸口惊醒。 “你——” 林竹声音发哑,透出高烧下的虚弱喘息:“怎么办?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钟杳一笑,放开手臂,半蹲在沙发前:“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我们扯平。” 林竹怔怔看着他,钟杳神色安静清明,没有因为知道他就是死敌幼子而生出任何异于寻常的波澜。 林竹眼底的骄纵嚣张轻轻一悸,渗出隐约恐惧:“你……都知道了?” 他眼中尚有些迷茫,却随即清醒。 展源显然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忽然出现在那样一条不起眼的偏僻巷子里,不会恰好遇到他,把他抱回展家私邸里…… 林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因为脱力高热力不从心地跌回去。 “好了,这件事就翻篇了,我们不提这个。” 钟杳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小少爷,瞎想什么呢?什么秘密都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只要你还叫展某一声老师,老师就还能护着你一天——” 林竹已听不下去,哑声打断:“要是……” 秘密不重要,知道就知道了。 只要还叫一声老师,老师就还能护着你一天。 林竹在他胸口轻轻悸栗,一边尽力让自己和人物角色合二为一,一边勉力分割开现实的界限,不让其中的任何一句台词一不小心在心里落实。 小少爷咬紧牙关,扯住展源早已被他身上血污蹭得乱七八糟的风衣:“要是——我不叫你老师了呢?” 钟杳低头,漆黑深瞳温和安静地拢着他。 不能叫钟杳不能叫钟杳不能叫钟杳…… 林竹心口疼得直想抽气,却又装满了知足的幸福无憾,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戏,酝酿起三分戾气五分固执,眼底筑开自保尊严的骄矜冰封:“展——源?” 父亲是要设宴困杀展源的罪魁,老师是要带人推翻他父亲效忠政府的砥柱。 自幼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还没来得及懂得家国大事,身边一切的强烈颠覆下,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该有的立场。 叫出展源的名字,是不是对方就会以为他和他父亲不过是一路货色,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他的展老师设法脱逃,离开这里,活下去…… 温暖的掌心轻抚上脸颊,柔和地抚了抚。 林竹呼吸微滞。 “连名字都叫了……没大没小,不尊师道,不讳尊者,不识礼数。怎么办呢?” 钟杳一句一句数落着他,眼中渐泛起融融笑意,那一点儿温润的平静也化去,深黑瞳眸映在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看来是我这个老师没当好。” “耽搁了你的进益,是当老师的不是,可惜我现在家财散尽身无长物,学费是退不起了……” 钟杳望着他,轻轻一笑:“余下残生,索性就都赔给你吧。” 林竹狠狠一颤,眼中怔怔蓄起水色。 钟杳俯身去抱他。 …… “卡!” 跟过来监场的卫戈平大嗓门满意地响起来,转眼间冲淡了一切气氛:“这遍就可以了,效果很好——服化给他们俩去做下一场的妆,外场的布置收拾回来吧,不用返工了,半个小时后下一场……” 林竹倏地从戏中惊醒,手忙脚乱抹去眼中未及溢出的水汽,扑过去撸钟杳的袖子:“钟老师!我没拿捏好力道,疼吗?我以为没离那么近的!” 钟杳:“……” 钟杳回头看了一眼茫然无觉正挥斥方遒的卫戈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朝林竹笑笑,抬手揉他的头发:“没事,这算什么疼——你刚刚的打戏真漂亮,我都吓着了。”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来,眼睛里分明透出藏也藏不住的雀跃:“真的?我都好久没练了,还怕配合不好……” “真的,又利索又好看。” 想起自己那时所见辗转腾挪的灵巧身影,钟杳轻轻颔首,几乎忍不住想再抱抱他:“身上疼不疼?去化妆间,我给你看看,别落了伤。” 这一场戏拍摄结束,下面要接的就是喂药换衣服,两个人都得先把身上的泥水血迹擦净,再由服装化妆重新布置。 林竹虽然有功底,却毕竟头一次拍打戏,刚刚仓促间确实挨了几下,这时候碰着也觉有点儿疼,估计已经青起来了。 他不想让钟杳看见,连忙摇了摇头,去翻场边的书包:“不用不用,我带药了,我自己来——” 话音未尽,钟杳已经朝他作势抬手。 林竹原地立正:“您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学以致用! 有了剧本的钟杳进步神速,昨天刚被连根拔起的林竹今天已经爆炸好几次了,生怕钟杳真把他从片场打横抱走。连忙和正副导演服化道打了一圈招呼,乖乖跟着出了片场,一路往化妆间磨蹭过去。 虽然已经从戏里出来了,彼时的余韵却还没来得及彻底散尽。 林竹跟在钟杳身后,一路穿过明暗走廊,悄悄按了按胸口,唇角忍不住轻抿起来。 余下残生什么的…… 编剧怎么写这么引人遐想的台词啊? 展源的残生就剩下不到两天了,等会儿还得入戏,林竹觉得自己这时候高兴好像有点儿太不合适。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跟着钟杳进了化妆间。 酒店房间改造的化妆间功能齐全,两人各自快速冲了个澡。林竹在热水里稍微多泡了一会儿,随手抓了件短袖套上,一身清爽地出来,钟杳已经拿着药等在了外面。 “过来,我看看。” 年轻的经纪人看起来依然精精神神,钟杳招手让他坐下,掀开衣物,目光隐蔽地轻轻一缩。 林竹特意泡了热水,被烫得发红的皮肤已经让淤血不甚明显,看起来却依然有些触目惊心。 在片场看得仔细,钟杳已经记下了他磕碰的位置。依次查看了几处,往掌心涂了些红花油,搓热了覆上去,柔声开口:“有点儿疼,忍一忍。” “没事,这算什么疼。” 林竹咧嘴一笑,自己撩着衣服,老老实实让他上着药:“您不比我辛苦多了?拍了那么多武打片,受了那么多伤,我看着都心疼得不行。” 钟杳没应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替他把药涂匀,使了些力气揉开。 这一会儿麻木劲过了,正是最疼的时候。林竹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来,脸上却没带着多少痛色,依然枕着胳膊和钟杳说话:“这一段能留下吗?不剪辑也行,我想回去自己看……” 钟杳望他一阵,轻轻一笑:“能。” 林竹彻底满足了,趴在桌上慢慢吐着气,目光扫过一圈,忽然落在一盒精致的青团上。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想着晚上的戏,林竹白天没吃多少东西,刚刚的消耗又不少。脑海里刚浮起青团软糯香甜的口感,肚子里就不争气地跟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林竹:“!” 钟杳正替他腰侧上药,不可能没听见。 林竹窘迫莫名,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钟杳已经把最后一点药上完,直起身不紧不慢冲了冲手:“饿了?” 林竹眼含热泪:“钟老师……” 钟杳轻笑出声,在他头顶轻轻一揉,探身拿过那盒青团。 “不叫我老师了,就给你吃一个……行不行?” 第31章 林竹目光还追着青团,闻言倏地一抬:“?” 钟杳坐下,在剧本和善良之间无声抉择。 钟杳拿了个青团,放进嘴里。 林竹:“?!?!”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他几乎已经闻见了青团特有的艾草香气。 钟杳吃得斯文且慢,林竹甚至能看得清细腻绵软的红豆沙,陷在糯嫩的外皮里,正朝他使足了力气招手。 经纪人的喉结艰难动了动,眼睛瞪得溜圆,满眼都是无声的错愕控诉。 “挺好吃的……” 钟杳不大常吃这些小点心,慢慢吃完了一个,迎上林竹的神色,眼里就添了些忍俊。 他向来不忍心逗弄林竹,心早软了,只凭着十来年打磨精湛的演艺经验勉强吊着,揉了揉经纪人软软的额发:“叫句好听的?叫一句就给你……” …… 编剧给的台词还是太不庄重了。 钟杳毕竟良心未泯,两句就已说不下去。看着林竹分明进退两难的挣扎纠结,摇摇头哑然一笑,准备把剩下的青团给他:“算了,来——” “……哥。” 林竹的声音放得轻轻的,和他的话音几乎同时响起来。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经纪人这时候虚得要命,能对着自家大哥叫上一串的字眼被咬得又小心又珍惜,一出声就飞快收起来。 像是藏了颗在糖里沁久了的梅子。 钟杳话音一顿,把剩下半句“不跟你对戏了”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 钟杳稍稍落下视线,目光落在把脑袋埋进胸口的经纪人身上。瞳底光芒一寸寸柔和下来,把人往身边拉了拉,轻轻揉了揉林竹的耳朵根。 他忽然有点儿后悔。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应该在现在提出来,而是应当在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分明地意识到某些尚且不甚明了却又无法忽视的心情之后,再被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提出来一次。 叫得不好听就真不心软那种。 钟杳认真吸取着经验,将这件事暗暗在心底记下。远低于编剧要求地轻易给面薄的经纪人算了通过,把剩下的青团连盒一起全递过去:“来,抓紧时间吃几个,免得一会儿场务来了……” 林竹得偿所愿,高高兴兴拿着两个青团一边咬一口,闻言瞬间警醒,愕然抬头:“这个——也是道具吗?” “按咱们ng四次买的,要是不到四次,就不算道具。” 钟杳沉稳地摇摇头,显然没觉得预支下一场道具有什么不对,揉揉他的脑袋,起身尽职尽责给他望风:“你先吃,我帮你看着人。” 林竹:“……” 想想整部剧杀青之后的不少宣传采访,年轻的经纪人忽然感到了分明压力,甚至生出了干脆带着自家艺人拍完就跑路的念头。 道具青团显然是整盒的,吃一个和吃一盒区别不大。两人分着吃了一整盒青团,肚子里总算稍稍有了些食,换了衣服上妆回到片场,正赶上开拍在即。 下面的镜头都停留在展源的卧室里,布景早就做好了,拍摄难度也比外景小了很多。 摄影师架好机位,各部门也依次就位。林竹老老实实爬上床躺好,副导演手里举着攥成筒的剧本,随时等着钟杳准备好的信号,就准备开机拍摄。 钟杳迟迟没给信号。 副导演有点担心,试探着喊他:“钟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钟杳:“……” 钟杳站起来,环视一圈满满当当塞了半个屋子的工作人员,揉揉额角轻咳一声:“咱们……屋里能少放点儿人吗?” 常年在片场拍戏,清场的时候少之又少,不收音的片子四周说不定都是乱哄哄的。要想静下心入戏,第一条就得练就无视场边工作人员的本事。 钟杳当然早习惯了这个,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下来也从没出过什么状况。偏偏难得有一回真想靠融入角色本人入戏做点儿什么,屋子里的人存在感就难以忽略地无限放大了起来。 钟杳有点儿头疼:“别的就算了……制作主任怎么也在屋里?” 制作主任负责整个剧组的工作进度财务管理,手下有一百多个场务,平时忙得看不见人,这时候居然也搬着椅子坐在了机位旁边。 制作主任冷冷一笑,岿然凝视他:“追寻失落的第四盒青团。” 林竹一迭咳嗽起来。 钟杳:“……” “好了好了,等拍完我们帮您一块儿找。” 执行导演不明就里忙打圆场,随口找了个理由,往外一个个请人:“卫导也说了,咱们这场戏剧本写的太少,确实得靠老师们自己找状态——这么一大堆人挤在这儿,钟老师经验丰富不要紧,小竹该入不了戏了……” 林竹闻言撑身,正要配合地朝众人双掌合十歉意赔礼,却被钟杳轻轻扶住了肩膀。 林竹轻轻抬头:“钟老师?” 又叫回老师了。 年轻的经纪人眼睛还干净得要命,显然根本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钟杳没急着纠正他,替林竹把话筒往衣服里别了别:“不是……是我自己这样找不着状态。” 片场不能下大咖的面子,哪怕出了什么问题也只能找别的人顶上,算是剧组里约定俗成的老规矩。 钟杳也知道这个,当然也清楚为什么执行导演会绕开他,找和剧组关系更亲近、又不是正式演员的林竹来打个幌子。 原本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可钟杳就是忍不住地去在意——他没办法不让自己去在意。 当初的小林竹自己一遍一遍练着基本功的时候有多枯燥多艰苦,打磨练习的时候累不累疼不疼,放弃转向幕后的时候又有没有过不舍黯然。 在他突然选择了息影三年,选择了暂时离开国内的影视圈的时候,那个一心以他为目标,自己闷着头一遍遍练功一点点钻研的男孩子,当时又在做些什么…… 他想知道。 做经纪人当然是林竹自己的选择——可只要他在片场上,在镜头下,下过这样的苦功夫,就该是值得任何人尊重的。 钟杳一笑,安抚地揉了揉林竹颌下,轻揽着人躺下去,诚恳颔首:“麻烦诸位了。” 有了钟杳开口,事情无疑更好办。执行导演松了口气,胆子更大挨个请人,终于把无关人等都送到了屋外,只留下了必要的工作人员。 钟杳这次没再有异议,第二幕终于顺利开始了拍摄。 病着的小少爷远比林竹要难伺候。 编剧给的人设是桀骜骄纵不服管束,即使病得再难受也绝不服软。那一瞬在展源面前展露的脆弱已经触及了底线,被半强制抱着去清洗包扎换好衣物,几乎已经到了炸毛的边缘。 钟杳依然带着十足耐心,把药碗端过来,好脾气地劝他喝药。 林竹微阖着眼睛,烧得没什么精神,闻到苦涩药味,就把脸不情不愿地别过去:“我不喝。” “不算苦。” 钟杳搅了搅,自己先尝了一勺,柔声哄他:“听话,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林竹手里连台词都没有,自己琢磨了大半宿才总算根据人物性格编了几句台词,霍然睁眼不耐推开:“你都不听我的,我干什么要听你的?你——” 两人离得太近,他这样一推,就正撞在了钟杳拿着碗的臂间。 眼看冒着热气的汤药要洒在钟杳身上,林竹心头一紧,顾不上还在戏里,匆忙抬手去拦。 钟杳手上却早已经轻轻巧巧一转,把险些洒出来的药汁稳妥盛回碗中,身形跟着微微一旋,把自投罗网的小少爷展臂稳稳当当擒到了怀里。 林竹:“!” 窗外隐约飘进来半声缥缈的口哨。 洒药纯属意外,发展到这一步,剧情已经和剧本出了不小的岔子。 展源该拿糖逗他笑的情节、解开衣服检查他挣扎有没有引动伤势的情节、半哄半逗引着他脸红羞愤又不敢说话的情节,都被这仿佛早料准了的一抱轻轻中止。 林竹心跳得飞快,胸口却渐渐安宁下来。 钟杳身量比他高出许多,轻松就将他禁锢在怀里,手中药碗轻搁在桌上,被热度熨得微烫的掌心覆在脑后,一下一下慢慢揉着:“还生气?” 林竹不光不生气,还心心念念想喝钟杳亲手喂的药。 看着钟杳刚喝过一口的板蓝根,林竹眼眶憋得一度微烫,心痛不已地按下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冒出的念头,兢兢业业走着人设:“你都不是我的老师了,用不着你管我……你还给我喝这么苦的药……” 钟杳单手轻松圈着怀里不住折腾的小少爷,空出的右手在身边一摸,拈起了个圆敦敦的青团递过去。 ……都不让自己笑一个了吗? 好不容易偷偷在洗手间练了半个小时的笑一个,林竹竟然莫名生出点儿失落,迟疑着抬手要去接,却被钟杳轻轻避开。 林竹心头茫然,外强中干含怒瞪他。 钟杳落下视线,一手揽了他往肩头靠下来,右手又向前递了递,含笑把青团直接喂在了他的唇边:“张嘴。” 第32章 钟杳常年在镜头前,这样的动作由他做来一样行云流水,一手仍稳稳揽着林竹,黑瞳酝起温温笑意。 ……为艺术献身。 自己现在还是骄横跋扈的少爷,绝不能因为被喂了青团就出去绕着酒店跑圈。 林竹横横心,低哼了一声,俯身照青团凶狠地一口咬下去。 钟杳没躲,稳稳当当地让小少爷咬了一口。趁着他含了满口无法抗议,手腕轻轻一翻,把剩下的半个青团藏进掌心,屈指在他鼻尖轻轻一刮。 林竹:“!!” 钟杳含笑扬眉。 胸口满涨的沸腾雀跃几乎要把整个人顶得漂浮起来,林竹心跳轻快,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满地乱窜,嚼着青团调整呼吸,奋力地把那一大口整个咽下去。 丝毫不为对方眼中的柔和笑意所动,林竹用力抿紧唇角,冷冷别开脸颊。 …… 半晌,小少爷终于纡尊降贵地被顺了毛,一点点在不容忽视的柔和瞳光里温驯下来,慢慢靠回温暖臂间。 钟杳挑挑唇角,探身端起药碗,一勺勺将药喂给他,耐心地柔声引他说着话。 社戏的烟火好看,百草园的花快到了开的时候,十里洋场现在流行赌马,几匹上好的赛马都关在暨园,回头不妨去跑跑试试…… 他说得耐心细致,暖融灯光里,小少爷一身锋锐戾气的外壳被尽数轻柔剥开。 身上的伤病难受都忽然变得难捱了,不愿服输又盼着能被缴械。林竹冷着脸,被钟杳圈在怀里细细拍抚着,指尖小心地牵上钟杳袖口。 钟杳低头,瞳底映开一片温淡黯然。 …… “卡!” 第二幕终于拍完,林竹长长舒了口气,精神抖擞地跳下床,跟着钟杳一块儿去看回放。 卫戈平扶着机器看了半晌,眉头却皱了起来:“差了点儿东西……” 钟杳没否认,一手搭在林竹肩上,掌心安抚地落在经纪人的单薄肩头。 “是我没找对感觉吗?” 林竹的戏份始终少,又对导演的要求把控准确,还是头一次遇到没能一镜过的情况,闻言心头微提:“您说,我再仔细想想。” “别的都不错,就是还是不够嚣张——服软那一段情绪变化控制的很好,前面发的脾气反而被衬得弱势了。” 卫戈平点点头,也不舍得训他,对着大洋彼岸的编剧霍霍磨牙:“也不怪你,有些编剧明明被人叫总编剧,这么一大段的剧本,居然统共就写了两句话……” 钟杳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林竹有点儿心虚,揉揉鼻尖:“谢谢您……我记住了。” “别的都挺好,前期注意一点儿,你的气势得和你们家钟老师旗鼓相当,不能被他盖过去了。” 卫戈平向来对他颇多信任,没再多说,一挥手示意化妆上来帮忙补妆,各部门重新就位:“再拍一次没问题吧?” 林竹自然再拍几次都行,闻言下意识抬头。钟杳一笑,抬手在他颈后揉了揉:“没问题。” 头一回因为自己的缘故重拍,林竹原本还有点儿不安,被他这一揉瞬间脸红心跳,直到补了妆开拍前,整个人都依然还是晕晕乎乎的。 钟杳扶了他一把,等林竹上床躺好,朝镜头颔首示意。 “《无桥》第七十二场第二幕第二次——action!” …… 虽然基本功不差,却毕竟没有反复重拍同一幕同一场景的经验。林竹原本还在担心会不会做不出来和第一场一样的反应,钟杳却已经把全套剧情又临场发挥地换了一遍。 直到拍摄结束,林竹的脸色都很好地契合了发烧的人物设定。 这一次林竹已经尽力按着自己能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发了脾气,甚至拿捏着力道把板蓝根一滴没落地推到了地上一次。整个人的气势也寸步不退地绷紧了,没有被钟杳无处不在的气场彻底压制下去。 副导演在边上已看得眼眶湿润,主动替两人鼓起了掌。卫戈平却依然不甚满意,叼着没点的烟蹙眉:“还是不对……” 卫戈平琢磨一阵,放开机器起身:“你还能不能再凶他一点儿?” 林竹这一场演下来后背都飚了一片冷汗,闻言一怔,眼睛不由睁大:“还……凶吗?” “还凶!整体的情绪表达都弱了,不够有表现力。” 卫戈平斩钉截铁,又抄起控制器,拖了进度条挪到后面,“还有这一块儿……最后的情绪爆发,效果没问题,冲击力太弱。镜头取的是远景,你们的表现必须能被清楚捕捉到才行,明白吗?” 林竹当然明白,只是依然难以尽数契合人物的状态。 钟杳给他喂药,喂他吃青团,还抱着他说话。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在片场炸成一朵烟花已经用上堪称专业的力度了,要那么纠结挣扎地痛哭出来—— 长大以后就再没在人前哭过的经纪人脸上红了红,低声:“明白了……” “唉……你来,我给你说说戏。” 卫戈平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给林竹说戏,焦灼地抓了抓头发,拉着他在边上坐下。 卫大导演天生和说戏犯冲,每次强行解读剧本,都能让演员反而更离状态远得十万八千里,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没了多少信心。 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怕吓着林竹,压着性子低声道:“他是你老师,是你成长的目标。你敬重他,佩服他,喜欢他——但你有一件绝对不能被他知道的秘密,你心里很清楚,哪怕他现在对你再好,一旦他知道了,他就绝对不会要你了。” 林竹心口忽然轻轻一悸。 卫戈平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乱,叼着烟咬了咬:“总之你就——你就尽力体会一下。” “现在你的秘密已经被他知道了。你既害怕他会因为这个从此冷淡你,又害怕眼前这个知道了但还对你温柔的他是假的。他只是假装对你好,心里其实已经离你远了……” 林竹低下头,双手轻轻发抖。 卫戈平全无所觉,依然滔滔不绝“这个时候你怎么办呢?你没有办法,只能把你的刺都竖起来,碰一下扎一下。然后——” 卫戈平一惊:“怎——怎么了?怎么这就入戏了?!不行不行,眼泪憋回去,现在发泄出来一会儿戏就都散了!” 钟杳箭步上前,将林竹从所有人的目光里拢下来,轻轻护在身前。 卫导从没说戏把人说到这个地步,瞬间飘然:“我……我说戏这么厉害了吗?” 林竹心口疼得厉害,轻轻喘息着尽力忍泪。 他几乎已经有些恍惚,脱力地靠在钟杳身上,尽力闭紧双眼,将脑海里潜意识被勾起的影像压下去。 ——刚发现自己能读心的小林竹,雀跃着去找父母炫耀,却没能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期待着的夸奖表扬。 那个年纪的林竹还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能力。除了在外寄宿读书的哥哥,家里的所有人都渐渐从不同途径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一切都渐渐开始变了。 曾经对他温柔可亲的保姆开始躲他,态度越来越疏离敬畏。 请来的家教老师一天比一天增加课程的单独练习时间,再不同他多作一句交谈。 佣人贴着墙跟战战兢兢,见了他就跑,生怕他用脑电波也能读得到心里的秘密。 直到小小的林竹发现身边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将自己用透明的墙隔起来,极度惶恐不安地去找父母,却只迎上了父母躲闪回避的目光。 小林竹在自己的小屋里躲了三天,一个人跑出了家,却没想到家外面的世界原来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张脸,那么多双眼睛,无数个人的心声和经历在他脑海里爆炸,小林竹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他昏睡了整整三天,再醒来时,已经在不知被拐卖去哪里的路上。 人们畏惧着自己的内心被窥探,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不是任何人的错。 保姆没有错,家教老师没有错,爸爸妈妈也没有错。他们只是不再想要自己了…… 现在明明就也很好。 父母都在国外,和他只靠电话网络联系,对他比小时候更纵容宠溺。回家之后他才知道当时家里的佣人保姆家教都被尽数遣散,换了一批全然不知情的新人,所以唯一在身边的大哥也依然不知道实情。 他只要把这件事藏好,就不要紧了。 只要把这件事藏好…… 林竹在钟杳怀里仰头,闭着眼睛,一点点把眼泪吞回去。 “行行没事了,别哭别哭,一定要忍住——你是不是真代入了?” 卫戈平坚信是自己说戏说得太形象生动的错,满心自责:“你看看有些人这个恨不得到哪儿都把你揣兜里的德行……他哪舍得不要你啊?哪怕你真做了什么呢……你看——” 卫戈平病急乱投医,一边拼命嫌弃着钟杳,一边扯他催他帮腔:“你要你们家经纪人吗?不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爆火扑街都要他吗?快点儿快点儿!说心里话——” 林竹耳边尚在嗡鸣,却已经将不争气的眼泪敛起藏好,抬头苍白一笑:“我没事了,卫叔,咱们接着拍……” 他的肩膀被轻轻扶住。 钟杳的声音响起来,隔着山海云翳,恍惚着落在林竹耳边。 “我要。” 第33章 林竹轻轻一悸。 钟杳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为了契合场景,这一场开拍前钟杳就脱下了那件染了血的风衣,只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胸前口袋上缂了一小朵精致的缝花。 映在灯光下,温柔得像是梦里的宁静海洋。 他半蹲在林竹面前,握着经纪人冰冷轻颤的手,声音诚恳温柔:“我要。” 钟杳没再说更多的话,林竹心底某一处牢牢锁着的坚固壳子却忽然像是硬生生溃开一道破口,胸口忽然呼呼透风,疼得他忍不住轻轻吸着凉气。 “我准备好了……” 林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发哑,幸而大概还不至于影响拍摄。 林竹闭了闭眼,目光依然追在钟杳身上:“我们……能开始了吗?” 他已经很久都不记得要怎么放纵自己哭出来了,要把这些年好不容易愈合作茧的心事剖开,他还没做好准备。但趁着这一场戏,在有钟杳在的地方,好好的、痛痛快快地哭一次…… 他似乎还能做得到。 钟杳望他片刻,轻轻一笑:“当然。” 钟杳按着林竹的膝盖,没叫他动,自己撑身站起,将他的小少爷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场记手里的打板声响起,没人喊场,拍摄静悄悄开始。 钟杳这一次显得异常安静,没有拿青团逗他,也没再同他闲聊十里洋场的繁华景致。还没等林竹开始入戏耍横,就将人一把牢牢箍在了怀里。 林竹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不再动了。 钟杳低头看了看他的神色,眉宇间重新带了温和的笑影,拿手背贴贴他的脸颊,去拿药喂他。 林竹闭上眼睛躲开,钟杳却并不着急,抱着他轻轻拍哄,依然舀起一勺,吹凉了喂在他唇畔。 无法忽略的温柔几乎能将人生生溺毙,林竹僵硬地坐着,原本准备好了强撑着走剧情的念头终于被水磨工夫悄悄遣散,胸口微弱起伏。 这和原本设计的一点都不一样,卫戈平渐渐蹙起眉,起身刚要喊卡,就被探进来的几只手配合默契地捂住嘴拖出了门。 门挤开了条不大的小缝,场记副导灯光录音一个接一个被外面的人偷出了片场。 摄像尽职尽责地调整好最后一个固定机位,抬头茫然四顾,背后一凉,也被人无声无息拖了出去。 …… 钟杳将碗轻轻放下。 喂药的进度不顺,一碗药硬生生凉了大半。钟杳扶着怀里的人轻靠在软枕上,起身作势准备去再煎一次,袖口忽然被死死攥住。 “别走。” 细瘦的手指用力揪紧那一块儿布料,林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轻轻悸栗着,声音低弱、像是服软又像哀求:“老师……展源,别走……” 钟杳站定,轻轻闭了闭眼睛。 他忽然有些后悔。 要是没有剧情的束缚,彻底抛开他们扮演的角色——要是现在能什么都先暂且不管,他就能好好把林竹抱在怀里,无论林竹想叫他什么,想和他说什么,他都能一字不落地听着。 只是……这样一来,林竹说不定又会低头静静坐上一会儿,一抬头又朝他笑得好好的了。 没有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时间,钟杳收敛心神,重新坐下,柔声开口:“老师不走。” 林竹身上颤抖得更厉害,呼吸声已近粗砺。 钟杳静静听着,神色平静温柔,喉间几乎已泛起淡淡血腥气。 钟杳俯身,抬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曲起的手指在他眼尾轻轻一按。 像是被他手上的温度烫得惊醒,林竹拼命开始挣扎,踉跄着凶狠地往床下撞,却被钟杳牢牢裹进怀里。 平时蛰伏在洋场儒商外表下的内里终于锋芒一现,钟杳将他箍在胸口,力道强悍得不容违逆。 林竹急促喘息着,一把攥住他的衣领。 像只外强中干的奶猫,架势明明凶狠,力道却分明使得又小心又柔软。 钟杳低头望着他,忽然轻轻笑了。 “我的少爷……” 钟杳俯身,低柔声线轻轻落在他耳畔:“有我在,你要往哪儿跑?” 林竹胸口轻轻一颤。 “可以了。” 钟杳将他整个拥进怀里,回身挡住窗口:“哭吧。” …… 窗外的视角实在有限,更遑论十几号人你推我搡地不肯相让。机位间的空隙里,只能勉强看见钟杳抱着怀里悸栗痛哭的经纪人,掌心落在背后,一下下地细细拍抚。 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的身体似乎渐渐安静下来。 钟杳起身,将林竹轻轻放在床上,想要起身,才发觉衣袖仍被牵着不放。 钟杳在床边静静立了一阵,眼里渐渐淌过柔和的安静光华,俯身下去,在林竹的额头轻轻一碰。 钟杳重新坐下去,没再挪动过地方。 在天际开始微微泛起鱼肚白时,《无桥》第七十二场第二幕终于正式拍摄完毕。 据大量可靠目击证人表示,即将牺牲的展源饰演者抱着他的小少爷出了片场,径直上楼回了房间,一个白天都没再出来。 “……我就说我说戏有进步,我剧组里那些人不信,你们怎么也不信!” 只对圈内人开放的高级会所包厢里,卫戈平拍着桌子恼羞成怒,撑身在包厢里搜寻:“林竹,你来跟他们说,那时候是不是——林竹呢?林竹,林竹!” “好了好了,人家小孩儿受得了咱们老烟枪的聚会?早出去透气了——你跟老齐吹你说戏有进步,好死赖活非要说一段戏给他听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你没听见。” 他边上坐的也是个知名的导演,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出言帮忙解释:“钟影帝也跟着出去了。看人家艺人跟经纪人,关系好不算计,互相照顾扶持的,多省心……” 卫戈平喜欢听人夸自己人,被他劝了一句,脸上就又带了笑意。 昨天刚赶拍完夜场,拍摄进度不太紧张,整个剧组都放了一整天的假。 正巧几个知名导演制作人闲来探班川影,卫戈平向来是有宝就要显摆的脾气,带着时差还没倒过来的钟杳和林竹出了剧组。号称给两个人散散心,硬要林竹给众人作证他说戏水平的突飞猛进。 林竹不太受得了烟呛,陪到一半就和卫戈平告假溜出去透气,钟杳没坐上三分钟,也跟着出去了,两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卫戈平没能炫耀成功,稍一失落就又振作起来,拉着身边的老友炫耀起了自己麻将连赢十盘的光荣战绩。 休息室里,林竹趴在窗边透了半天的风,嗓子终于好受不少,惬意地长长呼了口气。 钟杳陪在他身边,看着经纪人重新精神抖擞地蹦了蹦,轻轻一笑,抬手揉上他的脑袋:“好多了?” “好了,就是刚不小心呛了一下。” 林竹点点头,眼睛重新清清亮亮地弯起来:“咱们还是回去?都是知名的导演老师,不论有没有资源,多学点东西也好……” “不急。” 钟杳的手掌依然落在他头顶,稍一停顿,才又缓声道:“卫导那个人太迟钝,神经比胳膊粗,什么都发现不了,不是故意没完没了的提起来……” 要是早知道卫戈平把林竹带出来是为了这个,他宁肯带着人出去吃海底捞了。 林竹一怔,随即弯起眉眼,轻轻点头:“我知道……我没事的。” 昨天痛痛快快的往狠里哭了一场,反而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好受了不少。林竹从来也不是自怨自艾的脾气,容忍自己在钟杳怀里哭到睡着已经够放纵的了,总不至于连几句话都要这样敏感。 虽说不在意,但迎上钟杳认真的神色,林竹心口却还是蓦地一烫。 钟杳……是为了这个,才陪他出来的。 暖意雀跃着盈满胸口,林竹满心知足,正要拖着钟杳回包厢里去,目光却忽然一跳,定住脚步。 灿星的资源部经理正迎面匆匆地走过来,一见两人,眼里也迅速闪过慌乱震惊。 第34章 钟杳眉峰微挑。 会所是不对外开放的,私密性和安全性都足够好。圈内人有个聚会、谈点事情,常会到这里来,遇到一两个认识的人倒也并不奇怪。 双方迎面遇上,要错也再错不过去。资源部经理咬咬牙,迅速换上热情笑容,主动走上去:“钟老师!没想到您也在这儿,我们刚还打算着找人去请您呢……” 钟杳颔首,稍错一步给他让路:“幸会。” 资源部经理掌心冒汗,不知究竟该走还是不该走,稍一踌躇,试探询问:“您……最近档期紧吗?” 如果是平时遇上,他也不至于这样心虚,偏偏今天有件绝不能让钟杳提前意识到不对的事。 上次的风波还没能彻底消退,郑艺直到现在还在被没完没了地群嘲。 公关部尽力控评,可惜收效始终甚微。那一段视镜视频不知道流传出去了多少,郑艺原本在新一代中尚能拔筹的演技被不知多少段子贬得一文不值,加上一顶顶自不量力碰瓷前辈的帽子,之前规划的路线已经不大能再走得下去了。 如果钟杳的合约不是只有一年到期,和公司的关系也没恶化到现在这种地步,灿星一定会放弃郑艺,想办法把钟杳大力气重新捧起来。 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修复关系的示好一概石沉大海,上次派来的团队也被毫不留情地退了回去。稍微清醒点儿的人都清楚,等合约期一到,钟杳解约是板上钉钉的事。 钟杳的实力毋庸置疑,林竹手里又攥着这一年攒下来的不知多少人脉,这两个人相辅相成,开工作室只会是早晚的事。 灿星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越来越急。 前几年的流量市场已经开始出现冷却,观众的头脑越来越清醒,出不来好作品的流量明星淘汰得越来越快。大势所趋,灿星至少要有一个走实力路线发展的顶梁柱。 实力路线太难出头,培养一个都要花大工夫。等钟杳单飞,郑艺如果再扶不起来,公司转眼就会陷入朝不保夕的尴尬境地。 资源部经理攥了攥拳,勉力挤出笑容,继续说下去:“公司给您联系了个量身匹配的资源,叫《光影之战》,是专业演员专门较量演技的竞赛性综艺。现在收视率做得很好……” 他今天来会所就是商量这件事的,没想到刚谈完出门,就正巧撞见了被算计的正主。 钟杳并不算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老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经纪人。 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瞟向边上站着的林竹,尽力把条件说得诱惑,试图让钟杳越过经纪人直接答应:“您现在手里新作品还少,要是参加一档综艺,热度肯定就上来了!到时候什么资源都是一张嘴的事……” 虽说那天直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网上也都传钟杳和经纪人关系处的极好,可也说不定只是营销的手段。 号称和经纪人关系好的艺人多了,无非是利益诱惑没给到那个份上。 对目前的钟杳来说,《光影之战》的资源应当是百里挑一的好机会,要是林竹看出了什么端倪非要拦着他,两个人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 资源部经理尚在安慰自己,钟杳已经稍回了身,揉揉林竹发顶:“想去吗?” 资源部经理:“……” 钟杳罕少在人前做出这样的亲昵举动,林竹眸子微微睁大,心头猝不及防地涌起温存暖意,窥得阴谋一瞬的火气也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钟杳微微低头,看着经纪人眼中寒意渐渐软化,瞳底也多了温温笑意:“你拿主意。” 掌心的温度实在太舒服,林竹被揉顺了毛,唇角禁不住轻翘起来,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转向一旁的资源部经理。 “你们把钟老师卖了……就换了个送郑艺上《光影》,没别的了?” 资源部经理心神巨震,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你怎么——” 他才说了几个字,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漏了破绽,背后转眼飚出冷汗,磕磕绊绊:“不,不是的,您听我解释,这件事不是这样,其实——” “不用解释。” 林竹朝他友好一笑,眼睛眯起来,语气轻快:“我们接了。” …… 绕开短短几秒内大起大落的资源部经理,林竹陪着钟杳回了包厢,厚道地配合了卫戈平心心念念的演出,坐到天色擦黑,才把半醉的导演运回了剧组。 身边始终有外人,林竹没能找得到机会和钟杳细说《光影》的门道,钟杳也并不着急,半推半就地坐进了剧组的茶话会。捞过来几盒麻辣小龙虾,戴上手套,给他熟练地剥着虾肉。 钟杳的手好看,指节分明不突出,修长优雅得看着就和小龙虾不搭。林竹不舍得,抬手拽他袖口:“没事的,我自己来——” “我早不饿了,你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呢。” 钟杳笑笑,依然不紧不慢给他剥虾,低声嘱咐:“多吃点儿,争取在杀青之前尽量把制作主任吃穷……” 林竹呛了一口果汁,心虚点头,瞄了一眼角落里自带杀气的制作主任。 杀青之后,就不用留活口演戏了…… 钟杳艺高人胆大,给他细细剥了一小碟虾肉。看着经纪人低头一小口一小口乖乖地吃着,眼里就多了些笑意,揉揉他的头发:“还有小半个月就杀青了,要回家看看吗?” “不了,我哥那时候正好要出差,家里也没什么人……” 林竹想了想,轻轻摇头:“我去跑跑资源,咱们的空窗期越短越好。” 杀青的时候正好赶上中秋节前夕,往年都是父母回来过中秋,今年国外生意忙碌,就决定让林松过去跟家里团圆。 林松一心想带上弟弟,为这个已经和林竹商量了好几次,连帮他包养种杳的条件都开了出来。 林竹心动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艰难地拒绝了诱惑,以要跟组为由,亲手挑好礼物订下,托付给了大哥。 林竹抿抿唇角,心底念头一瞬敛下,打起精神正要开口,钟杳却忽然出声:“其实——” 林竹咽下小龙虾,疑惑抬头。 “其实——我家里人也都不在身边。” 看着他唇畔的一点酱汁,钟杳笑笑,扯了张纸巾替他擦净:“别怪我工作不积极……跑资源能少跑一天吗?” 林竹:“!!!” 心头的雀跃忽然难以置信地满涨起来,林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了头,想要再问得更清楚些。 自带ktv的房间里各忙各的,有人连比带画说着八卦,有人占着话筒鬼哭狼嚎地引吭高歌,没人注意他们这个埋头苦吃的角落。 纷乱的嘈杂噪声里,钟杳含笑朝他贴近,抬手揉了揉林竹的耳朵。 “中秋谁与共孤光……小少爷,陪我过个中秋吧。” 林竹原地熟透,头上蹭蹭蹭开出了一脑袋的小花。 …… 过了十来分钟,林竹才终于被电话的震动从恍惚中拉回了心神。 是宣发打过来的电话。林竹看了眼备注,和钟杳说了一声,匆匆起身出门,进了洗手间:“有事?” “林哥,真接《光影》吗?” 宣发一接到和《光影之战》的接洽通知,就急得把电话打了过来:“《光影》的收视率是一路走高,可里面的黑幕手段数都数不清,每期捧谁踩谁都是早定下的。就是手段做得高级,配合上剪辑,观众粗看察觉不出来……” 钟杳在灿星的地位谁都知道,这时候塞过来这么个资源,显然不是为了捧他的。 宣发生怕他和钟杳进了人家的圈套,稍一停顿又急急道:“我们打听了,郑艺也接了这档综艺——这想干什么还不明显吗?要是钟老师在比赛里评分不高,评价也不好,郑艺的表现再出彩点,肯定会被他们的公关吹得铺天盖地,咱们只能惹上一身腥……” “放心,我知道。” 果然是说这件事的。 林竹心下了然,倒是对团队的反应速度颇为满意,轻轻笑了笑:“他们不敢把钟老师和郑艺放在一期,估计是前后两期挨着。” 宣发原本以为林竹是年轻不懂内幕,才会做主接下了这档综艺,闻言一怔:“可是——” “郑艺现在还只是被群嘲,关注度至少是够的。剪辑上多做些手脚,把郑艺的演技捧起来,把咱们的剪得碎一点儿,让人看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看不出出彩的地方。” 林竹心知肚明,细细给他补充:“《光影》蹭热度踩人是把好手,一定早就盯上钟老师了。这次为了捧郑艺求上他们,恰好中了他们下怀,借机提了要钟老师去给他们当陪衬的交换条件——灿星恰好也打着这个主意,两边一凑,一拍即合……” 宣发听得愕然:“您……您都知道?可是——” “天星卫视。” 林竹在手机上搜了搜《光影之战》的资料,确认了出品方的名字:“他们……新来的策划人吧?” 宣发云里雾里:“是,两年前高薪请的。一来就策划了两档特别出彩的原创综艺,天星也从二线卫视一跃跳上了一线,虽然歪门邪道多,也确实是真有本事……” “两年前——怪不得。” 林竹哑然,随手关了网页:“不用担心,我跟他们卫视的高层有点儿过节,曾经打过一架。” 宣发:“……” 宣发:“林哥,钟老师那儿是拉不下面子拒绝吗!要不我们洽谈的时候去他们面前集体嗑瓜子,到头来就说是我们没接洽好!资源黄了!锅给我们背着——” 林竹没忍住,轻笑出声:“你们真这么干过?” “谁还没有第一次!不就是脸吗?不要就完了!” 宣发满心悲壮,抱着电话:“林哥,您给个话,我们这就去买瓜子!我们——” “好了,不用这么担心。” 眼看宣发就要当真,林竹轻咳一声,不再吓唬他:“我在他们卫视能说上几句话,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天星卫视……您都能说上话?” 宣发又惊又喜将信将疑,一迭追问:“能让他们不黑钟老师吗?能让他们不瞎剪辑抹黑吗?钟老师的专业技能肯定没问题,只要没有黑幕,上去就是虐菜的!投票咱们不敢指望,起码拿个单期冠军——” “请神容易送神难,都已经把咱们坑来了,单期冠军太便宜。” 这些事在圈里根本瞒不住,早晚会传得沸沸扬扬。 林竹声音压得稍低,却也并不遮掩,坦坦荡荡道:“不帮他们改个公平点儿的赛制,拿个总冠军回来……我这个经纪人当得是不是太没用了?” 第35章 林竹开的口从没落空过,有这句话在,不论最后是不是能改赛制,不被人追着黑至少已经不成问题。 宣发一颗心放下大半,又想起林竹之前语焉不详的内容,生怕林竹脾气上来再去找天星卫视动手。在电话里反复和林竹强调了再要打架就找他们一起,才安心地挂断了电话。 林竹收起手机。 先是跟着聚了餐,回来又被按在了茶话会。他今天见的人有些超量,现在满脑子都在放着热热闹闹的小剧场,暂时还不太适合回到抬头就是人的屋子里去。 林竹靠在走廊里,随手点开微博,临时补了补《光影之战》的花边热点。大致掌握了惯用的几个炒作套路,翻开通讯录,发出去了两条短信。 节目是坑人的节目,锅却不一定真是卫视的锅。 现在的综艺制作大都有相当宽裕的自主权,除非名单里明令禁止封杀的明星,邀请哪个不邀请哪个都可以由节目组优先决定。 今天碰见那个资源部经理是去和节目负责人谈这件事的,天星台里应当还没收到报上来的名单。林竹没带火气,把要求建议完完整整地说了,就没再额外说多余的话。 发送成功的提示才消失,公关的电话就风风火火追了进来。 “林老师,听说您要为了钟老师去炸了天星卫视?!” 有了上次疑似公开出柜的教训,公关已经养成了听风就是雨的优良传统,十分操心:“要公关吗?钟影帝长期受天星暗中挤兑!综艺掐话筒,采访给假台本,喝杯水都要加料!我们亲眼看见钟老师支撑到节目结束就倒在了后台,经纪人愤而出手——” “好了好了……不是这么回事。你让宣发冷静,不要到处和别人说。” 林竹有点儿头疼,揉揉额角:“不关天星卫视的事,他们……对钟老师挺好的。” 林竹握握手机,稍一停顿,才又轻声道:“当初——钟老师决定暂时息影三年,他们是发布会的承办方。” “那不是三年前了?三年前我都不知道天星卫视是什么呢。” 公关一怔:“钟老师那时候不是大明星吗?那事儿也闹得不小,怎么找了这么个承办方,怪不得我连水花都没听见……” 林竹没应声。 天星卫视火起来,的确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 三年之前,天星还只是个不温不火的电视台,做一些中规中矩的娱乐采访。即使承办发布会,也不过就是提供场地人员播放平台,连来采访的记者都有一大半是冲着钟杳来的别家电视台和媒体。 公司当年被人称颂的所谓“对钟杳好”,就是在钟杳身心俱寒退意已决的时候,把他的的发布会安排在了一个二线电视台的小演播厅里,作为他不知是暂别还是彻底退出娱乐圈的最后一程。 ……自己当初做的事儿也不算多冷静。一旦让公关知道,以后再稍有风吹草动,恐怕就能把草木皆兵的公关脑袋吓掉。 林竹按按眉心,念头悄然收起:“……总归就是这么回事,我跟他们有沟通,这次不会惹事的。你们多歇几天,好好过个中秋,等《无桥》杀青还有的忙。” “您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宣发有多信他,公关就有多不信他:“还告诉我们说钟老师是人民的艺术家,走得正坐得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年都用不着我们加班超过三次!” 林竹:“……” 林竹理亏,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百条规避黑点的注意事项。 《无桥》的杀青和《光影之战》的录制播出在前后脚,中间就隔了个三天的中秋节。公关生怕再一起折腾出什么动静,苦口婆心讲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在林竹的保证里意犹未尽地撂下了电话。 被他这么一搅,林竹原本就有点发涨的脑袋就更晕,接一捧水洗了把脸。 过不了多久就要杀青了,钟杳和剧组能相处的时间也所剩不多。林竹振作精神,准备先回茶话会,再多陪着钟杳坐上一会儿。 刚转过走廊,林竹的脚步忽然一顿。 钟杳靠在门外,正低头随意摆弄着手机。 他站的位置离洗手间不远不近,恰巧不至于听得到林竹的声音、也不至于对林竹有任何干扰。但只要那边有任何稍大一点的异样动静,钟杳就一定能及时反映,第一个赶过去。 林竹站在原地,胸口微微发烫。 他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大概是在上一次透支心力谈下团队,一不小心睡过头之后,他就总能在一回身时恰巧看到钟杳。 未必是多近的距离,甚至钟杳都未必在看着他,只是在安然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既不会打扰他,也不会让他感觉到局促不安。 钟杳只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地,将他拢在了身边随时看得到,上前一步就能护得着的范围内。 林竹眼眶有点儿不争气地发酸,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重新翘起唇角,快步朝他跑过去。 “谈完了?” 钟杳抬手稳稳接住他,含笑揉了下脑袋,摸出块云片糕塞过去:“里面太闷,我也出来透透气。” “谈完了——这件事交给我,您只要放心参加节目,放心拿第一就行了。” 钟杳揉脑袋的手法似乎越来越熟练,林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绷紧了一下午的心神放松下来,探头往已经化身ktv的房间里看了看:“他们还在玩吗?” “难得能休息一天,说是卫导不醒他们不睡。” 钟杳一笑,指腹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上,轻轻揉了揉:“比不上年轻人精力好,我倒是真有点儿累了……陪我回去歇会儿。” 林竹微怔,不及开口,已经被钟杳揽着肩背绕过走廊,一路进电梯回了房间。 下午卫戈平召唤得急,两人堪堪倒过时差就被揪出酒店带上了车,怕有东西遗漏在外面,随手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屋里没被收拾过,几件衣服零散放在床上,枕头被子都软乎乎团着,窗帘半掩,外面的夜色已经深沉。 林竹站在门口,忽然有些恍惚。 钟杳开了灯,利落收拾起散落的东西,见他依然怔怔,眉峰微挑:“怎么了?” “没有……” 林竹摇摇头,一笑:“就是——忽然觉得这儿像家了。” 进组后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回来之后,这里依然留下了些有关他们的痕迹。 看上去……就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 大概是太累了,脑子里的念头也有一出没一出不着边际。林竹揉揉眼睛,快步过去要帮忙收拾,却被钟杳轻握住手臂,引着他一块儿坐了下来:“对了,我正有事和你商量。” 林竹心跳微快,下意识抬头:“怎么——” “中秋节去我家过?外面……外面正赶上过节,人一定多,旅游也不方便。” 钟杳微微低头,目光在经纪人眼下淡淡的青影上一扫而过,难得现出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我家客房的床比这个大,滚来滚去——不容易掉下去。” 林竹一呛,猛地咳嗽起来。 钟杳起身替他倒了杯水,轻轻拍着林竹的背,语气柔和斟酌:“中秋守夜——有说法吧?我记得有来着……” 林竹整个胸口都像是被温热的糖水泡着,抬手揉揉眼睛,抿起嘴角胡编乱造:“有,守夜送兔儿神,拜月亮。” “……对。”钟杳明显松了口气,点点头附和:“月亮难得那么圆,总得为它晚点儿睡。” 林竹闭了闭眼睛,把那一瞬的热意拦回去。 他还是头一次见钟杳这么紧张。 拿过影帝金杯,上过晚会访谈,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钟杳,这样认认真真地、温柔又笨拙地找着不着边际的借口。 他的钟老师…… 林竹睁开眼睛,轻吸口气压压心底的念头。忍了又忍,唇角终归忍不住翘起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钟杳匆忙张开手臂,把他整个抱住,轻轻拍抚:“怎么了?你那边要是也有什么计划,咱们可以凑一下,不用光按着我的来。只要晚上赶得上送兔儿神——” 哪有什么送兔儿神。 林竹用力收紧手臂,在他肩头蹭去眼底湿漉,撑身抬头:“我没有计划。” 他的全部计划,就只有钟杳。 钟杳坐了片刻,轻轻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言为定。” 林竹的疲惫分明可见,钟杳不让他再跟着忙活,把人换了衣服哄上床,塞了个枕头给他抱着,自己简单收拾好了屋子。 林竹闲不住,趁钟杳不注意就溜下来,坠着他当尾巴,见缝插针地汇报工作。 “《光影之战》前科累累黑料太多,咱们不跟节目组合作,直接和台里对接,我会监督他们不搞什么幺蛾子。” 林竹说着,心里早已有了具体的时间安排:“我这边的渠道没问题,拍摄间隙抽个一两天去前期接洽,节后就能开始录制,您不用担心……” “我听说了——宣发说你要去砸了节目组,公关说你要去炸了电视台。” 钟杳原本不打算说出来刺激他,终归没能忍得住,轻咳一声尽力敛住笑意:“听得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林竹:“……” 林竹决定找机会好好整治一下目前风气不正的经纪团队,深吸口气抄起手机:“我觉得咱们的团队有必要再招几个沉稳一点儿的,比如企划那种。等我们杀青之后有了余钱,我先考虑这个……” 他一直没看手机,刚按亮屏幕,就跳出来了整整一排的短信。 有天星那边急匆匆发来的联络解释,也有几个相熟同行听说他要接《光影》的厚道规劝。还有两条是林松发过来的,说是过几天就要动身,给他和钟杳挑了几个高级商务助理,只帮忙跑腿干杂活,随叫随到随轰随走,绝不会出现在钟杳面前超过一分钟。 林竹哑然,正要回大哥的消息,企划的短信忽然在手机上方一跳。 【企划:林老师,听说您要冲冠一怒为钟老师,直接买下天星电视台?!?!】 第36章 当天晚上,钟杳的整个团队被经纪人拉黑了半个小时。 短暂的休假稍纵即逝,翌日起,拍摄进度再一次回到了正轨上。 钟杳剩下的戏份已经不多,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比之前清闲了不少。除了把那一天的夜戏余下部分拍摄完整,就只配合着剧组进度拍了些细碎镜头,等拍完最后一场牺牲自身掩护主角的重头戏,就可以正式杀青离组了。 钟杳不忙,又有了林松派来帮忙的高级助理。林竹也稍稍腾出了些时间,去和天星洽谈了几次,初步把合作要求敲定了下来。 临近杀青,演员们的档期都开始有所安排,剧组的拍摄计划也只能跟着调整。排来排去,和天星的最后一次洽谈,居然正巧赶在了剧组安排最后一场重头戏的拍摄当天。 “没关系的……留点儿悬念,看成品就更有感觉了。” 经纪人的兴致一早就不太高,钟杳特意把人留在了化妆间,往他嘴里喂了颗糖,含笑揉他头发:“要不我去跟导演说,把戏留到明天拍?” “算了算了。” 林竹连忙摇头:“这两天安排调整了八次,再调卫导就要举着场务砸人了。” 要是能调早就调了,天星那边明天就要出通稿开始宣传,只能赶在今天敲定内详。剧组这边演员们状况频出,要是再因为私事找导演组调整,说不定就要被卫导当场灭口。 事业为重,林竹当然清楚,却仍依依不舍:“那您千万记得让助理多拍几张照片啊……” 钟杳轻笑:“放心,回头我去找副导演,把未剪辑版本也要过来。” 林竹目光一亮:“一言为定!” 最后一场戏是展源为了掩护主角主动暴露慷慨赴死,也是全剧的第一个**。 卫戈平要求营造出极强的视觉冲突效果,分镜师挑灯夜战,光是最后一幕分镜就反复设计了二十来张,拍摄出的效果一定比想象中的更震撼。 林竹早就惦记上这一场戏了,即使没了机会亲眼目睹,能拿到原片,也能自己上手剪辑渲染好好过一把瘾。 钟杳笑笑,耐心同他做着保证,心思却不自觉飘到了许久之前的事上。 那时候副导演和他闲聊,说起林竹曾经剪了一份他十六部作品的混剪。他有些惊讶,就把那份混剪从副导演手里要了过来,自己悄悄看了几次。 大概是因为主要为了突出演技,那部堪称青涩的处女作被捡进去的片段并不多,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倒是片源看起来尤为清晰,似乎不是什么网上流传的零星片段。 钟杳反复看了几次无果,却总觉得这部剧里仍然藏着什么等着自己重新发现的东西。 看片段的清晰度,林竹手里应当是有那份原片的…… 钟杳有心问他,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看着坐在化妆台上含着糖发消息的经纪人,钟杳稍一沉吟,轻吸口气:“对了,之前——” 林竹手机一响,天星那边发过来了已经准备好的消息,随时可以同他约谈。 林竹跳下来穿衣服,等着他继续下文。钟杳却只是摇头一笑,暂且将那个有些突兀的念头压在心底,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头再说,路上小心,慢点儿开车。” 虽然尚且不知道那部十二年前的老片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等待自己发现的线索,但他总是莫名觉得这件事似乎尤其重要,并不适合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就贸然试图探寻。 林竹眨眨眼睛,听话点头:“您也小心,我听说爆破戏可危险了,卫导安了几百个炸点,听说是准备直接炸楼……” 钟杳自然有数,笑着点头答应。林竹却仍不舍得放心,又多嘱咐了几句,才和钟杳匆匆告别,动身往约好的地点赶了过去。 钟杳的运气确实不错。 林竹的车还没到天星台,就收到了剧组再次调整拍摄计划的消息。 郑凌阳的公司给他安排了一天的跟踪专访,联系了不少媒体过来,卯足力气要抢个热搜第一,把热度往起做一做。 偏偏郑凌阳今天一整天就只有几场不甚起眼的文戏,一旦钟杳那边爆破造势起来,势必要再一次把媒体的注意力吸走。 作为一个所有重要角色里只有男主活下来的故事,《无桥》一路造势到现在,几个重要角色的饰演者里,也只有作为男主的郑凌阳始终阴差阳错没多少曝光。 卫戈平一心拍戏,临到杀青也起了几分人之常情。把郑凌阳的经纪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却还是趁着钟杳这场戏的布景还没搭起来,压着火气调整了拍摄安排。 考虑到上一次阴差阳错被抢热搜的事件,卫戈平送佛送到西,强行勒令没有戏拍的钟杳不准出现在片场,算是对郑凌阳仁至义尽。 郑凌阳的经纪人感激涕零,特意又给钟杳送了两张披头士黑胶绝版唱片。 林竹的电话打回来,钟杳正好刚拎着唱片回了房间。 忽然没了戏拍的钟影帝闲极无聊,突发奇想:“已经到了吗?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约谈?” “别别,条件还没开完呢。”林竹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交涉没结束,正主说什么也不能亲自露面的,被拍下来就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钟杳哑然,退而求其次:“那我捂得严实点儿,在街口等你,结束了一块儿去吃饭——” “不行不行,电视台那种地方除了记者就是记者,您轻易千万不能去。” 林竹刚进停车场,拿肩膀夹着手机,利落停车熄火:“万一被认出来了,围得水泄不通,跑都跑不掉,一两个小时轻易出不来。” 连碰两壁,钟杳轻叹:“可我的消消乐所有关卡都刷到三星了。” “我的错,下次给您留十关一星的从头刷。” 林竹轻咳着压了压笑意,想想钟杳一个人待在酒店里无所事事,心也软了,试探着道:“要不——您出去逛逛?” 现在钟杳已经可以有路透街拍,林竹锁车,额外补充:“记得戴着点儿墨镜口罩,捂得严实点儿,穿原本的衣服就行。最近的访谈曝光咱们走的都是青春偶像路线,时不时也可以回归本真反差一下,注意形象,避开狗仔扎堆的地方就行了……” 钟杳那边稍一沉吟,语焉不详地答应了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地方。 根正苗红一心扑在演艺事业上的钟艺术家没什么不良爱好,仪态管理也始终很好。林竹不担心他,和钟杳商定了一块儿吃晚饭,就挂断电话,快步进了天星的大楼。 天星总部他早就来过,一些资历久些的工作人员对他甚至还有不浅的印象,门卫还没来得及盘问,就被总监不迭摆着手拼命示意放行,一路顺畅地进了电梯。 林竹早适应了这样的待遇,一路不停直奔顶层,敲开了台长办公室的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你来一次还真不容易。” 台长六十出头,头发都已经花白,正与时俱进地看着自家电视台的中秋主题沿街采访直播。见他进门,就笑吟吟朝他摆了摆手:“坐吧,钟杳又有什么事了?” 林竹哑然,客客气气打招呼:“蔺台长,打扰了。” “现在这么乖,当初拍我桌子的好像也是你。” 台长一笑,欠身给他引了坐,自己也起身过去:“这几年就没见过你露面,手上艺人换了一圈也不往这儿领——我们就承包了一次钟杳的告别发布会,至于被你憎屋及乌这么久?” 林竹哂然:“不是,之前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合作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台长说的其实并没错。 钟杳的那场发布会,他看了不下几百次,字字句句都能分毫不差地背出来。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实在难以好得起来,天星卫视那个显眼的台标也因此遭了池鱼之殃。所以后来哪怕有这边的合作机会,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就看都不看地放在了边上。 要不是钟杳真回来了,林竹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再看天星的节目了。 台长早猜到怎么回事,不置可否,起身给他倒了杯咖啡。 林竹起身道谢,接过咖啡坐下,把计划书递过去:“这是我们这边的意见,在规则允许限度内有所改动,不会让卫视和节目组为难。您看——” “能被你拿出来的东西,我就算再和你谈,最后也是要同意的,还不如不费这个力气。” 台长接过那份计划书,却没细看,只是随手放在一边,目色温和地看着面前和三年前大不相同的青年,轻轻笑了笑:“你还真是长情——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听说钟杳跟你的关系挺好,还当着直播护着你……你们俩还真是一样的脾气。” 林竹一笑,眼底温暖:“如愿以偿,什么都知足了。” “也别太知足,给自己留点儿后路。” 当年和他不打不相识,台长始终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错,拍拍林竹肩膀:“别怪我给你泼冷水……人有时候是会变的,他现在和你关系好,也可能是因为他一切从头起步百废待兴。等他真被你捧起来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谁知道人心会变成什么样?” 天星卫视当初也下大力气捧起来过几个当家主持,无一不是扛不住其他电视台给的高价诱惑跳了槽。好几个还要回来反咬老东家一口,待遇不公合约严苛,只要能吸引热度,什么难听的话都半真半假地说过。 能共苦不能同甘早已是圈子里的常态,台长做了大半辈子电视,实在已经见多了这种白眼狼的例子。 林竹当初为了钟杳能做到什么地步,台长比谁都清楚,看着他这几年来依然跌跌撞撞不改初心,欣慰之余,多少也生出些许关怀隐忧。 林竹摇头,笃然:“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就不会?” 台长被他气得失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抱上你要资源有资源要清白有清白,说不定他是看上你的能力了呢?” 林竹笑了笑,低头不说话。 眼看他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台长越发头痛,轻轻叹气:“当演员的演技都好,你看上的可是个影帝。再亲近也是私底下,你知道他知道,最多身边人有几个清楚的也就到头了,一辈子见不得光的,你就不能替自己想想——” 话音未落,正直播的中秋特辑街访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喜的尖叫声。 街访的话筒音质一般,加上周围乱糟糟的杂音,震得两人耳朵嗡响,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现在这些小记者怎么回事,业务能力这么差,咋咋呼呼的,一点儿稳重架势都没有……” 台长蹙了蹙眉,抬手要关掉直播,目光忽然错愕凝住。 高清壁挂的电视屏幕上,在秋高气爽的艳阳天里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意大利高订风衣、戴着墨镜口罩的轩挺身影被镜头牢牢堵住,手里拎着两大盒刚买的冰淇淋月饼,正被动接受着记者兴奋的围追采访。 “是,中秋节吃的。” “我也吃……我也喜欢这个口味。” “他喜欢吃甜的,我也……我也觉得好吃。我看着他吃就觉得好吃。” “另一个人?对,有,给家里人带的……一起。我们俩一起过中秋,我都计划好了。”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钟姓路人被墨镜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左右为难地接受了几句街访,慢慢找回状态,语气丝丝缕缕地透出恼人的知足炫耀。 “别的味儿的?别的味儿明年再给他买嘛。十来种呢,十来年就买完了……” 第37章 “我就想上个热搜第一……” 郑凌阳晚上才知道钟杳出门买个月饼都上了热搜,扒着主创的门沿拖不动,难受得直掉眼泪:“钟老师一个,《光影》预热一个,广告位三个,我都不一定第几了!” 郑凌阳越想越委屈,抱着要回来的黑胶唱片蹲成一团:“我就想上个热搜第一。卫导,我感觉心上被捅了一刀……” “明天剧组发第一个官宣预告片。”宣发有点儿不忍心,拍拍他的背,再添一刀:“定好日子,不能改了。” 郑凌阳:“……” 郑凌阳奄奄一息:“首页……几个热搜位?” 经纪人小心翼翼在边上扶着他:“七个。” 郑凌阳站不住,顺着门框滑坐下去,目光无神:“我就想上个热搜……” “怪我。” 从电视台回来,林竹就一直在致力于把天台上的公关部劝下来。钟杳自己被拉过去开会,揉着额角反思:“是我太不小心了。” “不能怪您不能怪您,您已经尽力了。” 经纪人连忙摆手:“那个情况……换了谁都没办法,只能——” 话虽然没错,经纪人还是说不出“只能上个热搜”这种欠揍的话来,勉强一笑:“您当时能愿意跟我们串戏,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钟杳没招事没惹事,说配合换一天拍摄,五分钟就把化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妆给利索卸了。既没往片场跑抢镜头,也没去电视台接经纪人,就想出门买个月饼,还在大热的天气里结结实实捂了一身风衣口罩。 那场中秋特辑他们也看了,记者贼得很,在角落里埋伏了十来分钟,趁着钟杳在付款队伍里的时候直扑过去采访。以当时的局面,除非钟杳拎着那两盒还没付钱的月饼夺路出门,否则确实没任何可能避得开。 ——就算夺路出门了,八成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登上热搜,说不定还会是头条…… 当红男星思饼成疾,当街明抢什么的…… 经纪人猛然打了个激灵,咽咽唾沫,瞄了一眼随时可能走火入魔的郑凌阳,把要不得的念头压了下去。 “采访由不着你,你就不能忍住不显摆?!” 好不容易人性一次还落了空,卫戈平明知不能怪他,还是忍不住看着生气:“你是不是就知道经纪人?要不是人家天星的记者厚道,拦着你不让说,你是不是还准备掏钱包主动给他们看照片?!啊?!?!” “您怎么知道?” 钟杳微愕,试图解释:“我尽力忍住了,没说几句……” “没说几句是因为你的冰淇淋要化了!” 卫戈平彻底抓狂:“能不能有点出息!回头怎么带你上访谈?你一个人说你家经纪人就能说一个半小时不带重样的!知道你有经纪人了!能不能低调点?能不能!!” 钟杳哑然,低头不再说话。 “好了,钟老师也是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掏心掏肺的经纪人,两个人脾气相投,处得又好。小竹有不让咱们知道的心事,钟老师心疼他,平时多照顾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副导演为人厚道,有点儿看不下去,出言圆场:“正好咱们这回宣传不也有展源跟小少爷的师生情吗?也不算出格,钟老师多忍忍就行了。小竹都跟您回家过中秋了,不是比和谁显摆都要紧?” 听他说起中秋,钟杳目光亮了亮,唇角就禁不住跟着扬了起来:“您说得对,我都计划好了……” 卫戈平重重咳嗽了两声,及时赶在钟杳详细给众人讲述并征求他的中秋计划之前出言打断:“中秋节当天,剧组要参加山台卫视的中秋晚会,估计你也不打算去了——你不去就让小郑担纲了,算你赔他一个头条行不行?” 大型晚会需要丰富的临场经验,主演里没有背景太雄厚的关系户,数钟杳的资历地位最高、参加大小晚会无数,最近的热度也高涨不落。哪怕不是男一不排c位,只要出场了,也一定是镜头和台本最给优惠的那个。 这种细微的区别,在录制时或许还不至于体现的太明显,播出的时候观众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剧组原本没多计划这件事,就只准备接了安排顺其自然,现在看来钟杳显然没有要敬业工作的打算,只好又多做了第二手的准备。 郑凌阳瞬间复活,殷殷看向钟杳。 能不能在大型晚会担纲,算是大众评价咖位的主要参考之一。只要表现得好,就算没了热搜,也能在观众中狠狠刷一波脸熟,下次再有什么场合,自然就有底气得多。 “没问题。” 钟杳倒是一点儿不在乎这个,笑笑摆手:“我就是搭戏的,本来也该男一担纲,下次再有这种类似的情况,把我往边上放放就行了。” 郑凌阳转眼高兴,抱着唱片跑过去,双手送回了钟杳怀里。 卫戈平已经猜到了钟杳就是打算和不知道客串了男十几号的经纪人挨着,压着火气瞥他一眼,没当场揭穿,挥手把人往外轰:“行了行了,都出去,我们还得干活,马上杀青了到处都忙,一个个都少来添乱……” 郑凌阳心满意足,被挨训也不生气,带着经纪人欢天喜地上了楼。 出个门就又不小心惹了个热搜,林竹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一直忙着处理公关宣传。钟杳担心他太辛苦,也正急着回去,顺势起身,告辞回了房间。 离中秋一天比一天近,月亮也开始一天天圆了。 钟杳回到门口,林竹正抱着胳膊蹲在门外,摇摇欲坠打着瞌睡。 担心是忙了一天的经纪人又有什么不舒服,钟杳快步过去,林竹却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一把跳起来:“钟老师!您带房卡了吗?我那张不小心锁在屋里了……” 他忙着给公关部做心理疏导,又急着把冰淇淋月饼塞进冰箱里去,一来一回就分了神。顺手把门撞上,打了一圈电话回来,才想起房卡还在屋里插着取电。 两人回房间的时间时常岔开,钟杳还有一张备用房卡,林竹在门外等了他半个小时,手机彻底没电,索性临时就地补了个觉。 钟杳一手揽着腿麻的经纪人站稳,一手在口袋里摸索:“怎么没找助理?前台那边没人吗?” 林竹摇摇头:“都没找着,说是正好换班,让我等等……” 钟杳微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生出些疑虑。 几个高级特助是林松特意派来照顾弟弟的,酒店的服务也能达到五星级别,照理不可能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两边一块儿出岔子,把林竹撂在门口蹲上这么久。 莫非是看着老板出国不在,就趁机消极怠工,不把家里的小少爷当回事? 看来大家族也未必就全然幸福…… 钟杳摇摇头,将自己不着边际的联想尽数压下,摸出房卡刷上门禁。 门没开,倒是响起了房卡错误的提示音。 钟杳蹙眉,就着光仔细看了一眼房卡,一拍脑袋:“糟了……拿错了。” 今早动身太急,他也没多细看,随手抄了一张卡就装了口袋。 隔壁的房卡一直放在抽屉里,往常从没拿混过,今天不知哪儿出了岔子,偏偏不小心拿成了隔壁间那张麻将房的。 这个时间再去找前台,还要来回反复折腾。林竹累了一天了,钟杳捏着房卡,稍一迟疑:“不然——先在隔壁睡一宿?” 林竹:“!!” 两人已经在有屏风的双人标间睡了挺久,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隔壁房间长什么样,却还清晰地记得隔壁能躺下三四个人的大床。 ……就只有一张。 林竹心跳忽然飞快,不敢张口也不舍得回绝,往他身边挪了挪,满心期望地等着他开门。 钟杳尚且没这么多联想,扶着林竹靠了墙,自己过去刷开了隔壁房门,插卡往里看了一眼:“来吧,条件还——” 他的话音一顿,胸口气流盘旋片刻,耳朵忽然有点泛红。 林竹酸麻消得差不多了,单腿蹦过去,跟往里一看,耳畔也蓦地一轰,脸上骤然泛起分明热度。 钟杳轻咳:“还——不错……” 被挪走了麻将桌的麻将房当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麻将房。 有着打造全面多样主题风格宗旨的酒店灵活变通,充分利用现有条件,在麻将桌被挪走留下的痕迹上,摆了一捧鲜艳夺目的、气势十足的、娇嫩欲滴的…… 玫瑰。 玫瑰边上是全透明的浴室,浴室里明晃晃放着偌大的精美按摩浴缸。羊毛地毯厚实柔软,精致的香薰蜡烛随处点缀,灯光暗柔空气暧昧,橱窗里还摆了两瓶用以助兴的红酒。 周到得让人一点儿都挑不出毛病。 被鲜花的浓郁香气冲得有点儿头晕,钟杳轻吸口气,扶上额角:“你……” 林竹拼命摇头:“不过敏!” 钟杳抬眸,看着经纪人同样红通通的脸颊,怔然半晌,瞳底渐渐浸过一点儿柔软的笑意。 钟杳释然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进来吧。” 第38章 林竹蹦进屋,迅速隐蔽地确认了床的性质和数量。 “怎么不下去找我?”钟杳开窗通风,挪开那一大捧玫瑰,让房间里浓郁的香气往外散一散,“累不累,等了多长时间?” “就一会儿,反正我这儿也不着急……” 林竹溜着床边躺下,惬意地抻了个懒腰,放松着蹲得发僵的筋骨:“下面人太多了,还不如上面清净。” 林竹尤其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钟杳早发现了他这一点,拢拢被子上的花瓣,也在床边坐下:“下回给我发短信,我说肚子疼,就提前回来了。” 灯光昏暗,映得钟杳身形也朦胧温暖。 林竹被他揉了脑袋,心满意足地放松下来,兢兢业业汇报工作:“公关都从天台下来了,我答应他们中秋发奖金,咱们就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天星那边同意咱们的所有要求,条件是得配合他们接两个节目内的推广,我看了看,都是声誉不错的牌子……” 钟杳被堵采访的时候他跟老台长就在看直播,台长恼羞成怒,急于把他打发走以保颜面,合作谈得尤其痛快。 林竹在十分钟内连人带合同被轰出了卫视大楼,原本准备好的让步条件一条都没能用上。 林竹出了电视台,在公关“天台好冷我好怕”的哭诉里一路狂飙,好不容易接上了堪堪脱身的钟杳。杀出重围回到剧组,这才勉强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一切都挺顺利,就只有差点儿化了又没能吃成的冰淇淋月饼命途多舛,一块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冻在了打不开门的隔壁冰箱里。 林竹有点儿遗憾,悄悄叹了口气。 还有两天才到中秋,吃月饼倒也不急于一时。林竹振作精神,正要起来收拾,却见钟杳在风衣口袋里翻了翻,竟然又摸出了个精致的小月饼,抬手递给他。 最老式的月饼,画着传统的吉祥如意,小巧得两口就能吞下去。 和那件精英范十足的风衣实在一点都不搭。 “蛋黄莲蓉的,这个口味也好吃,你尝尝……” 钟杳笑笑,替他撕开包装:“一共才十来种月饼,怕不够买,不然今天就多买些回来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林竹却依然想起了直播时候钟杳说过的那句话。 买十来年什么的…… 林竹抿抿唇角,抬手接过月饼,小口小口吃着,咸蛋黄的香气混着莲子清香在口中漫开。 林竹已经挺多年都没这么好好吃过月饼了,眼睛眨了眨,轻轻弯起来:“好吃。” 钟杳眼里也显出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准林竹再来回忙活。自己利落收拾了四处散落的花瓣,惦记着林竹晚上没吃东西,又做主叫了份餐送上来。 林竹没有钟影帝干吃不胖的本事,又刚吃了月饼,原本打算饿一顿宁死不吃,终归还是挨不住钟杳影帝级别的吃播诱惑,再一次把控制体重的计划推迟到了中秋之后。 食足饭饱,窗外月亮也已经上到中天。 “好了,这回明天咱们俩可真是一块儿杀青了。” 小少爷的最后几个镜头安排在明天,钟杳的戏一推迟,两个人正好撞在了一块儿。 钟杳叫人取走餐盘,关了窗户打开空调:“早点儿睡养精神,快去洗个澡——” 他的话音忽然微妙的一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进门时就注意到了的玻璃浴室上。 钟杳:“……” 林竹:“……” 林竹自打进屋注意力就放在床上,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浴室的玻璃不光锃光瓦亮、一点儿磨砂都不带,还很明显的用了不隔音材质,没有浴帘,紧挨着厚实松软的kingsize大床。 林竹原地石化。 钟杳并不缺这种常识,一眼就看出了酒店的所有者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揉揉额角哑然一叹,安抚地揉了揉经纪人滚烫的耳朵。 “我也有点儿累了,冲个澡就睡了,很快,也就十分钟——我洗完就先睡下,你再洗行吗?” 林竹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僵硬地咔咔咔咔点头,目送着钟杳进了浴室,整个人才悚然惊醒,热度迅速从头顶钻进衣领。 林竹矫健腾身,找到了钟杳的手机,熟练地解锁打开消消乐,背对着浴室肩背笔挺,手机平举在胸前,玩儿得规规矩矩认认真真。 钟杳在浴室里,目光扫过,忍俊轻咳,抬手打开花洒。 …… 直到钟杳擦着头发换了浴袍出来,林竹还在漫无目的地扒拉着手机上的卡通小动物。 熬到钟杳收拾好东西、嘱咐他早点儿睡觉,侧身在床边躺下阖眼,林竹才一鼓作气起身,飞快溜进了浴室。 外面的空调开的有点儿凉,钟杳特意多开了一会儿暖风,整个浴室依然是暖洋洋的,水汽也被暖风蒸干了大半。 钟杳背朝浴室躺着,林竹多少松了口气,尽力放轻声音脱下衣服打开花洒,确认了水声大概能盖得过自己的声音,才终于轻轻轻轻地叹了口气。 酒店的服务周全,浴袍浴巾就在浴室里,洗发水和沐浴露也都不需要人送,钟杳洗澡的时候又没有喝口水、抽根烟,坐下打盘麻将的习惯…… 林竹想了整整十分钟,居然一个能让自己借机回个头的理由都没能找到。 马上就要杀青,估计是最后一次有机会住这间房了。林竹有点儿失落,在花洒下面追着尾巴转了两圈,接了捧水扑在脸上,正要重新振作精神,目光忽然落在浴室的镜面上。 原本干了大半的玻璃隔档被水汽一沁,重新显出了隐约的痕迹。 好像……有人在这儿就着水汽乱写乱画过似的。 玻璃每天都会擦,这间房也没有别人来过。林竹实在想象不出钟杳还会在洗澡的时候在这上面写字画画,忍不住生出浓浓好奇,凑过去仔细辨认半晌,眼睛忽然睁大。 模模糊糊的“笋”字停在镜面上,笔触柔软温存,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一点儿都看不出钟影帝平时签字时的笔走龙蛇。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他坐在床上的位置。 林竹心跳轻快,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分明热度。 钟杳怎么…… 林竹用力揉了揉脸颊,晃晃脑袋,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来。 一定是追星追得太久了,滤镜太深厚。不然钟杳怎么每次做点儿什么,都能这么轻易让他脸红呢? 那一点点失落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林竹按着想哼歌的冲动,壮着胆子飞快地在边上一笔一划写了半天,自顾自高兴地看了一会儿,唇角悄悄抿起来。 钟杳已经躺下,等一会儿水汽一散,就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明天有人擦玻璃,也不会留下证据。 万无一失。 林竹高高兴兴地钻回热水下,抬手抹了两把脸,惬意仰头任热水迎面浇下,奔波了一天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 钟杳悄悄转身,朝隔档的玻璃上扫了一眼。 从外面看,浴室里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清楚。 水汽朦朦胧胧地附在玻璃上,隐约能看得到林竹这么多天下来仍显单薄瘦削的身影,被蒙了层柔光似的,安安静静拢在水下,却依然能透出鲜亮又蓬勃的生气。 像是株新生的竹笋,多重的石头都压不住,哪怕磕的伤痕累累了,也依然一往无前地往上蹿着。 钟杳心里发软,轻轻笑了笑,担心经纪人面薄,正要转身躺回去,目光忽然被玻璃上新的字迹吸引。 浴室里的灯光要比外面明亮很多,暖洋洋的亮黄色光芒透出来,给那些痕迹镀上了一层软软的金边,活活泼泼地亮在他眼前。 即使投过来的字是反的,也能轻易认得出来。也不知道已经手握四十来个签名的经纪人什么时候学会了他的笔迹,热热闹闹地写了一墙的钟杳,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把他写下的那一个笋字围得水泄不通。 钟杳揉揉额角,瞳底泛起清浅的哑然笑意。 林竹洗好出来前,钟杳特意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侧,呼吸安稳绵长。 影帝级别的演技经纪人还是分辨不出的,林竹试着轻轻叫了他两声,没见钟杳回应,就彻底放下心,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在床上躺下。 期待是真的,紧张也是真的。 林竹来回烙了几次饼,听着身边安稳的呼吸声,头一次越发心慌意乱睡不着,煎熬十来分钟,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床其实足够宽敞,睡两个成年男性绰绰有余,哪儿都不至于碰到哪儿。可毕竟对面就是钟杳,万一自己睡迷糊,把钟杳当了家里的抱枕…… 林竹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起身,悄悄下床搬了几趟东西。 钟杳佯作睡得沉了,任背后悉悉索索的不知道折腾什么,一直忍到林竹呼吸绵长安稳睡熟,才终于耐不住好奇回身。 钟杳没能看见林竹。 经纪人大概是睡在了床的另一侧,能听得见轻轻浅浅的鼻息。 一度被海外的某知名纪录片导演诅咒过魅力大减的钟影帝面前赫然摆着一溜坐垫抱枕,两两一组垒成碉堡,坚不可摧地摆在了床的正中间。 第39章 翌日清晨,林竹被特意上好的闹钟叫醒,悄悄从堡垒一头探身望了望。 窗外还暗着,抱枕依然好好地支着。 钟杳似乎始终没换过姿势,仍侧身躺着安静沉睡,手机随意扔在枕头边上,电量耗竭的小红灯正拼命地闪个不停。 林竹有点儿疑惑,起身轻手轻脚绕过去。 钟杳的手机睡前是他在玩,特意插了充电器,放下时电量还是满的。只是待机了一宿居然就已经没剩多少电量,电池老化的程度实在有点太过严重。 看来有必要再换一款续航能力强的手机了。 林竹在心里添了一项出纳,找到钟杳的充电器,替他把手机充上电,又忙忙碌碌着一个个拆掉抱枕运回沙发上,溜回床上重新躺好。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来。 今天是杀青戏,两人谁都没敢睡实,闹铃一响就默契如常地起了身,换好衣服洗漱妥当,准备提前去片场熟悉环境。 林竹在屋里检查落没落东西,钟杳先去开门。刚迈出一步,正好被匆匆回国参与杀青拍摄、刚得知了那一场戏的最终拍摄版本,愤而前来声讨罪魁祸首的编剧撞了个正着。 “我熬夜写的剧本!熬夜写的!还在论坛上匿名征集悬赏素材!你对得起我吗?!” 编剧时差还没倒过来,暴跳如雷戳他胸口:“我还给你俩打了精装版的!字体都特意用的雅黑!就为了给你机会!你怎么,你怎么——” 编剧气得说不出话,正勉力组织着词汇,忽然扫见从房间里出来的林竹。 编剧话音一顿,迟疑着抬头,确认了一下门牌。 编剧:“!” 编剧的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抱歉,杀青宴多赔你几杯酒……” 钟杳轻咳一声,抬手正要开路,编剧忽然转怒为喜,大力拍他肩膀:“你怎么这么争气!” 钟杳:“……” “挺——挺好,进度挺快。” 编剧善解人意,没当着林竹的面多问,拍拍钟杳的肩,神情慈爱语重心长:“今天你戏份重,有打戏,别太放纵,腰不能不行……” “还困吗?要不回去再睡会儿?” 钟杳一宿都没睡着,根本不打算猜测编剧都脑补出了些什么,一把掩了门,替仍睡眼惺忪的经纪人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还是下去吃个早饭?到时候先拍我那场,片场也能补补觉。” “不困!” 林竹一心隐瞒自己昨天的行动,闻言瞬间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我还盼着看您最后一场戏呢,这回不能再错过了……” 想起林竹昨天整整一个早上的没精打采,钟杳眼里也多了些笑意,顺着那一撮不听话的头发揉了揉,引着他往楼下走去。 被忽视的编剧不以为忤,一路目送两人到楼梯口,才乐陶陶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场已经大致搭好,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四处搬挪设备,爆破师和副导演在对接下去的拍摄路线。两人吃过早饭,没过多久就拿到了场务送过来的日程安排。 林竹今天也有拍摄任务,两人各自被拖走做造型。钟杳靠在转椅里,任凭造型师从头到尾地折腾细节,睡意又悄然涌了上来。 “钟老师今天精神不太好,是为了贴合角色特意熬了夜吗?” 一宿没睡,钟杳的状态再好,眼下也难免有了些淡淡青影。化妆师给他补了几下,细致扑匀,笑着调侃:“都不用给您多化了,这个效果绝对逼真。” 这一场的剧情是展源被扣留在酒店内,同敌人周旋整夜未眠,醒来后原本打算设法脱身,却发现地下组织早有叛徒告密、主角已经在暴露边缘,整个地下组织都有被连根拔起的危险。 展源头天照顾了小少爷一宿,连夜赴宴,当天就被控制扣留,又是一夜耗尽心力的周旋,人物正该是整部剧里最憔悴疲惫的时刻。 化妆师难得轮上一次给他化妆,一边照着造型要求细致处理,一边忍不住感慨:“现在这时代,圈子里像您这么敬业的艺术家太少了。真该让那些细皮嫩肉的小鲜肉们好好学学,除了一张脸讨人喜欢,还剩下什么……” 钟杳现在尤其听不得细皮嫩肉,稍撑起身,轻咳一声正要解释,化妆师已经把准备好用以衬托虚弱的白粉往他嘴唇扑上来:“好,您闭嘴——” 钟杳:“……” 睡确实是一宿都没能睡成,倒也和敬业实在搭不上多大的关系。 床再大,塞下两个人和一排抱枕也毕竟仍有些难度。 林竹身形单薄些,平时占的地方就不算大,睡起来也老实,倒也不至于挨着抱枕,钟杳手长腿长习惯了,稍一翻身,抱枕就扑通扑通倒了一排。 第三次不小心把抱枕碰倒,又屏息凝神不动声色地爬起来重新搭回原样后,钟杳就始终再没敢合眼,翻着手机查了一宿的保养攻略。直到听见林竹的闹铃声,才惊觉竟然已经快要天亮了。 这种理由一样也说不出口,钟杳稍一斟酌,谨慎道:“其实只是失眠……” 化妆师频频点头,一脸的老艺术家果然为人谦虚不表己功:“琢磨剧本嘛,我知道我知道。” 钟杳:“……” 钟杳闭上了嘴。 他现在的形象太契合角色状态,这一场又尤其要和之前儒雅温润的商贾造型区分开。化妆师没给他过多修饰,最后一处搞定,欣然起身:“没问题了。” 守在边上的造型师立刻扑上来给他挑衣服,照着昨天的制式,顺利流畅地确定了妆容和最后的造型。 没等多长时间,片场那边就传来了催场的喇叭声。 这一场的声势浩大,剧组剩下的大半经费都砸了上来。剧组特意联系了特效师配合,四处都装满了炸点,拍摄之后估计整个外景都会不复存在,要是ng了没能一次过,估计卫戈平要扑上来砍人。 钟杳并不少见这样的大场面,细心听着炸点的位置分布,在心底记熟站位,正要再问问卫戈平有没有什么指示,眉峰忽然微挑,朝场边招了招手。 正同他说戏的副导演疑惑回身,寸步不离守在场边的经纪人已经钻过隔离带,飞快地跑了过来。 “不用担心,我玩儿这个次数多了。” 看着林竹眼底抹不去的紧张,钟杳轻轻一笑,顺手揉揉他的脑袋:“一会儿自己站远点儿,我们小少爷这么好看,万一崩着该破相了。” 林竹已经换上了戏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上妆造型,听见钟杳含笑念着小少爷,脸上就又不由自主泛起热度。 钟杳原本就是为了叫他别跟着担心,才特意把人叫来安慰一句。见林竹犹豫着像是还有话要说,不由挑挑眉峰,含笑压低声音:“怎么了?还有心事似的……” 副导演早看惯了这两个人在各种场景下腻歪,倒也不以为意,拍拍手又招来爆破师,一再嘱咐起了安全问题。 林竹左右看看,抿抿唇角,踮脚凑过去:“早上——编剧老师欺负您了吗?” 编剧来的时候钟杳神色不大正常,林竹多少有些在意,隐约听见钟杳说了一句要赔酒,对自家艺人向来小气的经纪人就忍不住记在了小本本上。 居然还想灌钟杳酒! 他都没灌过钟杳酒! 林竹自己喝过酒,总觉得又辣又苦,醉了更难受,即使知道到时候总得喝上几杯,也不舍得让钟杳送上门被人家灌酒。 钟杳微讶,刚要失笑摇头,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到了嘴边的话锋就又一转:“……欺负了。” 林竹:“!!” 林竹磨刀霍霍:“您说,他怎么欺负了!我去找编剧老师讲道理——” 钟杳轻咳一声,暂且按下良知,把锅毫不留情地扔在了编剧脑袋上:“他说我年纪大了,魅力不足,年轻人都不喜欢了……” “怎么会!” 没想到编剧是这种人,林竹错愕,断然否认:“那是编剧审美偏差!喜欢您的人可多了,现在您的粉丝已经翻了三倍了,路人粉也特别多——”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迎上钟杳眼中的淡淡笑意,脑中轰地响了一声,脸上彻底红了。 林竹心跳得飞快,抿起唇角四下看了看,仰起头,磕磕巴巴:“还有……我、我也——” 就只是粉丝的时候,这句话明明张口就能坦荡诚恳地说出来。可他们一路到了现在,心里的期待显然早已分明不再是那么简单,再要说出这句话…… 忽然就仿佛要用上这一辈子的全部勇气。 林竹抬头,轻吸口气。 “各部门就位!不带炸点先走一遍!钟杳!你再不就位就把你经纪人没收72个小时!快点快点!” 卫戈平暴躁的怒吼从场边响起来,林竹咻地醒神,一辈子的勇气转眼漏光:“您先拍戏,拍完了咱们再说……” 钟杳哑然,倒也不舍得再为难他。点点头正要就位,林竹却忽然借着转身的机会,牵住他的手臂,在怀里认认真真地、飞快地抱了一下。 年轻的心跳隔着胸膛,诚挚又热切地一下下顶在钟杳的臂间。 明明拥抱都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一个不算拥抱的碰触,钟杳心头却依然稍稍乱了一拍。 “昨,昨晚没抱着……” 林竹硬着头皮,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一溜烟钻进了人群。 钟杳望着他的背影,胸口浊气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天不遂人愿,卫戈平越是咬牙切齿一心要加快进度,ng的次数就越成比的增加。 “灯光!下回找个鼻子挺点儿的光替——这一幕光得照到他身后,把剪影打出来!” “给他戴手铐那几个,不用留着力气!铐他!你们是卫兵!他没那么细皮嫩肉怕磕怕碰!” “你们这是打戏?!软绵绵的没点儿力气,上腿踹他!踹他!” 卫戈平来回迈步,忍无可忍:“钟杳!你马上就准备牺牲了特别高兴是不是?红光满面的干什么呢?!用不用我给你把楼炸了庆祝庆祝?别逼我给你说戏,再笑我绑架你经纪人——” “抱歉……卫导。” 钟杳哑然,彻底敛下嘴角弧度,轻咳一声:“我准备好了,来吧。” 第40章 有经纪人作为人质的时候,钟影帝的发挥始终都是稳定而超常的。 又走了几遍戏,卫导终于满意,神色稍霁,挥手示意正式开始拍摄。 “《无桥》第97场第三幕正式实拍——action!” 远程炸点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引爆,空袭的警报声尖锐鸣响,震得人双耳阵阵嗡鸣。 囚禁室里,展源装病将卫兵引进屋内。 平素温雅的商人褪去与人为善的假象,身手利落招招凌厉,轻松将循声进门的卫兵一应击倒,腾身跃进酒店用以传菜的暗门。 暗路只有内部人员知道,一路没有任何设防。展源无声潜行,路过重重守卫的休息室时,恰巧听见冈田追问叛徒时极度兴奋的高声日语。 展源停下脚步。 酒店里就有电话,那个叛徒的声音他记得,是地下组织的高层,用不了十分钟,冈田就能问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有十分钟,不够他把这件事通知出去,让吴桥的组织全部撤离,也不够他只身闯入卫兵的重重封锁里,单枪匹马手刃冈田,再除掉所有可能听到、知道这件事的人。 但他依然还有一件事能做。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能见度不高,地面几乎都罩在浓雾里。空袭的飞行员没有办法凭借肉眼辨别地面标志物,只能靠地面人员发射照明弹引导进行轰炸。 酒店已经变成了短暂驻军的地方,钟杳折身回返,从弹药库翻出一枚强力照明弹,一路上到天台。 炮火之下,满目疮痍。 …… 卫戈平不喜欢用cg后期,拍了近三个月的外景几乎都搭进了这一次爆炸里。炸点的效果瞬息万变,钟杳一旦开始,就必须一直顺利演到最后。 发脾气归发脾气,到了这一步,卫戈平的掌心也渗出些潮意,走到目不转睛盯着监视器上场景的林竹身边。 钟杳一口气冲上天台,气息也有些不稳,神色却依然平静,掌心细细抚过那一枚照明弹。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犹豫。 钟杳引燃照明弹,耀眼的白光撕开浓雾,几乎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 现场条件局限不能调战斗机配合,只能换场景拍摄进行合成。音效师及时放大了飞机发动机的隆隆轰鸣,鼓风将钟杳的衣摆猎猎吹起。 …… “好!” 接下来只等让几个炸点在主位摄像机前爆炸,钟杳受到讯号离开,就能顺利炸楼了。 卫戈平长舒口气,正要直起身,监视器里本该沉默伫立的钟杳却忽然轻轻一动。 钟杳回了下头。 “他这时候都无牵无挂了,干什么?!” 这时候就该给背影特写,卫戈平攥着剧本错愕直身,正要发火,一眼扫见怔怔抬头的林竹,霍然醒悟:“快快快,给音效师通话,现在拉汽笛——” 执行导演立刻把指示传过去,炸点引爆之前的几秒内,轮渡的汽笛声堪堪响起。 悠扬缥缈,被飞机的轰炸声和警报声冲得极淡,却仍能隐约听得到。 原始剧本里的展源没有牵挂,有了小少爷的展源有。 酒店后方是港口,那封推荐信附着的是今天的渡轮船票,被他抱在怀里治伤喂药的少爷,现在应当正在那艘引渡船上。 钟杳平淡的神色动了动,目光像是在找着什么,然后停留在镜头外的虚空一点,眉宇化开温淡笑意。 林竹不及回神,胸口忽然狠狠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钟杳在看他。 几个烟雾发生器都在镜头前面,现场的视线没有剧里的浓雾遮挡。卫戈平为了亲身监督拍摄效果,拍摄组离得并不远,他并不近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即使他看不清楚,他的能力也不会给他商量缓和的机会。 接触到钟杳视线的下一刻,属于钟杳此刻的全部心声就已经温柔地、不容逃避地,尽数灌入他的脑海。 林竹闭紧眼睛,浑身上下都在本能地轻轻战栗。 每次读心都是对他人的一次窥探,善恶杂念,交织错综,劈头盖脸地迎面扑过来,势必不会有多好受。 可钟杳的心音却远比他所触碰的每一个目光更加温柔。 林竹脑中不仅没有感觉到每次冲击下的细微眩晕,反而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耐心细致地摩挲着每条陈创新痕……还要细细地问他一句,还疼不疼。 不疼了,摸摸就不疼了。 林竹闭紧眼睛,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他既贪恋这样的轻松温暖,又不敢去听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正要趁着没来得及反应将心神搅乱,脑海中已经响起熟悉的低柔嗓音。 “……还难过吗?” 林竹胸口忽然尖锐地刺痛了一下,豁然睁眼。 声音安静下来。 镜头前的几个先导炸点引爆,钟杳立刻被早准备好的工作人员顺利接应下来。 确认了所有人都到达安全区,早预备好的炸点就被一齐引爆,将楼中日军猝不及防的嘶吼痛骂声轻易吞没。 展源用自己当做陪葬,把整个纠察分队,同那个他始终亦敌亦友的政党所有至关重要的机密一起,永远留在了这里。 至此,钟杳正式杀青。 林竹轻喘了两口气,确认了刚刚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忐忑又小心地按上心口。 十二年前,在他被还是少年的钟杳从泥水里抱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曾经正面迎上过一次钟杳的目光。 只是那个时候,他在钟杳的眼睛里什么都没能看见,所以一直认为自己那时候烧得太厉害,干扰了能力,没能读得成功。直到刚才,他才恍惚意识到——钟杳当时,想得可能就是他。 想救他,想给他治病,想尽力找个什么办法,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钟杳的念头很简单,这样想着,所以就这样做了,以至于他那个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能读到…… 林竹试着拢了拢心神,又仔细听了听,再一次对自己悄悄确认。 脑海里确实不再有声音,就好像刚刚那么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充斥了他脑海每一处的、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不去听的心声,原来其实也不过就只是这样一句话。 钟杳在想,他的经纪人,现在还难过吗。 第41章 场边,副导演一眼瞄见林竹脸色,有些担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旁观片场有时候比场中人更容易入戏,更何况是旁观钟杳这种一身是戏的老戏骨。 刚刚钟杳演临近就义那一段,林竹的神色一直不好,被钟杳赋予人物角色的张力带着入了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竹向来开朗活泼,罕少有这样恍惚怔忡的时候。副导演不放心,准备过去问问,被卫戈平一把扯住,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这样——能行吗?” 副导演愕然,有些担忧:“要不还是拖拖进度,让钟老师过来陪小竹一会儿?他这样我们看着也难受……” “钟杳来了还能拍?” 卫戈平早被这两个人锻炼出丰富的执导经验,闻言冷笑,压低声音:“他看得了他家经纪人这样?!不给我哄出个拿着信笑嘻嘻的傻小子来我谢谢他!快去快去,趁着迷糊劲儿拍了,不然今天别想把他们俩送走……” 副导演有家有室儿女双全,不太理解卫戈平看这俩人就爆炸的脾气是打哪儿来的,却还是拿导演的倔脾气无法。踌躇半晌,捡起那封道具信,咬咬牙朝林竹走过去。 副导演:“小竹,导演说这两段连拍,直接把你的镜头一遍过……能行吗?” 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抬头看了一眼,钟杳依然没能出来,显然卫戈平已经给未雨绸缪地给了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吩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按在了废墟后的隐蔽点。 副导演怕他真把刚才的爆炸当真,缓和着语气安慰:“钟老师没事,你好好演。演完这一段,钟老师就来找你,你就跟他一块儿杀青回家了……” 林竹堪堪醒转,抬手接过那封信,本能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满心都只是想着要见钟杳,要抱住了就不松手,告诉他自己不难过了,一点都不难过了…… 要演完戏才能见到。 人设和剧情他都记得很牢,这几个镜头拍起来也很简单——他其实到最后也没有上船,醒来之后看到了那封信,疯了一样跑去找主角,跑去找父亲,去找任何他能找得到的人帮忙。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桀骜不驯骄纵嚣张的小少爷,去给人家下跪,磕头,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吃闭门羹。 然后,他听见街上仓促逃窜的流民喊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日军的轰炸机居然正正好好炸平了自己纠察队所在的酒店。 都已经炸平了,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留下。他知道。 他一路同人群逆行,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就只是想找到那个给他治伤、给他喂药,替他从浑浑噩噩的混沌中点亮了一盏灯,让他从此对自己今后应当变成什么样,终于有了全部明确具体目标和期待的人。 那个把余生都赔给他的骗子。 就只是想见一见,见一见就可以了…… 林竹抬头,目光渐渐清晰坚定:“我能演。” 只有最后一幕的本子,他从来都没让钟杳看过。 他始终知道自己早晚要演到这里,也不止一次地悄悄担心过自己的心态,担心会不会一时太过入戏,几天都没办法从戏里的状态下缓和回来……不过现在无疑已经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脑海中的温存余波尚存,柔软的暖意安稳地落在每一处角落,他的胸口和心脏都是热的。 他的钟老师,他的钟杳—— 他的现实,远比故事要幸运得多。 林竹接过那封信,在手里慢慢攥紧,朝废墟一步步走过去。 …… 小少爷走上废墟。 风声尖利,身边安静得可怕。他像是觉出冷了似的,慢慢抬起手,抱住双臂,蹲在地上。 什么都分不出。 残垣,血迹,衣物的零星残片,没办法从上面寻到半点属于主人原本的痕迹。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唤:“展源。”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唇边轻轻轻轻地翘了一下,一个不成型的笑短暂地浮在他脸上,又很快不堪重负似的消散。 “你看,我都笑了……” 林竹睁开眼睛,目色迷茫,微微侧了头,像是在尽力回忆着那天晚上定下的规矩:“我听话,你来抱我一下,好吗?” …… “绝了!” 卫戈平目光骤亮,狠狠一拍大腿,正要吩咐打板收工,隐蔽的安全点却忽然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竹抬头。 钟杳从掩体后绕出,带着一身未褪的硝烟气息,单手解开板正的西装衣扣,大步朝他走过来。 钟杳罕少会显出那样着急的样子——他甚至并不绕过脚下磕磕绊绊的废墟残垣,一撑就稳稳跃上去,几乎是抄了条最短的直线,片刻不停地朝林竹设法靠近。 林竹抿起唇角,整个人同上一刻还彻底沉浸着的角色飞快剥离,小心存放在暖乎乎涨满胸口的沁甜热流中的心脏重新充盈,活泼地跳动起来。 他不怕了。 不难过了,不怕了,也一点儿都不疼了。 林竹看着他,唇角忍不住轻快抿起,眸子亮起鲜亮光芒,跳起来朝着下面挥手:“钟老师,你不要动,站稳——” 钟杳微怔,抬头迎上他满眸的清亮笑意,旋即回神,整个人绷紧了的压抑气势瞬间消散干净。 钟杳抬头一笑,张开手臂。 废墟实在难以通行,林竹飞快地捡着安全的地方,蹦蹦跳跳冲下来,被钟杳整个揉进怀里。 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胸膛飞快传过来,林竹伏在他胸口,放心地收紧手臂,牢牢抱住钟杳。 “不叫你演戏了……以后不叫你演戏了。” 钟杳一遍遍顺抚着他的脊背,执意用整个胸肩牢牢裹着他,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稍许,倒像是比他还要更被这一场戏给吓得不轻。 他一听到卫戈平用对讲机联系工作人员就觉出不对,正要赶过来,就被特意增派的人手给围了个结结实实,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竹把这一段演完。 天知道在听见林竹说那一段台词的时候,他有多想把编剧先一炮轰了再亲手厚葬。 林竹在他怀里放松下来,抬手用力揉去眼中水意,仰头朝他笑:“钟老师。” 钟杳低头,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林竹却不往下说了,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叫着,眼里盛满了晶晶亮亮的光。 钟杳彻底放心下来,稳稳揽着害他提心吊胆的经纪人,往怀里掂了掂,笑着低头:“高兴了?我跟副导演说了,未剪辑的原片还给咱们,720p以上清晰度的剧组还是有版权,记得别流出去就行……” “高兴了。” 林竹听他说什么都觉得满足,一下下点着头,手臂又忍不住往紧里收了收:“特别——特别高兴……” 林竹的情绪波动似乎不只是为着这一件事,钟杳隐约有所察觉,却没急着追问。只是轻轻一笑,掌心难得的添了点儿力气,揉了一把林竹微仰着的脑袋。 他家经纪人高兴就行了。 钟杳拥着他,慢慢胡噜着掌下手感极好的柔软短发,目光照场中一扫。 卫戈平在一帧一帧检查回放,副导演指挥着工作人员确认炸点是否已经彻底全部安全回收,场务正忙碌着收拾爆炸后的一片狼藉。伫立了几个月的外景已经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制作主任正蹲在边上心如刀绞,脑袋顶上赫然阴云密布见神杀神。 不是个潜进休息区偷杀青蛋糕喂经纪人的好机会。 钟杳稍感遗憾,松开一臂,揽着林竹回到拍摄区:“走吧……等剧组把东西撤回去,咱们俩就能杀青了。” 杀青后的庆祝是惯例,他们这一场声势浩大,要等所有人都回到休息区,还要彼此互赠礼物联络感情,至少还得多耽搁半天的时间。 不能立刻就把人领回家,钟杳心中多少有点儿遗憾,一路耐心哄着林竹说想吃的东西,心里已经规划起了中秋晚上的菜谱。 “效果挺好,带子直接送过去。叫他们赶紧剪出来,主要用这里面的素材,切中秋团圆这个点,三分钟以内给我往死里虐……” 卫戈平刚刚检查完摄像带,正和助理吩咐第二份先导片的要点,一抬头见钟杳把人领了过来,居然有点儿不习惯:“这就抱完了?才十五分钟,你俩感情出问题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 副导演见惯了片场的露水情缘,就听见了卫戈平的最后一句,闻言大惊失色,忙插话劝解:“不能这样,戏是假的,联络起来的感情是真的。你们年纪还轻,得学会珍惜……” 钟杳:“……” 钟杳轻咳一声,把熟透的经纪人往背后藏了藏:“多谢关心,我们挺好的。” 卫戈平狐疑地来回看了看,没再多说,招招手把林竹找过去商量片酬。副导演来回看了看,还要再劝,忽然被钟杳悄悄拉到一边。 “真出问题了?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 副导演满心焦急,生怕两人被卫戈平棒打鸳鸯:“我能帮忙解释!是导演非得连着拍的,还找人按着你不让你出来,要不是掀了三个人,你那时候都跑不出来……” “不是——这个不重要。” 徒手掀翻了三个人的钟影帝摆摆手,看了看被越带越远的经纪人,稍稍放心,压低声音:“我家沙发上有二十几个抱枕,最近不打算留下了……免费包邮,今晚之前必须发货,您有兴趣吗?” 第42章 钟杳虽然进组得晚,却是最早杀青的一个。 好不容易把外景彻底炸成了一片废墟,必须得多加利用。几个主演都有或多或少在废墟中奔走的情节,都在攒着等这场戏之后一块儿拍,多少还得再留下一两个星期。 剧组大半人员都特意来替两人庆祝杀青,休息区热闹了好一会儿。钟杳好脾气地一应配合了所有签名合影的要求,还特意给副导演儿子多写了份特签,算是对友情同意收留抱枕的郑重答谢。 一个月的拍摄,众人早已关系匪浅。定好了日后有缘再合作,才在卫戈平的催促声里依依不舍将两人送出了剧组。 …… 顺利杀青,钟杳却还是没能把经纪人立刻拐回家。 对去钟杳家过夜的事格外重视,林竹一心要回家拿东西做准备。钟杳也需要提前回家给副导演发货,再收拾收拾个把月都没人住的屋子。 两个人都紧张得有些过了头,开着车在市里绕了两圈,甩掉了锲而不舍埋伏着踩点蹭杀青的记者,一拍即合决定先各自回家调整一宿,第二天直接一块儿去钟杳家过中秋。 “不用准备太多,我家里什么都有。” 钟杳开着车,想起昨晚的经历,忍不住一哂,空出只手拍拍副驾恨不得为这件事也做个计划的经纪人:“把人带来就行了。” 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同款抱枕清走,要是林竹到时候从行李箱里拖出一款充气长城出来…… 大概是昨晚睡得太少了。 钟杳驱散了不着边际的想象,看看困得不行还要翻住宿攻略的林竹,抬手遮上他的眼睛,笑笑安抚:“休息一会儿,下面的路我记住了——就当是去朋友家过个夜,总不紧张了吧?” 掌心覆着双眼,视线归于一片温柔的黑暗。 林竹心跳微快,下意识点头:“不紧张了……” 男孩子性子活泛,少年时再怎么也是会去朋友家玩的。钟杳放下心,等着林竹乖乖闭上眼睛,收回手专心开车,把林竹送到了家门口。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才驱车赶回自家准备。 一进别墅,林竹就直扑二楼的房间。 林松没能打探出弟弟杀青的具体时间,只好在两天前满心遗憾地登上了越洋飞机,现在家里只有管家和做事的阿姨。 林竹的动静没多久就把管家引了过来,靠在门口笑着问候:“很久没见您了,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吗?” “要去朋友家!” 林竹摇头,从一堆行李里抬头,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沉稳一点儿,却还是压不住翘起的唇角,忍不住继续炫耀:“是——好朋友邀请我的,明天就去,要住过夜……” “朋友?” 管家怔了怔,按下微讶,轻笑点头:“真好,少爷是在收拾行李吗?” 林竹点了点头,压压心头的雀跃,回头看向满床散落的衣物行李:“我——都该带什么去?您去朋友家住过吗?用不用带礼物,还是带点儿点心……” 上一回钟杳准备带他回家,只不过是回去歇一会儿,加上事出仓促,没有准备还说得过去。这次要过夜,又是事先说好,一点儿准备都不做,林竹还是怎么都没法安心。 林竹来回挑了半天,依然有些不得其法:“我可以——可以在他家里玩儿吗?用不用自己带被褥?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要是想多住几天呢——” “少爷。” 管家心里一软,温声打断他:“去朋友家没有这么多规矩的,只要您和您的朋友高兴,就怎么做都可以了。” 他是十八年前来到林家的,从林竹被领回家起就看着这位小少爷,一直到现在,当然也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就值得林竹这么高兴。 林竹抬头,神色依然有点儿犹豫,显然还不太能接受这么一件大事就被安排得这样随意。 “我去给少爷拿点吃的,” 管家一笑,俯身行礼,转身往厨房走过去。 厨房见了小少爷进门就开始忙活,已经做好了几叠合林竹口味的家常点心。 管家亲自送上了楼,没惊扰依然忙忙碌碌收拾着东西的小少爷,放在桌边,悄悄合上了门。 …… 林竹终于收拾好了满满一大箱行李,时间已近深夜。 有自己要用的行李,有这些年零星攒下的、想带去给钟杳看的不少小东西,加上准备的礼物,下午特意钻厨房跟着阿姨学着烤的一罐曲奇饼干,一个箱子险些都没能装得下。 万一要多住几天…… 林竹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脸颊,悄悄起身翻了翻,捡出两套干净的内衣裤,叠好塞了进去。 要多住几天,说不定就可能误事了。 公关的发际线毕竟有它们的价值,几趟热搜溜达下来,钟杳的人气已经直线飙升。加上剧组接连放出的两个片花都丝毫不吝于给钟杳镜头,观众无论是对《无桥》还是钟杳的期待,都已经被极大调动了起来。 明眼人都知道《无桥》上映之后,钟杳的人气爆起来是几乎定准了的事。 高质量邀约都陆续带着价码来敲门门,clozeya推广大使的橄榄枝也递了过来。林竹的心气更高,盯着尚且没有着落的亚太代言,咬死了等播出之后再谈,已经让他们的宣传推广部有些沉不住气。 这么多工作,中秋过后至少还得忙两天,然后就要去参加《光影之战》的录制…… 林竹坐在行李箱上压着箱盖,沉思半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两分钟后,钟杳的整个团队都被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宣发头发蓬乱,目光呆滞:“现在几点?我睡了十三个小时吗……” 企划抱着电脑靠在床头,一个劲儿往脸上喷水,尽力用双手扒着眼睛不再合上。 公关百炼成钢,神清气爽开嘲讽:“真没用,一点儿都不敬业,看看我们——” “今天辛苦点儿,我给大家发红包。” 林竹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资本家,有点儿脸红,轻咳一声出言打断:“中秋节后……我想多歇一天。咱们对对资源,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好,大家也多放一天假。” 听到发红包,视频里的几个人也迅速跟着清醒过来。 林竹给的红包向来财大气粗,一次顶人家一个月的奖金,尤其公关那些人,听说现在已经换了一批商务电脑,个个配了专业级机械键盘,出门走路都是横着的。 他们是被林竹直接跳过公司撬出来的,将来无论钟杳是不是和灿星解约,都是要跟着走的贴身团队。钟杳发展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他们每个人,自然并不会对一两次加班有什么真正的怨言。 林竹振作精神,把自己整理的结果简单说了说。 “不拢还没觉得……” 企划瞪圆了眼睛:“咱们现在就开始被资源追着走了?” 宣发也瞬间醒了困,揉着眼睛坐直:“钟老师的作品还没上映吧?这就开始了,我都不敢想到时候得什么样……” “钟老师本来就该是这个级别。” 林竹心里有数:“起步在这儿了,只能往上,不能掉。” 对眼前的情况早有预料,林竹比几人都要冷静:“《无桥》首播十月十五号,期间会有三个先导片、一个十五分钟完整片花,根据这些作品,在十月之前至少要想办法把粉丝的再创作和传播热度做起来,需要在平台买tag打活动的,就跟我说。” “什么tag都做?” 宣发最近刚入了邪教,小心翼翼举手:“有几个tag热度挺高的,就是不是主流,但是再创作热情绝对高……” 林竹在vegas上拖着时间轴,裁剪着钟杳出场的所有素材:“做,和钟老师有关系的就都做。” 林竹一心二用,一边安排:“需要官方配合回应的提前和我说,正好给粉丝发福利——宣传的时候注意,杜绝比较拉踩,一定从根源上避免挑事。有人打上门来的,交给我处理,有几个高级资源注重风评,一定要把外部形象维护好……” “林哥在看第二个先导片吗?” 企划对他向来盲目信任,听见林竹说交给他处理,注意力就不受控地被林竹电脑的背景音引走:“那个我也看了——太虐了!虐了我一盒纸巾!官方真是我爸爸……” 宣发及时咳嗽一声,企划瞬间醒神,堪堪刹住话头。 林竹没留神,点了点头,顺手敲下标记点:“今晚我把资源按优劣理出来,你们都看一看,心里有个数。” 川影的动作向来快,他们早上才杀青,下午第二个片花就放了出来,现在已经蹿上了几个视频网站的首页。 林竹是快进着看的,关注点又都在钟杳的身上,几乎没怎么动脑子理解剧情。目光落在钟杳一身硝烟衣摆猎猎的风姿上,满心都是那时候不小心迎上的一眼,胸口再度溢上沁甜暖流。 视频会议,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太影响威严,林竹搓搓脸颊,轻咳一声:“中秋节——中秋节至少两天的时间,我可能会有些私事。如果有什么急事……给我发短信。” 林竹对钟杳的事向来不容马虎,整个团队都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还是头一次听他把规矩改回了发短信,几人不由都是有些愕然。 宣发脑子快,忍不住道:“您是——因为要跟钟老师过节?半夜加班也是为了这个?” 林竹措手不及,手一抖,险些没能把最后一段素材保存成功。 “没问题,尽管过,我们正缺个高清投影屏。” 公关成长得飞快,几乎看淡生死:“什么时候你们俩公开了,我们也就消停了……” 企划低头敲着手机,倏地抬头:“林哥要跟钟老师半夜过节?还要公开?!” 林竹:“……” 林竹眼疾手快关了视频,飞快打字:“行了,都睡吧,有劳。” 他顺手往群里发了几个红包,看着下面一秒弹出已抢提示,长长呼了口气,抿抿唇角,整个人的气势一点点儿从工作状态里脱离出来。 林竹抬手用力揉了两把脸,关了群消息。对着刚剪好保存的视频素材发了会儿呆,实在集中不了心神,阖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坐起来。 月亮才到中天,起码还得有几个小时才能天亮。 林松不在,家里没人陪他说话。这里和大洋彼岸有时差,现在那边应当是白天,大哥应该正在陪爸爸妈妈。 林竹不太想打扰他们,拿起的手机又放下来,趴在窗户边看着挪得慢吞吞的月亮,忽然有点后悔。 要是今天就跟着钟杳回家,至少能待两个晚上…… 长到这么大,除了要被父母从孤儿院接走那天晚上,林竹还是头一次紧张到眼睛都合不上。 “被带回家”这件事,在林竹心里始终是和别的事不同的。 和一块儿吃饭,一起在剧组拍戏,甚至住一个酒店的房间都不一样。他要去的是钟杳私人的领域,有钟杳的痕迹,钟杳平时生活的地方。 林竹有点儿想再去冲个澡。 总归闲着也没什么事能做,刚刚被宣发那一句话喊得出了点儿汗,再去洗洗也没什么不对。 林竹正准备行动,手机忽然震响。 林竹心头蓦地一跳,回身抄起手机。 是钟杳的消息。 钟杳:睡了吗? 老艺术家的聊天往往措辞过于简洁,林竹花了些时间才适应,脑海里已经自动给这句话配了钟杳平时说话的语气。 林竹的眼睛瞬间亮起,抱着手机一头扎在床上,唇角不自知地翘了起来。 林竹:没睡没睡!您怎么也这么晚没睡,是有什么事吗? 钟杳没再回复,片刻后,林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还好你没睡。” 听到他接起电话,钟杳显然松了口气,轻轻一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儿……” “怎么了?” 林竹立刻坐直,一把打开电脑:“又上热搜了吗?没事儿的,我刚给他们开完会,他们应该也都还没睡,我这就叫他们来处理——” “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 钟杳忙叫住他,正要说话,稍一沉吟,话锋却又轻轻一转:“才开完会?” 林竹怎么也没想到他就听见了这一句,张了张口,还是没找借口解释,硬着头皮轻声:“想把……工作多完成点儿,多——多跟您住一天。” 钟杳那边稍静了一刻,轻轻笑了:“巧了,我也刚赶着把剧组要的几个vcr录好发过去。” 林竹心头轻跳,正要开口,钟杳却又温声道:“恐怕不能明天来接你了……行吗?” 林竹微怔,心头的明快火焰倏地熄灭。 林竹坐了一会儿,花了些力气把语气恢复如常,笑道:“是明天有安排吗——还是您家人回来了?您先办正事,我不着急,咱们什么时候都能见……” “不是不是——先听我说。” 他的话才说道一半,钟杳的声音已经响起来,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林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听话地安静下来。 “后悔了,不该逗你的。” 钟杳的语气诚恳,柔声承认错误:“我躺不住……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又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一不小心就开过来了。” 林竹:“!!” 林竹咻地窜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钟杳今天送他回来,门卫大概是记住车牌放了行,夜深人静,那辆他开过好几次的车在道边静静停着。 钟杳拿着手机靠在车边,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恰好抬头,同他目光撞在一处。 钟杳声音柔和,安安静静落在八月十四的月色里:“今晚……能跟我回家吗?” 第43章 林竹回过神时,已经飞快穿好衣服,拖着硕大的行李箱冲下楼,在管家的恭送声中径直冲出家门,一头撞进了钟杳的怀里。 “太想来找你了,没忍得住。” 钟杳稳稳接住他,稍低了头,带着笑揉他脑袋:“吓着了?想给你个惊喜的……我记着躲狗仔了,不知道躲没躲干净。两天的菜我都买好了,这回不请你吃方便面——” 他的话音一顿,视线落在林竹身后的行李箱上,微微复杂:“这些都是……要带的?” 林竹整个人都被满心的沸腾热流灌满,早忘了先前的紧张不安,牢牢扒着他的胳膊,高高兴兴点头。 钟杳接过行李箱掂了掂,还是没舍得再说不用,顺手接在手里,一笑:“那就带着,还有没有别的?” “没了没了,我都收拾好了。”林竹连忙摇头,想拿回行李箱,“有点儿沉,我来拎——” 钟杳拎着行李箱轻轻一转,抬手打开车门,把经纪人堪比离家出走的全部家当打包上车:“走吧,回家。” 胸口忽然被这两个字热乎乎地戳了一下,林竹仰头弯起眼睛,听话跳上了车。 凌晨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车辆行人,月光银练似的铺落下来,安静得仿若梦境。 林竹坐上车,看着钟杳挂挡上路,依然有些恍惚,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这就……跟着钟杳回家了? “困不困?” 钟杳余光拢着他,单手去拿毯子:“困了就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不困不困。”林竹连忙摇头,目光重新落在外面逐渐开始陌生的招牌灯箱上,“我记记路……” 上次来的时候就不小心睡了一路,醒来时都已经到了钟杳家,到底也没能记住是怎么过去的。 林竹留心着外面路灯下依稀可见的招牌,在心里仔仔细细逐个背过,记得不牢,又特意翻出随身的本子,简单记了几个关键点。 钟杳看得好奇:“这么认真?也是工作吗?” “不是……” 林竹一笑,轻轻摇头:“想记准一点儿,万一哪天手机没电了,也能找得着。”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习惯实在落伍,被身边人笑过不少次,却始终没法改得掉,每次到了个稍不熟悉的地方,不记下来就总是没法安心。 林竹捏了捏笔尖,刚想收起本子,车顶的小照明灯忽然亮了起来。 钟杳稍稍放慢了车速,迎上林竹目光,朝他轻轻一笑,转头继续专心看路:“太暗了,保护眼睛。” 光线柔和倾落下来,交映着车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温暖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林竹敛眸,轻声:“嗯。” 钟杳的视线在他眼里轻轻一落,揉揉林竹的脑袋,顺手降下窗户。 …… 来时二十分钟的路,钟杳开了半个小时,终于不紧不慢停在了自家楼下。 林竹跳下车要拿行李,钟杳快他一步,已经把行李拎了下来,捞住绕着自己追行李箱的经纪人,顺手锁了车,把人领进电梯。 林竹从下了车就开始紧张,跟着钟杳进了电梯,神神秘秘地把行李箱拖到角落,闷着头在外层翻了半天。 钟杳假作不经意,瞄了一眼,看见他找出了个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钟杳眉峰微挑,没急着问,等林竹重新整理好行李,出了电梯抬手开门:“到家了,进来吧……” 林竹脸上泛红,手里拿了盒精致的手作饼干,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怎么——?” 罕少见到经纪人这样正经的架势,钟杳纳罕,也本能地停了换鞋的动作,跟着他一块儿郑重站好。 林竹深吸口气,磕磕巴巴:“初,初次拜访——” 钟杳眉峰微扬,目光拢着他,瞳底一丝一缕漫过哑然的柔软温然。 钟杳去接他手里的饼干,林竹连忙要撤手,却被钟杳连手腕一起轻轻握住,稍一带就牵进了门。 怀里的身体绷得发僵,也不知道究竟紧张成了什么样子。钟杳单手揽着他,一手在他身后把门落了反锁:“头一回来别人家?”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回头去看门锁。 “锁了,就咱们两个。” 钟杳捏捏他的肩膀,含笑低头:“就和酒店没什么不一样,别紧张……” 林竹脸上滚热,固执地摇摇头:“不一样。” 钟杳是家里的次子,上下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钟家早年就到国外定居,子女也跟着出国,只有当时决定要留下发展的钟杳孤身留在国内。 这幢房子是钟杳二十岁时买的,也是钟杳在国内的唯一住处。 钟杳在这里住了十年。 林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又红了一点儿,本能地往门口退了退。 他觉得自己刚才还是不够庄重,应该给这幢劳苦功高的老房子鞠个躬再进来。 察觉到林竹的细微动向,钟杳不觉哑然,重新把人圈回来,稍一沉吟:“那我就——先约法三章了?” 就说得约法三章! 钟杳有意说得严苛霸道,林竹反倒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您说,我肯定记住!” “只要在家里,就不准用您。” 钟杳不紧不慢开口,看着林竹微愕的神色,轻轻一笑,俯身去拿拖鞋:“不准用您,不准叫钟老师……” 临时约法三章,他有些找不到第三条的灵感,目光在林竹琥珀色的眸子里点水一停,把拖鞋放在林竹身前。 “先去把每个屋子都绕一遍……不然不准吃饭。” 林竹:“!!” 林竹抬头,钟杳笑着低头看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林竹的行李箱拎进卧室,自己先进了厨房。 水声哗啦啦响起来,夹杂着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 林竹眼眶慢慢慢慢红了一圈,唇角却分明翘起来,蹲下去飞快换了鞋,一头扎进了钟杳的房间。 钟杳悄悄探身,看着踩了拖鞋啪嗒啪嗒每个屋跑来跑去、快乐得像只小松鼠的经纪人,轻轻一笑,从炖了一整个晚上的排骨汤里细细往外挑着姜片。 …… 十五分钟后,钟杳把饭菜装盘摆好,自己坐在了桌前。 二十分钟后,钟杳把排骨汤又热了一遍。 半个小时过去,钟杳决定去看看林竹是不是在自己不过百十来平的家里迷路了。 猜测着林竹应当会感兴趣的地方,钟杳在屋里转了半圈,果然在书房找到了人。 林竹坐在地毯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钟杳置物架上的东西。每样都碰得小心翼翼,身边放着两张湿巾,显然还得细细擦拭过才能放心放回去。 “喜欢这个?” 钟杳半蹲下来,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道具折扇,一笑:“都是七八年前的戏了,当时要回来当纪念的……这回没让,不然就带把枪回来了。” 大概是最后那场戏的影响,川影的制作主任一度几乎走火入魔,给他安排了两个场记贴身盯梢。钟杳到最后都没能替自家经纪人摸着块郑凌阳用来送女主的道具巧克力,到现在心里还有点儿遗憾。 “我特别喜欢这部戏!” 林竹不知他念头,兴奋抬头,眼睛里像是盛着细细碾碎的小颗冰糖:“您在这里面太帅了,我学了好久转扇子,也没能学会——”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迎上钟杳眼里的淡淡笑意,脸上红了红,脖子轻轻缩起来。 林竹:“你、你在里面特别帅……” 他说得太艰难,钟杳有点儿心软,轻咳一声截住话头,笑着揉揉他的耳朵:“事不过三,不然要罚。” 林竹立刻松了口气,不迭点头,跳起来把东西逐个仔细放好,跟着钟杳出了书房。 钟杳把这些东西特意拿出来摆着,就是为了哄经纪人高兴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喜欢兴奋,唇角也挑起些许弧度,揉了揉林竹的头发,带着条小尾巴进了餐厅。 林竹一进餐厅,闻着饭菜的香气就饿了。 钟杳做了三菜一汤,白米饭,西红柿鸡蛋,地三鲜,松仁玉米,排骨汤,鲜香混着酸甜可口的热气,蒸腾着沁了林竹整个胸口。 林竹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快步去洗手,在桌边坐好。 “我厨艺有限,就只会做家常菜。” 钟杳笑笑,给他往碗里夹菜:“不好吃也得吃完,得照顾照顾我期待表扬的心情……怎么了?” 钟杳放下筷子,搂着林竹的肩让他抬头。 林竹呼吸微微急促,眼泪一颗一颗掉在碗里。 “这是——太难吃了还是太好吃了?”钟杳难得的有点儿紧张,自己尝了两口,“应该还行,不算太差……” “太好吃了。” 林竹抬手抹净眼睛,笑着大口扒饭:“好吃哭了,我早就想吃这些了,一直想吃……” 他没法告诉钟杳他在想些什么。 怕他受到影响遭人议论,林家把小少爷走丢那七年的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他曾经演过的所有电视剧和电影都被设法回收买断,所有孤儿院的收养记录都被销毁,除了家里的自己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丢了整整七年。 他看得到父母眼里始终无法释怀的愧疚,所以他自己也把那七年里的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尽全力去做一个锦衣玉食里骄纵着的小少爷。 他喜欢吃热腾腾的新米饭,喜欢把番茄鸡蛋的汤汁淋漓着浇在稍凉的饭上,喜欢浓油赤酱,喜欢调味鲜明,喜欢吃没那么精致的糖,让几毛钱就能得来的廉价甜意一点点化开。 可每次这个时候,他都看得到父母眼里愈加浓厚的自责懊悔。 林竹不想让所有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往事里,所以把十二年前的自己彻底藏起来,只有在不在家里,不在父母大哥身边的时候,才偶尔悄悄放出来透透气。 他不知道钟杳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再掉眼泪饭就不好吃了。 第一次在家里吃这样的饭菜,林竹不舍得,尽力把泪意憋回去,埋头一口一口吃饭。 钟杳安安静静地替他夹菜,排骨把骨头都细细拆净,耐心陪着他把饭吃完,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排骨汤。 林竹吃得仔细,最后一口汤喝净,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小心翼翼抬头。 “吃饱了?” 钟杳一笑,扯了张纸给他:“太捧场了,能把人感动成这样,我都要膨胀到改行了……” 林竹噗地笑了出来。 经纪人实在太容易哄高兴,钟杳瞳底微暖,没再提之前的事。两人一块儿把碗碟收拾好,没吃完的饭菜放进冰箱,忙碌稍歇,时间已经近了凌晨。 两人昨天都没怎么睡好,吃饱喝足,眼皮都已有些抬不起来。 “洗漱用品和睡衣都给你备了,没想到你带这么多东西……” 钟杳把林竹带到客房,替他打开空调,一笑:“想和你多说说话,本来想把你这屋床弄榻的,没忍心。” 钟杳给自己准备的睡衣! 林竹抱着刚从行李箱里抽出来的睡衣,满心懊悔,混混沌沌点头附和:“这么好的床,弄坏了不值得。” “不是心疼床……” 钟杳哑然,看着红到脖颈的经纪人,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想不想听我讲我在国外的事?” 林竹倏地醒神:“想!” 他当然想知道。 他一直都在想钟杳一个人在国外的那三年,想知道那天离开之后,钟杳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心情好不好——他一直在钟杳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钟杳,就只有这三年,钟杳在他的印象里几乎是空白的。 钟杳轻轻舒了口气,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快洗澡,我一会儿来找你聊天儿。” 林竹连连点头,看着钟杳往门外走,实在按捺不住心里发痒的念头,张了张口,艰难叫住他:“哥——” 钟杳脚步一顿,还在反应经纪人是不是在叫自己,林竹已经踩着拖鞋跑到他身边,红着脸低头:“我……能穿你的睡衣吗?” 钟杳心里蓦地一软,失笑:“行——去洗澡吧,我给你拿。” 林竹心满意足,满心兴奋地钻进了浴室。 一个战斗澡飞快洗完,林竹擦着头发出来,钟杳给他准备的睡衣果然已经放在了浴室外的小架上。 一点儿都没有超出老艺术家的惯有审美,一丝不苟的长衣长裤,纯棉布料,干净的淡灰色,在架子上叠得整整齐齐。 林竹裹着浴巾,捧着那一套睡衣高兴了半天,穿好出门,正迎上钟杳端了杯热牛奶过来串门聊天。 钟杳身上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纯黑色睡衣,发尾还带着点儿潮意,整个人都显得柔和温然,见了他眼里就透出笑影:“穿好了?新买的,我特意洗了一次,挺合身……” 钟杳把牛奶塞给他,自己铺开被子,坐上去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一块儿坐下。 林竹高兴得有点儿晕晕乎乎,跟着他上了床,一块儿钻进被子里,努力试图再营造点儿氛围:“能讲了吗?用不用我去关个灯,把窗帘拉开,今天应该也有星星……” “不用不用,这样就挺好。” 都已经快天亮了,被经纪人发现估计一定睡不了懒觉。钟杳连忙按住他,把人塞回被窝,两人一起放松躺下:“我想想从哪儿说起……” 钟杳走的时候其实已经不算太难熬。 被诬陷的脏水已经洗净,该道的歉也道了,该发的声明也发了。那一场发布会没任何别有用心的记者挑刺,气氛平和温馨,他当时已经心冷疲倦至极,却依然从那一场格外善意的发布会里受赠了些许难得的安慰。 钟杳当年读书时成绩就好,出国后并没经历什么语言关,直接考入了有关表演的学校攻读。又联系上了曾经有所合作的几个外国导演,参与了两年舞台剧的演出,积累了不少难得的专业经验。 钟杳不是自怨自艾的脾气,在国外时也调整得很好,枕着胳膊给他讲故事,同林竹说的都是些阴差阳错闹出的趣事笑话:“有个百老汇的演员,意大利人,有皇室血统,真绅士,见人都要吻手礼那种——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听说我是中国人,非要追着我给我行万福,还问我‘吃了吗’……” 林竹和他一块儿躺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原本的紧张彻底抛在脑后,最后一点心事也彻底放下来:“您在国外心情好,我就放心了。” 钟杳笑笑,没纠正他的称呼,枕着胳膊认真摇头:“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林竹睁大了眼睛,侧过来面向钟杳。 “外国的饭菜我是真吃不惯,尤其英国人,他们好像就不知道除了土豆和鱼以外的第三种菜。” 钟杳叹了口气:“我带了两箱方便面,最后也没够吃,只能咬牙苦练厨艺。那段时间学了不少菜,矬子里拔将军,好歹比仰望星空强,动不动就被那群导师上门蹭饭……” 林竹哑然,想起钟杳的手艺,真心实意点头:“确实好吃,卖相好味道也好,我都吃撑了。” “好吃也有坏处,都把人给吃哭了。” 钟杳侧头,看着林竹微微怔忡的琥珀色眼睛,神色认真:“想让你高兴的……怎么赔礼呢?” 林竹恍惚片刻,蓦地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高兴的!特别高兴——” 话音未落,钟杳已经侧过身,把人从被子里揽进怀间:“抱一下,行吗?” 第44章 睡衣的料子不算厚,体温悄然透过交叠布料,同心跳无声应和。 林竹心跳得飞快,磕磕巴巴:“钟——” 钟杳心跳并不比他慢,却毕竟还余有几分神智,听见他第三次叫错,手臂轻轻一勒。 好不容易让林竹从心事里彻底脱出来,钟杳不准备现在就追问,也不忍心这就罚他,再拿规矩让已经绷成竹竿的人更添紧张。 钟杳把人往怀里拢了拢,安抚地顺了顺经纪人仍显单薄的脊背:“就抱一下。” …… 就一下! 林竹不动了。 林竹安安静静靠在钟杳怀里,连呼吸都尽力放轻,慢慢放松身体,努力把“一下”的时间再延长一点儿。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场梦。 可能是太想钟杳了,说不定他还在家里的床上,大脑皮层活动频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林竹的手悄悄动了动,挪到自己大腿上,又掐了一把。 “干什么呢?” 细微的动作还是引起了钟杳的注意,温暖的掌心拢住了林竹的手:“这么凉,空调开低了?” 钟杳松开手臂,摸索着找遥控器,几下没能找到,刚要起身开灯,忽然被林竹抬手扯住。 钟杳顺着他的力道收势,揉揉林竹的脑袋:“怎么了?” “不冷……” 林竹脸上发热,低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艰难地往外挤着字,“再……不着急,我……” 钟杳微怔,借着夜灯的微弱光芒,低头看向几乎要整个人钻进被子里的经纪人。 “行,那就开空调盖棉被,我也喜欢这么睡。” 钟杳轻轻一笑,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像是实在困了,抬手拢拢被角,就闭上了眼睛。 属于钟杳的温暖气息一点点浸润周身,林竹心跳得仿佛擂鼓,打定了注意不动不说话,枕着钟杳手臂的脑袋都尽力撑起来,争取不让钟杳察觉到自己的额外存在。 窗帘是彻底遮光的,床头只留了盏小夜灯,温和的淡白色光芒落下来,拢得视线都些微模糊。 钟杳呼吸平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熟了。 林竹整个人都绷得全神贯注,心神却依然一点点被过于安宁的环境侵蚀,眼皮隐隐坠沉,又尽力让自己打起精神,不打扰到钟杳休息。 忙了一天,又赶在深夜耗费心神加了个班,经纪人的精力再旺盛也有限,忍不住极小地悄悄打了个哈欠。 林竹的脑袋慢慢慢慢耷拉下来。 林竹绷着的身体不觉放松,顺着钟杳的手臂轻轻下滑,额头抵在钟杳胸口。 钟杳睁开眼睛。 客房里静悄悄的,细微晨光沿着窗帘缝隙钻了进来。林竹呼吸平缓安稳,整个人都滑进了他的怀里,手又习惯地攥上了衣摆。 钟杳关了夜灯,动动肩膀,把那一点儿晨光也挡住了。 天色大亮,林竹才终于被窗外的鸟鸣声从安稳沉眠里拽了出来。 屋里还是暗的,静谧的黑暗天然就有能让人放松的本事。 林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看着屋里稍许陌生的床品,不大熟悉的摆设,近在咫尺的钟杳…… 近在咫尺的钟杳! 林竹整个人瞬间清醒,强行忍住了蹿上房顶爆炸的冲动,哆哆嗦嗦颤颤巍巍抖抖地往外挪。 钟杳早就醒了,正阖眼假寐,被他一动就睁开眼:“醒了?” 林竹磕磕巴巴:“醒醒醒醒了……” “怎么还卡带了?” 钟影帝执念达成心情颇好,揉揉他的脑袋,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着急。放假呢,再躺会儿……累不累?” 说不累是假的,林竹作为经纪人操心的事就不少,加上每天跟着钟杳跑片场,一歇下来就觉得全身犯懒,动一动的力气都欠奉。 林竹胳膊一软,被钟杳结结实实扒拉回了床上。 “我怎么——就睡着了……” 林竹有点儿懊恼,想起钟杳让自己当一宿的枕头,更躺不住,翻了个身替他揉胳膊:“麻了吗?您一叫我就醒了,我睡得轻……” 钟杳含笑打趣他:“不用抱进浴室冲凉水?” 林竹:“……” 冲凉水是上次读心过度,自己昏睡一下午情急编的解释,林竹没想到钟杳到现在还记着。含混着应了一声,勤勤恳恳替他揉胳膊。 钟杳一笑,撑身坐起:“不麻,你就没怎么枕上来,光团圈儿了……” 林竹睡得老实,只是像怕他会忽然走了似的,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蜷。钟杳几次想把人抱回枕头上,偏偏一碰林竹就迷迷糊糊睁眼睛,只好优先把人哄着安心睡熟。 钟杳担心了一宿林竹会不会落枕,把人拉着坐好,抬手捏捏后颈:“难不难受?” 二十三岁的经纪人精力充沛身轻体健,目露迷茫,囫囵摇头。 钟杳:“……” 钟杳轻咳一声,准备先去书房,把自己的颈部理疗仪收起来:“洗把脸,我去弄点儿吃的……今天还有工作吗?” “没有没有,我昨天都安排好了。” 林竹听见工作两个字就醒了神,抄起手机,翻着未读的短信邮件,简单理过一遍:“都是些想趁咱们还没正式出作品,想捞一把占便宜的,也就这些天多,等过一阵子就消停了。” 钟杳一笑,点点头,倒了杯水递给他,自己先出了客房。 钟杳现在热度持高不下,将来又注定能出好作品,不少节目和代言都看到了机会,想趁机抢占先机,拿低价把人套住。 林竹一概不理,审过一遍就交给了团队婉拒。放下手机冲进浴室洗漱妥当,叠好了被依然闲不住,又跟着钟杳进了厨房,一块儿做成了一顿颇丰盛的早餐。 醒得太晚,两人吃过早饭已近中午。 钟杳无所事事闲的发慌,终于按不住对林竹行李箱的好奇:“到底都带了什么?睡袋?帐篷?充气浴缸……” “没有没有!” 林竹听他越猜越离谱,连忙摇头,也被钟杳提醒起来,自己跑过去,把行李箱吭哧吭哧拖过来:“是给——给你的,攒的时间有点长……” 钟杳微讶,起身过去,和他一块儿坐在了地毯上。 林家小少爷每年生日都有给偶像准备礼物的习惯,却从来不寄出去,都在家里攒着,一不留神就攒了整整一个行李箱。 十三岁的手写贺卡,十五岁的风铃,十七岁的银雕烟斗,二十岁的虎牙天珠,二十二岁的一块积家北辰腕表,二十三岁的一对cartier鹰眼石袖扣。 两个人的生日,大大小小的纪念日,杀青拿奖的礼物……林竹攒了十二年的宝贝,被搬家一样统统塞进行李箱,一股脑给钟杳送了过来。 “我当时看见这对袖扣,就觉得特别好看!” 林竹越说越兴奋,目光亮晶晶的,忍不住给钟杳献宝:“当时配的就是您那件法式衬衫的同款,颜色特别好,气质也配……” 钟杳望着他,心底软得说不出话。 要是林竹那天自荐想要成为他的经纪人,他没同意的话……林竹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呢? “其实十二岁也有来着——我偷偷留了一块儿蛋糕,结果没放多久就坏了,我还难受了好几天。” 林竹早下定了铁杵磨成针的决心,照着至少自荐三次钟门立雪去的,根本没担心过这个。话匣打开就停不下来,依然兴致勃勃地念叨着:“后来我又去抓了只蜻蜓,想养起来,它太害怕了,我就没难为它……” 钟杳失笑,伸手把念念叨叨的经纪人捞进怀里,轻轻揉了揉:“不要紧,我都心领了。” 林竹胆子大了不少,靠在他胸口,听着胸膛里安稳的心跳声,声音放得轻轻的:“哥……这些都给你。我能把——”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得寸进尺,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咽咽唾沫小声道:“我能把这身睡衣穿走吗?” 钟杳微怔,低头看他。 “不行吗?”林竹有点儿失落,眨眨眼睛,退而求其次,“那我剪一个扣子,最上边那颗用不着……” 钟杳没叫他说下去,手上稍稍使了些力气,把人圈进怀里,无奈柔声:“就是给你买的,我穿得下这个尺码?不过——” 钟杳年纪大了,没经纪人脸皮这么薄,低头看他半晌,轻轻一笑:“穿走不行……想穿的话,自己到我这儿来穿。” 林竹一时没能彻底反应得过来,眨着眼睛怔怔抬头,半晌倏地回神,整个人瞬间从头熟到了脚。 熟透的林竹没了在外面的束缚,从钟杳的怀里径直蹿了出去。 屋子里到处都充满了钟杳的痕迹气息,林竹手忙脚乱,走投无路冲进客房,一头扎在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才总算把脸上的滚烫温度堪堪降下来。 钟杳张着手臂:“……” 编剧提供的创意也不都一定好用,钟杳站在原地反思了一会儿,准备起身去敲门,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无桥》剧组群发过来的群视频邀请。 钟杳始终摆脱不掉坚信视频费流量的刻板认知,顺手拒绝了,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把经纪人从被褥里挖了出来。 林竹脸上红红的,抬头看他,眸子里还带着点儿不敢彻底相信的忐忑雀跃。 “怎么这么害羞……你是我的经纪人,来我家有什么不对的?” 钟杳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着柔声哄他,把人抱起来:“不过——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不送你点儿什么回礼,也实在说不过去。” “不用不用!” 林竹连忙摇头,眸子认真:“您能收下,我就特别特别满足了。” 他一直都想对钟杳好,心心念念的想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给钟杳,想的并不是要钟杳回礼报答——钟杳能愿意把他给出的都收下,就已经值得他高兴三年了。 钟杳是他的光,他追着这道光太久了,能追上都已经自觉耗尽了毕生的运气,根本没想过更多的事。 钟杳目光柔和温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能就这样接受得心安理得。 钟杳跟他一块儿坐在床上,把人圈进怀里,指尖拢过短发慢慢梳理着,柔声问他:“虎牙天珠是自己去布达拉宫求的?高原有没有反应,难受了没有?” 林竹怔了怔,脸上更红了,轻轻摇了摇头。 “当时应该再多办个粉丝告别会的,就能早点儿见到你了。” 钟杳紧紧手臂,落下目光拢着他,一笑:“说不定——那时候见了你,我就不想走了。咱们直接从那时候就搭档……” “那不行。” 林竹认真摇头:“我那时候不够厉害,也不了解圈子里的明暗规则……能用的办法太少了。” 林竹微微垂着头,眼里的光芒清晰认真:“想把自己变得更好一点儿,更厉害一点儿,能保护好——保护好你。能让你一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经纪人,就都不敢欺负你……” 钟杳眼眶微热,低头望着他,忽然轻轻一笑,把人带了起来。 林竹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被他牵着起身。 钟杳打开衣柜,林竹有些茫然,探头一看,整个人忽然怔在了原地。 衣柜里挂着满满的衬衫t恤长裤外套,色彩鲜明款式新颖,他的尺寸和钟杳差的太多,一眼就能看出衣服的所有者。 “clozeya送过来的新品,让我试试,我报了咱们两个的尺码……” 钟杳轻轻咳嗽一声,仿佛也显得有点儿紧张,一笑:“我怕我的审美你不喜欢,就每样都多订了一套,按市价给他们钱了……过来。” 林竹心跳愈块,小跑着跟上去。 钟杳引着他到了厨房,把冰箱打开。 里面已经装满了各类食材,专门格出两层放了各种口味的冰淇淋,旁边多了个零食架,还多了个一看就还没用过的崭新烤箱。 看着林竹瞪圆的眼睛,钟杳就知道他昨天准没注意这些,光把心神放在自己的那些藏品上了。 钟杳领着他,继续在屋里探险。给他看了书房里新添的懒人沙发和游戏机,玄关额外多出来的换鞋凳,最后把昨天用来开门的那一把孤零零的钥匙拿起来,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个竹笋的钥匙链,认认真真地拴上去。 钟杳把钥匙交到他手里。 手机又开始震动,川影剧组又坚持不懈地把群视频邀请发了过来。 钟杳皱了皱眉,顺手点了拒绝,深吸口气看向林竹,耳廓难得的红了:“没事的话……就常过来玩儿吧?” 第45章 直到被钟杳领回书房,林竹依然心神不属,将那一把钥匙攥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来回把玩。 “留神。” 钟杳及时拦着人没撞门框,看着林竹还在摆弄,无奈失笑:“就是把钥匙,又看不出花来……收着就行,还怕我要回来?” “要回来还有钥匙链呢……我有钥匙链也够了。” 林竹高兴得迷迷糊糊,心满意足地摇摇头,把钥匙揣在口袋里按了按,又觉得不保险,改放在了随身的书包夹层。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惊喜,心里高兴得忍不住,明亮笑意藏都藏不住地顺着眉梢眼角溢出来,一个劲绕着钟杳身边打转。 钟杳心里一软,拉着他坐下:“不要回来,以后就给你了。路记准了吗?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林竹抱着书包不撒手,眉眼都知足地弯着,一下一下点着头。 钟杳总算了了一桩心事,心满意足,含笑揉了下他的脑袋:“一不小心都天黑了——陪我做晚饭?专门弄的香雪酒,准备给你做蟹酿橙吃的……” 两人起来时就已近中午,翻了一下午林竹行李箱里的宝贝,窗帘拉着屋里开灯尚不觉得,到了玄关才发现居然已经天黑了。 钟杳把窗帘拉开,让中秋的月色顺着窗户透进来,俯身拿了几份早抄好的食谱,往厨房过去。 林竹当然愿意,压不住兴奋地跟上去:“我也能帮忙吗?都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仔细弄……” 中午钟杳就发现林竹尤其喜欢凑在自己身边帮忙,原本叫他躺下再歇歇的念头也压下了,含笑点头,一本正经给他分配了几项简单的工作。 一心要帮厨的经纪人高高兴兴挽起袖子,跑去水池边剥蒜。 没了经纪人辅导的钟杳忙着把吐好沙的蟹上屉蒸了,良心发现,给莫名其妙连发两次通讯的剧组回了条消息。 …… 自认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钟杳就没再多管,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做起了哄自家经纪人高兴的江浙名菜。 鲜橙挖出一半橙瓤,换了蒸熟的蟹肉和猪肉丁,加调味填进去,拿上好的香雪酒沁了,再把上头切开的橙皮原样盖好。 林竹看得新鲜,哪一步都忍不住帮手,粘在钟杳身后寸步不离。厨房地方不大,钟杳好几次手里端着东西,转身都险些把人踩着。 难得林竹这么高兴,钟杳不舍得叫他出去,索性也尽力找些事让他做。 林竹也一点儿都不像被娇宠出来的小少爷,手上动作麻利干净,什么事都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学得妥当,切起肉丁来比钟杳还要细致不少。 “好了,这样蒸就行了。” 钟杳做了四个,放在屉里盖好了盖子。冲净了手,迎上林竹仍意犹未尽的不舍目光,笑着刮他鼻尖:“我离家早,家里的菜就记得这么几道,还是现要来的菜谱……不好吃可也是要吃完的。” “看着就好吃。”林竹盯着笼屉认真摇头,满心惋惜,“就是太少了……” “这东西就是尝个鲜,蟹肉性凉,不能多吃。” 钟杳一笑,看了看旁边锅里蹲着的鸡汤,顺手撇了遍油,往里洒了把枸杞:“过了中秋,就一天比一天凉了,给你进进补……” 林竹蹭在他身边,脸上被蒸汽腾得微微发热:“谢谢……哥。” 经纪人似乎尤其宝贝这一个字,每次都叫得又轻又暖,像是裹了层薄薄的糖衣,落下来就能沁开细微甜意。 “谢什么?” 钟杳一笑,揉揉他的头发,低头细看林竹的神色:“刚在想什么呢?一直走神……” 刚在切肉的时候林竹手机响了一声,钟杳就发觉林竹的心神有些不安稳,刀锋几次都是冲着手指头下去的。 钟杳看得心惊胆战,没等他弄出血光之灾就及时把刀接了过来,剩下那一小块肉说什么也没用林竹切,最后一个蟹酿橙也因此做得粗糙了不少。 钟杳阴差阳错上的热搜多了,反省成了习惯,不明状况先开口检讨:“是我又闯祸了?你别着急,跟我说说,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是不是。” 林竹醒神,连忙摇头,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哥……我能去趟卧室吗?” 钟杳没多问他,笑着点点头:“家里没哪儿你不能去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躺会儿,醒了刚好吃饭……” 他随口细细嘱咐着,捡了块刚炸好的土豆,沾了点椒盐投喂经纪人,看着林竹依然欲言又止的神色,隐隐好奇:“还想要什么?” 林竹握了握手机,鼓起勇气得寸进尺:“还想……抱一下。” 钟杳微怔,看着林竹泛红的脸色,反倒哑然一笑,张开手臂把人圈进怀里:“怎么了……有人欺负你?跟我说,我帮你欺负回去。” 林竹摇了摇头,阖眼靠在他胸口,静静靠了一阵。 钟杳的怀抱温热安宁,他昨晚没做任何一个梦,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睡得比哪一天都好。 只要在钟杳身边——只要还在钟杳身边,很多事其实都是没那么难的。 林竹深吸口气,在钟杳颈间轻轻蹭了蹭,转身跑出厨房,一鼓作气地钻进了卧室。 林竹钻进被子里,让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重新裹在身上,把手机摸出来,按亮屏幕。 手机里是林松发来的消息。 几张家人聚会的照片,提醒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细致嘱咐,父母给他准备好的礼物。最后的几条消息措辞小心又谨慎,问他能不能和爸爸妈妈视频几分钟,家人一起说一会儿话。 林竹打开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色,慢慢攥了攥拳,点开了视频申请。 几秒之后,视频接通。 林竹抬起头,迎上视频里父母难掩惊喜忐忑的面庞,轻轻弯起眉眼。 …… 独自留在厨房的钟杳,对着特意把微信名改成【你经纪人在我们手上】的卫大导演发起的微信视频邀请,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 任何事情只要开始做了,其实都没那么难。 林竹的能力还没强悍到隔着摄像头都能读心的地步,祝贺过父母中秋节快乐,安静听了不少操心的嘱咐。坐在钟杳的床上,怀里抱着钟杳的被子,竟然头一次没出冷汗、身上没有发僵,也没觉得头晕耳鸣。 幼时的心结不是解不开的,只是每个人都生怕碰到那一处伤痕,所以一直都刻意避开它——所以哪怕其实那道伤痕并没愈合,也没人敢靠近,替它上一上药。 林竹始终以为只要一直不碰它,就能这样假装安好地过去一辈子。直到今天收到大哥的消息,猝不及防又无可避免地有所触及,才发现当初一碰就疼得钻心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 林竹按按胸口,朝视频画面安安静静笑着:“我知道……谢谢爸爸,爸爸妈妈也保重身体。” 林母更咽不能成声,林父眼里也带了泪,反复点头重复着“好”,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 林父林母的情绪都太过激动,怕再刺激到小儿子,没说多久,就借故把视频交给了林松。 林竹攥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朝林松抬头,轻轻笑起来:“大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竹,你怎么样,刚刚难受没有?” 林松拿着手机钻进阳台,确认了父母听不见,才朝他低声道歉:“爸妈太想你了,我都劝他们了,非不听,一定让我试试……” 林竹每次和父母视频,身边必须有哥哥陪着,也从来都不开视频画面。林松一直以为弟弟是因为当年被弄丢的事无法释怀,少时还曾经忍不住教育过几次弟弟要放下过去,和父母释怀相处。 直到前些年,林松看到已经成年的弟弟对着父母的影像身上发僵出冷汗说不出话,才转而坚信一定是父母当初把幼弟从家里给揍得离家出走,从那以后就给弟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义愤填膺的林松从此和林竹结成了战略同盟,每次林竹不太想开视频的时候,都是林松帮忙遮掩过去。这次大概是实在拗不过了,才不得不给他发了消息。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 林竹这一回只是有点紧张,身上出了点儿冷汗,别的都还好。闻言摇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一直都是我太矫情了,早试试说不定早就好了……” “不行,你之前还做噩梦呢,说不定是钟杳的功劳。” 林松是个明白人,一言戳破,看着弟弟满眼欣慰:“小竹子现在也长大了——上次给你准备的玫瑰房怎么样?趁机拿下钟杳没有?让没让他对你哭着求饶……” “大哥!” 林竹惊恐,才意识到原来那次的房卡事件居然是林松的手笔,倏地坐直:“早说让你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网剧了!我和钟老师好好的——” “没有吗?”林松有点儿失落,“还以为一次就能成功呢……这次顺利吗?你们俩中秋过得怎么样?都上热搜了,钟杳连中秋晚会直播连线的视频都不接,是不是被你折腾得已经起不来了?” 林竹脑中轰得一声,艰难道:“什么……热搜?” “#流量有限#啊,山台卫视的中秋节晚会,我刚陪爸妈看的网络版,下面还滚动征集投票意见呢。” 林松一心把钟杳送到弟弟床上,自然乐见其成,兴致越发高涨,三言两语同他解释了始末。 网络直播没有广告,和电视直播同时播放。中场为了填补时长,特意请了《无桥》剧组简短采访,聊到没能到场的其他成员,坚信剧组团结友爱热络亲近的导演主动给钟杳发了视频邀请。 两次。 两次都被钟杳挂了。 当着七个直播平台,一千多万人次的播放量,挂断了整个剧组的视频申请两次的钟杳,还特意给剧组回了条短信。 林松切了个页面,逐字逐句给他念:“正与经纪人欢度中秋,流量有限,时间宝贵,有事电联,无事勿扰……” 林松欣慰:“我弟弟管家真严。” 林竹:“……” 林竹顾不上和大哥多做解释,匆匆挂断了电话,紧急联系了居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公关。 “这算事吗?” 公关高贵冷艳:“一个热搜而已,又不是平时乱七八糟的那种。正统官媒都转了梗,说是中秋节回绝应酬的绝佳模板,下面梗都玩疯了,咱们钟老师这次也算是火出圈了……” 林竹揉揉额角,有点儿难以置信:“我平时——是不是太压榨你们了?” “不压榨,我们正在为换高清投影屏勤奋加班。” 公关心平气和,在电话里给他在线转播:“现在钟老师在接剧组第三次发过来的通讯申请了,在祝全国人民中秋快乐。钟老师穿的是睡衣,睡衣的款式很怀旧,措辞也很有九十年代的风格——钟老师烫了下手,钟老师出了厨房,钟老师穿过了客厅……” 林竹:“……” 林竹扔下手机,囫囵脱了钟杳同款睡衣,随手抓了件t恤匆匆套上,正赶上钟杳在外面轻轻敲门。 时间已经来不及再换裤子,林竹把睡衣塞进被窝里,亡羊补牢地抹平床褥抻直被角,踩着拖鞋匆匆跑去开门:“钟老师——” 钟杳拿着手机,朝他轻轻一笑:“方便吗?” 明星艺人常年奔波赶戏,没办法和家人一起过节简直太过正常,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一块儿过节也并不太过惹眼。虽然知道只要表现得平常就不会引人生疑,林竹的心脏却依然砰砰撞着胸口,勉力维持:“方便……” 钟杳瞳底带了柔和笑意,牵起他穿过卧室,拉开窗帘,一块儿站在了小阳台上。 今晚一片云都没有,月色清透夜风微凉,窗外映着安静祥和的万家灯火。林竹脸上热意渐渐消退,心底也跟着静下来。 担心钟杳这样在窗口直播会暴露家庭住址,林竹稍一犹豫,还是抬手替他调整了下角度,把背景对准半空的缥缈月色。 “可能有的观众朋友才刚来——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经纪人,叫林竹。” 钟杳一笑:“知道我一个人过节,特意来陪我的。特别乖,特别好,什么都会,我们俩刚互相送了中秋礼物,做了饭,一会儿准备吃饭,晚上要看月亮……” 卫戈平严厉地咳嗽了一声。 钟杳:“……” 钟杳:“我们祝大家中秋快乐。” 观众席上传来轻轻的笑声,主持人满眼羡慕,不知是不是也被勾起了安稳惬意过节的念想:“钟老师这样真好,能待在家里,有人一块儿吃饭,安安生生过个好节……” “各位老师是为了给大家带来快乐,值得我们每个人感谢。” 林竹适时补充:“也祝《无桥》剧组的老师们中秋快乐,感谢剧组一直以来的照顾,给钟老师和我都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回忆……” 他生得精致,目光澄澈,声音也干净好听,即使这样的场面话说来也显得分外诚恳。 钟杳站在一旁替他拿着手机,含笑看着刚刚还在怀里偷偷蹭自己的经纪人对着镜头挥洒自如,眼底悄然显出些极淡的欣慰抒怀。 难得能再占个热点流量,节目组硬从过场里挤出了几分钟进行视频采访,能给的时间也并不多。林竹和钟杳都没再多说,祝过中秋快乐,就同剧组切断了视频。 公关成长的速度虽然快得可怕,判断却很中肯。钟杳这次热搜上得正正当当,山台卫视背后帮忙添柴造势,几家党报官媒凑趣转发,任谁看了都是会心一笑,《无桥》剧组也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除了又打算要回唱片的郑凌阳,这一回的热度对谁都无疑是有利无害的,倒也不需要格外紧张。 林竹被钟杳领着回了餐厅,想起公关转播的内容,心头一紧:“您手烫了吗?我看看,得赶紧抹药膏才行——” 他急着翻找烫伤药膏,发觉钟杳停下脚步,不由微怔:“您——” 迎上钟杳眼里的淡淡笑意,林竹瞬间回过神,脸上泛起热度,艰难改口:“你……让我看看,这个不能拖……” 钟杳一笑,把手伸过去:“不要紧,说话的时候分心了,让蒸汽腾了一下。” 林竹不听他的,执意自己看了,又拿凉水冲过,细细上了药才肯放心。却也不准钟杳再动手,自己来回跑了几趟,将饭菜尽数装盘摆齐,剩下的一点酒也拿小盅细细装好。 他来回忙碌得认真,钟杳不同他争,坐在桌边细细端详林竹,见他眉眼间已经舒展平和,心里也彻底安稳。 经纪人心里装着的事多,钟杳习惯了时时看他神色,心安之下正要收回视线,恰巧赶上林竹放下手里的汤碗抬头。 钟杳不愿给他多添压力,视线微提,正要挪开,林竹的脚步却忽然停下来。 “都拿完了?” 钟杳起身看了看厨房,揉揉他的脑袋,过去关了灯:“辛苦了,来,一块儿吃饭……” 他的话音还未落,林竹忽然攥住了他的衣摆。 细瘦的指尖已经泛起青白,却又像是只松松拢着,只要一抽就能轻易抽得开。 钟杳停住动作,静静望着他。 不等林竹惊醒把手撤开,钟杳已经将人揽进怀里,一手轻轻护住脊背:“你说,我听着。”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攥着他衣摆的手慢慢松开,又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慢慢慢慢回抱上钟杳的身体。 “刚,刚才。” 林竹闭了闭眼睛,全神贯注组织着语言,让声音从喉咙间被发出来:“我大哥,问我能不能和爸妈视频,我——我有点怕爸爸妈妈……不是,我不怕,我——” 明明平时都能谈吐自如的,偏偏一碰到与这件事丁点有关的部分,就像喉咙打了结似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林竹有些懊恼,咬着牙着了会儿急,磕磕绊绊:“我,怕他们——怕我,我……” 护在他身后的手臂忽然收紧,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 钟杳将人箍在胸口,柔声安抚:“很棒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知道。我知道特别难,已经很好了……” 怀里的身体猛然绷紧,衣摆又被人用力攥牢,消瘦的脊背在手臂间微微悸颤。 “不说这个了,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适合现在说。” 钟杳一遍一遍顺抚着他的脊背,忽然轻轻一笑,微微低头:“你知不知道……这件半袖其实是我的?” 第46章 林竹眼睛里的水汽被咻地吓了回去。 公关现在听起来已经不大正常了,林竹顾不上自己那点儿心事,手忙脚乱拧身,后知后觉地确认着t恤的图案尺码。 钟杳松松圈着手臂,看着怀里的经纪人滴溜溜转圈,眼底暖色氲开,把人抱进怀里顺顺脊背,一笑:“不要紧,是我以前的衣服……” 以前的衣服才要紧! 刚才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才察觉身上这件竟然是钟杳当年常穿的私服。林竹自己就追过星,知道粉丝显微镜的倍数有多大,急得就要冲去卧室拿手机。 钟杳早有准备,林竹才一迈步,就被身高臂长的影帝凭借优势稳稳捞了回来。 林竹急得耳朵发红:“哥,这不是小事,我得让公关——” “公关很辛苦了,让他们好好过个中秋。”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一笑:“不用什么事都这么紧张,我不是经不起风浪颠簸……你都在我家了,穿我的衣服有什么不行的?” 林竹微怔。 他隐约觉得这样的逻辑似乎有些问题,却又本能地相信钟杳。脑子里一时装着怕是疯了的公关,一时又压不住他正穿着钟杳衣服的念头,脖子也一点一点地红了:“可是……” “没事,今天是中秋,咱们过咱们的节。” 见他彻底被搅和得忘了之前的事,钟杳放下心,含了笑温声打断,引着林竹在桌边坐下,把一只蟹酿橙放在他面前:“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林竹听不得这个,心头猝不及防轻轻一颤,攥着钟杳那件t恤的衣摆,不说话了。 钟杳替他把橙盖打开,翻了只精致的小银勺出来,在酒酿着的蟹肉里轻轻搅了搅,沁了果香的鲜香热气就蒸腾起来。 起初没发觉端倪,倒也确实不能全怪林竹当时忙乱。 钟杳这件衣服是刚出道时候穿的,那时候钟杳一样没长完个头,也尚未褪去少年的单薄身架。林竹穿上只是稍微松垮,并不至于太过不合身。 所以钟杳也没急着叫他换下来。 林竹低着头,唇角小心地悄悄翘起来,终于再没法坚守住经纪人的职业素养,忍不住地偷偷在心里放了朵烟花。 钟杳……的衣服。 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幸运的时候,都能被更大的幸运当头砸中。 林竹被砸得迷迷糊糊,小口小口吃着沁了果香的鲜美蟹肉,彻底忘了在发现穿错衣服之前,自己究竟想和钟杳说什么事。 吃饱喝足,已经月上中天。 钟杳原本还打算带着林竹看看自己更古早的藏品,放下筷子,看着林竹眼睛里已经泛起的朦胧水光,终归还是打消了念头,抬手揉他头发:“困了?” 林竹被揉得舒服,忍不住探头蹭了蹭:“没有……” 钟杳失笑,手掌轻动,让他枕在自己手上:“怎么这么点儿酒就醉——头晕不晕?” 橙肉的果香和绍兴才有的家酿把蟹肉洗得只剩鲜香,林竹忍不住吃了三个,又和钟杳敬了一小盅酒,脸上就已经红得不成了。 林竹难得这么放松,清秀精致的眉眼柔和舒展着,既没藏着什么心事,也没有平日里始终生气勃勃的明亮活泼。 钟杳不舍得把人叫醒,简单收拾了桌上碗碟,准备去厨房清洗收拾,才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衣角居然又被人给攥住了。 经纪人这个习惯到哪儿都改不了,钟杳心里愈软,俯身温声:“我收拾收拾,不走。” “我帮你……” 林竹迷迷瞪瞪,仍存着半分意识,晃悠悠起身就要去端盘子。 眼看他一下拿空,钟杳眼疾手快抬手接住盘子,终归无法,只好把人随手拢在身边:“你跟着我——给我说说故事,就算是帮我了,行不行?” 林竹半醉的时候比清醒时还听话,不再试图把盘子从桌面挪到地上,寸步不离地跟着钟杳,一句搭一句说着话。 钟杳洗着盘子,小心注意着转身的时候不踩着身后的人形小尾巴,细细听着他哪儿也搭不着哪儿的故事。 “还有烤知了……拿手电照,得天黑,找上头叶子多的树,一逮一个准。” 林竹刚吃得心满意足,这会儿一心都是好吃的,絮絮叨叨给钟杳科普:“地上也有,不过不好找,就得一个窟窿一个窟窿地翻……” “这么厉害?”钟杳在体验生活的时候也去乡下住过大半年,却没赶上抓知了的时候,闻言好奇,“是去哪玩儿的时候抓过吗?” 连出国都要给弟弟塞助理,按林家当哥哥的操心架势,除非一家人去哪个农家乐度假,否则再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大半夜跑到林子里抓知了的。 钟杳半是感兴趣,半是有心逗林竹,含笑往他鼻尖上抹了一簇泡沫:“回头咱们一块儿去看看,我也抓抓试试。” 林竹被他闹得一个劲儿笑,边躲边摇头:“不带你去……” 经纪人清醒的时候从来听话,难得遭到了这么直白的拒绝,钟杳挑挑眉峰,有意同他打趣:“什么地方这么宝贝?还不能带我去,藏了好东西?” 林竹躲了他半天,脸上都闹得有点儿泛红,累得额间泛了层细细的汗意,笑着摇头:“不好……不带你去。” 钟杳失笑,冲净双手擦干,要替他擦擦汗,心头却忽然微微一动。 香雪酒喝着没感觉,后劲却十足。林竹从没沾过酒,刚在餐厅里闷着还好些,出来被空调一吹,醉意涌上来十成十,彻底迷糊了,乖乖站着一动不动,眼里还含着干净柔软的点点笑意。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柔声问他:“不好,所以不带我去?” 林竹喜欢挨他近,眉眼愈弯,轻轻点头。 钟杳不问了,把人往怀里揽了揽,细细替他把额间的汗擦净,一下一下慢慢拍抚着脊背。 窗外圆月明净,清亮银辉透过窗棂,安静洒落下来。 钟杳拿手背贴了贴林竹的额头,目光静静拢着他:“以后不知道去哪儿,就回这里来,好不好?” 林竹目光一亮,仰头望他,中秋的月色落在眸子里,洗得清澈明亮:“什么时候都行?” “什么时候都行。” 钟杳一笑,收收手臂:“从今天开始,这儿也是你的家了。” 林竹安安静静地站着,怔怔望着钟杳,瞳孔缩了缩,整个人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始终好看的笑意没了,钟杳却并不急,神色反而愈认真,揉揉他的耳朵:“叫哥。” 林竹跳起来,一头撞进他怀里,高兴疯了:“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醉了的经纪人也没多大力气,只是在怀里没一会儿老实地拱来拱去,引得钟杳也禁不住跟着笑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下来,松开手臂,领着出了厨房:“好了,去洗个澡,困了就躺下——” 话音没落,他身边已经空了。 钟杳怔忡一瞬,循声回身,玄关的门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半个小时后,中秋的宁静月色里,穿戴妥当的钟影帝在楼下追着跑圈的经纪人发足狂奔,一边深刻反省着自己竟然一时大意贸然松手的严重失误。 十几公里外的天台上,公关在给两个被人遗忘的手机徒劳地塞了十多条短信,又持续不断地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后,面无表情地完成了新一轮的全面进化。 第二天早上,追经纪人追了小半宿的钟影帝在晨光里艰难睁眼。 阳光从没拉好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卧室里稍有些混乱,被角和衣物纠缠不清,林竹正往床头撞自己的脑袋。 “好了好了,没事儿的。” 钟杳怕他头疼,堪堪撑起身,抬手挡在床头上:“这边是个小的明星聚居区,安保好,没有狗仔能混的进来,昨晚没人看见……” 林竹脑门抵着钟杳的手掌,奄奄一息:“公关——” “公关的高清屏我给他们换了,三块,每人包了一万的中秋红包。” 钟杳昨晚回来就看见了公关的短信,他自己其实有存款,前阵子看林竹实在辛苦,就都设法从基金期货里套了出来,现在并不拮据:“我把账户给你,用钱不用跟我说……” 看着依然神思不属的经纪人,钟杳本能觉得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把经纪人抱回怀里,慢慢替他揉脑袋:“头疼不疼?怪我,昨晚不该逗你喝酒的。” 林竹慢慢从晴天霹雳的状态里缓过来。 他还隐约有昨晚的记忆,脸上不自觉的红了,磕磕绊绊:“我,昨晚——” “跑得挺快。”钟杳真心实意感慨,“我最近没去健身房,懈怠了。” 林竹证实了模模糊糊的印象,脑袋轰的一声,失魂落魄就要下床,被钟杳眼疾手快捞回来,失笑:“好了……没事。听话,我再歇一会儿……” 昨晚林竹倒是很听话,坚持跑完了三圈就乖乖停下,被钟杳领回家,安安分分洗过了澡,躺下就睡熟了。 倒是钟杳自作自受,中秋节一个晚上卡在热搜上下不来,不得不在导演卫戈平的严厉监督下爬起来,借着热度连发了几条配合剧组宣传的官宣微博,又录了个远程的联动视频。 钟杳最后一次阖眼已经是凌晨,现在还困得厉害。 林竹连忙跳起来去替他拉窗帘,又把床铺整理好,散落在边上的衣服也细细叠放整齐。 钟杳一个人住惯了,身边还是头一回多了个人,看着他忙忙碌碌地绕着床转圈,眼里也添了些笑意,阖眼重新躺下去。 林竹忙碌半晌,听见钟杳呼吸归于平缓,立刻放轻了动作,悄悄靠着床头坐了下来。 林竹坐了一会儿,小心地翻出手机,点开微博。 相比于昨天官v电视台一齐发力的热搜,他不小心在直播里穿了钟杳衣服这种事,掀起的水花其实并不算大。 公关的引导及时合理。虽然有不少钟杳的忠实粉丝都一眼认出了那件衣服,但解释也同样不少。有人猜他大概是被钟杳一个电话叫来意外留宿没带睡衣,也有人信誓旦旦一定是做饭的时候把衣服弄脏了,只能挑了件钟杳以前的衣服换上。话题没炒起来多久,就被引到了钟老师果然念旧勤俭节约上。 林竹稍稍松了口气。 直者见直基者见基,这种事真要解释,有太多能找出来的合理理由。 只不过……在微博之外的地方,显然不像钟杳的评论区这样和谐纯洁。 林竹忍着紧张,又点开了临走时编剧泣血推荐的几个论坛,快速翻了翻。 只是一个晚上,就已经瞎猜什么的都有。林竹自己都看得脸红,飞快翻过几页,恰巧钟杳不经意翻了个身,就立刻坚决果断地退出了页面,把手机锁死,塞进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林竹躺不住,来回翻了两个身,还是拿起手机,悄悄溜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叼着t恤什么的…… 这些人怎么都和大哥一样,脑子里装了什么乱七八糟要不得的东西?! 一腔真心都半点儿不留地给了钟杳,这么大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的林经纪人脸红到了脖子根,接了一捧凉水,用力扑在了脸上。 …… 得益于整个团队的及时控场,依然没有受到乱七八糟内容荼毒的钟杳补了一觉神清气爽,又把经纪人在自己家里多留了一天。 川影工作狂名声在外,剧组的拍摄进度一旦加紧,一天十来个小时都是轻的。两个人都累得不轻,晨昏不省地放松睡了三天,才觉得歇过了劲儿,身上没再乏得走到哪都想坐下打个盹。 第三天,天星卫视把彩排邀约恭恭敬敬发了过来。 “我一直好奇……” 天星那边说好了派人来接,钟杳按林竹挑的搭配换了衣服,对着镜子打领带:“我家经纪人是怎么着他们了,怎么就吓成这样?” 林竹正叼着三明治戳手机,听见钟杳早已说熟了的口头禅,心头一暖,放下手机:“我当初和他们打过架……硬闯了一回他们电视台大楼,说了点儿威胁他们的话。可能有点过头了,一直被我吓唬到现在。” 三年前,钟杳要开发布会的消息一出来,林家小少爷就炸了。 林竹那时候才二十岁,在圈子里没有任何门路,家里生意也并不沾边,要帮忙只能七拐八拐地帮。 林竹不甘心,一个人假装热心报名充场观众,一个人冷静地混进了天星卫视录播节目的录像厅,看见什么内幕说什么,生生逼着导播把自己带进了电视台大楼。 人越紧张,就越会控制不住地想那些怕人知道的东西。林竹拿家世唬人,让所有人都信了林家在圈子里有隐藏产业、林家小少爷对这些内幕了如指掌,攥着三个当家主持人要秘密跳槽的精准情报,彻底把那一场发布会换了回来。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 当初的事闹得太大,天星现在还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钟杳只要一问就能问出来。 林竹不大好意思让钟杳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索性自己先含混着说了,赧然一笑:“当时年轻气盛,事情也做得不冷静……” 他说得轻描淡写,钟杳却听得认真:“打架了?他们弄伤你没有?” “没有,我打架还是挺厉害的。”林竹连忙摇头,唇角弧度藏着点儿小小的自豪,“等闲三五个人抓不住我。我又不和他们真打,就是想去找台长,他们非不让我上去,我逼急了,就闹了一回。” 林竹现在回头看,其实也觉得自己当时闹得动静实在太大了点儿。 再怎么也是电视台大楼,当时的消息到处乱传沸沸扬扬,都说某位富二代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要火烧天星总部,最后还是林松出面帮忙,才把舆论彻底压制下来。 怕钟杳觉得自己有暴力倾向,林竹抬头,诚恳保证:“要是现在再遇到这种事,肯定有别的办法了……” 他始终含含混混,没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去打的这一架。钟杳稍一沉吟,还是没过多追问,只是揉揉他头发,轻轻一笑:“下次再有这种事,我陪你去打架。” 林竹心口一热,蹭蹭他掌心,轻轻摇头:“以后不打了。” “为什么?” 钟杳一怔,不由好奇:“其实我也不怕打架,小时候我哥打我,只要他不讲道理,我都是一定要揍回去的。” 钟杳的脾气从小到大一以贯之,和人打架也要先讲道理。林竹听得哑然,笑着摇头,认认真真:“就是——不想打了。” 原本也只是闲话,打不打架倒也没什么要紧。钟杳一笑,剥了颗糖喂给他,一心一意表扬自家经纪人:“长大了,人也沉稳了……” 林竹弯起眉眼,从他手里接了糖,最后确认了遍手机,起身:“天星的人在楼下了,咱们下去吗?” 钟杳点点头,起身出门。 林竹跟在后面锁门,看着走在前面的轩挺背影,唇角悄悄一翘,甜意从舌尖沁开。 用不着打架了。 他有钟杳了。 第47章 两人到了《光影》的录像厅,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做彩排前的最后准备。 林竹的名声依然管用,《光影》整个节目组都被揪起来开了三遍全体大会。钟杳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立刻有人殷勤迎上来,将两人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后台。 “环节设置没什么问题,竞技性综艺,本身是有看点跟价值的。前几期设计性太强,剪辑的春秋笔法太多,做得挺高级,发现的人少……” 林竹接下的时候还没怎么看过这档节目,这几天已经把每一期都看了一遍。组织整个团队纵向抠细节横向拢八卦,对节目组的套路早了然于胸,一路同钟杳细细解释:“这回叫他们把台本撤了,剪辑我盯着。评审嘉宾都是重量级的,评判其实很公道。” 还记着节目组之前踩钟杳做热度的心思,林竹百无禁忌,一丝不苟地同钟杳汇报:“之前调控结果是靠在现场投票和场外投票结果做手脚,这次调整了比重,允许我们派人全程监督,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边上陪着的导播哭笑不得,偏偏没脸否认,只能赔笑点头:“是,是——台里敦促之后,我们就进行了改版,绝对保证公正公开……” 钟杳哑然:“我大致了解了,不用紧张。” 自家经纪人像个小土匪似的气场全开,镇得整个节目组都战战兢兢,说句话都不敢高声。两个小场记被林竹扫了一眼,居然吓得扔了东西就跑了。 钟杳看得新奇,口中说着客套话,抬手轻按林竹脊背:“我之前和天星合作得很愉快,可惜走得匆忙,一直没来得及致谢……现在也相信节目组,相信这一次合作也会很好的。” 林竹脚步一顿,不知听见了哪个字眼,脸上蓦地热了热,身上的气势也悄然收敛。 钟杳和导播客套几句,把人送走,回头望见忽然自己偷偷开心的经纪人,不由微讶,眼里也透出笑意:“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林竹抿抿唇角,微仰了头看他:“哥……你之前和天星的合作,真挺愉快的吗?” 虽然只是彩排,也难免会在什么时候就有曝光。钟杳最近走减龄路线走得多了,得往回找补找补,林竹特意给他挑了身高定西装,配上细纹领带铂金胸针,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容侵犯的精英气息,就是打算来镇一镇那些总惦记着搓捏算计钟杳的人的。 为了不抢钟杳的镜,林竹自己随意从那一衣柜的clozeya里挑了身帽衫牛仔裤,刚刚土匪下山的气势收起来,整个人倒是都显得比平时年纪更小了一点儿。 钟杳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起林竹说起的和天星打过一架,稍一沉吟正要改口,却被林竹眸子里跃着的期待亮芒引得胸口轻动。 心底飞快闪过些抓不住的念头,钟杳一笑,认真点头:“是,很愉快——不是客套话。当初那场发布会,我一直想见见主办方亲自致谢,可惜没缘分错过了……这次让我见一面?” 林竹胸口满涨着滚烫沁甜,红着耳朵含混点头:“好……” 林竹跟着钟杳看了一阵现场,还是忍不住高兴,唇角悄悄翘起些弧度。 钟杳当时很愉快! 能让当时的钟杳觉得很愉快,那一场架打得就是值得的。 林竹满心雀跃,对着《光影》工作人员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吓得导播越发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陪了一段,就扯了几个场记过来小心跟着,放林竹带着钟杳在片场随意参观,借故钻回了后台。 钟杳留意到导播的小动作,心里已大致有数,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继续细心听着林竹做足的功课。 《光影之战》是竞技性综艺,扣除台本之后就更依赖现场发挥,所谓彩排也无非只是事先看看现场、对对流程,要做的事其实不算太多。 林竹考虑得周全,连灯光音响都放在了考察范围里,走足了一圈,才把钟杳交给节目组参与上下台的流程彩排,自己守在了台侧。 钟杳在台下站定,不等上台,制片人先满脸带笑迎了上来。 “钟老师,我们一直盼着您过来。” 主持人在台上念词,制片人抓紧时间同他握了握手,赔笑道:“最近出了些不实传言,说我们请您来是别有用心,想要对您不利……” 制片人是做综艺的老手,早玩惯了捧高踩低制造噱头的手段。原本同灿星捧郑艺踩钟杳的交易做得好好的,没料到踢上了铁板,第二天就被台长叫去骂了个昏天黑地。 钟杳空有热度没什么背景,退隐三年不说,当初也只是规规矩矩演戏,综艺都没参加过几个。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能让台长亲自出手干涉,连节目规则都强行修改了一遍。 钟杳早有察觉,神色平淡:“对我不利?” “都是传言,我们绝没动过这样的心思。” 制片人掌心冒了些汗,俯身笑道:“只是这些传言也可能误导了您的经纪人,让我们之间出现了些不愉块的误会。作为制片人,我想我有必要来和您解释……” 圈子里言过其实的传言向来多,什么都得折个半来听。下面的人信就算了,制作人和导演组都是新来不久的,谁也没当真相信这件事和林竹有关。 要是真有什么浑厚得过了头的背景,包养一个艺人都轻轻松松,根本犯不上来当什么经纪人——多半是钟杳身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厚背景,才会这样谁都惹不起,又派来了个难对付的经纪人保驾护航。 都已转变了策略,再因为原本的一点计划同这种背景的人交恶,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生怕那个不好惹的经纪人给钟杳灌输了太多节目组的负面印象,制片人好不容易找着钟杳落单的机会,陪着笑尽力恭敬:“无论您的经纪人都说了什么,请您务必不要误会,我们请您来是诚心诚意的——” 钟杳听不下去,淡声打断:“大概是您误会了。” 制片人脸色变了变,讪笑:“怎,怎么会呢?我们——” 钟杳摸了摸腕间那块款式已过时了几年的积家腕表,重新掩下袖口,抬头望向场边站着的林竹。 有舞台隔着,只能遥遥看到林竹的身影。穿着帽衫的经纪人守在场边,掐着表全神贯注给主持人说话计时,计算最后合适的剪辑时间。 钟杳:“直到您找我之前,我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不实传言’。” 制片人笑意一滞,脸色苍白下来。 主持人已经说完了串场词,钟杳掐准时间,一步步走上去,按着早已了然的流程配合着彩排。 林竹从没同他说过这些事——或是根本不希望他接触这些事。他只知道《光影》素来没什么好名声,算计嘉宾台本盛行,却并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见过,节目组这次找他来原本是别有用心,打定了主意要针对他的。 林竹在这里替他做了多少周旋,费了多少心思,惹了多少人,他都并不清楚。 钟杳经验老道,一心二用兼顾着彩排,余光扫过台下,眉峰却忽然一凛。 几道身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把林竹围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一个不知在说着什么,居然已经上手推搡过去。 “下面有请钟老师——”主持人对着空场走台本,提词卡说到一半,发觉钟杳盯着台侧,犹豫轻唤:“钟老师?” 钟杳摘了手表,放进口袋:“抱歉,我有点不舒服。” 主持人吓了一跳,连忙示意彩排中断:“不要紧不要紧,就是个彩排,您哪儿不舒服?我们后台就有应急药品……” 钟杳快步朝台下走了过去。 林竹被围在舞台边上,看着眼前的郑艺,难得的有点儿头疼。 下一场《光影之战》是郑艺的主场,灿星为了捧郑艺,特意找了几个没什么演技又老实好欺负的年轻艺人陪衬,哪怕改了赛制也不至于影响单场夺冠。 郑艺不在乎这个,却没想到林竹连剪辑权都攥在了手里。钟杳不能被后期下黑手,夺冠同样十拿九稳,加上这一场为了凑堪比钟杳的咖位几乎风云汇集,两场比赛挨着,无疑又是一次**裸的打脸。 要是最后真有冠军同台竞争的总决赛,郑艺几乎是被公司的弄巧成拙彻底坑死了。 节目组不敢拿钟杳炒热点,生怕两人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冲突,特意将郑艺送走才去接人。谁知郑艺根本没走,背着经纪人自己绕了个圈,带着两个助理又回了演播厅。 “有钱你都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眼看助理塞过去的百联金卡林竹看都不看,郑艺火气蹿到头顶,一把抢过卡,往他怀里塞进去:“你跟钟杳是为了什么,不也是吃这口饭挣点儿钱吗?!还是你要别的什么——房子?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钟杳到哪儿都只带着个经纪人,一会儿结束了彩排,林竹肯定还得回钟杳身边跟着。 郑艺不敢让公司知道,这次是背着经纪人来的,眼看时间所剩无几,不由越发气急:“你就让他被黑一次,毁不了他一辈子!现在越被黑越有热度,就让粉丝心疼钟杳不也挺好的吗?!你怎么——” “不好。” 他的话音未落,林竹却已抬头打断。 林竹已经跟钟杳承诺了不打架,压了压把人扔出去的念头,抬臂格住那张攥着卡的手。 郑艺咬牙切齿瞪他。 林竹笑笑,一字一顿:“我要他堂堂正正地,遂心顺意地往上走。一次委屈都不准受,一次跟头都不准摔。” 郑艺身上狠狠一颤,眼眶忽然红了一圈。 艺人走到这一步,少有几个是能自主的。对方也是被公司一次接一次的损招架到了这个地步,这一路走来,未必就少受公司的管制编排。 林竹并不把账算在他头上,随手把那张卡往回一推:“别折腾了……你刚问我要什么,我告诉你。” 林竹背靠舞台,目光澄明:“我只要钟杳。” 郑艺彻底死了心,红着眼睛喘粗气瞪他,抬手就要把那张卡砸在他身上。 砸一下又不疼,林竹早过了和人打架斗狠的年纪,也不想让旁人说钟杳的经纪人一点儿不稳重,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不以为意,回身看向台上。 他刚刚就隐约听见台上动静不对,一回头才发现舞台竟然已经空了,正急着找钟杳,一只手已经从旁侧伸出,将郑艺扬起的手臂牢牢钳住。 林竹眨眨眼睛,下意识转身,倏地回神:“哥!我没事,他不是要打我——” 林竹反应向来极快,话没说完已觉出端倪,眼疾手快箭步上前,一把按住郑艺的嘴,把他连惧带疼的惨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48章 险些酿成知名艺人后台斗殴的一场公关危机,被眼疾手快的经纪人及时消弭在了演播厅的舞台下。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的失误,没把两位老师彩排的时间安排好。” 现场导演吓得一身冷汗,匆忙派人把郑艺送走,朝钟杳不迭赔礼道歉:“我们一定加强协调,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故……” 钟杳并不在意郑艺,蹙紧眉峰回身,从上到下检查林竹:“伤到没有?” 林竹连忙摇头:“没事……” 钟杳不放心,同身边工作人员简单致歉,牵着林竹就要去后台检查。 贿赂经纪人这种事实在太见不得光,郑艺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谁也没看得太清楚,都以为是郑艺气不过,来找经纪人的麻烦了。 现场导演也生怕林竹出事,扬声招呼人照应,又叫人去拿应急药品。眼看阵仗越闹越大,林竹只能找了个避人的地方,同钟杳三两句解释清了事情的始末。 “估计也是被咱们吓怕了,想出这么个损招——这回估计更害怕了。” 林竹抬头,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我其实也想揍他来着,想着您都夸我了,我不能太冲动,太意气用事……” 钟杳轻咳,照他头顶轻轻一敲。 林竹乖乖让他敲脑袋,眼里笑意愈浓,哪壶不开提哪壶:“您身手真好,我看他手腕都红了一圈。” “我收着劲,骨头不会有事。” 钟杳耳廓泛红,尽力冷静:“下次就长记性了,不能冲动,咱们——”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落下视线,看着忽然高兴得扑进怀里乱撞的经纪人,半晌轻轻一笑:“下次有这种事,不管我在做什么,先来找我。” 林竹心跳轻快,在他怀里点点头。 “还有——” 想起上台前制片人的话,钟杳把人留在胸口,单手摸了颗糖,捏开糖纸:“下次有别的事,也可以告诉我。” 林竹眨眨眼睛,不及反应,已经被钟杳往嘴里喂了颗糖。 温热指腹轻蹭过唇畔,林竹瞬间没了刚刚调侃钟杳的底气,整个人本能在钟杳怀里立正,咔咔点头:“行……” 钟杳自己都觉说得实在太含糊,还打算再细解释两句,被经纪人异常痛快的应声引得微怔:“真的行?” 林竹被论坛荼毒不轻,脑子里一会儿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含着糖囫囵答应。 钟杳只当经纪人年轻面薄,点到即止,揉揉他的头发,把担心打架碰坏了的手表重新戴上:“那就说定了,我去彩排,中午一块儿回家吃饭。” 知道了林竹没事,钟杳的心就放下不少,跟着几乎要来负荆请罪的工作人员回了前台,重新接入了刚刚中断的彩排流程。 林竹被领到最近一排的观众席坐下,被专门派来的两个副导演嘘寒问暖关怀了半天,终于憋出个想喝菊花茶的要求,立刻有场记飞跑过去泡好,给他小心翼翼端到了面前。 金黄花瓣在纸杯里悄然舒展,林竹虔诚地抿了两口,闭上眼睛清心败火。 编剧推荐的论坛里不光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还有不少两个人的同人图和小故事。林竹一不小心就上了瘾,这两天没少偷偷翻看,潜移默化的,居然也懂得了不少的东西。 那块糖还在嘴里含着,甜意一点儿一点儿往嗓子里沁。 林竹抬头,看着台上追光中心的钟杳,抿了口菊花茶,心静神清抬头。 “作为一名演员,我始终为我的职业而骄傲,也始终保有十足的敬畏……” 舞台上,钟杳在做最后的致辞排演。 因为要根据现场点评发言,这个环节只为踩点找追光,没给现成的台本,为了拖足时间数一二三也没有关系。 钟杳早做惯了这种致辞,信口说着公式化的致谢:“能重新回到这个舞台,我应当感谢观众,感谢不离不弃陪我走到现在的影迷们,以及——” 他的目光落在台下,看着一派老成品着茶的经纪人,话头忽然一顿,笑意从眼底悄然浸开。 “还要感谢谁吗?” 还有点儿时间要拖,主持人配合着打趣:“钟老师这一路堪称传奇,大家都想知道您是怎么走过来的,可不能藏私,一定得告诉我们……” 钟杳一笑,声音轻缓下来:“以及——我家的一位小朋友。” 心静神清的小朋友手一哆嗦,菊花茶洒了副导演一裤子。 钟杳那句话的语气和前面都不大一样,透着点儿柔和的笑意,被音响一拢,敲得人心口都跟着酥酥发麻。 林竹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在状态,浑浑噩噩想赔副导演的裤子,被整个节目组七手八脚地不迭拦了,三下五除二收尾结束彩排,又用专车把两个人全程护送着送回了家。 缓过神的林竹高兴了一个中午,喝了满满一大碗排骨汤。 节后进入工作状态的过度不适合把工作安排得太满,下午没什么约,林竹撑得走不动道,懒洋洋躺在床上消食。 他依然因为那句话忍不住悄悄高兴着,小心地披上马甲,点开了目前规模最大的晋江论坛。 同人文替他们两个找了不少颇有情趣的叫法,林竹挨着个儿地翻了翻,觉得哪个都不如自己那时候听见的一句好听。 喝的那点儿菊花茶彻底没起作用,林竹翻着论坛,唇角不知不觉翘起来,忍住了想跑上去炫耀一把的疯狂念头,心情颇佳地给热度最高的几篇文和配图打了赏。 “舒服点儿了没有?” 钟杳轻轻推开门,端着一碗蜜饯山楂进来,好奇:“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有没有!” 林竹一把藏起手机,打挺坐起来,急中生智:“我在想今天的彩排,有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还有咱们接下来——这么个综艺最多一个星期就拍完了,等休息好了,我们再挑个合适的组,再怎么也得是个男一号……”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张抱着竹笋的熊猫拟人图上,凭着经纪人的强大职业素养,咬定牙关临场现挂:“您还想拍古装戏吗?我前两天拿到了个不错的本子,是电影的,导演跟您合作过,剧组也有保障——” 钟杳挑挑眉峰,坐在床边,把晶莹红润的蜜饯山楂递过去:“喜欢我这么叫?” 林竹:“!!” 林竹咻地泄了气,双手捧着山楂碗,老老实实点头。 “那就好,我还老担心是不是太轻浮了。” 钟杳一笑,也跟着松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心有所感……没跟你商量,对不住。” “没事!” 林竹心头一烫,撑着床边坐直,神色认真下来:“不管什么时候,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我守着呢,出不了乱子。” 他这话不是说出来哄钟杳高兴的。 《光影》有贬选手做话题的传统,有他盯着,总不至于真搞什么太过分的勾当,却也说不定会在现场录制的时候使些心机。 今天看彩排的时候,林竹就在想录制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他不愿钟杳受这些约束,赶在前头预先同钟杳做了保证。 钟杳慢慢坐正,看向他眼里自信笃定的亮芒。 钟杳:“不管什么时候?” “对,以后也是。” 林竹点头:“想说什么都行。” 钟杳一笑,慢慢点了点头,抬手揉揉他的耳朵:“好,我记住了。” 他的语气柔和得同台上那一句话无异,林竹耳朵一热,抿起唇角,心里也跟着静下来,翻出pad给钟杳看剧本:“不说这个了,您看这几个,都是我前两天收来的剧本——” 林竹的话音顿了顿,看着全无要凑过看的意思的钟杳,迟疑抬头:“哥……?” “晚了,算上刚才已经叫了三次您了。” 钟杳藏藏笑意,没收了他手里的pad:“讲规矩吗?” 林竹一心虚就忘了改口,闻言有点儿紧张,点头认罚:“讲……” “罚。” 钟杳目光一扫,起身走到床头,顺手把被子抖开,拖了个懒人沙发放在床边:“躺下,睡午觉。” 林竹微怔。 “昨晚又看资料到几点?半夜手机还亮着,还帮我把消消乐打通关了?” 钟杳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色,嘴里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气却依然柔和:“躺下睡一会儿,我没事做,正好看看本子。” “看综艺太无聊了,我一顺手签了个到。” 林竹心虚,脱了鞋袜钻进被窝,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送了无限精力一小时,浪费太可惜了……” “我知道,本来我自己也打不过去。”钟杳一笑,替他把窗帘拉严,“看什么呢?闭眼睛,睡觉。” 林竹心头噗噗冒着小花,目光亮晶晶地粘着他:“哥……你在这儿看吗?我这儿有小电灯,太黑了伤眼睛,我下次入个水墨屏导剧本——” “走公账,我报销。” 钟杳心口软得发酸,在床边坐下,揉揉他的脑袋:“我在这儿看,不走,睡吧。” 林竹唇角翘得压都压不下来,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躺下去。 隔了一会儿,林竹悄悄把眼睛睁开条小缝。 窗帘把外面的日光挡得严严实实,钟杳闲适地靠在懒人沙发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一页一页专注翻着剧本。 林竹一寸一寸不着痕迹挪过去,离钟杳又近了一点儿,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在钟杳一丝不苟的严格监督下,过了个中秋节的经纪人,气色比节前又好了不少。 接下去的几天都风平浪静。郑艺一度提出过退赛,被公司强行压了,那一期节目顺利录制播出,郑艺受状态影响表现一般,却毕竟仍有功底,依然把同场竞技的几个陪衬顺利pk了下去。 灿星借势炒了一波热度,把之前的风波冲得淡了不少,还想再做大买个热搜,偏偏迎头撞上了《光影》的新一期铺天盖地的宣传。 钟杳的咖位摆在那儿,《光影之战》胆子再大,也不敢随随便便找人来凑数。请来的嘉宾都是德高望重的导演教授,来参加比赛的也都是轻易不碰综艺的圈内重量级前辈。 这些人的得失心不重,倒不如说都是奔着借机较量飙戏的念头来的,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在节目录制后生出什么不愉快。 宣发带了几个人跟着林竹,看着后台群星熠熠的架势,心跳瞬间飚上二百:“这要是打起来……” “都说了不打架,冷静一点儿。” 林竹无奈,快速翻阅着节目组这次准备的几个本子,心里大致有了数:“一会儿我去导播间盯着机位,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三个环节的比赛都要在今晚完成,录制的间隙很短,能下来休息的时间也有限。林竹在下去陪钟杳和盯导播之间纠结了半宿,终于以业务优先,和节目组预定了一个导播间的位置。 “好好,我们一定看紧钟老师。” 宣发责任感油然而生,陪着他往外走,想起这次来找他的正事,又低声道:“对了,林哥,clozeya最近跟咱们跑得有点儿少了……是不是咱们晾他们晾得太多了?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 “少得这么明显?” 林竹脚下稍顿,摇头:“不会,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今晚你们去灿星一趟,把最近的资源对接一下。” 宣发忙点头记下,依然想不通:“他们何必跟钟老师这么过不去?当初处得不是也挺好吗,我们看了看那个告别的发布会,也办得挺厚道啊——就算回来之后结了点儿仇,为什么不想着赶紧示好弥补关系,就这么一次接一次追着钟老师坑?” 林竹脚步稍顿,轻轻摇头:“修复不了的。” 宣发不解:“为什么?恩怨两抵了,圈子里都是表面关系,只要能说得过去,就都放彼此一马……” 林竹没再多说,拢好本子:“去吧,要是公司那边给钟老师接了什么资源,也都抄回来,立刻报给我。” 宣发半懂不懂,见他没有要多说的意思,点点头应了声,往回打了个电话。 林竹一路上了导播间。 经纪人来导播间毕竟不合规矩,林竹特意穿得低调,又顺了张工作证,一路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林竹只想保证万无一失,并不准备干扰节目组的正常录制工作,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导播间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林竹抬头,随即一哂:“您这么清闲?” 老台长挑挑眉,踱到他身边,不紧不慢坐下:“我怕有些人脾气上来,嫌我们这个场地太寒酸,配不上人家钟老师的身份,再自己掏钱买个演播厅,守在门口一个记者一个记者检查。什么派来逼他给公司洗白的,小道八卦的,居心不良的,看不顺眼的,一律不准放进去……” 林竹:“……” 台长瞥他一眼,越看越恨铁不成钢,攒了三年的火气不依不饶地当头砸下来:“你家钟老师第一天出道?第一天应付记者?人家比你懂得进退!……你怎么这些年都没告诉他这件事?就让我们做这个好人,你是这么大度的脾气?” 林竹哑然:“您知道了?” “他和副台长客套,说要感谢那一次的主办方,我还能不知道?” 台长皱皱眉,看着依然神色寻常的林竹:“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着他的?你当时是霸道了点儿,做事荒唐了点儿,不懂事了点儿,可也是为了他好,你瞒着他这个干什么……” “您都这么骂我了,我觉得我瞒着钟老师还是有必要的。” 林竹被他借机报复得头疼,揉揉额角,抬头看向已经开始录制的各个机位:“何况——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林竹笑笑:“我就想让钟老师高兴……这个人情给天星做不好吗?” 自然不是不好,只是钟杳实在太敏锐,根本未必能瞒得住,就算不被他问出来,也迟早会被七七八八地猜出大概。 台长不懂他在想什么,拧开瓶水递过去:“有区别吗?人情给了你,你把他多往我们这儿领不就行了……” “有区别。” 林竹点点头,道了声谢接过水瓶:“我和您说过……我家里做这方面的生意,圈子里见不得人的事,没几件是我不知道的。” 台长自然知道这个,蹙了眉点点头。 林竹一笑:“所以……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几乎没什么温情可言。” “你才多大?话说得老气横秋的——” 台长听不下去,开口正要训他,林竹却已从屏幕上短暂收回视线,朝他一笑:“我知道,圈子里不干净的事比外面多,待久了容易把人教坏,外面相对来说总要稍微好一点儿……” 台长要说的话被他全说完了,心不甘情不愿停住话头:“你这不是都明白吗?” “所以。”林竹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我想让他的世界……稍微好一点儿。” 总归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和现在再不会有什么干碍。如果钟杳在回忆那段灰暗到极致的时光的时候,能体会到的是不止一处递来的温情和善意,那么即使是再晦涩不堪的回忆,也是会有些许亮色的。 林竹比别人更清楚,这一点亮色意味着什么。 台长说不出话,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样也能甘心?” 过了良久,台长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下来,小心翼翼:“就这么谁也不知道地,偷偷地喜欢他,守着他……” 钟杳的即兴发挥表演刚结束,林竹正全神贯注看着屏幕,闻言错愕回头:“啊?” 天星台常年以八点档为收视率主阵地,台长常年审阅各类影片,已经脑补了一场默默守候的感人大戏,不忍地看着他:“你这样……值得吗?” 林竹:“……” 林竹觉得台长似乎生出了不小的误会,偏偏钟杳的点评马上就要开始,没时间同他解释,安抚地拍了拍老台长的胳膊:“不值得不值得,您让我看完……” 台下的四位嘉宾里有两位导演都和钟杳合作过,一位教授干脆就是钟杳学生时代的老师。钟杳的表演淬炼到如今这个地步,比三年前又上了一个大台阶,让那位老教授激动不已,溢美称赞全然不吝地给了出来。 林竹喜欢听人夸钟杳,唇角不自觉地抿起来,眸子也跟着不由晶亮。 “这一段的原片您得给我。”林竹满心兴奋,心头雀跃着按不下去,一把拖住台长手臂,“剪辑后的再说,这一段儿我自己回去看,肯定不外流……” 台长越看他越心疼:“行行,都给你……” “演员到了你们这个层次,每往上跨一步,都是一个大台阶。我们都很清楚,要想再进一步,要花费多少精力,下多少苦工。” 屏幕里,唯一一位不熟钟杳的知名导演同样难掩赞赏,身体都已微微前倾:“刚刚的细节表演李老已经详尽地点评了,还有些我想求教——比如你在一开始整理袖口,把衬衫挽起来,是为了表现什么?” …… “不能这样!” 台长还是没能出戏,忍了半晌终于坐不住,一把攥住林竹手腕:“你为他做的事,给他的好,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 “整理袖口确实是我自己的习惯,一不小心就带出来了。” 镜头下,钟杳身形挺俊轩逸,刚刚投入表现的薄汗还停在额间鬓角,闻言一笑,重新把袖口细致地展平扣好。 钟杳抬头,目光殷殷:“您看这个袖扣好看吗?” 第49章 钟杳是贵客,台长亲自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把背景不明的钟老师全方位多角度地伺候好。 所以当主持人的耳麦里传来台长本人的怒吼,战战兢兢地打断了钟杳把自家经纪人夸出花的直白炫耀,将节目掰回流程继续进行,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了。 “务必控制住他!再敢提经纪人就拖下台!” 导播间里,台长火冒三丈,扯着送话器怒吼:“不用给他面子,让他老实点儿!他经纪人现在在我手上,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林竹没忍住,一连串咳嗽起来。 台长回身瞪他。 林竹深呼吸两次,尽力严肃,顶着一张被夸得红通通的脸颊抬头。 台长恼羞成怒:“不准笑!憋回去!” “对不起——蔺台长……” 林竹彻底破了功,笑得直揉眼睛,靠在沙发里站都站不起来:“我回去——回去跟我们钟老师说,下次尽量克制,争取给节目组剪辑少添麻烦……” 台长眼睛瞬间瞪圆,林竹从善如流,及时改口:“一定克制,不给节目组添麻烦。” “幸亏是录播,还能剪辑,要是直播怎么办?你们公关不得在线跳楼?” 他的认错态度态度诚恳良好,台长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抄起瓶水灌了两口,磨着牙根坐下:“亏了老卫还特意给我打电话,叫我一定不能让他有提经纪人的机会,我当时居然没警惕……” 台长不怎么玩微博,还不知道钟杳的公关团队百炼成钢到了什么地步,刚刚的担忧全抛到脑后,扯着他皱眉:“叫你们钟老师低调点儿,圈子现在的风气,气人有笑人无的多了……别的他不怕,有人盯上你挖墙脚怎么办?” “您说的是。”林竹不敢再刺激老台长,好脾气点头,诚恳受教,“我回头跟钟老师说。” “你说——算了,你也不能说。” 台长又想起他的事,焦灼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节目录完总要吃顿饭,我跟他说吧。你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就跟他好好的……” 台长命犯操心,又是从一开始就见识过林竹用心至深下来的,看到他过得好,心里悬着的一头放下了,就又忍不住担心起了往后的事。 圈子里的事,要想好好的实在太不容易。 台前和幕后的结合太辛苦也太不稳定,到最后人财两空的比比皆是,台长犹豫半晌,皱眉问他:“我还没问你,袖扣真是你送他的?” 林竹不知他又脑补了什么,茫然点头。 “知道你家有钱,也不能这么个花法。” 台长语重心长:“他们走门路送礼我批过,这款五万多吧?你——” “三万多。”林竹好心提醒,“您台里的采办部门也得整顿了,用我帮忙吗?” “不用!”台长怒吼,“少在这儿打岔!你这些年往他身上搭了多少,他给过你什么没有?过来人的话得听!别跟个傻小子似的,哪怕你们俩真在一块儿,也替自己多想想,别把你身家全砸进去……” 林竹:“……” 林竹抬头,看了看分屏画面,想起钟杳在镜头下一本正经展示袖扣的情形,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林竹:“蔺台长,既然您问了……” 林竹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些都是钟老师买的,clozeya当季的新品,合作还没定下来,市价购入的,这件帽衫一千多,我衣柜里还有十多件,别的款式也有不少。” 林家小少爷被锦衣玉食养了十来年,要什么有什么,没想到的也早被父母大哥提前备好,早忘了跟人炫耀礼物是什么感觉。难得台长非要追问,只能异常耐心地给他逐一介绍。 “这是钟老师家的钥匙,里面有我的房间,我随时都能住。” 林竹不厌其烦,从口袋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钟老师的卡和密码都在我这儿,这是私印,这是积家的陀飞**师手制限量款,我不舍得带,就当怀表用了……” 林竹刚掏完一个口袋,还要掏另一个,台长已经起身摔门而去。 …… 无辜受牵的门还在来回轻晃,林竹一笑,摸出块糖来剥开糖纸。 他另一个口袋里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些不同口味的糖和巧克力,还有不少包装精致一口一个的小糕点。 都是钟杳给他挑的,每天早上抓几颗塞进口袋里。他现在被钟杳看着好好吃饭,忙过头低血糖的时候少,要喂自己糖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其实每天都吃不完,就都在口袋里揣着,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口袋。 还好老台长被气跑了,不然万一拿出来台长要吃,他也不舍得给出去…… 导播间不大,导播们被台长四处开火的暴脾气吓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熬到台长移驾,各自松了口气,目光就都忍不住往莫名其妙被连累挨训的经纪人身上飘过去。 林竹不介意,含着糖翘起唇角,抬头看向屏幕。 二十岁的林竹能做的事还太少,能想得办法也都太简单。他一直都在按着计划往前追赶,满打满算,也就冲动过那么一次。 无论一开始和天星起冲突,还是后来强行包下演播厅、拦下大半别有用心的记者,老台长都是亲眼看着的,也难免会替他多东想西想地操些不着边际的心。 有了这一次,台长大概也能彻底放心了。 节目有条不紊地进行,挺过了三年前那一场风波,钟杳的演技反而借势破茧突破,台上入戏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林竹抿着糖,轻轻舒了口气。 他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钟杳有多好。 棋逢对手。这一场《光影之战》成了开拍以来录制时间最长的一场,等到彻底拍摄结束,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林竹在导播间盯了一阵,确认没什么问题就回了现场,一直陪钟杳拍摄到结束,中间还以钟杳的名义替整个节目组定了夜宵。众人又敬又畏的情绪冲淡了不少,等到收工,已经彻底热热闹闹打成了一片。 做嘉宾的几位知名导演特意留下多聊了几句,有脾气直的,直接拍过来一份剧本让钟杳试阅。倒是钟杳的那位直系教授对林竹颇感兴趣,和颜悦色问了不少的话。 师者如父,钟杳的老师无疑是正经长辈,林竹恭恭敬敬有问必答,等把人亲自扶着胳膊送上车,额头都冒了一片薄汗。 “怎么这么紧张?张老脾气很好,不会训人的。” 钟杳刚和来交流感情的几个同台演员说过话,朝他走过来,侧身挡了门外的风,俯身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累不累?你肯定比我忙,光见你在台下来回跑了……” “不累!”林竹刚被老教授夸了和钟杳搭戏搭得好,满心雀跃兴奋,“再和那几位老师多说说话吗?今天机会难得——” “不着急,节目组说过几天台里请大家聚一聚吃顿便饭,到时候也有机会。” 钟杳笑笑,抬手揉他头发:“我有点儿累了,咱们先回家睡一觉。” 节目设置在调整后张弛有度,钟杳心里有数,没使上十成心力,从头到尾都没觉什么压力。直到最后一关投票稳胜,钟杳的获奖感言还差点又要提一段经纪人,被主持人眼疾口快打岔过去了。 林竹眨眨眼睛,抬头看钟杳尚且从容的气色,想要说话,却已被钟杳领着同节目组告别,一路进了嘉宾专用的绿色通道。 台下总要客套寒暄,离场的人还不多,通道很安静,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负责疏通引导。 宣发去灿星抄资源前特意留了人守着,两人上了保姆车,没等蹲守在外面的记者反应过来,已经及时驶上了路灯下的主干道。 车尾追着一片不甘心的闪光灯,林竹隐约明白了钟杳的用意,拧身想要回头看,被钟杳单手罩住眼睛:“那会儿你没在台下——他们说袖扣好看,现场还把摇臂摇过来了。我怕叫人盯上,就没太张扬……” 中秋过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钟杳的掌心却依然是温暖干燥的,遮在眼睛上,安稳得叫人胸口也跟着化开温存暖融。 林竹舒服得眯了眯眼睛,没告诉钟杳台长已经被他的“不张扬”气跑了,抿起唇角:“哥,我不累,看你在台上……我特别高兴。” 钟杳手掌在他眼前停顿一刻,轻轻拿开,一笑:“真不累?” 太久都没看到钟杳在舞台上这样挥洒自如光芒四射,林竹兴奋劲还没过去,精精神神摇头。 “那就帮我把把关。”钟杳一笑,把手机递给他,“柴导给的剧本,电影,估计年底开机,冲奖的片子,问我有没有兴趣……” 林竹目光一亮。 热度已经做上来了,下面一步就是质量和高度。他不想给钟杳的行程安排得太满,现在还只谈着那一部古装剧,年底清闲,这份剧本来得正是时候。 钟杳把手机递给他,自己接过林竹的手机打游戏。 十五分钟后,钟杳把手机从林竹手里轻轻抽出来,揽着人靠在自己肩上,朝前轻声:“毯子。” 司机忙翻出毯子递过去,林竹迷迷糊糊睁眼,钟杳把毛毯盖在他身上,安抚地揉揉头发:“没事,睡吧。” 能拿来冲奖的片子就没几部不是主题深晦主线模糊的,刚刚还一点儿不累的经纪人彻底败在了深奥难解的剧情对话里,被熟悉的声音安抚下来,眼皮又不争气地合拢起来。 钟杳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几千平米的演播厅,光现场的工作人员就百十来个,还不加上后台和观众,钟杳都算不出林竹今天和多少人打了交道,花了多少心力。 宣发还没给回信,林竹心里装着事,睡得不安稳,蹙着眉动了动。 钟杳收收手臂,轻缓揉捏着经纪人的颈后,等他眉峰轻轻释开,才将目光转向窗外。 北方秋短,要不了多久天气就会转凉,家里的被褥该换套暖和些的了。 《光影之战》播出后,瞬间点燃了新一波的网络热潮。 流量时代已经转冷,观众们开始期待真正的实力派和踏实演戏的演员。《光影》这一期节目适逢其会,网络平台的播放量三天突破亿次,加上《无桥》的开播,钟杳微博的粉丝也跟着再度翻了个番。 天星做东,台里几个副台长和节目组的企划制片作陪,请艺人和嘉宾们聚了顿饭。 林竹陪着钟杳到门口,接了公关的电话,借故转进了休息间。 “剪辑出来的太干净了……那些黑子找不到黑点,就开始无中生有的找茬,蹦跶个没完,挺烦人的。” 公关简单说了情况,言简意赅:“怼吗?” 钟杳在录像过程中提到经纪人的次数太多,为了不影响普通的观众观看节目的效果,台长亲自下令,不准把钟老师夸经纪人的片段放在正片的任何部分出现。 《光影》整个节目组矫枉过正,一点儿有关林竹的痕迹都没留。连一段嘉宾点评《无桥》小少爷和展源对手戏的片段,都没剪出钟杳的反应来。 两人前阵子阴差阳错上的热搜太多,林竹也有意低调,加上已经在剪辑上提了不少要求,就没把这个细节当一回事。偏偏钟杳身上实在太干净,逼得黑子找不到什么理由,居然抓着这件事闹了起来。 节目上没有互动,加上两人最近都没怎么发微博,阴谋论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黑粉一口咬定钟杳和经纪人关系遇冷,节目上闭口不提微博无互动,直指两人关系可能破裂交恶,明里暗里讽刺钟杳心口不一。 不少粉丝都是连两个人一块儿喜欢的,自然听不得这个,没多久就吵了起来,只是规模不大,还没真正掀起风浪。 clozeya的代言依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林竹心思还在被公司来回踢皮球的宣发上,正盘算着是不是需要自己冒着打起来的风险亲自回公司一趟,一点儿都没想到还会在这种地方出问题。 “涉及钟老师的就怼,不用留情。” 林竹揉揉额角:“注意引导粉丝言论,控制事态不要闹大,该解释清的一定要解释清楚。” 休息间里大概有人抽过烟,还弥漫着淡淡的呛人烟气。林竹咳嗽了两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透气:“也怪我,最近忘发私博了。” 《无桥》官宣一个连着一个,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大哥又还没回来,他这些天都干脆住在了钟杳家。两人朝夕相处,实在想不起来还要发个微博证明彼此关系良好。 林竹不打算放纵这种谣言,点开微博搜关键词刷了刷:“需要的话我这就发一条,一会儿钟老师转一下,你们准备压压热度……” 公关强调:“一会儿您拿钟老师的微博转一下。” 林竹:“……” 公关:“立字据。” 公关最近难得没怎么上天台,林竹怕刺激着他,好声答应下来,手写张字据发了过去。 太公式化又要被人说是官方做样子,太私人又容易一不小心上热搜。林竹还没想到过居然从这种地方也能找茬,靠在窗边发呆,正盘算着发条什么微博合适,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有事?”钟杳合上门走过去,“用我帮忙吗?” “不用,就是——” 林竹笑笑摇头,正要想个什么理由遮掩过去,却又微微一怔。 钟杳把他从窗边拉回来,关了窗,把人拉回身边试了试温度,变出了个红壳鸡蛋塞进他口袋里。 天色阴沉,外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风凉得刮人。林竹在窗边透气还不觉得,一回到屋里才觉出冷意来。 冰凉的指尖冷不防碰上热乎乎的鸡蛋,林竹抿抿唇角,忍不住轻笑出声:“您从哪儿弄来的啊……” “点了个菜,本来想倒杯茶水出来的,目标太大了。” 钟杳没有偶像包袱,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揣个鸡蛋出来有什么不对,握握他的手:“冷吗?” 林竹摇摇头,稍一停顿,如实开口:“就是……公关说有黑子编排咱们俩关系不好了,让我发条微博互动一下。哥,咱们发点儿什么吗?公关还在天台上拿命等着呢……” 钟杳挑眉,把经纪人拢在目光里,一笑:“不用了……我和节目组商量了一下,一会儿电视版播出,加了点咱们的东西。” “真加了?”林竹微愕,“台长不是说不准加吗?” “台长说不准剪进正片里,他们不敢不听话……” 钟杳点点头:“所以没剪进正片,剪到片头独立的节目预告里了。” 第50章 十五分钟后,台长想杀出包间和钟杳决斗,被几个副台长拼死拦了下来。 “预告片一共才三分半,三分半!” 台长怒吼:“别人在飙戏,他在飙经纪人!别人在秀演技,他在秀经纪人!!别人在感谢评审感谢观众,他在感谢经纪人!!!” 气势如虹的排比震得负责跟剪辑的副台长心惊肉跳,讷讷点头:“您总结得很对……” 台长抄起筷子要去戳钟杳三个透明窟窿,被好劝歹劝按下了,坐在桌边怒气冲冲砸鸡蛋。 “录节目那天我就觉得,钟老师和经纪人关系真好,一个人把宣发资源助理的担子都挑了,夜宵都是专门给他定的独份。” 边上坐着的是和钟杳同台竞技的男演员,也跟着看了整个预告片,忍不住感叹:“要是我有这么好的经纪人,也忍不住出去炫耀……” “确实眼红,都想抢过来了,也不知道钟老师舍不舍得。” 另一边的中年演员点点头,笑着打趣,“钟老师一番心意不容易,您就别生气了。” 他们这一批科班出身的演员被流量时代耽搁了不少年,倒是有了阴差阳错静下心来钻研演技的机会,可也没少受人冷遇。 圈子里的常态,不火是原罪。自己单干的拿不到资源,签了公司的不是坐冷板凳就是给人当陪衬,日子其实都并不好过。 有了《光影》这一期意外爆火的先头炮开路,无论是不是拿了奖,后面的路都会好走得多。 众人心情都不错,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慰着,总算让台长脸色稍好:“我是不让他表白吗?还不是怕观众烦这个,上次他们非要凑什么——什么荧幕cp,被喷得多惨?两家粉丝都快肉搏了!” 节目已经播了几十分钟,台长越想越不放心,扯过副台长催促:“快看看网上怎么说,这么胡闹不正经,回头又要挨骂……” 副台长心虚,连声应是,掏出手机点开了微博。 休息室里,钟杳靠在沙发里,也正刷着微博评论。林竹凑在边上看,一边剥着已经只剩微温的鸡蛋。 预告片的时间才三分半,钟杳的素材有得是。剪辑剪得用心,镜头也给得及时,高燃的竞技综艺预告片里多了这样一笔,整个节目的节奏都被重新拉得安稳温柔下来。 半个小时过去,不仅没被人开喷,反倒让专门蹲守直播的一众网友彻底挑起了兴致。 两人的微博下面算是彻底清净了,网友一股脑涌到了节目组的微博下,不怕事大地热热闹闹起哄,不依不饶追问为什么预告片的镜头在直播和网络版里都没出现,网络平台的播放量也转眼又往上跳了一个百分比。 “这下微博也不用发了……” 林竹看预告片看得整个人都红扑扑的,凭着最后一点儿意志嘱咐了宣发去给公关送棉衣,轻咳一声,把剥好的鸡蛋给钟杳递过去:“咱们——还回去吃饭吗?” “不着急。”钟杳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探出来,把始终焐着的另一个鸡蛋放进林竹手心,“再让台长冷静一会儿……” 他是掐着差十分钟直播开始出来的,顺利避过了台长爆炸。和副台长接洽的时候,正好听见导播组交流八卦,说台长脾气上来骂经纪人凶的要命,末了还摔了门,也不知道是结了多大的仇。 钟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再带着自家经纪人在外面多避一段时间。 没想到钟杳居然还能掏出来个鸡蛋,林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凑过去扒钟杳口袋。 “这回真没了,出来的急,糖都没带,本来想抓把瓜子出来的。” 钟杳揉揉凑到胸口的脑袋,敞着衣兜让他检查:“我叫他们上盘花生?咱们俩嗑一会儿再回去,估计台长就不会一筷子捅了咱们两个了。” 林竹忍不住轻笑出声,摸出几块糖给钟杳补充了物资,想起宣发刚刚顺便和自己汇报的事,蹲在他身边:“哥,下午吃完饭有事儿吗?我想回趟公司……” “灿星?”钟杳最近都没怎么想起这一茬来,闻言微怔,端起经纪人放回沙发:“下午没事,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林竹连忙摇头,“就是对接一下资源,我总不放心,觉得他们那边有什么猫腻。” 钟杳和公司的表面和谐至少还在,他和灿星高层却已经算是彻底撕破了。这几次的交锋一点儿便宜都没给灿星留,回去一言不合打起来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灿星远没有《光影》节目组的后台干净,只他和公司起冲突还好,一旦钟杳掺和进来,事情的性质就严重了。 钟杳明白他的担忧,点点头:“多带几个人去,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竹放了心,点头保证下来,陪着钟杳吃了一盘花生,一块儿回了包间。 预告片的效果阴差阳错的不错,台长气消得差不多了,却依然记仇,晾着钟杳不抬头,侧着身一心吃饭。 钟杳自知理亏,没让林竹掺和进来挨训,等着众人聊得热闹,自己倒了杯酒过去:“蔺台长,给台里添了不少麻烦,一直没来道谢……辛苦天星各位了。” 台长气顺了点儿,见他态度诚恳,也生不起气来,叹了口气:“知道你们家经纪人好,还用得着逮谁跟谁说?你第一回有经纪人?亏我还当着人家的面说你懂得进退……” 钟杳笑笑低头:“第一回有这么好的。” 台长一梗,想起钟杳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也觉得不是滋味,最后一点儿火气也消了,苦口婆心:“越好越得藏着,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出去,他们都说什么了?” 钟杳扬眉。 台长一直打算扳扳他这个毛病,急中生智,一个一个指着告状:“左边那个,说他要有这么好的经纪人,也忍不住炫耀。” 钟杳眸光微凛,坐直抬头。 台长补刀:“右边那个,说想趁你不注意去偷经纪人。” 钟杳蹙紧眉峰。 台长再接再厉:“屋角打电话的那个,更过分,说看得眼红,要把你们家经纪人抢过来,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钟杳心底沉了沉。 一屋子的人都被预告片挑起了兴致,谁都想和钟老师家经纪人说两句话。林竹一不小心就被拉去寒暄,正和两个刚让台长点名告状的艺人说话。 钟杳霍地起身,把台长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他:“你干什么?这儿不是在台里,外面说不定就有狗仔蹲着——快坐下!” 他们这边的动静有点儿大,别人聊得热络没在意,林竹一心留意着这边,忙同那两个人道了歉,快步跑过来:“哥,怎么了?是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跟你们钟老师说话呢,去玩儿吧。” 台长背后告人状正心虚,拍着林竹的背把人转了个圈送出去,压低声音问钟杳:“这回记住了没有?” 钟杳沉默片刻:“记住了。” 台长乘胜追击:“还显摆吗?” 钟杳摇头。 “那就行了。”现在像钟杳这么好忽悠的实在太少,台长松了口气,满意颔首,“他为你做了不少,你自己知道就行了,用不着叫每个人知道——他是灿星的经纪人吧?” 直播效果太好,趁着今天饭后人齐,还有个小型的采访要补。台长实在不想再被两人塞狗粮,越发语重心长:“他的合同毕竟还归在灿星,未必就能一直只带着你一个。万一你们公司有人眼红,真跟你抢他,你给不给?硬要他多带几个人,你让不让?” 钟杳没说话,视线落在林竹身上。 衡量着火候已经差不多,台长满意点头:“行了,今天下午来台里录个采访,找你们家经纪人去吧。” 钟杳皱皱眉:“今天下午?” “有行程吗?”台长摸了个螃蟹过来,“有行程也得推了。这次不光是台内的,影视频道派人过来,根正苗红的中央台下属频道,耍大牌要被点名批评的……” 说好了林竹今天下午要去公司,钟杳确实有点儿不想去,又不欲让林竹为难:“多长时间?” 台长不管这个,闻言一怔,凭经验推测:“又不是专访,影视快讯,一个小时足够了。” 一个小时不算长,大概还赶得上接林竹回家。 钟杳点点头,把经纪人牢牢圈回身边,一顿饭都没再放出去和台里台外的任何人联络感情。 下午,钟杳去天星准备采访。林竹陪他到了门口,约好晚上一块儿回家吃饭,带人去了灿星。 台长的老一套经验没管用,这次总局打定了注意要立起演员和影视剧的典型来,采访做得深度十足,一同接受采访的几个演员都心有所感,说起过往经历感慨颇多,一不留神就拖长了时间。 四个嘉宾加上群访,等到全部采访结束,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钟杳出道起就跟着上中央台各个频道的节目,来采访的记者主持里好几个都是熟面孔,随行导演也早熟识,用不着再额外客套热络。让主持和其余几人聊天拉家常,自己拿了瓶没开封的水走到边上,掏出手机。 林竹说了要去公司看看有什么猫腻,说明事情总归未必善了,不知是不好解决还是怕打扰他,到现在也没给他发消息。 钟杳想了想,低头打字:采访结束了,顺利吗? 消息发过去,另一头依然没有回应,钟杳摆弄一会儿手机,又站起身。 台长说得没错,林竹的合同是在灿星的。 他们两个自然都不必担心,可合同存在法律效力,终归不能强行违约。 在公众面前,灿星依然是当初那个厚待艺人的忠厚东家,双方交恶难免会对他有所冲击,尤其眼下这个时候,更容易落下“耍大牌”、“忘恩负义”的名声。 林竹要维护他,说不定就要受灿星开的条件胁迫制约。 林竹罕少会让他跟着一块儿操心公司的事,钟杳拿不准灿星究竟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又没收到林竹的回复,心中始终难以安稳下来。 采访的地点就在灿星的老演播厅,钟杳并不陌生,在原处坐不住,索性起身看了看。 “钟老师,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天星抽派的调度就守在场边,见他走过来,快步迎上:“您说,我们去弄就行——” 钟杳摇头笑笑:“以前来过,忍不住看看——这个演播厅一直没再装修过吗?” 他态度温和,调度也放下紧张,笑着摆手:“才三年,哪儿都还好好的,现在修太败家了……” 钟杳微怔。 他和老台长问过两次主办方的事,却都被含糊过去了,只说主办方就合作过那么一次,不太容易再找的到。试着问过台里其他人,也没得到明确的答案。 钟杳脚步顿了顿,心头再度冒出了个有些离谱的猜想。 “不怕您笑话,其实就这么个演播厅,当初也不是我们自己买的。” 调度年轻,胆子也大,笑着给他讲听来的闲话:“听说是哪个富二代为博红颜一笑,应该是--应该是举办个什么发布会?嫌我们的老演播厅太破,一挥手就买了个新的。连记者都不让随便进,审核那个严格,工作人员长得不好看的都被轰出去了……” 钟杳心口忽然缩紧,心跳止不住地快起来。 台长和林竹谈过一次往事,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帮着他封了口,凡是知情人都知道不能把当初的事传出去。偏偏调度一知半解,听来的也都是些两成真八成假的小道消息,连封口的级别都没到。 发觉钟杳有兴趣,调度胆子也越发大起来,兴致勃勃给钟杳八卦:“听说那个富二代可怂了!守着门口看了人家一个发布会,然后就走了,上去说句话都没敢,带来的玫瑰花都给扔了……” 他的话头一顿,看着钟杳脸色,有点儿犹疑:“您怎么了?不……不好笑吗?” 钟杳闭了闭眼睛:“不好笑。” 钟杳忍了忍,还是轻声道:“他送的不是玫瑰花,是野金钱花……” “野金钱花?”调度茫然眨了眨眼睛,“就那种……小野菊花,路边一采一把那种?那谁会喜欢他啊,有钱送演播厅都没钱买束好看的花——” 钟杳听不下去,和主持说了声家里有急事,匆匆往外走。 众人早都熟识,看他确实神色有异,也没有多问,简单招呼过就把人送到演播厅门口。 钟杳上了车,报出公司的位置,靠在后座上,手背用力按上阖着的眼睛。 调度来得晚,只知道现在天星热度正盛,不知道三年前这个小卫视还穷酸冷清,根本没有发布会会找上门来。 那一整年,就只有钟杳那一场发布会开在了天星。 钟杳阖紧双眼。 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二十岁的林竹,一个人去闯电视台大楼,斥巨资买下演播厅,一个人守在门口替他筛查记者,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看完整场发布会,把花设法悄悄送到他的车上,然后亲眼看着他离开,飞往一个远隔重洋的国度。 见到他会脸红的说不出话的,得了一个签名都要高兴半天的,坐在地毯上爱不释手摆弄那些藏品的,他的经纪人。 二十岁的林竹看着他一路离开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钟杳想不下去,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想不起那时候自己究竟有没有回头致意,有没有和粉丝握手告别了——离开的决定其实做得很仓促。他到了海外之后生活很充实,每天都在学习新的东西,填充新的收获,每天都在把自己从当初的阴影里拔除出来,甚至动过从此留下不再回国的念头。 他甚至都一点不知道,国内有个笑起来比谁都好看的年轻经纪人,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钟杳摊开手掌,又想起那一天坐进车里时,猝不及防烫了满眼的一捧金灿灿的野金钱花。 这种一点儿钱都不值的野花,花店里是没人卖的,只能自己去想办法摘。秋天的野外确实有不少,可要一朵一朵摘下来,攒齐扎好,做成能送人的精致捧花,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钟杳当时尚且不明白这一捧花的含义,却本能地不敢轻忽,不仅收下藏在了家里,还随身带了一朵夹在书里带出了国。 直到有一天,身边的导演朋友翻阅他的藏书,无意看到那朵干花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了这一捧花究竟是什么意思。 野金钱花的花语,是"i'llthinkofit,i'lldomybest." 我将想方设法,我将竭尽全力。 第51章 林竹在灿星的总经理办公室。 宣发被灿星的人来回踢了几次皮球,抄回来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内容。林竹带人过来,被拦在二楼打了几次太极,索性让助理开了路,一路闯进了资源部办公室,也终于彻底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灿星一直在背着他们给钟杳谈资源。 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资源,却偏偏和他们目前正在沟通的代言“碰巧”同类。竞争品牌不找同一个人是圈子里不成文的约定,灿星毕竟是钟杳名义上的东家,打着钟杳的旗号,自然会有不少商家送上门来。 钟杳的合同签的谨慎,林竹也盯得严,灿星不能逼他签不想签的代言。可前期的洽谈合作却毕竟不受限制,只要风声放出去,即使谈不下来,其他品牌也会慎重考虑接下去的合作。 clozeya八成就是因为听见了灿星在替钟杳谈其他品牌的男装,才会在几乎要谈成的时候忽然变了态度。 没谈下来的资源不会录入系统,宣发自然没能抄得回来。林竹让人按着资源部部长,自己翻办公桌搜出了单子,大致扫过一遍,折身上了顶层,把单子连合同一块儿拍在了总经理的办公桌上。 “钟杳现在发展得好,正是需要全面开花打开知名度的时候,尽力帮助艺人发展本来就是公司的职责。” 总经理早有准备,一门心思同他打太极:“就剩大半年了,咱们都想好聚好散……” 林竹打断:“九个月零七天。” 总经理一梗。 “客套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林竹迎上他的眼睛,“非要用这一手恶心我们这九个月,能搅黄多少代言算多少,让我们知道跟公司作对没好处——下一步全网卖惨,打当年的感情牌,堵死我们的路,只要跟灿星开撕,就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逼着我们低头服软……” 媒体最喜欢的就是反转,钟杳这次回归引爆流量,名声是林竹一步步跟着护下来的,什么不干净的都没碰。一旦和公司的冲突被有心人造势,一定会对钟杳有所冲击。 公司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把这样一棵摇钱树往火坑里推,无非是看他们太不听话,就要用圈子里惯用的手段给个教训,如果不想在这九个月里被无处不在的使绊子放冷枪,就得捏着鼻子把续约合同签下来,继续替公司卖命。 高层研究了半个月的策略被林竹一句一句数落出来,总经理脸色变了变,强行镇定:“没有的事……” 林竹不以为意,转身就走。 “站住!” 总经理匆匆起身,从桌后转出来:“我不知道是谁给你们告的密……可既然钟杳只让你来,就说明还不愿意和公司恩断义绝,对不对?” “不用往钟老师身上操心,今天是我自己要来的。” 林竹翻出手机,顺手点开微博划了划:“你们打得哪个世界的如意算盘——钟老师怕这么点儿黑吗?全天下的明星工作室没一个不被喷的,艺人跟经纪公司撕了,粉丝不站艺人站经纪公司?脑子不清醒了……” 总经理被他顶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横下心,转到他面前:“伤不了根骨,总惹得一身腥——钟杳会不怕?他要是不怕,他当初只要接着拍戏就是了,隐退三年干什么!” 林竹站定,微微抬头。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不了解吧?你想想,你前脚从这儿出去,后脚他就被搅进和公司的风波里,他会怎么想你?就算不怀疑你,会不会觉得你的工作能力有限?他经历过那种事,身边人再犯了错,还能留下?” 公司高层都早弄清楚了林竹对钟杳的态度,也清楚什么是林竹的死穴。总经理眼睛发亮,循循善诱:“我承认……公司是做过这种危机备案,可这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准备,我们也不想和钟杳交恶。你们两个现在关系不错,你帮忙劝劝他,把他留下,你的合同分成改到艺人收入的百分之——百分之十五!” 总经理扯着他:“你知我知,皆大欢喜。你们继续拉你们的资源,走你们的发展规划,公司不会再在任何地方干涉你们。一切都没变,你还是你的经纪人,公司可以给你签独立合同,不让你带别的艺人,专门跟他……” 话音未落,他领口忽然一紧,整个人被猛地推搡到墙上。 总经理神色骤变,张口要喊人,被林竹一膝盖顶得消了音。 “当年……” 情绪波动太激烈,林竹头有点儿疼,咬牙集中精神,盯住他的眼睛:“三年前,你们派去准备逼着钟老师澄清一切失误和公司无关,在息影发布会上还要替新人宣传打榜的那几个记者,也是这么给他们开的条件?” 总经理愕然,眼底飞快闪过慌乱,刚要出声,林竹却已经闭了闭眼睛,将视线转开:“好了,你不用说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这么动过气了,胸口起伏,眼底凝成寒冰:“我怕这个?还想打钟老师的主意……早跟你们说少看点儿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是不是还以为拿这个威胁我,我能忍辱负重两边遮掩替你们再续二十章?” 总经理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得出反驳解释的话。 林竹手下添了两分力,闭上眼睛。 那是钟杳。 那么好的钟杳,他要是能被这些威胁吓住,也就不会在那一天打断高层的话,闯进会议室去自荐了。 “你——你先放开,听我说……” 总经理连惊带惧,试图先将他安抚下来,却已被林竹压低声音打断:“信不信今天我从这儿走出去,明天经纪人年轻气盛不懂事和公司冲撞,导致双方误会交恶提前解约的新闻就再上一次热搜?” 只要争端不蔓延到钟杳身上,林竹有得是办法折腾灿星,不闪不避看着总经理,一刀一刀往他心口捅:“公司见不得人的事儿,我知道不少吧?之前的综艺怎么回事?郑艺那边怎么回事?到时候我陪你们撕,就说我不满意公司待遇,不关钟老师的事……” “你疯了!” 总经理被他吓破了胆,再不敢高声喊人,艰声道:“这样——万一有一天你跟钟杳散伙,你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林竹不为所动,一顺手扯下他领带,团成一团塞进了总经理嘴里,耳旁终于消停下来。 林家小少爷进圈子以来始终低调,没什么人知道身后背景,却毕竟不是真从靠这个吃饭。更不要说手里现在就拿着大哥强塞过来给他包养钟杳的零花钱,直接给钟杳交违约金都绰绰有余。 林竹按着他,正盘算着要不要索性趁着这次把钟杳赎出来,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知道自己未必能忍得住不揍人,林竹在外头特意留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助理,没料到有人会进来。下意识抬头,整个人忽然一僵。 时隔三年,再一次没冷静下来打上了灿星总部,把总经理按在墙上,正盘算着把自家艺人赎回家的林家小少爷,整个人的戾气冷意瞬间冰消雪融无影无踪。 林竹仓促撤手站直,一路红到脖根,磕磕巴巴:“钟,钟老师……” 钟杳难得的有点儿失态。 衬衫的领子稍稍歪了,领带打得也不够端正,袖口一路挽到手肘,不知是不是赶得太急,额间还泛着薄薄的汗意。 林竹从来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抿了唇错开视线,把手背到身后,正准备找点儿什么来解释,钟杳却已经朝他大步走过来,将人牢牢抱进怀里。 林竹吓了一跳,不及反应,已经先被熟悉的温暖力度不容拒绝地安抚下来。 钟杳抱着他,微快的心跳隔着胸口衣料,在林竹胸膛里尘埃落定。 钟杳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想问问林竹为了当初那场发布会操了多少心,想要问问林竹那时候在哪儿,他们说没说过话,想问林竹难不难受,在他走之后,林竹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这三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可见了林竹,他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察觉到钟杳的情绪不对,林竹有点儿担忧,在他怀间动了动:“哥,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吗?没关系的,我去想办法……” 钟杳收紧手臂,把他箍进怀里。 林竹注意力已经有些难以集中,被钟杳身上的温暖气息一裹,整个人静了静心,脑子也清醒了点儿。 他仔细想了想钟杳今天下午的行程,心头蓦地微动,隐约升起了个念头。 林竹喉间有点儿发干,轻轻仰头:“哥……” “花很漂亮……” 钟杳低头,声音有点发哑,目光落在经纪人琥珀色的眼睛里,认认真真:“我回来了。” 林竹身体忽然一颤,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办公室里还有外人,林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不争气的样子,一头埋进钟杳肩膀,胸口激烈起伏,不住咬牙吸着气,尽力让情绪平复。 钟杳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微微低头:“我做主,行吗?” 林竹闭眼忍泪,用力点头。 “还剩不到一年,是不是?” 钟杳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总经理一身的狼狈,单手揽着自家经纪人,和和气气:“我的钱要留下给经纪人买房子,不能都给你们。我们走法律程序,该赔多少赔多少。” 钟杳的合同是早先签的,违约金开得天价,一旦走法律程序,说不定真可能调整,到时候说不定用违约金都拦不住人。 总经理急出一头冷汗,苍白解释:“钟——钟老师,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您先别着急,有什么要求您可以提……” 钟杳点点头:“有。” 总经理目光一亮,殷殷上前:“您说!我们一定满足,公司和您是一体的,希望您不要因为个别不实消息——” 钟杳打断他:“我的经纪人是要跟我一起走的,他的违约金是多少,也一起算在里面,一样走法律程序。” 总经理被狠狠一噎,面色如土,勉强讪笑:“您说笑了,小林在公司工作得很好,上下级同事关系也很亲密融洽。我们保证,只要他继续履行带公司里艺人的义务,我们不约束他给您当经纪人……” 他说得正中钟杳心事,瞳色一凛,开口打断:“他的违约金我直接赔付,现在就结束合同。” 总经理:“……” 林竹靠在钟杳肩上,没能忍住,噗地笑了。 林竹身上全是冷汗,一碰都凉的吓人。见他露了笑意,钟杳才稍稍放心,把人往怀里护了护:“可以刷卡吗?” …… 十五分钟后,总经理亲自打出了经纪人的工作合同,钟杳当场支付了林竹的违约金。 钟杳急着来就只是为了林竹,已经把经纪人买了下来,就不再和这群高层多耽搁时间,把人一路领出了灿星的大楼。 “先回家,有东西给你看。” 把林竹的合同装在了自己口袋里,钟杳终于放心,揽着人出了电梯,轻声开口:“家里还有个柜子,平时是锁着的。放我自己都不舍得老拿出来的,容易碰碎了的东西……” 林竹忙着和一个公司的人扯皮拉锯,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正是头晕的时候,加上一下午没顾得上吃饭,整个人都有点儿昏昏沉沉:“方便面吗?” 钟杳:“……” 钟杳哑然,笑着替他理理衣领,正要开口,脚步忽然一顿。 大楼外闪光灯亮成一片,记者兴奋地蜂拥上来,话筒争相照着人怼。两人才在门口站定,耳边已经瞬间盈满了闹哄哄的采访声。 钟杳从演播厅一路过来,动静根本藏不住,早晚会招人留意。灿星已经知道事态彻底无法挽回,不可能帮忙拦人,说不定还趁着打合同拖延的时间紧急放出了风声。 林竹心头一紧,振作精神正要迎上去,钟杳却已提前迈出一步,将他圈在身后。 这些记者无疑有不少都不怀好意,说不定还会恶意引导钟杳和灿星公开交恶。林竹不想让钟杳的名声真受影响,抬手扯他袖子:“哥,先让我看看……” “不要紧。”钟杳揉揉他的头发,轻轻一笑,“不是说我做主吗?” 他的语气温存柔和,林竹刚刚聚起的一点心神又不受控地散开,眨了眨眼睛,怔怔望着他,脑海中只剩一片宁静安稳,下意识点了点头。 第52章 钟杳把人护在身后,迎上争先恐后递过来的话筒。 没有林竹把关,钟杳的态度一点儿都不激进。拿得准的问题简单回答,拿不准的就轻巧避过,答得平平稳稳,虽然难免会被有心人拿去揣摩生事,却始终没递出去过任何把柄。 两个助理帮忙开路,穿过人群往车上艰难移动。林竹脚下有些发飘,一步接一步走着,听着耳边忽远忽近传来的声音。 “和天星的合作很愉快……刚刚结束采访,有些事赶回公司一趟。” “是私事,和我个人有关系,或许不久之后会正式公开。” “不准备继续参加综艺,很快就会进组——感谢大家的关注,会继续努力……” 钟杳一路回答得滴水不漏,林竹渐渐放下心,一步步跟着钟杳往前走。眼看就要顺利上车,没带台标的话筒冲破人群,不由分说递了上来。 林竹没防备,身形稍稍一趔,被钟杳及时揽住。 隐在人后的记者终于找到机会,声音瞬间压过旁人:“钟老师,现在网上有说法,说您有意贩卖和经纪人的cp人设吸粉,您对这样的言论作何回应呢?” 林竹心下陡沉。 知道灿星的人不会让他们顺顺利利离开,却依然没想到那些人居然敢直接从这一步下手。林竹撑直身体,一眼认出了那个曾经被自己拦下的记者,眼底闪过寒色,往前迈了一步。 “钟老师没有cp——” “我没有贩卖人设。” 钟杳的声音同一时刻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话头,四周众人面面相觑,现场也渐渐安静下来。 钟杳蹙蹙眉峰,压低声音:“cp还有什么意思?” 林竹:“……” 忍不住后悔起了当初没给钟杳普及新兴词汇的失误,林竹揉揉额角,低声给他临时补课:“cp就是……couple,就是说两个人是一对……” 林竹话音不由顿了顿,轻轻抬头。 钟杳大半个身子都护着他,稍侧着头,专注听他说话。眉眼落在车灯的光芒余韵里,温柔得一塌糊涂。 林竹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恍惚低声:“就是……就这两个人绑定了不分开,往后不论干什么,一直在一块儿的那种……” 钟杳点点头:“那就没错了。” 林竹微怔。 记者圈子依然一片死寂。 互相留一线是圈子里的一定之规,更何况钟老师的经纪人只是今天看起来状态不好,谁也不想等他缓过神被着手报复。 大半记者都只求来跟个一手资料,被那个害群之马的一句话心惊肉跳,眼睁睁看着钟杳端正神色,慢慢放下了挽着的袖口。 他今天穿得依然是那件法式衬衫,《光影》预告里戏份不少的袖扣一露出来,立刻被眼尖的记者一眼认出,壮着胆子关了闪光灯,躲躲藏藏地拼命按快门。 钟杳好心提醒:“还有这块表,也可以多照一下。” 林竹才从刚才那句话里堪堪回神,闻言止不住又呛了一下,仓促咳嗽了两声。 幸而钟杳这一次并没准备多说什么,只是自然而不刻意地将袖口稍往上提了提,给了一众记者个更合适拍摄的角度,替林竹轻轻拍了拍后背。 钟杳转回话题,认真重复:“我没有贩卖人设。” 钟杳:“我们是人民培养的演员,应当为人民群众长久工作。我原本只想和林老师一起为大家演到七十五岁,但我也没想到事情忽然有变,我刚刚拿到了林老师的合同……” 林竹:“??” 林竹隐约觉得钟杳要给记者们展示自己那份月基础工资才三千块的经济合同,扯扯他的袖口要说话,钟杳却已落下目光,揉揉他的头发,轻轻一笑。 钟杳抬头:“从现在开始,我准备认真争取和林老师共度一生。” 林竹猝不及防,霍然抬头。 钟杳的神色认真,仿佛是哪家拿了合同的老板在谋划员工的卖身契,根本不像是说了一句完全可以被定义成石锤的暧昧情话。 林竹身上有点发僵,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悄悄掐了一下大腿。 他像是在心头上蓦地踩空,一头掉进一片弥足温暖柔软的厚厚云彩里,过于强烈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来,都裹在胸口混沌一团,涨得几乎满溢。 林竹低下头,慢慢慢慢深吸着气。 钟杳朝最近的镜头稍一颔首,拉开车门,一手护着林竹头顶,把人领上车。 记者们怔怔让开条路,看着那辆车扬长而去。 这些天相关的言论就始终层出不穷,加上《无桥》的首播、《光影》预告的火上浇油,不管两个人承不承认cp,在观众面前无疑都早就敲定了。钟杳矢口否认还是避而不谈,媒体都有办法发散思维阅读理解,把内容内涵到舆论目的上去。 偏偏……钟杳连话都没多说,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板砖破拳术,钟杳这一记过于耿直的直球彻底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记者们面面相觑,生怕林竹手下过于凶残的团队又有什么早准备好的反转圈套,竟然谁都没敢把这么一条足以抢下头条的刺激新闻抢先发出去。 车上,林竹含着被塞进嘴里的巧克力,终于稍稍缓过神。 钟杳始终揽着他,一手掐着他的脉搏,见他唇色终于有所恢复,略略松了口气:“好一点儿了吗?” 林竹身上有点儿脱力,幸而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暖意裹着,意识还清醒,仰头轻声:“哥,公关……” “公关来电话的话,我去认错发红包哄他们下来,你先歇一会儿。” 钟杳熟练得可怕,轻轻揉着林竹的后颈,右手覆在他双眼上。 车速不快,特意开了点儿暖风。钟杳耐心覆了一阵,察觉到林竹阖了眼,正要挪开,忽然被林竹攥住了手腕。 钟杳不动了,安静覆着他的眼睛。 安静的发动机声响中,钟杳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儿潮意悄悄沁在掌心,又安安静静地散去。 林竹手指冰凉,贴在钟杳的腕骨上,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林竹:“哥……” 钟杳应了一声:“想要什么吗?” 林竹摇摇头,清秀脸庞上稍稍显出点儿腼腆局促,声音轻轻的:“你……打我一顿,我自己醒不过来……” 钟杳胸口烫得一疼:“不是梦。” 钟杳没照他说的动手,把人往怀里揽了揽:“以前还做过这样的梦?” 林竹不好意思,唇角旋起一点儿弧度:“……嗯。” 大概是读心的副作用,他的梦境和别人不一样,常会在睡着后进入旁人的视角,场景逼真得跟现实一模一样,长短也没个定数。 通常情况下,林竹都还是能意识得到自己是在梦里的,刚刚那一段紧张得太厉害,差一点儿就反应不过来了。 钟杳紧紧手臂,声音轻柔:“还梦见过什么?” 林竹怔了怔,整个人都像是变得更高兴了一点儿:“唱歌!梦见你唱歌,还弹吉他……” 钟杳:“……” 钟杳隐约觉得不对,翻出糖纸,借着车外闪过的灯光看了看,对着酒心巧克力的标识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钟杳揉揉额头,大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吃了巧克力的经纪人目前还没有跳下车跑步前进的意思。钟杳拿手背试了试他脸颊的温度,飞快思考着自己内容寥寥的歌单。 他是奔着演戏去的,进圈以来从没往歌坛上发展过,仅存的一点儿经历已经能追到十八岁刚出道的时候,叛逆期刚开始,跟着几个同学练了一阵吉他,又学了几首流行歌。 这些事连灿星最开始派来带他的经纪人都不清楚,不然在影视歌三栖最流行的时代,钟杳早就被拖出去替灿星跑台子挣钱了。 现在的场景实在没条件弹吉他,钟杳仔细考虑了要不要现在转道去乐器行,考虑到天色只能作罢,屈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给你唱,以后不做我打你的梦了,行不行?” 林竹异常的好说话,高高兴兴点头。 钟杳给自己挖了个坑,翻出手机,一边搜索着附近的乐器行,一边轻轻吹着口哨,给他哼着自己为数不多会的几个调子。 林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唇角一点一点满足地旋起来,脑袋埋进他颈间。 车在钟杳家楼下停稳。 林竹已经睡熟了,钟杳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没能把人叫醒。 任何时候让沾了酒的经纪人再沾地都是不明智的,钟杳深入吸取教训,和开车的助理交代几句,拿起外衣把人裹住,一路抱进了小区电梯。 林竹在钟杳怀里醒过来,起先还有点儿茫然,听着耳边的电梯提示音,整个人倏地惊醒。 钟杳依然抱着他,西装裹在他身上,微凉的空气蹭着皮肤,带走了最后一点儿茫然恍惚。 不是梦。 林竹脑袋里轰地一声,手足无措,挣扎着想要下来:“哥,我——” “听话,咱们家在十五层,真的不能跑步上去……” 钟杳条件反射开口安抚,察觉到林竹反应不对,轻轻一笑:“醒了?” 林竹耳边嗡鸣,艰难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自己走,哥,我没事……” 酒心巧克力的效果要比黄酒弱得多,钟杳点点头,把他轻轻放下来,却还是未雨绸缪地顺手一牵,预先把人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林竹:“!!” 林竹整条胳膊都不敢动了。 万一不小心——钟杳没牵住,手滑松开了…… 林竹紧跟着钟杳,老老实实把手攥成拳,又往钟杳掌心里塞了塞。 钟杳牵着他,单手摸钥匙不方便,摸了半晌无果,林竹忍不住掏出自己的那一把钥匙,把门打开了。 家里还是中午临出门的样子。 林竹的几件衣服就挂在玄关的衣架上,鞋柜也多了几双鞋,咬了两口的面包用封口夹夹着,匆匆忙忙扔在桌边,牛奶喝了大半,杯底一圈浅浅地堆了一小撮没化开的白砂糖。 钟杳低头换鞋,林竹怔怔站在门口,后知后觉心口怦然。 在钟杳潜移默化的纵容下,在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他在钟杳家里留下的痕迹……居然已经这么多了。 “还没醒盹儿?” 钟杳的声音很温和,少了家门外的气场,轻柔得像是玄关壁灯泻下来的淡淡光芒:“快进屋,留神着凉了……一会儿有东西给你看。” 林竹被他轻轻牵了一把,凭着本能换鞋进屋,依然有些没能回神。 他今天折腾了一下午,到现在脸色还有点儿泛白。钟杳不打算先让他耗心神,温声哄着人换了衣服在主卧歇下,起身准备去给他弄点儿吃的,一回头却又差点儿踩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小尾巴。 林竹有点儿脸红,捧着被钟杳顺手塞进手里的马克杯:“煮个方便面就行了……” “方便面在柜子里锁着呢,忙了一天,吃点儿好的。” 钟杳有心逗他,洗了手利落烧着水打鸡蛋,拖出把椅子让林竹坐下,往马克杯里倒了一半果汁:“摊个蛋饼,煎点儿火腿培根,还有两个馒头,一会儿烤了抹点烧烤酱——还想吃什么?要不要再煎几片土豆?” 林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向美食低头:“要。” 钟杳一笑,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手上干净利落,香气转眼嚣张扩开。 饿了一下午,林竹隐隐疼了一路的胃彻底被唤醒,顾不上心里盘桓着的诸多念头,一头扎进了钟杳端上来的几个盘子里。 吃饱喝足,已经到了深夜。 还惦记着钟杳要给他看的东西,林竹始终想问又不敢张口,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也还固执地跟在洗碗的钟杳身后,捧着新热好的牛奶摇摇晃晃。 钟杳放好最后一只盘子,及时托住了险些从林竹手里滑落的玻璃杯,失笑:“这么着急?” 其实……也未必就是着急。 林竹抿抿唇角,被喂饱的整个人都安稳了不少,不再让云团裹着飘在半空了,心神彻底归位,就更忍不住反复回想着钟杳那时候说的话。 林竹喉间动了动,耳朵悄悄红了:“想……那时候不清醒,想听您再说一次。” 光是钟杳说了,他还没回应呢。 林竹站着,心跳愈块,鼓起勇气抬头。 钟杳正望着他。 刚洗完碗的钟杳,身上还穿着件款式简单的围裙,家居服的袖口挽到手肘,领口稍稍敞开一点儿,神色安静又温柔。 林竹吸了口气,头一回胆大包天:“再,再说一次……行吗?” 钟杳的耳朵也红了。 “怕你不答应……”钟杳揉揉耳朵,轻轻笑了笑,稍错开视线:“算是欺诈合同了……我今年三十岁了,演到七十五岁,就是四十五年。可要是我能活到一百岁呢?还剩下二十五年,那么长的时间呢……” 林竹没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微愕听着,却忽然因为钟杳报出来的数字心口微烫。 如果立刻就答应的话,他们……原来有这么长的时间,能用来在一起吗? 林竹有点儿后悔。 上车之前的反应太慢了。 要是一上车就答应下来,就又能多在一块儿几个小时了。 钟杳并不比他少紧张多少,在原地站了一刻,轻吸口气正要开口,林竹的手机却忽然不合时宜地震响起来。 林竹心跳瞬间乱了拍子,团团转了两圈,几乎就要挂掉电话过会儿再打回去,钟杳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一笑:“接吧。” 林竹抬头:“哥——” “接了电话安心一点儿,要和你说的话挺多……还要给你看东西。” 钟杳笑笑,温暖的掌心覆着他的手,稍一停顿:“这个电话接完,咱们就……调静音,完事儿再看手机,行吗?” 宣发在这个时间把电话打过来,说不定真有什么正事。林竹攥攥拳,压压心思点了点头,把电话开了免提。 “林老师,我们连夜把消息透给clozeya那边了!”宣发兴奋不已,“他们立马就回咱们了,说一直以为是咱们有意鸽了他们,也提心吊胆的……他们那边拍摄组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去谈合同,随时可以开拍代言硬照宣传片!” 林竹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彻底放下来。 “还是您厉害,一去就搞定了,灿星已经给我们打了十来个电话了,我们都晾着他们没接!” 宣发为了这件事跑了好几天,高兴得有点儿絮叨:“能放消息的我们把消息都放出去了,您和钟老师是不是还被记者围了?我们看着不少新闻已经发出来了,公关那边忙着呢,说那家机械键盘出狗年吉祥款的了,真好看……” 公关那边的反应平静得有点儿异常,林竹反而觉得不安,打断他:“新闻怎么说,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吗?” 林竹谨慎,一寸寸试探:“比如——我和钟老师的关系公开之类的……” 宣发愕然:“您和钟老师没公开吗?” 林竹:“……” “那个——钟老师说要您给他干一辈子的?”宣发揣测着他的意思,“是有几家发出来了,网友反应挺正常的,有开玩笑说钟老师欺诈合同,演了展源那个生意人,也跟着学坏了什么的……” 宣发有些迟疑:“这种也得控评吗?都是闹着玩儿的,都加狗头了……” 林竹又觉得有点儿头疼,揉揉额角,轻轻吸气:“不用了,让网友玩儿梗吧。” “那就好,我们也没多管,看他们还玩儿得挺高兴的。” 宣发松了口气,反过来安抚林竹:“您就放心吧,只要您不跟钟老师在镜头面前亲亲抱抱、带个同款戒指什么的,这方面已经没什么需要我们控评的了……” 林竹正出神,没留心听他说话,等回过神已经慢了一拍,神色骤变就要切断电话,钟杳的眉峰却已经轻轻蹙起来。 宣发还在兴致勃勃说话,林竹却已经无心细听,面色白了白,心跳愈促:“哥……” “等一下。” 钟杳打了个手势,没让林竹挂断电话,把人揽到身边。 他刚摘了围裙,身上还带着新鲜的烟火气,温暖体温透过衬衫衣料,熨在林竹肩头,烫得他微微打了个激灵。 林竹在论坛泡了这么多天,再不明就里也已多少开窍,背后再度沁出些冷汗,心脏咚咚撞击着胸口,攥紧了拳等他开口。 对亚文化圈极度不了解,出道至今没拍过任何感情戏、对同性关系了解也极端局限于兄弟情的人民的演员钟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描述,声音压得微低,措辞谨慎:“这些……不是谈恋爱才能做的事吗?” 第53章 宣发听见动静,愕然多嘴:“您跟林老师没在谈恋爱吗?!我们都以为——” 林竹抬手挂了电话。 林竹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您别听他瞎说……” 钟杳没出声,林竹背后一点点凉下来,目光落在钟杳搭在膝头的手上,指尖动了动,慢慢蜷起。 林竹抿抿唇角,努力牵起弧度:“钟老师,我——” 他的钟老师脾气好,又不会多想,只要没人点破,说了一辈子就会是一辈子。 他们能一块儿演戏到七十五岁,演不动了就去当评委,或者回学校教课也行。他帮忙拿教案,下了课一起在校园里散散步,把不好好演戏的年轻人拎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这些设想,他还一点都没来得及和钟杳说过。 要是……电话晚点儿打来,该多好啊。 林竹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告诉自己现在该站起来收拾收拾东西,攒着力气要起身,却被钟杳圈回眼前。 钟杳的掌心难得有些凉,攥着他的手:“我们……” 他刚刚回神,居然显得比林竹还要紧张些,神色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深黑瞳底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也能谈恋爱吗?” 林竹轻轻一颤。 钟杳的目光一寸寸亮起来。 头疼得思绪都跟着有些混沌,林竹闭了闭眼睛,预支了自己往后十八辈子的勇气,声音轻轻发颤:“那您……是怎么想的?” “我本来以为不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早晚要结婚生子,自己成家。” 钟杳微哂,不自觉地絮絮叨叨:“不过你应该不会和圈子里的人成家,所以咱们俩还是搭档。只要我还演戏,就还能一直在一块儿——等你儿子长大了,我就让他认我个干爹,他想进娱乐圈,我就给他配戏,他想做生意,我给他做代言……” 眼看钟杳要连自己儿子十八岁以后的规划都细数一遍,林竹再忍不住,一口气彻底懈了,哭笑不得:“您光盘算我儿子了,您自己呢?我是不是也得占个便宜——” 钟杳笑笑:“我不用。” 林竹微怔。 钟杳头一回坦诚自己的规划,难得的有点儿局促,轻咳一声:“圈子里不兴——不兴早结婚,我听他们说,一辈子不结婚的也不稀奇。” 艺人的职业生涯情感预期都是要给经纪人报备的,钟杳怕没有说服力,还特意找了好几个理由:“我一心扑在演戏上,也没工夫顾家。当初演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不适应跟人亲近,一拍那种戏就僵,平时更不行,没道理耽误别人……” 钟杳让林竹先接电话,想跟他细说的就是这件事。 林竹怔怔听着他的话,身上一点点回暖,心底软得不可思议:“那您……就不结婚了吗?” 钟杳被他问得无法,低声含糊:“我不喜欢结婚……” 林竹闭上眼睛,抵在钟杳肩头。 他听明白了。 这些就是钟杳原本的计划。 钟杳打算看着自己结婚成家生子,然后就一直演戏,只要一直演下去,两个人就能这么一直搭档一辈子,和自己当一辈子的朋友…… 林竹心口烫得发疼,攥着他的衣物微微收紧:“那——我陪家人的时候,您干什么?等演到七十五岁,演不动了呢?我是你的经纪人,你演不动戏了,我就没饭吃了……” “我们教授说了,只要我愿意回学校教书,随时可以返聘我。” 钟杳不会说也听不懂情话,被他问得有点儿紧张,稍稍坐正身体:“到时候我回学校教书,你帮我——帮我拿拿教案,陪我走走路,我有工资,能养得起你们家——” 剩下的话彻底消音在林竹的双臂间。 “我不成家。” 林竹手有点儿抖,索性用上胳膊的力气,把钟杳整个人箍得紧紧的:“哥……你用不用准备一下?你要是不准备,我就在这儿跟你告白了,我忍不过今天晚上……” 钟杳的心跳同样飞快,隔着衣物一下下砸在他的胸膛上。 林竹不想忍了,深吸口气咬牙横心,撑身正要说话,被钟杳一把捂住了嘴。 “不行。”钟杳团团乱转,“太草率了,你等一下,我——我有东西给你看。再怎么都理当是我追求你,得正式,这样太不尊重你了……” 林竹被他抱起来,轻轻戳到地上。又不放心,重新拔起来放进主卧床上,把门牢牢反锁,快步走到书柜旁折腾。 被钟杳的架势震撼得微愕,林竹让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睁大了眼睛看着钟杳拉开书柜,拨开暗门,露出了个全玻璃打造的橱柜。 橱柜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一捧花,一封信,一只草编的小兔子。 林竹怔怔,迎上钟杳的目光。 钟杳笑了笑:“不能拿出来,都很干了,脆得不行,一碰就坏了……” 他的耳廓依然泛红,修长指尖往掌心攥了攥,朝林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他领到玻璃橱柜外面。 那一簇被做成了干花的野金钱花,隔了三年的时光,依然盛放着,热烈地灼了满眼。 林竹蹲在玻璃橱柜外,闭了闭眼睛,把额头轻轻贴上去。 钟杳:“所以……” 钟杳陪他一块儿蹲下,抬手碰了碰经纪人的胳膊,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喜欢你了……对吗?” 林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眼眶却还是不争气地狠狠一烫。 林竹攥着他的袖子,一点一点挪进钟杳怀里,放松身体跪坐在在地毯上,低头埋进他颈间:“对……”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钟杳说,偏偏心口诸般落定的感觉实在太好,这一晚的心神波动又实在太大,整个人力气都彻底抽干,只想好好在钟杳怀间多待一会儿。 钟杳环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我觉得我发布会出来的时候回头了——我记得我回头了。咱们俩第一面就定在那时候行吗?万一将来要写传记呢……” 林竹噗地笑出来:“这个也写进去吗?” 钟杳声音轻缓,认真点头:“我所有高兴的事都和你有关系,当然要写。” 林竹心口发烫,往他怀里挪了挪。 钟杳已经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同他说着话,间或温声打趣,慢慢陪着林竹一点点安稳下来。 林竹眯了眯眼睛,轻轻抬头。 他有点头晕,身上也没力气,却本能舍不得现在这个怀抱,静静听着钟杳说话,目光在玻璃橱柜上转了一圈,无意识地落向那只草编的小兔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钟杳也顺着看过去,指尖抚了抚那一块玻璃,笑笑:“这个年头更久了,我刚出道那会儿收的,我的第一个小粉丝……” 头一次跟人谈恋爱,钟杳生怕自己太过无趣委屈林竹。只想和他多说说话,正要给他讲讲自己以往的故事,摸到林竹掌心,心头却骤然一提。 钟杳眉峰蹙紧,抱着林竹放回床上,轻轻叫了他两声。 林竹心神太过放松,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被他连着叫了几次才睁眼:“哥……” “难不难受?”钟杳摸了摸他滚烫的掌心,又拿手试了试他额间,快速拿被子把人裹得严实,给林竹的助理拨了电话。 林竹只觉得头晕,迷迷糊糊摇头,本能地想往他身边蜷过去。 他这些天劳心劳力,今天一整天的情绪波动又实在太大,身上力气一点儿都没有,眉心也跟着难受地蹙起来。 钟杳及时把林竹搂进怀里,叫他靠在自己肩头,柔声哄着人重新安稳下来。 …… 十五分钟后,林家的私人医生赶了过来,给病倒在别人家的小少爷输上了液。 林竹身体的根基很不好,后来精心找补着养回来不少,可每逢换季却还是免不了不大不小地病上一次,等烧退下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医生牢记林松的吩咐,不该看的一眼不看,不传谣不造谣,低着头给钟杳解释:“就是小时候底子亏得太厉害,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今年比往年好不少了,前几年这时候病得厉害得多……” 林竹这会儿难受劲已经全上来了,窝在被子里轻轻咳嗽,眉心蹙得死紧。 林竹手上的血管细,扎的时候找了几次,这时候已经青了一小片。钟杳看得心里发沉,想去把他往身边揽,林竹昏昏沉沉分不清身边的人,手一动避开了。 钟杳没在意,想替他理理衣服,被医生匆忙拦了:“他难受了不让人碰,尤其不清醒的时候,谁碰跟谁急,林先生都被打过。” 钟杳微怔。 医生给林家服务了六七年,已经习惯了,收拾着东西笑笑:“小少爷脾气刚,不娇贵,自己又要强,难受了也用不着人哄。醒来就好了,正常的……” 钟杳不信邪,蹙紧眉峰,侧身坐在床边。 医生被林松留在这儿,本来是准备着给钟杳看病的,没想到第一个看的还是林总裁的弟弟。见状有些为难,出言劝阻:“钟先生——” 钟杳轻轻握住了林竹的手腕。 林竹有所察觉,眉峰不适地蹙起来,挣动着想要躲开。 钟杳没松开手,顺势俯身,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间。手臂拢在林竹颈后,替他添了个棉花芯的枕头。 林竹认得他身上的气息,恍惚睁眼,艰难辨认半晌:“哥……” 医生:“!!” 林家大哥对自家弟弟保护欲有多过剩,外人不清楚,身边的人大都是一清二楚看在眼里的。 眼看小少爷难受了居然学会找哥哥,医生满心感动,正要给林松录一段小视频,钟杳已经应声俯下去:“我在,想要什么?” 医生:“……” 林竹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就温驯下来,找到钟杳的手,动动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眉眼没心没肺地明亮弯起来。 钟杳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轻攥成拳,不动声色,给他调了调额头上敷着的冰袋:“想不想吃面?热乎乎煮一碗,汗发下来就好了……” 林竹自己难受,却还记得钟杳也累了一晚上,摇摇头:“哥,我没事,你睡一会儿……” 钟杳揉揉他的耳朵,没说话,自己去翻出了那个出门才用的小锅。手上利落收拾了调料配菜,转回床边,在卧室里给他细细煮着浑汤的挂面。 医生自觉存在有些多余,简单和钟杳嘱咐几句,拎起东西飞快离开了。 钟杳坐在床边,守着林竹。 林竹身上越是难受越能挺着,见钟杳手上忙活,昏昏沉沉就要坐起来帮忙拿碗,被钟杳眼疾手快抱住了,轻轻放回枕头上:“就好了,抱着锅吃,行不行?” 林竹脸上红通通的,抿着唇角眉眼愈弯:“行。” 钟杳柔声哄着他,让他答应了由自己扶着坐起来,就在床上吃。林竹不太饿,却还是被喷香滚烫的面条勾起了食欲,就着钟杳的手吃了几口。 不知是药有效,还是钟杳的老办法管用,吃过了面,林竹身上果然好受了不少,额间也冒了一层细细的汗意。 钟杳倒了杯温水叫他漱口,简单收拾了锅筷,回到床边坐下:“还难不难受?” 林竹眯着眼睛摇头,靠在他肩头打瞌睡。 已经过了深夜,钟杳有心让他好好休息,抱着人小心躺平,掩好被角,把书柜橱窗也重新恢复原样。 林竹不排斥他的靠近,发了一回汗,身上有了些力气,就开始往他身边本能地磨蹭过去。 钟杳把人拢在身边,握着他的腕脉细细侧着,自己在边上守了一阵。眼看脉相也转归平稳,正准备再给林竹测测体温,一眼看见林竹的手机亮了起来。 林竹记住了钟杳的话,真把手机开了静音,打进来电话都无声无息,不经意只怕真就要错过去。 钟杳看了看来电显示,稍一沉吟,还是接通电话,绕进了阳台。 “林老师?” 宣发的声音从话筒里小心翼翼传出来,“您……没事吧?” 宣发被挂断电话之前透露出来的信息太过可怕,整个团队连夜开了三场紧急会议,集体脑补出了一部七十章的狗血虐心大剧,越想越不放心,还是把电话连夜打了过来。 “钟老师那么信任您,没事儿的,您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宣发自觉闯了大祸,忧心忡忡:“我们真的不知道您和钟老师不是——不是那种关系,您现在在哪儿,大街上吗?您别乱跑,找个旅馆住下,实在难受就找我们,我们去陪您聊天……” 钟杳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用了。” 钟杳稍一沉吟:“我们都在我家,林老师睡了。” 宣发:“?!” 宣发瞬间被掐住了脖子,战战兢兢噤声。 钟杳忍了忍,还是开口纠正:“实事求是,以后不要乱说……” 宣发一身冷汗,匆匆附和:“是是是,我们肯定不乱说,您放心,您和林老师绝对都是清白——” 钟杳:“我们现在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宣发:“……” 钟杳回头看了看,确认了床上的人还安稳睡着,心下稍安:“林老师在发烧,明天的安排能推的尽量推,推不开来找我,不要打扰林老师休息。” 宣发:“!!!” 宣发:“钟老师!等一下钟老师,林老师年纪还小您不能——” 钟杳一心担忧林竹,自觉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差不多,没再细听,挂断电话回了卧室。 一不小心替钟杳打开了扇门的宣发蹲在公关身边,颤巍巍捧着手机,终于疯了。 第54章 近段时间都被钟杳监督着补身体,林竹半夜就退了烧,第二天蒙头睡了一天,彻底歇过来,其实就已觉不出有什么难受了。 钟杳不放心,只说自己这两天状态不好,硬把排到顶头的工作又往后推了一天。 “哥,我真没事了。” 林竹捧着红糖姜水,凭着极大的毅力没把杯子一块儿扔出去,屏气凝神:“我都好了,真的,不信你跟我掰腕子……” 钟杳没忍住笑意,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么不爱喝?” 林竹耳朵一红,囫囵摇头,把杯子往嘴边凑了凑,壮烈阖眼,抬手就准备往嘴里倒。 说不爱喝都便宜这里面的碎姜末。 长这么大都没冲姜汤低过头,要不是钟杳亲手煮的,林竹早就偷偷拿去浇花了。 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定下来,林竹就不争气地发了烧。昨晚半夜一层一层汗地出,钟杳守了他一天一宿,替他换了好几次衣服,床单也换了四五回,硬是一点儿都没让他觉出不舒服。 林竹生病难受自己扛惯了,被宠得有点儿紧张过度,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除了演戏,他头一回生个病还要人照顾。怕自己不惜福又怕自己矫情,矫枉过正,钟杳让做什么做什么,听话得要命,中药都捏着鼻子灌下去了,在喝姜汤这件事上还是头一次遇到了个翻不过去的坎儿。 眼看刺鼻的气息已经冲到鼻间,林竹的手忽然撞进了钟杳掌心。 林竹微愕睁眼:“哥——” 钟杳失笑,轻轻巧巧把那杯姜汤接下来转了个手,稳稳放下,一点儿水花都没溅出来:“好了好了,不喝了。” 钟杳掌心温暖,纵容地揉着林竹的发顶,顺势滑下来捏了两下脖颈:“都是跟我妈学的,小时候我一发烧我妈就煮这个。我其实也从来都没喝过,都放凉喂我们家鱼了……” 从来想不到钟杳还有这么不稳重的一面,林竹错愕抬头,睁大眼睛:“鱼……喜欢吗?” 钟杳摇头:“应该是不喜欢,谁站边上鱼都往外跳,咣咣撞鱼缸。我妈还奇怪,为什么我一发烧就得给鱼换水……”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出来,因为自己没喝姜汤升起的紧张也尽数散净。 钟杳的目光始终拢着他,瞳底不着痕迹融开笑意,揉揉他的耳朵,把空调升了两度,去浴室替他放热水了。 林竹才觉出钟杳是有意说笑话逗他,胸口被暖意热乎乎涨成一片,抱着枕头在床上来回滚了滚,满足地长长呼了口气。 都已经第二天了,他还忍不住怀疑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个梦。 真的是……太高兴了。 林竹把脸埋进枕头里,嗅着无处不在的属于钟杳的气息,闭上眼睛。 他头天夜里始终不舒服,今天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这会儿才彻底清醒,有了心力考虑之前的事。 应该不是梦吧…… 要是个梦,这场梦也太好了。 林竹满心雀跃,翘着的唇角压都压不下来,未雨绸缪地提醒着自己先别着急高兴。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昏过去一睡好几天,做梦梦见爸爸妈妈大哥都接受了自己的异能,抱着自己把所有躲自己的人揍一顿的前车之鉴。 林竹谨慎,裹着被子探头来回看了看,确认了钟杳一时半刻回不来,把手伸进被子里。 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的时候掐了多少次,大腿上掐得顺手的那一块儿一碰就生疼。 林竹颈后又冒出点儿汗,吸着凉气咧开嘴角,彻底放心了。 不是梦。 林竹又有点儿想下去跑圈。 他才发过烧,现在就下楼不太合适……能不能就在家里,绕着钟杳跑两圈? 林竹实在躺不住,从被子里钻出来,想去浴室找钟杳。 他一天没沾地,一站起来还有点儿晕,本能地扶了下桌沿,正好看见钟杳的手机正在震个不停。 林竹昨晚烧得厉害,钟杳担心得眼都没阖,更不肯让经纪人多耗费一点儿精神,把公事都揽了过来,没叫团队给林竹打过去一个电话。 两个人都有忙的时候,手机在谁手里都没个准,早就互相帮忙接电话惯了。林竹看见公关的备注,顺手接了起来:“怎么了?” “钟——” 电话里,公关稍一迟疑,改口:“林老师?” 林竹心里正高兴,没注意公关语气的古怪:“是我,钟老师在浴室呢,是有事儿吗?” 公关:“……” 公关谨慎试探:“你们……刚结束啊?” 林竹茫然:“啊?” “没事没事。”公关瞬间改口,“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对一下明天clozeya的代言拍摄,宣发在撞墙呢,我帮他个忙——明天下午两点,你……能起来吧?” 林竹虽然也混论坛,却毕竟时间有限,用户级别还不够打开隐藏版块的,平时只能看带省略号的删减版,没能听懂他隐晦的暗示:“行,下午两点,这有什么起不来的——宣发撞墙干什么?” 公关:“……” 公关:“不知道,没见过世面吧,昨晚起就开始撞了。” 林竹将信将疑,没再多问,勉励过团队这两天的辛苦工作,又简单对了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那部古装剧已经正式敲下来了,叫《奉君》,大制作历史向宣教片,钟杳饰男一,剧组导演都是先前跟钟杳合作过的老牌班子,按约应当是月中开机。 今天已经十三号,要是代言再多拍几天,钟杳就真是一点儿也歇不了,拍完这边就得赶去进组了。 自己这场病到底还是耽误了事,林竹揉揉额角,闭眼算了算行程,叫公关找人去改签机票,把时间尽量往后拖一拖。 “哪怕卡着日子进组呢……保证不迟到,争取让钟老师多歇几天。” 林竹心疼钟杳,实在不想让他在飞机上补觉:“到时候去给导演赔罪,就都推在我身上,说是经纪人没把行程安排好,太紧了……” 公关早习惯他的脾气,点头:“知道了,就是——” 林竹等他开口。 公关稍一迟疑,还是没说下去:“算了,你刚那什么……挺累的。不是大事,见了面再说吧。” 林竹微讶。 公关几次进化之后脾气大了不少,没什么不敢说的话,这么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还是头一次。 林竹病刚好,躺在床上还不觉得,站起来这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怕让团队察觉自己状态不好乱了军心,也没再追问,顺势嘱咐几句,挂了电话。 钟杳放好了水,让林竹简单冲冲热水,自己守在了门外。 整个浴室都被热腾腾的水汽拢着,空调的温度开得足以出汗,一点儿也不担心再着凉。 林竹站在花洒下面,让微烫的水顺着头顶浇下来。 钟杳和灿星的合同解约在即,林竹顺手从大哥那儿撬来了一个法务部,已经开始正式走流程,最迟一个星期就能给正式消息、从这次代言起,所有的收入都不会再交给灿星一分。 他先前接资源,还得盘算着公司要剥削走多少,现在没了顾忌,就能盘算着给钟杳抢些更优质的资源了。 金字塔顶僧多肉少,是老牌经纪人的主场,要什么都得出去和人撸袖子抢才行。 林竹摸了摸自己胳膊上估计没多少威慑力的肌肉,磨磨蹭蹭地冲着热水。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东跑西撞,忍不住从正事拐了个弯,不受节制地绕到了论坛看的那些片段上。 威慑效果一般……摸着还是能摸出来的。 手感也还行。 林竹脸上有点儿发热,轻轻咳嗽一声。 昨晚把话说开,林竹就一直病到现在,钟杳忙着照顾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跟以往比起来有任何出格的事。 他们现在——应该是在谈恋爱了…… 谈恋爱了,就能做点儿和平时不一样的事了。 趁着淋浴的功夫掉个沐浴液、摔个跤,让人从外面闯进来什么的…… 林竹觉得自己多半是被编剧推荐的不靠谱论坛荼毒了,抬手用力揉了一通脸颊,把要不得的念头逐出脑海。 时间不早了,钟杳一天一宿都没合眼。林竹不想让他再多熬,拿下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出了浴室。 钟杳就守在门外,见他整个人红通通的出来,先往额头上摸了摸,见没发烧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替他擦头发:“头晕不晕?” 林竹见了钟杳,乱七八糟的念头就都清净了,老老实实任他给自己擦头发,摇了摇头:“哥,公关来电话,说让咱们明天下午两点去拍代言,我叫助理过来接吗?” “不用……中午咱们出去吃,我开车就行了。” 钟杳接了一天经纪人的工作,心里对时间大致有数,闻言摇摇头,一笑:“明天出去能行吗?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林竹精精神神摇头。 他是真不觉得难受了,多少有点儿发烧之后的疲倦头晕,也是正常现象,再倒头睡一觉,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钟杳仔细看了看他,眼底透出些笑意,把人圈进怀里揉揉脑袋,声音放得轻缓柔和:“那……我从明天开始,正式追求你,行吗?” 林竹微愕,眨眨眼睛抬头。 钟杳抱着他,神色郑重得仿佛接了一部中央钦点级别的年终大戏:“我查了查谈恋爱的具体流程,还和他们要了几个剧本……虽然咱们的进度有点超前了,也不能委屈你,不能因为咱们本来关系好就略过中间的步骤。确认关系之后要循序渐进,每个阶段都有它存在的独特意义……” 林竹怔怔看着他,半晌噗地笑了出来,一头扎在钟杳胸前。 怎么能……这么喜欢这个人呢。 林竹病刚好,身上力气还不够,靠在钟杳怀里就习惯性的犯困,阖了眼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咱们……到什么阶段了?” 钟杳低头望他。 林竹挂相,才病了两天,脸上就瘦了一圈。 钟杳摸摸他的脸颊,把人往怀里揽进去,有一说一:“我追求你,约会,吃饭,过个半个月左右,视机会酌情发展初吻。” 林竹闭着眼睛,耳朵蓦地一热,身形不着痕迹地僵了僵。 半个月…… 林竹忍不住想问问钟杳是从哪儿要的剧本,再求求川影的编剧帮忙,把剧本偷换出来了。 钟杳自己也局促,没再多说接下去的流程,抱着他吹干了头发,没舍得松手,放缓力道把人抱到了床上。 林竹今天白天没怎么再出汗,钟杳还是怕他难受,又换了套干净的床单被褥。刚在外头晒了一白天的,松松软软,躺上去还能闻到新鲜的太阳气息。 两个人都困得不轻,一躺下就觉得全身发沉,没过多久,屋里已经只剩下了平缓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林竹悄悄睁开了眼睛。 钟杳呼吸平稳,眉间透着淡淡倦色,看起来分明已经睡熟了。 林竹也困,可脑子里偏偏转着钟杳说的半个月,怎么都睡不着。辗转半晌,还是攥紧拳攒足勇气,颤巍巍撑身靠过去。 林竹胳膊微微绷紧,整个人天人交战半晌,还是横下心,嘴唇在熟睡的钟杳额间轻轻碰了碰。 钟杳轻轻动了动。 林竹被吓得几乎神魂出窍,咻地藏进被子里。 半晌过去,再没听见其他动静。 林竹小心翼翼掀开被角,见钟杳只是翻了个身,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来,一点一点磨蹭着躺下,按了按扑通作响的胸口。 林竹抱着被子,脑海里砰砰砰砰地放着烟花。 他刚刚偷亲钟杳了! 论坛里说的一点儿没错,他现在想窜上天放个二十米的二踢脚! 林竹小心翼翼地不碰到钟杳,在床上狠狠打了几个滚,压着激动抿抿唇角,又把手背翻过来,轻轻贴在嘴唇上。 第一回谈恋爱的林家小少爷还是头一回做这么刺激的事,几乎要觉得自己英勇无比,胸口满满涨开无限甜意,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 险些被滚榻的床的另一头,第一回谈恋爱的钟杳睁开眼睛,无声坐了起来。 影帝级别的演技还不是林竹能分辨的,林竹睡眠不好,钟杳习惯用这个办法陪他入睡,每次林竹的休息质量都能比自己睡好上不少。 光听医生那寥寥几句关于林竹少年时身体状况的描述,哪怕什么细节都不知道,钟杳都心疼得厉害。 钟杳不舍得委屈林竹,一定要给他个完整的恋爱经历,严谨得不容马虎。偏偏心里的悸动压都压不下,刚刚一直没睡,原本是准备等林竹睡熟了,悄悄亲一下当作无事发生的。 大意了。 钟杳深吸口气,掌心覆上林竹发顶,轻轻揉了揉。 林竹睡得迷迷糊糊,阖着的眼睛弯了弯,本能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钟杳望他半晌,轻轻一笑,放缓力道把林竹圈进臂间,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屏息凑过去。 他常年在镜头下,对身体的控制早就精细入微,一点点拉近着距离,抿紧的唇瓣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地,精准落在在林竹唇角。 林竹刚洗过澡不久,因为发烧脱水的嘴唇被水汽氲得柔软微温。钟杳闭着眼睛,任林竹呼吸带起的轻缓气流拂过脸颊。 隔了几秒,钟杳平静地抱着林竹放回被窝,把被角掖成原状,自己也轻轻躺了下去。 过了半个小时,钟杳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竹恰好做完了一个梦,隐约察觉到动静,艰难睁眼,抬手拉他衣袖:“哥……” 钟杳柔声安抚,拢着他的手握了握:“没事儿,我去上个洗手间。” 林竹揉揉眼睛,想跟着坐起来。 明天还有代言拍摄,公关那时候欲言又止,显然是工作上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没好意思在林竹生病的时候就拿过来给他操心。 拍摄的进度一天都不能往后拖,进组的时间压缩到头也有极限。林竹惦记着事睡不安稳,想看看手机上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却才撑起半个身子,就被钟杳顺势捞进怀里。 林竹闭着眼睛,划拉着摸索手机,被钟杳及时握住了手,把手机放在一旁桌上。 钟杳业务熟练,把人用被子重新裹严实了,抱在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轻柔拍抚。 林竹本来就是强打的精神,被他这一套温柔的流程哄得不自觉放松了,睡意又不留情地卷上来,往钟杳怀里拱了拱。 钟杳被他拱得心都软了,抱着人轻轻拍背,一点点耐心等他重新睡熟,才把林竹小心放回床上。 钟杳沉稳起身,没去洗手间,拐进了侧卧。 钟杳换了身衣服。 钟杳悄悄开门,下楼跑圈去了。 第55章 次日下午,钟杳准时带着经纪人到了clozeya的总部。 两人中午刚出去吃了饭,严格践行了钟杳手里剧本的流程,规规矩矩的没一点儿出格。 林竹满心装的都是自己趁着钟杳睡着把人给偷亲了的事,精神好的不得了,带着人慢条斯理跟clozeya派过来的总监交涉谈判,一点儿都看不出才刚病了一场。 因为灿星暗中使的手段,clozeya一度以为钟杳已经开始寻找下家,也阴差阳错地紧张了小半个月,现在终于挑明,态度反而比先前还要积极了不少。 磨了这么久,该谈的都已经差不多谈完了。林竹一眼就能看穿对方总监的心理价位,一边倒的谈判没浪费多少时间,半个小时过后,整套合同已经彻底定了下来。 “怎么就谈下来了——我们做计划都没敢想这个价!您好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 企划头一回见识林竹谈判的本事,整个人兴奋得通红,抱着厚厚一摞纸质合同绕着大发神威的经纪人转来转去:“真谈一年续一年的啊?顶奢男装呢,估计也算是到顶了……” 林竹一笑:“资源没问题,价格低了。” “还低?!”企划吓了一跳,“我们打听了,那些流量小鲜肉签的也就是这个价了……” 林竹抱着钟杳塞给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笑笑没说话。 各个品牌,尤其是这种顶级品牌搜罗代言,都不是信手乱点,是有运营部门分析市场统计数据预估价值的。 钟杳情况特殊,这次能把clozeya的代言抢下来,不只是因为钟杳流量上涨得快,粉丝也增长迅猛,更是因为钟杳在当初隐退之前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声誉地位。 现在急着来找钟杳的品牌,没一个不是打着抢先机赚便宜的心思来的,clozeya也不例外。 钟杳的后续发展他规划了几次,如果继续走眼前的路线,代言费不可能始终保持现在这个价格,早晚是要提上来的。 如果还要更进一步,往更高层次走,这些代言都要适当削减,甚至酌情考虑控制除开大荧幕之外的所有非采访露脸次数。 卖身契签一回就够了,林竹有把握让钟杳越走越好,自然没必要上赶着去签怎么都赔的长期合同。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在代言方总部里说的,林竹捧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喝奶茶,嘱咐企划帮自己看着,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 他病刚好,精神头足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跟clozeya那帮老狐狸总监周旋了半个小时,这会儿就又有点累,暂时还不适合往人满为患的拍摄区跑。 企划来之前被宣发抹着眼泪嘱咐了十来遍照顾好经纪人,见他脸色不太好,提心吊胆上前:“林老师,您还是不舒服吗?要不去休息室歇一会儿……” 林竹身体都好了,就是开工得太急,没养好容易累,闻言笑笑:“不要紧。” 企划不相信,忧心忡忡盯着他:“您不能强撑,实在不行就跟钟老师请假休息几天……您都带保温杯了!我刚看见您喝了——我爸就是拿这款杯子喝中药的!” 林竹:“……” 林竹攥了攥手里沉甸甸的不锈钢商务款保温杯,咬了咬牙,还是不舍得扔,拧开盖子亮给他看了看。 企划将信将疑凑过去,随即被浓郁的奶茶香气引得错愕抬头。 林竹横了横心,把锅背在自己身上:“我就——爱用这个喝奶茶,你们不用多操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企划依然没从震撼中回神,抬头看他,满眼心疼:“您这就开始养生了吗?!我妈刚买了几斤优质枸杞,托人从新疆带回来的——” “不用。”林竹打断,深吸口气,“我喝奶茶一般不放枸杞……” 企划更担心了,还要再说话,被经纪人威严的目光一慑,老老实实闭嘴噤声,给他发了两条按摩椅生发剂的推荐链接。 林竹没忍心点开,收起手机,又灌了几口热乎乎的奶茶。 奶茶是今天出门前,钟杳亲自动手煮的。 林竹这几天被钟杳惯得胆子有点儿大,又有了姜汤的前科,实在不想带那个造型传统的保温杯,和钟杳尽力争取了一会儿。 为了哄经纪人随身携带入秋必备的装备,钟杳琢磨了一上午配方,拿国外带回来的红茶搭刚煮的牛奶,细细加了方糖搅开,一点儿都不比外面卖的口感差。 钟杳煮奶茶的架势太好看,林竹晕晕乎乎,就把保温杯给带上了。 刚才谈判的时候,对方总监少说对着这个保温杯瞄了三回,林竹那一会儿都觉得面红耳热,说什么都没好意思去读他在想什么。 不能让clozeya的人留下钟杳团队好欺负的印象,林竹合上保温杯,顶着企划满眼关怀的压力阖目歇了一阵,重新打起精神,带着宣发直奔拍摄区。 拍摄区正热闹得不行。 意大利总部派来的摄制组,围着钟杳忙得热火朝天,闪光灯一下接一下亮个不停,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底片。设计师比导演还要激动,比比划划交流着新的灵感。 林竹一笑,没贸然上去打扰,要了把椅子坐在场边。 钟杳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身高腿长肩宽腰窄,加之在镜头下久了,几乎不用过脑子就能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动作,哪怕是件普普通通的风衣,都能穿出时尚大片的效果。 clozeya愿意跟他们磨洋工这么久,即使被灿星暗地里使坏都不舍得放弃找钟杳代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林竹喜欢看这样的情形,低声跟企划嘱咐:“跟摄制组商量商量,咱们能不能发路透,录制花絮就行,可以配合他们的官宣发……” 这些本来都是宣发的活,偏偏今天宣发没来,林竹只能逮着谁使唤谁:“还有,无修原片控制在一千张以下,多余的我们要回收,和他们说清楚。” 企划闻言跑去和翻译比划,林竹找了一圈,又把人群中的公关单拎了出来。 钟杳的团队已经开始逐步成型,等和灿星正式解约,工作室就要正式筹划组建,早期跟着熬过来的班底自然不能老是大材小用。 林竹有意把用不着非得自己出面的工作往下放,等工作室开起来,这几个人都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 林竹有心一个个帮他们多找点活干,公关却并不领情,被他拎到场边,目光反而先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次。 林竹被他看的不自在:“看我干什么?钟老师这边怎么样?” “钟老师挺好的,你——” 公关谨慎地看了他半晌,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坐垫,给他放在椅子上:“我们凑钱买给你的,坐着说吧。” 林竹:“……” 林竹有点儿费解:“我就是发了次烧,你们一个个——” “我知道我知道。”公关难得的好脾气,拍拍林竹肩膀,“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让跟剧组那边联系吗?有事儿跟你说……” 林竹见他神色严肃,眉峰微蹙,跟着他一块儿走到了场边:“有变动?” 公关摇摇头:“没有,是灿星那边还在折腾。” 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和林竹说,偏偏事赶事赶到这儿了,也不能再掖着藏着。公关压低声音,快速跟林竹说了说情况。 “灿星也是真被逼得没路走了,又咽不下这口气,不能让你们两个伤筋动骨,也非要再在最后恶心你们一下。” 公关皱眉,尽力缓和措辞:“听我们圈子里几个朋友说的,现在到处都知道,钟老师经纪人谱大脾气大不好惹,看着脾气挺不错的,其实傲得话都说不上。资源瞧不上眼了就拍桌子,一言不合就动手……” 灿星自知留不住钟杳,也绝无再缓和关系的可能,索性华山一条路把人往死里黑,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去了。 “其实本来是想黑钟老师的,听说公关团队都找好了,买通稿说钟老师忘恩负义出云入泥,就准备把这颗定时炸弹赶在钟老师入组之前引爆——结果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那个团队连尾款都没给结。” 公关有点儿纳闷:“听内部消息,说是他们发现有什么把柄露出来了,怕钟老师揭老底,就怂了……” 林竹点点头:“不意外。” 当初去找灿星打架,他激愤之下尚且有些理智,当面问出了当初灿星买通记者给钟杳发布会落井下石的事。但凡灿星高层还有点儿脑子,都不会敢继续给钟杳添堵。 惹不起钟杳,一口气又咽不下,灿星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追着林竹想办法造谣抹黑了。 林竹不觉得生气,反而生出些兴致:“他们真说我不好惹?怎么说的,有比那些话更过分的吗?” 公关:“……” 公关也开始替林竹担忧:“林老师,你要是有压力,我们陪你聊聊……” 林竹失笑:“我有什么压力,经纪人不好欺负还不好?我又不打算出道,要那么好相处的名声干什么?” 公关一怔。 “这是好事,钟老师好说话,我要是再好说话,那咱们出去就擎等着挨欺负了。” 林竹头天还在愁自己的身板没什么威慑力,好不容易有人帮自己传不好惹的名声,自然不可能不愿意:“你们也去帮忙传,就说我脾气特大一点就着,待遇不好了就发脾气。平时嚣张霸道,事儿还特多,路边吃西瓜都不给钱……” 公关神色复杂地看着眉清目秀一推就倒的经纪人:“……” 公关:“林老师,钟老师是欺负你了吗?” “不能说钟老师欺负我,对外可以说是我欺负钟老师。” 林竹编得正入戏,顺手撸袖子:“你们不也有手机吗?平时多抓拍点引人误会的照片,借机造一造势。像这回调整行程,拖入组时间之类的,就都可以栽在我头上,说是我压迫艺人……” 公关面无表情抬头。 林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望见钟杳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一亮:“钟老师!” 两个人中午吃完饭就过来各忙各的,到现在才来得及见面,林竹瞬间从职业状态里脱身出来,蹦蹦跳跳穿过人群,钻倒钟杳面前。 钟杳一笑,顺手把人揽到身边:“累不累?先去歇一会儿,这种代言拍起来轻巧,叫他们在这儿就行。” 钟杳才拍完一组宣传照,身上还是一身昂贵的高订风衣,手套都还没来得及摘下来,整个人衬得潇洒凌厉气势十足,和平时在家里一点都不一样。 林竹脸上一热,温驯摇头:“不累。” 这两天都在持续降温,钟杳怕他又烧起来,摘了手套,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又试了下耳后的温度。 四周都是人,虽然没几个注意过来,林竹还是被钟杳温柔的动作引得心跳微快,本能站得笔直:“哥,我都好了……” “好了也不能马虎,这两天气温波动大,再生病就不好养了。” 钟杳在林竹身体的事上从不马虎,确认了经纪人没再发热,满意地点点头,拿过他的保温杯看了看:“还得多喝点儿水,饮料也行,我叫他们送点儿热橙汁过来。” 林竹听话点头,刚想问问钟杳拍摄情况怎么样,钟杳放在边上的手机正巧响了起来。 来电备注的人名林竹眼熟,偏偏一时没想起是谁,下意识拿过手机,递给钟杳。 钟杳挑挑眉峰,接通电话:“靳导。” 林竹心头一动。 靳振波靳导,就是这次《奉君》的总导演。军艺出身,今年已经六十出头,据说为人严肃固执一丝不苟,和川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风格。 钟杳在他手下拍了三部戏,现在这个老干部的脾气,有一半儿都是在这位靳导的剧组熏陶出来的。 “为什么要晚入组?” 电话里的声音沉毅严厉,半点儿没因为钟杳现在的名气有所和缓:“这边的环境你有没有了解?剧本你读没读?状态调整好没有?” 林竹:“!” 他离得近,也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虽然已经交代了公关找人去改签机票,可毕竟今天的拍摄进度还没确定,公关的速度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快。听刚刚公关说的意思,大概也还没来得及和剧组联系解释。 想让钟杳晚两天入组,无非是不想让他太奔波折腾。这些状况林竹都已经有所预备,拍摄地点的环境气候都做足了资料调查,剧本也准备了纸质电子的好几版,营养师收到消息刻意调整食谱,钟杳入组之前自然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虽然想不通靳导为什么现在就知道了晚入组的事,甚至直接打电话过来训人,林竹还是本能地把事情揽了过来,抬手想接电话:“哥,我都准备了,我跟靳导说——” 钟杳稍稍侧了下手臂,掌心覆在经纪人后颈上,安抚地揉了揉,悄声:“没事,是我说的,我想多待两天……”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林竹耳根一烫,瞬间没了心思多想,老老实实站直。 钟杳摸出块巧克力,单手剥开糖纸,看着林竹张嘴一点点吃下去,不着痕迹地把通话声音降低了两格。 电话里,靳导的声音依然严厉:“我听说你那个经纪人的霸道名声了,是不是他又给你加了什么新工作?年纪轻轻养的一身少爷脾气,剧组里不惯着他……” 靳导:“你自己过来,这边每个人都是单间,助理和工作人员住别的地方,后天之前必须报道,知道吗?” 钟杳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低着头的经纪人身上。 不远处,公关看着整个人从而朵尖红到脖子根、埋头细细嚼巧克力的经纪人,沉默着收起了准备偷拍的手机。 第56章 钟杳低头,看着经纪人泛红的脖颈。 电话里靳振波没听见他回话,声音愈沉:“怎么回事?说话啊,你在哪儿——” 钟杳和声打断:“靳导,虽然不清楚您从哪些地方听到的流言,但您大概有一些误会……” 钟杳:“您想具体了解一下我的经纪人吗?” 林竹:“??” 林竹轻吸口气,抬头想阻止,电话里的靳导却偏偏头铁,硬是把唯一不开的那壶提了起来。 靳振波:“这有什么好了解的?这两天好几个人跟我说了,要我说趁早辞了你那个经纪人,你自己又不是不能演戏……” 钟杳沉默了下,拿肩膀夹着手机手机,把clozeya那件外搭风衣利落脱了下来,连手套一块儿,轻轻搭在林竹手臂上。 “帮我还一下,顺便跟摄制组说一声,我去打个电话。” 钟杳笑笑,稍一估算时间:“请半个小时的假吧……我尽量控制一下时间,争取早点儿回来。” 林竹:“……” 听筒的声音调得低,林竹只能隐约听见几个词,拼拼凑凑却也能猜得出大概。 考虑到靳导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质量,林竹还是追了两步,开口想要圆场,钟杳却已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抬手推门,出了摄录间。 公关最近进化得性格恶劣,特意穿过人群,凑过来落井下石:“林老师,要看看照片吗?我们发两条您超凶的路透出去,用不用买热搜?说您欺压艺人,专门抢艺人巧克力吃……” 林竹一阵头疼,推开他递过来的手机,自己去找工作人员还衣服了。 …… 半个小时后,钟杳回了摄影棚。 拍摄进度已经足够快了,钟杳连着换了五六套衣服,歇这么一会儿自然没人来催。林竹守着门口,见他进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快步迎了过去。 钟杳刚从外面进来,一身的凉意,怕冻着林竹,拉着人在空调口站了,把刚顺回来的橙汁递给他:“剧组那边定下来了,确实不给工作人员安排住处,房间都是正好的……” 林竹捧着热橙汁,心口一片暖融,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心里其实有数。 《无桥》的情况实属意外,大多剧组都不会给跟组的工作人员和艺人安排在一块儿。不说这次《奉君》入组的大都是些没什么架子的老演员,哪怕是那几个屈从现状请来的流量,助理一样得捏着鼻子来回跑。 圈子里经纪人大都没有像他这么事事都要插手的,探一探班还好说,从没有跟组的传统,这回的剧组管理严格,更不能给他像在川影那么多的优待。 林竹早算好了,翻出地图,凑过去给钟杳看:“没事的,剧组安排的地方也不一定非得住——这附近还有个酒店,离拍摄地近了半个小时车程,我已经订房间了,每天就当跑通勤……” 剧组订酒店还要考虑经费,这次的拍摄地是个有名的影视基地,越近的酒店越贵得离谱,给工作人员安排的地方只可能往偏了走。 林竹准备得早,预先抢了附近酒店的几间房,无非就是早上早起一会儿,晚上晚睡一会儿,对他来说还算不上多需要克服的困难。 钟杳心里有盘算,没急着同他商量,低头看林竹手机:“多远,叫什么?” 林竹怕他担心,详细说了酒店的地址位置,一本正经打趣:“五星级酒店,就剩套间了,我就直接定了——说不定还比剧组给演员定的房间好呢……” 钟杳右手始终背在身后,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 林竹话说完了,唇角有点儿发紧,振作精神:“真挺好的!咱们总共离得也没多远,一抬腿就能见到了——” 钟杳笑笑,轻声打断:“可我还是觉得不好。” 林竹心头轻轻一跳。 屋里的空调开的有点热,钟杳解开颗扣子,坦白开口:“习惯了……分开睡我睡不着。” 林竹被他这一记直球撞得耳旁嗡鸣,脸上瞬间滚烫。紧急扫了一圈附近几个人的眼睛,飞快读了潜意识,确认没人听见才稍稍松了口气,抬头急道:“哥——” 钟杳是要工作的,他那么喜欢演戏,那么重视演员这份工作,不能因为这种原因真影响状态。 林竹还要开口,目光却忽然微凝,下意识停住话头。 钟杳背着的手从背后拿出来,把一个造型新颖的保温杯轻轻放在他手里,把林竹捧着的那个拿了回来。 “这个喜欢吗?来的路上我见你盯着看,叫他们去买了……确实好看,我都不知道现在保温杯也有这么多花样儿了。” 钟杳屈起食指,轻轻揉他下巴:“开水烫过了,装的热橙汁。还有什么喜欢的就和我说,你喜欢的——说不定我也喜欢呢?” 林竹心跳飞快,捧着那个保温杯,目光定定凝落在他身上。 钟杳视线始终拢着他,瞳光温和得让人眼眶发烫:“我记得郑凌阳当时也没在剧组安排的地方住,是不是?” 林竹心神恍惚,囫囵答应:“是,是……” “跟靳导合作好几次了,剧组每回都订那家酒店。靳导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下面的人瞒着他吃回扣,订的酒店级别根本够不上,就是没人敢跟他说。” 钟杳低头,声音轻柔:“你那边是套间,肯定比我那儿舒服。带我一个,让我蹭着住,行不行?” 林竹几乎就要扑过去叫人升级房间了,凭着意志艰难克制,死守职业精神:“让记者看到,容易——说你耍大牌……” “没事儿,让他们说。” 想起刚从公关那儿套出的话,钟杳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沉,把林竹往怀里护了护,没让他看见。 灿星那些人大概是太闲了,要么就是觉得他手里攥着的那些把柄过了三年,再放出来也没什么力度了,才敢蹦哒得这么高。 经纪人的名声或许确实对资源影响不大,对经纪人自身却不可能没有影响。 今天靳导能因为道听途说的一点儿消息打电话过来发难,明天林竹跑资源的时候,就可能被人明里暗里针对议论,哪怕不敢当面冲突,在圈子里也再没什么人缘可言。 钟杳刚才出去,不光是为了给靳导讲自己和自家经纪人的故事,也问了问靳导究竟都听见了哪些传言。 靳振波已经是够不爱八卦的了,说出来的几件子虚乌有的事,都听得钟杳一度想直接把灿星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全扔到网上去。 要是家里非得有一个凶名在外的…… 钟杳低头,看着耳朵通红眼睛亮晶晶的经纪人,轻轻朝他笑:“带我住一个,记者看见了算我的,行吗?” 林竹彻底找不着职业精神了,含混点头,闷头往外钻:“我去找他们升级房间……” 他钻得快,一闪身就不见了。钟杳笑笑,拧开保温杯把最后一口微温的奶茶喝了,接过拍摄助理递过来的衣服,继续开始了新一轮的拍摄。 拍摄进度比预计的快出不少,当晚就顺利收工,只剩下了后期的制作处理。 靳振波这么多年没被人按着头秀过恩爱,一头雾水地被钟杳洗脑了十来分钟,急于挂断电话,情急之下只得答应了钟杳迟些进组的申请。两人得了空闲,在家里好好歇了两天。 时间过得格外快,一晃就到了进组的日子。 “沟通过了,让钟老师在剧组先象征性住两天,然后就能搬出来了。” 企划放下电话,拎着行李送两人上飞机:“拍摄基地那边听说正闷雨呢,这两天潮得很,说不定到地方就得下上了!” 他的活都被林竹包圆了,又不像公关宣发得留下守着clozeya这一波大动静。左右没什么事做,就被林竹一块儿带了出来,准备锻炼锻炼,往沟通协调方向发展,等工作室组建起来了也能独当一面。 企划年纪不大,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连紧张带兴奋,唠唠叨叨:“一场秋雨一场寒,估计转眼就得挺冷了。听说南方冬天是魔法攻击,也不知道什么效果……” 林竹笑笑,没当回事:“哪能这么寸。” 企划微哂,压压心头激动,又同他具体询问几句,跑去忙活托运登机了。 确实就这么寸,飞机一落地,两个人就被扑面的缠绵秋雨浇了个透心凉。 秋雨是沾了衣服就把寒意往骨头里送的,林竹裹着clozeya刚支援的冬装满剧组跑,手脚都被冻得冰凉,好不容易绕回剧组会议室,里面已经挤得人满为患。 靳振波规矩多,进组就要参加剧本围读会,谁都不能例外。钟杳在会议室坐着,看着唇色都冻得泛白的经纪人,抬手要脱衣服,被林竹按住了:“哥,没事,我不冷……” “手都这么凉了,还不冷?” 钟杳蹙蹙眉,拿过桌上装着咖啡的纸杯给他焐着,掌心顺势把林竹的手指裹牢:“先回去歇着,我就在这儿住两天,开机烧完香就能过去了。” 外面说是雨还不如说是雾,伞根本挡不住,风一吹就往身上缠。林竹刚带着企划跑完剧组,把一应手续落实,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潮了。 钟杳不放心,看着他抿了两口咖啡,还是把林竹的衣服扣下,脱了自己的给他裹着:“回去吹会儿空调,不能冷着,等老了要得风湿的。” 他说得太语重心长,和一屋子正抑扬顿挫念剧本预热的老艺术家画风意外的和谐。 林竹噗地笑出来,又喝了一口咖啡:“我都被您灌了三天的大补汤了,火力旺着呢,没那么虚,您放心吧。” 《奉君》是正经的大制作,请来了不少地位颇高的老戏骨,林竹顶着助理的名头混进来陪着钟杳,也未雨绸缪地在人前把称呼改了回来。 钟杳点点头,依然握着他的手,等着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到冰凉的指尖上,才松开换了另一只:“要不是这边条件确实一般,就让你跟我挤一挤了……” 次日一早就要开机上香,这几天晚上都要围读剧本,两头跑太过折腾,钟杳还得在这边多留两天。 靳振波的剧组从来不惯着演员,说是单人间就是单人间,床都未必能睡得开。更不要说这个天气,酒店切换到供暖模式都得磨蹭个一两天,钟杳不舍得让林竹跟着在这边受罪。 林竹一点点儿暖和起来,脸上微微发热,硬着头皮轻声:“其实挤一挤——也没事儿……” 钟杳微微一怔。 林竹脸上愈热,往钟杳冲锋衣宽大的领口里缩了缩。 钟杳定定看了他半晌,忍不住轻笑出声,趁着没人注意,照经纪人脑袋上揉了一把:“真没事?” 林竹心口砰砰跳着,抿了唇角点头。 他连稻草堆垃圾箱都睡过,还真没有什么娇气待不了的地方。刚才过来得时候他看了一眼,说是单人间确实不假,可也有地毯有浴室有空调,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得小心点儿别让人拍着,可也只要早点儿起床趁着天没亮离开就行了。 自己还能给钟杳捂被窝…… 林竹满心期待,目光晶亮抬头。 钟杳笑意仍在眼底,轻咳一声:“我有事。” 林竹瞬间泄了气,蔫巴巴一口一口抿咖啡。 眼看经纪人要是有耳朵尾巴,这时候大概都一块儿耷拉了下去,钟杳笑意愈浓,温声安抚:“去酒店,好好睡一觉,晚上我跟你视频。” 林竹抓紧机会,能蒙一回是一回:“视频费流量——” 钟杳挑眉。 林竹:“……” 林竹有点儿后悔自己中秋一时激动给钟杳办了个无限流量包,满心失落地轻轻叹了口气,往钟杳身边挪了挪:“那您别轰我走,我再多待一会儿,待一会儿我就回去……” 钟杳心软得说不出话,把人往身边划拉了两下。 他们的位置离影视基地挺远,飞机都要四五个小时,加上因为阴雨气流颠簸,企划晕机吐了好几次。 林竹这些天养得精细,好不容易才把上一场病的损耗补回来。再怎么不舍得,今晚也是得让林竹舒舒服服地歇上一宿,把身体状态调整好才行的。 林竹弯起眉眼,给助理打电话要了两个暖水袋,往钟杳身边凑了凑。 林竹其实也知道钟杳在担心什么。 最近正赶上换季,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又换水土又淋雨,万一再病起来无疑更头疼。 无非就是想再多待一会儿,见钟杳不再催着他回酒店,林竹也就心满意足,安安生生靠在他身边,埋头翻起了剧本。 一群老艺术家里面混进了个小鲜肉,林竹没能在钟杳身边低调多久,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第57章 相比于靳大导演的孤陋寡闻,科班出身的演员圈子里还是有不少人早就听说过林竹的。 灿星走流量路线,使坏还使不到他们这个圈子。倒是上次《光影之战》热播,和钟杳同台的那几个竞争对手都对钟杳身边这个小经纪人印象深刻,回去没多久就把林竹的名声传了个遍。 圈子里没有秘密,只有越传越离谱的八卦。不少人都听说了钟杳身边那个经纪人能文能武能抢资源,脾气好还宠艺人,加上电视版的预告片煽风点火,一有人注意,就把其他人也从剧本里勾了出来。 林竹还没来得及和钟杳多待一会儿,就被一群前辈爱不释手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钟老师——钟老师!” 林竹有点儿没能缓神,扑腾着钻出半个肩膀找钟杳。后者却显然没有要援手的意思,轻轻一笑,接过一个热水袋塞进他手里:“我在,跟老师们说会儿话。” 用不着怼记者抢资源的时候,林竹身上的匪气拿放大镜都找不出来,加上人生得清秀乖巧,轻轻松松就能叫长辈喜欢。一群老艺术家爱心泛滥,已经往他口袋里塞起了戒烟糖。 企划有点儿担心:“钟老师……这样没关系吗?” 钟杳笑笑:“没事,认认人不是什么坏事。” 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头一回跟组,钟杳稍一沉吟,多嘱咐了一句:“对老师们多尊敬一点儿,都是前辈,别给林老师的工作添麻烦。” 企划第一次来剧组,来这一路看什么都既新鲜又紧张,自然不敢随便放肆,连忙点头答应。 钟杳喝了口咖啡,抬头看过去。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什么事抹黑了都不容易洗回来,更不要说这种连辟谣都没法公之于众的事。 这个圈子里的人钟杳都熟悉,对态度人品也有把握,是最不容易对林竹产生误会的圈子。潜移默化地打好关系,一传十十传百,早晚能把灿星泼上来的脏水洗干净。 钟杳心里有数,接过助理手里的保温杯,准备让林竹再喝点儿热水暖和暖和。 天意,钟杳刚走过去,正赶上同组的中年男演员笑吟吟逗林竹:“这么好的待遇,我都想来给你当艺人了。你们钟老师是不是要解约?解约了自己开工作室吗,还招不招人?招人了能不能要你当经纪人?” 钟杳脚步微顿。 企划提心吊胆:“钟老师,林老师就认认人……” 钟杳:“联系靳导,就说人齐了,可以开始读剧本了。” 企划心惊胆战:“都是前辈,林老师工作不容易……” 钟杳没应声,几步过去,和善一笑:“吕老师,围读会该开始了,可以把我的经纪人还回来了吗?” …… 几分钟后,靳振波推门而入,开始了今晚的剧本围读。 失而复得的经纪人被钟杳牢牢看着,小口小口喝着热牛奶,琥珀色的眸子里藏不住地透着笑影,悄悄往钟杳身边凑了凑。 钟杳低头看剧本,展开手臂,把人精准地圈在了身边。 林竹安心了,老老实实坐在边上,埋头专心翻看起了剧本。 剧本围读是大制作影片的习惯,演员不带妆不走戏对台词,旁白由剧组工作人员代念,在拍摄前的准备阶段用来调整感觉找状态。严格的剧组光是围读剧本就要半个月,加上定妆排演,少说要准备一两个月才能正式开机。 钟杳这次赶着开机仪式前最后一天进组,围读已经开始了一周,算是演员里来得晚的,却并没在这几天荒废耽搁。 他原本就是古装剧出身,对角色台词的拿捏早就炉火纯青,前期的剧本也揣摩得通透,一开口就轻松镇住了一片。 靳振波原本还存着借今天围读会敲打敲打钟杳,皱着眉头听他念了两页,神色渐渐和缓,靠回身后的椅背上。 钟杳在《奉君》里饰男一,数年来独揽朝政只手遮天的跋扈权臣,凭着一己之力把持朝堂,将昏聩无道的庸君按在了后宫妃嫔的脂粉堆里,找准时机手刃贵妃逼退昏君,一手将暗中教养成才的太子推上了皇位。 林竹拿到本子的时候,一眼就挑中了这个角色。 靳振波轻易不开张,每次开张一定是大制作,不少人都牢牢盯着这一摊。抢下角色确实花了些功夫,现在看来却无疑相当值得。 能这样近距离看老戏骨飙戏的机会少,林竹为钟杳学了四年表演,后来又断然改做了幕后,该有的审美却一点儿都没落下。开始还觉得现代人围读古装剧本多少有些违和,听着听着居然也禁不住听得入了迷。 “好——这里记一下,回头改台词,还是不顺……” 靳振波靠在导演椅里埋头看剧本,听见声音停下,眯着眼睛抬头扫了一圈,不满地敲敲桌子:“那边那个那个——到太子了,说话!” 林竹怔了下,茫然抬头:“靳导,我——” “我什么我?快点儿!” 靳振波对年轻演员苛责得很,更不喜欢现在那些凭一张好看的脸就能吸粉捞金的小鲜肉,半天没想起他叫什么,沉了脸色不耐催促:“长得好看就能当饭吃了?能不能接上?不能接上就出去自己练台词,没时间等你!” 林竹原本还想解释,被他这句话一吓,横横心抄起剧本,对着台词一鼓作气念了下来。 他念得是太子的一段台词。 资本的力量摆在那里,市场转型没彻底完成之前,一个剧组再不情愿也要塞进来一两个流量。当初林竹把男一抢下来的时候,钟杳的热度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无奈之下,也只好妥协收了个热度正高的小鲜肉,饰演少年阶段的太子。 靳振波向来看不上这种事,听了消息就要去找投资方拍桌子,被副导演制作人好说歹说劝了下来,可也半点儿不给面子,押着编剧把少年太子的戏份删得就剩下了七八场。 消息没捂住漏了出去,那一头也炸了锅,差点儿发通稿曝光引导粉丝冲上来吵架。冲着《奉君》的热度堪堪压了架子没炸台,但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回来,说是等明天开机仪式直接到现场。 大制作的电影电视,导演只负责总控,管不着下面的协商调和。靳振波不知道人到现在还没来齐,见着个年纪不大又清秀的坐在场边,自然就不由分说地当头训斥了过去。 一屋子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导演正在工作状态,没人敢举手打小报告。林竹边念边抬头,等钟杳拿主意:“先生是一辈子的先生,我护着先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剧本从改天换日太子登基,将奸相下狱待斩讲起,一点一滴往回倒叙,少年太子只在回忆场景里出现,都是和钟杳的对手戏。 林竹在家里陪着钟杳对过几次戏,对剧情台词都有印象。看钟杳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就放下了心,攥着剧本一气呵成往下念。 “我现在人微言轻,是说不上什么话。等我长大了,凡是对先生不好的,欺负先生的,我就把他们一个个下狱充军,发配到烟瘴蛮荒之地去……” 林竹气息均匀吐字清晰,情绪也拿捏得精准恰当。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三三两两转过来,视线里都带了些奇异。 靳振波挑挑眉,脸色稍好,回头跟身边的助理说了几句话。 …… 一场围读会下来,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 靳振波今天意外收获颇丰,心情不错,吩咐着助理去找编剧,叫人把林竹找过来:“早来试镜不就行了,还非得走歪门邪路——想不想多演几场?学过打戏没有?手底下知不知道轻重?” 当面不好解释,这时候人都散了,林竹也没了什么顾忌,无奈一笑:“我不演戏,靳导。” 靳振波瞪圆了眼睛。 “我是钟老师的经纪人,过来看热闹的。” 林竹赶在他发火之前开口解释,顺便见缝插针地广撒网多捞鱼:“您还有别的资源需要人选吗?钟老师最近缺好本子,可以随时叫人联系我,我们广泛收集各类剧本,邮箱私信二十四小时都在线……” “人呢?!到现在还没来,像什么话!” 靳振波转眼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股火气窜上来,顾不上经纪人习惯成自然的热情邀约,抬手拍桌子:“试镜不试台词不练,过来念一二三走戏?!信不信我真开了他!又不是没有人——” “靳导,那边联系了,说天气不好,明天开机仪式之前到。” 副导演灰头土脸迎上来,战战兢兢:“真的不能换人,靳导,投资方就这么一个要求……” 大制作经不起撤资,一旦谈崩了资金出现缺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停工,对一部电视剧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靳振波满腔怒火,还要发作,钟杳已经走了过来。 林竹目光一亮,快步过去。钟杳朝他一笑,抬手揉了揉经纪人的脑袋,给他换了个热水袋塞进衣服里:“靳导,我家经纪人不做幕前,今天就是来帮个忙的。” 靳振波蹙蹙眉,目光审视:“做幕前怎么了?你舍不得?” 钟杳笑笑,点了点头:“舍不得,您还是别动换人的念头了。” 钟杳在圈子里也待了不少年,比靳振波更懂得规矩。 这种已经定下来的角色最忌讳空降,如果林竹原本就准备走演艺圈这条路,抢个角色一举成名倒也值得,可林竹打定了主意要做幕后,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么个小角色再凭空树敌。 钟杳不怕自己被针对,却也实在不想让林竹再受委屈。 靳振波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沉了沉,冷哼一声。 钟杳神色平常,替经纪人回了导演还没说出口的邀约,把林竹身上的冲锋衣拉链拉高,手腕的粘扣也仔细收紧:“先回酒店歇着,我跟导演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了。” 林竹有点儿不舍得,仰头看他:“我不累……” 钟杳朝靳导点点头,揽着林竹一块儿把他送出了门,摸出颗榛子夹心的巧克力喂给他:“明天一早就见了,晚上不还视频么?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累……” 钟杳声音柔和,在阴影下抬起手臂,把经纪人圈进怀里揉揉发尾:“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肯定接。” 已经挺晚了,钟杳过会儿也得尽快休息,电话肯定是不能打的。 一个晚上都在人前,林竹能抱一下就够心满意足了。振作精神点头,细细嘱咐了钟杳早点睡觉记得用睡袋不要熬夜打消消乐,才上了助理的车,先回了酒店。 钟杳看着保姆车没入夜色,转身回了会议室。 靳振波还在闷头生气。 钟杳哑然,好脾气上去赔礼:“确实不能演,您别生气了——您要真喜欢,我们帮忙再多贡献个幕后配音,不能抢人家的角色,真被记恨了处处都麻烦……” “我为谁着想?!那几场删不掉的戏你看了没有?” 靳振波看着他来气:“你从惊马底下救太子,还有后来反目,他拿印玺照着你砸——这几场戏自己有没有谱?外行看不懂,你也不知道轻重?!” 钟杳哑然。 剧组本来也不是多太平的地方——尤其古装片,惊马踩踏致人受伤,拖着演员硬生生闯进树林把演员撞昏过去,对戏手上没准砸了额头给人家落了疤,简直都是太容易出的意外。凡是常拍戏的,私底下一年就能听见好几回这种消息。 演员说到底还是靠脸吃饭,尤其皮相好的演员,真受伤落疤,对职业生涯都可能造成不小的冲击。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多少人愿意跟新人合作这种有危险性的情节。 “那边手上没谱,我这儿总有——您还信不过我吗?” 钟杳轻轻一笑,迎上靳振波的审视,认认真真:“您放心,我不冒险。我现在有经纪人了,不能让自己随随便便伤这儿伤那儿的,他护着我不容易,我不能光顾着自己痛快,叫他没完没了跟着担心……” 靳振波:“……” 上次在电话里还好些,这一回直接被迎面塞狗粮,靳导几乎没缓过神,一口气噎在胸口:“你原来也不这样啊……” 钟杳笑笑:“原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懂事儿。现在有牵挂了,三年前我弄出那些事,他已经够替我操心的了,我现在就想让他高高兴兴的。” 靳振波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三年前的故事,忍着头疼往外轰人:“行行,你们去高高兴兴的……这些话干嘛还背着你经纪人说,也不怕他年纪小不懂你一片苦心,回头再误会你?” “他不会。”钟杳笃然,“估计他不想接这个角色,也是怕人家因为这个记恨上我。我家经纪人平时想得多,总容易替我担心……” 靳振波听得麻木,暗骂自己嘴欠,囫囵着把人扔出了会议室。 明明之前合作还是个挺沉默寡言踏实肯干的年轻演员,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靳振波揉着额角压了压火气,准备叫人去找编剧再删一删危险镜头,正赶上副导演迎面跑过来:“靳导,刚刚接了电话,钟老师那个经纪人的。” 靳振波现在听见经纪人三个字就头大如斗,几乎没力气发火:“说什么?” 副导演稍一迟疑,如实汇报:“问咱们——用不用武替。他说他常跑片场什么都会,只要是幕后,替身他也能干,尤其适合替少年太子那两段跟钟老师对的危险戏……” 靳振波愕然半晌,想起钟杳刚才临走说的话,抄起剧本掂了掂,满腔火气一点点泄了,摇摇头哑然失笑。 靳振波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摆了下手:“应该是……用。去回,让他随时准备着吧。” 第58章 林竹给导演组打过电话,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 酒店是专门升级的套房,设施很好,供暖也足。林竹扎进浴室冲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把几乎钻进骨头里的湿冷驱净,换上烘得热乎乎的睡衣,一头钻进了被窝。 林竹在床上辗转一阵,给钟杳发了两条消息。 另一头的回复很快,但都很简洁,两条语音背景还有不少杂音,大概还在忙。 飞机上的颠簸疲劳被温暖宁静安抚下来,林竹揉了揉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 他这阵子被监督睡得早,生物钟强行掰了过来,这会儿已经觉出些倦意。登上钟杳的消消乐账号刷了几关三星,眼皮就不自觉地垂下来。 林竹睡得不算多安稳。 在钟杳身边睡惯了,哪怕听着身边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也能顺利入眠,即使做梦也都是好的。林竹早习惯了那些由潜意识生成的梦境,有时候还挺喜欢里面那些和自己的人生八竿子打不着的经历体验。 记得有一回,好像还梦见了钟杳给他唱歌听…… 空调的风声有点吵,林竹攥着手机翻了个身,裹了裹被子。 这回不一样。 这回的梦断断续续的,倒都是他小时候的事。 助理开车送他过来的时候,林竹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总觉得街角那家看起来有年头的小诊所似曾相识…… 给导演组打的那通电话,林竹不是空口胡吹的。 考虑到安全要素,光会拍打戏的演员也一样不能直接拍危险镜头。可他小时候跑片场当特约,因为身形瘦小灵巧,好几次被拉过去做危险动作,是实打实练出来的童子功。 那时候剧组里监督得不严,孤儿院出来的,也没什么未成年保护法管着。林竹跟着一群武行班子摸爬滚打,早记熟了怎么躲马蹄、怎么避炸点,怎么从坡顶上往下滚摔得不太疼,去诊所抹点药就能好用不着去医院…… 林竹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扒了扒头发,才发觉窗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在干燥的北方内陆待久了,已经不大记得南边的气候。林竹下了床,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扒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他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丢到哪儿去了。 小孩子对地点是没有多明确的认知的,他辗转被卖了几回,每一次都偷跑出来,直到被送到最后一个孤儿院,阴差阳错塞进片场跑群演,也只模模糊糊记得是个挺大的影视基地。 十二年过去,哪怕真是故地重游,估计也哪儿跟哪儿都不一样了。 林竹活动了两下酸疼的关节,翻出两颗止疼药,和着水咽了下去。 林竹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艰难地心理斗争了好一会儿,还是按着自家大哥孜孜不倦的教诲嘱咐,在酒店房间里蹦蹦跳跳地做起了据说能通筋活络调理血气的保健操。 一套操做下来,林竹额间也沁了层细细的汗意,身上倒是的确舒服了不少。 林竹松了口气,随手扯了条毛巾擦擦汗,一头扑倒在床上。 幸亏今天没跟钟杳一块儿睡。 林家小少爷要脸,自觉还没到林松那个泡脚养生的年纪,在人前是打死也不会做这么丢人的朋友圈公众号同款保健操的。 林竹在床上放松地打了两个滚,抱着手机玩儿完了这一局,退出来才发现钟杳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两条消息,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钟杳调成了夜间防打扰模式,没能第一时间弹出消息提醒。 林竹瞬间精神了,抱着手机戳开消息。 一条文字消息,说是已经回了住处,另一条是张住处的照片,一看就修过图,还精心地调了光加了个滤镜。 林竹忍不住笑意,唇角翘起来,抱着手机打字。 消息发过去,钟杳那边立刻有了回应:还没睡? 林竹刚嘱咐过钟杳不能熬夜打游戏,不好意思说实话,抬手揉揉鼻子,一下一下戳手机:在床上呢,就睡了……哥你才回住处吗? 钟杳没回应,直接把视频申请发了过来。 林竹扑腾着坐直,往身边扫了一圈,抄起止疼药塞到枕头底下,匆忙扒拉着头发,一手开了视频。 钟杳也坐在床上。 他的头发还带着些微湿意,看上去刚冲过澡,显得比平时格外柔和了一点儿,手里正拎着林竹临走悄悄往他被窝里塞的大号比卡丘暖水袋。 钟杳笑着抬头:“一看不住你,就往我这儿塞东西……” 林竹脸上一热,忍不住翘起嘴角:“我这儿可暖和了,用不着热水袋——哥你那儿冷吗?睡觉记得关窗户!外面雨挺大的,估计明天还得降温……” “是挺大,你明天也多穿点儿。” 钟杳点点头,顺手把一手几乎拿不住的大号热水袋夹在臂间,低头理了理被褥:“开机仪式太早了,听说是靳导专门找人算的时间,早上六点十八开门大吉——我觉得这个我也能算,我觉得八点十六更吉利……” 打开的水杯放在边上没来得及收,林竹拿起来喝了口水,闻言没忍住,喷了个干净。 “我这儿近,跟他们烧根香就回来补觉,你别来回折腾了。” 钟杳瞳底也多了些笑意,温声跟他商量:“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来找我,这一周都是剧本围读场地布置,没什么大事。” 林竹盘算了下自己的状态,点点头:“好。” 他嘴里应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了钟杳臂间夹着的那个热水袋上。 本来是准备他去给钟杳焐被窝的…… 觉得自己对一个卡通热水袋生出嫉妒心实在不大合适,林竹晃晃脑袋清醒了下,打起精神:“哥,你得赶紧睡,明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太要命了……” 钟杳一笑:“不急。” 林竹微怔。 钟杳收拾好了东西,上床靠着枕头,摸出了个看起来就质量颇好的耳麦戴上:“一块儿睡,躺下吧。” 大概是今天话说的不少,加上念台词调动气势,钟杳的嗓音有点哑,透过话筒的收音,轻柔和缓地传出来,比平时还更平添了不少磁性。 林竹耳朵发烫,来不及多想,依言上了床躺好。 他和钟杳天天都在一块儿,视频的机会实在不多。难得能放心地对上钟杳的视线,林竹对着屏幕舍不得阖眼,等着他继续说话。 钟杳沉吟一会儿,屈指在膝上慢慢打着拍子,轻声唱起了歌。 林竹心跳倏地快起来。 钟杳声音轻缓,给他唱着新学的几首歌。声音透过外放多少有些失真,却依然温柔得叫人胸口发烫。 淅沥雨声一点儿都不显得湿冷了,林竹往被子里蜷了蜷,轻轻闭上眼睛。 ……梦又都是好的了。 林竹对止疼药不太敏感,加了量又犯困,一觉睡到天亮,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气却依然阴得厉害。 开机仪式估计已经彻底结束了,林竹索性也不着急,裹着被子把空调往上升了两度,抱着手机翻了翻消息。 钟杳给他发了两张开机上香的照片,嘱咐他不用着急过来。林松刚回国,听说弟弟居然跑到了影视基地,担心得不得了,一连发了十来条消息,连询问带嘱咐,好说歹说非要给他做一床鸭绒被邮过来。 林竹哭笑不得,挨个把消息回了过去,费尽力气安抚下了险些要坐飞机过来探班投资的大哥,顺手点开工作群。 开机仪式一切正常,新闻放出去水花不算大也不算小,除了钟杳就一个正经流量,没人跟着掐架对台,公关那边抬抬手就处理妥当了。 clozeya官宣没出,钟杳最近又不搞事,公关闲得过头,忍不住八卦:林老师,你们这次真和黎奕杰合作啊?你见着他了吗? 林竹刚睡醒,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敲手机回复。 林竹:没见到,我昨晚先回酒店了,黎奕杰今早才到。 公关几个被钟杳挨个嘱咐了一遍别吵林竹,都知道他昨晚一个人睡的酒店,莫名满心的关怀爱护,语气也比平时好了不少。 公关:林哥你今天打字怎么这么慢?是不是还困?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听说你们昨天飞机降落那会儿都赶上过山车了,企划现在还瘫在床上爬不起来呢…… 林竹:刚醒,还好。黎奕杰你们接触过没有,好相处吗? 黎奕杰就是这回被投资方塞进来的那个当红流量,听说家里有些背景,天英娱乐力捧的当家小生。最近大概是有往演技派转型的打算,接的几部戏都质量不低,加上粉丝闭眼硬吹,也吹出了几分实力。 林竹入行起就蹲在灿星,和这种一流顶尖娱乐公司几乎没什么交集,对黎奕杰只是稍有了解,论认人还没有干多了外包的公关知道得多。 公关刚换了新键盘,回复得飞快。 公关:接触过!听说是国内哪个商圈大佬的儿子,派头大毛病还多,特别要脸。听说过吗?有次剧组拍戏,两个小鲜肉杠上了,谁都觉得先进片场先落威,最后两边助理打电话商量,同时开车门,同时迈左脚……” 圈子里排的上号的林家都有交集,林竹不熟这个姓氏,听着公关描述,居然也不由生出些莫名的敬意。 林竹:……是真事? 公关:是真事!我们组里原本有一个是跟他的,后来实在干不下去了,抱着一颗能痛痛快快骂他的心投奔我们做公关了。 公关:这是靳振波的剧组,他不敢太放肆,估计也不会收敛太多。替身估计得用个一半吧——替身出场的时间也是他拿钱,回头替身的钱再从他工作室走,能分出来一成就不错了,黑得很…… 公关:反正尽量别跟他杠上,能避就避一避,钟老师这个地位的前辈也犯不上跟他起冲突。 林竹挑挑眉,失笑。 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不怕黎奕杰找替身,就怕他不找替身——就说惊马那场戏,黎奕杰全程都是坐在马背上的,有护具有威亚,按剧情会被钟杳拎起来及时扔给护卫护住,只要老老实实拍,根本不会受伤。 相比起来,反倒是钟杳远要危险得多。 林竹揉揉手腕,敲手机回复:知道了,会小心他。 林竹:人不犯我,要是有什么冲突先缓和压制,尽量避免主动引战,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公关自然了解,回复收到,下线继续盯着舆论风向去了。 林竹换了衣服,点开新闻翻了翻,目前为止确实还没什么需要留意的风浪,也就放下心。给助理打了电话,又给钟杳发了两条自己这就过去的消息。 钟杳没回,大概还在补觉。 酒店是五星级的,早点在全国都小有名气。林竹照着钟杳的口味要了两份砂锅粥,一屉虾饺一屉小笼包,叫助理拿饭盒装了,一路直奔剧组定的宾馆。 这几天天气预报都有雨,林竹脸黑,车才在门口停下,天上就又飘了雨丝。 剧组目前没什么拍摄任务,估计所有人都被早上六点十八的开机仪式折腾得不轻,楼道里静悄悄的,大半房间的门都合着,估计都在抓紧时间补眠。 林竹身上沾了点儿水汽,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没叫助理跟着,自己拎了早饭按门牌摸了过去。 才走到会议室门口,激烈的争吵声忽然传了出来。 林竹脚步一顿,往里瞄了一眼。 靳导不住在这里,只有晚上来盯着围读,会议室里是几个负责协调演员的副导演和监制,正焦头烂额地应对着黎奕杰手下大发雷霆的经纪人解释。 林竹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黎奕杰的团队是对官宣合影的位置不满,要求剧组官博重发官宣,剧组那边没法配合,两边就起了冲突。 习惯了从大处着手替钟杳规划路线,林竹实在不大适应这样小家子气的胡搅蛮缠。原本想学学经纪人该怎么吵架的心思也淡了,正要往钟杳房间走,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林竹退了半步,把路让开。 林竹在圈子里算是半个熟脸,怕给剧组招来狗仔,今天特意穿了件低调的帽衫。他的年纪原本就不算大,面相再清秀,看起来就更显得年纪小,粗一看倒更像是剧组临时招来跑腿打杂的实习生。 林竹不打算招惹黎奕杰,有心避开他,可惜天不遂人愿,林松的电话偏偏早不早晚不晚地打了进来。 铃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林竹眼疾手快接通了电话,正要和自家大哥交代一声过会儿再说,黎奕杰却已经含怒看过来,冷冷扫他一眼,顺手把他一把搡开。 林竹本能地抬手扶了下墙,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形一歪,手里拎着的粥也跟着洒出了小半。 黎奕杰的经纪人和助理匆忙上前,边训他没眼力边忙着圆场安抚。屋里几个副导演也听见声音,急匆匆赶了出来。 电话里林松听出不对,又隐约听见工作人员说话,一迭声焦灼追问:“谁欺负你了?姓黎是不是?演戏的?叫什么——” 林竹从小打架还没输过,虽然不能真跟人家打出头条来加害公关,也从不是老老实实挨欺负的主,还用不着大哥帮忙撑腰。 趁着现场乱成一团,林竹飞快站稳,看了看手里的粥,确认了没洒得太多,找了个安全的窗台放稳,抬头不闪不避地迎上黎奕杰的眼睛。 林竹微怔,蹙了蹙眉。 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得过分,林竹下意识回头,一眼看见了刚从盥洗室出来,神色平静无波无澜的钟杳。 第59章 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钟杳,林竹腾起的气势骤然散去大半,飞快和自家大哥交代了不用担心,在林松吩咐助理查娱乐圈谁姓黎的严厉催促里毅然挂了电话。 钟杳大概只是出来透透风,只穿了件衬衫,在一群提前裹上冬装的北方人里显得异常单薄。 林竹快步过去,把外套递给他:“钟老师——”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没应声,把他圈到了自己身后。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也看出了是怎么一回事。黎奕杰低声骂了句晦气,闷头侧身想要离开,却被钟杳抬手拦在了身前。 “想找茬?” 黎奕杰原本就憋着火,见状神色越发阴沉,抬手推他:“有完没完?!刚开机仪式没找你茬就老实点儿,你比我大几岁?有人叫你老师就以为你真是什么前辈了——” 黎奕杰怒气未消,抬头就要发作,话音却忽然一顿。 钟杳手掌一转就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送,把他送回了原地。 他的神色平静,没有要发怒的意思,黎奕杰却莫名被他看得心虚,刚才那一眼生出的莫名惧意又腾上来,忌惮地往后退了两步。 钟杳朝他一笑,不急不缓:“黎老师,道个歉吧。” 黎奕杰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被人捧惯了,自从进了这个剧组频频受气,自觉已经忍无可忍,更不可能低这个头。偏偏钟杳气势稳压他一头,想发的火莫名发不出来,反而现出分明弱势。 黎奕杰回过神,脸色转眼铁青,抬步要上前,被经纪人眼疾手快拦了。 黎奕杰的经纪人赔着笑,两边打圆场:“好了好了,都不是故意的……” 钟杳最近风头正盛,刚进圈的粉丝是最有战斗力的时候,真闹出事来,说不定吃亏的是谁。 他没把林竹放在眼里,只当钟杳是因为刚刚团队找剧组掰扯开机合照的事不悦,借着手下人的机会发难,赔着笑给钟杳递烟:“也是没留神,是钟老师的助理?回头让我们那边给小朋友带点儿纪念品,跟钟老师跑一趟也不容易……” 钟杳淡声打断:“介绍一下,我的经纪人,林竹。” 黎奕杰的经纪人脸上笑容一僵。 钟杳抬头,那点儿礼节性的笑意也淡了,平平淡淡:“黎老师,道个歉吧?” 他罕少有真放下脸色的时候,这一句话出来,不光是黎奕杰一边的人说不出话,连剧组跟出来的几个副导演也瞬间噤声,面面相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林竹茫然不觉,依然站在钟杳身后,撸着袖子探头看了看,一边不怕事大地准备着万一打起来先冲出去,一边未雨绸缪地给公关先发过去了几个红包。 黎奕杰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他在来之前就听说过不能跟钟杳起冲突,却还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当初钟杳在影视圈收割各类奖项的时候,他还没开始转型演戏,没和钟杳有过什么交集。 三年后钟杳退隐归来,又始终被经纪人护得密不透风,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有点儿苗头都被一律掐死了,更别说跟什么人起冲突。 他是头一个触了钟杳霉头的,根本没想到有人能凭几句话就把人震慑得话都不敢说,走廊里气氛压抑得能憋死人,也没人敢上来解围圆场。 黎奕杰咬紧牙关,脸上一点点涌起血色,从牙缝里挤出了句“抱歉”,头也不回快步下了楼。 走廊里依然静悄悄的,一个监制没留神,把打火机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响。 监制脸色都白了,匆忙蹲下去捡:“对不起对不起……” 钟杳没搭话,和剧组熟人道了声辛苦,拎起窗台上的粥和早点,揉揉林竹的头发:“走吧。” 还是头一次知道架也能这么打,林竹心潮澎湃,没顾得上回复接到红包心惊胆战的公关一路刷屏的质问,快步跟上去。 两人已经走出挺远,身后才终于接二连三地传来放心的松气声。 “下回再有这种事,就来找我,别自己处理。” 钟杳早习以为常,单手开门,温声同林竹嘱咐:“天英娱乐的人我遇到过几次,横行霸道惯了,有时候下手没轻重,容易出事,镇一镇就老实不少……” 还是头一次在林竹面前露出自己这一面,钟杳进门,把早点放在柜子上,回身迎上林竹的目光,忽然微微一怔。 对着黎奕杰杀鸡儆猴,打定了主意在入组之前先替自家经纪人立威,当着合作了好几回的剧组工作人员的面都能轻易调动气势慑得人说不出话的前影帝,喉咙忽然有点儿不舒服。 钟杳清了清嗓子:“……不害怕我?” “怕什么——哥你刚才特别帅!” 林竹兴奋劲还没过,围着他绕来绕去,话头停不下来:“其实我也一直想这么厉害,到时候出去根本用不着放狠话抢资源,往那儿一站就行了。但是好像还是得看身板,我再练练肌肉……” 钟杳微讶地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柔软下来。 折腾这么一会儿,早点都要凉了。林竹嘴上不停,手上也勤快,擦净了洒出去的粥,摸了摸护在里面依然微烫的虾饺和小笼包,满意地拿出来放好。 粥已经半凉,林竹亲自给钟杳收拾的房间,对东西在哪儿都有数,准备去拿钟杳的小锅把粥热热。 “跟您说实话,我觉得只有咱们团队里的人才认真叫我林老师!” 林竹一直为这件事深受困扰,难得有机会倾诉,兴奋得没完没了:“剩下的人都心不诚!就算他们好好叫,我也觉得是在针对我……” 钟杳哑然,抬手揉揉额角,心口隐隐发烫。 林竹压抑太久,还在边忙活边念念叨叨。 钟杳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单手把人圈进怀间。 林竹:“……!” 林竹手忙脚乱,话头堪堪止住,手里端着的粥差点儿又洒出来,被钟杳眼疾手快接住了,稳稳倒进锅里,顺手开了加热。 钟杳没忍心告诉他其实团队里的人心也不诚,紧紧手臂,把人圈在胸口,声音轻缓认真:“林老师……” 林竹脸上一红,忍不住得意忘形:“对对,这么叫就挺好,我让他们也跟着学学——” 钟杳一笑,接上后半句话:“……我能亲你一下吗?” 林竹从头到脚瞬间滚烫。 钟杳拢着他,指腹在经纪人滚烫的耳根处碰了碰,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上林竹的额头。 林竹神志不清,强忍着没在钟杳怀里爆炸,口不择言:“咱,咱们——到半个月了吗……” 钟杳摇头,稍稍拉开距离,让他先有所适应:“还没到。” 温度悄然拉远,林竹心头腾起懊恼,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锤了自己一把。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不容易能跳剧情了! 想起钟杳那个得先约会半个月才能酌情发展初吻的剧本,林竹就一阵头疼,正要把刚说的话想办法吃回去,钟杳却已经重新把他揽进怀里,亲吻温柔地轻落下来。 钟杳:“有了炮灰,可以推进感情发展,而且……” 钟杳没再说下去,拥着林竹,细细吻上他的唇畔。 而且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林竹这些天偷亲的最高记录也只到额头,远没有仗着经纪人睡得熟循序渐进的前影帝经验丰富,被亲得晕晕乎乎,口不择言:“炮灰辛苦了,感谢炮灰……” 钟杳轻笑一声,低头对准,认真亲了下去。 …… 片刻后,林竹满脸通红地脱身出来,在屋子里追着尾巴绕了几圈,后知后觉地举着手机屏幕四处搜寻有没有摄像头。 钟杳被他转得头晕,眼疾手快抬手把人捞住,戳回沙发里:“没有监控,我昨晚就检查了。” “还好还好……”林竹拍拍胸口长舒口气,用力搓了两把脸颊,半晌没忍住,还是悄悄翘起了嘴角。 现在就亲了! 进展简直神速,要不是下雨,他现在就能去外面跑圈! 已经被半个月才能亲一下留下了不轻的阴影,林竹对眼下的状况无比满意,一会儿瞄一眼钟杳,高兴得几乎想现在出去放两个二踢脚。 钟杳搅着锅里的粥,忍不住笑意,揉揉他的脑袋,起身找了两个碗,重新把粥分好:“昨天睡好没有?酒店舒服吗?” “睡得很好!”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来,跟在他身后忙活,帮忙翻筷子拿勺:“哥,你明天还有事吗?今天能不能去酒店那边住了?我今天跑了一次试试,路上挺快的,一点儿都不堵……” 钟杳明天上午原定要给导演组试两段戏,闻言微怔,稍一沉吟:“好,明天再过来。” 还能一块儿回家!! 林竹高兴得要发芽了,忍不住胸口雀跃,抱着粥碗喝了一口。 ……下一秒,林竹就乐极生悲,猝不及防地烫了舌头。 钟杳失笑,把自己那碗晾得凉些的粥换给他,顺手拿了个勺子过去:“慢一点儿,小心烫。” 林竹烫得不轻,一下一下抽着气,依然兴奋不减,应了一声,接过勺子慢慢搅起了粥。 两人都饿得不轻,趁热埋头吃着早饭。钟杳抬头添粥,看着林竹面前始终没动过的那一半虾饺和小笼包,眉峰不易觉察地动了动。 林竹把粥搅和了半天,看着凉得差不多了,捧着碗一口一口吸溜着。 钟杳夹了个虾饺过去:“张嘴。” 林竹下意识抬头张嘴,钟杳看着他把虾饺一点点吃了,又夹了个小笼包喂过去。 长这么大从没娇贵到吃饭也要人喂的地步,林竹真觉得不好意思了,脸上泛起些热度:“哥,我自己来。” 他不想让钟杳看出来,对着筷子运了运气,拿起来稍一迟疑,精准地插起了一个小笼包,正准备放进自己的粥碗里,手腕却忽然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钟杳圈着他的右腕,目光落在林竹身上。 林竹脸上泛红:“哥……” 钟杳看了他一阵,起身去翻行李包。 林竹站了起来,本能要跟上去,被钟杳按着脑袋轻轻压回了座上。 “是不是刚才碰伤了?” 钟杳翻出卷医用护腕,自己坐在沙发上,捧着他的右手在膝头放好:“不该那么容易放黎奕杰走的……疼得厉害?还能动吗?” 林竹心跳微快,轻轻摇头:“不是……” 黎奕杰还真只是随手推了他一把,确实背不上这个锅。 林竹右手轻轻攥了攥,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跟钟杳解释,目光本能错开:“是旧伤,小时候淘气,一不小心就把手腕给摔折了,还不敢告诉大人,后来治得晚了……平时都没事的!就是阴天下雨容易疼,没力气……” 平时也就是疼一疼,忍忍就过去了。偏偏被黎奕杰推的那一把没防备,在墙上杵了一下,到现在也使不上力。 也不是多大的事,回头吃两颗止疼药养一养,少用点儿手腕,等天晴自己就好了。 林竹不习惯自己的不舒服被这样拿出来关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把手往回抽:“真没事!哥,我肯定不逞强。我有经验,歇歇手腕,天晴了跟没事儿人一样……” 钟杳听着他说话,目光安静地将林竹拢在其中。 钟杳探身,抬手架住他腋下,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林竹:“!!” 林竹瞬间消音,整个人老实成一颗红烧竹笋,不说话了。 钟杳:“我知道,没事的,别紧张。” 钟杳揉着他的颈后,温声安抚着,细细把弹性绷带一圈圈缠在林竹手腕上。 粘好绑带,钟杳翻过他的手掌,指腹轻抚上掌心那道明显的疤痕:“这也是那时候弄伤的?” 林竹原本还等着他着急发火,听见钟杳的语气反而比平时还要柔和不少,心跳悄然放缓,下意识点了点头。 钟杳轻轻点头,没再问下去,松开手臂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把粥碗给他端了过来,温声数落他:“长大了看着还挺稳重的,怎么小时候比我还淘……” 林竹悬了半天的心被捧着护着轻柔落定,怔怔看着钟杳,忍不住小声道:“您……小时候也淘气吗?” “淘,小时候回老家,让一只鹅撵上了房。” 钟杳笑笑,夹了两个虾饺放在他碗里,让他自己慢慢吃,一边给他讲故事:“还有头犁地的牛——黄牛,公的。我那时候又不懂,非要去研究它是怎么出奶的,差点儿就被一脚踹泥沟里……” 林竹听得愕然,痛苦捂眼:“哥你别说了——你一说我就忍不住联想,然后我就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帅了……” 钟杳轻笑出声:“我本来也不帅,别人都觉得我凶。小时候在班里当班长,说我跟教导主任似的,谁也不愿意跟我玩儿。” “那是气势——你长得又不像老师,同学怕你是因为你不怒自威,这种气势演戏才有优势呢,一个眼神都是戏,观众最爱看了。” 林竹听不得这个,扳正神色坐直,反过来开导他:“心里没鬼怕你干什么呢?他们准是偷偷违纪捣乱,要么就是作业没写完逃课打游戏,犯不着因为他们难受……” 钟杳静静听着他说,眼尾一点点柔和下来:“说得对。” 他稍稍出了阵神,轻轻一笑,揉揉林竹的脑袋:“我本来还有点儿伤心的,听你说完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林竹成就感爆棚,频频点头,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钟杳望着他,眼底浸开柔和笑意,给两人碗里都添了点儿热乎的粥:“小时候淘归淘,真说受伤,还是后来演戏的时候。” 林竹心头一提,连忙放下碗:“都伤哪儿了?现在还难受吗?落疤阴天下雨容易痒的,有时候还发烫,得涂涂药膏,我这儿有不少有用的……” 古装戏受伤概率太高,粉丝都知道钟杳全身上下除了脸都受过伤,只是公司和剧组有合约,挺多时候都不对外承认,林竹担心这个已经挺久了。 钟杳也没有和人展示自己一身疤的习惯,目光落在林竹身上,还是横了横心。挽起衣袖,一个个给他数:“这是飞镖划的,当时二十出头正要强,咬牙忍着没说,拍完真血假血都混在一块儿了,把导演吓了一跳。” 林竹记得这部戏:“《孤山秘史》?我们就说肯定是伤着了,后来都不拍单手剑了!” 钟杳哑然,点了点头,又解开衣领,稍稍敞开些:“这儿是弹片绷的,挺大一片,贴了五六片肉色创可贴,差点把化妆师逼疯。” 林竹扒着他衣领看,心疼得直皱眉:“是不是《夜逐》?就是靳导的戏!这次得看紧了,爆破戏千万不能出事……” 钟杳轻咳一声,揉揉鼻尖,揉了把他的脑袋,揽着人靠回臂间:“还有这儿……” 钟杳单手解了几颗扣子,掀开一侧衣摆,露出腰间一道显眼的粗砺疤痕。 林竹:“!!!” 林竹这次真不知道这道伤的来历,急得眼圈发红,扑过去细看,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怎么伤得这么重?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挺久以前了,绑的威亚有问题,铁丝散开了,从这儿勒进去……当时其实没觉出疼来,后来就送医院了,倒也没多大事。” 钟杳的目光落在林竹身上,声音轻柔:“幸好当时发现的及时,没勒进去多深,就破了点皮——我这个其实不严重,就是威亚落下的疤不容易好,有严重的,十几年都下不去……” 就比如他第一次和林竹握手的时候就发现了的,林竹手心的那道疤。 第60章 钟杳早就发现了那道伤。 小时候受伤可能的情况太多了,钟杳起初还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后来见过林竹的打戏,这个念头就一天比一天清晰。 林竹小时候究竟是怎么过的,身上有多少伤,有多少到现在还没能彻底调理好的隐患,心里又藏着多少还没释怀的事,还没翻过去的坎,钟杳都不知道。 也都想知道。 林竹说不出来,钟杳就一点点教他说。 臂间的身体一点点紧绷起来,衣物折出锋利沉默的线条,垂着头不出声。 钟杳并不着急,落下目光将他拢着,继续柔声道:“天阴了时会有感觉,有时候疼一会儿,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也一直没管它……” 林竹慢慢坐直,掌心有点儿凉,轻轻攥了攥。 手腕有了绷带的保护,钝钝的疼泛上来,一点儿都不像刚才拿筷子试图使力的时候那样叫人背后直冒冷汗了。 钟杳低下头,语气轻轻的:“能教教我怎么保养吗?” 林竹怔怔抬头。 他已经明白钟杳为什么会忽然和自己说起这个了,也清楚钟杳的苦心,知道钟杳是为他好,是真的在关心他。 可他还是说不出口。 不是不能对着钟杳示弱……是对着谁都没办法。 小时候是因为要活下去。林竹没服过软,一开始打架打不过人家,后来学会了在打架的时候读心预判对方出手,再没输过一次,硬生生震住了一整个孤儿院比自己或大或小的孩子。 要让别人听自己的,要不挨欺负,就必须得比别人厉害。哪怕伤得病得走不动路了,也得咬着牙爬起来,不然躺上三天就可能没了热饭吃,就可能睡最漏风的位置,盖最薄最破的床单。 得把刺都张出来,谁碰都得狠狠扎一下给个厉害,才能顺利活下去。 后来他回了家,有了自己的房间,能在床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打滚了,不用担心明天吃什么,也不用担心打架打不赢该怎么办了。 林竹却还是没法彻底藏起来那个浑身带刺的自己。 少时的暗示扎根的太深了,有些事已经做不到了。即使明知道那些善意和关心都是真的,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难受了就该老老实实的,乖乖躺在床上被人照顾,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林竹想不下去,闭了闭眼睛,轻轻抬头。 可钟杳为什么不训他? 为什么不着急上火地吼他,为什么不凶他不知道照顾自己,为什么不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都这么不识好歹了…… 钟杳为什么不生气? 林竹胸口些微起伏,眼底有些烫,本能地又想攥拳,被钟杳拦住,把林竹轻轻发抖的右手握在掌心。 钟杳拢住他的手腕,瞳色温柔,不只是说给林竹还是自己听:“我是真不懂调养,可有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受的伤要养好容易,要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得经年累月才行。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钟杳停顿片刻,望着怀中依然绷得死紧的林竹,轻轻一笑:“突然想起个事。” 钟杳揽着他,话锋轻巧一转:“三年前,我刚出国的时候,国内挺多朋友都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哀我不幸怒我不争,说我不该这么着急就隐退,没完没了地训我,既然出了事干嘛不找他们帮忙。” 林竹微怔。 钟杳慢慢揉着他的手腕,力道轻缓,透过绷带一点点落在陈旧积伤的关节上。 钟杳:“后来我把他们拉到一块儿建了个讨论组,一块儿训了一顿,让他们每人写了五百字的检查。” 林竹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 隐约弄明白了为什么替钟杳联系资源的时候,反而是当初和钟杳关系最好的一批人怨气最大。林竹揉揉眼睛,哭笑不得:“那些老师也是好心……” “好心给我添堵?” 钟杳抬眉:“我都发了朋友圈,说我打算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他们非不听,非得一个劲儿追着没完没了?” 钟杳:“知道他们是关心,非得挑让我不高兴的办法来关心我?” 林竹胸口轻轻一悸,抬头望他。 钟杳没抬头,继续给他揉手腕:“糟心事赶在我身上了,我受着了,也好好地熬下来了。我能做到已经挺不容易了,他们不夸我,还跑来训我。” 钟杳:“非得逼我把为什么信不过身边的人的事儿说出来给他们听,然后再让他们跟着我一块儿难受?” 钟杳:“我能让自己活蹦乱跳地好好熬过来,没伤别人没害自己,就已经用上全力了,没法儿再把自己的伤口扯开,就为了让别人放心了……” 钟杳声音平缓,一个字一个字打在他心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是故意的。” 林竹再忍不住,深吸口气仰起头,用力把眼泪逼回去,身上憋得轻轻发抖。 钟杳拢着他,掌心贴在林竹脑后,护着他迎上自己的视线。 林竹眼前被水汽模糊成一片,深深深深用力吸气,咬着牙,身上微微发抖。 钟杳轻轻吻上他的眼角,语气柔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林竹忍不住了,用力闭上眼睛,声音喑哑发颤:“是……” 林竹十多年来说不出甚至不敢想的话,被钟杳一个字一个字,借着自己的事,彻彻底底地说了清楚。 钟杳鼓励地亲了亲他阖着的眼睛:“自己能说吗?” 身边的气息太过温柔,长久来如芒在背的荆刺被忽然宽恕,林竹胸口悸得生疼,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我不是故意的,哥,对不起……我做不到,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不肯说当年的那些事,不是故意不示弱不让别人碰,不是故意让别人担心着急。 不是故意……不识好歹的。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是故意的。 钟杳抬手,拭去他眼角滚落的眼泪:“所以不着急的……咱们要在一起七八十年呢,现在就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以后没的说了,多无聊啊。” 钟杳把他护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现在不都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吗?难受的时候能发泄出来了,不喜欢的知道不要了,这就是个进步。下回再学会了有人欺负你就回头找我告状,再下回说不定就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 林竹说不出话,忍着泪拼命点头。 钟杳眼底露出笑意,柔声逗他:“来,为咱们目前为止的进步击个掌。” 林竹微怔,抬头看着钟杳一本正经伸出的手掌,忍了半晌,还是噗地笑出了声。 林竹用力点点头,抬手和他击了个掌,泛白的唇角止都止不住地翘起来,一头钻回钟杳怀里。 早清楚了经纪人一高兴就喜欢抱着人乱钻的习惯,钟杳笑着任他在怀里翻来覆去地折腾,手臂把人牢牢箍在胸口,低了头正要说话,门口刷卡声忽然嘀地一响。 两人微怔,下意识直身看过去。 “钟老师!您还好吗?” 企划在外面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应,满心害怕两个人一块儿煤气中毒,捏着备用房卡一把推开门,急惶惶冲了进来:“林老师刚给公关发了好几个红包,吓得公关满地乱爬,偏偏然后就没音了——” 企划:“……” 钟杳的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被扯得有点儿歪,衣摆也撩起了一块。 林竹正在往沙发里钻,可刚才那一眼也看出眼睛鼻尖都泛着红,手腕上还绑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企划:“嘤。” 钟杳轻轻咳嗽一声,把熟透的经纪人往身后藏了藏。 企划僵硬迈步,按着进门的路线一步步原路退出去,在门外把门小心翼翼关上了。 听着外面咚咚响起的沉闷声音,钟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大概是把敲门声当成了装修砸搂,哑然揉了揉额角,把林竹从背后挖出来:“是我没留意……没事的,都是自家团队,不会出去乱说。” 林竹不懂衣服乱了有什么不对,也不担心企划跑出去乱说,只是一心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丢人,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瓮声解释:“哥,我平时不这么爱哭的……” 钟杳笑笑,点头:“我知道。” 林竹脸上还烫,撑身想多解释两句,被钟杳圈回怀间,拍拍后背:“人这一辈子要掉的眼泪是有数的,都掉完了,后面的日子就只剩下高兴了。” 林竹听得微讶,睁大眼睛抬头:“真的吗?” “真的。”钟杳传播封建迷信而不自知,含笑点头,“像你这种,一看就是小时候没掉过眼泪,都攒到现在了。” 林竹:“!!” 林竹刚被钟杳从死胡同里领出来,现在听他说得居然还一点儿不差,飞快坐直抬头:“真的!” 钟杳挑挑眉峰,看着眼睛里快要冒小星星的经纪人,拿出毕生的演技沉稳下来,一下下揉他的头发:“眼泪排毒,心里的事积得多了,就得排解。像我们专门做演员的,可以借着演戏发泄一下,发泄出来就好了。你不演戏,就得在平时找机会……” 林竹满心信他,被钟杳三言两语忽悠得频频点头。 钟杳彻底放心了,笑着低头又亲了亲他,起身收拾东西:“走吧,回家。这儿留点必须用的东西就行了,估计也不会上这儿来住了……” 林竹要起身跟着收拾,却被钟杳轻轻按回了沙发里。 “我收拾,你多歇一会儿。” 钟杳揉他脑袋:“昨晚就下雨了,手腕疼了没有?现在还难不难受?” 他的动作利落,根本不给林竹帮忙的机会。林竹跟了一圈没找到空挡,只好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坐回去:“昨晚疼来着,睡着就没感觉了,现在好多了……” 钟杳稍稍放心,点了点头,夹起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他嘴里,把锅碗洗干净。 钟杳身上确实有不少演戏落下的伤,治疗得及时,其实没落下多少毛病。少数几处重些的伤却还是会在阴天下雨难受,有时候严重起来,动作戏都得延后再拍。 林竹的伤没好好养过,说着轻巧,也不知道要比他难熬多少。 年纪这么小就一身的伤病,必须得好好调理才行。钟杳记下了这件事,准备回头联系国内几位老牌打星的随身医生问问情况,把最后几件行李收拾好,拎着行李箱和林竹一起出了门。 到了酒店,时间已近中午。 林竹被钟杳盯着睡午觉睡出了习惯,趴在床上眼皮就往下坠。钟杳也乐得让他休息,把人往被窝里裹了裹:“困了就睡会儿,下午有没有什么想玩儿的?这儿我熟,闷的话我带你出去绕绕,晚上再去对剧本就来得及……” 林竹凑在他身边,微微仰头:“哥,你陪我躺一会儿行吗?” 钟杳微怔,一笑:“等我一下。” 酒店的设施比剧组那边的确好出不少,空调开得足,一点儿湿冷都感觉不出。 钟杳随手换了衣服,跟林竹一块儿躺下去,展臂把人圈进了怀里,隔着被子轻轻拍着背:“睡不着?” 林竹在被子里折腾两下,分出一半被窝,把钟杳一块儿裹进去,蹭到他肩头:“哥,有些事我不是想瞒你,是不知道怎么说……” “咱不是说好了不着急的吗?” 钟杳一笑,轻轻抵上他额头:“我是想了解你过去的事……可我想了解,是因为我想知道,我怎么才能再对你更好一点儿。” 钟杳神色认真“要是因为我想知道这些事,反而害得你不高兴,就一点儿都不值得了。” 林竹眼眶一热:“现在都够好的了……” 钟杳噙了笑,揉揉他头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知足了,我还不知足呢。” 钟杳声音轻缓:“我头一次喜欢一个人,你得负责,得好好的让我喜欢才行。” 头一次听说这样负责的,林竹忍不住弯弯嘴角,静了一会儿,又忽然换了个问题:“哥,你那些朋友……就是写检查的,后来跟你和好了吗?” 钟杳哑然:“应该是和好了,就是每次见我都脾气不小。” 猜到林竹估计已经跟他们有了交集,钟杳难得的有点儿后悔,反省:“当时年轻气盛,处理事情偏激了,其实写二百字检查就够了的。” 林竹:“……” 林竹忍不住在他怀间闷头笑了出来,真心实意叹气:“应该让人给那几位老师备份礼的。” “不给。”钟杳毫不留情,“我都躲出国了,犯得着打越洋电话来训我?一个个也真舍得,没戏拍太闲了……” 头一回见钟杳这么真实地赌气,林竹越发忍不住,在他怀里放肆笑了一阵,才终于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揉揉笑出眼泪的眼睛:“那我就放心了……” 钟杳低头,看着经纪人泛红的眼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竹蹭蹭他的掌心:“有些事我能说出来了。哥,我一点点儿告诉你,你别嫌我慢,别着急……你什么时候要是不想听了,跟我说一声,我就不说了,我还能跟原来一样的,千万别烦我……” 钟杳胸口狠狠一疼,点头:“好。” 林竹闭上眼睛,轻轻攥了攥拳。 被钟杳按摩过的手腕已经舒服了不少,那道疤硌在手心,像是还留着钟杳抚上来的温度,热热地在心口落定。 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能感觉到温度,也能做出回应了。 林竹沉默一阵,轻轻开口:“我……有一次跑片场,威亚脱扣,安全绳断了。” 第61章 钟杳心头一悬,几乎就要坐起来,强行忍住了,沉声道:“什么时候?” 林竹依然闭着眼睛,唇色有点儿泛白,笑了笑:“十多年前了……拍电影,钱少。那时候拍戏不规矩,尤其武行,哪儿来的都有。” 林竹:“武行便宜,门槛低,不出名的班子都是跑场挣钱,没什么能刮油水的地方。把心思动到威亚上的有不少,那几年其实没少出事,挺多都按下没表……” 他头一回和钟杳说这些事,语气老练得让钟杳有些喘不上气。 钟杳沉默,握住他的手,拢在掌心。 林竹停了一会儿,又说下去:“我当时反应快,把那根威亚攥住了……钢丝太细,顺着往下划了七八米,正好撞在一棵横探出来的树上,运气好,停下了。” “当时在山上拍夜戏,还下着雨,救援困难,没人敢下来……” “后来又放下来一根安全绳,我自己绑上,让他们把我拽上去了。” 林竹钟杳怀里蜷了蜷,额头抵在他胸口:“当时光知道攥着钢丝不敢松手,也没觉出什么来,上去才知道手腕也摔折了……不严重,没用开刀。那时候皮实,剧组带我打了石膏,一个月就好了。” 他说得很快,声音也很轻,像是在尽力完成什么任务,直到终于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整个人才缓缓放松。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空调运作的声音。 林竹屏息一阵,轻轻吐了口气,在钟杳胸口仰头:“我说完了……” 钟杳沉默地拥着他,手臂绷得仿佛钢铁,将人箍在自己胸口。 林竹看不到钟杳的表情,有点儿躺不住,轻轻挣了下:“我——我都说了,哥。” 林竹心跳微快,一只手牵了他的衣摆,小心翼翼:“能……能夸我了吗?” 钟杳轻悸,眼底骤然发烫。 钟杳深吸口气,抬手揉他脑袋,稳下情绪,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特别好……” 林竹抿抿唇角,心满意足地钻回他怀里。 怀里的身体微凉,钟杳揽着他一下下轻柔拍抚,胸口像是被人粗暴地戳了个洞,疼得彻骨,丝丝冒着凉风。 直到现在,钟杳才开始隐约明白林竹为什么说不出这些往事。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了活命,死死攥着能把手掌切断的细钢丝。天是黑的,身边下着雨,没人敢下来救他。 这种愧疚,是能把本该保护他却没能保护好他的人生生凌迟的。 钟杳忍不住,轻声问他:“怕不怕……疼吗?” 林竹身体微微一僵,在他颈间蹭了蹭,含糊道:“怕了一会儿,后来就不怕了,就想着得活下去,也忘了疼不疼了……” 钟杳轻轻舒了口气:“还好……” 他的声音头一回带了后怕,林竹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难受,忍不住又开口:“哥,你放心,我那会儿已经——” 林竹的声音忽然顿了顿,隔了片刻,轻声保证:“我那会儿已经特别想活下去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钟杳眉峰微蹙,低头想要细问,林竹却已抬了头,重新弯起眉眼:“早都过去了,哥,我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林竹仰头,一口气说下去:“我爸爸妈妈对我可好了,我大哥也好,就是太啰嗦——家里都好好给我养身体了,什么用的都是最好的,没养好是因为以前刚受伤的时候我没当回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钟杳听不下去,俯身亲上他的唇瓣。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脸上瞬间泛起热度,乖乖任他亲,不说话了。 等到微凉的唇瓣渐渐回温,钟杳才向后撤开,轻轻揉着林竹的头发,认真柔声道:“特别好,进步特别大。” 林竹微怔,担忧蹙眉:“哥你说过一次了……” “刚才我心不诚,是哄你高兴的。” 钟杳瞳光柔和,迎上他有些晃神的目光:“现在是认真在夸你。” 林竹没来得及躲开视线,怔怔迎上钟杳的目光。 林竹鼻子忽然不争气地一酸。 他怎么会……这么幸运? 林竹深深吸气,眨去眼底捣乱的水汽,彻底卸下防备,任凭钟杳温柔的心音充斥脑海。 回家之后,他再没读过父母大哥的心,凡是觉得好能信任的人,也从来刻意避开眼神接触,不去探究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对他好就是对他好了,关心他就是关心他了,他从来都不想探究那些温暖之下究竟是真是假……可钟杳却偏偏在每一回他以为自己这样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时候,不容置疑不容逃避地告诉他,还有远比这些更好的。 还会有多好……是不是还有更好的? 会不会有一天,哪怕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钟杳—— 林竹脑中蓦地刺痛,将念头尽数狠狠敛起,仓促错开视线。 林竹闭了闭眼睛,没再想那些不该触碰的禁区,重新钻进钟杳怀里,仰了头坐地加价:“光夸,都没有奖励的……” 钟杳屈指敲敲他额头,好脾气哄他:“先睡一觉,醒了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林竹哑然,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往他怀里靠进去:“行。” 有点儿别的奖励也行啊…… 《无桥》已经播到小少爷出场了,论坛上的大手越来越多,粮也越来越丰富,漫画同人手书视频应有尽有。林竹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忍不住翻翻,莫名跟着学了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林竹向来知足,能跟钟杳在一块儿就已经够高兴的了,今天被宠得太放纵了,忍不住就生出了点儿不知来由的惋惜。 ……好吃的也挺好。 两个人一块儿吃,就比什么都好了。 林竹想了一会儿,又重新心满意足起来,枕着他的胳膊阖上眼睛,还觉得不够,在被子里折腾了半天,手脚并用把钟杳抱了个结实。 钟杳被他熟练的动作引得有点儿震撼,配合地任他抱牢了,一臂护住他背后,谨慎猜测:“在家常抱抱枕?” 林竹:“!!” 无论如何都不敢让钟杳知道自己家里的等身抱枕,林竹心跳得飞快,一边惦记着回去一定要告诉大哥毁枕灭迹,一边闭上眼睛专心致志装睡。 钟杳怀里温暖安宁,林竹装了一会儿睡也没见钟杳拆穿,倒是自己的倦意不知不觉涌上来,打了两个哈欠,没心没肺地睡熟了。 钟杳躺不住,靠着床头坐起来,让林竹枕在自己腿上,打开床头灯细看他手上的疤。 十多年的疤了,亘在掌心,虽然依旧显眼,却早已没了当初的狰狞惨烈。 林竹为什么那么小的年纪就去跑片场,父母家人那时候又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放任他在外面生死一线不闻不问。出事的那个剧组叫什么,武行班子是哪个,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赔偿有没有追责……林竹都没告诉他。 钟杳低头看着睡熟的林竹,轻轻替他拨开额前碎发。 装睡的时候还胆子大到抱着他不放手,这一会儿睡熟了,林竹就又本能地蜷成了不大的一团,眉心柔软舒展着,睡得正安稳。 除了这一道疤,过去的事似乎已经不剩多少痕迹了。 林竹现在已经很好了,能正常地和他说出自己的念头,能全无芥蒂地信任他,有时候哄得特别放松了,还能跟他闹一闹主动提点儿要求。 已经过去的那些事,似乎确实不应当再一味不放地追究了。 钟杳轻呼了口气,把人往身边揽了揽,正要再替他理理枕头,动作却忽然微顿。 枕头下面,一板止疼药露了出来。 他们昨天才过来,这会儿已经空了四颗。 钟杳连姿势都没变,视线凝在那一板止疼药上,眼底寒芒渐渐凛起来,又一点一点敛下,只剩下一片暗沉。 钟杳护着林竹的右手,把人往自己这一边挪了挪,帮他把止疼药塞回枕头底下,拿起手机,给靳导发了条短信。 钟杳放下手机,轻缓躺下去,把林竹重新圈进了怀里。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受了刺激的黎奕杰都没再在剧组露过面。 剧本围读依旧如常进行,林竹被拉来当了专业替补,没台词的时候就跟在钟杳身边凑热闹,几天时间就和整个剧组都混的相熟了不少。 钟杳带林竹出去绕过几次,偏偏处处都已改建得面目全非,林竹少时的记忆也没留存得多清晰,到头来也没分辨出究竟是不是小时候来过的地方。 是不是故地重游,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了。 心结不知不觉地一点点打开,剧组临近开机也越来越忙。加上clozeya正式官宣,《无桥》剧情渐入**、播放量一路窜高横扫同时段第一,林竹根本没什么心思惦记自己那些事,一心扑在了越来越繁忙的工作上。 在快要忙成陀螺的经纪人吩咐工作的团团转里,《奉君》剧组也进入了正式开拍前最后的准备阶段。 “年纪轻轻就一身的毛病,老了还怎么得了?” 会议室里,导演靳振波翻出个装了粗盐的布袋递给钟杳:“这个是新的,没用过,拿回去用微波炉打两分钟,然后哪儿疼敷哪儿,热的话垫层衣服,祛了湿气就好受多了。” 钟杳没多说,道了句谢,接过盐袋收好。 靳振波摆摆手,隔了片刻又道:“……你让我查的事我查了,没查着。” 钟杳微愕:“没查着?” “没查着就是没查着——你什么语气?” 靳振波恼羞成怒:“你确定你那个经纪人当初参演的是电影不是电视剧?过审的没过审的几千部电视剧呢!他当时十来岁,就那么肯定能记准?!” 钟杳哑然:“我再看看……靳导,麻烦了。” 他拜托靳振波查的,是林竹当初究竟演了哪一部电影。 靳振波手底下有个专门拉片子的团队,号称有三十年来最全的国内电影出版全纪录,当初根本没把钟杳拜托他的事放在心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居然真的没查出一点儿踪迹。 靳振波皱了眉毛抽了支烟,眼看钟杳起身要走,不情不愿道:“有几部片子实在查不着了,要真是那几部,那谁都没办法了……” 没想到确实有靳振波查不到的片子,钟杳回身,不由蹙眉:“怎么会查不着?” “谁知道呢——说是母带遗失了。不算多出名的片子,影院上线完就撤了,市面上也没有。” 靳振波眼界高,从没关注过这些不入流的电影,这件事还是来之前才听手下团队说的,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母带丢了就算了,每家影院都放完就扔了?这导演得多不招人待见啊……” 钟杳沉吟一阵,点点头:“还能查到名字吗?” “得查一阵,听他们说有好几部,电影电视剧都有。” 靳振波磕磕烟灰:“你真要?什么事非得弄这么清楚?你要是怕他拍不好那几场危险戏,我们换个专业替身就行了,你放心,不能让你出问题……” “不是……”钟杳一哂,“那几场戏我宁愿不让他上,黎奕杰上我都觉得挺好。” 靳振波彻底不懂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钟杳按按额角,没忍住,抬手揉了两下困得发酸的眼睛。 林竹这几天打开心结睡得安稳,钟杳却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始终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十几岁的小林竹是怎么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 即使清楚要彻底让林竹走出来,就要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钟杳却依然还是难以避免地留下了些后怕的毛病。 这几天他已经把那两场戏反复研究了几遍,还溜达着去看了看剧组用的爆破跟威亚。原本还打算和那几匹养来上镜的马交流交流感情,被副导演战战兢兢搬来的靳导劈头训了一顿,火冒三丈地轰了回去。 靳振波拍的都是大开大阖的权谋片子,以己度人,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觉得黎奕杰跟你起了冲突,所以要在道具上使坏,给马下药踹你吧?” 剧组的职业尊严放在这儿,靳振波皱着眉头,跟他保证:“我们有专人看护道具,有专人养马的。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原来也没见你这样啊……” 钟杳笑笑,没反驳:“小心点总没错。” 靳振波将信将疑瞥他一眼,摆摆手轰人:“走吧,别在这儿烦人……不许再去撩马!回头要是传出知名演员入组后还没拍戏先被马踹伤的新闻,我立刻代表剧组把你解约换下去!” 钟杳抬起双手,诚恳答应下来,转身出了门。 企划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靳振波的怒吼声想笑又不敢笑,憋着迎上去:“钟老师……” 最近事情太多,林竹一边管着剧组,一边兼顾代言和正在热播的《无桥》,加上一股脑涌进来的各类资源,忙得无暇分身。加上天气不好,钟杳索性直接把他留在了酒店,自己每天带着企划助理跑通勤。 林竹这几天都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光没时间跟着钟杳到处跑,忘了吃饭睡觉都是常事。钟杳在剧组这边事一了,就立刻赶回酒店,严密监督着经纪人按时吃饭睡觉,打定了主意不让林竹再一不小心累出病来。 钟杳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往外走:“林老师发消息过来了吗?” 企划连忙点头:“发了,林老师说粮草不足需要支援,让咱们带点儿回去。还说您手机应该是没电了,让我们买个充电宝……” 钟杳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黑屏了挺长时间。 怪不得一晚上都没收到林竹发过来的消息。 钟杳摆弄两下手机,随手放进口袋,接过企划的手机,给林竹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另一边没立刻回复,估计还正忙得抽不出身。钟杳退出短信界面,正要把手机还给企划,动作却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手机自动交互的上个程序界面上。 企划:“!!!” 企划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看着钟杳手上那个cp论坛会员专属板块的界面,手忙脚乱要把手机接过来:“钟钟钟老师,咱们现在回去吗?林老师还饿着……” 钟杳手腕轻轻一转,没让他拿到手机,一目十行地扫了扫上面的文字,眉峰轻轻蹙起来。 企划吓得满地找头:“——都是宣发那边的人推荐给我的!我再也不看了,您别生气……” 钟杳没说话,在页面上找了找,把手机侧向他:“从哪儿翻页?” 第62章 企划战战兢兢跟了一路,拼死教会了钟杳怎么翻页、怎么看文、怎么打赏,把自己的账号跟密码都老老实实上交了出去,眼睁睁看着钟杳用自己的小号扔出去了两个深水鱼雷。 到了酒店,钟杳下车,把手机还给企划,点评最后一本:“剧情不错,结局写的不好。” 企划扶着车门,心虚地连声应是,不迭删掉了那篇民国背景的展源x小少爷的be衍生文,拎着东西跟钟杳一起上楼。 订的酒店升级成了套房,里间的空调足,林竹被钟杳规定了在床上工作,两人才进外厅,经纪人挥斥方遒的声音已经从门内传了出来。 “暂时不接采访,前阵子曝光太多了,不能刷屏,得和流量区别开……” “纸媒可以,筛一下报上来,我来挑——叫他们先把采访稿递过来,回头发出去之前我们也要审核。” “解约通告给你们发过去了,什么时候合同中止,工作室立刻把通告发出去。” “违约金?判多少给多少,一分也不多给。” “灿星敢闹就帮他们一块儿闹,喝药给瓶上吊递绳,等闹大了我再出来,跟他们对着坐地上哭惨,看谁哭的声音大……” 工作状态的经纪人气场全开,视频会议远程指挥工作,怼记者练出来的口才半点儿没留情,莫名显得霸气十足。 灿星已经在几句话里被安排明白,企划没忍住喷笑出来,连忙瞄了钟杳一眼,才发觉钟杳眼底也蕴着分明笑意。 钟杳朝企划点点头,翻出个不薄的红包给他:“去忙吧,回去把网址发给我。” 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钟杳这儿收纸质红包了,企划转忧为喜,连连点头,帮钟杳把东西放好,飞快离开了现场。 里面说话声停了,换了磕磕碰碰收拾东西的声音,大概是听见他们回来了。 钟杳算准时间,不紧不慢开门,一把接住了迎面扑过来的经纪人。 “哥,《无桥》收视率破2了,还在往上涨——说不定能摸到今年排行榜头名!肯定得重播了!” 林竹被他圈在手臂间,兴奋十足,眸子亮澄澄地放着光:“等《奉君》再接上,明年上半年的曝光也预定了,咱们就能好好放个假,一两个月不开工都没问题……” 钟杳笑着揉了两把林竹的头发,才要说话,心头忽然微动:“能歇那么久?” 林竹信心满满:“最多接一两个采访,曝光量够,没问题。” 钟杳点点头,拎着买回来的零食,和林竹一块儿进了屋。 上次休假的时间实在太短,中间又掺了不少事,几乎没能怎么歇得过瘾。他早有心带林竹出去走走,担心和经纪人费心费力安排的日程冲突,一直没提过,这次听见林竹说有个空当,不由有些动心。 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签合同,林竹的生日就在二月…… 钟杳打开包薯片投喂据说弹尽粮绝的经纪人,熟练地架锅热汤,边笑着打趣:“什么时候休假,我能定吗?林老师有安排没有?” 林竹年纪小,还没过喜欢被叫老师的阶段。闻言脸上一热,忍着高兴咔咔嚼薯片,囫囵摇头:“变数太大,定不下来。咱们先定休假时间,然后再往里面安排工作……” 钟杳一笑,点头:“行,回头我好好算一下。” 诸事顺利,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工作,话题就又天南海北跑得没边儿。钟杳去过的地方多,有意引着林竹多说话,趁着经纪人分心指导工作的功夫,不着痕迹地记下了几个林竹感兴趣的地方。 …… 当天晚上,察觉到无事发生的企划重新振作,登上借给钟杳的黄金会员小号,点开了论坛。 首页推荐上飘着条已经被顶成飘红的帖子,翻了十来页,已经被顶了七八百楼。 【跟你们说我搞到真的了:求助,想和爱人在生日期间(农历正月、阳历二月末)一起旅游,请问有哪些推荐的游玩计划?】 措辞异常严肃正式的帖子标题和发帖人挨在一块儿,加上金灿灿的[顶级司机]标识,反差鲜明吸人眼球,转眼已经吸引了数目可观的回复。 这种会员制不靠充钱,靠持续不断地分享回复对暗号积累积分,能进特殊板块的就没有纯洁善良的新人。 钟杳新人用老号,误入了一群老司机的海洋,下面的回复难以控制地越来越歪。 托正主不掐架不拉踩的福,吸引过来的也都是没什么戾气的友好粉丝,没人对着这种帖子开嘲讽,可车速还是分分钟飙到上百,转眼就充斥了满满当当荤素不忌的善意玩笑。 企划艰难翻了几页,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小号再度出现致谢的回复。 企划手一哆嗦,重新吓晕了过去。 …… 翌日,《奉君》剧组正式开拍。 林竹这回管着的事太多,实在分身乏术,开了机也没法老往片场跑。加上古装剧的造型繁琐,光是粘头套就要半个小时,钟杳没让林竹天天跟着自己早起,换回了剧组的化妆造型。 习惯了经纪人在身边,虽说是为了让林竹好好休息,钟杳依然有些不习惯。翻了两下手机,靠在座椅上阖眼补眠。 “《无桥》我们也在看,是林老师给您做的造型?” 化妆师给钟杳粘头套,见他兴致不高,笑着搭话调动气氛:“做的真不错!手艺多出彩还在次,是真把您的优势都烘托出来了。” 靳振波剧组都是固定搭配,工作人员大半都和钟杳早认识了。化妆师跟钟杳熟,一边给他化妆,一边夸林竹的手艺:“还符合人物形象,放在整体里既融洽还出彩。说真的现在不少电视妆效都做得太过头了,像这么自然的真不多……” 钟杳喜欢听人夸林竹,闻言目光微亮,放下手机,轻轻一笑:“他什么都会,我也觉得我是捡到宝了。” 上一次钟杳进组的时候性格还沉闷,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一群老头子带的老气横秋,保温杯里居然要塞半杯子的茶叶,除非工作必要从来不主动参与闲聊浪费时间。 化妆师一片善心怕他自闭,引他说话习惯了,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进化成了什么样,毫无防备赞叹:“真的?您运气真好,您跟林老师搭档挺久了吗?” 钟杳笑笑点头:“真的……我也觉得我运气好。” 正做着造型,他不能乱动,最多只能稍稍坐正身体。化妆师还在满心好奇地等着他开口,钟杳稍一沉吟,找了个不算太靠前的开头。 “也不算久,就是我回国那会儿……其实我原本已经不准备组建团队了,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能接得到剧就接,实在不行干脆回学校去教书——结果那天我正开车路过公司大门,他忽然就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让我江湖救急……” …… 繁琐的造型足足做了一整个早上。 钟杳的造型已经做完,服装也都早就穿戴妥当,听见送话器里的催促就起了身,同化妆师点点头:“辛苦了……靳导催了,我先去片场,回头再跟您聊。” 化妆师连忙退了两步,给他让路,目光有点儿呆滞:“好,好……您喝茶吗?” 夸了一早上经纪人的钟杳重新神清气爽,已经用不着浓茶提神。道了句谢摆摆手,和几个服化道助理打了招呼,起身去了片场。 到了片场,宏大的布景已经整个搭了起来。 副导演跑来跑去地调整灯光机位,场务抬着道具找位置,靳振波还在和美术摄像核对最后的比川影的剧组热闹繁忙了不止数倍。 几个助理守着钟杳的摊子,见他过来忙迎上去。钟杳摆摆手,接了件大衣披上:“林老师没过来?” 助理连忙摇头:“没有,叫林老师过来吗?” 钟杳看看时间,不禁一笑,摇头:“不用,让他多睡会儿,过来了立刻叫我。” 川影的人向来管挖坑不管埋,官宣路演跑完就算一部剧彻底收工,网上控评投票互动比拼收视率一概不操心,全靠自来水用爱发电。片子质量好就一路走高,赶上质量稍差些的,后继乏力是常有的事。 林竹看不下去,只能拢过来一块儿操心管着,加上代言热度持续发酵、筛选第二批硬照、监督流量网上控评,加班到深夜都是正常情况,遇到有什么突发宣传,大半宿都未必能合眼。 媒体人最繁忙的工作时段都在午夜,钟杳结合林竹每天蹑手蹑脚钻进自己怀里的时间算了算,给林竹做了严格规定,每天都得睡到九点半以后才准起床,什么时候有时间了,随时都能来片场玩儿。 钟杳跟林竹说这话的时候靳振波就在边上。靳大导演嫉恶如仇,一度想发脾气把败坏片场纪律的知名演员扔出去。 想起钟杳给林竹要来祛湿驱寒的粗盐袋,靳振波终归没忍心,挤了个笑脸送林竹出门,掉头就恶狠狠吩咐统筹把钟杳每天两场的戏改到了三场。 这个强度对钟杳来说还不算高,他早对剧本烂熟于胸,简单看了两遍,听靳振波讲过分镜,就跟着副导演站到了选好的位置走起了戏。 九点半,林竹准时从被窝里精精神神地爬了起来。 钟杳怕他冷,屋子里暖风开得足,又特意添了个加湿器,咕噜咕噜冒着细薄的烟雾,带着一点清新的雪松香气。 林竹深吸口气,活动两下身体,飞快穿好了衣服,兴致勃勃带了装备直奔片场。 白天要做的事不算多,团队里的人各司其职,细化的活儿都交代了下去,只要有条件让他应对突发状况,到处跑也不妨碍工作,林竹早就想去片场找钟杳了。 几天的雨让路上泥泞了不少,路上多花了些时间,到片场已经过了十点,非拍摄区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不容易找到。 林竹头一回来搭好的片场,不想打扰剧组的正式工作,也没给钟杳带着的助理打电话,带着钟杳特意替他弄来的工作人员的牌子游荡了半圈,拍摄地点还没到,倒是先摸到了后勤组。 拍摄如火如荼,后勤这边要等中午休息才忙,眼下正清净,趁着靳振波不在,监制跟制片主任带着几个下面的小制片围在一块儿涮简易火锅,热气腾腾肉香四溢,把出门才想起忘吃早饭的林竹一路给勾搭了过来。 一路都没遇着几个能说话的人,林竹瞄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路,监制先一眼认出了他,笑着招呼:“钟杳家经纪人?过来吧,找你们家钟老师呢?” 林竹目光一亮,快步过去,规规矩矩问了好。 他这些天跟着钟杳围读剧本,也已经把剧组里的人都认了个脸熟。监制挺喜欢钟杳这个好说话又能干的新经纪人,笑着打趣:“可算见着你了。你不在,你们钟老师心不在焉的,一会儿一看手机,靳导的脸拉得都快比那匹马长了。” 林竹心头一跳:“影响钟老师状态了吗?!” “没有没有。” 见他真急了,监制忙笑着摆手:“钟杳走神归走神,专业水准挑不出错,靳导这么半天都没找着机会骂他,刚才已经训我们这边小场务好几回了。” 制片主任主管场务,莫名跟着受了池鱼之灾,敲敲筷子幽幽补充:“靳导估计是更年期了,心火上浮……” 林竹听到钟杳没事就松了口气,又觉得对不起眼前几个人,连忙正正经经赔礼:“回头我跟钟老师说说,争取收敛一点,不惹靳导生气。” 监制和钟杳早就认识,闻言奇道:“你就敢跟他说?” 林竹微怔,下意识点了点头,忍不住往监制眼睛里望了一眼,心头蓦地微动。 监制一无所觉,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真有不怕他的……你看见他真一点儿都不打怵?” 林竹摇摇头,不由想起了那天在黎奕杰眼里看出的真实畏惧。 林竹从来都没怕过钟杳,也没想过居然真会有人怕他,看着一圈人眼里的奇异愕然,莫名觉得不舒服,开口解释:“钟老师人很好,行的正坐得直,不会算计人使坏,即使有误会也不会报复生事……不用害怕他的。” 监制哑然:“跟这个没关系。” 见到小经纪人眼里的分明认真,监制不由失笑,同他解释:“看他在屏幕上挺讨人喜欢的?那是他工作状态,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响,还不爱说话,一严肃起来谁都不敢跟他对上。” 监制:“别说出了那事儿之后了——就说当年,他才二十岁,靳导因为件什么事拿他迁怒发脾气,他一句话不说,就看着靳导,硬是把靳导看怂了。” 制片主任补充:“后来靳导第二部戏有个哑巴杀手的角色,二话没说就定他了……” 峰回路转,林竹没忍住抿了抿唇角,松了口气。 监制:“知道他人好,可也架不住他本来长得就严肃,平时气势都跟演电视似的啊。” 见林竹脸色稍好,监制也笑了笑,忍不住感慨:“跟他不熟的人怕他,我们跟他熟了,看他落脸色其实也犯怵——谁又都不能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怎么知道他人好不好?挺多人光是看见他,就不敢跟他走得太近了……” 监制是好心,怕林竹觉得钟杳太严肃冷淡,为免钟杳难得找了个合心意的经纪人,却又因为误会再生龌龊,特意先给林竹打个预防针。 林竹知道他用心,听着他往下说,眉峰却慢慢蹙了起来。 林竹攥攥拳,轻声道:“不用读心……也知道他人好。” 监制一怔:“啊?” 林竹重复:“钟老师人好……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监制失笑:“能有多久?你们不才合作几个月吗?” 林竹摇摇头没答话,抿了抿唇角,一笑:“以后就久了……谢谢您,我怕谁也不会怕钟老师的。” 监制和他绕着圈也就想说这件事,见他开窍也就放心,笑着点点头,还要再说话,一个小场务忽然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 制片主任已经习惯到麻木,放下筷子去看导演又出现了更年期综合征的哪几种表象,林竹也跟了过去,正赶上钟杳拍完一场,接过大衣披着走了下来。 “别去别去——马不听话,靳导给马做思想工作呢。” 眼疾手快拦住了自家经纪人,钟杳摸摸他的手,见不凉才放心,引着他到场边坐下:“吃早饭了吗?” 林竹一心来找钟杳了,闻言一怔,不由微赧:“忘了……” “下回还得给你再加一条规矩。” 钟杳无奈,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吩咐助理去买点儿吃的,摸出块巧克力塞给他:“这儿风大,找个背风的地方吃……” 他的话音一顿,仔细看了看林竹的脸色,抬手揉揉他的耳朵:“怎么了,不高兴?” 林竹摇头,抿抿唇角,攥住钟杳的手:“哥,我不怕你。” 钟杳失笑:“我知道啊……怎么忽然说这个?” 林竹没说话,想起钟杳和自己说没人愿意找他玩、都不敢靠近他的“高中往事”,心里莫名泛着难受,低声道:“我要是早点儿来找你就好了。” 钟杳怔了怔,想想一整个剧组知道自己黑历史且数目可观的叛徒,隐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轻轻一笑:“想什么呢……从来都不晚。” 钟杳拢着他坐下,柔声逗他:“这就心疼了?” 林竹是真心疼,不说话,闷着头点了两下。 早过去的事了,钟杳自己都已经不当回事。原本想安慰他两句,忽然想起在论坛里看到的内容,心头微动,耳廓慢慢红了,半晌轻声道:“那……晚上回去,哄我一下?” 第63章 托钟杳这一句临场发挥的福,两个人一上午都没把各自的温度降下来。 林竹早熟透了,被钟杳放在自己的躺椅里,奄奄一息地慢慢回血复活。钟杳还是头一次说出这么轻浮的话,一点儿不比林竹少紧张,跟同组的演员对戏都几次不在状态,险些就背错了台词。 靳振波被那匹不肯配合的马气得分身乏术,没关注场边的动静,正压着脾气跟驯马师比比划划,暂时还没工夫杀过来训人。 “想跟你们家经纪人说话就去,憋着干什么?” 跟钟杳搭戏的是个常年饰演反派文臣的老演员,见状也不再继续对戏,笑着调侃:“这种事越憋越想,有一回我爱人来探班,我就想赶紧演完跟她回家,结果越演越ng。最后那一镜从白天演到晚上,硬是打补光灯才演完的……” 钟杳演了十来年戏,还是头一次因为自身原因影响状态,闻言也不由歉然:“李老师,我不该走神。” “还没有个特殊情况?不在状态就歇一会儿。” 老演员一笑,摆摆手,边说边同他往回走:“谁看架势一时半会儿反正也拍不了,说不定就得拖到下午了——你今天几场室内戏?” 两人都和靳振波的剧组常年合作,早清楚套路,钟杳闻言也不由哂然:“两场,都不用自然光。” “够狠。”老演员咋舌,“看来你不熬过零点别想回去了……” 不用自然光的戏是不受时间限制的,第一场室外戏拍得多久,后面的戏就得往后拖多久。 眼下这场戏是剧组第一天正式拍摄的第一场戏,钟杳饰演的权臣在新皇的登基大典被一举擒落,排场大群众演员多,光鼓风机就调了七台。 原本预计是一遍过的,偏偏唯一的那一匹毛色雪白的大宛马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说什么都不肯让人骑,驯马师也没找出状况究竟出在哪儿。 片场备用的马有不少,纯白的却就这么一匹,靳振波审美要求高,咬死了不准换,进度就这么卡死了下来。 剧组第一天正式开拍,完不成拍摄计划无疑大不吉利。靳振波封建迷信得很,两场戏都不可能往后挪,剧组的人都住在附近,只怕注定得拍到半夜才能回去。 钟杳无奈笑笑,正要说话,奄奄一息的经纪人却忽然从躺椅里弹了起来。 钟杳眼疾手快,抬手把人接住:“小心——” 他还担心林竹还因为自己之前那一句轻薄不舒服,正要认真道歉反省,心头却忽然轻动。 钟杳低了低头,看着攥着自己手掌的林竹,眼尾慢慢弯起一点弧度,被他拉到角落里:“怎么了?” 林竹脸上还红着,吞吞吐吐:“要——拍到那么晚啊……” 钟杳微怔,目光落在他身上,难得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钟杳脸颊也有点热,眼底笑意愈浓,揉揉他的脑袋:“是——不过靳导也不至于太剥削压迫,明天上午应该是没我的戏的。” 那今天晚上也不能早回去了! 林竹有点儿着急,在钟杳身边绕了两圈,横了横心:“片场什么人出了问题?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要是人出问题就好了。”钟杳失笑,“御驾的那匹马不听话,不让人骑,驯马师也找过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常年演古装戏,清楚流程,给林竹细细解释:“靳导打算再紧急调一匹马过来——不过这匹是仔细挑的品相了,以后还得有不少出场,一时找不到太合适的。场地都铺开了,也不能调换场次……” 林竹目光跟着落到场中,眼底光亮一晃:“那我也能帮上忙……哥,你相信我吗?” 钟杳微怔。 林竹抿抿唇角,垂在身侧的手轻攥了下拳。 他有七八成把握,要是不方便这就去看是怎么回事,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偷着溜过去看看——应该也不是不行。 这里毕竟不是川影,到处都要正规得多,还有跟随拍摄纪录片的专门团队,确实未必就方便这么带他过去…… 念头尚在盘旋,钟杳已经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林竹眸子亮了亮,唇角不由翘起来。 钟杳没再多问,牵着他往片场过去:“走,去帮帮靳导的忙……” “帮什么忙?” 靳振波已经烦得一个头两个大,说话都是炝着火星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时候还敢上来添乱的钟杳:“去去去,现在没时间给你哄你们家经纪人!这匹马废了,你们几个,跟着制片主任去挑马——” 钟杳打断他的话:“靳导。” “说了没时间!”靳振波瞬间火冒三丈,“这儿是过家家?我连他是不是真做过武行都还不知道呢!就算他做过,隔行三重山,他驯过马吗?你——” 靳振波话音一顿,蹙紧眉峰,视线落在钟杳身上。 钟杳心平气和:“就看一下,靳导,五分钟耽误不了什么事。” 靳振波最气他仗着气势到处吓人,偏偏一辈子讲惯了道理,拿这样的钟杳没半点儿办法,半晌不敌,闷哼一声不虞让开。 钟杳一笑,颔首朝他致谢。靳振波沉着脸色,依然不悦:“就会这一套!这是什么地方?没见过你这么惯着人的……惯坏了怎么办?到别的地方别人也惯着他?!” 靳振波为人正派,想不到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只单纯眼睛疼,语重心长训他:“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就是怎么回事……他说想来你就带他来,他说他有办法你就信?!” “对……” 钟杳拍了拍林竹的背,示意他去看看那匹马:“我信。” 靳振波一噎。 “反正我们往后都在一块儿了,惯坏了我就多看着点儿……” 钟杳笑笑:“及时帮忙,用我我就过去,不让他受别人的委屈就行了。” 靳振波:“……” 怕自己手一哆嗦掐死当红男星,靳振波压着太阳穴,扔下钟杳,自己去边上吩咐工作人员尽快去马场看看情况。 林竹走过去,听着身后传来的隐约对话,胸口微微一烫。 白马被众人围了这么久,已经十足焦躁,拼命踢踏着想挣开缰绳。林竹轻吸口气,找准时机迎上那匹马的眼睛,一手抄了一把鲜嫩的草叶,朝它走了过去。 马不通人心,这时候已见谁都本能挣扎。林竹的动作却比它还快,趁它不备,抬手扯住马缰,把马颈抱了个结实。 驯马师吓得魂飞魄散:“小心!” 林竹扼着马颈压制住白马挣扎,一手摸索着够到马鞍,解开搭扣掀了一半。 只要适应了稍许混乱的视角和内容,要读动物的内心实在比人类的简单多了。 第一眼就确定了症结,林竹并不着急,等着白马渐渐平复,一手理着那匹白马的顺滑鬃毛,让马重新驯服了下来。 林竹同驯马师要了把钳子,把几根不显眼的铁丝重新掰回去,露在外面的钝头也重新用绷带包好。 驯马师愕然:“这样就行了?怎么可能——” “它只是不舒服,想告诉你们,但是又没办法。” 林竹笑笑,揉了揉白马的后背,抓了把鲜草喂给它,把搭扣重新扣好:“您再骑一下试试看。” 之前也试着骑了几次,马一次比一次焦躁,最后一次差点把驯马师直接掀下去,靳振波才彻底放弃了再用这匹马的打算。 驯马师闻言有些迟疑,偏偏林竹显然是钟杳带过来的人,不能不给面子。横了横心咬牙正要上去,林竹却轻轻一笑:“算了。” 驯马师一怔,林竹却已经单手一扯马缰,在脚蹬上一踏,整个人跟着稳稳掠在了马背上。 钟杳心头一提,本能地上前一步,林竹却已拎着缰绳熟练催马,双腿轻夹马腹,让那匹白马在场中小跑了起来。 经纪人的眸子里亮芒璀璨,不闪不避,径直落进他的眼底。 钟杳轻轻一笑,悬着的心重新落位,向后退回原位。 白马矫健,这会儿始终萦绕不散的不适感散去,跑的也越发欢腾起来。 林竹刚刚就已摸透了马的脾气禀性,催马跑了一圈,忽然一扯缰绳,白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四下瞬间炸开一片惊呼。 林竹在鞍上坐得稳稳当当,顺服马鬃勒缰,身形一偏抬腿跨过马背,整个人轻轻巧巧落在地上,眸子清亮含笑:“靳导,我做过武替也是真的。” …… 驯马的小插曲很快传遍了整个片场。 林竹本意只是让拍摄进度加快一点儿,晚上好早点跟钟杳一起回家。没想到一朝成名,不光被制片主任不由分说请了顿火锅,一整个下午都被人跑来搭话,驯马师也再三拜访,热情邀请他务必去马场看看。 林竹要忙自己的工作,还要应付一波接一波来热心八卦的人潮,忙得头晕眼花。等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钟杳剩下的两场戏都已经差不多拍完了。 两场戏都是相府内对峙的戏。文戏拍起来轻松,钟杳的状态也及时调整回来,几遍就达到了靳振波的要求。 在场的人都是行家,边拍边讨论,又改了几处分镜构图,重新跑了几遍机位。等正式拍摄完成,外头的夜色也已浓得看不清人。 峰回路转,到底没耽误开门第一炮的拍摄进度,反倒还比预计的顺利了不少。靳振波心情颇佳,一挥手放了钟杳半天的假,把人轰出了片场。 钟杳换下戏服,摘了头套简单卸了妆,随意惯了两口水,步伐轻快地进了休息间。 电脑合着放在一边,林竹趴在桌子上,肩上搭着钟杳的军大衣,怀里还抱着钟杳的外套,枕着胳膊睡得正沉。 钟杳挑挑眉峰,瞳底浸过笑意,反手合了门,放轻脚步过去。 在外面的时候林竹睡觉向来轻,钟杳不及靠近,林竹就本能地扑棱坐直,一眼看到钟杳,眸子就跟着亮了起来:“哥!” 没能偷袭成功,钟杳心头一瞬惋惜,顺手接住扑过来的经纪人,笑着揉揉脑袋:“先回家等我不就行了,累不累?” 林竹睡得暖和,身上热乎乎的,抱在怀里比平时还舒服。 钟杳在冷冰冰的相府里演了两场戏,这会儿放松下来,忍不住又把人往怀里圈了圈。 林竹把怀里焐着的衣服塞给钟杳,催着他尽快穿上:“不累,你比我辛苦多了——后面两场戏累吗?靳导不准我进去看,不然我就跟着去了。” 钟杳的妆的都卸了,肯定是已经拍完今天的戏了。 林竹高兴得手忙脚乱,跟钟杳的拉链较着劲:“我还以为还得好一会儿!都准备爬窗户了……” 钟杳轻笑:“那几个副导演上午没来,一见你准得问今天上午的事。几个版本传的都是靳导有眼不识高人,靳导听着来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明天就好了。” 林竹缩缩脖颈,唇角却还是止不住幸灾乐祸地翘了起来。 眼看着林竹身上越来越显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脾气,钟杳眼底也愈暖,不嫌事大地鼓励了他几句,看着那双眸子里扑簇扑簇地冒小星星,才终于停下话头。 越是对过去的事知道的越多,他就越珍惜林竹现在小土匪似的霸道架势。 经纪人被夸得晕晕乎乎找不着北,本能点头答应着以后一定想什么就做什么,绝不给靳导多留面子。钟杳满意一笑,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拉上拉链抬手关灯:“走,回家。” 两人穿戴停当出了片场,一起上了回酒店的车。 司机企划是自己人,对他们的事也都多少了解,不需要刻意避嫌。钟杳原本想和林竹多说说话,偏偏林竹一睡醒,就又带着满脸的印子扑到了工作上。 车窗外一片漆黑,道路泥泞颠簸,日理万机的经纪人坐在后座埋头飞快敲着键盘,让拿着手机搜索烛光晚餐菜谱的钟杳几乎生出了自己确实祸国殃民的错觉。 “哥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林竹一路抱着电脑埋头赶工,全靠钟杳领着才没撞在大厅的镜子上。两人一路回了房间,林竹也堪堪把最后一套筛选出的硬照模板发了过去。 钟杳刚把临时带回来的蜡烛配上外卖晚餐,回身瞥见终于抛开电脑端坐在床上的经纪人,唇角不由带起些弧度:“忙完了?” 林竹期待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彻底腾出来,闻言心跳愈块,闷头用力点了两下。 要哄钟杳! 他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跟论坛上学得歪了,却也知道一般这样的开头都会发乎情止乎礼,后面都会跟六个点或者十二个点的省略号,然后情节就会跳跃到“第二天早上”。 林竹早成年了,每天被到现在都认为他能让钟杳起不来床的大哥熏陶,平时也不是没有不小心误入别人的脑内小剧场过,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一点不懂。也不想听公关的馊主意,在钟杳面前装纯。 再不了解情况,他大概也还是能猜得到那一堆点都是代表着什么的。 他们已经在一块儿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算水到渠成,也该到这一步了。 心跳怦然,顶得头顶都跟着共振。林竹轻吸口气,声音有点儿发哑:“哥……” “别紧张。”钟杳自己的气息也有点儿不稳,却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强自镇定,替他拂净额头的两颗汗珠。 林竹莫名生出了头一次被人带着看片的忐忑,攥攥拳头:“嗯。” 钟杳点点头,喉结轻动两下,把人拢进臂间,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清:“你知道……亲的时候,还能伸舌头吗?” 第64章 林竹:“……” 林竹脑内的车堪堪踩着刹车画了个圈,回到了停车场门口。 林竹抬头,迎上钟杳的视线,有点儿不忍心,配合着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看着钟杳嘎吱嘎吱骑出来遛弯的老式旧三轮,林竹轻轻吸了口气,脸上还是不争气地热了一度。 伸……伸舌头也挺好的。 当了钟杳十来年的粉丝,跟着看了一部又一部历史宣教中央普法改革开放创业致富的片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场景呢。 林竹深吸口气,刚要开口,忽然忍不住脑补一瞬钟杳一脸严肃正气凛然演吻戏的情形,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场。 钟杳:“……” “没有没有!”林竹咳嗽着匆忙找补,“是喜不自胜!我还没见过您的吻戏呢,太期待了……” 林竹心跳微快,想起前些年断断续续爆出来的绯闻,忍不住抬头:“哥……你这么多年,真没拍过吻戏啊?” 钟杳前些年正当红的时候,接的戏里也有几部有家室的,就有一部被传跟女主角在片场有吻戏。只是后来放出来的版本里干干净净,那些媒体又改口说是因为后期原因剪辑删减了,到现在也传得半真半假云里雾里。 娱乐圈捆绑炒作编故事都是正常的事。林竹其实一点儿都不怀疑钟杳连女演员的手都没拉过,只是这些天被钟杳宠得放肆,心头泛痒,还是忍不住想听听真人辟谣。 钟杳被他一打岔,也忘了原本的紧张,失笑:“真的。” 两人刚回来,屋里空调才开不久,还有些冷。钟杳把林竹往怀里揽了揽,替他焐着手:“本来拍的片子也都不是爱情主题的,刻意添那种情节也没必要。” “起初年纪小,也不适合拍那种戏。加上那时候管得严,宣教类电视剧都严格限制出现亲密越界情节,拍了也不过审,不如不费这个力气。” 钟杳摸摸他的头发,有问必答:“后面那几年公司要求我不能轻易转型,接的戏还是当初的路子,我自己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上有什么突破……” 林竹头一回觉得灿星也做了点好事,想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唇角却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钟杳眼疾手快,捞住往自己怀里乱撞的经纪人,一笑:“高兴了?” 林竹脸上红扑扑的,目光晶亮,抿着嘴点头。 钟杳笑笑,忽然锢在林竹肩后,把人稳稳按在了臂间:“那就……别动了。” 光顾着八卦了,几乎忘了今晚的正事。林竹睁大了眼睛,不及反应,已经被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整个圈住。 “不闭上眼睛吗?” 钟杳一笑,低头吻上了怀间怔怔的经纪人。 察觉到温热触感的下一刻,在心里已经把车开到世界尽头的林竹就毫不意外地怂了。 少年出道的影帝天赋表现在和表演专业相关的各个方面,尤其长于文字场景到实际操作的转化。在林竹来得及回神之前,唇齿已经被轻柔分开,眼睁睁由着钟杳攻城略地。 …… 半分钟后,钟杳稍稍后撤,看着扒着自己胳膊拼命喘气的林竹,欲言又止。 “没事没事,就是亲一下,没事的。” 钟杳把人圈在臂间,轻轻替他顺气,“别着急,深呼吸……” 林竹脸上滚烫,自觉无颜见人,扎在钟杳怀里崩溃:“哥你不准笑!” 钟杳轻咳一声:“没笑……” 林竹根本不信,悲愤抬头,正撞进钟杳蕴满了笑意的瞳底,气势一滞,整个人都红了。 钟杳脸上也发烫,全靠多年演技外强中干地撑着,清清喉咙,起身去收拾晚饭:“快凉了……我去把菜热热。” 桌上的蜡烛还插着,现买回来的饭菜被钟杳细致分在了带来的盘碟里,居然也显出些颇正式的意味。 林竹不肯承认自己腿还软,在床上磨蹭着没立刻下去帮忙,按着砰砰跳的心口平复着心跳,正不可思议地纠结着钟杳的技巧怎么能一次就这么娴熟,开关啪的一响,身边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蜡烛的光跳跃着,把钟杳的侧脸映得温柔的叫人心颤。 “本来想带你出去吃的……等拍完戏,咱们出去度假,把该吃的都吃一遍。” 钟杳笑笑,过去牵了林竹的手。 林竹跌跌撞撞起身,手上力道一扯,就又被钟杳稳稳圈进了怀里。 林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是熟,埋在他颈间,小声提醒他:“哥,是我哄你……” “我知道。”钟杳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从来……都没有今天这么高兴。” 钟杳拢着他,稍稍拉开些距离,迎上林竹怔忡的眼睛,眼尾温柔地弯起:“而且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高兴……” 林竹眼眶狠狠一烫,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 钟杳脸上烫了烫,趁着关了灯开不出来,一手按着林竹的脉搏测了测,稍稍低头:“刚才发挥的不好,还能再亲一次吗?” … 第二天早上,林竹缩在被窝里,看着手机上塞满了的密密麻麻的问候消息,麻木地按灭了屏幕。 他昨晚火急火燎地赶工忙完了一整个晚上的工作,钟杳也把手机关机了一宿。加上帮忙买蜡烛的企划大嘴巴,整个钟杳团队都要八卦疯了,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整宿老板和经纪人的终身大事。 林松派来的特级助理看起来西装革履精英范儿十足,居然也和那些人混成了一团,害得消息当晚就传到了林松那边。 当大哥的喜出望外,信誓旦旦的要给弟弟个惊喜,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这一个早上林竹已经被整个团队热心地科普了前期准备、中期技巧和后期清理的全部流程,感觉自己随时能把车开到地平线,内心苍老得说不出话,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第二次就让钟杳亲得站不起来了,差点通气过度,吓得钟杳跟他盖着被子讲了一宿故事这种事,怼遍娱乐圈的经纪人就打算从这个圈子英年早退了。 企划鬼鬼祟祟在楼下盯着,哪怕为了面子,林竹也咬牙要躺倒九点四十五再起床。 钟杳今天的拍摄任务不算重,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决心赖床的经纪人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手机又没眼色地震了起来。 林竹实在不想回答任何对自己身体的慰问,正要随手把消息删除,一眼瞄见内容,扑棱坐了起来。 是林松说的那份“惊喜”。 还记着那时候自家大哥追问黎奕杰的事,林竹原本以为自家大哥是想在电视剧资金链上插一手,还特意跟林松说了要忍住,等到黎奕杰再蹦跶的时候再给他个印象深刻的教训。没想到林松这回塞给他的,居然是一份试镜邀约。 林松:爸妈朋友帮忙联系的,马伦修斯的电影。要找亚洲人担纲,冲奥的片子,明年六月份开机,试镜机会保留到今年年底。 林松:有时间回趟北京,他们的团队在这儿抱熊猫呢,估计还得抱半个月。 林松:就是争的人有点儿多,咖位大的也有好几个。前两天票房登顶的那几个都在暗中较劲,真拿到估计有点困难……先拿给钟杳哄哄他! 林松:他高兴了,你是不是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林松:不过也别太过火了,钟杳还拍戏呢,万一叫媒体拍到了,对你影响不好。 林松:你们俩进展到什么地步了?需要家里找个情趣用品厂商合作吗?这次去国外考察,他们的小手铐看着还是挺好玩儿的,也不知道怎么用…… 眼看消息的走向越来越歪,林竹眼疾手快给大哥回了几条消息,点开邀约看了看。 林竹的目光一点点亮起来。 这种国际知名导演的影片,内部邀约无疑是极难拿到的。即使幸运拿到了邀约,为了避免泄密,在联系试镜之前也不会轻易透露电影的主题和内容,只会给出模糊的人选要求。 钟杳在国外待了三年,有语言专长,有百老汇的舞台剧背景,只要他这个经纪人运作的得当给力,哪怕都是老牌经纪人带的知名大咖,也有信心争下一块肉来。 只不过……这半个月就得跟团队接触,就势必得回去一趟了。 林竹算了算时间,钟杳这边无论如何也排不开,只能两人分头跑。需要他替身的戏集中在前半段,拍完这边的戏再过去,倒也应该还来得及。 林竹反复算了算时间,心里大致有了数,依然忍不住兴奋,躺不住起来换了衣服。 林松在国外耽搁这么久,就是为了替林竹磨这件事。看弟弟在回复里的语气明显兴致颇高,不禁成就感爆棚,继续一条消息接一条地给他邀功。 林松:爸妈牵头,我跟他们吃过一回饭。 林松:导演人很和气,会说两句中文,挺好说话的。 林松:叫声好听的,还有没告诉你的事。 林竹噗地笑了,认命地套上衣袖,给自家大哥发消息。 笋笋笋笋:哥哥哥哥哥哥哥,听说是什么题材了吗?透个风也行,我这边好准备。 不论什么题材,都得去好好争一把。林竹拉上拉链,带着笑按亮屏幕,看到林松的回复,唇角笑意忽然一凝。 林松:恐怖悬疑,谜案主题的。沾点儿异能,主角好像是能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 林松:不知道外国人怎么喜欢这个……这种设定也是够糟心的,什么都知道,日子得多难熬啊? 第65章 林竹反复读了几次,才慢慢理解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林竹站了一会儿,撑着柜子走到床边,重新坐了下去。 另一头的林松不知就里,还在给他发消息,手机一会儿一震,弹出的消息转眼塞满了屏幕。发现他不回复,又连着发了几个“大哥超厉害”、“最喜欢大哥”的口令红包过来。 林竹看着手机,唇角不禁挑起来,一个个领了红包,回复: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林竹把聊天记录翻回去,反复看了几次林松的那两句话,悄悄截了张图,珍而重之地存了下来。 被弟弟夸了的林松心情愈佳,继续跟他闲聊。 林松:爸妈也是怪,以前还老嫌弃这些神神鬼鬼的,这次倒比咱们家自己的生意还积极。还非得追着问我,要是家里有人能读心的话,我怎么办…… 林竹闭了闭眼睛,唇角极轻地抿了下。 果然是这样。 林竹看了一会儿那张截图,反复告诉自己了几次父母确实是为自己好,退回聊天界面,一个字一个字敲下回复。 林竹:怎么办? 林松:怎么办……摊都摊上了,先扯过来帮我好好看看公司那几个高管,再看看那几个对手公司的高管。然后去一趟拉斯维加斯,赌一票大的就跑,肯定赚翻了!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刚刚那一阵心悸已经好了不少,林竹向后靠了靠,打字:早知道能挣这么多钱…… 光标闪了两下,林竹的手指悬停一瞬,还是慢慢删去了接下去的几个字,重新回复:我就去看看能不能学会了。 林松回得飞快:不行,真能读心就太辛苦了。 林松:你这个脾气,要是真摊上这种事,肯定会难受死的。 林松:还是少挣点儿钱吧。 林松:不光这个,以后那些什么心理学的书你也少看。什么事都知道多累,你自己得多难受?光担心你就够每天吃不好睡不香的了……还不如回家,哥帮你把钟杳包下来算了。 林竹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眼睛轻轻弯了弯,起身走到窗边。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插手帮家里谈生意,总不能每次都用运气好恰巧猜中人家的竞标搪塞过去,也就在桌上象征性地摆了几本谈判技巧、微表情心理学之类的书充门面。 大哥一直不大支持他学这些,却也不舍得多加管教,今天还是头一次跟他说这些话。 林竹有点儿无奈,带了笑意跟自家大哥再三保证绝不会学心理学学到走火入魔,另一头却显然越说越不放心,直接把网络电话打了过来。 林竹失笑,接通电话:“大哥,我都说了我肯定不——” “小竹……?” 电话里的声音迟疑着传过来,林竹话音一顿,慢慢攥紧手机。 林竹张了张口,声音轻缓:“妈妈。” 电话里隐约传来大哥的急声阻拦,夹杂着沉闷的磕碰声,林竹心头一紧:“大哥怎么了?” “没事……他想进来,我们知道你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让助理拦住他了。” 林母面对儿子同样紧张,艰难措着辞:“小竹,我们本来是想等你回来再说,又怕你多想——我们拿这个邀约,就只是想让你有机会和钟杳坦诚相见。你们两个要真成为那种关系,你不能瞒着他一辈子的。” “有这个做缓冲,他的反应不会太激烈,可以循序渐进地接受你。” 林母:“只要你开心,无论你的性向是什么,爸爸妈妈都不会阻拦你。但这件事我们真的替你担心……” 林竹掌心冰冷,慢慢攥紧手机:“我知道的,妈妈。” 林竹轻声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小竹?” 林母听他声音不对,越发担忧:“你别误会,爸爸妈妈不想让你难受,你不想让钟杳演那就不演了,我们去回了就行了——” 林竹有点儿冷,轻轻打着哆嗦,扶着床沿躺下,钻进被子里。 属于钟杳的气息还在,林竹闭上眼睛蜷紧,声音重新温和下来:“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我过两天就回去谈资源,谢谢妈妈。” 林竹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妈妈,钟杳他很好,他——” 林竹攥了攥手机,十二年来第一次,轻轻地纠正母亲的话。 “他很好,我就算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也不会接受不了我。” 林竹:“没准备好的……不是他,是我。” 林母倏然惊醒。 电话里传来焦急的道歉声,没多久大哥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电话挂断。 林竹没有力气再看林松发来的消息,放开手机,闭上眼睛轻轻呼了口气。 担心自己…… 大哥担心他,父母也担心他。 都是因为这双眼睛。 ……怎么办呢? 林竹坐起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望了一会儿,翻出了钟杳的一条领带。 长宽正好,林竹比划两下,试着把眼睛蒙上,摸索着在屋里走了两圈。 他在记路这件事上向来没什么心得,更不要说身边一片漆黑,没走几步就撞翻了钟杳洗干净晾着的小锅,手快捞起来抱住,才回身就撞了柜门,转头不留神,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床棱上。 兵荒马乱的动静东一处西一处地响起,也不知道究竟碰掉了多少东西。 林竹疼得单腿蹦了几下,咬牙吸着凉气。 林竹摸索着坐在地上,反手解开领带系的活扣,抬手轻轻揉净了硌在眼底的潮涩。 都是因为这双眼睛…… 林竹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却没办法让自己从近乎偏执的念头里脱身出来。 少时一遍遍徘徊在潜意识里的噩梦再度重临,即使明知道大哥是真的关心自己,也明明清楚父母是好意想让自己和钟杳坦诚,胸口的刺痛也依然没法消退。 每个人都没错,可是为什么…… 林竹抬手轻碰上自己的眼睛,手指轻轻蜷起。 为什么还是难受? 第一次接触到身边人恶意的时候,被拐走的那十二年的颠沛生活里,以及在那之后的,被父母重新领回家、一度以为能重新开始,却眼睁睁看着父母出国远走的那一段漫长的成长岁月。 一直有个声音在蛊惑他……没有这双眼睛就可以了。 林竹头疼得厉害,思绪也跟着有些迟滞,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偏偏身上没有半点儿力气。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钟杳,也比任何时候都怕见钟杳。 不能再让更多的人担心他了……不能再担心他了。 林竹眼前腾着淡淡白雾,咳嗽了两声,摸索着拿起手机,想让助理过来帮自己收拾一下,手机一震,一个电话偏偏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是团队里的人来电话专有的铃声。林竹皱了皱眉,凭着本能接了电话,轻声开口:“是我……” “林哥!” 宣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透出明显急迫的哭腔:“出事了——你现在能回来吗?我们这边处理不了……” 林竹心口轻震,始终恍惚的意识也跟着清醒些许,蹙了眉撑起身:“我这儿没事,怎么了?慢慢说,说清楚。” 宣发是真急得不行,磕磕巴巴说了一半,就被公关不耐烦地抢过电话,三言两语说清了情况。 华英的人看中了钟杳。 作为业内顶尖的娱乐公司,华英想签的人从来没有签不上的。如果恰巧被签的人也愿意过来自然正好,如果是有脾气烈性的艺人,也一样有调教的办法。 抢通告抢代言,搅黄所有片约,编黑料买水军,想尽办法暗中作梗……直到艺人低头服输,老老实实签了合约替公司挣钱卖命为止。 钟杳这次跟灿星解约,摆明了要拉开车马单干,稍微识相的娱乐公司都不会来自讨苦吃。 可华英现在跳出来,却显然摆了蛮不讲理的架势,要是钟杳一直死撑着不签约,华英就会一直找茬对付他们。 这钟娱乐巨擘背后的资本不容小觑,手段也不是灿星那边的小打小闹能比的。要是真这么掐起来,钟杳之后的路几乎就是被变相封杀了。 “华英……” 林竹的思绪还有些混沌,慢慢揉着额角,抽丝剥缕地将心神从近乎偏执的状态下剥离出来,回归到经纪人的工作状态:“黎奕杰的东家?” 公关:“对,他们应该就是通过黎奕杰那边看中了钟老师的。” 公关语气有些发沉:“灿星解约的消息一放出来,那边就把橄榄枝递过来了。开的条件其实还行,替咱们付违约金,一个亿签约费,年收益分七五成,但是签的年限长,要签五十年。” “五十年?” 林竹愕然,转眼忘了自己的不舒服:“给他们演到八十岁?他们怎么不去抢?!” 公关苦笑:“所以我们直接回绝了……该跟你商量一下的。” 公关稍一沉默,继续补充:“回绝之后他们就翻脸了。已经丢了一部片子了,年末那个文艺片,《光影》的时候詹导给钟老师的那个冲奖的片子,定了他们的一个男星。几个代言也有点儿不稳……” 林竹吸了口气,胳膊有些打颤,却依然撑着床沿铆足了力气站起来:“不怪你们。” 他身上依然发虚,慢慢走了几步居然也好了许多,连发冷的手脚都因为这一顿无妄之气变得暖和灵活了不少。 林竹在屋里慢慢踱步,把一样样东西捡回去归位,胸口淤塞着的一团浊气不觉消散,意识也彻底归于清醒。 林竹一笑:“片子丢了就丢了……正好。” 马伦修斯那部片子试镜就在年末,文艺片拍起来最耗时间精力,钟杳未必能抽出身去试镜,林竹还正发愁该怎么协调两边的时间。 这下倒是用不着挑熊掌了。 “你——你压力也别太大,你能回来吗?” 公关不知道林竹在盘算什么,只当他气昏了头,有点担忧:“实在不行我们就想办法,用舆论力量——” 林竹眼底闪过寒色“小打小闹,太便宜他们了。” 身上已经彻底暖和过来,林竹回到床边,简单收拾东西:“最迟后天我就回去,你们准备一下,把资料收集好。” “这就收。” 公关利落答应:“都要什么资料?他们那边艺人的黑料我们有,这几天也拿到了几个挺劲爆的石锤——” 林竹哑然:“谁叫你们拿这个了。” 林竹轻吸口气,眼底光芒重新亮起来:“弄清楚他们总部大楼在哪儿,门口有几个保镖,什么时候放人,停车场在哪儿,怎么从那儿出来最容易。” 公关一怔:“要这个干什么?” 林竹轻笑一声,刚生出那点儿无关痛痒的自我怀疑烟消云散,揉了两下眼睛,眸子里寒光凛冽。 “看来是我砸的公司大楼还不够多……” 林竹攥了攥手腕,轻描淡写:“害怕的看家,不害怕的准备好,去华英见见世面吧。” 第66章 联系上剧组没多久,那边就给了答复,需要武替的场次被安排在了三天后。恰好足够立刻飞回去应对两边的事,处理好再立刻赶回来。 林竹当机立断,选了今天的飞机,给钟杳发了条消息,收拾行李从酒店直接去了机场。 圈子里没有秘密,路上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谈好的代言又掉了两个。 一夜蹿红又转眼陨落的例子实在太多。钟杳前景势头正好,实力也百里挑一,偏偏运气不好被这种庞然大物盯上,不少合作都有了退缩的意向。 宣发上火,急了一嘴的燎泡,视频会议里说话都忍不住直吸凉气。 “资源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回头再找更好的。” 头等舱的空间很宽敞,林竹靠在沙发里飞快敲着键盘,咬着牙签冷静安慰公关:“当初那批资源我本来就看不上,矬子里拔将军挑了几个,想退让他们退就行了——先稳住华英,别接着不择手段就行。” 公关苦笑:“万幸,他们还没开始下手黑钟老师……” “总得留一手,毕竟万一钟老师同意签约了,他们还得负责洗干净往回捧,到时候就尴尬了。” 林竹搜了眼递过来的名单,挑出几个直接删除,分心吩咐:“记得给我接机,落地直接过去。打架这种事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几天都辛苦了,晚上请你们吃饭,好好犒劳一下……” 公关皱皱眉,仔细端详着林竹的脸色:“林老师,你跟钟老师吵架了吗?” 林竹一怔:“没有——怎么了?” 公关:“《奉君》刚开拍,男一总不能请假。这次肯定是你一个人回来,还不知道得在这边耽搁多长时间。你们俩才——你不跟钟老师商量商量吗?” 林竹心口轻轻一缩,握着鼠标的手悄然收紧。 他不光没跟钟杳商量,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和剧组问清楚时间直接订了机票,给钟杳发了条短信,没等回复就匆匆收拾行李出来了。 急着回去,不光是因为剧组这边的时间调不开,也是担心父母真去再推了邀约。他得尽快过去先和对方先联络接个头,把这个机会抓住,替钟杳牵个头,争取年末的试镜…… 这些都是理由,也不是理由。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靠着工作保持冷静没什么问题,却没办法再做得更正常了。 这个状态的自己……林竹自己都看不上,更不想让钟杳见到。 给他点时间就能调整好。华英这个冤大头撞上来的正是时候,他回去,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再回来,又能给钟杳一个好好的林竹。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竹笑笑,如常抬头:“不用,事急从权,回头我再跟钟老师好好认错……” 林竹挑眉:“你们教我的还不够?我都记住了,先——” “好了好了!”公关仓促咳了两声,“没事就好,您不用细说了……” 一整个团队的人都认定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到达了人性的大和谐,听他这么说就一路想歪,各自意味深长地咳嗽成了一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心领神会,都不敢再多提。 林竹跟着几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给团队调整好了情绪,关上视频。 他的掌心有点凉,要了杯咖啡坐回桌前,点开一份资料,忽然有些看不下去。 一直不提还好,这么一被提起来……他满脑子都是钟杳。 今天没去片场,拍摄是不是顺利,靳导又找茬训人没有。外面下雨了,场外戏都拍不了,估计得转室内场,钟杳状态怎么样,吃的好不好,有没有时间休息调整,为什么一直没给他发消息…… 他这么跑出来,钟杳会不会生气? 外面的雨还没停,航班因为天气又推迟了十五分钟。林竹捧着杯子慢慢啜饮咖啡,闭上眼睛,尽力不让自己去多思考这些问题,重新把重心放在华英的手段上。 这么大的娱乐公司,一定不会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圈子里的潜规则多了,灰色地带的东西,翻腾起来未必就能善了,只要让他见了人,总能看出点需要的内容来。 人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想起自己怕人知道的秘密,林竹自小深谙这个道理,也清楚该怎么用自己的办法单刀直入,直接怼到华英的老总面前拍桌子。 也不知道这次拍桌子能不能拍出气势…… 林竹揉了揉手腕,吸着气咧了下嘴角。 他的手腕又开始疼了。 最近其实已经不怎么吃止疼药了,今天出来的急,药都忘在了酒店里 这些天钟杳一直坚持每天拿粗盐袋打热了替他敷,又讨来了几个业内武行有效的秘方,效果确实立竿见影。钟杳再接再厉,特意要来了两个专业防护的护腕,平时也不准他多用力,连最近吃饭都开始有往刀叉餐勺发展的趋势。 昨天的烛光晚餐,林竹还忍不住笑钟杳关心过度。 昨天…… 林竹低着头,活动两下手指,手腕立刻钻心地疼了下。 昨天的事,都好像已经过去挺久了。 胸口倒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一杯咖啡都灌下去,也依然没能暖和起来。 林竹深深吸了口气,翻出护腕戴上勒紧,坐起来看了看手机。 这么多事都挤在一块儿,照理他今天的手机该被消息塞爆才对。可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到现在手机上都只孤零零躺着大哥那时候火急火燎发过来的几句询问,无论家里还是钟杳那儿,居然都一条消息也没给他发过来。 林竹刷新了一次,看了看,放下手机。 发消息的时候钟杳应该正在拍最后一场戏,古装剧没处放手机,只能放在助理手上。按照靳导一贯的进度,少说也要磨上两三个小时才能把一整场拍过,那时候钟杳应该是还没看到消息的。 可现在……再怎么都该拍完了。 今天的流程林竹记得,钟杳要连拍两场,第三场不需要出镜,也得在边上给剧中搭词。忙是忙,中间还不至于没有玩手机的时候。 钟杳应该已经看到消息了,为什么没回呢? 林竹又看了两遍自己发过去的那条消息。 没什么异常,还是平时的语气。虽然有些突然,可也是突发情况,华英这一手玩儿得这么阴,正常经纪人遇到这种事也得立即赶回去。 钟杳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他的气。 林竹按灭屏幕,苦笑。 就算是生气了,发条短信,训训他自作主张也好啊。 他现在是真的想跟钟杳说话,打电话不敢,发消息总是能藏得好语气的。 不管是问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是训他一通叫他长长记性,只要两个人能说说话就行。 总不该真是手机和充电宝一起没电了…… 林竹哑然地扯扯嘴角,正要试着发条消息,靳振波的电话却已经打了进来。 林竹微怔,接通:“靳导?” “不像话……钟杳回酒店没有?” 靳振波的声音透着分明火气,背景音一片嘈杂混乱,听着似乎是在片场:“拍完他的戏人就没影了!今天制片人来,我叫他见个制片人拓宽下圈子怎么了?割他肉了要他命了?一把年纪了怕人家看上他?!” 靳振波一片苦心化作驴肝肺,气得神志不清:“他都三十了还把自己当小鲜肉?不要脸!谁脑子不清醒了跑去泡他!!” 林竹:“……” 被靳振波当头吼得晕头转向,林竹把电话换了个手,撑身坐直:“靳导,您别着急……” 脑子不大清醒的林竹轻吸口气,活动着手腕坐直:“您找不着钟老师了?什么时候的事,助理还在吗?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 “助理在,穿着他的衣服,他自己跑了!” 靳振波火冒三丈:“就他钟影帝清高!孤傲!不为五斗米折腰!制片人记住他了下次就能给他好资源,他现在这么光杆司令的带着你们几个,吃完老本拍什么?” 老一辈圈内人对经纪人的工作了解不多,依然固执刻板地坚守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准则:“没戏拍了怎么办,昔日影帝沦落街头无人识,为商家走穴捞金?!” 林竹震撼莫名,忍不住想象着这些老前辈朋友圈里都流传着什么内容,好声好气道:“是是,多谢您了,我回头跟钟老师说说……” 靳振波有人捧哏舒服了不少,火气稍平:“得好好说说他!” 头等舱里还有别的乘客刚刚登机,乘务员正忙着询问喜好要求。靳振波动静太大,林竹连忙把声音调低,全力配合:“一定好好说说他……” 钟杳毕竟还得在组里演戏,林竹顺着靳振波的话头,再三保证了一定好好教育自家不上进的钟老师,才总算安抚下了唠叨个不停的导演。 林竹挂断电话,轻舒了口气。 钟杳还有第三场戏,现在应该还没回酒店,不想见制作人的话,说不定就是跑到哪儿躲起来了。 黎奕杰就是走制作人的关系进组的,制作人和华英脱不开干系,双方早晚要彻底撕破,不去见这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竹靠回座椅里,静坐半晌,心底的纷乱一点点散去,虚攥成拳抵抵唇角,没忍住轻轻笑了。 靳振波作为国际级导演,说戏的水平不容置疑,几句话居然就出了画面感。林竹听着他唠叨,已经差不多拼凑起了钟杳今天的行程。 哪怕是从旁人口中知道了钟杳的消息,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林竹不能再多想钟杳为什么没回消息的事,只能尽力捡着好的想象,给钟杳找了充足的过于忙碌无暇回复的理由,让那一点点暖意在胸口生根发芽。 手腕还是疼,关节僵得没什么力气,身上也跟着不舒服。 林竹挪了挪,和乘务员要了两条毯子,准备在起飞之前先睡一觉,尽力攒足精神。 下了飞机就要跟华英真刀真枪地针锋相对了,他现在的状态无疑还不行,必须得把那些念头先压下去,哪怕之后会卷土重来浩浩荡荡地反扑……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先把这一关过去再说。 林竹慢慢调整呼吸,让情绪平复下来,彻底进入经纪人的工作状态。 背后传来细微动静,坐在后面的乘客不知道折腾什么,和乘务员低声说了几句话,掉换了个位置,径直坐到了林竹对面。 这趟航班的头等舱是专门划分出来,又按照两两相对的包厢模式隔出来的,舱里一共只有两个人,怎么坐都坐得下,也没什么孰优孰劣。 林竹阖着眼,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凭着动静隐约察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起身准备换个位置,却忽然被轻轻攥住了手臂。 林竹皱皱眉,回身:“先生,您——” 林竹眸子微微一缩,看向眼前这个前几分钟才火急火燎上了飞机、坐下之后又不懂规矩胡乱换座的不速之客,心跳飞快。 他的目光微微收缩,顺着那只熟悉的手上移,轻悸着抚过风衣、口罩和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定定凝落在对方的身上。 林竹几乎不能动了,胸口烫得一阵阵发紧,怔怔望着他。 “幸亏延误了,差点就没赶上。” 钟杳摘了墨镜口罩,极轻地舒了口气,起身放下格挡,把人整个圈进怀里。 林竹身上几乎僵硬,眼前一阵阵泛着白雾,胸口激烈起伏,忍着手腕疼用力掐了把大腿。 他是做了什么好梦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从这儿看到钟杳? 环绕着他的气息太过温暖,林竹发抖得厉害,无数念头堵在胸口,乱糟糟搅成一团。 林竹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哥——” 林竹闭了闭眼睛,尽力让自己清醒下来。 钟杳不能跟他一块儿回去。 他是要去砸别人家楼的,这种事无论好坏都得经纪人担着,钟杳不能在这种事上亲自出面。 如果钟杳是因为不放心这件事才赶过来,哪怕跟着去了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得尽力隐藏踪迹,免得被狗仔抓住大做文章。 如果钟杳是因为不放心他……他就更不能让钟杳担心。 他现在已经禁不起任何人的担心了。 剧组那边明天还有戏,钟杳没请假就说明不打算错过去。要是这么短的时间来回折腾两趟,就为了跑这一回,太辛苦也太折腾人,于情于理都实在没什么必要。 不管因为什么,都得把人劝回去。 林竹轻吸口气,尽力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正准备劝钟杳回剧组,耳边却已经传来钟杳压低了的嗓音。 钟杳:“我觉得他们制作人……制作人要潜我。” 第67章 十五分钟后,飞机如期起飞,自称可能被制作人潜规则以至于连夜出逃的钟杳也如愿留在了飞机上。 林竹按着额角,哭笑不得:“哥,你还没见过那个制作人。” 钟杳点头。 林竹:“但你还是担心他会——他会潜规则你,所以事先从片场潜逃出来了。” 钟杳咳嗽一声,硬着头皮点头。 林竹深吸了口气,看着能把自己轻轻松松单手拔起来的钟杳,难以置信地重复:“你还觉得他会去酒店埋伏,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不敢在酒店多留,什么都没敢吃,冒着雨一路赶过来投奔我……” 钟杳:“……” 钟杳这辈子第一次说这么难为情的台词,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捂住林竹的嘴,把人强行按进了怀里。 林竹屏息一瞬,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在他怀间轻笑出声。 林竹笑得浑身轻轻打颤,眼眶慢慢红了。 他当然知道钟杳在干什么。 林竹深吸口气,在他胸口碾去硌在眼里的咸涩,收紧手臂:“哥,你下次要编瞎话,还不如编个靳导黑化了,拿着把刀追着你狂砍十八条街更可信……” “也编了。”钟杳赧然,“没想到靳导居然给你打了电话,我在后面一听,就知道露馅了。” “确实太冲动了……我想了一路,说什么你能带我一块儿走。” 钟杳实话实说:“怕你不带我上飞机,让我趁着没起飞去退票,两小时以内,还能退百分之八十的票价……”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了。 拥着自己的怀抱依然真实温暖,总算冲淡了林竹刚刚目睹影帝现场信口开河带来的震撼。 林竹摸索着把他整个环抱住,忍不住蹭了蹭,轻声开口:“哥,你明天还有戏吗?” 钟杳点头,摸摸他的头发:“有,你收留我一宿,我明早回去。” 经纪人的身体依然发凉,钟杳探身拿过毯子,把他细细裹住,声音柔和:“晚上搭词那场戏我把录音给他们了,用不着我到场。明天的戏全得调室内戏,我跟他们换过了,上午没有我的戏,下午我去就来得及……” 钟杳俯身,轻轻亲了下林竹的额头:“累了就睡一会儿,有我呢。” 林竹阖着的眼睛轻轻一烫,埋进钟杳温暖厚实的衣料里,手臂收得愈紧。 想起刚刚见他勒的护腕,钟杳把林竹往怀里圈了圈,想替他拆下来揉揉手腕,却没能拉动林竹牢牢抱着他的胳膊。 林竹张张口,发出了个气声:“哥……” 钟杳应了一声,不再动他,把人护在怀里,一下下拍抚着脊背。 看到短信的时候,钟杳其实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 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林竹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不可能不打电话只用短信跟他说。 钟杳放不下心,紧急联络团队问出了林竹订的机票,赶回酒店拿东西,片刻不停地赶过来。虽然和编造的理由大相径庭,实际过程却其实差不出多少。 来的路上,钟杳一直在想,林竹究竟遇到了什么,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他设想了很多种……可他依然没能想到,平时越难受越活蹦乱跳努力笑出来的经纪人,在放下强撑的那一口气之后,已经没力气在他的面前保持清醒了。 钟杳环着他的手臂慢慢收紧。 即使知道要给林竹时间,要循序渐进、一点点打开林竹的心结,他也已经有些忍不住想再多知道些东西了。 林竹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手臂,撑着左手支起来。 钟杳及时环住他的身体,声音轻柔:“想要什么?” 林竹摇摇头,费力地去按按钮:“哥,你得吃点东西,饿着伤胃……” 钟杳胸口狠狠一疼,手臂不禁收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哑:“不用,我带吃的了,叫人进来不方便。” 林竹怔怔抬头。 “听话,我今天吓着了,你——得安慰我……” 重新捡起了那个四六不通的瞎话,钟杳轻吸口气,重新朝他笑了笑,环着单薄的脊背把人抱起来,让林竹坐在自己的腿上。 钟杳迎上他的眼睛,声音柔和:“亲一下,行吗?” 林竹胸口轻悸。 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几乎已经忘了昨晚有多兴奋多激动,多高兴得找不着北,又紧张得笨手笨脚差点咬着钟杳的舌头了。 明明那时候还……那么高兴的。 今天的事是他做的不对,让钟杳着急了。他想过钟杳可能会生气,想过钟杳会严肃地教育他不能擅自行动,也想过钟杳会急得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 可他一点都没想到,钟杳会编个从来不屑于说的理由一路追过来,追上了飞机,什么也不问地抱着他,认真又温柔地征求他能不能亲一下。 林竹本能抬头,迎上钟杳的视线,忽然怔了怔。 …… 林竹在钟杳怀间僵了三秒,脸上不争气地红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要亲别人之前,还先在脑海里复习一遍操作要点的?! 温柔的心音头一次搀了叫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温存,林竹被拉着回顾了一遍那天晚上的所有流程,寒意不知不觉被彻底驱散,细微的甜暖像是终于随着记忆一块儿被找回来似的,轻快跳跃在心尖胸口。 林竹整个人彻底红烧透了,一边努力把自己从钟杳的潜意识里拉出来,一边低头讷讷:“飞机上通气过度,容易、容易吓着空乘……” 还没开车的钟杳怔了怔,眼睁睁看着颅内飚了个小车的经纪人一点点复活,光芒重新回到那双眼睛里面,一时有些没想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就——碰一下?我轻轻的,不亲到底……” 刚完完整整偷了个师的林竹心跳愈块,鼓起勇气,飞快摇了摇头。 钟杳更担心了,眉峰微蹙起来,摸摸林竹的额头:“是不舒服吗?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硬挺着……” 林竹深吸口气,趁着钟杳尚未回神,攥了他的袖子仰头,学以致用:“哥,你——你让我亲一下,行吗?” …… 两小时后,飞机落地。 成功把自家艺人反亲得喘不上气来的经纪人满血复活,把钟杳利落塞进早准备好的保姆车,带着一群在天台上百炼成钢的帮手,径直杀向了华英的总部大楼。 “钟老师的经纪人?欢迎欢迎,我们一直想和钟老师谈谈——听说钟老师最近在拍戏,还以为没机会了。” 华英这些年手段频出,就是为了等钟杳的团队沉不住气主动上门,见他们来了也并不防备,吩咐人把林竹一行径直放上了会议室。 这些年华英这类手段用了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熟练得几乎成了流程。高管笑吟吟招呼林竹,还纡尊降贵地主动替他倒了杯茶。 “听说我们和钟老师的团队最近产生了一些小摩擦小误会,说我们抢了钟老师的资源,我们还一直想找个机会解释。” 高管把茶杯推过去,不等林竹质问,主动笑道:“都是同行,我们针对钟老师干什么呢?我们一直很欣赏钟老师,也主动递了橄榄枝,希望能在一起愉快合作——说实话,以华英的实力,那些资源都太委屈钟老师了……” “华英财大气粗。” 林竹抬眸,和气一笑:“詹导大概很高兴知道华英对他的电影的评价。” “不不——”高管笑容微僵,轻咳一声,“《燎原》是另一码事,我们联系的时候,也没想到这部电影本来是给钟老师的!” 高管架势豪爽,朝他笑道:“这样,这件事我就能做主。只要钟老师来了华英,《燎原》还是他的,他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怎么样?” “用不着。”公关寒声道:“我们不给钟老师捡别人碰过的冷饭吃,贵公司自己消受吧。” 他站在林竹身后,高管一直没把他当回事。闻言神色一沉,正要发作,林竹却已随手放下茶杯,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林竹不是来听他打太极的,这会儿功夫已经从他眼睛里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直白挑破:“劳烦华英费心了——我们今天就是来问问,钟老师要是不签华英,贵公司打算怎么办。” 林竹:“继续抢资源,只要我们找一个,华英就抢一个,一点点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来联系我们?” 高管愕然,正要开口,林竹却已经眯了下眼睛,继续道:“让人给《奉君》施压改剧本,扶黎奕杰上主咖,让钟老师先切身体会一次坐冷板凳的滋味,让他困在剧组里,看着自己没戏演,演了的也都被剪得乱七八糟……” 林竹:“然后开始打舆论战,抹黑造谣,什么难听说什么……钟老师在片场耍大牌,钟老师在海外作风不正——” 林竹轻笑:“你们是谁出的主意,怎么连钟老师包养小男孩儿的黑料都敢编,不怕放出去被反嘲?钟老师知道包养是怎么回事吗?” 正常施压无疑都是有套路的,可林竹却越说越深入,甚至直接出言挑破了只有华英内部才知道的具体实施方案。高管脸色变了数变,忍不住怒声开口:“林竹!” 林竹挑挑眉,微侧了下头,朝他笑笑:“华英收集资料向来齐全,我是干什么的,你们很清楚……不是吗?” “林家小少爷有底气,佩服。” 高管脸色气得发黑,深吸口气,来回踱了两步:“我们到底也没查到你们家在圈里的势力,不过看样子,你们家还是有点儿人脉的,连这些东西都能打听到。” 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高管语气也冷下来:“知道有什么用,你能真把钟杳包下来吗?” “醒醒吧,小少爷,你们家就算再有钱,也得按圈子里的规矩来。” 高管冷笑:“这些本来就是阳谋,你们知道了,能拦得住吗?华英要封杀一个演员,哪怕是当红的流量、影帝,也别想再在国内蹦跶起半个水花。” 早知道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玩儿票的少爷经纪人难对付,高管扫他一眼,声音愈寒。 “你的套路我们早分析过了,无非是靠着你们家的势力,知道的比别人多点,靠着虚张声势唬人——可你说的出去吗?华英这么多年不是像你这么玩儿过家家的,小少爷。你尽可以去试试华英的危机公关,看看你说的话能在网上出现几秒钟……” 高管嗤笑:“有骨气的我见得多了。等钟杳落魄到三流四流的艺人了,你还是你衣食无忧的少爷,他呢?他还能有现在这个底气吗?到时候我们再拿着资源去找他,他还不是得像狗一样——” 高管话音未落,林竹已经抬腿干脆利落地踹翻了桌子。 轰然巨响震得人耳膜轰鸣,高管仓促后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扬声就要叫保安,林竹却已经踩着桌子利落翻过去,抬手抵在门上:“要是——我打算把华英买下来呢?” 他的语气太平静,像是说一件极寻常的事。高管还没从刚刚的巨震中恢复过来,怔了一瞬,忍不住嗤笑:“梦不是你这么做的!就算你们家所有的流动资金都给你,吃得下华英的一个子公司吗?小少爷,你——” 林竹点点头:“吃不下。” 林竹抬头看着他,神色平静:“但我可以现改个行,回去做几年生意,我碰巧在这上面有点天赋,要不了几年就能做大。” “娱乐圈的手段玩儿不过你们,我们就换资本圈。” 林竹朝他一笑:“公平竞争,先让华英一点一点亏本,一直亏到我吃得下为止。” 林竹:“要不了几年,钟老师应该还等得起。” 第68章 华英高管下意识退了两步,满眼错愕地盯着他。 要是一个平常的经纪人,说这种狂妄离谱的话无疑要被嘲讽到退圈,但林竹却很可能真有这个底气。 华英的消息网比那些二流三流的娱乐公司强出不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挖钟杳,自然不可能不去调查那始终守着他保驾护航的经纪人。林竹进圈子的时候没有显露家世,可也从来没刻意隐瞒,稍一调查就不难摸得到底。 一方面林家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另一方面……林家这个丢过又找回来、摸爬滚打在人情冷暖里磋磨一圈,替自家生意做主抢下不知多少竞标谈判的小少爷,也确实不是好对付的善茬。 先不论林竹最后能不能走到他说的那一步,林竹真要反过来豁出去两败俱伤地折腾华英,一样不会有多好消受。 “年轻人……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高管嘴唇发白,勉强嗤笑:“你以为这东西是这么容易的?说让我们亏就让我们亏,你——”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关窍,紧盯着依然气定神闲的林竹:“你还知道什么——你们家在我们公司里有多少人?你们家是不是早就准备要进娱乐圈试水了?!” 林竹笑笑没应,朝身后一干人抬了下手,推开门就往外走。 高管越想越忐忑,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手段吓出一身冷汗,拔腿追过去,把人拦在了门口。 要黑钟杳的手段并不新奇,圈子里黑人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轮着来,所以即使林竹刚刚分毫不差地说出了公司目前的计划,他也没多往心里去。 可林竹要是连这个都能知道,要想知道更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些好不容易高价压下来的秘密,说不定也一样瞒不住。 华英不是不能运作封口,可每次搭进去的资金都要以百万计。林竹刚才说的那句“一点一点亏本”,无疑是能成真的。 林家要是真打算拉开车马和华英对着干…… 林竹越是不说话,高管心里反而越自乱阵脚。想问又不敢问,转眼急出了一头的冷汗:“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大家都是同行!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的话音一梗,想起林竹的来意,脸上终于越发难看起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汤经理。” 林竹一笑,接过公关递过来的档案袋:“保证一下,以后不会在任何方面对钟老师用非正当手段抹黑阻挠,咱们的事就两清了。” 林竹:“我没什么好胜心,相比做公司也更喜欢当经纪人。只要你们配合一点儿,华英的那些事,半路截胡的,造谣抹黑的,前阵子被上面点名批评整顿、做‘黑公关’编造黑料索要封口费的……” 高管听他说着,脸色一句比一句难看:“我们能做到,也请林先生保证不要外传这些事——” 他的话音未落,林竹却已经从档案袋里翻出了份白纸黑字保证不再对钟杳名誉事业进行负面影响的合同,平平铺在了桌上。 林竹笑笑,神色和蔼:“弄错了吧……要保证的是你们。” 林竹:“钟老师好了我心情就好——我心情好,就不会往外说的。” 高管咬牙半晌,终于彻底泄了气,抓过了放在一旁的签字笔 …… 林竹带人从华英的会议室里出来,天色才刚刚擦黑。 “太过瘾了,那个经理的脸都快绿了!” 宣发兴奋得按捺不住,好容易忍着进了电梯,笑容就憋不住地浮了上来:“林哥,我们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你怎么都不说!早知道我们就不担心了……” 公关轻咳一声,尽力藏着笑意:“小点声,还在人家大楼里呢,不怕被群殴你就笑。” “本来就是做了准备来打架的,我甩棍都带了!” 宣发喜不自胜:“谁知道林老师这么有背景啊?能买下垮了的华英得多少钱?包下钟老师都够了……” 背靠金主的感觉实在太好,几个人都有点儿飘,趁着电梯里没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这些天的压抑紧张全发泄了出来。 “好了,一会儿都去吃饭。” 眼看这些人越说越离谱,林竹轻咳一声出言打断,翻出手机,给钟杳发了条短信:“这些天都辛苦了,下次有事就跟我说。” 这种场合钟杳不能出面,两人一下飞机,林竹就让助理把钟杳先送回了家。 华英的事解决得还算顺利,这几天整个团队都跟着提心吊胆,再怎么也要慰劳一下。林竹定了个封闭式会所的包房,准备叫这些兴奋得嗷嗷叫的人先过去玩儿,自己开车去接钟杳过来露个面。 钟杳就能在这边待一天,能多在一起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等明天送钟杳回去,林竹还得去和马伦修斯的摄制组接触,少说也得晚上一两天才能回去了。 林竹抬起手背,在嘴唇上飞快地小心碰了碰,脸上莫名一热。 才这一会儿没见,就有点想钟杳了。 林竹抿紧唇角,依然在众人面前维持着一贯稳重可靠的状态,压了压想跑去跟钟杳汇报战果的念头。 上面的架势彻底震住了华英,大厅没一个人敢上来搭话。团队早规划好了撤退线路,在外面踩点的人飞快聚拢过来,几人分着上了三辆车,车子发动,驶出了华英的大门。 人逢喜事精神爽,车上一片热热闹闹的闲聊声,往会所飞快驶过去。 路上,林松又试探着发过来了几条消息。 林竹看着手机,犹豫一阵,点开了那个未读的小红点 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家里不可能不知道他回来了。爸妈大哥都在家里,现在发来的消息……只会是叫他回家。 林竹攥着手机,藏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收拢成拳。 不出意料,屏幕跳转,林松发过来的消息跳了出来。 林松:小竹,你是回来了吗? 林松: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林松:爸妈那边我已经跟他们打过一架了,他们两个瞎操心……你别多想,你不想跟他们见面说话,我直接带你上楼回房间,大哥陪你说话,陪你打游戏,行不行? 林松:别一个人在外面瞎跑,这么晚了,外面又冷,没人等没人接的…… 林竹抿抿唇角,给大哥回过去几条消息,交代了自己今晚有事不一定回家。 他在电话里的情绪就已经不对,林松大概也有所察觉,没再更多发消息过来给他压力,只是接连发了几条消息,嘱咐他一定注意安全,想开哪个酒店只管记账,自然有人付钱。 林竹以前也不是没从家里跑出来过,林松每次替他处理,都已经熟练得有了流程。 看着大哥发来的消息,林竹抿抿唇角,回消息答应了,藏在口袋里的手忍不住攥了攥那把带着小竹笋钥匙链的家门钥匙。 他不用住酒店……他有地方去了。 心跳有点快,林竹抬手按在左胸,安抚地压了两下。 有些事确实早晚都是要面对的,可他也确实还没做好准备。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高兴一点儿了,钟杳明天就走,至少先让他送走钟杳再回去…… 林竹靠在座椅上,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事,阖了眼放松心神 “林哥,这些天用不用我们多盯一盯?” 公关凑过来,压低声音:“华英向来有仇必报,这回按头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不可能不想办法找咱们的麻烦。” 高兴是真高兴,可兴奋劲儿过去了,公关就又有些担忧:“他们不黑钟老师,万一授意下头的那些杂鱼蹦跶呢?要是咬死了不认账。咱们也未必抓得住证据……” 钟杳不在,林竹现在正想聊聊工作。闻言睁开眼睛,一笑:“本来也是引他们露头的。” 公关微怔。 “他们要是真不知进退,我回去开个公司,一点一点磨死他们再啃下来,倒也不算多困难。” 林竹神色平淡,话语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可这样太耽误工夫了,钟老师的黄金阶段已经耽误了三年,不能再耗下去两三年,太不合适……所以他们和我其实都清楚,只要没遇到处理不了的状况,我还是不会退圈的。” 公关:“……” 公关有点不适应这些有钱又有能力的人的思维方式,麻木捧哏:“是,太不合适了。” “所以唬他们一时没什么问题,等他们回过神来,肯定还得动歪心思。” 林竹早做好了计划,慢慢给他解释:“反正早晚要动,不如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觉得我年纪轻轻好骗好蒙,蹦跶一回……” 路灯的光芒在车窗外飞快划过,车里有点闷,林竹把窗户开了条缝,寒风立即灌了进来。 “林老师晕车了?”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新招的,有点儿紧张,连忙解释:“您刚坐飞机又坐车的,听说片场离机场还远,太辛苦了……这条路还堵——马上就到了!” “不要紧。” 林竹笑笑,拉上外衣拉链,竖起衣领,继续给公关解释:“今天来亮了底牌,他们清楚我底线在哪儿,不敢真吓死手,只会找擦边溜缝的东西试探。” 公关想了想,明白过来:“就是那种——对钟老师有点影响,膈应咱们不舒服,但是又不难澄清的?” 林竹点头:“温水煮青蛙。” 会所离华英不算太远,车子在门口停车场陆续停稳。团队里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跟着跑了这一趟根本不觉得累,一身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热热闹闹下车进了会所。 林竹收拾好东西,起身下车:“要是咱们每次都顺利澄清了,没多当回事,就一点点的添柴……” 公关:“然后咱们看时候差不多了,闹一场大的,杀鸡儆猴?” 公关眼睛发亮:“我最喜欢这种反转了!什么时候开始掀?让他们蹦跶几次?我回去就叫人准备!” “几次?一次都不让。” 林竹今晚一点儿没收着,积压的郁气彻底交代给了华英这个撞上来的冤大头,一身遮都遮不住的锋芒恣意毕露,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刀光剑影。 “只要他们敢煮一次,我就能直接把锅掀了。放狠话太不过瘾了,得给他们来点儿疼的,才能长——” 林竹:“长记性……” 林竹心跳微快,周身匪气瞬间消散,看着车下的人影,忍不住翘起嘴角。 公关被他鼓舞得热血沸腾,正全神贯注听着,眼睁睁看着林竹周身气势噗地一泄,整个人都重新温驯下来,下意识回头,正迎上不知在冷风里等了多久的钟杳。 公关眼睛生疼,揉揉太阳穴,麻利地钻进了会所大门。 第69章 钟杳张开手臂,把直扑过来的经纪人稳稳接在胸口。 “哥,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林竹忍不住在他臂间蹦了蹦,仰了头眼睛发亮:“我刚把他们带过来,还想去接你的——你都没休息好!” 会所四周很安静,这里来的不止有娱乐圈的人,也有不少商界政界的顾客,是默认狗仔禁止出没的地方。 林竹想钟杳想了一路了,原本还以为得忍着开车过去那一趟才能见到,没想到钟杳居然会直接自己摸过来。 林竹见了他就什么都知足了,攥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唇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来吃过两次饭,正巧认识地方。” 钟杳一笑,松开手臂牵着他进了门:“要不是你不准我去,我就直接到华英楼下接你去了。” 想起刚刚一眼瞥见经纪人威风至极的架势,钟杳眼底笑意愈浓,拢着林竹的手塞进风衣口袋:“想玩会儿还是想回家?” “回家!” 林竹胸口涨乎乎的泛热,攥紧了钟杳的手:“我路上就想回家了,本来也想敬个酒就跟您跑出来的。” 一颗心彻底落定,林竹做什么都有心思了,指指点点地要前台帮忙点菜打包,一边跟钟杳嘱咐:“哥,华英那个地方扔块砖头都能砸着三个狗仔,你真不能去,拍到了不一定编出什么离谱的东西来……” “我知道。” 钟杳没松开手,一路被经纪人拖着绕了大厅的橱柜整整一圈,忍不住揉揉林竹脑袋:“带两个菜回去就够,我煮了饭,炖了个汤,晚上吃不了多少。” 林竹压了压兴奋劲儿,这才意犹未尽地把视线从菜单上挪开,跟他一块儿进了电梯。 身边短暂地没了外人,钟杳摸摸口袋,变出了块桂花糕,剥开包着的纸喂到林竹嘴边:“饿不饿?” 林竹的目光始终追在他身上不舍得挪开,下意识摇摇头,张嘴叼住了桂花糕。 钟杳却没收回手,顺着林竹颈后轻轻一揽,把人圈进了怀里。 电梯均速上行,轻微的运转声响里,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脸上瞬间泛起热度:“哥,等回家再——” “听话,让我看看手。” 钟杳语气柔和,顺势拢着他的右手牵过来,低头细细给他拆护腕:“勒得太紧,等回家都该紫了。” 林竹:“……” 一不小心又超速了钟杳的三轮车,林竹深吸口气,忧郁地看着钟杳轻柔熟练地摆弄着他的胳膊,三两下就把绑了一路的护腕摘了下来,捧着他的手腕轻轻活动了两下。 蛰伏着的细微刺痛从压迫的麻木下泛上来,林竹忍不住轻吸了口凉气。 “疼是好事,真勒得不过血脉,疼都不知道,回头就使不上力气了。” 钟杳慢慢替他揉着手腕,温声安抚:“实在不舒服就吃颗药,你的药我带回来了,盐袋我也带了,回去给你敷一敷,养一晚上就好了。” 才知道钟杳一直都知道自己偷偷吃止疼药,林竹脸上一红,缩缩脖颈:“最近都没怎么吃了……” 钟杳一笑,捧着他的手腕轻轻亲了下:“我知道。” 林竹:“!!” 电梯门恰好打开,林竹脸上红得发烫,老老实实挪着脚步,跟着钟杳出了门。 钟杳松松圈着他的手揣进兜里,拐进早定好的包厢,端着酒挨桌敬了过去。 在限速允许的范围内,钟杳的温柔依然能让林竹轻易抵挡不住。林竹揉了一把发烫的耳朵,发誓要绝地反击,一路都在瞄着钟杳,想读读他还总结了什么经验技巧。 团队里就没有不嗑cp的,对两个人的负距离见怪不怪,都在热热闹闹地聊天神侃。 钟杳没什么架子,谁都能跟他说上两句话,借机要签名的来者不拒。林竹始终都没能找到机会,越发着急,忍不住准备耍赖叫钟杳回头:“哥——” “怎么了?” 钟杳对林竹的酒量颇有阴影,始终没让林竹沾酒,闻声回头,拢拢他的手:“不行,听话。我明天得赶飞机,咱们不能下楼跑圈……” 林竹趁机迎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唇角,正要再偷一回师,却忽然一脚轻轻踏空。 林竹倏地惊醒,飞快挪开目光,心口轰鸣。 他刚刚……居然在主动想读钟杳的心。 不是把读心术当成某种必须派上用场的技能,不紧张自己能读到什么,不担心会不会让对方察觉,就只是单纯因为好玩,因为某种不具恶意的小小的好胜心…… 五岁以后,林竹就再没有因为自己能读心这件事,确实地、全心全意地高兴过。 林竹攥着盛了半杯牛奶的杯子,心跳快得连喉咙都隐约发紧。 …… 现在这份兴奋被钟杳重新无意识呵护着,不知不觉地拾起来了。 接下去的敬酒,林竹都浑浑噩噩没听清众人的调侃起哄。 钟杳包圆了安抚军心发放红包,酒也替他敬了一圈。林竹一路老老实实抿牛奶,等彻底回过神,已经被钟杳带出会所,坐在了回家的车上。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钟杳让他半躺在自己腿上,一手摸着他的额头,反复测着温度:“困了就睡一会儿,有我在呢。” 林竹连忙摇头,撑着想要坐起来,被钟杳轻轻一抄,趁着他手腕不及用力,已经把人稳稳圈回怀里。 “不困也歇歇……” 钟杳低头笑笑,瞳色温柔,手臂微微收紧:“让我抱一会儿。” 林竹心口一烫,放松下来让他整个抱住,埋进钟杳怀间,嗅着钟杳身上淡淡的酒气,眼眶悄然发烫。 林竹攥着他的袖口,声音轻轻的:“哥……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钟杳今晚喝了不少酒,饶是酒量始终尚可,这时候也已经微醺,反应稍稍迟钝:“嗯?” 他稍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竹的话,哑然一笑,低头亲了下林竹的额头:“不担心。” 两人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轻轻一闪,钟杳眯了下眼睛,拿起外套把林竹遮了,往怀里拢进去。 新来的司机短短几天就跟着打了场架、去了趟高级会所,还见识了影帝不为人知的密辛,生怕自己知道太多被灭口,不敢再看后视镜,全神贯注地数着一根一根飞速后退的路灯杆。 钟杳低头细细吻他,唇齿间的隐约酒香让林竹心跳愈块,本能地攥了他的袖子:“哥,我今天没照顾好自己,对不起……” “你连我都能照顾好,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声音轻缓:“过得舒服和过得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林竹怔怔仰头。 钟杳笑笑:“到点吃饭,到点睡觉,累了就休息,难受了就发泄,努力生活,积极工作,这样是过得好,谁都知道。” 钟杳揉着他的头发,看向窗外,轻轻叹息:“我也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熬夜玩消消乐……” 林竹:“……” 被老艺术家突如其来的人生感慨震撼得说不出话,林竹深吸口气,去摸钟杳的手机:“哥,你前天晚上不是在看剧本,是在玩消消乐?” 钟杳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捂了他的眼睛,把手机抽回来:“也看了,后来没忍住——我以后不玩儿了。” “不说这个……” 钟杳亡羊补牢,转开话题:“有的时候——想要活得舒服一点儿,可能就活得未必那么好。” “可是舒服有时候更重要。” 钟杳:“尤其是你已经很累很辛苦了,已经很努力的时候,就总有些事是你明知道有必要,但的确不想去做……至少暂时还不想去做的。” 林竹心跳微促,声音发哑:“可是——” 钟杳笑了笑,屈指在他唇上轻轻一封,低头吻他:“我先要你舒服,小竹。” 钟杳:“活得舒服是你的事,让你活得好……那是我负责的事,用不着你自己操心。” 钟杳:“既然是我负责,我只要担心我自己做没做好就够了,我担心你干什么呢?” 林竹胸口狠狠一颤,像是被骤然抽空了所有空气,喉间窒得滚烫,用力埋进钟杳怀里。 车子安静地飞驰在夜间的道路上,钟杳始终圈着怀间的经纪人,像飞机上一样,一直等到林竹身上的细微悸栗平复下来,怀间的触感重新变得柔软,拱来拱去找着干燥温暖的地方,一下一下小猫似的蹭个没完。 钟杳忍不住一笑,拍拍他的后背:“我可没带多余的衣服回来,林老师。这边的衣服都送去剧组了,要是这件不能穿,我明天就得考虑真空上飞机了……” 林竹有点儿难为情,红着耳朵吸了吸鼻子,听见钟杳的话,难以置信抬头:“可是哥——你连盐袋跟止疼药都带了!” 钟杳点头:“对。我还带了两袋中药冲剂,给你带了两套衣服,一块手表,一个茶壶保温底座,一个小暖风机,一包加热贴,一个枕头,三袋干脆面……” 林竹:“……” 每天早上懒得起床、在床上抱着枕头啃干脆面的金牌经纪人面红耳赤,抬手捂住钟杳的嘴,奄奄一息。 钟杳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带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拍拍林竹的背,在他手掌底下闷声安抚:“你在这边比我待的时间长,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用趁手了的东西买着麻烦,多备点好。” 来的时候太仓促,收拾了林竹落在酒店的常用物品就已经没时间了,要不是钟杳一路催着司机加速,说不定连飞机都赶不上。 “回头添个烘干机,确实有用。” 钟杳务实,盘算着家里的东西:“实在不行就拿风筒试试,我听说不烧焦的话大概率也能吹干——” 林竹抿抿唇角,低声:“不用。” 钟杳微怔。 林竹耳朵尖也彻底红了,扎在他胸口不抬头,艰难出声:“你的衬衣……我带了。” 第70章 直到回家吃过饭进了卧室,钟杳也依然没能从通红通红的经纪人口中问出来,林竹究竟为什么会带着自己的衬衣。 在华英抬腿就敢踹桌子的小少爷钻在被窝里,羞愤地不肯露头。钟杳挖了半天无果,只好连着被子一块儿抱住,轻轻咳嗽着哄他:“好了好了,我知道……” 林竹悲愤:“不准笑!哥你——” 他才掀开被子,不及反应,已经被钟杳稳稳圈住,在唇上轻轻一碰。 床头灯淡黄色的光芒温柔洒落下来,给钟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芒,恰到好处地匿起了深黑瞳底的细微笑意。 林竹一瞬泄气,老老实实贴在他怀间,不动了。 钟杳还记着他的手腕,拢过来细细揉着,叫林竹靠在自己胸口:“要谈什么合作,时间长吗?用不用我适时回来露个面?” 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钟杳在具体技术层面的了解有限,却还不至于迟钝到一点儿都不解风月。 短信不安全,林竹只含糊说了有重要资源要谈。现在大部分的资源已经交给团队负责,能让林竹亲自上阵的,无疑不会是多容易谈下来的合作,说不定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林竹不知道他也会跟着回来,为什么带他的衬衣,钟杳能想得清楚。 就是因为能想得清楚,所以只要想到林竹一个人在酒店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偷偷带着他的衣服跑出来,钟杳就更不想在什么都还没弄清楚的时候,就放林竹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 背后的心跳始终安稳恒定,林竹轻轻攥拳,忍不住抬头。 钟杳落下视线拢着他,一笑:“要是用得上,我就多回来几次。请假困难,这么来回打飞的还是没问题的。” 话已经不能说得更清楚,林竹脸上微烫,埋在他颈间靠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用……现在还不用。” “要谈的是个国外的片子,马伦修斯的,他们的团队会在这边留半个月,先接触着试试。” 林竹稍稍坐直,脸上还泛着热,神色却分外认真:“年底才试镜,现在得稳住……一点点来。咱们要把握主动权,不能让他们马上接触到本人,先吊着他们,反正——我有把握能拿下来。” 林竹抬头:“谈好了我就回去,哥,用不了多长时间。” 经纪人的脸上还带着微热的淡红,眼睛里却透出干干净净的执拗傲气。 钟杳心口烫了烫,拢着手臂把人圈进怀里,轻声:“好。” 林竹抿起唇角,折身又埋回了他的胸口,轻轻蹭了两下。 已经过了十二点,钟杳第二天还要赶飞机,今天又喝了酒,林竹不想让他熬的太晚。没再同他多说资源的事,按着他先躺下,自己去浴室泡了会儿热水。 微烫的水从花洒里淋下来,林竹闭上眼睛,躺在浴缸里放松身体,把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在脑中过了两遍。 钟杳还要拍戏,两头来回跑太辛苦了,但他这边的事应该还不算太多。两边隔得不算远,飞机才两个多小事,没事还能回去给钟杳探班。 要是钟杳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能回家来住…… 林竹脸上愈烫,埋进水里吐了一串泡泡,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不管钟杳同不同意,他肯定是会偷偷跑回来睡觉的。 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怎么和父母好好相处,也不知道明天回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可不管怎么说,这回他就算再待不住跑出来,也有处可去,不用再在广场上溜达一宿,去网吧包夜,去电影院看通宵夜场了。 林竹揉揉眼睛,往浴缸里滑了滑。 钟杳的住处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偏偏到处都透着叫人不自觉放松的温馨平和。林竹忍不住在热水里多泡了一会儿,倦意渐渐上来,轻轻打了个哈欠。 一会儿出去就问问自己这几天是不是也能住在这儿…… 要是还能接着住,那就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了。 卧室里,钟杳靠在床头,正就着床头的灯光翻剧本。 钟杳不习惯身上有酒气,回家就冲过了澡,恰巧明天的戏要演出憔悴感来,倒也不急着调整状态补觉。翻了两页剧本,听见林竹扔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响,顺手拿过来看了看。 头一次被老板请客,团队的各部门受宠若惊,晚上集体在高级按摩房里集体加班,居然今晚就把近期内的资源汇总列表发了过来。 林竹平时都会直接把这些资源过滤筛选再跟钟杳商量,钟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些密密麻麻看着就眼晕的东西。忍不住蹙了蹙眉,点开翻了两页,回复:下次注意行宽行距,标题栏尽量用四号字。 经纪人每次都不挑排版,着急了让资源部口述转文字都是常有的事。资源部部长头一回收到这么详细的要求,吓了一跳,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隔了一阵,手机又跳出条消息,还是资源部部长发过来的:林老师,四号字吗? 钟杳想了想自己平时看的剧本,继续敲回复:四号字,加粗,不要写得太密了。 资源部部长提心吊胆半晌,收到了明确的答复,心事重重地回了个收到,掉头回去改表格了。 大概是经纪人日理万机视力下滑,需要保护眼睛,所以才特意要了大号的字体…… 资源部部长看着四行空格就能空荡荡撑满的屏幕,尽力劝说着自己,埋头继续改了下去。 从小跟着圈内前辈看剧本的钟杳看着密集小字微微蹙眉,揉揉眉心,简单翻了翻发过来的资源。 这种汇总的质量参差不齐,有一大半都是要被资源部预先刷掉的,只是给经纪人备个份,以免资源部那边看漏了哪个潜力股,有眼力不错的经纪人还能及时弥补捡个漏。 钟杳时常跟着林竹加班,倒也大致能看得懂,一页页翻下去,看到其中一行,眉峰忽然轻轻一挑。 …… 林竹热气腾腾出来的时候,钟杳还在看那份汇总表格。 “哥,你怎么还没睡?” 林竹擦干身上换了睡衣,单手拿毛巾擦着头发,快步过去:“明天的飞机,现在不睡明天肯定困了,得快点儿休息……” “明天演我被抄家,在相府桌子上趴了一宿,本来也要睡不好,不着急。” 钟杳笑笑,起身把人圈进怀里,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刚才资源部发消息过来,汇报今年剩下的资源,我看了一眼。” 林竹错愕:“现在汇报?我给他们定的桑拿按摩一条龙,他们是在哪儿汇报的……” 忍不住担忧起整个团队的心理建设,林竹探着身去摸手机,一按开屏幕,就被资源部重新发过来的超大表格闪得眼睛疼,手一抖险些直接摔了手机。 钟杳:“……” 没预料到纸质版和手机屏幕的区别,钟杳拢着手机接过来,放在一边,把吹风机的热度稍稍调高:“我刚看了个资源……挺感兴趣。” 林竹目光一亮:“什么?电视还是电影?哥你只管说,我去谈——” 钟杳哑然,实话实说:“综艺。” 林竹怔了怔,尽力发散思维,想象着适合钟杳气质的综艺:“还是上次《光影》那种竞赛模式的?我最近没看到别的什么太好的综艺,有两个本来做的不错,可惜一手好牌打烂了,犯不上过去自降身价……” 指尖的发丝最后一点儿潮气也吹净了,钟杳关了吹风机,揉了揉林竹的头发,声音轻缓:“就是……挺普通的综艺,旅旅游,看看风景,七天七夜,没有什么竞赛环节,好像有点儿游戏环节。” 林竹错愕抬头,忍不住反思起了自己最近安排的行程是不是太魔鬼,以至于压迫得自家艺人已经想要借着综艺放松涤荡身心了。 “不是……” 一见他神色,钟杳就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失笑摇头:“我不累,我就是——” 钟杳稍一停顿,声音轻柔:“那个综艺是两个人去的,带一个嘉宾,圈内圈外都行。组队行动,做最想做的事,去最想去的地方。” 林竹心口轻轻一跳,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 钟杳:“我刚查了查他们最近的一期,是去泡温泉追极光……我看过极光,当时只觉得震撼,但感触不深。但是我刚刚在想,如果我们两个能一起去的话,不论看到什么都应当觉得——” 钟杳轻轻一笑:“都应当觉得很漂亮。” 钟杳耳朵有些发红,把胸口的经纪人轻轻翻了个面,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这些天都见不着你了……给我谈个综艺,哄哄我吧。” 他的声音柔和轻缓,林竹心口愈促,眼眶终于还是不争气地一烫。 钟杳的拍摄进度很紧,又不习惯轧戏,再谈综艺只能往年底塞,原本就忙碌的日程又要继续收紧。 这种综艺是近期才开始探索的,主打追寻内心日常互动,通常没什么名气,娱乐性也远远不够。自制节目不能上星,加上冲突不激烈,又没有游戏环节,收视率可想而知。 收视率不高,不够有话题点,耗时耗力,挤占日程。除非急需资源曝光,或是节目组给的价格够高,不然少有艺人会主动联络这种节目。 “哥……明明就是你哄我。” 林竹深吸口气,稍稍低了头,嗓音微哑:“你怕我想你,怕我一个人在这边撑不住——我能行的,哥,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话,我就能撑得住了。” 林竹用力攥攥拳,心跳稍快:“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这些天也回来睡?我要是还能回家睡,我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颈后忽然轻轻一疼。 林竹缩缩脖子,下意识抬头。 钟杳看着他,眼里带了些依然温存的无奈笑意,在林竹颈后自己刚捏了一把的地方揉了揉,索性直接侧身坐下,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钟杳抬手,一颗一颗地解了林竹的扣子。 林竹心跳骤快:“!!” “当然得回家睡……我好不容易做了三天的饭,你不回来吃,准得都放坏了。” 钟杳慢慢说着,手上轻柔地把林竹从衣服里剥出来,解开自己的衣扣,把人圈进怀里。 钟杳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心跳一样没慢到哪儿去。偏偏常年在屏幕前的演技早锻炼出来,除了耳朵通红,面上依然从容镇定,揽着林竹贴上自己胸口。 “是不是……” 钟杳气息也稍许紊乱,顿了顿才继续道:“是不是这样,你才相信我也——” 钟杳咳嗽一声,深吸口气,圈着林竹慢慢平放在床上,撑着手臂支在他面前:“我也……舍不得走?” 林竹胸口狠狠一悸,微栗抬头,怔怔看着头一次隐隐显出压迫的钟杳。 “小竹,你记着……” 钟杳摸摸他的头发,轻柔的吻一点点覆落下来:“我急着赶飞机追你,是因为不放心你一个人,更是因为——我要是连见都没见着你,就听说你一个人跑出来了,我今晚就别想睡着了。” 林竹用力闭上眼睛,喉间轻动。 钟杳没给他避开的机会,小心固定好他的右腕,慢慢亲他:“我想好好的,能有一段专门的时间,和你待在一块儿。” 钟杳:“要不是——”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神色极难为情地窘迫一瞬,忍不住蹙了蹙眉,深吸口气迫着自己说出来:“要不是我总觉得必须要循序渐进,就真按他们教我的……” 长于丹田发声、从来能把台词念得字正腔圆的钟影帝,居高临下的禁锢着身下的经纪人,脸上灼烫借酒壮胆,声音含混语速飞快地吓唬他:“……早就把你睡了。” 林竹:“……” 满腔的感动不合时宜地乱成一团,林竹深吸口气,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没听清楚再问一遍,看到钟杳已经通红的耳廓,善良地按下了稍许恶劣的念头。 钟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说出来了,心跳瞬间飞快,目光本能挪开:“这么说——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尊重?我觉得不太好,但是找不到什么别的合适的说法了——” 林竹摸索着攥住他的手:“没有。” 钟杳一梗。 林竹忍不住噗地笑了,轻轻咳嗽两声,任凭胸口的滚烫热意翻涌,轻吸口气:“哥,你——” 他想过挺多开车的方式,却唯独没想过这种仿佛火车站黑出租接头对暗号似的你拉车门我上车。 眼看着钟杳已经有往和他一块儿熟透的趋势发展,林竹咽咽唾沫,还是横了横心:“你睡吧,我们已经挺……挺循序渐进的了。” 林竹依然因为钟杳刚刚的剖白心里滚热,忍不住想叫他知道,红着脸补充:“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头就去谈综艺……” 现在似乎不是谈工作的时候,林竹抿抿发干的嘴唇,不再多话,稍别开头,主动攥住了钟杳的手臂。 钟杳瞳底光熠闪动,轻柔覆下来,把林竹整个裹在怀里。 头一次没有衣料阻隔,心跳忠诚地印落在怀中紧贴的胸膛上,体温悄然交融。林竹轻轻闭上眼睛,极缓地舒了口气。 …… 五分钟后,林竹睁开眼睛。 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钟杳紧紧搂着他,细致地避开了他的手腕,就这么睡着了。 林竹意外得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躺在钟杳怀里,钻出条胳膊关了床头的小夜灯,忧郁地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钟杳这个“睡了”的标准…… 他大概已经和十个以上的钟杳等身抱枕出轨过了。 第71章 次日一早,凭实力清清白白起床的林竹把钟杳亲自送到机场,一直守到了飞机起飞。 “林哥,你真不和钟老师一起走啊?” 眼看着飞机没入天际,宣发有点担心,偷偷瞄着林竹脸色:“你——是担心华英反扑,所以要留在这儿多镇几天?” 依然坚信是自己把钟杳引进了罪恶的大门,宣发写完了忏悔书,对小小年纪身负重担的经纪人越发心怀歉意,旁敲侧击关怀他:“钟老师刚才跟我们说你今天需要好好休息,跑腿的事儿给我们管就行了,你回去躺一躺。” 宣发:“不行就上点儿药,小心发烧,记得千万不要吃辣……” 林竹被乱七八糟的人关心了一个早上,有点麻木,点头:“行……” 林竹忽然想起件事:“你们也上晋江论坛吗?还有没有高等级的会员账号?” 企划跟他承认过错误,不小心把黄金会员小号借给了钟杳,还教会了钟杳看同人文,按理说钟杳看到的该比他多才对。 虽然截止到目前为止两人的进度依然缓慢平稳持续推进,但林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钟杳究竟是看了些什么内容,才会产生这些偏离常识的认知的。 早听企划说过不小心拐带了钟杳的惨剧,团队幸灾乐祸得差点集资赞助企划蹦极。宣发闻言吓了一跳,心虚道:“看是看……但是晋江管得严格!脖子下面都不给写!都是清水谈恋爱的剧情文!” 林竹平时也会跟他们要些同人文同人漫画看,可就算再心大的人,看到自己被按在桌子上日得哭出来,估计也不会有多高兴…… 晋江的作者老实,虽然有不少隐晦的暗示,却都还谨慎控制着车速。宣发怕他多想,不迭保证:“林哥你放心,最高尺度也就是到前戏,写到钟老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你,把,把你抱住——” 宣发头一回口述小黄文,脸上涨得通红:“后面要不就是一艘船在大海里飘飘荡荡,要么就是星际爆炸宇宙重组,要么就是什么狂风骤雨花落满地的……” 林竹的账号连花落满地都看不着,不由皱眉:“什么东西?” 再解释就要影响公序良俗了,宣发牙关紧咬,讷讷暗示:“抽,抽象派。您自己结合亲身经历体会一下……” 林竹:“……” 林竹深吸口气,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的亲身经历就是被钟杳牢牢抱着睡了一宿,而且自己居然还没心没肺睡得挺好。 迎上宣发的殷殷目光,林竹咬咬牙根,假装自己懂了地摆摆手,转身往机场外走出去。 走到出口,正迎上一群记者蜂拥着赶进来。 林竹在圈子里是大熟脸,眼疾手快换了墨镜戳在脸上,一把拉住险些没刹住车的公关:“今天有人回来?” “不知道。” 宣发茫然摇头:“没听到信儿啊,这么大排场……我去打听打听?” 林竹点点头,朝接机口扫了一眼,没再多留,带着宣发出了机场:“顺便盯一下,最近都有哪些人开始买通告了,每天通知我。” 宣发不明就里,点头应下。 眼看着记者越来越多,人群也被多多少少地吸引过去,林竹没再多留,及时拖着宣发上了车。 惦记着经纪人夜以继日下的身体健康,宣发先把林竹送回了家,才匆匆赶回去,撒开网排查起了最近冒头的名单。 林竹没立刻开始工作,先回了卧室,在还没收拾的被褥里趴了一会儿。 马伦修斯的团队就在这里,为了避免消息外泄,他连团队里的人都没告诉,也没刻意解释过自己为什么没陪着钟杳回去,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别人未必就没有。现在这个排场往回赶……由不得不多加小心。 钟杳留下的气息还没散,林竹埋在被子里滚了两圈,摸过一袋干脆面嚼了吞下肚,深吸口气振作精神,起身打开电脑,拖出了最近拿到的资源,着手剪起了新版的影音资料片。 上次是为了《无桥》剪辑的,挑的都是温文尔雅的民国风,无疑不适合这一次的主线。林竹暂时还没和马伦修斯团队的人接触,不大了解影片的风格方向,临时补了几部片子找了找感觉,埋头理出几个粗剪片段,再抬头天色居然已经擦黑了。 钟杳早到了片场恢复拍摄,给他报了平安,又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林竹飞快回了几条消息,看着照片里钟杳身上那件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干净衬衫,抿抿唇角,摸了摸衣服口袋,悄悄拿出了条领带。 原本是该让钟杳一起带走的……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林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把领带私扣了下来。 钟杳平时也不常打领带,只是带回来应急备用,估计也没来得及发现。 林竹脸上微热,把玩了一会儿那条领带,在手上轻轻缠了几圈。 要是发现了…… 曾经看到的那些情节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竹倏而惊醒,用力晃了晃脑袋,把不合时宜的想象晃了出去,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钟杳发现了,估计会给他多买几条领带……再送他个镶着小红旗的领带夹吧。 心一乱就容易摸鱼,林竹心猿意马地对着电脑坐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有些剪不进去,就没再继续,保存好工程起身,去冰箱里翻出了钟杳准备好的饭菜。 三天的份,林竹舍不得太快吃完,盘算着量给自己热了一小份,边吃边给企划发消息。 企划阅文无数,深知热恋期就异地的苦,积极给他偷拍照片,顺带文字实况转播,一口气全发了过来。 企划:林哥,你放心,钟老师一点儿都没影响状态,演得特别好! 企划:就是喜欢拉着人聊你,每个问他昨晚干嘛去了的都要被按住听一段,现在已经讲到你们在《光影》台下的时间点了。 企划:林哥,天星那个台长真那么坏啊?扣着你们两个台上台下遥遥相望不相逢?都不让你上台的…… 林竹哭笑不得,揉揉额角,回复:没有,我一个经纪人上台干什么? 林竹:尽量拦一拦钟老师,别……说太多,要不该被各大剧组联合封杀了。 林竹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一会儿,唇角还是忍不住偷偷抿起来,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企划回得很快:这次真不怪钟老师,所有人都来问钟老师昨晚干嘛去了,我们都准备举块牌子,上面写上钟老师昨天约会过夜请勿打扰了。 企划:不过也确实……换我我也想问,听说昨天搭词那场钟老师没去,给靳导发了一份录音。 企划:昨晚最后一场制作人不是要过来吗?有戏没戏的都去露脸了,就钟老师一个没在。 企划:然后所有人看着靳导特麻木地举着个接手机的小喇叭,在现场播放钟老师录音搭戏…… 林竹边吃边看,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咳嗽着灌了两口水。 企划:照片改的表情包都在私底下传疯了,要不是剧组签了保密协议不准随便曝光,估计早就满天飞了! 企划:就是黎奕杰这回可牛气了。估计是觉得制作人来替他撑腰了,别人也看在他和制作人关系好,都捧他,又明里暗里地跟着钟老师往起跳——听说现在连找两个人说话的人数他们那边都记着!非要比个高低,这不是闲的吗…… 企划:先不说了,第七个人来问了……我先去听了!林哥你照顾好自己! 林竹哑然,轻轻放下手机,夹了口菜,和着米饭一块儿慢慢嚼着。 华英这边姑且处理好了,倒是没把黎奕杰按下去。 这个不知道被谁捧红的流量几乎是典型的“花瓶”小生,演技靠后期、唱歌靠调音,除了一张脸好看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偏偏华英力捧、背后资源也强悍,到现在都依然四处横着走。 那一次两人意外交锋,黎奕杰被钟杳吓得脑海一片空白,林竹连谁是他背后的金主都没看出来,只是凭着猜测预感和华英脱不开干系。 连华英的桌子都踹过了,也没必要再在乎一个黎奕杰。 林竹摆了通少爷的谱,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态也有点要不得,却还是忍不住点开账户查了自己手里的资金分红,算了算够不够顶掉剧组的投资。 一顿饭细嚼慢咽地吃完,企划那边又发过来几条消息,给他尽职转播了片场的实况。 制作人刚走,黎奕杰必然要靠这一趟东风给众人个下马威。晚上原定他的一场夜戏,需要钟杳在戏外搭几句词,一早就要求剧组协调把钟杳带来配合,却让众人足足等了他十多分钟。 企划:让钟老师配合倒是没什么,靳导也同意了……结果连钟老师都就位了,他又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最后还说皮肤状态不好,要求换一天拍。 企划:钟老师倒是没怎么生气,靳导气得差点就骂人了。 企划:刚才听几个副导演说,这部片子靳导自己砸的钱多。制作人投的钱主要是砸在后期宣传上的,这一块儿资金缺口太大,一旦撤了立刻就得有人跟着唱衰,其他几个股东也说不定要跑,不然靳导早就把人开了…… 林竹挑挑眉峰,目光一亮。 《奉君》投资两个亿,他手里暂时还没这么多钱,可要光是后期宣传,他的钱说不定还够。 林竹有点心动,轻敲着桌面,打字回复:开了他容易,粉丝骂战容易沾脏水,靳导不会这么干。 黎奕杰的粉丝战斗力强悍得要命,林竹这两天抽空见识了下,铺天盖地的疯狂粉丝打架骂战做数据都是一把好手,要是真把黎奕杰开了,《奉君》播出后评分被恶意打到3.0都是不意外的事。 对于一部宣教片来说,好不好看都在其次,不能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才是最主要的,不然上面扶持的力度很可能会大幅减弱下来。 企划有点儿泄气:也是,只能捏着鼻子忍着他了…… 林竹笑笑:不一定,也可以惯着他。 企划错愕,连着回了一串问号。 林竹:你去跟靳导说说,除了正脸定格好好教他演,剩下的都给他找替身,让他不用辛苦。 林竹:什么都配合他,让他的粉丝先好好夸一通,别的回头再说。 企划转眼猜出了他的意图:等回头再反转……其实除了脸就没有他的?这样比开了他爽!!就是这样那个制作人会不会生气撤资啊,毕竟是后期宣传的资金,万一撤了就真垮台了…… 林竹:没事,垮不了。 林竹:跟靳导说,钟老师也带资进组,撤多少补多少,剩下的缺口咱们填了。 企划兴奋不已,一迭串应声,掉头回去联络安排。 林竹轻轻呼了口气,看着大哥询问自己今晚能不能回家的消息,原本压抑的胸口奇异地松缓了下来。 第72章 要及时和马伦修斯的团队搭上关系,家里是无论怎么都得回去一趟的。 林竹回了消息,让大哥不用来接自己,洗净碗碟放好,仔细收拾了屋子,带上电脑出了门。 路上意外的顺利,连红灯都没遇上几个。林竹在家门口停了车,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等一会儿再上去,听到消息的林松却已经预先迎了出来。 “爸妈在屋,我带你上去,让他们给你做点心吃。” 林松担心了一宿弟弟,见林竹气色还好,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电脑:“难不难受?真不舒服就别勉强,大哥带你离家出走,反正我最近也生他们的气……” 林竹哑然一笑,摇摇头:“我没事,哥,爸妈都还好吗?” 他越是正常,林松就越担心,蹙了蹙眉看他脸色:“还好……你不用多想。小竹,大哥还在家呢,有什么事别自己忍着,来找我,记住了吗?” 林竹笑了笑,轻轻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微攥了下拳。 其实原本……误会是没有这么大的。 他刚被接回来的时候还能和父母在一起相处,也会认真努力地让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重新融入家庭,做到每个人对他的期待。 直到两年后,林松正式接手家族生意,父母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告诉他要出国发展海外市场。 十四岁的林竹小心翼翼搭建起来的世界,再一次全面崩塌。 那时候的林竹已经学会了收起自己的情绪,没有再惊动任何人,平静地送走了父母,平静地上学放学吃饭追星。直到过年的时候在视频里见到父母,忽然心悸得喘不上气,冷汗一身一身往外冒,喉间滞涩得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林竹跟着大哥进门,揉揉额头,无奈地扯了下唇角。 大哥到现在都以为他那次是海鲜过敏……他也挺愿意大哥这么想,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在林松面前和父母视频过。 直到多年以后,林松无意撞见林竹和父母视频的状态,才隐隐约约察觉到,弟弟和父母之间原来已经有了不可化解的深刻心结。 家门打开,暖黄色的壁灯光芒顺着门缝溢出来。 林竹深吸口气,跟着林松进门。 估计是林松事先打过了招呼,一路连管家都没遇到,林竹清清静静上楼,跟着林松回了自己的房间。 “先自己玩一会儿,跟他们团队约了明天吃饭,我帮你们引荐,不会有问题的。” 林松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帮他把游戏机装好,手柄塞进他手里:“大哥去叫他们做点心,再把用的资料给你准备一下。累了就歇一会儿,劳逸结合,不能老是忙工作,好好玩会儿。” 这些都用不着赶到现在吩咐,清楚大哥大概是要去跟父母交代一声,林竹下意识点头,看着林松风风火火离开,轻轻攥紧手柄。 要是能做得更好一点儿,就不用让大哥这么辛苦了…… 林竹低头,看着自己不自觉微微发抖的手,轻抿了下唇角,打开游戏机慢慢打着游戏,让双手重新稳定下来。 和大哥一块儿在家其实没什么,可他已经太久没和父母共处在一处屋檐下了……即使到现在都没见面,也依然忍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没坚持多久,屏幕上蹦蹦跳跳的水管工就第四次被乌龟撞得透明闪烁着掉了条命。 林竹抛开手柄,仰头倒在床上。 他已经开始很想钟杳了。 这个状态发消息无疑是要叫钟杳担心的,林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上次的短信有什么问题,不敢贸然联系钟杳,打开电脑看了会儿自己粗剪的视频。 …… 正出着神,手机忽然嗡地震响。 林竹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有视频邀请,拿过手机,一眼看到钟杳熟悉的头像,扑腾着坐直,心跳蓦地快起来。 林竹手忙脚乱,跑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色,用力揉了两把,对着泛白的嘴唇猛揉一通,又原地蹦了几下。 要不是怕拖得时间太长钟杳等不及,林竹觉得自己还能从窗户翻出去,绕着后院跑几圈再回来。 视频邀请始终不急不躁地震着,一点儿都没因为另一头的磨磨蹭蹭不耐烦。林竹觉得自己脸色已经差不多了,才飞快跑回床上,喘着气按下了接通,急不可待地迎上了视频里的钟杳。 “怎么了这是……” 钟杳被他吓了一跳,目光落在他身后稍许陌生的环境上,一顿,笑道:“回家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林竹连忙摇头,“哥,你拍完戏了吗?我听说黎奕杰又开始蹦跶了,等我回去咱们慢慢治他……” 钟杳不以为意,轻轻一笑:“算不上麻烦,拍戏遇着这样的事多了。” 钟杳声音轻缓,慢慢给他讲着笑话:“有回有个排场大的,非要整个片场一块儿等他,每次都半个小时以上,找的理由能编一本书。” 钟杳笑笑:“我们也蹿火儿,有一次就连剧组导演一块儿合计好了,他跟谁说话谁都像没看见一样……所有人都该干什么干什么,跟他对戏的就对着空气演。” 钟杳:“是个小成本的电影,人也都熟,也不用赶时间。大家一块儿飙戏,事先打了赌,谁让他发现是演的了谁就输。” 林竹听得入神,不由睁大眼睛:“这也行吗?” “行,演戏我们是专业的。他后来真被我们诳信了,以为他被外星人变透明了,我们都看不见他。” 钟杳笑道:“尤其是跟他对戏的那个,不光无实物无对手戏地演,还特认真地被推到墙上扇巴掌……后来他吓坏了,在片场一边跑一边喊,一边还脱衣服。导演不敢笑,都快憋死了。” 钟杳:“后来好不容易他助理来了,终于有人理他了。平时都得蹲着替他系鞋带的,那天被他抱着腿哇哇大哭……当时就吓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地上了,跟他对着抱大腿。” 林竹笑得肚子疼,拼命揉着眼睛:“太坏了……对手戏演员是谁?这都能让他相信,演技肯定得特别好……” 钟杳心安理得:“我。” 林竹瞪大了眼睛,愕然半晌,终于彻底笑倒在了床上。 见他笑得厉害,钟杳眼底也带了些笑意,柔声道:“黎奕杰你用不着担心,我这边都挺顺利的,演戏也不辛苦……你那儿怎么样?跟我说说,今天都忙什么了?” 越是离得远,林竹越受不住钟杳这么柔声跟他说话,脸上一阵发热,含混着说了说今天的工作。 “其实也没太忙,就是做做准备,明天才去和他们团队呢。” 林竹不舍得挪开眼睛,仔细看着钟杳,小声解释:“我本来想在家睡的,我大哥让我过来一趟,正好明天接触团队得预先做些准备……” 钟杳听着他无意识的措辞,心里微微一疼,温声打断:“这是你的屋子?” 林竹本能点头。 “上回来接你,都忘了上来看看你屋子里什么样了。” 钟杳一笑:“绕一圈让我看看,行吗?” 林竹微怔,犹豫片刻,还是听话地拿着手机站了起来。 他已经跟钟杳聊了好一会儿,情绪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举着手机在屋里慢慢转了一圈。 “墙纸的颜色好看,我一直喜欢这种淡青色。地毯是什么颜色的……米色?” 钟杳看得认真,一边细细点评:“我小时候卧室里的地毯也是这种米色的,特别喜欢在上面躺着看书,回家就往地上一坐,扔了书包先看会儿小说,然后再写作业。” 钟杳跟着他的视角走,见到什么说什么:“墙角的是游戏机?他们原来带着我翻墙出去打过游戏。我玩儿不好这东西,手还慢,每次都被扔到边上看着……”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闲聊一样随口点评,林竹静静听着,忍不住轻按了下胸口,心底渐渐发烫。 他屋子里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切,忽然就被和钟杳细细扯上了关系。 连那段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那段支离破碎的少年时光一并,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芒。 在屋里绕过一圈,林竹坐回床上,身上竟然神奇的暖和了不少。 林竹靠着床坐稳,心跳微快,忍不住轻声开口:“哥……下次回来,我能邀请你来坐坐吗?” 钟杳被他格外正式的说法引得一怔,笑道:“不是该我问的吗?早就想去你家看看了,怕你害羞,这回可说定了。” 钟杳眼里噙了笑,坐地开价:“带我回家可以,得请我吃你们家点心,让我玩儿游戏机,让我跟你一块儿睡,让我看看你一晃就过去的那个衣柜里到底都藏了什么东西……” 林竹跟着他说的一下一下点头,听到最后忽然打了个激灵,倏地坐直,额头瞬间飚出冷汗。 衣柜里那十来个抱枕…… 林竹身上有点儿僵硬,磕磕巴巴答应着,暗自发誓等视频结束就要把抱枕们强行塞进大哥房里以防万一。 钟杳见他的情绪松缓得差不多了,又同林竹说了几句话,要他保证了按时睡觉不准熬夜,才终于挂断了视频。 林竹的手已经不抖了,回到游戏机前打了一会儿游戏,依然没等到林松,倒是宣发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之前在机场遇到的那一号人物确实有些来头,是三年前戛纳的最佳男主,宋天朗。 宣发:十九岁就拿影帝,之前在戛纳也拿了奖的那个……好像这两年重心放在国外了。 宣发:他之前一直在拍电影,和国外的导演合作了几部片子,所以最近在国内名声有点淡了,应该是在尝试打开国际高端市场。他的新闻度不高,这次回来不至于这么多记者,应该是他们经纪人买来造势的。 宣发:要继续盯着他吗? 林竹看着消息,眼底光芒一闪。 宋天朗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甚至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盯过这个人,只是他当时还在上学,后来对方出国发展,没能一直盯着不放。 凭实力,宋天朗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并不奇怪。 他出道的时间比钟杳还早,十九岁就从一群资深演员手里夺下了影帝头衔,也被轰轰烈烈报道了一段时间。可惜后续几部片子的剧本制作都一般,票房连续走低,一直被群嘲了十年,才借着《十三月》一举夺回了最佳男主的奖杯。 看履历,宋天朗无疑是个打了漂亮的翻身仗。 媒体惯会见风使舵,三年前宋天朗因为《十三月》一朝翻身,立刻不吝大肆赞赏,“十年磨一剑”、“卧薪尝胆”、“实至名归”…… 载誉加身。 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部电影原本定的男主是钟杳了。 三年前,钟杳被平白泼了一身脏水,影响过于恶劣。冲奖的片子选人向来谨慎,制片方不得不重新挑选主演,最后还是定了一直和钟杳竞争追逐男主角色,资历也相差无几的宋天朗。 最重要的……宋天朗也是华英的人。 当初的事件最后被定性为不良媒体为求新闻爆点、合伙钟杳旧经纪人恶意抹黑造谣,推出来了两家不算小的媒体当替罪羊,被愤怒的粉丝路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至于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也没人知道。 这次去华英,林竹原本想试试能不能把这件事挖出来,可惜那个高管知道的也有限,能读到的都是些最新的龌龊密辛。 林竹攥攥手机,回复:盯着他,有什么动向立刻跟我说。 宣发答应下来,掉头回去忙碌。 林竹又看了两遍发过来的资料,沉吟着起身,把抱枕一个个从衣柜里拿出来,脑子里还在转刚才看到的内容。 宋天朗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现在忽然回国,又刻意造势,八成也是冲着马伦修斯的这部电影来的。 冤家路窄……当年的事,也差不多是时候彻底弄清楚了。 抱枕横七竖八摆了一床,衣柜瞬间空了大半。林竹抹了把汗,直起身松了口气,正准备趁着大哥还在爸妈房里把抱枕运过去藏好,每晚核心团队例行的视频会议申请恰巧发了过来。 林竹脑子里想着事,顺手开了视频:“有事?” “小事,你去机场送钟老师,让几个去接宋天朗的记者拍着了,要造谣你——” 公关懒洋洋汇报一句,随意一扫画面,话头忽然诡异地一停。 “怎么了?”林竹微怔,醒神回头。 公关:“……” 林竹:“……” 公关看了看那一床横七竖八的抱枕,咽咽口水,严谨改口:“要曝光你……” 林竹脸上瞬间滚烫,抄起手机,手忙脚乱关了视频。 第73章 公关再发来的视频申请一律没能通过,只好屈就着给脸皮薄得要命的经纪人打了电话。 林竹趴在一堆抱枕上,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放心,他们就是要发你对钟老师一往情深爱在心底口难开,连去个机场都要亲自送什么的。本来想标题党吸点儿睛,结果直接被粉丝当糖嗑了……” 公关轻咳一声:“不用管吧?” 凡是上不去热搜的花边新闻,在公关部都已经被全然看不上。像这样一没干货二没石锤的爆料,信的喜闻乐见,不信的不以为然,对钟杳没什么影响,最多就是好事的娱记趁着跑宋天朗家买的通告,顺手打点儿秋风而已。 林竹没力气理他,抬手要挂断电话,公关的声音又及时响起来:“对了,林老师。我刚才好像眼花,看到你床上——” 林竹:“……” 林竹:“赛睿wow外设鼠标一人一个,自己报颜色款式,我报销。” 公关心满意足:“确实是眼花,没事了,林老师好好休息。” 林竹挂断电话,脸上滚烫,忍不住在抱枕堆里来回打了两个滚,长长呼了口气。 应当是没被截图的……吧。 公关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传闲话八卦的人。林竹徒劳安慰着自己,在屋里跑了两圈,亡羊补牢地抱起两个抱枕,往自家大哥房里一路拖了过去。 拖到第七个,正迎上一不留神忘了时间的林松急匆匆从父母房里出来。 眼看弟弟把宝贝得不得了的抱枕往外拖,林松大惊失色,匆忙过去拦他:“小竹,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钟杳他对不起你了?” 林松越想越生气:“你这么替他忙来忙去费心费力!他还敢对不起你!我现在就订机票去找他聊聊!他——” “不是不是——哥!” 林竹扑过去,眼疾手快把自家大哥的嘴捂得严严实实,背后憋出一层冷汗。 林竹探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钟老师说,有时间要来玩儿……” 好容易等着弟弟松开手,林松蹙紧眉峰,尽力猜测:“你怕他觉得——他就是这一床抱枕的替代品?心理不平衡嫉妒抱枕?” 林竹堪堪想起自己在大哥心里的地位,揉揉额角,勉强点头:“算,算是吧……哥,你帮我藏一下,我不舍得把它们扔了卖了,也不舍得放仓库……” 弟弟能在爸妈在的家里有活气儿就不容易,林松回过神,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挽起衬衫袖子,连扛带挑地帮林竹把抱枕藏进了自己衣柜。 林松压低声音,给弟弟大开后门:“哥还给你买了两个,你要是无聊了,又担心钟杳发现,就来我屋过过瘾。” 林竹:“……” 林竹已经不敢看自家大哥都在想些什么,硬着头皮狠狠心,点头胡乱答应:“行……哥,你和爸妈说完了吗?” 林松正等着他问这个,不紧不慢地得意颔首,陪着弟弟回了房间,和他简单说了说明天的安排。 说是吃饭,其实还是影协牵头的酒会。电影届稍有些名气的编剧导演制作人之类,在京的都收了请柬,马伦修斯的团队这次也会去,会和中国同行在业务上有所交流。 这种酒会大多门槛颇高,除非内部成员引荐带路,否则很难进得去,以钟杳隐退后有所跌落的咖位,要顺理成章拿到请柬都不大容易。 “听说他们团队不太喜欢直接上去走后门潜规则的……不喜欢这个跟他们的艺术扯上关系,不然直接带你去见他们了。” 林松原本是打算直接带弟弟去见人的,现在却只能这样走迂回路线,颇觉失落:“等你跟他们混熟了,大哥就带你跟他们吃饭,肯定能让他们把你记住。” 林竹失笑,翻过来安慰自家大哥:“这样已经挺好的了,我也正想循序渐进一点儿呢。” 林竹的资料片还没做完,按不同方向剪辑了几版,却还得先见了对方团队的人,才能投其所好挑出最符合主线需要的一版递出去。也正想先见人一面不做深交,直接读出来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回来准备万全再往下走。 明天就要去酒会,林竹有点儿兴奋,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流程,朝自家大哥伸出手。 林松挑眉:“要什么?” “请柬啊。”林竹茫然:“不然我怎么进去……还硬闯?” 发觉弟弟今天心情意外的不错,林松轻咳一声,得意忘形:“闯进去怎么了?大不了大哥帮你买断新闻封口媒体,不让任何人说林家小少爷十二年来一往情深,冲冠一怒为红颜——” 林竹无法,起身作势要往外走,被林松一把拖住,笑着赔礼:“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林松打开他的衣柜,翻出几套精致的高定西装,仔细比较过一遍,挑出一套放在床上:“明天穿这个去,深星空灰,显得成熟一点……” 林松:“这些年你光自己单打独斗,难得愿意靠咱们家走回后门,还不得走个大气点儿的?” 林松拍拍弟弟的肩:“酒会是咱们家掏钱主办的。小少爷,明天你要是看谁不顺眼,直接轰出去就行了。” 翌日,林竹作为酒会主办方的负责人,带着公关宣发低调地潜进了酒会现场。 “那个是唐导?我的天——那边那个是孔晋华!” 宣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群写惯了的宣传稿上的真人,压不住兴奋,一路强压音量大惊小怪:“张珂!梁凤棉!天啊我不活了……” 林竹正搜寻着目标,闻言哑然:“一会儿门口签到本给你拿回去,想抠谁名字抠谁的,不准外传。” 宣发:“!!” 宣发幸福得几乎当场升天,颠颠跑到门口,瞄那本大咖会晤宗师云集的签到本去了。 林竹在酒会里转了一圈,要了杯无酒精的饮料喝了两口,轻轻呼了口气。 这种酒会更多重在圈内交流,进门资格高得要命,要么是著作等身代表作无数的导演编剧,要么是在国际电影节上拿过几次大奖的知名演员,哪怕是拿到了请柬的人,也只允许额外多带一个陪客进来。 如果钟杳当年没有被莫名其妙泼上一头脏水,被迫放弃了那个几乎注定能拿到最佳男主的角色,甚至主动隐退平息风波……现在无论如何,也应当稳稳能拿得到一份请柬的。 林竹转转酒杯,目光落在一道稍许眼熟的身影上, 公关刚陪宣发查过这个人,跟着他望过去,微微挑眉:“宋天朗。” 林竹点点头,转身避开。 现在看来,宋天朗会忽然回国,无疑也是得了马伦修斯的团队会来酒会的消息,特意来露个脸套套近乎。 宋天朗拿过两次影帝,虽然中间接了不少烂片,时运不济一度沉寂了十年,但自从三年前那一部《十三月》强势回归,这三年来一直发展得不错,在海外也拿到了相当的成绩,这次来也是光明正大拿着请柬进来的。 看着他在导演圈子里左右逢源,笑着谦虚应承不少前辈的夸奖赞誉,公关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道:“本来……” 林竹轻咳一声。 公关没说下去,嗤了一声,也不再看宋天朗意气风发地应对往来。 林竹当然有心要探究当年的真相,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并不想和宋天朗就在这里起什么冲突。听到耳机里汇报马伦修斯的团队已经签到进门,就把手中的酒杯放下,起身迎了过去。 这次来趁着空暇采风拍摄熊猫的除了马伦修斯本人,同行的团队也把制作人、编剧和几个术业专攻的副导演带了过来,几乎算得上是团队的全部核心。 林竹习惯了先靠读心摸清情况,不打算太过冒进。才挑着制作人和几个副导演一一扫过视线,眉峰却忽然微微一挑。 宋天朗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附近,不经意似的和马伦修斯迎面碰上,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国内和美国的礼仪文化天然有差距,马伦修斯从美国过来,很难适应国内太过内敛的问候方式。听见标准的美式口语,目光也亮了亮,停下脚步,随口同他攀谈起来。 林竹微微蹙眉。 记得当初宋天朗十九岁拿影帝的时候,还是一身的嶙峋傲气,对着再热情的记者都吝于多说句话给个笑脸……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林竹从来都没想过让钟杳亲自去抢资源,也无意再多看眼前的情形。转身要走,才发觉宋天朗带来的那个经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拦在了林竹身前,有意无意挡了他的路。 “是林竹吧?你这张脸当经纪人真可惜了,我都想把你拉到我们那儿去包装包装出道了……” 迎上林竹微讶的目光,对面的中年经纪人笑容和气,朝他伸出手:“真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你们钟老师也拿到请柬了吗?” 第74章 公关面色微沉,上前一步,被林竹抬手拦了下来。 对方这个态度……倒是并不意外。 连他们都能一眼看出华英想干什么,宋天朗在华英待了十来年,不可能看不出华英不是真的闲极无聊给钟杳找麻烦。 钟杳和宋天朗当初能成为竞争对手,定位原本就类似,真被招揽到华英,无疑是去和宋天朗对着打擂台的。 对华英来说,这种非流量型艺人自然多多益善。可排得上号资源毕竟只有那么多,无论宋天朗还是他的团队,都不会因为这件事有多高兴。 华英还从没被人上门砸过招牌,这次吃了个闷头哑巴亏,更不可能到处扯着喇叭跟人说。宋天朗的经纪人这个时候来给自己下马威,显然就是为了让自己带着钟杳知难而退。 林竹顺他的意,配合着客客气气一笑:“钟老师要来不用请柬,我也就是来看看热闹。” 他的语气全无冒犯,却根本没理对方伸出的手。宋天朗的经纪人脸上一僵,几乎就要发作,听到他的话,面色却反而奇异起来:“不用请柬?” 林竹目色坦彻,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中年经纪人笑得直不起腰,拿出份请柬给他看,“谁告诉你来这儿不用请柬的?只有拿过两次以上的国际大荧幕奖项、对文艺事业有贡献的演员才能受邀参会,怎么可能不用请柬?” 经纪人笑着摇头:“你们钟老师也是,年纪轻没作品也正常,来不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怎么这个也不教自家经纪人……” 他没有刻意收敛声音,附近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循声望了过来。 “好作品可遇不可求,不着急。” 林竹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视线照他眼中点水一掠,依然平平静静:“是我的眼界高,不想接海外的小制作电影——钟老师有英语背景,有哥大戏剧系的进修学位,有百老汇的登台经历,在国内也有相当的流量基础……” 宋天朗的经纪人眼中得意之色未及敛起,就眼睁睁看着林竹居然顺势说了一大串,脸色渐渐变了,忍不住开口打断:“好了!你——” 林竹置若罔闻,随手抽出他手中的请柬,打开翻了翻:“钟老师在百老汇参与了两年的舞台正式演出,长于肢体和动作语言的把控,更倾向于和营造光感擅长蒙太奇手法的摄制团队合作,暂时还没找到特别合适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发花白的高大制作人已经在翻译的帮助下弄懂了林竹的话,难掩兴奋,拨开人群直扑了过来。 中年经纪人脸色瞬间黑沉一片。 林竹早趁着刚才的机会弄清楚了马伦修斯团队最想要的演员类型,和钟杳自身的条件一一对上了号。毫不意外被同样在哥大戏剧系毕业的制作人摇晃着肩膀不停追问,笑着打了招呼,换了英语从容应答。 宋天朗没能和马伦修斯攀谈上几句,现在正团队里的其他人员套近乎,循声望过来,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匆匆道了歉走到经纪人身边:“怎么回事?” 中年经纪人脸色差到极点,正要开口,林竹已经从制作人的包围中抬头,朝他和气一笑:“谢谢你的科普……你们这份请柬我收回,二位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他说得平平常常,中年经纪人怒极反笑,上前一步正要发作,几个精壮的保镖却已经迎面挡了上来。 中年经纪人错愕后退,想起市井间流传的那些听着就不靠谱的传言,心头蓦地一紧,仓促抬头,正迎上那双明净琉璃似的琥珀色眸子。 林竹眼底寒芒一划,牢牢盯住他的眼睛。 宋天朗这几年发展得顺风顺水,虽然在海外参与拍摄的影片同样口碑平平,却毕竟在身上镀了层金,也算是为将来预先铺平了路。 他的经纪人同样有这份底气,心态居高临下,能找到的破绽并不多。林竹刚刚看他的那一眼,也无非只是读出些“把宋天朗包装推销出去”、“让钟杳知难而退尽快滚蛋”之类的浅层念头。 三年前的旧事,没人会时时刻刻想着,对于曾经的既得利益方,更可能早就毫不在意地抛在脑后了。 林竹原本是打算用每次的办法,旁敲侧击引得这两个人心虚,再顺势设法趁他们回忆起当年那些事的时候读心。偏偏对方的经纪人异常作死,明里暗里拿话挤兑他就算了,非要连带着再踩钟杳一下。 林竹身形微微一晃,稳下心神,把趁对方心慌意乱瞬间读到的庞大潜意识压进脑海深处。 现在还不是翻旧账的时候……这些东西回去慢慢看,早晚能弄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宋天朗不认得林竹,还在茫然追问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经纪人却已经被他看得胆寒,心头莫名升起强烈忌惮,后退两步。 几个精壮保镖身后,一身深灰高定西装、显得异常清秀斯文的林竹勾勾唇角,声音轻缓:“烧高香吧,范先生。” 敢在他面前踩钟杳…… 林竹真心实意感慨了一句自己这两年大概确实太过收敛,理理从钟杳那儿顺来的领带,掌心抚过温润布料,视线转向宋天朗的经纪人。 “我要是年轻三岁,没帮我们家来盯这个酒会……你的脑袋早就该开瓢了。” 得益于林家小少爷的一身匪气,宋天朗的仓促离场风平浪静,没掀起半点儿波澜。 林竹早有准备,和马伦修斯的摄制组相谈甚欢。他轻易就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轻易吊起了一干人的胃口,就没再继续急着推进下去。 在国内,有钟杳这种履历、演技声誉又都跟得上的演员实在太少。这个层次已经是实力为尊,想要再找到一个这么合适的,可能性几乎渺茫。 钟杳就是林竹身后的底气,他并不急着求资源。 现在的国际影坛对华人的印象依然难免刻板,宋天朗之所以这几年在海外没有口碑再高的片子,也是因为外国人眼中的华人要么是戴着眼镜孱弱木讷的书呆子,要么是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神棍,能做到突破的实在太少。 华人到海外,能按照预期拍片子的少,更多的甚至连提意见的权利都没有。林竹打定了主意不叫钟杳演演这种憋屈的木偶角色,就必须先把筹码加足,把主动权更多地争取过来。 “你很聪明,知道吊我们的胃口……” 被林竹领着打了半天的太极,制作人深吸口气,无奈失笑:“更要命的是,我们明知道你在吊我们的胃口,可我们还是已经被你牵着鼻子急得团团转了。” 制作人自己也是哥大毕业、百老汇巨星出身,对林竹报出的履历异常亲切,加上这个年轻的中国青年随时都能接上曼哈顿的风土人情,越发谈得尽兴。 林竹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制作人经历的风雨太多,自然也看了出来,忍不住出言帮他一句:“我们知道你想要什么……但很不幸,我们这个团队一直是一言堂,即使是我这个制作人也得听导演阁下的——马伦导演,是不是?” 马伦修斯这些天都困扰在电影的故事线里,没接他这个笑话,蹙眉扫了林竹一眼:“亚历克斯先生,艺术是不能被讨价还价的。” 制作人耸耸肩,不再多说。林竹心头却忽然微动,稍稍坐直:“马伦导演,您能再抬下头吗?” 马伦有些不耐,抬起视线:“如果想要团队的操控权,那就让你的艺人回去吧。我们不要只想按自己想法演的演员——” “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操控团队,马伦先生,我们只是想和您讲好一个故事。” 林竹笑笑,从他眼中收回目光,稍一停顿,声音渐缓:“您的故事有问题,导演……” 马伦神色骤沉,正要起身,林竹却已经将剩下半句话轻声说完:“一个被困于读心术的人,他是不会……有那么多的期待和憧憬的。” 向来知道导演的脾气,边上几个人眼看着他居然敢说这种话,神色都跟着变了变,正要出言打岔,马伦却已经按着桌板霍然起身。 林竹不闪不避,迎上他的视线。 马伦修斯盯了他半晌,蹙紧眉峰:“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故事?” 读心术的主题没有刻意避嫌隐瞒,被人知道了不奇怪。可如果故事都已经被人看过,就必须大量删减已经敲定的情节了。 “推测……您的故事里,主人公无一不是乐观而充满信心的,不论现状是什么样,都会一直向着心中的期望努力。” 林竹已经想好了借口,流畅对答,笑了笑:“况且一部电影的核心就是主角,主角身上是必须有故事的。这样的个性,无疑最利于一个故事被顺利地讲述下去。” 林竹稍一停顿:“可是——如果一个人有了读心术,他的生活和任何一种普通异能都是不同的。” 林竹:“什么都能看得见……没有惊喜,没有善意的隐瞒,没有值得误会和波折的意外。” 林竹落下视线,轻轻笑笑:“从故事最开始的那一天,他的故事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马伦修斯原本还有些不虞,听着他一点点说下去,神色却越发怔忡,慢慢坐回桌前:“可是……就没有办法了?” 他有些不甘心,紧盯着林竹:“照你这么说,能读心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个能力显然弊大于利,带来的困扰和痛苦远远超过它的加成,他要这个能力有什么用——” “有用。” 林竹轻声打断。 马伦修斯霍然抬头。 林竹抿抿唇角,那份已经被随手折成了飞机的请柬在手里轻轻转了一圈。 十二岁的少年,浑浑噩噩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孤儿院里,活下去只是一种本能的惯性,每次倒下去,都动过不再起来的念头。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放弃,直到那天被从泥水里抱起来,迎上那双黑澈朗净的眼睛…… 林竹往楼下面瞄了一眼,推开身边的小窗,顺手把写着宋天朗名字的纸飞机顺着窗口飞了出去,飘飘荡荡绕了几个圈,正巧砸在宋天朗和经纪人刚上的那辆车窗前的雨刷器上。 他还没弄清楚,三年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 “等到他发现,他可以用这个能力去保护一个人的时候……” 林竹翘起唇角,目光异常澄净明澈。 “他的故事……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第75章 从酒会离开,林竹已经收到了一份马伦修斯团队提供的参与剧本创作的正式邀约。 公关心悦诚服,坐在回去的车上,幽幽感叹:“团队典范,经纪人楷模,曲线救国,为推艺人先卖自己……” “再说就你来写。”林竹头疼,用力揉脑门,“一个星期交大纲——我明天就得回剧组了,还得背台词,还得拿钟老师的详细资料,还得给钟老师剪影音资料片……” 人家拍电影拍得好好的,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又不是非得一定写实。非要忍不住,嘴一时没把住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秃噜出去干什么? 林竹后悔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敲十二个键盘,来来回回算着时间,额头搓得通红。 公关看得不忍心,为了还没发货的新鼠标善心发作:“大纲是您自己作的,帮不了……资料片我们剪?” 林竹抬头看了一眼:“鼠标你们要哪款了?” “魔兽世界啊!”公关目光炯炯,“暗黑,使命激光,特好看,放歌的时候灯还能跟着唰唰闪!” 林竹:“……” 想了想通过这几次添置外设外设折射整个公关部的直男审美,林竹实在担忧这些人给自己交上来一个一边放歌一边唰唰闪的资料剪辑,忍着头疼摆摆手:“我自己来,帮我订机票吧。” 公关难得发一次善心,没能得到回应,颇感惋惜:“用不用再帮你买点儿咖啡?揉揉胳膊?按按腿——” 林竹坐起来瞪他,公关一耸肩,缩回去不说话了。 林竹闭上眼睛调整情绪,靠回座椅里,暂时把一脑门子的工作往下压了压,慢慢放松着绷了一晚上的心神。 事确实都堆在了一块儿,要准备的资料多,要考虑的问题也不少,偏偏又遇上了额外糟心的人。 而且……他也真的想钟杳了。 林竹按按额角,又小心地摸了下那条领带。 像这样强行读取一个人的潜意识,对他的身体负荷并不算轻。林竹原本是想再把那个宋天朗的也好好读一读的,可惜他这两天睡得不好,自觉有些冒险,还是优先保了最要紧的电影资源。 宋天朗那个经纪人是华英出身,在圈里混了多年,五年前专门跟着宋天朗的。不光知道有关宋天朗的事,不少圈子里的秘密、华英当年见不得人的密辛,也都或听说或参与的知道不少。 林竹自知脑子里大约被塞了一本《娱乐圈五年八卦史》,什么时候能翻到钟杳的那一页还不一定,可也并不着急。 慢慢来……总能都翻完的,大不了多做十天半个月的梦就行了。 林竹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也没多放在心上,正要看看窗外景色,心头却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问你们件事。”林竹忽然有点儿头疼,稍稍坐直,“你们——谈过恋爱没有?” 公关:“……” 宣发:“……” 想起这两天哭哭啼啼的企划,公关深吸口气,苦心劝他:“林老师,你才二十四岁,不能像钟老师那样,到处给人讲你和钟老师的故事……” “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爱情。” 宣发举手补充:“林哥,你想想,要是我们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能在中秋节还加班加点帮你们管热搜吗?” 公关:“能连cp论坛的公关热度都替你们一块儿做了吗?” 宣发:“能常驻天台都没人送件衣服还得自己搭火锅吗?” 公关:“能不为圣诞节送什么礼物发愁,天天提心吊胆你们圣诞节又要搞个什么新闻吗?” 宣发:“能看着三十来个抱枕面不改色心不跳——” “行了行了,算我没问。”林竹终于听不下去,“我回去自己想想办法……” 这两天没和钟杳待在一块儿,他又开始睡不好,差点忘了自己在钟杳身边根本做不起来什么梦,一回睡得比一回沉了。 林竹向来依赖睡眠翻看潜意识,有心先不跟钟杳一块儿睡几天,偏偏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可要真睡在一块儿,梦里因为看真人小电影不小心说出什么话……麻烦就大了。 林竹有点儿发愁,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再把自己对心神的控制力提上一步,能在清醒的时候翻看潜意识,念头忽然一转,猛地回神:“什么三十个抱枕?” 公关面色无辜,埋头苦翻手机不说话,宣发张了张嘴,吹着口哨看向窗外。 “没有三十个!” 林竹脸上红了大半,深吸口气,艰难找准重点:“不是……还有谁知道了?” “没了没了。”公关哄他,“我就随口提了一句,你放心,他们宣发习惯把数往大了说,职业病。” 眼看车到了钟杳家楼下,公关跳下车,殷勤替他拉了车门:“林老师,您块上楼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公关举手发誓:“您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俩绝对不跟任何人说了。” 林竹是跟团队的人一块儿回来,就没让车把自己送到家里的别墅,站在钟杳小区门口麻木地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眼前奄奄一息地黑了黑。 …… 出于对那些抱枕莫名其妙的心虚,林竹直到晚上也没敢主动联系钟杳。 直到天黑下来,钟杳又发过来了视频邀请,林竹才终于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豁出去点下了接通。 “回家了?” 钟杳正拿了条毛巾擦脸,一眼认出家里的摆设,笑着同他说话:“吃饭了没有?本来早就想联系你的,靳导把我手机收了,拍到现在才拍完,刚把手机还给我。” 钟杳那些写检讨的朋友有不少都去了酒会,都见识了他们家经纪人怼人的英姿。 这种聚会极端**,有什么事一点儿风都透不出去,圈外连听风猜雨的机会都没有,圈子里的人却已经都快八卦疯了。不敢去惹看起来就不好欺负的林竹,就都打听到了钟杳这儿。 钟杳自然欣然奉告。 对着每个人都夸一遍经纪人太费时间,钟杳只能抓紧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回消息。偏偏今天一整天都是大朝堂戏,靳振波亲自督阵,一气之下就把他手机没收了,直到拍摄结束才还回来。 钟杳眼里带着笑,柔声逗他:“听说今天小少爷特别威风?我真该跟着去看看的。” 林竹还心虚,闻言脸上愈烫,囫囵摇头:“没有……” 说到今天的事就得说到酒会,说到酒会就得说到他们家,说到他们家就得说到他卧室里的衣柜,再然后就能聊到衣柜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顺理成章! 林竹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身冷汗,未雨绸缪,及时从根源上切断:“哥——你今天都拍什么了?累不累?” 钟杳一怔,笑着摇头:“不累,几场朝堂戏。” 钟杳不知道自家经纪人满脑子都只剩三十来个抱枕了,还在担心他是不是介怀家人,也就不再多说今天的事,捡着今天剧组里有意思的事跟他说了说。 “明天就回来吧?” 已经两天没有经纪人了,钟杳面上沉稳,心里也有点儿按捺不住:“挑个不着急的时间,我这边跟剧组调调戏,明天去接你?” 林竹刚要点头,听见钟杳后半句,又有点儿犹豫。 钟杳人虽然还精神,眼睛却已经熬的发红,不论是为了角色塑造还是确实拍戏辛苦,说不累无疑是哄他的。 片场到机场少说也有个把小时的车程,林竹不舍得让钟杳辛苦来回折腾,想劝他拍完戏就好好休息,钟杳却又说下去:“咱们俩一块儿睡睡习惯了,换我一个还真睡不踏实。这几天拍得戏紧,靳导还老训人……” 林竹:“……” 向来对钟影帝的卖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即使知道钟杳是故意为了让他答应,林竹却还是心疼得直抽气,恨不得这就坐飞机赶回去。 眼看着火候有点过头,钟杳失笑,揉揉眼睛实话实说:“好了好了,是我刚才洗脸的时候香皂沫弄眼睛里了,不吓唬你了……订好航班告诉我。” 林竹半信半疑,又仔细瞄了好几眼,才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钟杳晚上没什么正事,听团队那边说林竹最近怕是要忙上天,倒是更担心自家经纪人的休息情况,仔细端详他:“这几天忙?用不用把戏调一调?其实我跟黎奕杰也不是不能搭,就是场动作戏,他不行还有马呢……” 林竹没忍住笑了下,摇头:“不用,我挺好的。” 林竹耳朵有点红,唇角轻抿起来,认认真真:“是我自己想替他,哥——那一段戏我喜欢。” 钟杳有些年没拍过古装片了,他从古装片出道,兜兜转转载誉回归,这一部片子是要当纪念碑的……让黎奕杰那种只能拍大头贴定格照的水平勉强来搭戏,实在太糟蹋了。 至少剪cut做视频的时候,得能剪出漂亮完美的效果来才行。 年轻的经纪人微低着头,神色清清朗朗,脸颊泛着淡淡热度,清秀眉眼间却还存着一点仍未褪尽的少年傲气, 钟杳眼底沁开一点暖融,不再多说,轻轻点头:“好。”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话,钟杳看看时间,温声催林竹去休息:“有什么工作明年拿回来,我陪你一块儿忙。” 林竹还不困,依言起身,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试探:“哥……你今天听公关他们传什么八卦没有?” 钟杳微怔,摇头:“没有,又出什么新故事了吗?” “没出没出。”林竹长舒口气,连忙摇头,“他们——他们宣传口的什么都往夸张了传!哥你回头要是听见了什么,千万先去个零再听!” 林竹苦口婆心,千里迢迢折返跑着给钟杳打预防针:“比如咱们这次双十一帮clozeya预售了一万件衣服,那其实就是一千件。比如《无桥》这次收视率百分之五十,那就是百分之五……” 没想到现在宣发那边都已经膨胀的这么厉害了,钟杳听得叹为观止,配合着点头应下:“记住了。” 林竹大功告成,宽心地舒了口气,和钟杳互道晚安,高高兴兴去冲澡了。 瘫在浴缸里泡热水的时候,企划来了个电话,跟他客观汇报了一遍今天的拍摄工作。 今天剧组拍了一整天的朝堂戏。因为又是大群演戏,稍出点错就要重新开始,一群人站站跪跪折腾了一天。 黎奕杰昨天的戏没拍成,今天被靳振波按在场边跟了一天组,拍夜场的时候就忍不住又开始起跳找茬了。 “他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信儿,倒是没敢招惹你,面上对钟老师也还算客气。” 企划憋了满肚子的气,忍不住跟林竹抱怨:“拍戏原来那么多膈应人的手段啊?故意不说台词ng,条件不好就不好好演也就算了,走个场也要钟老师给他搭戏……” 企划:“钟老师不是不用替身吗?他拍个钟老师当背景板的戏,钟老师就一直在屋里站着练字,他活活ng了十来次!钟老师的腰都快撑不住了!” 林竹心头一紧,倏地坐起来:“钟老师怎么样?怎么没跟我说?” “可能——”企划一梗,咳嗽两声,“可能是有包袱吧,你知道,一般都有的……而且钟老师平时腰是很好的!” 企划信誓旦旦保证:“虽然累着了,稍微歇一下就没事了!不用补不用按摩的那种!” 林竹已经能听得懂他的话,偏偏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半点儿用得上腰的剧情,哭笑不得地揉了把脸,深吸口气:“我知道了……等我回去收拾他。” 原本以为华英大张旗鼓招揽钟杳的事只要压下去就行了,没想到后返劲儿居然从这一路冒了出来,华英的艺人一个接一个往外跳,也实在有些闹心过头了。 “这些人也是够无聊的,家里有块冷馒头,看谁都觉得要来抢……” 林竹能理解黎奕杰宋天朗这一干人前赴后继往外跳,就是为了逼退钟杳,不让他进华英抢夺资源的心理,却一点儿都不打算放任容忍。 打定了先杀鸡儆儆猴的注意,林竹稍一沉吟,转而吩咐:“成立个人工作室的消息,叫他们尽早草拟,找个合适的时间放出去,省得所有华英的艺人都觉得钟老师要抢他们的小蛋糕。” 企划精神一振,连忙应下。 正事已经说过了,企划就又忍不住八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他:“林哥,听说你有五十来个……” “我没有!” 林竹就知道这件事怎么都瞒不住,瞬间头大,仓促打断:“不准跟钟老师胡说!我哪有那么多——你们传闲话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基本法,那么大的东西,我衣柜里塞的下五十来个吗?我——” “可是——” 企划心惊胆战,小声讷讷:“把气放了……不就能放下了吗?” 林竹一梗,眼前猛地黑了黑。 按照谣言传播和变异的速度,等明天一早,钟杳大概就能知道……他的衣柜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里面大约有7.3个等身真人的充气娃娃了。 第76章 林竹挂断电话,一怒之下把整个团队都拉黑了半个小时,还特意发了消息,把公关部的鼠标都加钱定制成了樱花粉和荧光黄的。 从浴室出来,日理万机的经纪人就又一头扎进了工作堆里。 剪完视频初稿存好工程,已经又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林竹扔开电脑一头扎在床上,钻进暖暖和和的被褥里,用力搓了两把脸,长长呼了口气。 综合考虑起来,好像还不如他自己先主动招了算了…… 林竹脸上还有点儿热,在被子里滚了两滚,摸出手机给自家大哥发条消息,准备拜托对方帮忙拍张抱枕照片过来,至少先洗清充气娃娃的嫌疑再说。 还没等字打完,就接到了林松的消息。 林松:小竹,你明天就要回剧组了吗? 林松:大哥知道你那边有事,爸妈想看你一眼,跟你吃顿饭…… 林竹的手轻轻一顿。 林松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跳出来。 林松: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回来,没事的,别怕,有大哥在呢。 林松:其实大哥也不想让你回来,就是帮忙传个话……你在钟杳家吗?在那儿也挺好的!能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行! 另一头的正在输入始终没停下,林竹攥攥手机,敲下回复:我回去,大哥。 毕竟是父母出面牵的线,他这一次回来爸妈都在家,总不能连一面都不朝……早晚也总都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他现在大概……也已经能好好地迈出这一步了。 钟杳都已经好好地教过他,有不喜欢的、做不到的,都要好好说出来了。 手机半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大哥是吓傻了还是又和父母吵起了架。林竹哑然地扯扯嘴角,继续回复: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先回去一趟再走。 林竹:大哥,你和爸爸妈妈也早点睡。 打字看不出语气,林竹怕林松翻来覆去多想,又特意加了两个表情发过去,没等大哥回复,按灭屏幕把手机扣在枕边,重新钻回被子里。 今天一整天实在太累了,精力心神都耗费不少,他心里虽然有事,却还是熬不住倦意,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林竹蜷了蜷身体,眼皮微微颤动。 他梦见了小时候。 人家的老底还没来得及揭,倒是先翻开了自己的。林竹清楚自己是在做梦,翻翻身把被子裹得更紧,借着梦境温习和父母为数不多的交流:“妈妈……” 十六岁的小林竹,在父母面前轻轻发抖,脸色苍白,涔涔冷汗顺着脖颈躺下来:“妈妈……” 小林竹攥了攥拳,喉间轻轻颤动:“我——我能帮你们谈生意,我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小林竹仓惶地站在卧室门口,声音微哑:“我不会读你们的心,我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读过了。求求你们,别——” 梦境里的父母其实并不冷漠,关切地围着他,并不比他少出多少忐忑紧张:“小竹,你误会了,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只是关心你……” 林竹慢慢蜷紧。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误会。 稍微长大了一点儿,他就明白了父母出国并不是全因为太害怕被他读心,也是为了能给他一个没人知道内情的生长环境。他的父母始终坚持认为,只要把他过去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抹消干净了,只要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他就能放下心结,重新开始生活。 父母其实一直都根本没弄清楚,真正纠缠了他这么多年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林竹翻了个身,眉峰悄然蹙起。 …… “不会让别人知道,会替你保密。” …… “小竹都已经这样了——没有朋友也不能怪他,有人一起玩就不错了。不勉强他,喜欢什么就由着他吧。” …… “有这个做缓冲,他的反应不会太激烈,可以循序渐进地接受你。” …… “爸爸妈妈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替你准备好,你放心,你把手术做了,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把手术做了,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正常人…… 林竹霍地起身,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物,胸口激烈起伏,强行将脑海里蛊惑似的声音压下去。 林竹抬手摸了摸眼睛,慢慢绷起唇角。 这是他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基点,能够和平共处、能够合理利用,冲出去斩妖除魔大杀四方的能力…… 不是需要别人“循序渐进接受”的,“有人一起玩就不错了”的,需要别人施舍一样同情接受小心对待的隐疾和累赘。 他从来就不需要和正常人一样。 他也不需要钟杳循序渐进地接受他……等到钟杳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天,如果有任何一点儿不舒服,他就直接退回来,当回他的经纪人就行了。 接受不了这种能力,当然不是别人的错。 但这是他用来保护钟杳的屏障。不论这个能力在别人心里有多不堪,多可怕,只要它还有这一样价值……它就永远是一样值得骄傲的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马伦修斯团队的那一次剖析,林竹这一次脑中异常清醒,撑着爬起来冲了冲热水,想去拿套干净的睡衣,手一顿,没忍住拿了件钟杳半旧的短袖套在身上。 经年累月水洗摩擦,布料已经柔软得浸透了时光的痕迹。 林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蹲在衣柜边上,轻声给自己念叨:“没事了,没事了……” 林竹蹲了一会儿就已经缓过来得差不多,起身蹦了两下,翻出最后一袋干脆面慢慢嚼着,点开钟杳的微博,从上到下翻了翻。 这两天他不在剧组,微博回到了钟杳的手里,发的照片都异常的闲云野鹤,不是照蓝天白云就是照靳导的烟灰缸。林竹其实已经翻了好几十遍,也早开了特别关注的提醒,可还是忍不住闲了就跑上来刷一刷,哪怕翻翻评论,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时间太晚了,总不能现在发消息打扰钟杳休息。林竹点进微博,照常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正准备放下手机酝酿睡意,忽然眼尖地发现钟杳最近一条靳导烟灰缸微博下的评论数正在激增。 林竹忍不住好奇,折回来点了进去。 就在刚才,钟杳居然在评论区现身,回复了粉丝的评论。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夜猫子却依然不少。钟杳在评论区现身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通过各大粉丝群飞快扩散,转眼就在被翻牌子的评论下面盖起了高楼。 钟杳最新的一条回复就在半分钟前,是回一条“关爱空巢老艺术家人人有责、别让等待成为遗憾”的评论的。 【钟杳v:这条很好,会标注出处,可以借用吗?】 评论区宛如大型土拨鼠屠宰基地,粉丝们热闹得一点都不像凌晨一点。 这两天钟杳的微博画风突变,粉丝们几乎都知道林竹有事不在。有关心钟杳这么晚怎么还不睡的,有打听经纪人小哥哥跑到哪儿去加班了的,更多的都在下注打赌,猜测钟杳打算把这条评论用到什么地方,会不会放大加粗打出来贴在酒店房间门口,等经纪人回来吓他一跟头。 钟杳向来诚恳,一条接一条在评论区回复。 【钟杳v:准备做个印章,林老师好像很喜欢印章。】 【钟杳v:是有点多,尽量精简一下。】 【钟杳v:对,是经纪人,记得要叫林老师,他喜欢让人这么叫。】 【钟杳v:给他攒了一盒子点心了,剧组的道具很良心。】 【钟杳v:在北京,明天回来。】 【钟杳v:睡不着,在等明天。】 林竹攥着手机,脸上腾地泛起热度,忽然有点想这就下楼跑上两圈,正转着圈找合适的衣服,评论区里已经涌现了积极告密的粉丝。 自从意外被钟杳带着在直播采访里出道,林竹的经纪人微博就多了不少粉丝。加上后来《无桥》热播,小少爷的形象意外吸粉,即使林竹不想分流刻意低调,一个月也发不上几条微博,也还是眼睁睁看着微博粉丝不声不响地涨了十来万。 不少人都是磕两个人的cp追过来的,都开了上线提醒,一发现林竹的微博也上了线,就立刻冲过来跟钟杳打起了报告。 【钟老师钟老师!林老师刚才悄悄上线了!】 【一个两个深夜不睡是什么节奏!妈妈我难道磕到真的了吗?!】 【难道不是本来就是真的吗?我九块钱都准备好了!】 【林老师也没睡,钟老师怎么还在评论区浪!难道林老师上线了但是没有找钟老师聊天吗啊啊啊我要脑补了……】 【林老师说不定在窥屏!两个人都睡不着还怕打扰对方,悄悄刷微博什么的实在太有爱了我要画小——片了!】 …… 林竹生生刹住。 钟杳不太了解微博复杂的提醒设置,还在认真回复粉丝。 【钟杳v:不会,我刚刚翻了我的微博,他没有留言。】 【钟杳v:我随时都在,他要是睡不着,一定会来联系我的。】 评论对落伍的老艺术家又怜又爱,纷纷不怕事大地截图给他讲解关注人上线的提示功能。 林竹脸上温度又直线上升,再不敢躲躲藏藏的不露头,硬着头皮戳开了钟杳的聊天框,自投罗网地撞了过去。 林竹捧着手机心跳飞快,来回走了两圈,果然毫不意外地接到了钟杳的视频申请。 “还没睡?” 钟杳的声音柔和,从手机里传出来:“怎么了,也睡不着?” 钟杳笑笑,那一点儿笑意也顺着网络,透过视频被一并递过来:“我也睡不着,光想着明天怎么带你玩儿了……刚洗完澡?一直工作到现在吗?” 林竹坐在床上,定定看着视频里的画面,眼眶莫名烫了烫,本能地翘起嘴角:“嗯,我——” 他的话音顿了顿,轻轻停下。 他当然有很多种借口可以找,这么多的工作,钟杳在片场又不能亲自看着他,只要随口编个理由,就能顺利糊弄过去了。 林竹看着手机,心跳愈快。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这么干的。 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有一个随时都在的人……然后什么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林竹摇了摇头,尽力按下牵连出的些许鼻音:“哥,我刚才做噩梦了。” 林竹狠狠揉了揉眼睛,硬邦邦给他告状:“有人欺负我……” …… 据蹲守了一宿的粉丝们回报,在经纪人林老师上线后又下线的半分钟后,钟老师再也没在评论区出现过。 第二天,两个人都毫无悬念的起晚了。 林竹删去大半重点,颠三倒四地和钟杳告了一晚上的状,只觉堵在胸口的浊气都消散了大半,倒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被几乎吓疯了的大哥把门拍开,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得沉到硬生生错过了十来个电话。 林松死死抱着弟弟不撒手,一身冷汗:“我都后悔死了……大晚上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让你难受?” 林松第二天没联系上弟弟,都快急疯了,脑补出了一串惨烈的后果,偏偏不敢跟爸妈说也不敢通知钟杳,险些把自己吓得神魂出窍。 看着面色红润精神尚好的弟弟,林松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你从小就只知道受了委屈憋着不说,实在忍不住了就跑。这回你要是再跑了,大哥真的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了……” 林竹心头一酸,回抱住大哥:“哥,我以后不跑了。” “其实跑也行,就往钟杳身边跑,他好找,一找就找着了。” 林松见了弟弟心神终于归位,揉揉他的头发,咬牙起身:“不见爸妈了,走,大哥带你去吃饭,吃完饭送你上飞机……” “哥。”林竹拉住他,“我想见见爸妈,我有事……想跟他们说。” 林松一怔,蹙紧眉峰:“可是——” 林竹展开眉眼,一笑:“我没事的,我答应过爸妈考虑件事……差不多该到给他们答复的时候了。” 这一早上已经被弟弟吓得三魂出窍,林松不大情愿林竹去见父母,却也不舍得驳他的心思,只能看着他洗漱妥当换好衣服,把人一路带回了家。 林父林母都起得早,听长子传回来的消息,早早就等在了书房。林松原本想赖在边上陪着,却还是被林竹塞回房间,往手里塞了个手机:“哥,帮我拍几张抱枕的照片,我回去自首用……” 林松拿着弟弟的手机,站在自己房间里对着一柜子钟杳的抱枕,陷入了无声的深刻忧虑。 林竹先回了趟自己的卧室,从书桌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份已经有些陈旧的资料,翻了翻,出门进了书房。 第77章 林父林母就坐在桌前。 林竹垂着的手微微攥紧,靠着门站稳,一笑:“爸爸,妈妈。” 他的心跳依然有些不稳,不想让父母担心,就没再继续往前走,稍稍低了下头,将目光同父母的视线错开:“谢谢爸爸妈妈,那份资源很好,很适合钟老师……我会好好运作的。” 林竹抿抿嘴角,眼睛微微弯了弯:“我和钟老师很好,特别特别好……不用替我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钟老师。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小竹——” 见到他手里拿着的那份资料,林母终于忍不住,撑身站起:“你是终于想通了吗?来,把资料给妈妈,爸爸妈妈去帮你联系,一定能——” “我不会做手术的,妈妈。” 林竹把那份资料放在桌上,温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个能力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已经能把它控制的很好了。” 林母面色一僵,怔怔坐回去。 林竹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下,闭了闭眼睛,微垂着视线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您和爸爸是担心我因为能读心生活的不好。但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很知足,我现在在做什么,将来要做什么,我都已经都有计划了。” 林竹唇角稍绷起来,挑起细细的弧度,语气稍提起来:“我能帮大哥谈生意,能吓唬那群没脑子的记者,一眼就知道他们要玩儿什么猫腻……我前两天在酒会上还吓唬走了一个找事的人,吓得他们连话都不敢说!” 他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一点亮光,稍稍抬头:“我厉害吧?妈妈——” 话音忽然一顿,林竹的视线落在母亲的眼睛里,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 林竹的唇色慢慢淡下来,唇角轻轻翘了翘,重新低下头,把那句“夸我一下”重新咽了回去。 林竹站起身,想要出门,林母担忧的声音却已经从身后传过来:“小竹,爸爸妈妈知道你能做到这些——可是你要怎么生活呢?钟杳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妈妈知道你相信他,相信爱人是好事。可是万一他也接受不了呢?你会撑不住的……” “我们不会害你,小竹,我们只是想让你能好好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能替你做到。” 林父打断林母的话,缓声开口:“不做手术也没关系,但现在这样,你能帮钟杳的还是有限——你想让钟杳发展的好,是吗?我们替你买下一个娱乐公司,你自己运作,也会是一样的。” 林竹的身影定在原地,林父当他是听进去了,继续和声道:“我们这边自己已经是这个条件了,不能太强求。等他知道了你能读心,能接受你就是好事……” 林竹喉间泛上点腥气,垂着头慢慢调整着呼吸,藏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柄挂着小竹笋的钥匙。 并不意外…… 从一开始就知道父母的立场,林竹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父母的态度……并不意外。 胸口疼得几乎炸开,林竹眼前有些模糊,少时盘踞在梦魇里的狰狞执念几乎就要翻腾起来,又被钟杳昨晚温柔的声音一点点压下去。 昨晚,钟杳一点点在视频里对他说过的……他们接下来的七十年,所有想做该做能做的事。 该说的事都已经说清了,手术他不会做,父母的帮忙也已经谢过了。他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间屋子,去赶飞机找钟杳…… 很简单,先抬腿,抬腿之后就能迈步,抬手就能开门…… 林竹慢慢告诉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没能顺利抬得起来。 父亲的声音还在身后响着:“爸妈对他没别的要求,只要他对你好……” 林竹咬紧下唇,勉力抬手碰上门把,门就被砰地猛然拉开。 林松脸色几近苍白,胸口激烈起伏着,牢牢钉在门口。 林竹目光轻轻一缩:“大哥……” 三个人谁也没留意外面的动静,看林松的样子却分明已经站了很久,刚刚说的有关读心的事……很可能已经被听到了。 林父林母面色骤变,林父一把收起了桌上的资料,神色严厉下来:“谁叫你过来的!出去,我们和你弟弟说话——” “就因为这个……你们就把我弟弟弄丢了?” 林松嗓音在激怒之下几乎喑哑,迈步进去,盯着面前的父母:“还——还‘已经是这个条件了’,‘能接受就是好事’……我弟弟这么好,用得着别人接受吗?” 林松从刚才就看见了桌上的那份资料,没理林父,夺过来翻了几页,眼底瞬间通红。 林松闭了闭眼,把那份资料狠狠揉烂,三两下撕得粉碎。 林母脸色一白:“你干什么——” “移植角膜……你们怎么不给他移植个脑子?” 林松气得发抖:“我猜了十来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读心怎么了?!我就站这儿了,让我弟弟随便读!我怕他知道什么!” “你们是他的爸妈!”林松眼睛通红,难以置信,“你们都看不起他,都觉得他能读心了就是异类,别人对他好就是他撞大运了……”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抬手拉他:“哥……” “凭什么别人不对他好?!我弟弟犯法了害人了?他能读心,他用读心干过坏事吗!” 林松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扯到父母面前:“他在外面七年,你们也查过他的资料……他偷过东西吗?撬过锁拿过钱吗?他一眼就能知道别人密码是多少值钱的东西放在哪儿,他沾过一次不该沾的东西吗?!” 林松气得要命:“凭什么钟杳对我弟弟好了就行,就没别的要求了?我捧着惯着的小少爷给他风里雨里地跑资源,他不当个八十亿影帝,配回来追求我弟弟吗!” 林竹胸口窒涩滚烫,看着狂怒的大哥,声音微哑:“哥,你别生气……” “你刚才……你刚才是不是让我照那个照片?是不是给他看的?” 林松压压火气,转向弟弟,把林竹的手机摸出来:“我都给你照了!一张一张照的!都摆了姿势特别清楚!现在就发给他看看,让他知道你不是没了他不行!” 林竹:“……” 林竹:“?!” 眼睁睁看着林松气得打着哆嗦,把照片一口气发了过去,林竹一腔滚烫瞬间被浇得滋滋冒烟,手忙脚乱扑过去:“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好好解释的!哥你摆什么姿势了快给我——” 林松举着手机不给他,林竹急得不成,原本的心事也彻底抛在了脑后,蹦着抢自己的手机。 兄弟俩你争我抢,手机还没落回林竹手里,忽然嗡嗡震了起来。 林竹听见熟悉的声音,脸色不由白了白,怔怔看着钟杳发过来的视频申请,心跳骤然快到了极点。 第78章 林松一眼看到手机屏幕,沉了神色就要接过来给这个弟媳妇一点下马威,却被林竹轻轻躲开了。 林竹握着手机攥了攥,依然站在原地,眼底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小竹,你——” 林松微怔,眉峰慢慢蹙起。 林松攥住林竹的手臂,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你要是没准备好,就让大哥来。” “大哥知道你撑得住,也知道你看上的人不会错……但这是个大事,得先准备。” 林松半蹲下去,不闪不避迎上弟弟的眼睛:“你累了就先歇一会儿,大哥不跟他说,等你准备好再告诉他。” 迎上大哥郑重的目光,林竹吸了口气,眼眶一点一点地湿了。 林竹的唇角轻翘起来,放下手机,主动扑进了大哥不及反应的臂膀间。 林松手忙脚乱抱稳弟弟,正要说话,林竹却已经收紧手臂,抵在他肩头:“哥……” “说一个谢,揍你一巴掌。” 林松在他背后虚拍了一把,故意沉下语气:“这么多年都瞒着我,就你一个人自己难受遭罪,还想让我夸夸你?等回头再跟你算账!” 林竹闭了闭眼睛把潮气忍回去,伏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弟弟的身体单薄冰凉,柔软的力道一下下轻捣在肩上,林松心都软了,正要反悔再哄弟弟两句,林竹已经灵巧地钻出来,朝他一笑:“哥,我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林松目光在他身上一落,轻轻点头,起身朝后退了一步。 林父有些待不下去,蹙紧眉峰起身要走,林松已经抬手把门关上,靠住门锁,抱着胳膊偏了下头。 “林松!”林父面色愈沉,正要开口呵斥,沙发上的林竹却已经接通了视频。 一屋子的呼吸都瞬间轻了下来。 林竹反倒显得比几个家人都更平静些,捧着手机迎上视频里的熟悉人影,眼睛微微弯了弯,轻声开口:“哥。” “在家?” 钟杳的声音掺了隐约杂音,像是正在车里,一手揉着额角,眼里带了点儿哑然余悸:“吓我一跳——这是要让我帮忙卖抱枕吗?” 钟杳:“我以前倒是卖过抱枕,不过这种的估计他不太想要,也不知道挂微博上会不会有人买——我刚才试了一下,说有不健康内容,被屏蔽了……” 林松:“……” 林竹:“……” 林竹脸上烫得要命,呛咳起来:“不不——不是!” 林竹几乎忘了自己要自首的事,根本不敢想自家大哥都把抱枕摆成了什么不健康到会被屏蔽的姿势,整个人都原地发烫,声音压得几若蚊呐:“哥,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有关这个的谣言?就比如——比如衣柜里什么的……” “十来个——那个?” 看出经纪人的局促窘迫,钟杳也配合着压低声音,隔着视频给他做口型对暗号:“听说了,不过刚才我看了看,材质不像是硅胶的,估计是他们传得太离谱了。” 林竹整个人几乎熟透,咬牙切齿奄奄一息:“总算还没把数传错。” 钟杳稍一沉默,没忍心告诉自家经纪人自己还扣了个零,点点头安慰他:“我知道都是谣言了,哪有那么多?明明就几个抱枕,让他们传得越来越乱七八糟……” 抱枕也似乎并没好到哪儿去。林竹不敢在这个要命的话题上多作纠缠,轻吸口气打断他:“哥。” 钟杳停下话头,耐心听着他的话。 林竹藏在口袋里的手攥了攥,慢慢收紧。 早就准备好了…… 他早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得来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赚的。他和钟杳能高高兴兴的在一块儿这么久,哪怕真就到此为止了,也早就攒够了能够用来一辈子珍藏反复咀嚼的回忆。 起先不敢说是因为自卑,后来是因为害怕,再后来其实就只是因为……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过得太开心了,每天都幸福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心事都想不起来,所以就忘了说了。 钟杳是他的光,从碰到这道光那一天起,他就暖和得几乎忘了记忆里的阴暗寒冷是什么样了。 他的能力是用来守护钟杳的……这是件多值得骄傲的事。 林竹攥紧那柄钥匙,冰凉的金属已经被掌心捂得发烫。 林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细细弯成月牙儿:“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准跟别人说……” 屋子里始终寂静,除了林竹一点点自述的声音,静得几乎连喘息声都听不大清。 林松杵在阳台,拳头攥得死紧,听着弟弟仿若无碍地一点点解释着自己的能力,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这件事都在以什么样的方式折磨着自己的弟弟。 林竹在家的这些年来,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从来不抬头跟人对视,除了跟他,就只有和管家会多说上几句话。 在外面活泼开朗的小少爷,回到家里就安静温顺得像是个只会喘气的透明人。 明明也会跟他撒娇,偶尔也会像是被宠坏了似的耍耍脾气任性妄为……每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觉得欣慰,觉得是自己把弟弟宠得好了。 林松狠狠碾灭一根烟,眼眶通红。 怎么就没早点儿发现呢?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些年来,弟弟都是在以什么样的、随时随地可能被再一次抛弃的绝望和无助,为了满足他们这些关心他的人,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去做他们期望的那个小少爷。 要是钟杳敢不对弟弟好…… 林松咬紧牙关,回到房间想要监督接下去的视频画面,正听见林竹的声音停下,钟杳的嗓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钟杳的声音清晰微缓,听不出太多情绪:“能读心……” 钟杳:“这么……厉害吗?” 钟杳正走在路上,大概是赶得急,步伐有点儿快,画面还有些晃动。 钟杳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笑:“我这是走了什么大运了……” 钟杳停下脚步,轻吻了下手机,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所以……我以后不用张嘴,就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了?” 林竹身形微悸。 奇异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林竹张了张嘴,闭上眼睛,点头。 胸口像是被忽然抽空,探进一只手温柔地细细抚摩着新旧伤痕,又护持着在一片暖融融的气流里安稳落定。 紧张到极点的心神悄然松懈下来,整个人忽然被虚脱似的精疲力尽裹牢。林竹心口滚烫,用力把后背抵进沙发里,闭紧双眼,眼泪却还是难以为继地滚落了下来。 “不行,还是——还是得说,说出来好听,我喜欢听。” 林竹的手轻轻发着抖,尽力稳定呼吸,对着他的钟老师得寸进尺:“我隔着——隔着视频也读不出来,得先看得到你,我得看到你,我想看你……哥……” 林竹拿不住手机,打着哆嗦小心翼翼放在腿上,爬满了泪痕的脸埋进掌心,尽力压着哭腔:“我想你……” “想我就下来,我说给你听。” 钟杳终于站定,瞳光温柔声音和缓,胸口些微起伏:“你们家管家把我拦门口,不准我再往里进了。” 林竹心脏狠狠一跳,霍地起身。 书房里依然一片静寂,林父林母相顾无言,不约而同避开了幼子的目光。 林竹无心多管,手忙脚乱捡起手机,征询地望向一旁的大哥。 “把脸擦干净再去,这样像什么样子。” 林松假意虎着脸训他,随手关了视频,把两条腿都在打颤的弟弟拉进怀里,替林竹擦干净眼泪:“不准一下去就扑他……先晾晾他!给他立立规矩,听见没有?” 林竹心神早飞到了楼下,一会儿心疼钟杳这两天坐着飞机来回跑,一会儿担心钟杳突然过来有没有耽误拍戏,一会儿又惦记起了谣传的一百来个硅胶娃娃,借着大哥的胳膊站稳,凭着本能囫囵点头。 一眼就知道自家弟弟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林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狠狠揉了一把林竹的脑袋,也不舍得再棒打鸳鸯,拍拍他的背:“去吧。” 林松替弟弟理理衣领,过去打开门:“带着行李下去。” 行李早收拾好了,一提就能走。林竹的手轻轻一颤,想要说话,林松却早有预料似的开口截断:“爸妈需要好好想想,我陪他们慢慢想……你直接跟他回去拍戏,回头大哥去给你探班。” 林松一笑,用力揉他脑袋:“听话。” 林竹呼吸微促,眼圈又不争气地红了,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别墅外正飘着冻人的冬雨,被管家恪尽职守拦着的钟杳顶了一身的料峭清寒,仰头看着拎了行李震天动地冲下来的小少爷,含笑张开了手臂。 …… 因为弟弟还是不争气地一头扑进了钟杳的怀里,林家大少爷一气之下把两个人连行李热乎饭菜助理保姆车一块儿扫地出门,不讲道理地轰了出去。 林竹在钟杳怀里痛痛快快哭过一场,上了车让暖风毛毯裹得暖暖和和,被钟杳哄着吃了几口饭,终于撑不住,蜷在钟杳怀里睡熟了。 钟杳收紧手臂,眼底的笑意一丝丝淡去。 钟杳拂开林竹额间的碎发,低头静静望了一阵,轻吻了下林竹依然泛红的眼角。 什么都不难解释了。 林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和父母相处,为什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为什么能一眼就看穿那些记者狗仔的圈套,为什么每次都能十拿九稳地替他把最好的资源抢下来…… 怀里的人在梦里微微瑟缩了一下,钟杳慢慢抚着他的脊背,低头细细吻着他的眼睛。 读心……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不光是会被迫面对过于直白和真实的人心,还有更多的,更直接的对身体的负荷——睡不好觉,容易疲惫,一旦能力使用得过度,立刻随之而来的眩晕和头痛,都真实地落在林竹身上。 想起那一次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人,钟杳掌心隐约渗出些冷汗,后怕地绷紧嘴角。 对林竹来说,这些不过都是太正常的事了。他从小就和这样的天赋相伴,习惯了**裸的人性,习惯了毫无温情可言的世界,也习惯了这些“不要紧”的“小毛病”。 林竹从没想过让任何人因为这种事心疼他。 钟杳慢慢呼了口气,把人往怀里护进去,拢着林竹的手慢慢舒展松开,把那柄钥匙放回外衣口袋,小心查看着白皙细瘦的手掌上硬生生硌出的血痕。 林竹睡着也觉出疼了,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蹙着眉不舒服地动了动。 “不疼了,不疼了……” 钟杳轻轻替他吹着气,一边胡噜着经纪人的头发柔声安抚,直到林竹重新释开眉宇,才把那只手慢慢拢在掌心。 钟杳抬手,打算替林竹解开领口透透气,目光忽然微微一顿。 林竹衬衫左胸前的口袋里,整整齐齐叠着条他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的领带,好好的藏在外套里头。 钟杳眼底微烫,心里酸软着一疼,轻吸口气,嘱咐司机:“不去酒店了,回家。” 林竹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他说“回家”,心头一紧,挣扎着本能清醒过来。 他都没察觉自己睡着了,醒来还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地,对着钟杳手里的领带懵了三秒,从头到脚腾地红了,磕磕巴巴:“哥,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 看着林竹的反应,钟杳心里依然发疼,面上却已经带了笑意,刮了下他的鼻尖:“就是发现我把领带落家了,帮我带着?” 林竹如释重负,拼命点头:“对对对……” 他一边点头一边瞄钟杳,眼看钟杳就要把领带收起来,忍不住扯住了钟杳的袖子。 钟杳眉峰微挑,低头望他。 林竹刚醒,身上还没多少力气,顶着红透了的脸低头:“哥,你给我吧,我给你买条更好的……” 林竹盯着那条领带,满眼不舍:“我——我喜欢这个颜色,这个颜色的好看……配衣服。我——” 他的话音还未尽,钟杳已经一手拖住他背后,把人轻轻揽起来,低头细致地吻了下去。 林家小少爷在酒会上威风凛凛斩妖除魔,高定西装保镖助理装备齐全,偏偏配了条半旧的不知名领带,不少人都忍不住八卦是怎么回事,辗转着就问到了他这里。 他半宿没睡着,一不小心抓住了同样没睡的经纪人,圈回窝里哄着人说了委屈,这一整宿就再没能阖眼。 今天的戏不重,一共只有几场文戏,也就只有上朝跑那九十九级台阶累一点儿。正巧靳振波要回来赶影协大会最后的交流讨论,钟杳一上午没休息跑了十来趟,把戏份提前拍完,自费蹭了张机票,跟着靳导一块儿飞了回来。 靳振波还以为他有心向上,脸色好了不少,欣慰地表扬了他一路。 钟杳细致地吻着林竹,直到怀里的人身上发软脸上滚烫,才终于稍稍后撤,抹了林竹眼尾沁出的水色,一笑:“那你发没发现……你的糖少了六块?” 林竹晕晕乎乎,半天才理解了他的话:“……” 和知名影帝偷经纪人糖这种事相比,自己拿条领带好像确实不算什么了。 林竹脸上依然热着,抬手飞快抹了抹嘴,胸口起伏不定,尽力掩饰住唇角的弧度:“为什么……是六块?” “昨天早上一块,中午一块,睡前一块。今天早上一块,中午一块……” 钟杳认真数着,忽然一笑,摸出最后一块糖,细致拨开糖纸。 林竹抿抿嘴角,正要探头去接糖,就眼睁睁看着钟杳拿着糖晃了晃,慢条斯理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林竹:“?!” 林竹忍不住去扒钟杳胳膊,想看看他是不是又把糖藏在手心里逗自己,被钟杳捞了个正着,稳稳圈在了胸口。 对面胸膛里透出来的心跳也微快,林竹呼吸微摒,下意识抬头,看着钟杳的耳朵一点点红了。 司机还在,总不好意思太过分了。 钟杳抬手放下挡帘,迎上林竹的视线,红着耳廓含了糖抿起嘴角。 温柔的心音一点点浸漫脑海,林竹呼吸微滞,脸上腾地烧起来,攥着钟杳的袖子左右看看,横了横心,主动仰头亲上去。 钟杳吻住他,咬了半块糖哺进他嘴里。 车外路灯温柔,悄然泻落一片光芒, 为了不让钟杳太折腾,林竹特意把机票定在了晚上,离起飞还有几个小时,还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林松塞来的饭菜不够两个一天都没吃饭的人吃的,折腾了这一趟,两个人都饿得不清,肚子也闹起了抗议。 家里被林竹收拾得干干净净,钟杳套上围裙进了厨房,利落拾掇着加餐,抽空翻了翻空荡荡的冰箱:“都吃了?” 林竹趴在桌边,拿着雪糕往脸上贴:“都吃了,今天早上最后一顿。” 他还含着那半块糖不舍得咽,腮帮微微鼓起一块,含含糊糊:“本来想吃到今天晚上的,结果大哥打电话让我回家,我怕回不来了……” 话说到一半就被往嘴里喂了根新炸的薯条,林竹目光亮起来,高高兴兴嚼完了薯条,跟在钟杳身后转来转去。 “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赶紧去睡一会儿,晚上还要赶飞机呢。” 钟杳好几次回身都差点踩着自家经纪人,越发忍不住笑意,在他头上敲了一把,“我弄点儿饭吃,吃完再走。” 林竹不舍得,含混答应着,依然跟在他身后打转。 钟杳眼里透出点儿笑意,索性一把扔了炒勺,直接把林竹就地拔起,扛回了卧室。 “哥,我不累,真的——” 林竹不想一个人在卧室待着,抬手扯他衣角。被钟杳将手掌整个包住,顺势揉了揉:“我在这儿弄,你想说话就跟我说,躺着休息舒服。” 林竹微怔,不及开口,钟杳已经回了厨房,把一应东西端了过来,居然真坐在床边摘起了菜。 屋子里开着空调,暖风烘得叫人舒服得睁不开眼。窗外雨声安静,谁都没急着说话,偏偏一点儿都不寂寞。 林竹缩在被子里,看着钟杳随意坐在地毯上耐心摘菜,怔忡半晌,还是忍不住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林竹往被子里蜷了蜷,声音轻缓:“哥,我是真觉得我是在做梦了……” 钟杳心口微缩,抬头看向林竹。 林竹目光发眩,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易碎的梦境:“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的事?” 第79章 钟杳放下手里的东西,胸口生疼。 林竹呼吸轻缓,缓慢挪回目光,神色还有些恍惚。 钟杳没惊动他,抽出两张湿巾擦了擦手,坐在床边:“那……什么才不是梦?” 林竹一怔,唇角挑了挑,飞快地抿嘴笑了下。 他的眉眼间显出一点少年似的腼腆局促,用力摇摇头,往被子里蜷了蜷,不说话了。 钟杳没让他再往里躲进去,俯身把人整个抱住,慢慢地吻他,手上轻柔把被子剥开。 林竹身上依然发凉,却全然不知防备一样,在他臂间怔怔仰头。 钟杳:“都是真的,小竹,今天的所有事都是真的。” “要不……” 钟杳仔细思索一阵,试探着提了个建议:“我陪你下楼跑两圈,看看会不会醒?” 林竹:“……” 林竹撑起身,看了看窗外连打雷带下雨的阴沉天色,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横横心准备爬起来去换衣服。 钟杳眼疾手快把人捞回怀里,失笑着揉了把脑袋亲:“好了好了……逗你的。这么大的雨不难受?老老实实躺着,我下去帮你跑还差不多。” 林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早就豁出来了,这时候安稳了反倒心神不宁,几乎都没注意到自己不舒服,闻言微怔:“不跑——吗?” 钟杳心头忽然疼了下,收紧手臂,低头轻轻亲他:“不跑。”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林竹心神承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重撼,又太过习惯希望过后只剩失望,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全信,明明连疲倦带难受已经很困了,却连阖眼再睡一觉都不敢。 偏偏只要钟杳说一句话……他就想都不想的信了。 钟杳忽然知道了林竹是在跟他求证什么,圈着他的手慢慢放开,翻出手机递给他,亲亲额头:“定个餐……挑喜欢的,叫他们做好送过来。” 林竹下意识接过手机,让自己的思维尽力跟上转动:“不——做饭了吗?” “不做了。”钟杳脱下外衣,“我今天不想做饭。” 林竹有些不安,却还是按着钟杳的话,心不在焉地挑了几个钟杳常吃的菜。眼看要选上最后一道,钟杳已经握了他的手,把菜单上不起眼的番茄炒蛋糖醋里脊地三鲜挨个点了一遍。 林竹的手还凉着,钟杳稳稳握着他的手,把人拢在怀里。 钟杳轻声开口:“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 钟杳:“怎么就会这么好呢?怎么什么好事都到了我身上,怎么就这么走运——是不是倒霉太久憋得做梦了?会不会等梦醒了又跟以前一样了……” 林竹听不得他说这个,挣着要说话,被钟杳稳稳当当圈回胸口。 钟杳收紧手臂,低头迎上他的眼睛,一笑:“不过这件事,你得负全责。” 钟杳:“自从我开车到灿星门口,你拉开车门跳上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多了个经纪人之后——我就动不动开始觉得我在做白日梦了。” 说好要当面说出来的情话迎面温柔覆落,钟杳的声音太好听,林竹耳朵烫得发痒,低头抵在他胸口。 林竹忍了半晌,终于噗地笑了。 林竹:“哥,你给别人讲就算了,不能连对着我都要从这儿起讲一遍咱们俩的故事……” 他的手指一点点攥上钟杳的袖口,在指间用力绞紧,低低咳嗽了两声,靠进钟杳胸膛。 钟杳一笑,下颌蹭蹭他的发顶:“我讲的可多了,你一个梦可装不下——要不我先不做饭了,叫他们送点儿餐过来,好好跟你讲讲?” 钟杳:“放心,讲到飞机起飞是没问题的,落地之前能不能讲完我尽力保证,反正靳导那儿我还差个收尾,下次什么时候逮到他再给他讲完……” 他有意不紧不慢说着笑话,林竹在他胸口笑得打颤,揉着眼睛正要说话,钟杳却已经低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钟杳看着他,瞳光愈温。 林竹本能地要避开他的视线,却被钟杳轻轻捧住脸颊,深邃瞳光稳稳拢着他:“别紧张……跟着我想的走。” 林竹怔怔望着他,等到温柔至极的心音在脑海里汇成画面,心跳忽然飞快。 很多时候,迎上钟杳的目光……都让他分不清两个人究竟是谁会读心。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是不是梦都不能再这么畏畏缩缩矫情个没完了。现在已经这么幸福,哪怕浪费一点儿都过分,就该好好陪着钟杳做完饭,两个人一块儿吃完,赶飞机回剧组,继续完成拍摄,什么都不耽搁。 心里的结已经打开了,无非就是系成死扣久了的线还没恢复平直,可哪怕就算放着不管,只要慢慢等,总有一天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 可钟杳却无疑并不打算等。 “早就想让你知道了……” 钟杳一笑,和他分享着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握紧了林竹依然泛凉的手:“要真是梦的话,你应该是不能读心的吧?” 林竹胸口些微起伏,眼眶悄然发烫。 他都不知道……在他没察觉的时候,钟杳注视过他这么久,这么多次。 像是只放给他一个人的电影,传递进脑海的画面温柔得不可思议。从注视到并肩,从试探到确认,从刚刚袒露心事的惊喜,到—— 林竹身形忽然微僵, 林竹深深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林竹挪开视线,手有点儿抖:“哥……” 钟杳一怔,拢住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林竹艰难摇头:“没事……有点晕船。” 林竹按着额角,把意识从一艘小船在海里颠簸浮沉的画面里抽离出来。 林竹抬头,奄奄一息:“哥,你是真觉得——那些文里拉灯之后海浪里的小船,就是咱们俩手拉着手一块儿躺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海浪飘飘荡荡啊?” 钟杳:“……” 钟杳轻轻咳嗽一声,凭十来年扫剧本的经验回复:“蒙太奇手法,无关镜头交错烘托画面意境——” 林竹微窒,仔细想了想自己看过那些剧本的转场:“……” 林竹无从反驳,悻悻扎在他肩上:“好了,哥,我现在知道肯定不是梦了……” 真实的温暖顺着肢体相触一寸寸传递过来,林竹忍不住翘起唇角,眼眶烫了烫,一头撞进了钟杳的怀里。 ……下次跟团队多要几个高等级cp论坛的小号就行了。 最后一盏光亮微弱的灯也砰地亮起,林竹仰头看着钟杳,忍不住一头撞进他怀里,小啄木鸟似的毫无章法抱着他乱亲。 钟杳失笑,及时把人捞住抱紧:“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后面不该是这个——那也总不能想到那儿就拉灯吧?我回头就去好好学学,别着急……” 林竹高兴得停不下来,早把拉灯抛在了脑后,牢牢抱着他不撒手:“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钟杳正要说话,听见他碎碎念叨的声音,心头簇然一软。 钟杳慢慢收紧手臂:“对,真的。” 贴在胸膛的心跳飞快,钟杳迎上那双溢满了细碎流光的眸子,眉峰柔和下来,低头细细亲吻。 十分钟后,钟杳搂着高兴得险些在怀里打滚的经纪人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调暗了床头灯,亲了下阖起来才透出分明疲倦的眉眼。 林竹在他掌心蹭了蹭,翘着唇角,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得益于在家里短暂的安稳睡眠,林竹一路跟着钟杳坐飞机回了剧组,依然精神十足,还抽空听副导演讲了一晚上明天要拍的戏。 明天要拍的是场大戏,先帝朝春猎太子遇险,钟杳在惊马下搭救太子,全部情节加起来,少说要一整个星期才能拍完。 被用完就扔的导演靳振波还在北京,听说钟杳居然接了个经纪人就转回了片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隔空把钟杳训了个结结实实。 林竹听着副导演跟武指讲戏,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屋子另一头传来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 “放心,靳导就是脾气大,不会把你们钟老师怎么样的。” 副导演早熟悉钟杳的脾气,见状笑了笑,压低声音安慰林竹:“你们钟老师也就是高兴的时候让他训训,靳导就会讲道理,钟老师气势一起来,他就没话说了。” 副导演不知道几个人排列组合得乱七八糟的行程,看着钟杳心情颇佳满面春风地老实挨训,不由好奇:“怪了,平时没见钟老师心情这么好啊……你们这次在北京遇着什么高兴事儿了?” 雨夜凉得厉害,林竹还裹着上飞机前钟杳替他围的围巾,闻言心口一甜,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副导演助攻而不自知,继续补充:“你没在这儿不知道,这几天钟老师倒是也没生气,可低气压也一样吓人,也就聊你的时候才能高兴高兴。” “为了让他高兴,我们已经派出五个执行导演去听他讲你了。” 副导演心有余悸,轻轻摇头:“估计都是让那个黎奕杰闹的——幸亏明天是你做替身。说真的,剩下都让替身帮他演了算了,伺候个大少爷谁受得了……” 林竹听着他说话,努力维持沉稳,客气着剧组辛苦,心里却已经乒乒乓乓放起了二踢脚。 钟杳今天特别高兴! 他今天也高兴! 这种不能为人知的隐蔽喜悦热乎乎地涨满胸口,把下飞机沾染的一身凉气驱了个一干二净。 林竹忍住了绕着剧组跑两圈的冲动,踮了踮脚,瞄着第三次忍不住在靳导一脑门子的火气下笑出声的钟杳,心跳得飞快。 “行了,明天的戏也就这一场,快带钟老师回去休息吧。” 看出他心已经不在这儿,副导演笑着打圆场,把林竹放过去浇靳导的火气:“一会儿签个替身的协议,这边就没什么事了。” 林竹目光一亮,飞快跑了过去。 靳振波的剧组和钟杳合作过几次,却都是三年前的旧事,这次拍摄还是头一回见到钟杳身边带人过来。偏偏林竹讨人喜欢人缘极好,在剧组待了不到一个月,已经没人舍得对这个懂事能干话又不多的小经纪人多发脾气。 林竹强势插入谈话没一会儿,就驾轻就熟地把钟杳急着回北京的缘故揽到了自己身上。隐晦提了提马伦修斯团队的事,靳振波脸色立刻好了不少,最后训了几句钟杳,就把人给放了回来。 和马伦修斯搭上线根本不是秘密,酒会的人都见到了,迟早得传出来。一定要瞒得太死,反而又要给人落下“藏私”“小家子气”的话柄。 “原来是让你们截胡了?怪不得今天见到宋天朗,急得什么似的,到处给人敬茶点烟……” 靳振波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稍减,扫了一眼钟杳,压压太明显的偏向语意,却还是忍不住和缓了脸色:“叫他当初落井下石抢你的角色——天道好轮回,这次你们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胡给他截回来!” 林竹还惦记着三年前的事,闻言心头微提,指尖轻轻搓了搓。 钟杳依然平静,闻言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当是过去的事了,他可不当。”靳振波皱皱眉,压低声音,“钟杳家小孩儿,你回头留点心。我听他们联系了几个挺有名的影评,估计是要做捧他踩你们家钟老师的板子,你们也及时回应,别真让这股风吹到那群外国人耳朵里……” 靳振波:“那个宋天朗……当初还挺不错的。后来磋磨几年,就不知道走了什么歪路,现在身后好像也有东家,有些人不好不卖他面子。” 靳振波向来看不上这个,不愿意多说,转回原本话题:“这是冲国际荧幕的好机会,是整个国内电影电视界的大事。要是跟这边拍摄计划突,你们就提,这边尽量给你们协调。” 整个电影的大纲还在林竹这儿卡着,这种翻不起大浪的手段倒是不用多担心。林竹心里有数,却并不托大,认认真真谢过靳振波,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正事之余,林竹偷偷瞄了下钟杳,唇角不禁悄悄扬了小半。 靳导这是——这是什么称呼啊…… 是整个剧组都跟着叫了吗?别人不觉得奇怪吗?副导演刚才说钟杳和别人说他……也是这么说的吗? 钟杳神色认真,大概是还在仔细听靳导的话。林竹一边听一边分心,忍不住自己给自己喂糖,自得其乐地脑补着,高兴得几乎能给钟杳当场蹿两片叶子。 人选落实之前,细节无疑是不能多说的。 林竹不打算在事情没定下来之前就到处宣扬,正态度良好地感谢着靳导的关怀,被冻得发僵的手就忽然落进了温暖的掌心。 林竹话音一顿,忍不住偷偷瞄了瞄钟杳。 钟杳一身正气严肃依旧,频频颔首听着靳导教训,镜头范围管不着的地方却早已经稳稳拢住了他的手,细细把掌心的温度传递了过去。 仿佛是老师眼皮底下传纸条的兴奋感几乎让没上过小学的林家小少爷心跳过速,脸上迅速腾起热度,唇角弧度压都压不下来,飞快感谢过了靳导,匆匆结束了视频对话。 林竹一心想尽快回酒店,好好问问这两天剧组这边的情况,和剧组众人打过了招呼,拖着钟杳匆匆往外走。 才走到门口,嘈杂刺耳的争吵声却忽然传了过来。 林竹脚步一顿,蹿出半步把钟杳圈在身后,往外看了看。 平时不到拍摄绝不现身、每次还要姗姗来迟让整个剧组等上半个小时的黎奕杰破天荒地来了剧组,正堵着门犯横。几个副导演眼底都压了怒气,尽力跟他解释着剧组的安排。 “靳振波不是一直让演员敬业吗?” 黎奕杰抱着胳膊,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林竹:“谁说我要替身演这场戏了——我就愿意自己冒险演,难道剧组也不让?” 显然是这几天被制作人莅临重新添了不少底气,黎奕杰眼底戾气一闪,连见了钟杳都不以为意,话中带刺:“剧组不让演员原身上场,一定要用替身……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媒体可就说不定怎么写了吧?” 第80章 黎奕杰的语气实在挑衅,屋外渐渐安静,几个副导演脸色都已经沉了下来。 给林竹说戏的副导演压着火气上前,好声好气给他解释:“明天的戏份很危险,需要专业人员在防护条件下进行,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唬弄谁——要真是有危险,钟杳就真敢让他那个弱不禁风一推就倒的经纪人上?” 黎奕杰显然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根本不把剧组的解释放在眼里,随手戴上墨镜,嗤笑一声:“我明天准时来报道,你们有本事就让他上,第二天全网就能知道《奉君》剧组捧一踩一的事!” 他这些天已经跳了好几次,导演去开会剧组里没人镇着,更嚣张得要命:“靳振波不是不在吗?闹出这么大的事,也够你们喝一壶的吧?” “弱不禁风”、“一推就倒”的经纪人眉峰挑了挑,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钟杳当初积威太深,黎奕杰哪怕这么窜,也还没胆量直接讥讽针对钟杳。 林竹向来不碍着钟杳就懒得多管,倒也并不在意他挤兑自己。 偏偏刚才因为那句“钟老师家小孩儿”放的烟花爆竹还没炸完,正好黎奕杰一头撞上来…… 林竹眯了眯眼睛,眸子里禁不住跟着亮起了兴致勃勃的璨芒。 钟杳向来喜欢看自家经纪人小土匪似的架势,含笑往后退了一步,摆明了不做约束。 林竹目光愈亮,兴冲冲准备上去,刚迈出一步,被副导演匆匆迎面挡了下来。 “林——林老师。” 副导演面上同样带了愠色,却还不得不咬牙忍着,低声劝他:“不能跟他对着干——《奉君》不能点炮……” 《奉君》是宣教向的正剧,上面点名要做历史教育片用的,只要沾了不清不白的骂战,无论是哪一方的错,对制作方都算是重大错误。 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这种错误是要是要靳振波亲自去汇报反思的。 黎奕杰的粉丝向来能跳,加上华英官方的一贯引导,就是颗一点就炸的不定时炸弹。整个剧组之所以这么容忍黎奕杰,不光因为他背后有制作人撑腰,也更因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敢让他的粉丝再暴起闹一回事。 林竹对这件事早有数,眼睛弯了弯,信心满满:“放心,我知道。” 副导演一怔,林竹已经绕过他,站在了黎奕杰的面前。 “没完没了,听不懂话是不是?” 黎奕杰嗤了一声:“钟杳的经纪人穷到这个地步,都得出来当替身养家了?不如过来给我打杂跑腿,总比你当替身的钱多……” 林竹微讶,半晌一笑:“是挺穷的,预算有个小缺口,得出来跑场子挣点儿钱。” 林竹客客气气:“黎先生手里有闲钱?” 黎奕杰听称呼就已经有些不悦,见林竹语气还算不错,瞥他一眼,语义讥讽:“总比你们钟老师手头宽绰点儿,用不着经纪人出来给人卖身打工,你——” 他原本还想借势多暗踩钟杳几下,林竹却先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竹笑笑:“有钱就好,回去找个好点的心理医生,最好是专攻疏导排解心理阴影的……” 林竹好心好意:“早晚需要的。” 黎奕杰愕在当场,半晌回过神勃然大怒,正要发作,钟杳已经过来,往林竹额头轻敲一把,拢着后颈把胆大包天的经纪人带走了。 趁着林竹吸引火力,剧组的工作人员飞快撤走。留下黎奕杰带着几个经纪人助理站在空荡荡的走廊,气急败坏地狠狠踹了一脚虚掩的门。 …… 林竹没急着回酒店,先去了趟剧组的马棚。 十来匹高头大马都还没睡,正护着草料对着林竹甩尾巴喷气。林竹摸了把玉米粒,找准明天拍摄用的那匹白马,凑过去一把搂住了脖颈。 靳振波不在,钟杳以一己之力拦了战战兢兢想来劝人的剧组工作人员,给经纪人留下了充足的发挥空间。 林竹蹲在草料边上,陪马谈了十来分钟的心。 辛辛苦苦协议达成,林竹心满意足,把最后一小把玉米喂进马嘴里,拍拍手快步钻了出来。 钟杳正整理着偷拍经纪人的照片,手一转收起手机,把小跑过来的经纪人圈进怀里,裹好围巾:“聊完了?” 林竹信心满满点头:“完了,能回家了!” 在外面蹲了这么久,林竹身上已经凉得冰手。钟杳怕他着凉,利落把人塞上车,抬手开了暖风。 没让助理跟着,钟杳自己上了驾驶位,替林竹扣好安全带,好奇:“马能听得懂吗?” “听不懂。”林竹摇头摇得异常痛快,“我只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反过来就要费点力气……不过这次还不难。” “我起初也没多留意……还是后来跑剧组的时候,忽然想到,既然我能知道它们是怎么想的,只要想对了及时给奖励,简单的意思总还是能传递清楚的。” 林竹手指冻得发白,在暖风口烘了烘,神色认真:“也不用它懂太多,只要知道你是我的人,不能伤害你就行了。” 黎奕杰平时出个场都要七请八请,恨不得放上一排文替武替负责对戏。今天这么反常起跳,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就是准备专门针对钟杳了。 明天那场戏原本就不好拍,黎奕杰出身不错,也学过不短时间的马术,虽说于拍戏干系不大,可要趁机让惊马伤了钟杳,也不算多困难的事。 林竹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刚刚和那匹马谈了半天心,才终于稍有了些把握。 钟杳看着林竹,心头发软,在他吹乱的短发上揉了一把:“别担心,我会多注意的。” 暖风吹得很舒服,林竹眯起眼睛,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不担心不行,我还没弄清黎奕杰到底想干什么,万一他真是冲着你来的呢?也不知道好好的非得在屋里戴墨镜干什么,耽误事……” 钟杳心头微动,看着认认真真吐槽的经纪人,剥了块糖喂进林竹嘴里。 钟杳发动车子,启动上路:“戴了墨镜就不能读心了吗?” 林竹点点头,坦白:“我戴着没影响,只要我还能看得见眼睛就能读……别人戴着就不能了。” 他像是猜到了钟杳欲言又止的话,眼睛弯了弯,含着糖靠进座椅里:“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告诉爸妈。” 钟杳轻轻颔首,没再多问,随手放了首节奏缓慢的老歌。 静默一阵,林竹转头望向窗外,声音稍轻:“我也想过说不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林竹:“像现在这样,爸妈出国了我能告诉自己他们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拿视频跟我说话,我就当他们是太忙了,没时间回来。” 林竹低头,笑了笑:“可要是有一天,我爸妈真戴着墨镜跟我说话,我会受不了的……” 话音未落,钟杳的掌心已经覆落在头顶,轻缓地揉了揉。 钟杳:“……不是的。” 林竹微怔。 红灯结束,钟杳重新启动,专心开车:“你要是真说出来,要来回纠结受折磨的就变成你的父母了。” 钟杳声音温缓:“告诉他们,问题抉择都交给他们,你就不用再多想了。可他们就要纠结犹豫,戴墨镜是不是会让你难受,不戴是不是会被你看出心里的想法,怎么对你才合适,怎么做才是对的……” 钟杳:“你不说,这些压力就都是你自己的。” “就像你不把这些事告诉我,这样我就不用因为你的事难受纠结,就能心安理得地觉得我对你很好……” 钟杳转过一道路口:“什么结果你都早准备好了……你想让你身边的人都活得轻松些,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林竹习惯了读心,罕少试过自己的念头被人这样精准地剖白,张了张嘴声音发涩:“哥,都过去了,我——” “还得等一会儿,我至少得让你知道……省得有些人高兴劲儿过了,又开始东想西想。” 钟杳一笑,把车在酒店楼下停稳熄火,扶着方向盘侧身,含笑揉了下林竹的耳朵:“你瞒着我,我没生气。” 林竹胸口轻悸,飞快抬头。 钟杳望着他,瞳光认真柔和:“现在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也很荣幸——除了为免不小心剧透,准备重新计划你明年的生日惊喜之外,暂时还没有新的苦恼。” 钟杳:“所以,以后要是再有人说要让你跳槽之类的话,你可以适当和所有人多强调几次,咱们两个的合同是七十年后到期的……” 林竹听得睁圆了眼睛,半晌小心试探:“哥——所以你刚才是吃醋了吗?” 钟杳:“……” 钟杳咳嗽两声,转开视线,徒劳解释:“我起初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预料,这个剧组有很多人都知道你是个很出众的经纪人了。” 钟杳:“黎奕杰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别人听到之后,说不定就会跑来抢的。下次可以拒绝得更干脆一点……” 林竹哪壶不开提哪壶,绕着他探来探去,试图对上他的视线:“哥你吃醋了!你会吃醋吗?我看他们说吃醋了都要罚的——我可以罚,我现在身体很好!让我看看……” 心底的陈旧伤痕被温柔细致地寸寸抚平,又被压都压不住的喜悦悸动填满。 爱人特有的甜意拱在胸口,涨得几乎满溢。林竹扑在钟杳身上胡闹,终于被钟杳情急之下展臂捞住,压低声音威胁:“好了,再闹就真罚了……” 林竹根本不怕,满心期待抬头。 单薄的身体牢牢扑在胸口,钟杳靠在座椅里,抬手圈着他,心跳悄然飞快,耳朵一点点烫了起来。 林竹还是头一次……这么放开了和他闹。 不躲避他的视线,不刻意维持着分寸,不成熟不懂事不听话…… 不再偷偷藏着几乎能把人压垮的心事,眼睛里的光芒甜津津亮晶晶的,稍微打个滚就能粘上一身的糖屑。 隔着薄薄的衣料,莫名热度一点点染上相叠的皮肤,钟杳锢着他,心跳飞快呼吸愈促。 钟杳声音微哑:“身体——很好?” 林竹耳朵通红,用力点头。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慢慢呼出口气:“好……” 钟杳脱下外衣,不由分说裹着他,没让林竹凉着半点儿,把人带下车上了楼。 林竹跟在钟杳身后,连兴奋带激动,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要罚他了! 就算钟杳到现在还不清楚拉灯的具体流程,至少是能踩着三轮车往前挪动个三米五米的,上一次都已经抱了,这次说不定就能摸了! 林竹脸上忍不住发热,心跳愈快。 钟杳会摸他什么地方?明天还要演戏,肯定是不能太明显的——胸口?后背?腰?他一直怕痒,摸腰说不定会不小心笑出来的,笑出来就太破坏气氛了。得先练练憋气,至少要忍得住…… 林竹攥着指尖,虔诚地练习着憋气,看着钟杳刷开房门。 钟杳等他进了房间,反手合上门。 林竹目光灼灼,绕着他转来转去,反复提醒着自己该被罚的身份。 钟杳有条不紊地开了空调,调高温度,上了反锁拉好窗帘,慢条斯理挽起袖口,抬手解开两颗衣扣。 …… 十分钟后,林竹趴在地上,麻木地和钟杳一块儿做到了第十个俯卧撑。 “记住了吗?” 钟杳身体力行,陪着经纪人一块儿受了罚,洗净手擦干:“下次要多强调几句,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但觊觎你的人还是很多,尤其一些比我年龄大一些的,还没有经纪人配合的同行……” 林竹刚洗了手,怏怏点头:“记住了。” 钟杳话音轻顿,把林竹捞进怀里,瞳底笑意一闪而过:“不高兴了?” “本来还想感谢炮灰再一次推进进度的。” 林竹趴在钟杳臂间,气息奄奄轻轻叹气:“现在清醒了,哥,我对你的期待太高了……” 钟杳轻咳一声,再没掩住笑意,把人往怀里颠了颠,低头吻住了他剩下的话。 这一次的亲吻和之前都不大一样。 林竹还没回过神,已经被钟杳占领了主动权,温热柔软在口腔里细细巡览轻柔触抚,相帖的胸膛里心跳格外炽烈。林竹还没偷师到这一层,被亲得有点恍惚,胸口闷闷泛着疼,眼前腾起细细黑雾。 趁林竹不注意,钟杳稍稍侵入,在他唇边轻咬了一下。 林竹:“!!” 热度迅速从头顶染遍全身,林竹手足无措,险些又一次咬了钟杳的舌头,仓促退开磕磕巴巴:“哥——” “不是不知道怎么罚你……我再不懂,连这种剧本也没看过?” 钟杳呼吸同样微促,脸上也红了,把人往怀里藏了藏,在他眉心轻轻亲了一口:“我不舍得。” 林竹心跳飞快,被自己脑补的景象窘得手忙脚乱,往他怀里挤了挤。 “明天还得拍戏,今天闹得太晚了,你不舒服了累了怎么办?” 钟杳给他揉着胳膊,声音低沉柔和,一手摸上腕脉:“现在心跳就太快了,你今天遇到的事太多,得放松下来,咱们的事不着急,一辈子呢……” 钟杳低下头,嗓音微哑:“同性生理构造是一样的,和正常的……流程不太一样。等我——等我弄清楚,该怎么做,才能做下一步。” 钟杳一下下揉着林竹的头发:“慢慢来,循序渐进。他们——他们的一些文章我看了,大概都是小姑娘写的,不够严谨,挺多地方其实都有不符合现实人体的错误。我要了些资料——” 林竹埋在他怀里冒烟,顶着张红透了的脸艰难开口:“没事的,哥,就……试试就会了。” 林竹:“心跳快点儿正常——我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心跳就快,脸也红,不难受……” 他的颈后忽然微微一疼,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停住话头,抬头看向钟杳。 “不难受?” 钟杳一手拢在他颈后,慢慢揉了揉:“不会心慌?心跳得喘不上气,头晕,身上没力气,站不稳,胸口疼……都不会?” 林竹膝盖一疼,张了张口,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头讷讷:“这算什么难受……” 钟杳闭了闭眼睛,低下头,让林竹迎上自己的目光:“这算。” 林竹微怔,眨了眨眼睛。 钟杳:“小竹,你只是习惯难受了……” 钟杳抱着他放在床上,掌心覆上额头,俯身亲了一下:“我去冲个冷水……你先躺一会儿,” 钟杳:“从今往后,在我这儿,这就是难受,记住了吗?” 第81章 钟杳从浴室出来,坚持自己“一点儿都不累”、“身体很好”的经纪人已经蜷在被子里,暖暖和和地睡熟了。 被窝里暖和,林竹脸上睡得红扑扑的,眼尾微微弯着,抱着他的衣服睡得天塌不惊。 钟杳心头愈软,没舍得叫醒他,擦干水换上睡衣,陪着林竹一块儿躺下了。 他才冲过一回冷水,身上还冰得很,怕让林竹着凉,特意往边上挪了挪。 还没来得及替林竹掖好被角,暖乎乎的经纪人已经自发靠了过来。 暖意飞快从一个人分享成两个人的,钟杳没舍得再动,回拢手臂把人圈住,小心把林竹怀里那件衣服抽了出来。 林竹抱得紧,察觉到有人往外抢,在梦里有点发急,挣了两下迷迷糊糊睁眼。 钟杳及时把自己换上去,揉着肩头的脑袋,柔声安抚:“换我,换我,我给你抱……” 林竹身上力道慢慢缓下来,眯着眼睛研究一会儿,眼睛立刻满足地弯起来,结结实实地一把抱住了钟杳,额头抵上他的肩窝,轻轻蹭了两下。 一看就抱抱枕抱得异常熟练。 钟杳及时把人圈住,搂紧了防止他继续点火,阖了眼酝酿良久睡意,又在耳畔安宁平缓的呼吸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钟杳一手环着窝在怀里睡得老老实实的经纪人,摸出手机,翻了翻之前收到那些照片,点开了被屏蔽已久海外纪录片导演的通讯框。 …… 半个地球的时差,另一边还是白天,大卫导演的回复很快就跳了出来。 大卫:钟!你终于不觉得看分级电影里其他人的**是对你爱人的背叛了吗? 大卫: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你需要欧美还是亚洲的类型?亚洲人的可能更适合你们,但亚洲的通常分级更复杂! 大卫:我这里还有一些特殊姿势,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一找…… 钟杳轻吸口气,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低头看向怀间睡得正香的林竹。 钟杳打字回复。 钟杳:不看。 钟杳:我需要一些相关的资料,写实向艺术创作和剧本也可以。 大卫:…… 大卫:用不用我帮你把主角名也都屏蔽掉?? 大卫:你停顿不是真在认真想吧?钟?? 大卫难以置信,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总算熬到了钟杳的回复。 大卫反复确认过钟杳能接受的尺度,忍不住回复:要不……让你们家小朋友试试,看他能不能肩负起这个责任?他可能比你进度快一点…… 钟杳没再多说,顺手放下手机,替两人盖好了被子,准备抬手关灯。 林竹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睁眼:“哥……” 钟杳柔声安抚:“我在,睡吧。” 林竹揉揉眼睛,憋了半晌,仰头:“哥,我——我不舒服。” 钟杳微怔,重新把灯调亮,低头查看:“怎么了,是不是手腕又疼了?明天天气不好?给我看看,听话……” 钟杳话音一顿。 趁着他低头的机会,林竹把手飞快藏到身后,撑身凑上来,在钟杳唇畔没准头地胡乱撞了两下。 林竹心满意足,钻回他怀里,轻轻打了个哈欠,重新睡着了。 钟杳:…… 钟杳凭着惯性重新把人抱住,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钟杳低头,在亲了就睡的经纪人唇上轻轻碰了下,关上灯,陪着他一块儿躺平。 钟杳回复:剧本也不要,给我一些你们的参考资料就够了。 大卫:?? 大卫:我本来只是老老实实拍纪录片,你这样忽然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已经是个不干净不检点的男人了! 大卫:你们国家已经是新社会主义,不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了! 大卫:你就不能放弃你不知道从哪儿被灌输的旧思想,走向国际化现代化的新艺术空间吗? 手机一会儿一震,钟杳无法,只能摸起了已经放下的手机。 钟杳:和这件事关系不大,我们已经很好了,只需要解决技术问题,不需要剧本剧情帮忙了。 大卫根本不信:技术问题都没解决,能有多好?! 钟杳拿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林竹今天还跟他提过的,不能老是炫耀,容易被人套麻袋。偏偏对方非要一直追问……不能算成是他的责任了。 钟杳:想听吗? 钟杳:今天太晚了,明天和你细说。 大卫:??? 钟杳放下手机,抱着热乎乎的经纪人,终于安稳阖上了眼。 ……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两个人一块儿被闹钟叫了起来,洗漱过吃了早饭,提前到了片场。 今天的排场大,既是外景又是群戏。要拍出春猎的效果就要用广角大镜头,剧组凌晨就开始做准备扎帐篷,旌旗烈烈刀兵闪亮,已经差不多做出了盛世的气势。 这一场在剧本上的安排其实靠后,只是得赶在绿叶还没落之前把春猎拍完,才被特意提到了前面。为免入冬之后彻底没得拍,这几天是必须把戏赶完的。 靳振波不在,监制带着几个副导演和执行导演忙得团团转,制作主任也四处张罗,正对片场效果进行着最后的调整。 “钟老师!” 负责钟杳的副导演早在场边守着,及时把钟杳叫住了,往另一头引过去:“今天咱们换个化妆间,场务都给您收拾好了。” 副导演快步走着,小心给他解释:“什么都有,还跟这边一样的。咱们今天估计得磨一天,前几遍肯定过不去,妆得带得细点儿,省得一遍遍修……” 钟杳片场跑得多了,坐在悬崖上都补过妆,倒不在乎地方,点点头跟过去:“我们两个一起吗?” 副导演脸上显出些为难,没立刻应声,看向一旁的林竹。 昨天都已经说好了,偏偏今天又要反悔,副导演面上赧然,低头:“林老师—— “好了好了,您不用这么叫我。” 副导演年纪比他大了不少,林竹笑着摆摆手,往钟杳原本的化妆间望了一眼,就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黎奕杰大概是真跟他们较上了劲,平时恨不得八抬大轿请过来的人,今天已经早早占了化妆间,一整个团队忙来忙去,浩浩荡荡地做着拍摄前的准备。 剧组没法和他们明目张胆对着干,靳振波又不在,总有些地方是得低头妥协的。 林竹心里有数,一笑:“替身又不露脸,给我备套衣服,现场再做造型也来得及。” 见他出言圆场,副导演感激得不住点头,附和:“是是,我们早都准备了,今天化妆师也跟组,肯定不耽误……” 话音未落,林竹下一句已经接上:“不过——跟黎奕杰说一声,今天让我做替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副导演一怔。 钟杳已经明白了他的话,瞳底也带了些笑意,在林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 林竹眸子亮亮堂堂,朝副导演一笑:“这事儿就跳过剧组吧,不给靳导添麻烦了。黎奕杰想要替身,叫他自己来找我……” 林竹:“等他来找我,就不是现在这个价儿了。” 副导演有些回不过神,还想再追问,林竹已经跟着钟杳进了化妆间。 难得化妆的时候有经纪人陪着,钟杳没再拉着人聊天,和林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简单对了几遍台词。 钟杳常年拍戏,这种场面的经验也早积累了不少,虽然知道林竹有把握,还是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不厌其烦地同他嘱咐了几次自己积累下来的经验教训。 “有时候看起来挺安全的戏,演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有好几次,本来十拿九稳的戏,我想把动作做得好看一点儿,就跟威亚绞在一块儿了。” 钟杳细细给他讲着,想起自己当年的往事,一笑:“还有拍第一部戏的时候——那会儿刚学骑马,那个驯马师看我年纪小,懒得替我矫鞍,跑着跑着马鞍脱扣了一半,把那个驯马师吓得头都秃了……” 林竹脸上莫名微热,抬头瞄了钟杳一眼。 这件事……他知道。 钟杳拍第一部戏的所有事,他都知道。 已经没什么不能跟钟杳说的了,偏偏就只有这么一件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林竹听钟杳继续给他讲着经验,心口悄悄跳了跳,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攥起。 倒也没什么一定要瞒着钟杳的地方,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实在不够好。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什么好的都想捧出来给对方,那些不好的部分,就不太好意思给钟杳看。 林竹撵了撵袖口,忍不住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真心实意地不好意思了一会儿,额头上被手掌轻轻一碰,倏地回神:“哥——” “听困了?”钟杳见他额头温度正常,顺势揉了林竹两下耳朵,笑笑:“困了就歇一会儿,到了场边太吵,估计就没有睡觉的条件了。” 林竹连忙摇头:“不困!” 他想听钟杳说这些,连忙把心思收回:“哥你继续说,我想听……” 钟杳挑挑眉峰,一笑,纵容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继续讲了下去。 林竹知道钟杳的用心,也不舍得再走神,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听钟杳说过一遍,也差不多到了该拍摄的时间。 化妆师和造型师摆脱了要听《我和我的经纪人》的噩梦,定妆造型做得飞快,给钟杳套上一身精心监制的猎袍,把人一路送到了片场。 监制正和摄像美术讨论机位,群演都已经就位,拍摄就要正式开始了。 林竹暂时还没什么事做,尽职尽责蹲在场边看摊子,抬头望着钟杳听导演说戏的身影。 前些天拍的都是新皇登基后的戏,钟杳的角色已经呕心沥血多年,是无数人眼中钉的跋扈权臣。一身墨色相袍华贵雍容,虽然才值而立,却已经刻意在鬓边做了些不易觉察的银丝,眉形肤色也配合角色定位,将整个人的气势都压得沧桑内敛了不少。 今天要演的是多年前回忆戏份,钟杳换了一身银色猎袍,嵌了金线暗花,身侧配了柄长剑,飒爽英挺得几乎夺目。 为了配合年纪,他的眉形修得稍稍温润,肤色也调回偏白,长发由玉簪束起,骨子里挡都挡不住的温润风雅透出来,看上去几乎和十年前没多少差别。 林竹站在场边,几乎挪不开眼睛。 企划好不容易盼到林竹回来,跟在他身边凑热闹,看得眼睛发亮:“钟老师真好看!这么看就跟当年那个剧照似的……林哥,咱们能路透发几张照片吗?准能让五年以上的老粉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脱衣服跑圈!” 林竹:“……” 追了十二年星的老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拍拍企划的肩:“不至于,下次不用描述的这么夸张,尤其是传闲话的时候……” 林竹不太有勇气追问清楚最后硅胶娃娃的传言是怎么来的,索性不提,沉吟着考虑过企划的提议,还是没急着拍板:“路透倒是能发,但是最好一击中的——不着急,再等等。” 钟杳现在的热度正高,林竹不信等不来剧组主动提供的高清无码路透,运作得好说不定能再上一波热搜,没必要先出一批质量逊色的分散流量。 企划似懂非懂,点头收起手机,一望场上,忽然紧张起来:“林哥,要拍了——那个黎奕杰也上了!他不会故意搞事吧?这人特别不好……” 林竹离得有点远,眯了眯眼睛抬头:“不怕,看看他想干什么。” 黎奕杰特意不要替身,执意要亲自拍这场戏,现在还这么积极,不想搞事是不可能的。 两人没来得及碰面,他还没机会细读黎奕杰的心,暂时不知道对方是为什么要闹这一场,所以索性就干脆准备了个周全。 黎奕杰不起坏心也就算了,要真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真的要被好好开导开导才能重新做人了。 林竹:“你们守着摊子,我去看看。” “林哥——”企划一个没叫住人,林竹已经随手脱了外套,绕过器材区,钻进了拍摄场地边缘的人群里。 “《奉君》第十三场第一幕第一次——action!” 太子一路纵马,频频回头。 …… 有人把他引进了圈套,身后野兽发狂吼声不断,马匹偏偏又受惊狂奔。 …… 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伺机而动,手中弩机上弦,情况紧急,眼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 收到副导演的示意,钟杳一纵马缰,夹腹催马赶上,横插出来拦在刺客之前:“太子小心!” 已经对过几遍套路,两马交错间,钟杳已经在马上长身而起,单手一撑马鞍,借势掠向黎奕杰身下的雪白骏马。 按照剧情,钟杳的那匹马会替太子挡下刺客淬了剧毒的利弩,自身却也会因此跌落马下。太子慌乱间难以控马,险些将他踏伤,幸而钟杳及时翻身上马帮他勒住缰绳,一路疾驰回了人多的地方,才躲过这一场杀身之祸。 钟杳身上已经绑了威亚,只要在马蹄下打个滚,自然有威亚师帮忙让他重新上马。 他没少拍过这种戏,借势在地上侧身一滚,精准避开了看似慌乱的马蹄。正要起身,场边却忽然响起焦灼惊呼。 黎奕杰像是乱中出错,手中缰绳扯得不是时候,白马刚腾起的前蹄瞬间又落下来,眼看就要径直踏上钟杳的肩膀。 林竹眼中利芒一闪,向前迈了一步。 下一刻,白马长嘶着人立而起,硬生生避开了蹄前的钟杳。 钟杳反应极快,就势一滚,已经在威亚的拉扯下躲开。倒是黎奕杰险些被直接掀落马下,吓得几乎喊破了嗓子,几个驯马师一齐上去,才终于安抚下受惊的白马,把他平安救了下来。 意外陡出,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拍摄转眼中断,黎奕杰的团队一涌围了上来。 林竹快步朝钟杳跑过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替他解开了身上的威亚。 钟杳拍拍袖子,同扑过来的工作人员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揉了揉林竹的脑袋,却没急着说话。 林竹心跳微快,忍不住抬头:“哥……” 钟杳低头,捏捏他的脖颈:“刚才——” 钟杳话音一顿,哑然笑了笑,摇摇头,拍了下他的后背:“我没生气,以后不准了,知道了吗?” 要说之前还没多想,刚才在马下的时候一眼看到林竹站的位置,他心里就有数了。 林竹这个本事不光能用在你来我往的无形交锋里,在紧急时刻也一样管用。不论是跟人打架的时候飞快弄清楚对方下一招想针对哪儿,还是在局面万一失控的情况下,预测白马的动向,及时把自己拉出来……都是能比别人更占优势的。 以林竹的脾气,要是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让自己受伤,是不可能放任黎奕杰来这么一出的。 钟杳不介意林竹欺负人,可这种可能冒风险的事,还是得给自家经纪人多长几回记性。 林竹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悄悄松了口气,听话点头:“记住了……” 刚才撸着袖子准备从马底下救自己都目光锃亮气势十足的经纪人,偏偏因为自己说了一个字,就紧张得连唇色都有点泛白。 钟杳自觉还是把人宠得不够,脱下披风给他围上,揉揉脑袋,摸了颗糖剥开喂他,循循善诱:“下回要怎么做?” 林竹:“我刚才就后悔了……就应该把黎奕杰直接踢出剧组,顺便帮他上个热搜的。” 刚安抚了震声大哭站都站不住的黎奕杰,匆匆跑过来想和钟杳道歉,准备恳求双方粉丝千万不要发生网上骂战的副导演:“……” 第82章 向来配合剧组极好说话的钟杳团队,头一次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出了分歧。 “没商量,热搜是必须上的。” 林竹从钟杳那儿松了口气,回头就拿黎奕杰开了刃:“我们的公关对处理热搜很有经验,不用贵团队操心,我们就可以帮忙。” 副导演心惊胆战,急的额头直冒冷汗:“不太合适吧?万一闹大了——” “不说黎老师坏话,今天的事如实报道--青年演员敬业参演,拒绝替身意外落马,配几张照片就行了。” 林竹耐心十足,不急不忙:“又没出什么事,保护措施到位,粉丝不会闹事的。” 剧组要的不过就是明哲保身,林竹无意给靳振波惹麻烦,却不打算放过黎奕杰,朝着对方经纪人和气一笑:“帮你们做一波流量,就不额外收你们钱了,没问题吧?” 黎奕杰的经纪人脸色发白,偏偏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己这边理亏,回头看了一眼依然魂飞魄散的黎奕杰,硬着头皮咬牙赔礼:“是我们的失误。钟老师需要检查身体,我们全程负责,赔偿好说……” 林竹挑挑眉峰,不置可否。 黎奕杰的经纪人幡然醒悟,扫视一圈片场,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 黎奕杰的经纪人低了头,硬着头皮:“林——林老师……” 都是经纪人,这种程度的后手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黎奕杰自己闹出来的事,昨天那一场下来,剧组今天当然不敢再找别的替身来惹这位黎大少爷发脾气。 片场搭起来用了三四个小时,帐篷旗帜都不能过夜,群众演员上千,开机一天的耗资比演员一日片酬还高。黎奕杰自己拍无疑已经指望不上,要是林竹不帮这个忙,这些钱就真得打水漂了。 林竹手底下团队究竟有多少人,黎奕杰的经纪人不清楚,但就看之前钟杳频繁上热搜屠屏的架势,别的不说,做流量的本事无疑是拿得出手的。 黎奕杰始终被诟病片场耍大牌、演戏不认真,这种热搜要是真爆出来,粉丝倒是不至于爆炸,可一定会拿出去到处宣扬。 林竹能把“青年演员敬业参演”这种他们都不信的东西刷上热搜,就一定也能把“某大牌鲜肉罢演,致剧组拍摄进度瘫痪”这种刷上去。 如果在平时也就算了,偏偏要是两个热搜摆在一块儿,可就是公开处刑了。 一点都不相信那些热搜真是钟杳一不小心遛弯遛上去的,黎奕杰的经纪人暗暗叫苦,掌心泛起潮意,忍气吞声:“麻烦林老师……帮忙替一下,价格——也好说……” 林竹和和气气:“我们开价?黎老师应该也知道,我们最近缺钱,经纪人都得出来养家糊口了……” 他这次回家拢了拢自己手里的资金,加上家里每年不由分说塞过来的分红,要顶掉那个制作人的投资,正好还有个不大的缺口。 黎奕杰的经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松口,不迭一口答应:“没问题,多少都行!” 天上掉下来的钱没道理不要,林竹把企划叫过来,拍拍肩膀:“替身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现场临时化妆费……帮黎老师算算,报个数。” 林竹没多留,转身去找造型师了。 企划心领神会,朝黎奕杰的经纪人友好一笑,掏出了个随身揣着的计算器。 …… 半个小时后,剧组重新开机。 林竹给立了大功的白马喂了一把玉米粒,细细梳了毛,不用边上驯马师帮忙,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他的身形和黎奕杰相仿,因为用不着正脸,只是简单带了妆上了头套,换上太子的游龙猎装,轻磕马腹让马小跑了两圈,稍稍调整了下状态。 白马和他亲昵,撒着欢儿打响鼻,跑得轻快稳健。 林竹一扽马缰,在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的黎奕杰身侧一过,眼底冷意一闪。 后手当然还有。 为了争口气就给对方刷个热搜,都对不起公关的荧光粉鼠标。 黎奕杰敢算计钟杳……不论为了什么,这件事都注定不可能这么善了。 林竹转开视线,暂时把心神集中在眼下的剧情上 得先好好的演完这场戏才行。 剧组重新调整好站位,移动机位和轨道也都重新架起来。 林竹纵马由远及近一路疾驰,钟杳适时驭马靠近,借着挡箭跌落马下,侧身翻滚避开纷乱马蹄—— 下一刻,林竹单手抱紧马颈,半个身子滑到马侧,探出一只手去拉钟杳。 没用威亚师帮忙,两人视线交汇,钟杳稳稳攥住他的手,借力纵身翻跃上马背,把人牢牢箍在怀间,接手马缰一扯,清喝出声。 白马扬蹄长嘶,沿着定好的路线展开四蹄,一路疾驰卷过,尘土飞扬。 …… 场边静默了半晌,忽然爆开热闹呼声。 副导演狠狠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兴奋难抑:“好——!” 钟杳微微一笑,压压缰绳调转马头,不急不缓绕了回来。 林竹在他怀间心跳飞快,仰头迎上漆黑瞳眸里的淡淡笑意,也不禁挑起唇角。 副导演快步迎上来,喜不自胜:“太好了太好了……原本就是想拍成这样的!” 原剧本写的就是太子拉太傅上马,担心这样的难度太大,演员演不出来,才改成了相对简单的威亚师配合。 这时候两人还没有反目,这个镜头能把彼时交托性命的信任表达得酣畅淋漓,要删掉无疑逊色不少。导演组为此惋惜了很久,没想到居然被钟杳和林竹丝毫不差地还原了出来。 副导演脸上尽是兴奋:“这一段就是要这种相互扶持的效果,特别好!辛苦两位老师,再拍几条不同机位的,加一个手部特写就能过了……” 林竹下了马,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却没急着接副导演的话。 林竹穿过人群,神色平淡地看着黎奕杰,眼底慢慢冷下来。 “你要干什么?” 黎奕杰被他看得莫名心虚,怔怔后退:“我告诉你,这儿都是人,不准胡来!你——” 林竹还没卸妆,披着嚣张的滚龙锦袍,慢慢撅着手里两尺多长的皮质马鞭,轻叹口气:“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当经纪人其实也挺麻烦的……” 林竹稍稍侧头,询问企划:“热搜做完了?” 企划点头:“都做完了。照片让他们挑的,青年演员敬业出演角色,片场落马,赶上今天没什么大新闻,公关那边闲着也是闲着,给他做了个爆,热搜第一,挺热闹的。” 林竹点点头:“钱也给了?” 企划从来没趁火打劫过这么多的钱,眼睛锃亮:“给了!他们团队是真有钱,北京那边查过,都已经到账了……” 林竹满意颔首,收起马鞭,恢复客客气气的工作状态:“黎老师——给你个机会,你退组吧。” 黎奕杰的经纪人霍然回神,像是才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黎奕杰还没弄清情况,错愕不已,瞪圆了眼睛:“我退组——我凭什么退组,替身不让人用了?我都给你钱了!你们讹了五十万还不满意?我他妈就没用过五十万的替身!你——” “五十万?” 林竹微讶,挑挑眉峰,看了一眼边上的企划。 他临上马前定的目标是十万……看来整个团队这种在数字上莫名的膨胀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给了五十万就更没了后顾之忧,林竹算了下数字,点了点头:“热搜都给你做好了,顺理成章——你们团队发一个脚伤不得不退出剧组的官宣,粉丝不会炸,还能借势再做一波热度,剧组这边也能安安生生的。” 林竹神色慢慢冷下来:“还是——你更喜欢某年轻演员不满咖位,恶意纵马伤人这种热搜?” 林竹眯了下眼睛,径直迎上黎奕杰的视线:“要不是做热搜送你走得用点时间,你以为我会让你坐地上哭这么半天?” 他原本还不清楚黎奕杰针对的是他还是钟杳,现在却显然已经没什么疑问了。 要是那一下真的踏下去,钟杳就算没彻底被废掉一条胳膊,短期内无疑也没法继续拍戏,更不要说这种伤落在身上,要养多久有多难恢复。 要不是黎奕杰真要找死,敢对着钟杳用这么蠢的办法,他也犯不上连长线都没布完,就直接去碰家里给他的钱。 黎奕杰心头一慌:“你——你胡说什么!” 他原本就心虚,被林竹看得更不安,一时憋不出什么能反击的话,本能咬牙口不择言:“你们有证据吗?有谁会相信吗?就听你信口胡说,简直可笑——” 他的话音未落,林竹忽然偏了下头,眼里显出些莫名其妙的困惑。 视线甫一错开,被窥探内心的不适感也淡了不少。黎奕杰不明所以,本能松了口气,飞快退开两步。 林竹抬手揉揉额角,哑然地呼了口气。 “算了,一个一个来……” 林竹转回视线,把念头从刚才读到的内容里抽出来,朝他走了几步,贴在黎奕杰耳畔:“证据确实没有,你和你们那个章先生的证据倒是有一些。他们家的,停车场的,润奕会所休息间的——” “闭嘴!” 黎奕杰脸色瞬间苍白,惊恐地瞪着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哪儿来的这些东西?你——” 他忽觉失言,匆忙刹住话头。 这种事在圈内其实已经算不上多避讳的秘密,可真要爆出去,对声誉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黎奕杰吓得面无人色,险些就要自乱阵脚,经纪人匆忙过来,沉下语气:“林先生……适可而止!相互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你这样就不怕将来断了自己的前途吗?” 林竹从一开始就下好了套,黎奕杰的经纪人已经回过神,索性也不再给他留面子,咬牙寒声道:“章先生是这部片子的投资人,你这种污蔑如果传到章先生那儿,撤资之后对谁都不好!” 副导演因为剧组被择出来的脸色才好些,闻言又有些不安,正要说话,林竹已经摸出张卡塞进他怀里:“给靳导发个消息,加起来应该还差四五十万,我回家借一点儿,明天补给他。” 黎奕杰的经纪人心头一跳,想起最近北京流传的小道消息,脸色迅速难看下来。 圈子里这种传言太多,大都是当个笑话一听而过,没人真会相信……资产过亿的小少爷有钱不直接把明星包下来,反而闲极无聊钻进圈子来做挨苦受累的经纪人的。 那张卡上的标志就能吓退一片懂行的人,这种慌没必要撒,再待下去……无疑是自取其辱了。 经纪人咬咬牙,扯着黎奕杰要走,身后林竹又淡声开口:“等一下。” 黎奕杰的经纪人脚步微顿,抱着一线希望回身。 林竹挨罚就长记性,不厌其烦解释:“你刚才说前途的事——我的前途都在钟老师这儿,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林竹:“我不会给别人当经纪人,也不会有别的艺人,我和钟老师的合同是七十年的,只要钟老师还演戏,我就是他的经纪人。” 黎奕杰的经纪人:“……” 林竹:“需要给你看看合同吗?我带了份复印件——” 黎奕杰的经纪人满脑门子官司,只恨自家艺人怎么就一时想不开去惹钟杳,一言不发地扯着黎奕杰匆匆钻出人群,带着团队上了停在场边的保姆车。 黎奕杰的人走了,场边依然一片安静。 艺人把替身轰走的事在片场屡见不鲜,替身把艺人轰走的却还颇为少见。一个演员被当场拿钱砸出了剧组,靳振波又不在,副导演捧着那张黑金卡心惊肉跳,有点儿纠结要不要给新制作人鞠个躬:“林,林老师……” “您不用这么叫我。”林竹哑然,“刚刚说还要补拍几次?现在就开始吧,一会儿太阳走得远,光线又要变了。” 副导演连忙点头,试探道:“这个角色黎老师估计是不要了,要不然您——” “我不要。” 林竹异常干脆:“忘恩负义连救命恩人都信不过,这种角色没什么好演的……再找个人,演技好点儿的,过来露露脸就行,替身的戏份我继续拍。” 他是真嫌弃这个太子的角色,也就是这一段太子和钟杳的角色还相处甚佳互相扶持,才愿意来帮忙替身,后面那几场爱谁演谁来演,他连剧本都没多细看。 副导演的话被噎在半道,不敢再多说,连忙折回去给靳振波打电话。 林竹站在原地,没急着去找钟杳,慢慢呼了口气。 工作人员都被他的出手震得战战兢兢,没人敢过来,都绕着他走,林竹的身边被让出了块小小的空地。 林竹活动两下手腕,轻扯了下嘴角。 家里的钱……还是动了。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一定不能原谅的死结,只是少年时死撑着的那一口气混着只犟给自己看的固执骄傲,不到迫不得已,他其实不愿意去动那些说不清是为了弥补还是补偿的,一年比一年多划到他名下的数字。 可这次黎奕杰越界了。 黎奕杰想废了钟杳。 哪怕黎奕杰想对他下手,封杀他在圈子里的名声,甚至趁机废了他,他都不在乎。可黎奕杰却偏偏要动钟杳,那就不能再在他眼前蹦跶。 这样直接拿钱砸人当然影响不好,他原本也没想着用这么过激的手段,现在人人躲着他走,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人敢跟他玩儿,现在无非是换了个原因躲他。林竹并不在意,理理衣服打算回去让造型师重新整理造型,才一回身,却猝不及防撞进了熟悉的胸口。 钟杳单手圈着他,揉揉林竹的脖颈,含笑低头:“刚才表现的不错,知道说咱们的合同了。” 林竹微怔,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行径,忍不住扯起嘴角:“怕做俯卧撑,知道错了……” 钟杳落下视线拢着他,微微扬眉:“真知道了?” 每次这么问下面都有圈套,林竹将信将疑,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头,钟杳眼里已经浸了些笑意,揉揉他的脑袋:“合同复印件带了,里面写的东西仔细看了吗?” 林竹一怔。 注册用户从来不看注册须知相关条款的小少爷,随身带着那份合同确实是纯粹为了显摆。 平时审核钟杳的那些资源已经够费心神的了,钟杳写的合同,要是真坑他卖个艺卖个身他反而能高兴到跑圈,更没仔细看里面都写了什么。 现在看钟杳的意思……合同里显然还写了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东西。 林竹的合同就随身揣着,正要往猎袍遮蔽下的贴身衬衫里摸那张纸,钟杳已经把他的手轻轻按住。 温热手掌覆着他冰凉的手背,林竹怔怔停下动作,抬头。 钟杳带着妆,泼墨似的长发拿玉簪规规矩矩束起,经霜历雪磋磨出来的凌厉冷肃都悄然淡去了,眉宇温润瞳光柔和,一身缂金泼银的飒飒猎袍,微低了头含笑望着他。 就好像这十二年……什么都没能改变一样。 林竹鼻子莫名有点发酸,用力眨了眨眼睛:“哥……” “不用看了,我跟你说。” 钟杳一笑,握着他的手慢慢放下:“合同里说了,经纪人花出去多少钱,由工作室的老板,也就是我——负责报销。” 钟杳屈指勾了下他的鼻尖,回身领着他一块儿往片场走:“我没记错的话,总投资2.3亿,靳导自己掏了8000万,剩下是制作人出的……1.5个亿,你自己出了多少?” 林竹混混沌沌,本能回答:“八千万……” 还有七千万是家里给他的钱,他仔细算过,只要多回去帮点儿忙,再去股市淘换两圈,用不了多久还是能凑齐还上的。 这部戏不会扑,等上星播出之后,投进去的资金就能慢慢回笼了。 原本是想和大哥借钱的,偏偏大哥现在的资金流紧张不能动,也只能先用家里的这一部分…… 林竹被他领着,微快的心跳也跟着平复下来。 只要尽快还上……父母应该是不会以这个为理由,再催他回家让家里帮忙圈进笼子里精心照顾的。 林竹轻吸口气,抬头正要说话,钟杳的声音已经不紧不慢响起来。 “你出的钱是大头,我这儿还报销不了……就当问你借的,我一部戏一部戏慢慢还。” 钟杳一笑,站定:“剩下那七千万我先给你报了,就当咱们俩一块儿投资的了。” 林竹眼睛忽然狠狠一烫,声音微哑:“哥,我——” 还要补妆,钟杳侧身把他护在没人的角落,屈指在林竹唇上轻轻一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对了,你还没跟我说——黎奕杰到底为什么针对我,我干什么了?”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出来,林竹神色瞬时奇异,眼里原本的潮气也憋了回去。 林竹张了张口,看着眼前身形高挑剑眉星目,轻松能把那些投资人单手撂个跟头的钟杳,轻咳一声。 “他好像是觉得——他那个制作人,打算潜你……” 第83章 钟杳:“……” 钟杳轻吸口气:“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我好像有必要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林竹笑得咳嗽起来,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相信这种不靠谱的谣言的……大概是脑子确实不大灵光。” 钟杳一笑,接过保温杯拧开,递进林竹手里:“说不定是我当时走得太急了,有些人偶像剧看多了,脑补了一出绝世狗血你追我跑的戏码,一不小心就上头了……” 红枣银耳水,林竹接过来,小口小口抿着,身上立刻暖和了不少。 临时化妆间也比外面暖和,工作人员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抽了两根烟,现在屋里还有烟气。 林竹尽力压了压,还是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 化妆师已经赶过来准备替两个人补妆,钟杳没再多说,看着他喝了几口水才把保温杯接回来,过去掀开帘子通风,又换了个插电的暖手宝塞进了林竹手心。 身边有人看着,林竹脸皮薄,捧着暖烘烘的暖手宝不好意思,飞快藏进了猎袍的袖子里。 化妆师看得一清二楚,笑着打趣:“林老师有机会还得常来——钟老师有经纪人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人也精神了,状态也好了,话也少了,话也少了,话也少了……” 钟杳:“……” 钟杳清清嗓子,抬手理了下领口。 化妆师深受其苦,好不容易盼着有能制住钟杳的人来,心满意足打住话头,围着林竹继续忙活。 刚刚那一场戏实在惊艳,要不是林竹确实看不上这个角色,靳振波又不在,十有**是要干脆叫他来演完的。 微博上现在就已经放出了黎奕杰因伤准备退组的风声,这个角色无疑是得换人了。幸好前面总共也没拍几场戏,这个年龄段的演员又好找,只要最难办的投资问题有人接盘,剩下的都不算什么难事。 化妆师管不着剧组人选的事,替两个人仔仔细细补过妆,神清气爽地回了准备区。 林竹还因为化妆师那几句话偷偷高兴着,一路陪钟杳回了拍摄区,听着摄像和副导演讲解过几遍机位,嘴角的弧度都没落下来。 没了庞大的捣乱团队,接下去的拍摄始终异常顺利。 林竹替身当得尽职尽责,陪着剧组走了几次戏,也拍了不同角度的特写分镜。等到这一组镜头正式拍摄结束,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 “特别好特别好,这样就完全没问题了。” 替十有**会上位的新制作人导戏,副导演全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抹了把汗长舒口气:“今天的拍摄任务就完成了。黎奕杰那边我们还得处理一下后续,下午两位老师好好休息……” 林竹哑然,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客客气气:“辛苦,给大家添麻烦了。” 副导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按理该是我们这边道谢的……” 黎奕杰在这儿谁都不痛快,忍着也无非是怕他粉丝起刺,加上制作人那边不好交代。 现在要紧的问题都被林竹预先处理好了,副导演自然不会不识趣:“这种事本来就该是剧组处理,这次钟老师差点受伤,也是我们的过失,不追责已经很感谢了。” 钟杳那时候如果反应没那么快,或者那匹马再乱一点儿,说不定就真出大事了。 副导演现在想想仍有余悸,还要再道歉,被钟杳出言和气绕过:“到底没出什么事,也都处理好了——下午要是没戏,我们就直接回酒店了,行吗?” 副导演连忙点头。 林竹这几天都没安安生生休息,钟杳一心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同剧组道了声辛苦,领着林竹进化妆间卸下妆换好衣服,上车直接回了酒店。 这几天越来越冷,两人索性也没出去吃东西,把空调暖风开足,让助理帮忙订了餐。 头套古装要换下来都是不小的工程,林竹挺久都没戴过头套了,额头一圈被胶水粘得有点发红,回了酒店也没消下去多少。 钟杳看得不舒服,替他拿温毛巾细细敷着,含笑打趣:“下回可不敢让你跟着拍古装戏,一次就红成这样,粘几次估计就得磨破了。” 就是红了一点儿,林竹其实都没什么感觉,闻言脸上微烫,连忙摇头就要撑身:“没有!我其实特别结实,就是看着显的,其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 钟杳失笑,顺手把人捞回怀里,叫他重新枕在腿上,低头在自家经纪人发红的脑门上亲了一下:“今天特别帅,带上妆比黎奕杰强多了……不瞒你说,我都想不出跟他怎么演这场戏。” 林竹眼睛一亮,忍不住抿起唇角。 钟杳夸他了! 虽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其实不低,每次亲耳听见,林竹还是会忍不住自己偷偷高兴好半天。 看着林竹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钟杳嘴角带起些笑意,换了条软和的干毛巾替他擦干净脑袋上的水,涂了层药膏:“还是小心一点儿,痒的话跟我说。有些人就是对这个胶水过敏,每次拍完戏脑袋都要肿一圈,跟被门夹了似的……”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见他笑了,钟杳眼里笑意也愈浓,捏捏他的耳朵:“下午没什么事,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林竹听他语气,忍不住抬头:“哥,你……一块儿吗?下午还有事吗?” 钟杳低下头,迎上他的视线,心头一软,展臂把人圈进怀里。 家里的事……说到底,还是不可能对林竹全无影响的。 林竹语焉不详,林松讳莫如深。钟杳到现在也依然只模模糊糊猜出个大概,却依然本能猜得到,绝不是个多让人高兴的故事。 钟杳揉了揉林竹的脑袋,让人靠在肩头,低头亲了下:“几个这边的同行朋友,一直想聚一聚。” 莫名受了多情浪子制作人的刺激,钟杳轻轻咳嗽一声,详细解释:“我推了好几次……今天的事爆出来,一群人急着问我有事没事,见他们一面报个平安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一想到钟杳那些来安慰人还要写检查的朋友,林竹就油然生出同情,连忙点头:“该去的,我叫企划去备点儿礼物。” 林竹摸出手机,给企划发消息:“难得见面,哥你多待一会儿也没事,就是记着千万别提我了……” 林竹其实是挺愿意钟杳去见见以前那些朋友的。只是钟杳当初认识的都是一心演戏的实力派,在现在这个圈子体系里,到现在郁郁不得志的也依然不少,甚至有不少人都面临无戏可演的局面。 要改变现状,实在太不容易。 钟杳也跟他提过,有不少人都真有本事,其实只缺一个机会。 他们也计划过,等两个人把工作室做大,说不定就能自己选本子组建班底,慢慢熬出来,是能让真正好好演戏的人有戏演的。 现在他们的家底和声望都不够,还不能急,只能一点点来……这种当口,林竹不好跟着钟杳去给人家添堵。 钟杳知道轻重,一笑,点点头:“放心,我有数。” 钟杳只是稍有些落伍,还不至于不通人情。林竹倒是不担心,自己钻进被子里打算躺平,钟杳却也随手脱了衬衫,随手翻出件t恤套上,跟着一块儿躺了下来。 林竹微怔:“哥——” “还没那么着急,能睡个几十分钟。” 钟杳把人圈进怀里,抬手调暗灯光,低头亲了下林竹的额头:“闭眼睛,先陪你比较重要。” 林竹抿抿唇角,飞快闭紧眼睛,又忍不住往钟杳的胸口蹭了蹭。 暖意沁人,林竹蜷在他怀里,身上慢慢暖和过来。 林竹依然闭着眼睛,声音轻轻的:“哥,你现在挺多地方还要用钱,那七千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杳的吻轻轻封住。 林竹胸口轻悸,本能要睁眼睛,又飞快闭紧。 “这么看不起我?”钟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声音却还是含笑的,柔缓轻稳地落在林竹耳边,“我演了十二年的戏了,就算中间三年没在国内,也不是在国外就挣不了钱的吧?” 钟杳噙着笑,故意柔声逗他:“这部片子肯定能回本,我就不能趁机挣一把?再说了,你这么拼,我要是再挣不回来七千万,说不定真要被你哥举着抱枕揍出家门了。” 林竹脸上一热,低声:“他不敢的……” 钟杳故意追问:“怎么就不敢?” 两个人虽然已经敲定了关系,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钟杳说这种话居多。林竹向来做得比说得多,几次表白都是情绪波动剧烈下的脱口而出,还是头一回碰上要自己开口。 林竹不好意思得厉害,在钟杳怀里直打圈,连耳朵都开始发烧,硬着头皮磕磕绊绊:“我——我喜欢你,我们……是一块儿的。我大哥知道,他不会——” 钟杳轻笑,紧紧手臂:“这不是知道的挺清楚吗?” 林竹微怔。 “往后不用什么都自己扛……有我在了。” 钟杳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慢慢拍着脊背:“咱们俩不是一块儿的吗?都是共同财产了,就随便乱分一分算了,用不着那么清楚……”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他身心彻底放松,那些被家里强行灌输的顾虑念头也没了,闭着眼睛小声反驳:“还没领证呢,不算数的……” 钟杳搂着他,眉峰轻轻一动,若有所思地低了头。 林竹只是随口一说,没再多想。钟杳的怀抱实在太舒服,他今天穿着单薄的春猎戏服被风吹了一天,现在尤其贪恋这样的融融暖意,靠在钟杳胸口,没多久就睡熟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钟杳慢慢拍着他的背,一下下顺抚着胡撸下来,直到肩头的呼吸彻底平缓绵长,才悄悄起身换衣服,顺便掏出手机查了查。 林竹睡得正熟,察觉到他不在就有些不安,摸索着四处找他。钟杳眼疾手快,把自己的衣服塞进他怀里,拢着胳膊抱好,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林竹顺着他的手靠过来,轻轻蹭了下他的手背,唇角就又没心没肺似的满足翘起来。 钟杳心口软得一塌糊涂,险些就要再鸽这群老朋友一次。深吸几口气压下念头,俯身亲了亲林竹的额头,放轻动作出了门。 林竹没能安稳地睡上多久。 这么大的事,剧组不可能不通知导演。靳振波那边没多久就得到了消息,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毫不留情地对着他教育了一通。 “是我们不好,应该提前跟您打招呼的。” 已经习惯了这种长辈特有的关心方式,林竹趴在被窝里,好脾气道歉:“我知道了——您放心,就这一次,下次一定不给剧组添乱……” “是嫌你添乱?小小年纪风里来雨里去地挣的钱,就扔这种片子里?” 靳振波是正剧导演里少有的清醒派,毫不掩饰对自己拍的片子的态度:“这种片子限制广告投放,最多不赔本,能赚回来三成都是运气好,是我们这些一心要搞艺术的老骨头该干的事,你跑来掺和什么?” “你们现在就该在艺术高度的基础上攒钱,再攒钱,有了钱才有说话的资格,想拍什么不想拍什么才能自己说了算。” 靳振波恨铁不成钢:“我们这辈子就跟这儿共沉沦了,你们跳进来干什么?把钱都压在这儿变成死钱,你们往下的路怎么走?” 林竹从小几乎没遇到过这种嘴硬心软的长辈,心头一烫,清清嗓子:“靳导,您放心,我不缺钱……” 这样的训斥,多听多少也是没关系的。 林竹轻吸口气揉揉眼睛,爬起来坐直:“我们还有钱的,肯定不至于全压在这儿,您放心……” 他耐心和靳振波解释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几乎要把自家存折给靳振波亮一遍,好不容易才把靳导安抚下来,让他放心接了这笔投资。 钟杳还没回来,林竹身上犯懒不想起床,正准备道个别挂了电话继续睡,靳振波的声音又传过来:“对了,那个黎奕杰忽然对付钟杳……你小心一点。” 林竹微怔,意识忽然清醒几分,撑身坐了起来。 “圈子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矛盾,你们钟老师又没招他没惹他……” 靳振波看惯了这些大风浪,稍顿一刻,猜测:“是有什么事让他误会了吧?” 想起上次靳导对钟杳的暴怒指控,林竹实在不好意思说实话,含混答应:“是,不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事。” 靳振波打断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可是——是谁这么无聊。偏在这场戏之前,把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呢?” 林竹豁然一惊。 靳振波平时向来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愿意多说,点到即止:“这种事你们看不出来,我们在这儿待得久了,就容易多想……你是他的经纪人,这话我不跟钟杳说了,你留个心眼。” 靳振波:“国内的圈子现在很封闭,除了九十年代那一拨,再往后要出个能走出去的……太不容易了。他现在有这个前途,别让什么居心叵测的人在这时候坏了他。” 该说的都说过了,靳振波没再多话,挂断了电话。 林竹靠坐在床头,稍稍攥紧了手机。 他进圈子时间太短,又习惯了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罕少遇到这种借刀杀人的局面。可让靳振波一点拨,心里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给黎奕杰传消息的人应该很小心,只让他笃信了这个念头,故意设套,刺激得黎奕杰跳出来和钟杳对台…… 可能直到现在为止,黎奕杰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当刀使了。 林竹闭了闭眼睛,慢慢调整呼吸。 圈子里要往上走,不可能不得罪人。他陪着钟杳一路走过来,从灿星到华英,怼过的人不在少数。 可这些人里面,真能玩儿出这一手,并且有必在这种时候费尽心力玩儿这一手的…… 林竹垂下视线,眸子轻轻一凛。 宋天朗。 恰好……他这儿也还留了一手。 他现在还不能自由读取潜意识,一时半刻又只怕还睡不着。林竹起身,从书包暗层里翻出了个分装的药盒,掰了半片安定,和着水咽了下去,回到床上躺下。 钟杳像是一道堤坝,只要在的时候,那些梦就不会找上门来,但钟杳一不在,被他读过的那些潜意识就又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梦境。 林竹没做抵抗,反而让自己的心神更往里沉浸了一点儿。 宋天朗那个经纪人的记忆都在他这儿存了好几天了,偏偏在钟杳身边就不做梦,林竹没少因为这个着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弄弄清楚。 林竹翻了个身,裹了裹被子,眉峰悄然蹙紧。 宋天朗的经纪人知道的事确实不少,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华英的手段从来没干净过,你陷害我我排挤你,大都是些圈子里那些见不得人乱七八糟的秘辛。 林竹无心过多八卦,没什么用处的信息也就一筛而过留个印象,一带即过,快速翻检着对自己有用的内容。 记忆存放的时间太长,时间线已经有些混乱错位。梦里走马灯一样画面流转,忽然闪过一道不知什么时候的潜意识。 林竹心头狠狠一提,额头渗出冷汗。 他每次陷入潜意识,要靠自己醒过来都十足困难。林竹闭紧眼睛,拼命让自己想着那些寒意刺骨的回忆,一点点逼迫着自己清醒过来,豁然坐起,喘息粗重。 屋子里静悄悄的,温柔的灯光从床头灯罩下洒落,光线不强,一点儿都不晃眼睛,给屋子里的东西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边。 林竹心神仍眩,抬起手臂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尖锐疼痛转眼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林竹匆匆放下衣袖,抄起手机给钟杳打了个电话。 有些会所屏蔽信号,钟杳在外面不一定能接得到手机。林竹一边等着电话,一边翻出电脑,给企划那边发了条消息。 “这次聚的都有谁?” 企划没想到林竹会突然问这个,有点儿茫然,翻出送礼的备忘录来给他一个个念:“崔松源,安雷,宫学峰,邵兴凡,吴辰……” 林竹心头狠狠一悸,整个人反而异常冷静:“那个吴辰去了?” 企划微怔,仔细回想一阵:“没去,好像是说有点儿什么事耽搁了吧,要晚两个小时到……怎么了?” 林竹闭了闭眼睛,暂且把脑海中的画面压下去。 如果是两个小时……还来得及。 应该还来得及。 林竹轻吸口气:“没事,来辆车接我,我去找钟老师……” 林竹挂断通讯,又给钟杳打了个电话。 他身上穿的是家居服,还得换了衣服才能出门。林竹在屋里转了两圈,强行定下心换了衣服,摸了摸钟杳的那条领带。 钟杳依然没接电话,林竹的手有点儿抖,狠狠攥了两下拳,对着药盒站了一阵,还是没再碰,把药藏回了书包里。 林竹闭了闭眼睛,刚刚在那些碎片里理出的潜意识画面再度浮现。 宋天朗的经纪人把一盒烟递给吴辰,语气和蔼:“加了料的,让他抽一根就行了。” “不抽烟你们不会教他吗?多刻板的人,能连这个都不肯学?” “办完这件事,回头那部压轴上星的戏,男主就是你的……” 林竹扶着床沿,慢慢蹲下去。 名高引谤,树大招风。 都是他的错……他该更提防一点的。 不该一直沉溺在钟杳的温度里……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出现,如果他没回来找钟杳,如果他十二年前就倒在那个地方,没凭着一股执念回来把钟杳推到这一步…… 林竹攥紧胸口的衣物,跪在地上,尽力把不该生出的念头驱出脑海,身上微微打着冷颤。 …… 会所里,钟杳看着怎么摆弄都没有信号的手机,眉峰不由蹙起。 边上递来支烟,钟杳随手推开,笑笑:“不抽,谢了。” “你要演戏,这个年纪,迟早该演会抽烟的男主了吧?” 递给他烟的男演员已经三十出头,拍拍他肩膀,笑容可掬:“抽一根放松放松,这东西又不犯法,混这个圈子哪有一辈子不抽烟的……” “一辈子不抽有什么不好的,对身体还好呢。” 这时候都没回家,钟杳只想出门给林竹发会儿消息,笑着随口应了一句。 他记得经纪人的嘱咐,已经很克制着没和人炫耀,却还是忍不住,把那支烟彻底推开:“家里小朋友不喜欢烟味儿,每次呛了都咳嗽。” 钟杳笑笑:“我不学这个,回头亲他的时候……该不高兴了。” 第84章 车子飞驰。 林竹紧闭着眼睛,用力向后靠在椅背上。 “林老师……” 企划听他简单说了始末,脸色苍白,小心翼翼追问:“那个吴辰——不会真这么黑吧?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啊,就真下得去手拿毒——拿那种东西害钟老师吗?” 圈子里并不是多罕见的东西,谁都知道一旦沾上就再没有回头路。虽然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怎么还是漏给了林竹知道,却也已经足够叫人被吓得心惊胆战。 “钟老师又不抽烟,也不一定就会中他的招……” 企划攥了攥拳,无意识地低声念叨:“其实——其实也没事,圈子里又不是没有。钟老师又不是故意的,谁都不说就行了!林老师……” 企划正尽力安慰自己,目光扫过林竹左手,心头一紧:“林老师!” 林竹左手死死攥着那柄钥匙,正在微微发抖。 竹笋造型的钥匙链没有棱角,边缘都是温和的,钥匙的坚硬匙齿却已经狠狠硌进皮肉,有细细的血线蔓延下来。 林竹阖着眼睛,像是不知道疼:“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平淡,像是注意到了企划的视线,睁开眼睛,扯了张纸巾随手擦了两下:“去……跟公关那边提醒一声,叫他们今晚加班加点盯一下,黎奕杰才出组,我担心有人趁机生事。” 企划连忙应声,犹豫着还要再问:“那——” “应该就是虚惊一场,不用告诉他们了。” 林竹像是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低声应了一句,目光落在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光芒上:“你们这两天多轮一轮班,辛苦一点……” 他还想再多交代几句,嗓音却已经彻底哑得说不出话。 林竹转过头,把车窗往下调了调,让冷风灌进来。 哪怕……真的出事了,他也必须要撑得住。 刚沾第一次,应该还有机会。等把这部戏拍完,剩下的安排一概推掉,他陪着钟杳再出国一段时间,想办法…… 想办法…… 事情还没解决,林竹不能让自己继续想下去。继续让企划一个接一个给钟杳播电话,趁着思维尚且运转得动,简单交代了之后几天的计划安排。 企划不知道该担心谁,又不敢劝,边听边记正焦灼,扫过林竹膝上放着的手机,目光忽然一亮:“林老师,电话!钟老师的电话!” 林竹轻轻一悸,睁开眼睛。 林竹:“帮我……按一下接听。” 企划怔了怔,连忙拿过手机按下接听,给他举到耳边。 “小竹?” 钟杳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传出来:“刚在里面没信号……给我打电话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林竹胸口起伏,又用力攥紧了那柄钥匙,轻声打断:“哥。” 像是被一只大手瞬间捏空了肺里的全部气息,林竹张了张嘴,迫着自己出声:“哥你……抽烟了吗?” “这么厉害——鼻子这么尖?” 钟杳微讶,笑着坦白:“他们抽了,我没碰,怕你不喜欢。就是沾了一身烟味儿,想着出来散散再回家的……” 林竹闭上眼睛,身体彻底软下来。 在听到“我没碰”之后,他就再没听清楚任何内容。 脑海里尖锐的痛楚终于趁着被宽恕的释然甚嚣尘上,林竹耳旁嗡鸣,头疼得一动就像是硬核搅着浆糊翻动,被冷汗沾透了的衣物让冷风吹得冰寒刺骨。 虚惊一场…… 林竹仰头,忽然生出了想再去一趟布达拉宫的冲动。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钟杳隐约察觉到林竹状态不对,再度出声:“小竹?我这儿没事,是组里出事了?别着急,等我回去,咱们一块儿应付——” “不用……我过来了。” 林竹靠在椅背上,听着钟杳的声音,慢慢找回力气:“哥,你出会所了吗?没走的话先留一下,别碰任何人给你的东西,千万别碰烟,我这就到了。” 虚惊一场,可事还没完。 算计钟杳的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钟杳没再多追问,温声答应下来。 林竹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刚想让企划挂断电话,钟杳却又轻声开口:“小竹?” 林竹重新提起心神:“我就到了,哥,见面再说——” “我知道。”钟杳柔声,“不挂电话行吗?” “没事的,不想说话就不说,你开着电话,让我知道你听得见就行。” 钟杳尚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却已经隐约猜出大概,一遍遍不厌其烦给他打着定心针:“我就在会所门口等你,你放心,我没抽烟,碰都没碰,吃的我也没怎么动。” 钟杳沉默一瞬,又接着说下去:“我撑得住,没事的……别担心。” 林竹心口忽然生疼。 钟杳…… 来的时候心绪太乱,现在确认了钟杳没事,心神归位,他就更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对钟杳来说有多残忍。 都是钟杳的朋友……都是当初一块儿熬过来的,互相帮忙互相扶持的朋友。 已经被身边的人桶过一回刀子,这次的关系更亲近,下的手也更狠…… 林竹不敢想钟杳会多难受。 不能让钟杳亲手来处理这件事。 原本已经打定的主意再度隐隐动摇,林竹攥着钥匙的左手艰难迟疑,良久慢慢收回口袋里。 林竹用力抵着椅背,慢慢坐起来,把那些盘桓着的念头压下去。 这件事是他的错,他没办法宽恕自己……可他不能再像每次一样,犯了错就跑了。 这个时候的钟杳需要他。 林竹喉间发烫,声音轻轻的:“哥,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到了……” 企划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到了——到了到了!” 林竹霍然朝车外看过去,车子一路疾驰,已经到了会所门口,没等拦阻排查,熟悉的高挑身影已经迎过来,示意门卫开门放了行。 “可算到了,林老师,您快点儿下去看看钟老师吧” 企划刚才也听见了钟杳没抽烟,高兴得差点下车跑步,连帮林竹举了一路手机都没觉得累,喜形于色口不择言:“光说不保险,还得近距离接触检查一下,这事儿还就得您来,是个特别好的机会……” 他的话音还没落,车门一响,林竹已经跳下了还没停稳的车。 钟杳才和门卫确认过身份,正快步过来,稳稳把人揽在臂间。 林竹身上潮湿冰凉,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清,只有眼睛里还有几分亮芒,让整个人还多了星点活气。 钟杳心口微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不由分说脱了大衣替他披上,把人领进门内:“不着急,慢慢说……” 会所的灯光明亮,暖风开的很足,转眼驱散了门外的冷冽冬意。 林竹靠在他胳膊上,把钟杳的衣摆攥实,心神才终于稍定。 林竹摇摇头,抬起目光:“哥……这件事我来处理,行吗?” 他来的路上想了一路,还是决定不让钟杳再参与进里面的纠葛。交给自己来处理,无论下手多狠也是自己的事,自己的因果…… 自己的因果,就不用沾染钟杳了。 林竹闭了闭眼睛,重新慢慢站直。 像是猜到了他的念头,钟杳望了他一阵,终于微微颔首。 “不过……” 钟杳沉吟片刻,揉揉林竹的脑袋,正要说话,几个人已经说说笑笑热闹地找了出来。 林竹抬头,眼底光芒寒了一瞬。 “这么半天没见你,还以为出来会小情人呢——结果就是来找你们家经纪人的?” 为首中年演员已经微醺,摇头调侃:“你这个经纪人管得确实严,和宋天朗那个有的一拼啊……” “别胡扯。”边上一人反驳,“宋天朗那个经纪人押着他给投资方敬酒卖笑的,你什么时候见我们钟老师出去给人低过头?” 众人一片善意哄笑,其中一个拍拍钟杳的肩膀,转向林竹:“小朋友,把你们家钟老师借我们半天,回头就还给你,行不行?” 林竹没应声,目光在每个人眼中一丝不苟扫过。 他头疼得厉害,读心接收到的信息也不大顺畅,只能尽力提取重要的内容。挨个仔细看过一遍,心头才终于稍安。 至少……还不是一起来给钟杳下的套。 至少钟杳还用不着忽然失去所有的朋友。 林竹没反应,钟杳也不打圆场,只是一手护在他后心,始终虚揽着人没放手。 众人见两人神色不对,彼此望了望,交谈声也跟着渐淡下来。 林竹径直穿过人群,盯准了躲在后面的一个中年男演员,一把攥住领带,不由分说把人狠狠扯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众人一时错愕,正要上来拦,林竹已经牢牢盯住了他,眸子里寒意凛冽:“吴先生……” 吴辰脸色惨白,磕磕巴巴:“你,你要干什么?这儿不准动手,你——” 他的话音未落,林竹已经挪开视线,稍稍侧身踱开半圈,照着吴辰膝弯狠狠一踹,把人径直踹得跌跪在了地上。 林竹:“把东西拿出来……自己拿着。” 吴辰头一回干这种事,还没能让钟杳顺利上钩就被人戳破,一会儿怀疑是宋天朗那边卖了自己,一会儿担心是自己什么地方露了破绽,脸色惨白,下意识开口:“什么东西,我不——” 林竹厉声:“拿出来!” 吴辰被他眼中戾气一震,心神瞬间失守,只觉万念俱灰,战战兢兢捏着那盒烟掏了出来。 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新人,圈子里种种手段没少听说过,一见眼前情形,心里七七八八有了猜测,脸色不由都变了数变。 都是最信任的朋友,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借着这份情分下这种黑手。 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拼命回想着自己碰没碰吴辰递过来的烟,人群渐渐安静得如同死寂。 林竹闭上眼睛,压了压脑海中疯狂翻腾的念头,声音微哑:“报警吧。” 都是钟杳相交多年的朋友,明明以为已经足够托付信任了,明明都已经开始考虑着组建工作室之后,替这些朋友们去寻求不至于被市场驱逐的良币,想办法让他们一展身手了。 明明都已经一步一步地开始实现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吴辰狠狠打了个哆嗦,瞬间失魂落魄:“不,不行——我赔钱行吗?我赔偿!钟杳他没抽这烟,我作证!我是给他让了,可他没抽,没抽警察不判的……” 公众人物最害怕的就是扯上刑事案件,更不要说这么恶劣的行径,一旦报警,曝光之后无疑注定不会再有任何复出的希望。 吴辰战战兢兢,踉跄着爬起来:“我——我没想毁了他,我就是,就是太需要个机会了。我出道十年了,到现在连一部像样的戏都没拍过,公司马上就要解约了……” 吴辰仓促解释着,看了看神色清冷的林竹,又转向一旁的钟杳:“你——你理解一下我,钟杳,现在你火了,有人下大力气捧你了,可我不行,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林竹一脚踹在小腹,瞬间疼得脸色煞白,身体蜷得扭曲,再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你是不是想错了?”林竹俯身,“我让你报警,是怕我忍不住,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林竹不想让钟杳看见自己这一面,尽力藏了藏眼底戾气,声音低缓,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现在是钟老师的经纪人,有很多事情,我要是真做了,反而会给钟老师添麻烦……” 林竹:“你运气好,趁我还在做这个经纪人,赶紧报警吧。” 第85章 吴辰狠狠打了个冷战,惊恐地盯着林竹,拼命想要后退。 林竹抬手,轻易扯住了他的领带,盯上吴辰的眼睛。 他在宋天朗的经纪人那里读到的内容毕竟太多太杂,能理出这一条线只是侥幸。林竹怕这些人还有后手,不敢再疏忽,忍着头疼还要再读,温暖干燥的手掌却忽然轻轻覆上双眼。 林竹轻悸,呼吸瞬间微窒。 钟杳把他从吴辰面前轻轻拉回来,圈进怀里,掌心细致安抚过经纪人绷得刀削一样的肩背,力道依然温柔得一如既往。 钟杳一遍遍抚着他的背,声音轻缓:“没事了。” 钟杳:“已经没事了,小竹。听话,放松……” 林竹像是被他身上的热意烫了,肩膀本能地微缩,眼底忽然涩得难以为继。 “还没有。” 林竹一口气几乎已经不够用,胸口轻微起伏几次,把话说完:“还没有解决完,哥,我去把他交给警方,做个笔录。” 林竹:“各位……老师,都不能被牵连进来,这种名声不能沾。” 他来的时候没做任何准备,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传到他耳朵里的,明明知道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赶过来……其实有不少不合逻辑的地方,他也都没有多考虑该怎么解释。 钟杳的朋友们毕竟还是亲眼见证了这场风波,他有必要编个完整的故事把整件事说通,也有必要安排团队处理余波,以免把钟杳和其他人牵连进去。万一吴辰破罐子破摔随意攀咬,传出去就是个洗不清的污名。 事情……还没解决完。 头疼欲裂,林竹在他胸口闭了闭眼睛,尽力说下去:“哥,这儿的事交给我,你和老师们待会儿,说说话。” 林竹低着头,声音轻缓:“别难受了,这就是个败类,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是有好人的……” 钟杳低头望着他,胸口生疼。 到了这种时候,林竹还在反过来安慰他。 不敢细想想到这件事给林竹的阴影会有多大,钟杳抚上林竹颈后,慢慢揉了两下:“还有你在……没那么难受。” 知道林竹轻易能知道自己的心情,钟杳没同他对视,只笑了笑,揉揉林竹的脑袋:“没那么难受,真的。” 林竹显然是在睡着的时候被惊醒的,跟着提心吊胆到了现在,不能再耗心神。钟杳手臂落下来,握住林竹垂在身侧的手:“剩下的交给我,去歇一会儿,不放心的话跟着我也行……” 他的手忽然一顿,拢着林竹的手捧起来,眉峰瞬间蹙紧:“怎么弄的?!疼不疼?” 林竹掌心的伤口一直没处理,这会儿已经被冷汗泡得泛白,闻言怔怔抬头,本能摇了下。 林竹还想着刚才的事,有点儿着急,还要说话,钟杳的神色却已经彻底沉下来。 钟杳回身,转向身后众人:“一会儿警方来了都抽管血,做个血检,留存证据,要那边出纸质报告。” 他罕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几个没想清楚的本能想要劝阻,也被他周身盘绕的低气压慑得本能闭了嘴。 担心吓到林竹,钟杳回身,声音柔和下来,同他轻声解释:“免得以后被翻出来抹黑……这种事不是想不牵扯就能不牵扯的,万一回头……洗不干净。” 这件事永远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万一将来被人翻起来,他们这些人毕竟曾经离那东西只有一步之遥,真被有心人抓着不放,一样有瓜李之嫌。 等将来再有人造谣,一口咬定他们中的哪一个今天不慎碰上了瘾,即使他们都是受害者,也是多少张嘴都解释不清的。 圈子里不想爆的事没那么容易广为人知,今天的事闹得多大都能被压下去。干干净净的解决,总比埋着个雷,将来百口莫辩洗不干净的强。 “钟杳。” 为首的中年演员神色同样不大好,揉揉眉心上前:“今天的事太……我们要是早知道,绝不会让你过来。你——” 钟杳现在听不得这个,哑然一笑,温声打断:“没事。” 钟杳在这种事上比谁都更有经验,想得也比林竹更多,吩咐了企划尽快去找会所要个医药箱,一边继续同众人交代:“我们在圈子里有点儿门路,能多知道点事,有什么新的变故会及时跟你们说……” 企划抱着医药箱飞跑回来,钟杳接在手里,张了张口,还是被林竹掌心的那个伤口刺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生疼。 钟杳:“我还有事……一会儿采血叫我。” 钟杳把林竹领进休息室,反手锁了门。 直到被钟杳抱着放进沙发里,林竹才终于堪堪回神,看着拿了酒精棉球对着自己伤口运气的钟杳,心虚轻声:“哥……” 钟杳闭了闭眼睛,手有点儿抖。 哪怕知道了自己险些就抽了加料的烟,知道了老朋友为了一个机会转头就捅自己一刀,看着原本信任的朋友互相目光躲闪欲言又止,他胸口也没没疼成这样。 钟杳下不去手,半蹲在沙发边上,光拿了镊子夹着酒精棉运气。 林竹怕他这样,心头升起不安,硬着头皮:“哥,你别……别蹲着……” 林竹有点儿害怕,口不择言:“一会儿……警察来了验血,蹲麻了起不来,嫌疑就——就大了……” 钟杳:“……” 钟杳被他气得险些笑出来,揉揉额角,起身坐在沙发扶手上,夹着酒精棉在他伤口四周仔细擦拭。 林竹心神失守的时候没收力道,掌心早已经血肉模糊。钟杳根本不舍得往他的伤口上招呼,力道使得小心又小心。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猜到是警方大概已经到了,虽说有企划他们帮忙看着,林竹依然不大放心,本能想要站起身,就被钟杳拢着手腕拉了回来。 林竹有点儿着急:“哥——” 林竹忽然噤声。 林竹有点不知所措,脸上好不容易被钟杳暖着恢复的一点血色也褪尽,声音轻忽:“哥你——你别生气,我——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听话……” 钟杳依然拢着他的手腕:“听话?” 林竹掌心冰凉,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点头:“我听话,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别生气,生气你就打我一顿……” 钟杳轻呼了口气,坐进沙发,缓和着力道把人圈进怀里。 钟杳抿抿嘴角,把擦过一遍的酒精棉球放在一边。 钟杳闭上眼睛:“亲我一下……” 林竹:“?!” 始终抛不开钟杳受人陷害是自己过失的强烈自责,林竹几乎已经准备好了引咎辞职,闻言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磕磕巴巴:“亲——什么?” 钟杳:“……” 钟杳也有点儿不确定了:“嘴……?” 林竹卡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钟杳的意思,脸上瞬间通红,越发手足无措:“怎,怎么这个时候呢?不等回家再——” 家这个字眼忽然狠狠刺得他一疼,林竹头疼得有点儿昏沉,躲闪着钟杳的目光,磕磕绊绊改口:“罚,罚个别的吧,我做错事了,不能罚这个……” 钟杳心里疼得发软,轻叹口气,揉揉林竹的头发:“知道错了?” 林竹不敢看他,低着头眼眶发烫:“知道了……” 钟杳声音柔和:“下次还犯吗?” 林竹一怔。 钟杳不是……因为被他害得置身险地被老朋友背叛,他又疏忽大意,险些错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所以才生气的吗? 这种错……还有下次吗? 林竹头疼得厉害,思维也有点不清晰,凭着本能摇头:“不了……” 钟杳一心想让他记着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弄伤自己,闻言总算放下心,把人圈进怀里,声音愈温:“知错就改……是不是好事?是不是应该表扬的?” 林竹彻底混乱了,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杵在钟杳怀里怔怔望着他。 钟杳轻叹口气,无奈挑明:“表扬的话……能亲了吗?” 经纪人的状态太不好,钟杳担心得厉害,不再给他多动脑筋的机会,把人拢过来,低头覆在林竹淡白冰凉的唇上。 林竹被烫得狠狠一颤,眼眶瞬间红了。 钟杳眼底同样滚烫酸涩,轻轻亲着他,收紧手臂:“心疼死我了……” 钟杳一下下顺着胡噜他的脊背,深吸口气,稍稍向后分开:“我都出过一回事了,再出一回怕什么呢?怎么就把自己急成这样——我都没心思难受了……” 林竹身上开始微微地发抖,抬头看着他,呼吸急促,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钟杳不用他说话,重新低头想要好好吻他。林竹却忽然扑上来,用力抱住他,颤抖着仰头亲了上去。 林竹躲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冰凉的唇瓣哆哆嗦嗦碰上钟杳的,终于哇地哭了出来。 …… 门外,几个人还正在你推我让地纠结着谁该去叫钟杳出来抽血。 “凭什么我去!他那个经纪人多凶你们没看见?!” 稍年轻些的男演员脸色都吓得发白,生怕自己触了霉头,也被那个经纪人几脚踹出门:“说不定现在正关了门毒打钟杳呢!” 另一个深以为然,点头:“可能钟杳这次都没敢告诉他,自己偷偷溜出来的,结果两边的消息没对接好,才这么着急赶过来……里面没动静,估计可能把钟杳骂得不敢说话了。” 第三个尽力往人后躲,补充:“还让他写检查,以后再不准跟我们出来喝酒了……” “你们这些人——” 为首的中年演员气结,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拨开人群:“算了算了,我去叫,你们都散了,别在这儿围着。” 友谊之船立刻翻倒,剩下的人蜂拥躲进走廊拐角,探头谨慎查看着动静。 今天的事又不能怪钟杳,中年演员横了横心,准备拼死进去劝和,抬手推开了门。 中年演员:“……” 第86章 中年演员揉揉眼睛,关上门,又重新打开了一次。 中年演员:“…………” 中年演员飞快抬手准备关门,钟杳已经轻叹了口气,把熟成红烧竹笋的经纪人藏到身后,起身走过来。 “锁——这个锁不好使,一推就开。” 中年演员轻咳一声,发际线迎着钟杳的视线飞快上移:“我们以为你要被活活打死了,比较着急,所以来关心你……” 没想到钟杳看起来斯斯文文,居然这么…… 那么凶的经纪人! 哭成那样! 爱好这种事是私人的,朋友之间原本也应当相互包容。中年演员看着比超凶的经纪人更加可怕的钟杳,眼里隐隐多了几分敬畏,平移后退:“我去写检查——” “是要抽血吗?” 钟杳还记得正事,莫名瞥了他一眼,按按额角:“等我一下,五分钟。” 中年演员不迭点头,利落替他关上了门。 钟杳隐约觉得他的眼神不对,也没工夫多想,随手拖了把椅子抵住门,回到沙发边,把持续试图钻进地缝的经纪人捞进了怀里。 钟杳力道轻缓,把团成一团的林竹小心掰开,揉着脑袋:“没事的,都是朋友,不会出去乱说。” 他还惦记着林竹的伤,换了个新的酒精棉球准备替他清理完,颤巍巍运了半天的气,却依然没能下得去手。 林竹看不下去,小声开口:“哥,我自己来。” 从小都是自己处理这种小伤,林竹哪怕光用一只手也熟练得要命,接过棉球飞快消了消毒,涂上一层碘酒,拆了个创可贴粘上了。 肉色的创可贴盖住了看着几乎惨烈的伤口,一切又都好好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杳一直抱着他,看着林竹不知道疼似的利落架势,心口扎针似的疼。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过害臊,林竹看起来状态反而比刚才好了很多,眼睛里水汽平复下去大半,洇得眸子映出一点亮芒,嘴唇也添了些血色。 钟杳没急着让他多说话,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我去抽血,想在这歇会儿还是想跟我去?” 林竹的手掌轻轻攥起,低头。 钟杳没催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细细剥开。 林竹读心是有极限的,钟杳早看出来了,也知道林竹现在状态有多不好,其实是不太想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的。 而且……林竹现在应该也不太想出去。 两个人刚才的对话彻彻底底劈了个岔,钟杳一开始没缓过神,现在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向来以护着他为己任的经纪人,一定又习惯性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 林竹小时候的事钟杳所知不多,却也隐约察觉到他受的教育和影响都太成问题。林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更坚韧要强,可一旦触及到他赖以坚持的根基,钻进的牛角尖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林竹要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就尽快抽完血赶回来。 钟杳不想再给林竹压力,已经盘算了耗时流程,刚直起身,林竹却也贴着他跟了上来。 钟杳微怔,看着林竹牵上自己衣摆的手。 钟杳眼眶莫名一烫,俯身:“想去?” 林竹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竹低头,去接钟杳手里那块糖。 柔软的触感在指尖轻轻一碰,钟杳耳廓不自觉地红了,轻捻了下两指,正要开口,林竹已经红着脸抬头,叼着拿块糖,踮脚亲上了他。 林竹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半糖,喂给钟杳。 钟杳心口轻轻一颤,无声热流悄然漫开。 他知道林竹是在做什么了。 他的经纪人,在已经困在自责和余悸里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在想着他会因为朋友的背叛难受,还在用自己的办法,努力地安慰他。 钟杳接下那半块糖,慢慢含在舌下,甜意无声沁开,彻底驱散了心口那一片寒冷的阴霾。 钟杳低头,圈住目光仍眩的林竹,柔声:“看我。” 林竹本能听他的话,虽然犹豫,还是抬起头,温驯地迎上钟杳的眼睛。 他的脑海里展开了一片星河。 漆黑夜幕星子闪烁,浩荡也静谧,林竹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怔怔睁大眼睛,抬头看着钟杳。 “能看得到吗?” 钟杳拢着他,声音温柔:“我前两年经常会去格里菲斯天文台,有些景色能让人感觉现实好像也没那么烦人——尤其你心乱的时候,多看一会儿,就能好受很多。” 林竹心疼得不行,蹙了蹙眉,抬头才要说话,却被钟杳轻轻按住。 钟杳:“我曾经被一块石头绊过不轻的一跤,现在无非是差点儿又被绊了一下……更不要说还根本没摔着。” “真要说起来,这种事确实让人难受,也挺叫人沮丧的。” 钟杳笑笑:“可如果已经有人给我一片星星了……” 钟杳:“我什么都有了,还因为一块儿石头难受个没完,是不是太蠢了点儿?” 林竹眸子里的光芒轻轻悸栗,眼眶无声红了。 “外面的人多,不用担心我,还难受的话就歇一会儿,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钟杳捏捏他的脖颈,一笑:“特别快,我去抽管血就回来了,完事儿咱们就回家,回家说好了让我亲的……” 林竹才被温柔至极的情话溺得晕头转向,根本受不了这种直白的**,整个人都红得发烫,低头:“等——回家的……” 钟杳说什么林竹都信,这一会儿已经被哄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鼻尖耳朵都红红的,磕磕巴巴回应着钟杳的话:“回家亲,这儿人多,看见不好……” 钟杳一笑,点点头,直接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钟杳把林竹平放在长排的沙发上,拿过外衣把人裹住,揉揉他的头发:“我叫人在外面守着,歇一会儿,我就回来。” 林竹心力体力都早就到了极限,被他这样安抚,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眼睛眨了两下,还是挨不住倦意温顺合拢。 钟杳亲了亲他的额头,起身出门,叫企划守着门口,跟着警方去了临时的问询间。 一场老友聚会闹成这样,人人都心有余悸,也没心思再在外面多做逗留。抽好血做过笔录,各自安排好门路把事情压下去,互相嘱咐两句,也就匆匆各回家门。 在媒体被划开禁区的角落,这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折腾了足足两天,才终于彻底被平息了下去。 …… “我没事,哥,是钟老师差点抽了烟——不不亲一下不能让我也上瘾,而且钟老师也没碰,他不抽烟……” 林竹靠在床头,老老实实打着吊针,给连夜赶来的自家大哥不厌其烦地如实汇报着当晚的真实情况。 林竹那晚昏睡过去,回到酒店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烧了一天一宿。 钟杳头一回强行推了拍摄,把他抱到医院,全程没合眼守着他,直到他退烧清醒才匆匆赶回剧组补进度,才走了没几个小时。 听企划说,钟杳还背着所有人去了拘留所,找到了被关押候审的吴辰,亲手把人往死里揍了一顿。 考虑到自家团队以讹传讹的本事,林竹觉得最后一条或许多少有点儿水分,但知道了钟杳居然会因为他动手,还是没忍住不道德地给自己悄悄喂了颗糖。 钟杳的团队百炼成钢,加上林松在背后资本协助,这么大的事都压下去没翻腾起半点儿水花。打人这种小事,自然更不会传出些什么不该传的消息。 林竹烧刚退,身上又乏又软,和林松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撑不住,抬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累了?”林松一直关注着弟弟,连忙起身过去摇床,“快再睡一会儿,多睡睡对身体好,钟杳说你这些天就没怎么睡……” 林竹失笑,按住他的手臂:“晚上还得给他们开会,再睡就醒不过来了。大哥,能帮我倒点儿水吗?” “怕什么,你现在又没什么正事。哪家经纪人比艺人还忙的?” 林松向来看不得弟弟工作狂的状态,虽然不情愿,还是转身给他倒了杯水,递进林竹手里。 林竹捧着玻璃杯,低头抿了两口水,慢慢润了润喉咙。 掌心的伤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整洁的白色绷布缠得精巧细致,可惜实在太过显眼,轻而易举就引起了林松的注意。 “你——” 林松看着弟弟的手,皱了皱眉,习惯性猜测:“又跟人打架了?早和你说过了,下次能用钱砸人的时候,尽量别动手,先回来找我……” 林竹哑然,听话点头:“嗯嗯。” “就知道嗯,除了钟杳的话,别人的就没见你听过。” 卖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林松郁郁不乐,拉过弟弟的手看了看,还是心疼,嘶了一声:“怎么弄的?” 只是硌破了皮肉,几天不沾水就好了,哪儿都不影响,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林竹攥了攥拳,笑笑摇头:“不小心……” 林松瞪眼睛。 大哥这些天没少替自己这边操心,林竹心一软,想起自己那时候着了魔似的念头,有点儿赧然的一笑:“就——那时候钻牛角尖了,乱七八糟想了挺多,想把钥匙还回去什么的……一使劲就硌破了。” 这些话肯定是不能给钟杳说的。 林竹看了看左手,无奈地扯扯嘴角:“本来一块创可贴就搞定的,医院穷讲究,非得包成这样——” 林松面无表情:“你们家钟老师包的,坐床边包了一宿。” 林竹:“……” 林竹不争气的脸红了,刚才的话说吃就吃了回去,磕磕巴巴:“挺,挺舒服的,不松不紧的……包得特别好……” 林松心道你是没看见他浪费了几卷绷布,看着自家弟弟这样不争气的架势,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林竹脑袋:“出息呢?” 林竹破罐子破摔,摸了摸手上的绷带,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弟弟已经拉不回来,林松坐在床边对着他运了半天的气,无奈摇头,把他手里的水杯接过来:“小竹,我有事问你。” 林竹眨眨眼睛,抬头。 大哥很少会对他这么严肃,一旦摆出这种架势就是要谈心了。 上次谈心还是在十来岁的时候,林竹有点儿费劲地找了找状态,跟着坐直,目光惯性地避开了林松的视线。 林松心底轻轻一叹,稍一沉吟才开口:“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要是没有你,钟杳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林竹微怔:“大哥——” 林竹忍不住看了看他:“你也变异了?需要我帮忙提供经验吗,我还是挺知道怎么在不想看的时候不看别人眼睛的……” 林松气结,忍住了现在撸袖子揍自家弟弟的冲动:“我不用谢谢!不许打岔,给我坐直了好好听话!” 林竹乖乖坐好。 弟弟的眉眼还是温柔干净的,林松回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事,心里一阵阵揪疼,半晌才又道:“我就是……这些天给他们俩做工作,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 “我听说小时候你一个人……被关起来,我不在,你很害怕,所以拼命大闹过好几次,希望爸爸妈妈能注意到你……” 林松看着弟弟,狠狠攥了攥拳,胸口生疼,迫着自己说下去:“他们承认,那时候确实偶尔会有一闪念……觉得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林松:“你都看到了,对吗?” 林竹胸口轻轻一窒,笑了笑:“我知道爸妈不是真心的。谁都会有这样的一闪念,这种闪念什么都代表不了——我后来查资料,听说九成以上的爸妈都在小孩子不听话胡闹的时候,绝望到想过要是没生孩子就好了。” 林竹摸摸手上的绷带,认真抬头:“我理解,哥,人在冲动的时候本来就是会生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来的,可想一下和真这么去做,中间差得多了。也许我当时读过,三秒之后他就后悔了呢?也许他本来也不想这么做,就是一时冲动想一想呢……” 林竹脸上有点泛红,抿起嘴角:“我有星星了,哥。我有很大很大一片星星,摔跤就不怕疼了……” 林松听不懂他的星星,揉揉额头轻吸口气,苦笑:“你这些理论,怎么和那些咨询师说得一模一样……” “我桌上的心理学书又不是光用来吓唬人的。”林竹弯弯眼睛,“哥,你放心吧,我好好的——” 林松打断他:“可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林竹怔了怔,抬头。 林松迎上弟弟的视线,看着他,一字一顿:“让这些理论都滚蛋……小竹,就算这些理论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也跟你没关系。” 林松看着弟弟的左手,眼尾疼得抽了抽,声音微哑:“这是用来治疗正常人的办法,可我弟弟是有超能力的,我弟弟比别人都厉害……他一眼就能知道别人想什么,什么都瞒不过他,多伤人的话,多残忍的想法,都瞒不过他。” 五岁的小林竹还没有分辨的能力,只知道自己看到的什么都是真的。 那些话夜夜入梦,诅咒一样跟随他长大,在林竹跌跌撞撞地让自己同过去和解,一遍遍去理解原谅身边每个人的时候,他自己从来都没能轻松过一刻。 所以他才会在每一次失控的时候本能地从家里跑出去,所以在他急得昏了头的时候,第一个本能生出的念头依然还是幼时亲眼看到的—— 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没有他就会好了。 林松:“思维清醒的时候,当然能控制得住自己理解这个理解那个。可要是不清醒的时候呢?要是急昏了头,特别难受特别害怕了呢?” “你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你曾经写过一些东西,都是你——你不高兴的时候写的。” 林松攥了攥拳,固执地不用听到的说法描述弟弟:“小竹……我是你大哥,是你的长辈,我给你这个权利。” 林松:“你可以不原谅他们,他们当初——就是做错了。” 林竹肩膀轻颤,手臂慢慢绷起。 林松深吸口气,准备接住扑进怀里的弟弟让他放肆地哭一场,却眼睁睁看着林竹眼底最后一点儿阴翳也散尽,眸子弯起来,细细地融成了明亮月牙儿。 亮得晃人。 林松胸口一轻,看了他半晌,长长舒了口气,照着弟弟脑袋上随手一扒拉:“小看你了……行了,去好好谈恋爱吧。” 林松起身出门,准备去抽根烟,脚步忽然一顿。 钟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沉默立在门外,身形坚硬如铁。 第87章 林松停下,慢慢站定。 钟杳身影锋利。 他一夜没合眼,又来回赶戏通勤,眉宇难掩疲色,却还是掩不住瞳底的惊涛骇浪。 公共场所不能吸烟,林松抽了支烟咬住,微哂:“什么时候过来的?” 钟杳:“从你问他——手是怎么伤的开始。” 林松:“……” 林松一点都不想相信自己就这么把弟弟卖了个底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在门口听了十来分钟?” 门口一直清清静静的,兄弟两个才会都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没想到这么半天都没人找钟杳签名合影……看来这位昔日影帝,也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林松神色复杂地看着钟杳,认真考虑起了这门亲事的条件。 凭一身冷冽慑人的天然冰封气场屏退无关众人的钟影帝还不知道林松在想什么,颔首默认,没去推开那扇合着的门,单手一让,转身走向楼梯间。 林松一顿,还是抬步跟了过去。 “小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虽然已经大致探出了弟弟的口风,真见到钟杳的反应,林松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他那么信任你,我以为至少——” “他要的不是这个。” 钟杳依然没法让自己从刚刚林松的话里彻底脱出来,低声开口,心口依然发疼。 钟杳:“他……怕我知道。” 因为那时候实在还不够好,因为太过狼狈,因为那些伤口结的疤横七竖八硌着,狰狞惨烈,藏都藏不住。 林竹的执念都在这儿。 三年前,林竹会因为自己还不够好,只送给他一场温暖安稳的告别,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目送他离开。三年后,林竹也会因为一场突发的意外,因为险些没能保护好他,自责得一度几乎崩溃。 林竹只想把最好的给他,剩下的……哪怕稍微不够好,也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叫他看见。 钟杳攥了攥拳,又想起三年前那一束没有署名落款的花。 何德何能…… 钟杳阖眼,眉尾轻悸。 林松默然。 这些事连钟杳都能看出来,他亲眼看着弟弟长大,当然也没理由发现不了。 作为父母的角色在最重要的阶段里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林竹不是不懂得那些理解释怀的道理,可再多的道理、再正确的理论,都一样没有办法解决从幼时起种下的那些铭心刻骨的错误暗示。 这种伤痕是要带着一辈子,想办法慢慢和平共处,让时光去弥补尘封的。 如果光是自己慢慢舔舐伤口休养生息,实在太辛苦也太艰难了。 林松忽然想和钟杳多说些话。 “十五六岁的时候,小竹见到爸妈就发僵,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一身一身地出冷汗说不出话。” 反正也已经把弟弟卖得差不多了,林松破罐破摔,靠在窗边,一点点将那支烟揉碎:“后来大一点儿,就开始连夜翻窗户往外跑,一宿一宿在外面晃荡……那个家我要是不在,他自己不敢回去住。” 钟杳胸口悄然缩紧。 钟杳忽然想起两人约好了的,不光要填基础资料和履历,还得写600个单词以上的小作文,直抒胸臆总结体会……” 这种国际水平的剧组要求向来颇高,除非是一开始就敲定了的大腕,剩下的都是先盲选后筛查,不光需要演员的从业经历、演出作品,还需要演员亲自撰写对相关类型角色的领悟和体会,合眼缘才能突破重围,进入新的面试环节。 林竹的英语水平堪堪达到流畅会话的级别,还是托常年和外商谈判交流的福,基本没什么文学素养可言,愁得一个头两个大:“我高考都没写到600个词!” “这个交给我。” 钟杳失笑,接过多余的电脑,顺手揉了把林竹的脑袋:“一样一样来,别着急,还有别的吗?” 林竹摇摇头,熟练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眼睛就又满足地眯起来:“没有了,别的我还都弄得过来。就是大纲差的太多,我估计得通几天的宵才能搞出来……” 这种东西是需要灵感的,灵感又多半在深夜涌现,没有意外的话,这几天昼夜颠倒是跑不了的了。 林竹飞快敲着键盘,在中文版艺人介绍上放肆地把钟杳夸得天花乱坠,分心算了算之后几天的安排:“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哥,要不咱们跟医生商量商量,今天就回家吧?” 钟杳无奈,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着凉感冒,烧一宿发发汗也就好了。林竹盯着屏幕飞快点头,十指如飞回着宣传那边发过来的问题:“都好了,真的——” 下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钟杳单手拢着他,越过电脑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林竹手一哆嗦,打了一行的句号。 平时都是酝酿好气氛才亲的,还处在工作状态的经纪人有点儿发懵,整个人从头红到脖颈,磕磕巴巴抬头:“哥,我——” “检查一下,要是不传染就是好了。” 钟杳捏捏他的脖颈,语意严格,声音却依然温柔:“才好一点儿就这么忙,身体不要了?大纲帮不了你,别的工作就分下去,让他们也练练手……” 林竹憋出一头汗,从没这么后悔过自己常用的工作习惯:“分,分下去了——正在分……” “对,所以钟老师麻烦让一让,您挡镜头了。” 公关早已经不怀疑钟杳早晚有一天会在红毯上抱着林竹亲,一点儿都不大惊小怪,在群视频的另一头麻木开口:“黎奕杰的粉丝正在内涵您,觉得是您和他搭戏的时候心生歹意,故意伸腿绊了马一跤才导致他落马受伤的,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竹顶着张红透了的脸从钟杳怀里冒头,啪地合上笔记本,中断了视频通讯。 第88章 一向在团队面前运筹帷幄沉稳派兵的经纪人,就这么被自家艺人公然亲漏了气。 林竹脸上烫得要命,扎在钟杳怀里,半晌没能抬得起头。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 钟杳也没想到林竹会在这时候视频,哑然失笑,好脾气认错:“该先看看的,下次注意。” 钟杳低头,轻轻亲了亲林竹的额头:“想让你长长记性,又想借机占便宜,想亲亲你……一天没见,心急了。” 钟杳从来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想什么都如实跟林竹说。无意识的坦荡温柔撩得林竹心跳愈快,用力揉了两把脸:“没……” 他的声音太小,钟杳没听清,低头:“什么?” 林竹仰头,飞快亲了下钟杳的唇角,趴在他颈间:“没……不好。” 反正团队早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了,最多也就是回头再被那群在天台上练大了胆子的家伙开几次玩笑,大不了再买一批百变小樱的鼠标垫砸过去就行了。 视频会议是谈clozeya代言时期留下来的传统。宣发过于夸大的用词习惯用来描述商家发来的男装造型几乎是场语言学的灾难,一张张拍照片又太麻烦,林竹索性直接开了群视频,后来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现在暂时还不用谈新代言,群视频的全部作用就剩下了避免公关一边打游戏一边开会。下次就算换成电话会议,其实影响也不大。 要是钟杳因为这个,往后不总是亲他了……就吃大亏了。 林竹趴在钟杳怀里,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脸红。 “想什么呢?” 钟杳低头,一眼望见林竹唇角偷了糖似的细小弧度,心头一软,把人往怀里圈了圈:“真不难受了?还累不累,头晕吗?” 林竹摇摇头,抬起脸:“我都好了,哥,你也上来歇一会儿……”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多,身边的事都不大清楚,醒来才听大哥说了七七八八。 前天晚上他实在太累就合眼睡熟了,谁知到了半夜高烧不退,被没睡安稳的钟杳及时发觉,紧急叫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钟杳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了一天,中间在医院胡乱躺了一会儿,守到第三天早上林竹烧退了,林松也赶过来接班,才被拖回剧组赶了一天的拍摄进度。 特需病房清净,条件也一应俱全。林竹在哪儿其实都一样工作,之所以着急出院,也是不想让钟杳再在这儿辛苦了。 “先把你的表格填完,不是急着要吗?” 钟杳早看出了经纪人的小心思,一笑,揉揉他的脑袋:“我不累,这才哪儿到哪儿?原来拍戏比这个苦多了……” 林竹一到钟杳怀里就习惯性忘事,早把刚才自己忙得团团转的工作都抛得看不见影了,闻言豁然惊醒,也要去拿电脑,却被钟杳展臂捞了回来。 钟杳拉过电脑,简单看了看那几份表格:“除了这个,别的特别急着要,还是能稍微缓一会儿?” 林竹趴在钟杳胳膊上,犹豫:“也不是特别急,但是事太多,都堆起来了……” “堆起来了我帮你做,先让我抱一会儿,待会儿有事跟你说。” 钟杳收回手臂靠在床头,也不放开怀里的经纪人,让林竹帮忙抱着电脑,一臂圈过他利落打字。 今天的事……总要想办法跟林竹说的。 一天没抱着经纪人了,直到把人稳稳当当圈在怀里,钟杳胸口空荡的那一块儿才被安稳暖意填实。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手臂,让怀里的人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他的语言基础要比一般人强得多,一边写英语小论文,一边分心给林竹讲故事。 “原来拍戏没这么严格,还要审核编号前期后期。最离谱的时候,第二天要播的戏头天才把剧本写出来,整个剧组打着强光没日没夜的拍,一个个困得跟梦游似的。” 钟杳敲下一段,感叹:“后来我玩儿了几次植物大战僵尸,就觉得那群僵尸怎么看怎么眼熟……” 林竹眨眨眼睛,翘起唇角。 林竹知道这种戏,大多都是单元剧,一拍就能拍上几百集,原来两岸三地协拍的时候没少出现这种模式。他也曾经跟着拍过几次,可惜没和钟杳在一块儿遇上过。 要是那时候遇上…… 林竹脑补了下梦游的少年僵尸钟杳,忍了又忍,还是噗地笑了。 要真是那种情形下遇到,说不定他给自己壮壮胆子,成年后真就敢去直接追钟杳了。 钟杳已经开始讲下一段,怀里经纪人忽然慢半拍地笑出了声,挑挑眉峰,低头往怀里望过去。 林竹停不下来自己要命的脑补,笑得一个劲儿咳嗽,抬头刚要说话,忽然微怔。 林竹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挣了两下。 “看到了?” 钟杳没打算瞒着他,把表格的最后一点内容填完,按着上面说的发给团队处理,把电脑轻轻放在一边。 钟杳没有避开,安安静静任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林竹最在意什么,也已经尽力把自己的感受压缩,可难受和心疼还是藏不住的。 十来岁的小林竹挣扎着活过来的那些灰暗日子,他只要稍微想想,就忍不住想要出手,把人从林家父母那里彻底抢过来。 抢过来好好宠着,什么都给他,让他高高兴兴的,平安顺遂地长大…… 钟杳闭了闭眼睛,压压念头。 不论有多充分的动机,听墙根这件事总归是不对的。 不能保证林竹是不是准备好了要把这些事告诉他,钟杳按了按念及往事时的激愤心疼,正准备道歉,林竹却已经比他还激愤地睁大了眼睛:“我大哥他揍你!” 钟杳:“……” 人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什么的,钟杳在心里给林松道了个歉,安抚地顺了顺经纪人的脊背:“就是象征性地打了几下,不很疼……” 不很疼就是也疼了! 林竹心疼得读不下去,扒着钟杳的脑门找红印子,想揉又不敢揉,小心翼翼凑上去吹气:“大哥怎么这样……他在哪儿!我去找他算账!” 钟杳实话实说:“他说还有事,刚刚赶回北京了。” 林竹难以置信,撸着袖子去抄电话:“他还跑!” 眼看经纪人就要一张机票追回去讨公道,钟杳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圈回怀里,在背上胡噜着轻轻画圈:“好了好了,没事的,你大哥怎么做都无所谓……” 钟杳心口生疼,紧紧手臂,侧头亲了亲林竹的耳垂:“我……很感谢他。” 钟杳:“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林竹身形轻轻绷了一瞬,渐渐在钟杳近乎激烈的心跳里温驯下来,反手抱回钟杳,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抚摸着钟杳的脊背。 林竹:“我都好了,哥。” 林竹握住钟杳的手,让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心跳上。 大哥让他坚持着熬过了那一段纷乱狼狈的少年时光,钟杳的那只手也一直牵着他,引着他一路走过来,然后牢牢攥实,把他彻底拖出了那一片寒寂的深渊。 林竹眼睛也有点儿发烫,用力揉了两把,看着同样红了眼眶的钟杳,忍不住笑起来:“哥,你要是太难受,我还有以前的事儿,可就不敢讲给你听了……” 以钟杳执拗到说不清解不开的责任感,要真是知道了十二年前的事,知道了那才是他们的初遇,知道了他们分开之后他还遇到了那么多的糟心事—— 林竹不舍得再让钟杳心疼,主动靠上去,把钟杳整个人抱实。 钟杳忍得唇色都有些泛白,慢慢呼了口气,低头朝他一笑,揉揉肩头的脑袋:“心疼劲儿还没过去……再让我准备准备。” 钟杳抬手遮住林竹的眼睛,声音还是微哑下来:“不准看。抱我一会儿。” 林竹轻轻蹭他手掌,哪壶不开提哪壶:“哥,掉眼泪不丢人。” 林竹怕他有心理包袱,特意拿自己举例子:“我自打跟了你,前二十年没哭的都补上了。” “不准说话。” 钟杳头一回凶他,语气温柔得没有半点威信,咳嗽两声,把不稳的呼吸遮掩过去“没掉眼泪……” 钟杳闭了闭眼睛,收紧手臂:“怎么就能——” 钟杳说不下去,想起林松曾经跟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翻绞着疼得喘不上气。 “哥,有件事你可能不信,但它是真的……” 林竹听话不看,阖着眼在钟杳颈间蹭了蹭:“我喜欢了你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每一年,每个月,每天——” 林竹:“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因为你。” 林竹:“考大学是因为你,努力是因为你,上进是因为你,不论遇到什么都要——要活下去。” 林竹揉揉眼睛,视线往边上飘了飘,抿起唇角,脸上忽然红了:“就是因为心怀不轨,想,想泡你……” 但是现在都还没能上车,就只能在公路边上晃晃。 林竹轻叹口气,忽然生出些少年老成的忧愁。 钟杳:“……” 林竹这次的用词已经尽力贴近了他熟悉的年代,钟杳不至于听不懂,虽然不太适应突转的画风,却还是及时在经纪人的衣服上蹭了两下,敛尽了眼底悸痛下迸出的水色。 大卫其实已经给他发了几份教程,可惜这几天糟心事太多,他忘了接收,回神时文件已经失效了。 钟杳有点儿心虚,轻轻亲了亲爱人的额头:“快——快了。” 哪怕他真弄明白了,林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是不适合做那种事的。更何况林竹不意外的情况下只怕要昼夜颠倒好几天,钟杳从不阻拦林竹忙碌正事,可也一点都不打算在林竹已经这么忙的时候,再弄出些别的事来劳他的神。 两边各忙各的,正好双管齐下,等林竹的身体养好,他这边大概也就能钻研得差不多了。 钟杳这边打定主意,倒也正合林竹的意,目光跟着亮起来,坐直抬头:“哥,那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酒店的床起码宽敞,钟杳想睡一觉也能好好躺下休息。林竹自觉哪儿也不难受了,就一心惦记着出院,尽力游说他:“我自己有私人医生,叫他来酒店看病也一样的。我这几天熬夜的话白天就补觉,肯定不糟蹋身体!” 林竹垂下视线,耳朵发红:“我说真的,哥。我发一次烧,你就跟着这么熬,那怎么行……” 钟杳微怔,原本想要劝他的话卡在半道,揉了揉林竹的耳朵,笑笑:“我没事。” “那也不行,我得长记性……我以后肯定好好的。” 手上钟杳绑的绷带依然整洁平整,林竹摸了摸,抿起唇角,抬头:“我——我还不太习惯这种日子,所以老是犯错。哥,你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 林竹已经不怕读钟杳的心,好心补充:“不好说的话想一下也行,我一看就知道了。” 钟杳年纪比林竹长些,想事想得深,思维跳跃也没这么快。听到他这一句,心思还挂在前面的钻研资料上一半,忍不住就想象出了两个人一言不发,靠甩眼色对暗号完成生命和谐的画面。 钟杳:“……” 林竹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林竹面红耳赤。 这件事关系到将来至关重要的上路质量,林竹忍着害臊,深吸口气磕磕巴巴:“哥,其实,其实——可以用背后位,不是非得这么破坏气氛……” 话音未落,钟杳已经飞快低头亲没了他的剩下的话,起身:“我去让医生看看,可以的话就办出院。” 说完,不等林竹再开口,钟杳已经仓促抬步,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 出院之后,两个人都没能分出多少时间再来关注有关背后位的事。 林竹这边已经忙得没日没夜,除了严格按照私人医生和营养师的要求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憋马伦修斯团队要的大纲,还是堪堪赶在定稿的当天零点前,才把第一版大纲顺利交了出去。 靳振波回了剧组,对目前的拍摄进度极为不满,强行扣押钟杳认真拍摄。钟杳每天回到酒店,除了一天不落地监督过林竹的身体状况,也累得倒头就能睡熟,根本无暇他顾。 几天下来,两人除了凑巧都醒着的时候能在一起亲昵一会儿,平时全靠手机联系,居然硬是在同一个屋子里营造出了异地的效果。 剧组里的有心人很快注意到,钟杳在片场上虽然敬业依旧,下了机却又开始不那么说话了。 虽说角色现在要求的就是沧桑憔悴,可演员太贴近角色的心理状态也不是个好现象。操心惯了的制作组把跟着钟杳的几个工作人员扯过来,细细问了一通,忧心忡忡地去找了靳振波。 靳振波正在看回放,闻言摆摆手,不打算多管:“关心他干什么,他都一把年纪了,自己还处理不好自己的事?” 圈子里面没有秘密,更何况这次牵扯到这么多人,又是毒品又是警方,根本瞒不住。虽说外头的消息一点儿也没透露出去,可业内人早都心里门儿清了。 靳振波正赶上电影电视圈感情戏最复杂那几年,经历惯了大风大浪,神经粗得能跑马:“我知道那件事——换谁谁不难受?让他自己静几天就好了。” 副导演忧心忡忡:“可是——钟老师不是都被人捅过一次刀了吗?这一次又一次的,换谁也受不了吧……” 监制心有余悸:“钟杳现在都不给别人讲他和他经纪人的事了,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就背着人坐着,要么玩儿手机,要么看剧本……” 执行导演:“他经纪人也不跟组了,听他们工作人员说,是他不让跟的。” “听说是让他经纪人‘休息’,他们那边说得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真是怎么回事。” 制片主任点头作证:“万一他们俩因为这件事生出什么嫌隙来,就不值得了。” 靳振波原本没当回事,被这些人说得眉头越蹙越紧,居然也隐隐生出些忧虑:“那他这是——有了心病了?” 众人早讨论过,一致频频点头。 制作主任补充发言:“您跟他熟,他也把您当长辈。您去安慰安慰他,鼓励两句,先让他打起精神来,我们就好劝了。” 靳振波这几天忙着拍戏,没怎么关注这些事,被制作组围着你一言我一语轻易说服,皱眉起身:“我去看看。” 监制连忙让开,指了指钟杳坐着的角落。 现在没在拍戏,钟杳挑了个最清净的地方,正在翻那本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剧本,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也不多玩儿,只是按亮了屏幕就又放下。 看起来确实心事重重。 靳振波看不下去,大步过去想训人,被制作主任一把拖住:“鼓励,鼓励,靳导,钟杳经不起骂了……” 靳振波心里一梗,想起钟杳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半晌点头,硬邦邦道:“我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人打起精神再说。靳振波压了压火气,走到钟杳身边,和颜悦色抽出他手中剧本:“现在还看剧本,这么用功?” 钟杳这两天严重缺觉,正在等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的经纪人回消息,被靳振波一反常态的人设吓了一跳,手上没留神,被他拿走了那份剧本。 靳振波依然春风化雨,随意翻了翻剧本,嘴里安慰他:“别在这儿干坐着,剧本你都处理得挺好的了,去跟他们说说话——” 靳振波话头一顿,目光落在“剧本”里面夹着的几张打印纸上。 大卫重新传过来的资料尽善尽美,配合了分镜的小论文画面清晰内容详尽,被风哗啦啦一吹,正好停在了观音坐莲的那一页。 第89章 忧心忡忡关注了钟杳好几天的制作组凑在场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上一刻还和善慈祥润物无声的靳导凝固三秒之后骤然暴起,拿着那份剧本狂风暴雨地朝钟杳劈头砸了下去。 “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靳导被监制和制作主任拦着,一时揍不着钟杳,气得手直发抖:“还观音——我看你现在需要观音清清脑子才是真的!” 制作主任赶来得及时,死死拦着,越听越不乐意:“说好了劝人,您还让他出家!” 靳振波:“……” 靳振波要脸了一辈子,实在说不出口钟杳在看什么东西,哆嗦了半天,暴怒出声:“给他加进度——我问明白了,他就是戏太少闲的!” 靳振波把那份剧本卷巴卷巴揉起来,想扔又怕捡去影响不好,一把揣进口袋,怒气冲冲大步离开。 导演发了话,剩下的人不敢不听,只能挑了轻巧些的室内戏,去给钟杳重新安排拍摄日程。 一腔好意帮了倒忙,制作组一个比一个愧疚,趁着靳振波不注意,挨个跑过来给钟杳道歉。 钟杳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心病,被一连串人安慰得满头雾水,心思还挂在被没收的资料上,起身笑笑:“多谢诸位,我挺好的……我去找靳导一趟,把剧本要回来。” 这么被对待都不生气,还想着要剧本。 众人更加敬佩,心疼地看着尽职敬业的影帝步履匆匆起身去追靳导,围在一起商量一阵,各自散了。 钟杳追上了靳振波,被赏了个凌厉的白眼。 在片场看无关的东西确实不好,钟杳也是因为这个,特意没把资料放在外面,还拿了层剧本做掩饰,以免叫人借机挑刺。 他是真把这些东西当学术材料来看,只当靳振波是因为他开小差生气,准备要回来等闲下再琢磨,缓和着语气:“靳导,我的资料……” “你还想看?!” 靳振波瞪圆了眼睛:“有你这样的吗?你们家经纪人一心一意的捧你,费尽力气让你火。你倒好,在这儿看这种东西!你——” 钟杳哑然,抬手按按额角。 靳振波狐疑瞄他一眼,仔细想了一遍这两个人相处的细节,豁然回神。 靳振波迟疑:“你们俩——” 钟杳松了口气,一笑,坦然承认:“是。” 林竹不让他主动说这些事,可现在靳振波已经看出来了,就不算是他主动说的了。 钟杳这两天正憋得难受,闻言总算舒了口气,拉开凳子坐下,拧开保温杯蹭了杯热水。 钟杳抿了口水:“我们两个挺好的。前阵子他心情不好,又生了场病,这两天我们俩又都忙得不成,一个屋住着,话都没能说上几句。我想着哄他高兴……” 靳振波:“……” 后悔已经来不及,靳振波对林竹观感又不错,神色复杂地看了钟杳好几眼,好不容易从他的话中间找了个缝打断:“可那你不能——不能给他买个什么好看的好玩儿的,就非得这个?” 这一辈搞艺术的,对这种事的接受能力没那么差,靳振波自己还拍过两部同性题材的文艺片,倒还不至于接受不了。 靳振波对事没意见,却怎么看钟杳怎么不顺眼:“你这是哄人吗?他年纪那么小,才二十的小孩儿——” 钟杳纠正:“二十四,还有几个月就二十五了。” 说起这件事钟杳还有点担忧:“照这个进度,年前能拍完吧?我还想趁他生日带他出去走走,他这些年都太闷着了,该出去绕绕……” 靳振波的剧组传统,过年那一个月照例是要放假的。拍摄到年末就得收工,要是真拍不完,二月份就又要回来继续忙活了。 “你们别给我再找事就拍得完!” 靳振波一脑门子官司,压压火气大手一摆:“二十五也是二十!能差多少!” 已经开始奔六十的导演,看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跟小孩儿一样,蹙紧眉头看着眼前的钟杳:“像你这种奔四的,就更应该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能仗着人家年轻就诱拐诓骗,知道吗?” 今年刚满三十岁的钟影帝:“……” 钟杳呛了口水,失笑:“谢谢您,直接帮我们俩把年龄差拉到了二十岁,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平心而论,钟杳真觉得落伍这件事是不能从自己身上单方面找原因的。 已经被自家经纪人掰回来不少,钟杳现在看着靳振波也觉得对方太跟不上趟,耐心给他解释:“我们两个发展得很好,水到渠成,早该到这一步了。他这阵子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我听说这种事做不好容易生病,所以先准备准备……” 靳振波一点儿都不想听,偏偏改不了导演听故事不能听一半的通病,拖着进度条审片子,麻木地听完了全程。 钟杳自觉已经说得够清楚,轻咳一声:“所以——” 靳振波森森抬头,后悔得想把脑子挖出来。 钟杳及时认错:“我不在片场看了,您能把资料还给我吗?” 靳振波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能。” 钟杳:“……” “现在给你,出去他们问怎么办?你给他们看?回头坊间传闻知名男演员片场苦读小黄书?” 靳振波想得周全,扫他一眼,没好气道:“回去吧,明天我让他们给你搭个休息室,你自己去看,省得带坏别人。” 钟杳哑然:“那今天——” “差一天来得及!你们家经纪人不至于你一天不和他进行身体和灵魂的交流就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你来找我!” 靳振波烦得想拆摄影棚,囫囵着把钟杳推出门:“走走走走走——再说就让你一天演八场,连你们家经纪人都见不着!” 钟杳及时收住话头,被轰回了片场。 酒店里,林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写故事的活儿确实不是人做的。 他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坐一天也不见得能憋出一个字,有时候才躺下就又冒出新的灵感,不得不爬起来记好,回头写的时候却又不一定能用得上。 几天下来,删删改改了不知道多少次,林竹才终于在凌晨把还算满意的初稿交了上去,迷迷糊糊摸回床上,一头扎进钟杳怀里睡熟了。 挺久都没能睡个囫囵觉,林竹这一觉就睡了小半天,倒也不意外醒来的时候钟杳不在。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床头开了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开着暖风,热乎乎的叫人犯懒。 床边放着装了奶茶的保温杯,还放了几袋他常吃的干脆面小熊饼干。林竹舒服得打了个滚,打开袋香葱味的干脆面就着奶茶填肚子,摸过手机,给钟杳发了两条消息 钟杳拍戏的时候看不了手机,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复。林竹也不着急,抱着保温杯坐起来,看看时间,打开工作群发起了个群语音。 “真语音啊?”公关有点儿惋惜,“视频多好,上回林老师红得可好看了。” 林竹:“……” 林竹发愁:“虽然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但我最近还是经常忍不住想把你踢出群……” “好了好了,您放心,我们上回都没截屏,钟老师挡得太严实了。” 宣发厚道,忍笑忍得直咳嗽,安慰林竹一句,如常汇报工作:“资料我们都交上去了,马伦修斯团队的回应很热情,对那份资料片的剪辑也很满意。他们刚回本国,目前还在跟我们做进一步的对接……” 林竹不意外,点点头:“不用太着急,一步一步来,免得叫人挑毛病。” 宣发了然:“没问题。” 出了这么大的事,北京那边的团队也被通报了情况,现在谁看宋天朗都恨不得拿麻袋套头狠揍一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对了,这阵子我们一直盯着他们家,他们也还没死心,一直在想办法联系马伦修斯团队。” 说到正经事,公关语气也严肃下来:“吴辰被抓的消息一出来,宋天朗那边就有点慌,但总归也还没太出格……” 吴辰被抓的时候已经万念俱灰,当天就供出了宋天朗的经纪人。只是圈子里这种事一直不干净,上面这次准备顺藤摸瓜干脆一锅端起,警方压下了没有发布通报,又申请了协助调查。 这一次只要砸实,宋天朗的经纪人也是逃不了牢狱之灾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这边也不能把相关的信息提前捅出去。 “正常。”林竹落下视线,抿了口奶茶,“他当初敢找吴辰做这种事,就不会留下有用的证据,不然也太蠢了。” 这一处交接做的干净,不代表别的地方也都没有证据。林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结局,并不着急:“咱们已经答应协助调查了,现在先把这件事按住,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公关宣发一块儿答应下来。 虽说事情已经有了谱,真相也**不离十,宣发却还是有点想不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追着算计钟老师,就因为钟老师跟他们抢这个角色?” 他们都是事后知道的,都已经吓出一身冷汗,根本不敢想林竹这边当时有多提心吊胆。 宣发心有余悸:“要是圈子里都这么抢角色,那趁早别混了,大家都回家保平安吧……” 林竹一哂:“不至于——我心里多少有数,回头再跟你们商量。” 他对自己的承受力有数,不想再叫钟杳担心,这几天都没再翻看宋天朗经纪人的记忆,可也已经差不多能肯定是怎么一回事。 单是因为抢角色,当然是犯不上下这么黑的手的。 可要是看着原本已经踩下去,认为不会再翻身的人重新大红大紫了,当初做的那些亏心事,自然也就越想越觉得害怕心虚了。 林竹不打算多提这件事,转开话题:“对了,《无桥》那边怎么样?最近播出的还顺利吗,还用不用咱们帮忙?” “顺利,咱们这儿的热度一直不下去,他们的热度也跟着相辅相成,大家都挺高兴的。” 宣发精神一振,笑道:“马上就要评白兰奖了,这次《无桥》的提名特别多,我们也全程跟着呢……” 林竹听着,手机忽然震了两声。 钟杳下戏了。 一看到钟杳发过来的消息,林竹目光就立刻跟着亮起来,飞快切换了界面,给钟杳回复着消息。 两个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待在一块儿,光发消息根本不够。钟杳被靳振波给隔离在了单独的休息区,正好乐得清静,忍不住把电话打了过来。 林竹心跳轻快,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钟杳能打电话给他,就说明不是特别忙,心情也不错。 知道了钟杳那边状态还好,又能跟钟杳聊天…… 什么好事儿都让他赶上了! 这几天同床的机会都少,林竹相思心切,转眼忘了还在汇报工作的公关,接了电话:“哥!你还在片场吗?我一会儿过去找你?我都睡好了,现在特别精神!” “别——外头冷,天还阴,估计晚上又要下雨了。” 钟杳拿着手机,嗓音透出温温笑意:“我就剩下一场了,拍完就回去。你的任务就是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我给助理打电话,给你送粥过去。” 他拍了一天的戏,嗓音有点儿沙哑,衬得那一点暖融笑意尤为明显。 被电话里透出的温存覆落满心,林竹脸上微热:“我不累,哥,你怎么样?要不我跟靳导商量商量,咱们慢点儿拍……” 钟杳看资料的事还没告诉林竹,抬头看了一眼依然阴云密布的靳振波,轻咳:“不用了,靳导要抓进度,我现在也拍得过来,不要紧的。” 钟杳笑笑,声音稍压下来:“担心我累坏了?” 林竹耳朵红红的,抿起嘴角:“嗯。” 林竹有点儿不好意思,稍一停顿,艰难鼓起勇气:“我也……” 钟杳没听清,换了个更僻静些的地方:“也什么?” 林竹实在不常说这种情话,整个人红得发烫,轻缓得几乎只剩气音,磕磕巴巴:“也……也想你啊。” 两个人工作时间对不上,医生又非要坚持说他的身体一直没好利索,一个在片场回不来,一个在酒店出不去,都快赶得上之前他在北京的时候了。 林竹脸皮薄,说完这一句话就再没了音,半晌才又小声承认:“昨晚……我偷着亲你了,没亲够……” 平时这种话哪怕要了命也说不出来,大概也是这两天聚少离多憋得太狠了,林竹自己听着都害臊,几乎忍不住要出去绕着酒店跑几圈。 钟杳举着手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想现在就逃出剧组回酒店去。 都怪靳导,要是他今天能学习完那份资料,回去就能给经纪人一个惊喜了。 钟杳怅然一瞬,收回心神,握着手机一笑:“想来就来吧,多穿点儿衣服。” 这里的取暖设施都还齐全,今天的风也不大,钟杳也不舍得把林竹一个人放在酒店。 钟杳答应着,一边往口袋里摸了摸:“给你留了两块蛋黄酥,一块芙蓉糕,本来想回去给你的……待会儿那场戏是晚宴,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扣下一盘清炒冷笋回来。” 林竹:“!!” 林竹咻地从床上弹起来,夹着电话飞快收拾东西:“好好——哥你等我,我这就穿衣服!” 两个人这些天实在太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了,林竹好不容易忙出头绪,根本不舍得挂断电话,把手机开了公放,一边飞跑着洗漱穿衣服,嘴上还在停不下来的跟钟杳聊天。 钟杳含笑听着,时不时逗自家经纪人两句,一整天的疲倦彻底一扫而空。 家小都远在北京的靳导演从附近经过,扫了一眼钟杳,雷霆阵阵地大步躲远。 准备催场的副导演拿着剧本频频探头,捱不住靳振波催促,小心翼翼过去:“钟老师,下一场是您的哭戏——这个光替替不了,咱们得先对对机位光源,看怎么样效果才是最好的……” 钟杳笑容和煦,和善地同副导演摆摆手:“好好,这就哭。” 两个人难得能好好说会儿话,钟杳不厌其烦,细致嘱咐过电话里的经纪人必须多穿几件衣服,不裹成球不准过来,才终于心情舒畅地跟着副导演回到了片场。 林竹兴奋得片刻也闲不下来,抛下手机,利落裹好衣服,给助理打了电话。 …… 宣发滔滔不绝地汇报着有关争奖的准备,丝毫没有注意到林竹的头像灰了半天,好不容易念完资料抬头,才发现通讯频道里已经安静良久:“林老师……呢?” 公关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公关了,早打开了一局游戏自娱自乐,键盘飞快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分心回复:“不知道,大概是钟老师下戏回来,又抱着林老师亲了吧。” 第90章 《奉君》片场灯火通明,正在做最后一场夜戏的准备。 钟杳刚撂下电话,容光焕发得让靳振波怎么看都不顺眼,压着他走了两遍干戏,脸色才总算稍好了些。 不能不承认,有些人确实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钟杳演戏不靠预先酝酿的情绪带动,只要一开机,哪怕是多激烈的情节碰撞,也能立刻找准感觉。 哪怕是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训了钟杳不知道多少次的靳振波,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不论钟杳给他惹什么麻烦,拍戏的时候还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这一场夜宴的戏是回忆时间线里的重要节点,夜宴上边关告急求粮的文书正巧送到,老皇帝昏聩,随手就叫人打发了下去。钟杳所饰的太子傅三次苦求、死谏不允,被宫中卫士生生架出了宫门。 这场戏也是整部戏基调的转折点。 从这天起,曾经跨马游街意气风发的年轻重臣在宫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头,把全部心气清明志向都葬在了宫外白玉阶上,一步步走上了无所不用其极的跋扈权臣之路。 靳振波的要求高,剧组准备的也仔细。开拍后异常顺利,一场戏酣畅淋漓下来,连边上的制作人员的眼眶都不知不觉跟着红了。 副导演想起刚才太子傅那三叩首,还觉得心潮澎湃,抬手揉眼睛:“钟老师太厉害了……” 靳振波一直盯着监视器,闻言冷哼一声:“过了,准备补拍细节镜头。” 钟杳处理得精益求精,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惜靳导演正派了一辈子,偏偏一眼看见了那几张图文并茂的详细资料,后悔到恨不得去买眼药水。 现在看钟杳,不论他演得怎么好,靳振波都还摆脱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怪姿势。 靳振波往场边瞥了一眼,看了看刚赶到场边,被他属意工作人员扣下来的林竹。 还是小孩子,太年轻了。 观音坐莲,老汉推车什么的…… 不应当。 靳振波决定回去再给钟杳找找清心降欲的药方,吩咐下去,转身回了摄影棚。 拍摄的效果很好,大主线不用动,只要再补几个镜头,今天就能收工了。 外面太冷,饰演皇帝的老演员年纪不轻,剧组不敢马虎,把人带到了边上取暖,加快进度重新恢复片场,准备着一会儿继续开拍。 钟杳还不知道林竹已经到了,刚被扶着站起来,正扶着摄像机看刚才的回放。 刚才那场戏对情绪的要求极高,摄像机怼着脸拍,要演出太子傅心底君明臣强的理想轰然坍塌,任何一点儿微表情都容不得不到位。 钟杳摆摆手,没接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水,温声道了句谢,调了下录像的进度。 他平时出戏都快,今天的气息到现在还没彻底平复,加上磕的那三个头都是实打实的,虽然早垫了假皮,也依然撞得不轻。 和还没褪去血色的眼底相辅相成,怎么看怎么颓废黯然。 一直被当成人质扣下的经纪人就怎么都坐不住了。 靳振波一个没看住人,林竹已经钻出摄影棚,小跑了过去。 钟杳对自己的要求比靳振波还高,看到几处处理上还有瑕疵,正和副导演协商着再拍几镜,心头忽然微动,似有所觉抬头。 钟杳目光一亮,显出些笑意,展臂把林竹揽在了身边。 “怎么来这么快,没吃点儿东西?” 钟杳低头,打算揉揉自家经纪人,居然没能在裹得严严实实的林竹身上找到个能落手的地方,只能替他理了理围巾。 “吃了,路上吃的!” 林竹怕他担心,连忙摇头:“还给剧组老师们买了奶茶,刚才分下去了。哥你的在我那儿,给你加了三份的芋头,好像有点吸不上来了……” 钟杳没忍住笑意,清咳两声:“不要紧,给我找个勺子,我回头舀着吃。” 林竹穿得暖和,脸上也透着暖融的淡淡血色。钟杳看得高兴,按住了林竹要脱外衣的手,跟着他一块儿往场边走:“一会儿才拍呢,别脱衣服,小心着凉了。” 林竹耳廓一热,抿起唇角,趁着无人注意,轻轻焐上钟杳被夜风冻得冰凉的手:“刚才就到了!靳导说要是你演的不好,就不让我出来……” 他来的路上才想起放了宣发的鸽子,忙着拿红包安抚受伤的宣发,又重新听了一遍汇报,要不还能早到一会儿。 争奖的事他其实知道,只不过没多放在心上,这一会儿宣发提起来了,也就顺带跟钟杳提了一句。 “评奖……” 钟杳没少拿过这种国内的奖项,早清楚里面的流程,看看林竹,一笑:“就让他们评去吧,能得就得,不能就不能。含金量也就到那里,拿不拿影响都不大。” 林竹早猜到钟杳的态度,点点头:“我也这么跟他们说的。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顺其自然,他们想宣传可以宣传,用不着运作了。” 国内的奖项在资本冲击下权威性一年不如一年,连观众都已经没有多少把这些奖项当回事的,也犯不上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去费劲争什么。 而且……即使在这个有些浮躁过头的娱乐圈里泡了这么多年,钟杳身上也还始终保有着有点儿固执脱节的职业精神。 钟杳的影帝是一步步实打实走出来的,该有的奖项他已经拿了一遍,就那一个大荧幕类全球级别的奖项,因为三年前那一场意外,被迫退出了角逐。 他一心想好好演戏,也愿意为了发展接代言,愿意作为尝试接综艺,却不愿意在这种评选类的竞争里添上半点不公平的分量。 真为了个奖项去运作找门路,钟杳不会喜欢这种事。 林竹抬头,抿抿唇角。 钟杳还没卸妆,衣冠散乱,一绺碎发落下来,随意披着戏里被扯脱的外袍,给整个人都添了些凌乱且颓的风姿,背却依然是挺直的。 林竹声音很轻,眸子却尤其晶亮:“重点放在大荧幕上……攒着力气,多演几部好戏,明年冲戛纳。” 两个人无需多话就能轻易达成共识,钟杳含笑低头,牵住林竹到了人前就准备松开的手,一块儿进了休息区。 靳振波眼睛更疼了。 林竹下午没来片场,还不知道发生了多要命的事,依然寸步不离地坠在钟杳身后,跟场务要了瓶跌打油,跪在椅子上全神贯注替钟杳揉额头。 担心两人生出嫌隙的制作组一会儿借故在边上路过一趟,鬼鬼祟祟探查着情况。 制片主任亲自端了两盘没动过的道具热菜送过去,回来确认:“没问题,关系特别好,手拉手说话呢。” 一干人终于放心:“还好还好……” 终于放心的一干人长舒口气,转头各自忙碌,准备下一镜的拍摄去了。 圈子里毕竟不是对这种感情百分百接纳,操心惯了、还在心事重重准备替钟杳遮掩的靳振波:“……” 半宿的拍摄都十分顺利。 被关心蒙蔽了双眼的制作组没多留钟杳,前后掩护着没让导演抓住钟杳讲明天的戏,把人打包送上了林竹带来的保姆车。 林竹这几天都没出门,难得出来一次就跟着熬到深夜,上了车被暖风一烘,居然又有些犯困。 林竹自觉已经睡得不少,好不容易有机会跟钟杳聊天,更不舍得打瞌睡,靠着车窗:“哥,综艺的事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放在年末行吗?可以自己选的,乡村还是旅行——” 眼看车轮压过一处凸起,钟杳的手掌及时探过来,垫住了他的脑后。 “都行,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钟杳笑笑,顺势把人圈进怀里,一下下揉着脖颈:“这就得问你了,想去什么地方玩儿?” 林竹微怔,眨眨眼睛,忽然有些想不出来。 他现在跟钟杳在一块儿,都已经满足到每天醒来要掐掐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了,再让他更往多了计划,就觉得脑海里的想象空间实在有些太过匮乏。 林竹尽力想着,隐约记得钟杳说过的追极光:“芬兰……?我听说能泡温泉看极光的……” 钟杳哑然,低头亲了下经纪人的眼睛:“冬天看极光的几率低,秋天最合适,可惜今年来不及了,明年秋天我们再去。” 那种极寒的地方,平时的温度也要在零下二三十度。以林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要说在室外泡温泉了,就是到北极圈溜达一圈,也要难免生两场病。 钟杳正打算趁着这一年给林竹好好调理调理身体,把人往怀里揽了揽,不紧不慢给他提供选项:“想不想去我这三年待的地方看看?百老汇?我们找个散场的时候溜进去,让打光师帮个忙。” 钟杳一笑:“我跟他们打光师还挺熟,到时候观众席就你一个,我上舞台,站追光里给你念首诗……” 钟杳:“乡下也行,我长大的地方有兴趣吗?我应该还能找到我被牛踹进去那条沟,也不知道家里老房子怎么样了。” 家人都已经移居国外多年,钟杳二十岁一个人出来演戏,虽然一直没和家里断了联系,却也不常有机会能回家。看看林竹,笑着低头:“还有我们家——想见见家长吗?我爸妈都是搞文学研究的,脾气很好,一定特别喜欢你。” 林竹转眼挑花了眼,怏怏:“完了……” “都想去?” 钟杳轻笑,揉了下他的耳朵,看看车已经到了酒店门口,拿过围巾替他围好:“那就一个一个去,我都计划到咱们五十岁的蜜月旅行了。” 林竹脸上猝不及防一热,努力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翘起唇角,往围巾里藏了藏。 钟杳眼里笑意愈浓,不再多说,替他拉开车门,两人一起下了车,回到酒店。 已经又到了深夜,钟杳和林竹各自都忙得不轻,这些天都没能睡好,草草冲了个澡,一块儿在床上躺下,对视一眼,彼此居然都没能忍住笑。 “这可不行,我居然都觉得这种感觉阔别已久了。” 钟杳轻舒口气,满足地把林竹往怀里护了护,低头轻轻亲他:“法律应该规定,谈恋爱期间,每周至少有三天同床共枕……不然太难熬了。” 屋里暖和,熟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透过来,林竹心跳轻快,仰头老老实实任雨点似的轻吻落下来:“那——谈完恋爱呢?” “谈完恋爱当然就得每天在一块儿,不然怎么睡得着?” 钟杳一笑,看着林竹颈间染上的淡淡绯色,胸口也悄然悸动,收紧手臂:“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让靳导捣乱,进度上出了点儿问题……再给我点时间?” 林竹早就不对有关车的事过分期待了,只当钟杳是在准备别的什么,乖乖点头:“不着急的,能在一块儿——” 林竹有点局促,轻咳一声,把脑袋埋进钟杳胸口:“能……这样,就很惊喜了。” 能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就已经很值得惊喜了。 钟杳低头,在他额顶轻轻一吻。 林竹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还想和钟杳多说些话,偏偏这些天都没休息好,虽然囫囵睡了半天,可也还没彻底歇过来。暖乎乎地靠在钟杳怀里,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 钟杳也累得不轻,却依然没立即合眼,摸摸林竹的额头并没发烫,身上也没盗汗,才总算放心。 钟杳悄悄起身,又去冲了遍冷水。 第二天,林竹坐在场边的小板凳上仔细思考了一上午,还是确定自己昨天一宿除了好像在芬兰的温泉里短暂地泡了一会儿,剩下什么梦都没做。 林竹有点儿发愁。 他在钟杳身边睡得太过安稳,几乎不能继续读宋天朗那个经纪人的潜意识,可不能读潜意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永远没人知道。 记忆的容量是有限的,再拖上一段时间,他对这段记忆的印象也不会再有现在这么清晰了。 这件事是不可能就这么马虎过去的。 林竹斟酌了一上午,还是跟钟杳说了一声,回酒店补了个午觉。 为了最大可能避免钟杳的影响,林竹特意新开了个房间,在陌生的床上躺下没多久,交错纷乱的画面就再次闪回在了脑海里。 林竹阖实双眼,额头出了一层浅汗。 四处运作,收买钟杳身边的经纪人助理,组织水军狗仔造势,推波助澜抹黑…… 光是上次那一件事,宋天朗的经纪人在他这儿就早判了死刑——但宋天朗本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些,有没有参与过,却都并不清楚。 如果没有意外,这场风波过去,宋天朗可能多少会受到冲击,却未必就会被打击到爬不起来。甚至如果运作得当,甩锅甩得干净,还能借势卖一波惨,重新翻身,再一次混得风生水起。 虽然当初钟杳身上的污水得以洗清,灿星的危机公关做得却其实很草率,依然存在有心人可以借机生事的漏洞。如果不彻底弄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要对付钟杳的人究竟是谁,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把当初的事翻腾起来。 林竹排查着宋天朗那个经纪人的记忆,画面不断闪过,心头忽然轻轻一跳。 宋天朗坐在酒店的饭桌上,身边陪着经纪人,同一群人推杯换盏,对着一群精光闪烁的眼睛遮遮掩掩:“我也不太清楚……我和钟杳只合作过几次,一般熟悉。确实有些事是真的,尤其个人作风上——” 宋天朗顿了顿,话头一转:“只是这些都是私人的事,不太方便多说……” 林竹眉峰不由蹙紧。 钟杳当时被黑的内容很多,但扯到个人作风的料,却连他都没听到过。 经纪人的锅不一定要艺人来背,因为钟杳当年被连累的事,林竹一直把这两个分得很清楚。所以哪怕宋天朗确实是捡了三年前那个漏,只要他没真正参与进来,林竹就不会对他下狠手。 但是——如果宋天朗还攥着什么没有曝光的小道黑料不死心,他这次就有必要趁着处理他那个经纪人,直接连宋天朗一块儿送出娱乐圈,找个凉快的地方好好清醒清醒了。 林竹凝聚心神,还准备再多读取些内容,手机闹钟忽然响起,把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拖了出来。 是他自己上的闹钟,有几家专访准备联系钟杳做节目,他约好了去简单碰个面,不能耽搁。 林竹按着额角,一点点凝聚心神,轻呼了口气,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是钟杳发过来闲聊的。林竹被熟悉的语气一点点拉回现实,重新放松下来,抿起嘴角飞快地回了两条。 午休时间,钟杳没有戏拍,回得很快,还给他发了两张修过图的自拍。 林竹噗地笑出声,把那两张照片存了下来,想起自己的计划,稍一犹豫,还是提前给钟杳打了个预防针。 林竹:哥,我又单开了一间房,这两天先不能在一块儿睡了……你小心点儿,千万别着凉。 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天再怎么也够了。 等这一摊子烂事儿彻底解决,他就能安安心心陪着钟杳演戏上综艺了。 能读心的事到底不能到处宣扬,钟杳的手机谁都能拿,想着钟杳知道内情,林竹就没在消息里细说。简单汇报了两句自己的动向,匆匆叫上助理出了门。 片场,被隔离的钟杳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心头一凛,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靳导修炼多年,一语成谶。 他们家经纪人一天没和他进行身体和灵魂的交流,就不要他了。 第91章 林竹在外头跑了一下午。 钟杳前阵子遇到的糟心事多,不适合立刻就做采访,林竹这些天也恰好都没倒出空来,一直拖着,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空暇,索性一块儿见了个全。 都是要来采访钟杳的,虽然相互心里都清楚,却也都要在面上避嫌,一个躲一个,面谈的地方定得天南地北。 林竹不想给人家落下团队耍大牌的口实,配合着挨个见了面,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企划跟着林竹累得头昏眼花,满心崇拜:“林哥,你真厉害,要是我自己绝对跑不下来……” “这才哪到哪?我刚入行的时候,跑一天不吃饭都是常事。” 林竹敲着键盘,一笑:“资源都是双向选择的,你不去接,人家下回也就不再递给你了。” “真不容易。”企划由衷佩服,又忍不住八卦,“林哥,你当初真是为了钟老师入的行啊?” 林竹坦坦荡荡点头:“是,怎么了?” 企划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最近论坛里老有人传,说你原本也是打算进圈子当明星的。因为钟老师当初被人黑的事,才毅然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改了行当经纪人……” 林竹挑眉,轻轻推开电脑。 企划连忙保证:“真没事!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就是cp论坛上拿这个当糖嗑,他们觉得这个素材虐甜参半特别带感,都写了挺多同人文了!” 企划讪讪:“我们就是想知道,嗑的糖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竹失笑,拉回电脑继续忙碌:“这个也信……那论坛上有没有说钟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企划惊呆:“您怎么知道!” 企划:“这个都已经是专用开头了——但是这种也太离奇了,我们也就是当小说看看,总不能指望这也是真的……” 林竹哑然,扬扬眉峰,把最后几行字打完,合上电脑。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林竹解了安全带,收拾东西:“你们说的那个,内容差不多,动机不对。” 天色晚了,风已经凉得连衣服都挡不住。林竹拉高衣领,裹上围巾:“好好的别瞎给我们加戏,没什么放弃梦想这一说。” 企划茫然。 “也不看看——我费了多大劲才把我们家梦想抱怀里的?” 林竹脸上有点儿发热,横了横心,轻咳一声:“好好的励志甜文,抓紧时间开车就行了,没事瞎捅什么刀子……” 企划:“!!” 猝不及防被正主发糖的企划惊喜得手忙脚乱,险些把手机扔到车底:“这个能在论坛上写吗林老师!我们匿名假装编小段子!不露馅!林哥!林老师——” 林竹耳朵发烫,拉高围巾,快步进了酒店。 企划欢天喜地,彻底忘了追问林竹当年演过什么戏的事,披上马甲杀进了论坛。 这些天走得太熟练,林竹上了楼,险些就顺路径直回了两人的房间。 林竹捏着房卡,迟疑一阵,还是没进门,转身进了新开的那一间房。 自己住,多少也是要先适应适应的。 钟杳今天有夜戏,现在还没回来。林竹给钟杳发了几条消息,特意让助理订了夜宵送过去,抱着电脑窝在床上,埋头审核起了那几家媒体交上来的问题稿件。 时过境迁,稿件上的问题提得周全客气,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刁钻毒辣、句句见血了。 林竹扫了一眼名单,挑出几家自己记忆尤深为难过钟杳的媒体,扔给企划去想办法措辞婉拒,把剩下的问题拢了拢,简单列了张单子。 “都拒绝吗?有几个还是挺大的媒体,回了挺可惜的……” 企划不知道前请,有点儿惋惜:“要是条件不符合,我们再去跟他们谈谈?” “拒绝。”林竹在这种事上一项坚决,“没什么可谈的,让他们自己去想为什么吧。” 钟杳现在的曝光足够,不是非得接受这些专访,接了也无非就是锦上添花。 林竹有这个底气,用不着钟杳对这些前倨后恭的媒体低头。 企划不是第一回见林竹这个态度,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应下:“行,我们回去想办法推了。” 两人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约的都是茶馆咖啡厅,灌了一肚子水饱,饭都没能吃上几口。企划记着林竹前两天还生了场病,有点担心:“林哥,你吃点饭休息一会儿,要不钟老师回来又该担心了……” 林竹笑笑:“知道了,去跟着钟老师吧,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 现在这个季节,过了半夜能冻得人站不住,夜戏必须抢时间,钟杳八成还在片场没下来。 林竹在外面跑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倦意已经有些扛不住,强撑着去片场打瞌睡,反而只能更让钟杳担心。 林竹操心惯了,细细给企划念叨了一遍要带过去暖手宝热水袋浓茶保温杯,还觉得不放心:“红枣枸杞茶是益气滋补的吧?听他们说冬天喝暖胃,给钟老师带过去泡一杯,钟老师喜欢这类养生的东西……” 企划不敢辜负经纪人一片苦心,拿着本子逐一记下:“您也多关照关照自己,别光惦记钟老师,这边有我们呢。” 团队在这种事上还是靠谱的,林竹答应下来,嘱咐几句,挂断了电话。 身上已经开始犯懒,林竹推开电脑,简单冲了冲热水,阖了眼倒在床上,放松心神。 记忆悄然腾上脑海。 那几个曾经下过黑手的媒体原本是不必要见的,林竹今天一视同仁地挨个见面,不光是为了不落人把柄,更是为了弄清楚当初的事。 今天见的几个人里,就有和宋天朗同桌的媒体记者和主编。 这些记忆向来不够愉快,却又不能放纵不管。如果这些人的潜意识里真藏着当初的真相…… 林竹眉峰蹙起,在陌生的气息间凝实心神。 在翻过了心里的那一道坎之后,他对这些潜意识的控制力又有所提高,已经能反被动为主动,有意识地拼凑对比那些收集到的记忆了。 这些人的视角和记忆拼凑起来,几乎已经能凑出一条完整的脉络,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能把整件事都理顺出来。 林竹蜷在被子里,来回辗转翻了几次身,还是起身从口袋里翻出了那把钥匙,在手里轻轻攥了,重新躺下合上眼睛。 …… 片场,钟杳接过保温杯,攥着靳振波还回来的剧本在专门开辟出的休息区里坐下,叹了今天的第三百一十八口气。 “林老师真是累了,不然一定就亲自过来了!” 企划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被一干主场团队催着过来哄人,绞尽脑汁:“我们今天出去的时候,他还一直提起您来着!” 企划有心把林竹的话转述过来,在一群人目光灼灼的殷殷注视下又张不开口,只能尽力曲线救国:“您看!这保温杯,暖手宝,还有那一堆东西,还有夜宵,都是林老师让我们带过来的……” 钟杳捧起暖手宝,在掌心摩挲两下,沉默着点了点头。 企划:“……” 企划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试探着压低声音:“钟老师,您是跟林老师吵架了吗——发生矛盾了?要不我们帮您劝和劝和,让林老师别赌气了?” 企划常年看同人,对这种事很有信心:“您放心,林老师就算跟您闹不愉快也是正常的。一家人常有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哄哄就没事了……” 可现在连床都没有了。 钟杳心里很难过,摇摇头:“是我没做到位,不是林老师的问题。” 钟杳想再给林竹发两条消息,听企划说经纪人估计已经睡了,拿起的手机又慢慢放下,极轻地叹了口气。 钟杳气场向来明显,今天一打不起精神,众人才知道往日的担忧实在都是大惊小怪,忧心忡忡在半远不远的地方围了一圈。 靳振波遭受到第三百一十九波主创人员的目光攻击,气急败坏想要解释,偏偏说不出来,怒气冲冲地又端起杯子换了个地方。 平心而论,今天的拍摄其实很顺利。 钟杳敬业依旧,场下的状态没有丝毫影响开机后的表现,无可指摘地顺利拍过了今天的戏份。只剩下几个其他演员还需要补拍宫内戏的远景,今天一天就可以正式收工。 夜戏向来磨人,第二天还要早起继续拍戏,照理来说没有任务的工作人员是可以先回去一波的。 这么多人留着没走,都是因为实在八卦钟杳今天过于明显的反常八卦得快疯了。 制片主任刚放下一天的心又提了老高,捧着茶杯,不赞同地教育靳振波:“非得棒打鸳鸯,年轻人关系好一点怎么了?钟杳这么多年一个人闷着,有个关系好的多不容易?” 监制帮腔:“也就是钟老师,这种情绪状态都不影响拍摄,换个主演,今晚的场多半是废了。” 制片主任:“非得欺负人,非得欺负人——你更年期,别人青春期不行吗?” 副导演不敢说话,只能频频点头,捧着杯刚帮忙泡好的红枣枸杞茶,绕着圈给钟杳端了过去。 “都怪我!都怪我行了吧!”靳振波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彻底暴躁,“我怎么知道他们家那种事卡得这么严,差一天都不行!” 除了靳振波和钟杳,剩下的人都不知道细节,闻言目光烁烁,瞬间凑到他身边。 靳振波要脸,说不出更多的话,咬咬牙关闷哼一声:“没这个道理!他们家经纪人明明就通情达理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胡乱瞎想……” “出什么事了?” 正喝茶等车的老演员裹着军大衣过来,好奇插话:“我看看……靳导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成功把钟杳训出心理阴影了?” 靳振波有口难辩,揉着额头重重叹气。 这一位老演员向来脾气很好,慈祥和善没有半点儿架子,在剧组里向来最擅长替人开导心事。众人眼睛一亮,连忙给他让了条路。 老演员走到钟杳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和经纪人闹不愉快了?” 老演员是来劝和的,没让钟杳欠身说话,在他身边坐下:“你们家经纪人百里挑一的难得,得比别人更珍惜一点儿,放下架子去哄哄人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演员很有经验:“也不能哄不到正地方,不然光是白费力气。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平时有没有透露给你什么比较强烈的信号?” 钟杳心头微动,又觉这种事和前辈说实在太不合适,轻咳一声,耳廓微微红了。 钟杳:“有……我想尽快满足他的,但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老演员爽朗一笑:“这不是很简单了吗?赶快给人家补上就行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钟杳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靳振波忽然重重咳嗽了两声。 钟杳:“……” 钟杳心里依然很难过,端起林竹嘱咐人给他泡的红枣枸杞茶,抿了一口:“靳导觉得问题不是出在这里,是我想多了。” 老演员好奇,抬头看靳导:“那出在哪儿?” “就不能出在他每天都要和别人讲一遍他们家经纪人吗?!” 靳振波始终不明白这个锅怎么就当头扣了下来,恼羞成怒:“他这么讲来讲去的,让人家经纪人没有一点**可言,整个剧组都知道他们家经纪人聪明懂事伶俐可爱但是因为签了卖身契了所以就是让你看着眼馋一馋概不出售!” 靳振波气得几乎变形:“这就不可气吗!非得是那种事?无凭无据乱扣帽子——” “都上这儿开会来了?怎么这么热闹?” 最后一个补拍镜头的中年演员终于下了戏,兴冲冲闻声过来,浑然不觉地穿过人群,搭着钟杳的肩膀往杯子里瞄了一眼:“哟,红枣枸杞——又是你经纪人给你的?” 钟杳高兴了一点,扯扯嘴角,点头。 两个人没少一起拍戏,中年演员和他早熟透了,也不客气,拍拍肩膀:“还有没有?分我一袋,他们说这个补肾壮阳,喝了特涨火气……” 钟杳手轻轻一颤,把杯子放下了。 靳振波:“……” 靳振波沉默着走远了。 酒店里,林竹几乎已经把所知的内容穿成了串,在冷冰冰的夜色里翻了个身,撑着发僵的身体坐起来。 林竹闭了闭眼睛,把胸口翻涌的戾气压下去,摸索着拾起那把缀了钥匙链的钥匙,细细摩挲。 归根结底……原来还是这么简单。 要做个大新闻捏造热点的媒体,遇上了要抢角色挤掉对手的艺人,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硬生生推出了个无辜的牺牲品。 那些黑料确实没有一条是属实的,也确实还留了个定时炸-弹,依然攥在宋天朗和他经纪人的手里。 林竹眼底光芒冷了冷,算了算时间,轻呼口气坐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拍摄进度已经过了大半,预计年底就能拍摄完成。抽空回去接个综艺的时间……正好能把该清扫的人顺道清扫出去。 他早晚得抽空亲自回北京一趟,恰巧最近没什么事,就赶在这几天回去也没什么不行。 林竹摸索着开了灯,找到空调遥控器调高一度,盘算着要不要赶在这几天回去,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响。 林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怔,接通:“靳导,有什么事吗——钟老师怎么了?” “钟杳很好。” 确实没想到这种事也会影响生活和谐,靳振波罪恶感从没这么深重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你不要嫌弃钟杳。他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是……真心喜欢你。” 林竹茫然:“啊?” “不要插嘴,听我说。” 靳振波难掩自责,咬着牙关艰难劝和:“真的,我——我能给他做证,他是很想——很想和你发生关系的……” 第92章 被靳导隔着电话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全面的家庭和谐教育,林竹持续稳定地烫了十来分钟,浑浑噩噩放下手机。 ……可能是又做梦了。 林竹恍惚着按了按额角,重新躺回了冰冷的被窝里。 五秒钟后,林竹清醒地弹起来,整个人轰的一声,彻底熟了。 熟透了的林竹在房间里跑了两圈,又忍不住想起靳导的话,挪回床边,抱起了自己的衣服和简单带过来的东西。 林竹一步步挪出门,顶着张红透了的脸,磨蹭回了原先的房间。 …… 还不知道靳导被过于强烈的自责逼疯的事,钟杳没在片场多留,心事重重地带人赶回了酒店。 “林老师真挺好的,就是累了,一点儿也没看出不高兴。” 企划劝了一路,好不容易给自家老板积累起来了点儿信心,绞尽脑汁继续给他打气:“您回去哄哄他,抱——抱着亲一会儿,肯定就什么都好了……” 钟杳黯然:“不够的。” 企划:“?!” 居然已经不够了! 企划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那,那您打算怎么办?” 钟杳又不说话了,心事重重地看向窗外,攥了攥毫无动静的手机。 林竹虽然说了两个人分房睡,语气却并没什么异样,还嘱咐他了别着凉,叫人给他带了那么多东西。 应该……没太因为自己的拖延生气。 可是那杯红枣枸杞茶…… 钟杳轻叹口气,捧着保温杯喝完了最后一口:“你们平时……和爱人都是怎么相处的?经常会做——做那种事吗?” 企划帮不了这个,苦笑:“钟老师,我们都还没脱单呢。” 钟杳微讶,挑挑眉峰。 钟杳:“还没脱单吗?” “其实有个人在身边挺好的。”钟杳忍不住关心,“冷了热了有人关心,互相也能有个扶持照应。哪怕——” 想起经纪人的要求,钟杳及时刹住话头,看了看比林竹还大两岁的企划,握了握林竹专门给他挑的暖手宝。 不知道为什么,钟杳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企划:“……” 企划忽然觉得钟杳不那么和蔼可亲了。 单身的企划难过地低下头,打开了尚有一丝余温的单身工作群。 片场离酒店不远,没过多久,汽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稳稳停下。 钟杳在企划的意外激励下重新振作,深吸口气,准备先回房间收拾收拾东西,以煮锅面当夜宵作为理由,顺势敲开单独开房的经纪人的门。 一路已经盘划得周全,钟杳快步上了楼,刷开房门准备拾掇东西给林竹做夜宵,转过小厅,脚步忽然一顿。 微微的光芒从床头泻落。 床上不像走时候那么整齐,倒像是被人来回滚来滚去折腾过好一通。 因为两个人要一起住,林竹当初特意叫人升级的高级客房。床面宽敞,厚实轻软的被子堆得乱七八糟,中间隐隐约约裹着个熟悉的单薄身影,气息轻缓安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 钟杳悬了一路的心,忽然在胸口彻底落定。 钟杳撂下东西,放轻动作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林竹睡得实,察觉到被抱出来,有点儿不情愿地蹙了蹙眉,挣着想回被窝里接着睡,被钟杳及时捞在臂间,安抚地揉了揉。 钟杳怀里比被窝里舒服,林竹眉心释开,在他颈间蹭了蹭,不折腾了。 钟杳心头软成一片,俯身在经纪人额间亲了亲。 林竹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板正衬衫,回来是准备跟钟杳商量事,顺便打听打听究竟闹出了多大的误会,能把好好的一个导演生生逼疯的。 偏偏他一个人根本睡不好,那一觉和没睡着几乎无异,甚至还因为要梳理潜意识,反而耗费了不少心神。 林竹一个人待不住,磨蹭回了房间,窝在床上玩儿着手机等钟杳。钟杳那边又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给他发消息。 林竹等得犯困,一不留神打起了瞌睡,习惯成自然地滚进被窝,就这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睡熟了。 钟杳在床边站了一阵,忍不住俯身,把人抱进了怀里。 怕经纪人睡得不舒服,钟杳把人往怀里圈了圈,小心探上领口,打算替林竹换件衣服。 他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偏偏才解开两颗扣子,林竹的手机闹铃就震天响了起来。 钟杳动作微僵,不及回神,林竹已经打了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 断层的记忆迅速回笼到靳导的苦心开导,林竹心头一提,情急低头,一眼看见了自己已经被解开一半的衣服。 林竹:“……” 钟杳:“……” 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经纪人腾地变红,钟杳轻咳一声,飞快替他掩好衣襟,正准备替他把扣子也扣好,却被林竹抬手轻轻握住了。 林竹攥着钟杳的手,整个人一路烫到了耳朵尖:“哥你——” 林竹慌不择路,磕磕巴巴找着什么说什么:“你怎么能在片场……看那种东西呢?” 钟杳身形微僵。 林竹堪堪回神,后悔得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钟杳好不容易开始学了! 说不定再多学几天就熟练掌握车技了! 靳导说的话多了,就算再找不着能用来开头的,也不该用这句来打消钟杳难得的积极性。林竹后悔得几乎下楼跑圈,手忙脚乱一不留神,一头撞进了钟杳的怀里。 这些天都没好好在一块儿,林竹心跳微快,动作一顿,贴在钟杳胸口。 不舍得动了。 林竹侧了侧脸,悄悄埋进钟杳胸间。 钟杳的心跳也和他一样快。 林竹忍不住仰起脸,却被钟杳轻轻覆住眼睛,低头隔着手背落了个吻。 钟杳有点儿赧然地笑了笑,声音依然柔和:“想……让你高兴一点儿。” 林竹心头轻轻一跳。 钟杳原本准备了不少的解释保证,偏偏一回房间就看见了经纪人好好地躺在床上睡的正香,一颗心尽数落定,想好的词也忘了大半。 已经把人抱到了怀里,钟杳索性也不再多想,托着林竹轻轻放在面前,认认真真:“那件事——是不是吓到了?” 林竹微怔,眨了眨眼睛,眼眶忽然隐隐发酸。 “没有……都没想着了。” 林竹错开视线,轻轻笑了笑,心跳愈快:“就是最近忙,事儿都赶在一块儿了。哥,你再等等我,忙完这一段就好了……” 钟杳低头,轻轻亲住了他的唇瓣。 钟杳稍撑起身,迎上林竹的视线,认认真真柔声认错:“怪我,我要是再多加点儿小心,就连虚惊一场都不会有了。” 林竹心头一紧,匆忙坐直:“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怪你?” 林竹蹙紧眉头,攥着钟杳的手,满心的不赞同:“名高引谤树大招风,圈子里恨人有笑人无的人多了。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背地里捣鬼使坏越了界,怎么能是你不对?” 钟杳轻轻蹙眉,一下下揉着林竹的头发,语气柔和温存:“所以……没生我的气?” 林竹失笑:“怎么能……” 钟杳:“……” 钟杳轻轻咳嗽一声,再度确认:“也不是因为我不光在外面没加小心,连家里的事都没能研究明白,到现在都没有进度……所以更生气了?” 林竹豁然醒悟,哭笑不得,从钟杳手臂间钻出来:“哥,你是这么以为的?” 钟杳还是头一回没能猜准经纪人的心思,有点儿无措:“可是这几天都这么忙,之前的消息又说要单开房间睡——” 林竹再没忍住,笑趴在了钟杳的胳膊上。 “不是……哥,单开一间房是因为我在你身边的时候睡得太熟了,好不容易读来的心,都没法趁着睡觉复习了。” 林竹胸口被钟杳莫名其妙的误打误撞暖成一片,用力揉着眼睛:“我生你的气干什么?怎么能怪你呢?还不如生我自己的气……” 钟杳看着他,瞳底的笑意渐渐淡了。 钟杳没立刻说话,拢着林竹抱了一会儿,轻轻把人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钟杳关了顶灯拉上窗帘,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单手慢慢解开衣扣。 钟杳的衬衫已经解开大半,林竹不敢看,红着脸往被子里缩,转眼又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钟杳无奈一笑,在床边坐下,耐心地把经纪人一点点剥出来:“脱衣服。” 林竹:“……” 林竹:“?!” 转眼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歧义,钟杳轻咳一声,单手抖开被子:“不着急,换了衣服躺下,慢慢说……我舍不得。” “知道你自己没问题,可是……还是想更好一点儿。” 钟杳喉结轻动:“头一回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更好了……” 林竹眼眶愈热,飞快换下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躺下。 钟杳躺下,把林竹重新护进怀里,轻轻亲了亲:“好了……说吧。” 林竹眼眶隐隐烫了烫,收紧手臂,声音微哑:“是我自己在闹毛病。我这几天老是在想——要是我更小心一点儿,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他以为钟杳不至于察觉到的。 刚出过险些断了钟杳演艺生涯的意外,其他人都提心吊胆的跟着担心,林竹这个当经纪人的更不可能不往心上放。 父母离得远,大哥再关心也毕竟难免忙碌。林竹自己一个人坚韧惯了,做不出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事来,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怎么表达。 就只能默默把这些事都在心上记下一笔,记成自己的错,然后拼命设法弥补。 只要再多忙一点儿,把问题再多处理一点儿,解决得再快一点儿就行了。 偏偏让钟杳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闹出这种乌龙,险些就把人民的好导演逼成了拉皮条的。 林竹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重视过,掌心那个已经差不多痊愈的伤口又有点儿发疼,忍不住按了两下,被钟杳轻轻拢住。 钟杳握着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还疼吗?” 林竹揉揉眼睛,摇头:“早不疼了。” 林竹知道钟杳想问什么,抿抿唇角,仰头:“哥,其实我知道,不能怪你,也——” 他说出这句话几乎有些艰难,却还是迫着自己开口,声音微哑:“也……不能怪我。” 林竹胸口涨得发烫,闭上眼睛:“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是我做得更好一点儿呢?要是我早就读了宋天朗那个经纪人的心呢?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出事了?我——” 他终归没法立即释怀这些事,所以一直想办法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偏偏弄出了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他的话还不及说完,就被钟杳轻轻拢进了怀里。 林竹呼吸微滞,本能地想要蜷起身体,却又不舍得钟杳身上的暖意,慢慢放开,往他怀里轻轻拱了拱。 钟杳亲了下他紧阖着的眼睛:“小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钟杳:“我在美国,是学会抽烟了的。” 林竹倏地睁开眼睛,心跳骤然急促。 钟杳落下视线拢着他,轻轻笑了笑。 “一方面是舞台剧有时候的角色会有这种要求,避不开。” 钟杳揉揉林竹的头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时候心情不好。在压力大到好像让人难以承受的时候,烟草确实能让人放松一点儿。” 钟杳低头,一笑:“我忘了告诉你件事。” 钟杳声音轻柔,却异常温笃:“小竹,我是因为你,才没接那根烟。” 钟杳:“我们家小朋友不喜欢烟味,我又没什么烦心的事,事业顺利感情顺利……我抽烟干什么呢?” 第93章 林竹抬头,胸口止不住轻悸。 被宽恕的放松和强烈的情绪涌动搅在一块儿,他能觉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臂,用力抱住了钟杳。 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的? 怎么就能让他遇到钟杳呢? 林竹嗓子有点儿哑,咳嗽两声,稍侧过头,在钟杳颈间悄悄蹭了蹭:“这才——哪到哪啊……” 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心脏被温柔力道抚摩着,跳得几乎失控。 林竹咽咽唾沫,润了润喉咙:“还,还得有更好的呢。等这部戏拍完,咱们就去试镜,争奖,上大荧幕,一步步来——” 像是在做什么必须实践的承诺,林竹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慢慢落实:“咱们一起,该得的,都得还回来……” “他们抢走的……我都还给你。” 把潜意识里读到的内容一点点妥善安放好,林竹轻吸口气,一字一顿保证:“有我在,再也不会有那些事了。” 温暖回应着覆落下来。 钟杳圈着他,低下头,轻轻亲他的眼睛。 气流细细扰着敏感的睫尖,林竹微微打了个激灵,眼底热涌一瞬,又悄然消褪。 钟杳笑了笑,声音柔和:“其实我现在回头看,未尝不感激这三年。” 林竹微怔,抬头。 钟杳低头:“一来,当初一步一步确实走得太急了,要是没有这么一下,我也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好好反思总结的机会。” “二来……” 钟杳有意稍稍一顿,屈指在林竹鼻尖刮了一把,眼里透出温温笑意:“要是没有这三年,我上哪儿知道我们家经纪人这么厉害?” …… 厉害的经纪人飞快泛红,整个人熟了大半,咻地缩进了被子里。 “好了好了……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就算是说开了?” 钟杳还是头一次和林竹想得南辕北辙,终于把脑洞对上号,轻轻松了口气,笑着揉了一把经纪人的脑袋。 还不知道靳导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钟杳语重心长,教育自家经纪人:“下回再有什么心事,就直接跟我说。这次运气好,靳导不爱管这些事,不然说不定还得闹出多大的误会来……” 林竹:“……” 林竹不忍心解释,点头,心虚应声。 钟杳还惦记着企划说的经纪人没吃晚饭,亲了下林竹,嘱咐他躺下好好歇着,起身去帮他弄吃的。 林竹在被子里打了两个滚,心绪翻涌,耳朵不自觉的发烫。 误会当然只是误会,虚惊一场,说开了就不要紧了。 可钟杳在片场看的资料,应该还是—— 还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吧? 一定是的,不然靳导也不至于给他打电话了。 林竹咽咽唾沫,实在有点儿忍不住心动。 哪怕真是被靳导给强行打断了,钟杳也该——学了一些了。 他现在能摸摸方向盘了吗? 林竹被自己的脑补害臊得不敢抬头,被钟杳细致捂着的心肺都暖和过来,早被按下去的心思又不自觉悄悄活络,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现在能像那些文里说的……在浴室摔个跤,在卧室停个电,在钟杳忙的时候从背后扑过去撩闲,然后被反杀按在沙发上“长记性”了吗? 林竹决定试试。 时间已近深夜,这个点儿叫助理来有点太难为人。钟杳还在收拾着食材,又翻出了一罐午餐肉两袋方便面,准备给自家经纪人煮小火锅吃。 林竹深吸口气,蹑手蹑脚钻出了卧室。 …… 钟杳才合上冰箱,一转身,背上就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个熟悉的人型挂件。 挂件好像还在自己发烫。 钟杳挑挑眉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 钟杳回揽住背后贴上来的人,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衣料,熨在林竹背上。 林竹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按照他看到的大部分情节,钟杳会被他压得站不稳,让他起来他又不肯,两个人胡闹一会儿,然后他就会被攥着手腕按在沙发上…… 之后就随便钟杳发挥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林竹已经不强求后续发展,只要能上路看一眼,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林竹咽了咽唾沫,勉强压了压胸口的紧张忐忑,闭上眼睛…… 钟杳稍一俯身,把林竹给稳稳当当背了起来。 林竹:“……” 钟杳把他往背上颠了颠,让林竹趴得舒服点,侧头蹭了下他的额头:“一个人睡不着?” 钟杳的体力一点儿都不像文里那些不争气的男主,轻轻松松把林竹背到沙发上放下,顺便在路上给他冲了杯奶茶,摸摸杯壁太烫,拿毛巾垫了塞进他手里。 “家里菜不多了,咱们一顿干脆吃完?” 林竹从床上溜下来就出了卧室,钟杳拿过拖鞋放在沙发边上,扯了条毯子把衣衫单薄的经纪人裹住:“明天叫他们多买点儿,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我一块儿记下来。” 被充满柴米油盐气息的居家对话强行掰正了频道,林竹难过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被轻易拐走了重点:“娃娃菜,地瓜片,手打鸡肉丸,杏鲍菇——还想吃小酥肉了……” 钟杳记性向来好,不用他再说一遍就已经记全了,凑过去亲了亲经纪人的额头,回头把火锅三下五除二利落架了起来。 林竹饱饱吃了顿饭,困得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彻底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扑到钟杳背上。 …… 第二天,陪着钟杳接受过媒体采访回来,林竹偷偷嘱咐酒店帮忙拉了电闸。 然后眼睁睁看着钟杳翻出了两根通红通红的应急蜡烛,两个人坐下一起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 第三天,林竹横了横心,决定在浴室滑倒。 马伦修斯团队已经审核完了第一版的大纲,正式给他发出了邀请,要他去美国参与接下来的剧本创作和演职人员挑选。 时间紧任务重,林竹准备先回北京一趟,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再从北京直接飞海外。 要是今天再没有进展……说不定就真得拖到年底这部剧杀青了。 在浴室滑倒无疑是需要技巧的,真要摔得严重了,需要紧急处理伤势,自然也全然谈不上情趣。可要是太刻意了,又实在不好意思。 林竹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能不能竭就看今天这一天,说什么也要准备好,不能再把好好的机会荒废过去。 天一凉下来,钟杳就养成了先进浴室的习惯,每次都要把热气放足才让林竹进去。听着浴室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林竹深吸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精益求精地在床上排练着滑倒的姿势。 才练到第三十二次,浴室里忽然传出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林竹:“!!” 瞬间把满脑子的旖旎念头扔到了九霄云外,林竹跳下床,一把拉开浴室的门,没管迎头洒落的热水,扑过去扶住钟杳:“哥!怎么回事,摔着没有?是不是之前太累了,你先别动,我看看摔哪儿了——” 林竹的话音戛然而止。 钟杳坐在异常宽敞的浴缸里,抬头迎上被水气洇得格外清亮的琥珀色眸子。 林竹怔怔看着钟杳的眼睛,心跳激烈,耳边水声渐次轰鸣。 钟杳耳廓滚热,挪开视线,向来沉稳的声线罕少的添上了磕绊窘迫:“我——摔倒了……” 林竹满脑子都混成了一锅浆糊,胡乱应声,抬腿想跨进浴缸,心神散乱脚下一滑,被据说摔倒了的钟杳展臂及时稳稳接住。 林竹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缩在钟杳胸口。 他的衣服都被水浇透了,湿漉漉贴在身上,露出单薄的肩胛线条。 钟杳抬手,慢慢帮林竹解开衣扣, 林竹心跳得太快,有点儿喘不上气,磕磕巴巴没话找话:“哥你——你进度怎么忽然这么快了,我都没注意……” 钟杳轻轻叹了口气,剥下他的衣服,搭在一边:“我一直……在撩你。” 林竹:“??” 林竹浑浑噩噩:“撩,撩了吗?我没发现……” “看了两篇小说,都是先做好吃的给你吃,然后——” 钟杳实在说不出这种话,顿了顿,如实开口:“但是你一吃起饭就不抬头了……我想,看着你吃得那么高兴,其实也挺好的……” 林竹:“?!” 为什么这个也是?! 这些写小说的……怎么也不都统一一下?! 林竹想起了自己化失落为食欲的狼吞虎咽,后悔得想出去跑十圈。 钟杳看了看林竹的脸色,停下动作,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抬手按上林竹脉搏。 “难不难受?” 钟杳有点担心,抚过林竹脊背,低头抵在他额头上:“是这种情节太限制级了吗?我也觉得其实有点儿过,但是别的办法都用过了。这儿的材料有限,我也不知道还能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钟杳轻咳一声,张了张口,艰难道:“行……吗?” “行,行。” 林竹用力点头,胡言乱语:“哥你放心,我不难受,我特别好,还能跑圈呢。我——”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止住话头,心跳转眼愈快。 两人贴得太近,热水融融地包裹着,衣物湿透,该有的反应……已经都有了。 林竹攥着钟杳的胳膊,手臂有点儿发抖。 钟杳及时圈住他:“没事的,没事的,先不在这儿……” 钟杳其实一样忐忑,但面对着已经紧张得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经纪人,还是及时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自己利落擦了几下,把林竹打横轻轻抱起来,拿大块的浴巾裹住,一路出了浴室。 卧室里一直开着空调,一点儿都不冷,林竹却还是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没事……别害怕,我们慢慢来。” 钟杳迎上林竹的视线,习惯性地安慰着自家经纪人,却还没来得及再动作,林竹忽然闷闷哼了一声。 林竹仓促闭起眼睛,用力捉住钟杳手腕,整个人一点点发烫。 林竹慢慢吸着气,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断续的话来:“哥,你不能——” 林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小黄片,加上读心身临其境的加成,只觉得异常难受,用力屈起双腿,侧身撞进钟杳怀里:“你不能——不能这种事也事先——事先复习一遍……” 钟杳:“……” …… 三分钟后,什么都没干的钟杳抱着一点儿力气都没了的经纪人,小心翼翼地回了浴室。 林竹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让钟杳帮忙,偏偏一点儿力气都攒不出来,晃晃悠悠侧着身躲他:“哥我——我自己来……” “站都站不稳了,听话。” 钟杳把人轻轻揽住,主动柔声道歉:“是我不好,我争取——下次不什么都想了。” 他的动作轻柔利落,转眼已经替林竹清理干净,细细擦干,把人抱回了床上。 林竹浑身莫名轻飘飘的乏累,眼皮沉得睁不开,看着气息已经不稳的钟杳,满心愧疚:“哥,我帮你……” “不用,你就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钟杳笑笑,一手还按着他的脉搏,俯身亲了亲林竹的额头:“心跳这么快,幸亏没来真的。要是再难受起来,我得担心疯了。” 钟杳心态好,胸口微微起伏,还带了笑温声哄林竹:“回头说起来,我一眼就把我们家小朋友看受不了了……得多厉害?” 林竹面红耳赤,转身埋进钟杳胸口。 钟杳心跳不比他的慢,强有力的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胸口,砰砰作响。 林竹竭力抬头:“哥,我用——用手帮你。”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正要说话,林竹已经红着脸低下头,声音渐低。 “你别去冲冷水了,对身体不好。” 林竹:“我都——都发现好几次了,你半夜偷偷去……” 钟杳一迭声咳嗽起来,及时打断了林竹的话。 林竹已经没多少力气,却还是坚持着攥住了钟杳的手腕。 钟杳拗不过他,只得上床躺下,两人一块儿盖好被子,把人圈在怀里,任自家经纪人生涩地、认认真真地“帮”他。 …… 没过多久,钟杳看着帮着帮着就不知不觉睡熟了的林竹,哑然一笑,在林竹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个吻。 林竹脸上还泛着未退的淡红,单薄脊背轻微起伏,大概是确实累得不轻,睡得比平时还沉了不少。 钟杳瞳底愈柔,把人往怀里拢了拢,倾身细细吻上去。 …… 良久,钟杳悄悄起身,又去了趟浴室。 第二天,林竹改签了下午的飞机。 宋天朗最近很是消停,案件还在最后的收网阶段,他那个经纪人还能再蹦跶几天。 林竹同意了警方不打草惊蛇的要求,却也并没就此放手不管,依然给自家团队留了好几招后手,又赶在上飞机去美国之前,把负责彻查当初具体细节的公关单独拉了出来。 “都查清楚了,那个所谓的“个人作风”问题,其实不过就是钟老师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学生。” 公关人脉广,又有林竹的精准指路,没多久就把事情彻底查了个清楚:“没走公账,没做宣传,连汇钱都是谁也没告诉秘密汇出去的……结果银行那边一个柜员被收买了,违规泄露了这件事。” 无良媒体加上见钱眼开的败类,居然就能把一件好事歪曲成这样,公关查的时候也心寒得够呛。 “另一头收汇款的也是个信用社,没经人没报道,当然也找不着收款人。他们就准备拿这个造谣,说钟老师那钱根本就不是资助,是用来——用来包养的。” “上回去华英砸楼,你不是还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偏偏造谣这个?就是从这儿来的。” “三年前这本来也是要用来黑钟老师的,被灿星公关给按下去了,但事儿还在,再爆出来还得惹麻烦……” 公关摇摇头,有点儿费解:“不过也挺怪,公关力量有限不能全面操盘可以理解。可是与其把这件事按下去,钟老师当时为什么不叫公司按别的呢?这个照理说是最好洗干净的罪名啊……” 林竹摇摇头,眉峰微凛:“因为——这件事对钟老师来说不算多大的事,但是对于那个被资助的学生,很可能这一辈子就毁了。” 公关微愕:“至于吗?我们以前——” 林竹点头:“人对热点的记忆是有限的,只会记住最刺激感官的那个。钟老师一直有热度在,这种名声不论真假,早晚能被更刺激的新闻顶下去。” 林竹:“更何况——还被资助的年纪,应该不会太大……” 对于钟杳来说,被诬陷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坎,可对于一个这辈子名字都可能只出现在公众面前一次的普通人来说,往后所有人提起他,都会直接联系起那一场包养风波。 对于一个还需要资助的,还没能长大成人的学生来说,这辈子说不定就毁了。 钟杳近乎固执的凛冽禀性,宁可自己蹉跎三年,也不愿意就这样牵扯进一个原本无辜的普通少年。 “那——现在能找了吗?” 公关其实没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看林竹光出神不说话,主动揽活:“现在他也该长大了吧?应该——能有完整的三观了吧?” 这么好的机会,公关不舍得放弃:“咱们偷偷的找着那个受益人,回头他们一拿这件事发作,咱们立马杀个回马枪,到时候谁没脸不就一清二楚了?” 林竹没应声,视线落在窗外飞机拉出的尾线上。 “就是年头太久远了,听说钟老师都汇了十多年钱了,当初都没找到,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找到。” 公关撺掇:“要不你今晚直接问问钟老师?” 林竹:“……” 林竹咳嗽两声,脸上不自觉地红了:“回……回头再说吧。” 要解决这件事,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破坏掉钟杳这么多年来的坚持。 而且……昨天帮忙一不小心就帮睡着了,林竹今天一整天都没敢在钟杳面前抬头,暂时还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林竹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也实在不好意思这就去找钟杳。 公关颇觉惋惜,耸耸肩膀:“行,还有什么吩咐吗?” 林竹好不容易把昨晚的记忆压下去,就这么被公关一句话又掀了起来,咬牙切齿深吸口气:“你们在cp论坛——是不是也有人?” “有啊,帮忙引导粉丝风向,做热词拉热度的。” 公关不觉得自己嗑cp有什么不对,心安理得点头:“放心,我们不会过度引导,主要靠他们自己的热情——” “这次回去,引导一下。” 林竹想想这几天两个人阴差阳错的互相撩不着就气得牙痒痒,磨磨牙关,一字一顿:“那些——那些写钟老师拿做饭好吃撩人的,给他们按千字算稿费发钱,让他们都把这种桥段改了……” 林经纪人非常霸总,冷酷下令:“五万块工作经费,三天之内,我不想再看见吃饭这两个字了。” 第94章 马伦修斯团队催得急,林竹没有多留,当晚就离开北京飞赴了美国。 事情还没定下来,一切都是保密的。团队不清楚林竹的正事,只知道他要去美国谈电影角色,特意熬夜给他出谋划策,出了半宿的主意。 “样片能不能专门剪钟老师拍得做饭那几部片子?”宣发兴致勃勃,“拿中餐诱惑他们,说不定就上当了!” 国际级别咖位导演的影片,哪怕二三线的配角也是一镜难求,更不要说是担纲的男主。宣发兴奋得全无睡意,毛遂自荐:“用帮忙吗?我们可以帮忙剪剪素材的!” 林竹一笑,按按额角:“行,剪好给我发过来吧。” 宣发大受鼓舞,转头回去忙碌。 林竹调整了下姿势,听着电话会议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奇思妙想,揉揉眼睛,打开公关汇总过来的资料翻了翻。 最近没什么大事,团队里的人也都正闲,有点儿事忙活也不是什么坏事。 北京到纽约的飞机要飞半天,加上半个地球的时差,落地和上机的时间差不出一个小时,到了那一头还是晚上。 要想把时差尽快倒过来,现在就还不能睡觉。 现在的头等舱都已经有了wifi,倒还不耽误整个团队集思广益地给他出主意。林竹没打消众人的积极性,抱着平板靠在窗边,看着飞机下面闪烁的繁华灯流。 昨天阴差阳错下的窘迫局促潮水似的悄然退净。 林竹开始想钟杳了。 清醒过来的林竹揉了两把脸,望向下方流动着的万家灯火。 钟杳……现在应该差不多拍完戏了吧? 林竹忍不住又想起昨晚在钟杳眼睛里读到的那些画面,给自己灌了口咖啡,耳朵不声不响的红了。 林竹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慢慢展开那条一直陪在身边的领带,在眼睛上比划了两圈。 飞机缓慢跨越了国境线。 国内现在的时段已近深夜,林竹把团队里的一群夜猫子轰去睡觉,摆弄一会儿平板,一眼看见了钟杳的消息。 林竹目光一亮,倏地坐直,戴上耳机,发过去了语音申请。 “没睡一会儿?”另一头很快接了起来,钟杳熟悉的嗓音传出来, 钟杳刚到酒店,声音里还带着些刚歇下来的淡倦,却还能听出分明柔和:“飞十来个小时呢,休息一会儿,落地歇一天再过去,来得及的……” 林竹向来抵抗不了这种仿佛就在耳边的温声低语,脸上不争气地红了,清清嗓子:“嗯。” 不好意思是不好意思,两个人毕竟不在一块儿,林竹这边归期又不定,说不定就要等到年末杀青才能见面了,好好说话的机会错过一回都可惜。 林竹不舍得,轻轻呼了口气,压了压被轻易撩起来的心跳:“我不累,哥,你得好好休息,不能太拼了。” 钟杳笑笑,说什么应什么:“好,不让你担心。” 钟杳还担心林竹要害羞个十天半月,没想到第二天就恢复了语音通话,心情愈佳,忍不住含笑逗他:“我好好休息,林老师有奖励吗?” 林竹耳朵更烫了,探头看了看机组人员都没过来,声音愈低:“哥你——你记得每天十二点前睡觉,别老喝太多浓茶,不熬夜打消消乐,不失眠。” 林竹深吸口气:“等咱们见了面,做,做那种事儿的时候……” 林竹:“我就让你拿领带把我眼睛遮上。” 钟杳:“……” 林竹不好意思的点全在前半句,浑然不觉自己设计的环节有什么问题,给钟杳许诺了奖励,红着脸含混嘱咐两句,趁着钟杳没反应过来,飞快挂断了通讯。 林竹看着窗外,心口砰砰直跳。 摸过一次方向盘,果然不一样。 他都已经能把“做那种事儿”挂在嘴边上了! 还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进化,林竹在床上小心翼翼打了两个滚,晾了半天才觉脸上热度稍退,倦意上涌,不知不觉阖眼。 …… 钟杳坐在酒店的床上。 钟杳登上论坛,顶着黄金会员的头衔发表了第二个提问帖。 【爱人表示我可以用领带遮住他的眼睛,请问代表什么?】 深夜十二点是年轻人最活跃的时候。眼看上次那个有趣的楼主又一次出现,一传十十传百,转眼已经跟了上百个帖子。 钟杳从头到尾把帖子翻了一遍。 钟杳又失眠了。 林竹到了纽约,正好是当地时间的深夜。 钟杳在曼哈顿待了三年,朋友熟人不少,地方也熟悉。林竹这次过来,就是钟杳全程亲自电话联系的。 飞机的航程太长,即使是头等舱也坐得一身乏倦。林竹累得要命,到酒店给钟杳报了个平安,就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大概是确实太累,林竹一觉安安稳稳睡到翌日天亮,才终于彻底振作精神,洗漱妥当,到马伦修斯团队报了到。 国外的制作团队大都分工极细,各自的职能也已经发展完善。林竹作为外援受邀入组,不光是为了参与剧本创作,也要参与整部影片的概念设计。 林竹到了马伦修斯的工作室,还没来得及讨论大纲,先被拉进了选角的小黑屋里。 “欢迎你,我们等你很久了。” 马伦修斯对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印象颇深,同他握了握手,严肃的面孔些许和缓:“你的灵感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思考很久,还是需要一个对这项能力理解得更透彻的外援来帮忙。” “好了,直白点儿说吧。”制作人打趣,“我们的导演阁下需要你的艺人,还有你的眼睛。” 制作人含笑揶揄:“如果你也愿意参演角色的话,我猜我们的导演现在已经该考虑改变主线了。” 马伦修斯蹙蹙眉峰,不赞同地看了头发花白的制作人一眼。 林竹微讶,好奇抬头。 “我们已经收到了你发过来的小传和资料片混剪,效果非常好,钟的体格、身手、表演方式被你的剪辑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确认他就是我们需要的东方形象。” 马伦修斯对钟杳的各项素质都十分满意,视线在林竹身上轻轻一顿,却还是显出隐隐惋惜:“只是——你的眼睛始终让我们难以忘记它。” “这是一双被上帝祝福过的眼睛。” 马伦修斯看着他,坦白:“它让我们忽然觉得……如果世上真有读心这种能力,那双眼睛就该是这样。” 林竹心口轻跳,本能地挪开视线。 “被没被神祝福过我不知道。”林竹笑笑:“如果真有上帝,我觉得他老人家应该先问问,被祝福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想要这种能力……” 林竹话音稍顿,抬手摸了摸眼睛,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细细覆落的吻。 他的耳朵不自觉地微微红了,唇角轻抿起来:“不过……被祝福过,可能是真的。” 制作人眼里瞬间露出充满八卦力量的好奇,想要追问,不解风情的马伦导演却已经点了点头,转开话题:“没关系,你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给予我们相当的灵感了。” 马伦修斯打了个手势,示意助理过来,带林竹先去四处绕绕:“希望你会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应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期,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投资方会最大限度想办法满足你。” 这种条件实在不像是给个来帮忙的外援开的,林竹眨眨眼睛,不着痕迹地朝马伦修斯眼中扫了一眼。 ……不是在开玩笑。 林竹隐隐生出些好奇,却也没再追问,点点头道了谢,跟着助理在大楼里绕了绕。 马伦修斯的作品向来更倾向于有百老汇演出经历的演员和团队,所以没像大部分电影制作团队那样扎根洛杉矶郊外,反而挑中了寸土寸金的曼哈顿。 华尔街就在附近,虽然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待遇,林竹在楼里溜达了一圈,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精英气息引得肃然起敬。 入乡随俗。 林竹板板肩膀,认认真真把帽衫的带子扯成了一样长。 “这几天我们正在进行配角的筛选,包括亚裔和本土的演员,大概都会在这段时间汇集过来。” 助理边走边给他介绍:“最近这里人流应该会很杂,不过没关系,我们会派车来接送您,或者也可以帮您订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剧本在创作完成后被发现主线有问题,需要细节调整重新编排,但人物角色还不需要删改太多。 电影开拍的时间已经定下,哪怕剧本还没改完,也还是要事先挑选出演员,以便双方核定档期的。林竹这次过来,大概也要帮忙在人选上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用了。”林竹笑笑,“我住的地方还不错,休息得很好,不舍得换。” 中国来的客人很好说话,助理松了口气,也跟着露出笑意:“那很不容易,远隔重洋,休息好太重要了。” 林竹点点头,正要再问问目前的筹备进度,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记者的喧闹声。 林竹挑挑眉峰,抬头望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个被簇拥着的身影。 是个生长在美国本土的混血韩裔明星,戴维·穆勒。 这次马伦修斯的团队大撒网,只要是亚裔演员都有机会来试镜,也吸引了大批二三代移民的本土亚裔。 林竹对海外的演员明星其实不大了解,唯独对这个戴维·穆勒有些印象。 钟杳在国外这三年,几乎已经是被公司雪藏的状态,能传得到国内的影像资料并不多。也只有一些始终不离不弃的粉丝群里还会传递一些路透消息和视频,在为数不多的几段百老汇登台录像里,林竹就曾经见过戴维·穆勒。 钟杳接触舞台剧的时间相对很晚,进步却神速,半年就已经获得了登台的资格。舞台剧的亚裔角色有限,新人鹊起,注定要占据其他人的机会。 戴维·穆勒的角色就曾经被钟杳顶替过,因为这个,穆勒在台上对钟杳的态度始终都不算多友好。 林竹初来乍到,还不打算给钟杳和马伦修斯团队惹麻烦。示意助理准备避开,偏偏双方一照面,戴维·穆勒就一眼认出了他典型的东方面孔。 这个时间,出现在马伦修斯工作室所在的大楼里,亚裔面孔,长相偏偏还尤为出众。 即使大洋两岸的文化传统让审美出现了不少差异,像林竹身上这种干净精致的少年气,也一样是能轻易打动荧幕前的观众的。 没给林竹转身避让的机会,穆勒神色沉了沉,示意保镖过去开路。 眼看着身强力壮的保镖气势汹汹过来,林竹挑挑眉,目光找保镖眼里一掠,及时侧身,稳稳避过了粗鲁荡过来的那只手。 助理轻咳一声,低声给林竹解释:“今天挑的是一个电影里三番的配角角色,已经基本定了穆勒先生,他是来最终试镜的……” 这种世界级的团队,大部分演员都会事先定好,除非有什么意外,或是确实遇到了更出色的选择,才会把原本定下的演员换掉。 戴维穆勒会一眼挑中林竹,又刻意大张旗鼓地针对他,显然是已经把他当成假想敌来看待了。 “这是什么孽缘……” 先是被无意中声名鹊起的钟杳不小心欺负,现在又来担心自己会抢他的角色,这种运气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林竹实在不打算和对方多做计较,随口道了句歉,想要转回电梯,却被保镖严严实实拦住了去路。 “你也是来试镜的?” 穆勒站定,照林竹扫了一眼,看着面前青年格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眼底显出浓浓忌惮:“今天这个角色已经定准了,最好不要怀抱不该有的心思来碰运气,知道吗?” 第95章 林竹微讶,停步抬头。 “穆勒先生,您误会了。” 眼看着对方就要得罪导演的客人,助理忙上前一步,开口介绍:“这是——” “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戴维·穆勒厉声打断,“你是他的经纪人?这就带他离开,马伦导演的剧组不需要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林竹挑挑眉峰,忽然生出些兴致,拦住了还要解释的助理。 林竹:“穆勒先生?” 穆勒已经认定了他是过来争角色的,冷冷扫他一眼,正要开口,林竹却已经含笑主动伸出了手。 林竹有礼有节:“幸会,我是钟杳的经纪人。” 穆勒:“……” 穆勒:“?!” 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足足带来两年阴影的中文名字,穆勒脸色瞬间黑了大半。 林竹都一天没看着钟杳了,退而求其次,稳稳当当迎上穆勒的视线,友好地替对方引导着潜意识:“我听说过您——您曾经和钟先生合作过很多次音乐剧,是吗?” 穆勒:“……” 他是和钟杳合作登台过不少次,可惜除了起初的几次,后面都被那个天赋异禀的中国人占尽了风头,只能把原本十拿九稳的角色让出来,勉强饰演一些没几句台词的边缘角色。 美国电影圈尤其重视有百老汇登台经历的演员,他不舍得罢演退出,却也毕竟压不下这口气,几次在舞台上下有意为难钟杳,以至于最后被取消了一年的演出资格作为警告。 穆勒怒气满涨,正要开口,却忽然迎上了对面中国青年的眼睛。 穆勒心头忽然生出不安,本能错开视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林竹挑挑眉峰,稍觉惋惜。 在钟杳的耐心引导下,他已经给这项能力开发出了不少特殊的用法。 就比如……看小电影。 钟杳出国的时候林竹还在国内忙碌运作,一边汇拢资源一边替钟杳洗清那些污水,实在倒不出时间再去百老汇看他的演出,一直惋惜得不行。 穆勒当初针对钟杳,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反倒害得自己被禁言一年。现在狭路相逢,林竹也没什么再调过来针对他的念头。 倒是……想看当时舞台剧的实况转播,除了穆勒这个气到不行全场死盯着钟杳的,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第二个人了。 林竹收回视线,轻轻呼了口气。 穆勒退开得太快,只读到了几个片段,倒也差不多足够今晚回去睡个好觉 明天再找机会和对方见一面。 林竹打定了主意,回身准备离开,穆勒却已经分明被勾起的憋屈回忆激得恼羞成怒,厉声开口:“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他!” 大概是钟杳留下的阴影格外深刻,他的声音高得人人侧目,大楼保安被吓了一跳,快步循声围了过来。 “这个中国人试图恐吓我,你们把他——” 穆勒神色阴沉,正要让人把林竹轰出大楼,目光扫过门口,话音忽然卡在半道上。 穆勒的神色变了变,迅速敛下怒气。示意身边的保镖助理尽快散开,给刚从门外进来的人让出条路,快步过去握手:“艾博塔先生,好久不见……” 林竹循声望过去,一眼认出了进门的人。 马伦修斯团队的选角导演。 在电影体系已经极端成熟的大洋彼岸,选角导演攥着几乎所有演艺经纪公司的人脉,也直接负责洽谈演员的合同片酬,权利和地位都要比国内的同等职位高出很多。 要不是后来家里闹得太大,他没在北京留多久,林松想帮他联系进一步密切交流的就是这位艾博塔先生。 穆勒傲气尽收,恭恭敬敬和艾博塔问了好,趁机叫住他:“艾博塔先生,这个中国人——” 钟杳明明已经回国,现在却忽然带着经纪人回来,显然是要争夺角色无疑了。 穆勒还想再多说几句,趁机鼓动艾博塔把人轰走,艾博塔却已经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林竹,目光一亮:“稍等,我需要打个招呼。” 艾博塔和林竹在国内酒会就见过,快步过去,笑着拍了拍林竹的手臂:“我们的联合制片人,终于舍得抛下温柔乡过来帮忙了?” 林竹才因为自己突然多了的头衔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后面那半句话,轻咳一声,脸上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开你们的玩笑了,你和你的爱人实在很般配。” 艾博塔笑着摆摆手:“走吧,我们一块儿上去。你的意见会对我们在角色抉择上提供很大程度的参考——用马伦的话说,就全靠你的这双眼睛了。” 艾博塔拍拍林竹的肩膀,准备和他一起上楼,想起还站在原地的穆勒,稍稍回身:“穆勒先生,你刚刚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吗?” 穆勒:“……” 穆勒看了看的林竹,张了张嘴,勉强一笑:“没有……” 制片人的署名可能有不少,但大多都是协同制片。只有贡献尤其突出,或是和整个团队联系紧密、和制片人的关系匪浅的,才能被友情挂上联合制片人的名号。 全然想不通钟杳的经纪人怎么会来充当这么重要的职位,想起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穆勒心惊肉跳,脸色白了白,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艾博塔和他并不熟,稍一颔首,回头和林竹聊着中国的大熊猫,一起进了电梯。 “看你的样子,钟没和你说联合制片人的事?” 艾博塔常年和人打交道,一眼看出了林竹那时候一瞬的茫然,笑着解释:“你这次过来,他可是不放心得很,整个曼哈顿都快被他折腾个遍。” 林竹一怔,心跳不由自主微快,耳朵烫了烫:“我不知道……” “不意外,我年轻的时候也一定要给爱人个惊喜才甘心。” 艾博塔点头:“上次要你们交上来的那份申请资料,我们收到的时候还带了个附件,里面详细给我们介绍了你——钟的文学素养实在很好,不得不说,我们确实被那份资料打动了。” “制片人原本就很喜欢你。”艾博塔笑了笑,“加上你交给我们的大纲和那次谈话,也恰好让我们意识到你在这部电影的许多方面都有独到的看法……” 他的话音一顿,看着依然没有挪开视线的林竹,哑然一笑,妥协道:“好吧,这些理由确实还不够。” “百老汇那边的人很抱团,一个个都是戏疯子,为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艾博塔耸耸肩,坦白:“他们明年有几部保留剧目要复演,换了别人都不满意,一定要让让钟回来参演。” “钟的条件就是,不能让他的经纪人对这座城市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艾博塔:“那群家伙琢磨了好几天,最后觉得——让你当联合制片人,是最不让你受委屈的办法了……” 林竹的手慢慢揣进口袋里,悄悄摩挲两下钥匙链,胸口烫得说不出话。 钟杳……什么都没跟他说。 交资料是挺多天前的事了,他因为拿英语写小作文实在吃力,情急之下拖了对方帮忙。后来也没细看,就把文件打包给团队一方发了过来。 钟杳是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吗? 钟杳拿英语夸他了,是怎么夸的,他能不能看看? 要是没因为太不好意思就收拾行李落荒而逃就好了。 林竹按了按砰砰作响的心口,轻轻吸了口气。 林竹又开始想钟杳了。 现在国内还是半夜,不能打扰钟杳休息……他能不能给常年熬夜的公关宣发开个会,给他们讲讲自己追星的故事? 身临其境,林竹现在越来越能明白钟杳想跟人聊自己的感受了。 艾博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体贴的没多加打扰,和他一起上楼回了工作室。 视镜在单独的空房间里进行,制作组的核心成员都在监视器的屏幕前评审。林竹上来的时候,已经面试过了四五个白人的龙套角色。 故事还没有定稿,林竹交上来的大纲只是初版,有不少细节都很模糊,还需要反复斟酌完善。编剧一见到他,就立刻目光发亮地把他拖到了一边。 林竹在编故事上并不擅长,胜在对读心理解得实在太过深刻,比一般人站在墙外看这种能力透彻得多,时不时就能蹦出一句让人灵光乍现的句子来。 起初还只是编剧和他讨论,后来导演和制片人也加入进来,众人集思广益,终于彻底敲定了大致的主线,抬头回神,天色也已经又暗下来。 “果然还是要当面来说,这样效果就好得多了。” 制片人满意地舒了口气,捶捶后背,笑着看向林竹:“你是昨晚刚到的纽约吧?时差没这么容易倒过来,今天就不要太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得忙。” 林竹刚才一时没忍住,趁导演和第二导演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把那几段片段看完了,正出神后悔,闻言回神笑笑:“不要紧的,我昨晚休息得很好。” 跨国第一宿就休息得好实在难得,制片人挑挑眉,正要好奇追问一句林竹住的是哪家酒店,一旁的艾博塔凑过来,拉着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制片人瞪大眼睛,眼里渐渐显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也转回身,和艾博塔低声说起了悄悄话。 林竹:“……” 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不知道。 林竹忍不住,稍稍凑过去想要细听,那两个人立刻打住了话头,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中国人”、“浪漫”几个词。 迎上制片人满是笑意的目光,林竹攥了攥钥匙链,还是按下了读读是怎么回事的念头。 不告诉自己,说不定……又是钟杳给自己准备的惊喜。 既然是惊喜,就该留着悬念,等该知道的时候才行。 一想到钟杳在国内替自己操心准备这些,林竹心口就暖乎乎得什么都再放不下,自己悄悄高兴了一会儿,揉了两把泛红的耳朵。 国内现在是早上,钟杳应该醒了。 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林竹忍不住想见钟杳,没再多留,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和众人交代一声,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准备赶回酒店和钟杳道声早安。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很快都知道了他和国内爱人的深情故事,迅速达成了微妙的共识,没再多挽留,让助理把林竹送下了大楼。 林竹走出电梯,没等出门,先迎面撞上了折回来的戴维·穆勒。 林竹挑挑眉,站定。 穆勒一直没来试镜,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有事临时改了时间明天再来,没想到是为了躲他才一整天都没露面的。 这种剧组门槛太高,能拿到角色的,多多少少都得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门路。多半是剧组里的什么人给穆勒报了信,说自己已经走了,穆勒才敢大张旗鼓的回来。 可惜回来得太快了……撞了个正着。 穆勒长了记性,不敢再惹他,深吸口气能屈能伸:“今天的事情很抱歉。林先生,我会对今天冒犯您的行为做出赔偿……” 看着神色骤变的穆勒,林竹哑然,友好的笑了笑:“穆勒先生,请放心,我不会真干涉剧组的选角的。” 都已经自己撞上来了……那就不怪他了。 林竹正愁存货不够,看着显然因为自己的保证松了口气的穆勒,和和气气:“我的本职工作毕竟还是个经纪人。作为经纪人,我对钟老师过去三年的履历了解有限,希望能占用您几分钟,聊聊钟老师的事。” 林竹怕他记忆调整的节点不准,自己读不到想看的东西,特意提醒:“比如——他和你在百老汇时候的经历……” 穆勒:“……” 穆勒又重临了一遍钟杳留下的阴影,勉强和林竹咬着牙夸了几句钟杳,飞快进了电梯。 林竹回到酒店,先给自己叫了份中餐。 工作室这边都是标准的西餐工作餐,第一顿很难吃得惯,林竹不太困,倒是真的饿了。 等饭的间隙,林竹给钟杳发了几条消息过去,转眼就接到了钟杳发过来的语音申请。 看着屏幕上备注的名字,林竹忍不住翘起嘴角,奔波了一天的心神已经先于意识,彻底安稳落定。 林竹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飞快按下了接通。 “醒了——刚忙完?” 国内现在刚天亮,钟杳大概是才起床,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还有几分初醒的微哑:“尽力了,还是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老以为你跑丢了……” 两个人在一块儿睡的时候,林竹就没先醒过几次,还是头一次听到刚醒的钟杳难得示弱的温软语气。 林竹心里软得不成,声音也放得轻轻的:“今天中午忙忘了,下回哥你睡前给我发晚安,我就给你回电话回去……” 中午整个团队都扯着他目光烁烁,恨不得把他脑子里的东西全打出来印在纸上。林竹实在不好意思找理由偷跑,又担心发消息会打扰钟杳那边的工作,好容易空下来的时候,国内的时间又已经太晚了。 第一次经历时差,林竹还没能太调整过来状态,一边和钟杳说话,一边索性把自己的表又拨回了国内时间。 “好,明天我等着。” 钟杳笑笑,没有辜负经纪人的苦心:“昨晚睡得怎么样?” 钟杳昨天都没睡好,林竹几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睡得莫名舒服,脸上一热,含含混混:“还行……” “还行吗?”钟杳松了口气,轻笑,“那我就放心了——给你定的我当时住的房间。” “从窗户就能看到中央公园。”钟杳声音轻缓,“这个时候的枫叶最漂亮了,今天晚了,明天起来记得看。” 林竹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那个时候选角导演和制片人嘀咕的……原来是这个。 三年前,钟杳就在这里,就和他同一间房间,站在同一个窗口…… 林竹忍不住跑到床边,拉开窗帘看了看已经被夜幕笼罩的景色,想象着钟杳当时的情形,眼眶隐约发烫。 “我让他们用了我常用的那款熏香,咱们常吃的菜也都交代了,你要是半夜饿了不想叫人,柜子里备着锅跟方便面,自己煮一点儿吃……怎么了?” 钟杳还在细细给他交代着,听见电话那头气息不对,声音稍稍一顿,柔声:“小竹?着凉了吗?” “有点儿……” 林竹用力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哥,我想你了。” 钟杳沉默顷刻,隔着话筒轻轻亲了他一下,声音温存:“再等等,我拍完戏就能去找你了。” “哥,你别太赶戏,身体第一。” 林竹猜到他的念头,连忙开口,飞快擦了擦眼睛,扑到床上埋进被子里:“我有办法!你放心,我好好的,你也照顾好自己,回头咱们俩胜利会师……” 钟杳不由好奇:“什么办法?” 林竹耳朵热了热,抿起嘴角:“保密,等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怕钟杳耽误工作,回头又要晚上赶戏,扯开话头:“哥,你快去洗漱吧,回头我再给你发消息,你也多给我发点儿,我这边有时候可无聊了……” 钟杳一笑:“好。” 钟杳这边确实又该开始忙了,简单交代了他几句,匆匆挂断。 林竹抱着手机,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翘起嘴角。 特意定制的中餐送上来,林竹吃完晚饭冲了个澡,给自己放了一会儿小剧场,躺在床上和正在等戏的钟杳聊了几句天,阖了眼安稳地沉沉入梦。 …… 第二天,林竹又被工作热情高涨的马伦修斯团队裹挟着散发了一天的光和热。 一切步入正轨,要做的细节、气氛烘托和剧本设置反而更多。林竹忙了一整天,只有中午抽出点时间和钟杳道了晚安,直到太阳西落,才出了工作室的小黑屋。 看着窗外被落日映染的火红枫叶,林竹又想钟杳了。 林竹想了想,没坐电梯,从楼梯下了一层楼, 楼下一整层都是练习室,几个已经挑中的演员正在接受特技和格斗培训。戴维·穆勒已经顺利被挑中,正被艰辛枯燥的练习折磨得痛不欲生,听说有人找自己,立刻精神抖擞地披上衣服出了门。 林竹站在门外,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把刚买的冰可乐递了过去。 穆勒还记得自己对钟杳的针对排挤,看着林竹就觉警惕,本能后退:“你要干什么?” “放松,都是亚裔的,交个朋友——你不渴吗?” 林竹昨天读到的都看完了,朝他友好的笑了笑,顺理成章从一杯可乐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了过去:“你平时都不喝可乐的吗?就比如你和钟老师在百老汇,一块儿同台的时候……” 第96章 在戴维·穆勒终于想明白可以见到他就跑之前,林竹见缝插针,差不多看完了钟杳这三年所有登场的音乐剧。 眼看濒近试镜邀约的期限,国内有些心思的艺人和团队已经瞄准了马伦修斯剧组里的主要角色,正式开始着手运作,准备来参与竞争了。 钟杳那一头的拍摄,也顺利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主要角色有三个,剩下还没有定准的三番角色也有几个,够他们抢的。” 林竹靠在酒店的鸭绒被里,小口小口抿着加了糖的热牛奶,给团队吃着定心丸:“咱们这边有数,用不着太着急放消息。” 《奉君》快要收尾,马上就要进入宣传期,钟杳是一号男主,又是半个制作人,肯定得担纲承担主要的宣传任务。 马伦修斯剧组这边早已经定下了钟杳,一应剧本情节都是配合着他来设计的,就只差最后试镜正式官宣。真要爆出来,无意也是个天大的新闻。 这时候的宣传口尤其得掌握好,一不小心自己跟自己打擂台,两边的效果无疑都得跟着打折扣。 “《奉君》马上就要进宣传期了,一步一步来……” 整个剧本已经基本成型,林竹清闲了不少,用不着天天去工作室报到,又把重点放回了自家的工作上:“都哪几家有动静了?” “田兴志,辛学桐,巩峰。”宣发一个一个给他念人名,“对了——还有那个宋天朗。” “别人还好点,属他动静最大。” 公关帮着林竹暗中查资料,越查越看不上宋天朗,不屑:“一个试镜邀约宣传得铺天盖地,弄得像是已经定准了就是他似的……” 林竹扯扯嘴角:“不意外。” 警方的长线已经收网,宋天朗的经纪人前不久才刚被逮捕,顺藤摸瓜,连根端了不少圈内圈外供毒买毒的暗线,国内网络上正一片哗然。 宋天朗确实没沾过这件事,最多只是个知情人,还不至于被牵连。可也要尽快把新势头做起来,迅速冲淡这一波声势浩大的负面新闻。 华英娱乐应对这种局面早已经驾轻就熟。先是立刻让宋天朗配合验血洗清名誉,转头就让宋天朗身边的助理以私人名义给媒体爆料,说经纪人作威作福霸道无比,逼着艺人四处赶场敬酒,连资源都得自己想办法拉。 以前曾经被同一个经纪人带过的几个艺人也都配合发声支援,不仅借机造了一波势,也顺利彻底洗白了宋天朗。 这种时候再加上“获得奥奖级导演试镜邀约”这种新闻,当然会事半功倍。 林竹偶尔刷刷微博,铺天盖地都是对宋天朗的同情和支持,不少路人都被迷惑进来自发帮忙宣传,更不要说原本的粉丝和早就买好的水军了。 “就这么点儿本事--卖惨谁不会,钟老师走得比他多顺了?” 圈外人越是容易上当,圈内人越看不上这个。公关越想越来气,要不是林竹拦着,一度想暗中给他使点绊子:“照这个势头,回头别再故技重施,捅钟老师一刀……” “咱们这边都有准备,他敢捅就让他来” 林竹把最后一点牛奶喝净:“他要是老实一点儿,最多只是让他名财两空回家养老。要是非要捅刀,那就给他捅回去。” 公关喜欢这个,立刻摩拳擦掌答应下来。 林竹握着尤有余温的玻璃杯,轻轻摩挲两下。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宋天朗早晚是要来试镜的,林竹有挺多东西都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知道,有挺多事也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做。 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从来就没有拿别人的前途来献祭的道理。 这个人他是准备亲自收拾的。 知道企划也在线上挂着,林竹不打算在睡前考虑太多不高兴的事,转回话题:“钟老师怎么样,拍摄顺利吗?” 自从两边有了时差,这个问题就成了经纪人的惯例。企划迅速打起精神,给他念头天钟杳的起居注:“钟老师很好,拍摄也顺利。昨天钟老师拍了五场戏,没有夜戏,和制作组一块儿吃了顿饭——” 企划想起什么,忽然一顿,等了等林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小心翼翼继续:“制作组那边太热情了,推不过去,喝了点酒……” 林竹蹙了蹙眉:“怎么拍了那么多?没和剧组说说,调整一下拍摄进度吗?” “啊?” 企划不敢瞒,还等着林竹问钟杳喝酒的事,闻言一怔,连忙解释:“说了说了,是钟老师自己要拍的。” 企划耿直,实话实说:“反正现在整个剧组都已经知道您的故事了,您这边又是半夜。钟老师说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拍完,把这边的事处理好……赶紧把时差也倒过来。” 林竹攥攥被子,胸口悄然一暖。 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他是真想钟杳想得不行了。 想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比知道对方也想自己更好的事了。 “林老师……”企划见他没太大反应,犹豫:“钟老师出去跟人吃饭喝酒,您不生气吗?” 经纪人不能碰酒是钟杳给团队下的严令,任何人跟着林竹出去,遇到敬酒都得帮忙挡着。 现在钟杳自己碰了酒,他们担心了一宿纠结要不要说实话。最后还是决定趁着俩人没见面先实话实说,哪怕林竹生气也就气这一会儿,回头见面差不多也就该忘了。 没想到林竹根本就没在意。 “我生什么气,还不准钟老师应酬了?” 林竹笑笑:“我这儿也得天天跟人吃饭啊……你们是不知道钟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喝酒吧?” 钟杳护短护得厉害,平时只和人说经纪人厉害的地方,从来不把这些有点儿丢人的小事往外说。 林竹实在想钟杳想得不行,能说的又基本被钟杳说完了,索性自暴自弃,拉着团队核心成员谈心:“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特别不能喝酒……” 林竹有了精神,撑着床沿坐直,又给自己要了块小蛋糕。 企划:“……” 公关和宣发在线下,一人给企划发了十个窗口抖动。 半个小时后,林竹心情舒畅,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终于放被迫配合经纪人作息早起的团队去睡了回笼觉。 林竹才从工作室回了酒店没多久,一头扎进被窝直到现在,身上彻底暖和过来了,打了个哈欠下床,简单洗漱准备睡觉。 林竹对着镜子刷牙,忽然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老拦着钟杳,不让他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确实是……挺好玩儿的。 林竹搓了两把脸,长长呼了口气,觉得忍不住想订机票回去找钟杳的心思好像确实淡了百分之一二。 现在穆勒见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没有小电影看,能淡了这么多已经挺不容易了。 林竹回到床上躺下,稍许遗憾地给自己回放了两段已经看过的片段,合上眼睛,摸索着关了灯。 明天还得再开个会。 隔天起,开始陆续有亚裔明星赶赴曼哈顿试镜。 国内现在还不适合造热度,林竹无意张扬,一直没参与接受参访。遇到需要自己提意见的时候,也始终客观规矩,即使是遇到了国内的竞争对手,也从没着意针对报复过。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少有的绅士。” 又看过了一批演员的试镜,制作人靠在沙发里,给林竹递了杯咖啡,笑着感慨:“如果我是你这个年纪,坐在你这个位置,一定是忍不住要把那些跟我作对的家伙踢出去的。” 林竹道了声谢接过咖啡,笑笑:“我原来也忍不住。” 制作人平时经常要审核各类层层筛选递上来的剧本,每个月要听到几百个故事,自己的也无非只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我在片场帮忙。”林竹想起往事,唇角带了些笑意,“只要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的。” 制作人听得生出兴致,看着眼前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中国青年:“我听过不少这种故事,尤其是场务和小工,在片场都是很受欺负的。” 制作人好奇:“你也会偷他们的东西,悄悄藏起来吗?” “开玩笑的那种会,回头就还回去了……这种事在我们国家不光彩,我还干不出来。” 林竹笑笑,眼里隐隐透出少时的嶙峋骄傲来:“一般都是打架,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打不过的就智取,总有办法。” 林竹昨晚还梦见了小时候和钟杳在片场的事,轻轻转了转咖啡杯,笑笑:“有一次,有个驯马师自讨苦吃,欺负我的人……” 罕少用这种说法来称呼钟杳,虽然知道没人能对上号,林竹还是忍不住因为这种隐蔽的炫耀给自己悄悄喂了口糖。 按下心口的细微雀跃,林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他本来头发就不多,我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把他剩下的头发都剃光了。” 制作人微讶,随即大笑:“太可怕了——听起来你小时候绝对不好惹,幸好我没在那时候遇到你!” 工作团队里有几个人到中年的英国人,制作人想了想那种情形,又忍不住笑了一通,拍拍胸口:“那你后来是怎么‘改邪归正’的,因为和钟在一起了吗?” 钟杳在哥大有正经的学位,制作人和几个老朋友聊过,也听说了钟杳的故事,不由感叹:“他的确是个真正的绅士。听我的朋友们说,任何哪怕出格一点的行为,都没法和他做出半点儿联系……” 林竹眼里带了淡淡的与有荣焉,点头默认,一笑:“我只想做让他高兴的事——在开始实践这个目标之后,我发现有很多事要做到,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喜欢着钟杳,不知不觉一回头,才发现和当初的那个绝望孤戾的实在自己已经隔得很远了。 林竹放下纸杯,无意间抬头,眉峰却微微一扬。 试镜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人,监视器的屏幕里,站着的正巧是宋天朗。 制作人听得由衷感慨,正要开口,见到他的神色,眼里显出些讶异:“怎么,这个人——” 制作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记性却向来不错,稍一沉吟,瞬间想起了这张颇有特色的亚洲面孔:“是他……上次酒会上和马伦攀谈,和人一起针对钟,后来被你轰出去的那个?” 林竹点点头,哑然:“恐怕我要把我刚刚信誓旦旦的话收回,明天再做个绅士了……” “不不——为了爱人发怒可一点儿都不能算错。” 制作人拍拍他的肩膀,兴致勃勃眨眨眼睛:“试镜前后不能主动接触演员,今晚的联谊派对他们应该都会去。需要我帮忙吗?” 林竹微怔,半晌一笑:“多谢。” 他还准备着特意找机会见宋天朗一面,对方自己撞上来,有些事就只能尽快解决了。 中午跟钟杳道了晚安,林竹自己也回酒店倒头睡了一觉。冲了个澡换身衣服,按时赶到了晚上联谊派对的现场。 一路上都有人帮他通风报信,宋天朗到门口的时候,林竹也恰好不早不晚地进了门。 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宋天朗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慢慢停下脚步。 明明今天看消息钟杳还在国内,没想到居然先让经纪人过来了。 宋天朗曾经被他当场赶出过去一次,莫名忌惮林竹,侧身想低调绕过去,却被林竹抬手拦住。 “林先生,没想到在这儿也见面了……” 上次只有经纪人出头,宋天朗没和林竹直接说过话,勉强一笑:“你是先替钟老师过来的吗?大家都是同行,互相扶持一起努力,有什么事就——” 林竹听不下去,打断:“宋先生,这次的事你真的不知情吗?” 他没有挑明,宋天朗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林,林先生说笑了。”宋天朗磕磕巴巴,艰难一笑,“我也是受害人,要是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林竹点点头:“那之前鼓动黎奕杰针对钟老师,故意惊马的事,你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是吗?” 宋天朗脸色彻底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他才意识到……林竹并不真是来问他这些事的。 林竹显然是已经找到证据,认定了他是罪魁祸首,直接来质问他的。 宋天朗张了张嘴,说不出否认的话,本能退后两步:“我——” “好,也不是你。” 林竹微微颔首,落下视线:“那三年前,勾结钟老师的经纪人反水,诬陷钟老师……让钟老师失去了原本定下冲奖的角色,甚至不得不息影三年的,还不是你,是吗?” 宋天朗脸色变了数变,大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你想要什么?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你不要传这些谣言……” 林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宋天朗心头狠狠一悸,心神瞬间失守。 看着林竹淡漠的神色,宋天朗更确定了他手里一定攥着能彻底毁了自己的证据,彻底失了底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办法!” “十年——十年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宋天朗定定看着他,脸色惨白:“我一出道就是影帝,我有这个本事,可就是拿不到好的剧本!报纸骂我,网上也什么都说,说我是伤仲永,说我昙花一现,永远翻不了身……就那么一个角色,只要钟杳拿不到,我就能拿了!” 宋天朗微微发抖:“只要拿了,我就能得奖。我知道我肯定能,我熬了十年了,太久了……” 林竹看着他,缓声开口:“你问过他吗?” 宋天朗打了个冷颤:“什——什么?” 林竹:“你问过钟老师,他能不能把这个角色让给你吗?” 宋天朗性格懦弱,一切几乎都是经纪人和公司在背后操控,加上最近的压力太大,轻易就被攻破了心理防线。 林竹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东西,胸口百味杂陈,轻轻闭了闭眼睛。 林竹看着他:“你就那么肯定……你问了,他不会同意吗?” 宋天朗愕然抬头。 “有时候我就很奇怪,你们明明看不透别人在想什么,就偏要把别人往最坏了揣测,然后抢先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林竹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钟老师当时,连你在争那个角色都不知道。” 以钟杳的禀性,要是真的知道了宋天朗的境遇,知道了那个角色对他有多重要,是一定会把那个角色给他让出来的。 宋天朗狠狠打了个哆嗦,恍惚着往后躲了两步。 宋天朗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可,可是——” 林竹没再说话,看到宋天朗的新经纪人匆匆赶过来,随手把一份资料递了过去。 新来的经纪人同样是华英派来控制宋天朗的,原本就始终提防林竹,见他居然会给自己这边递资料,不由皱紧眉头,快速翻了几页。 经纪人的脸色变了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宋先生是压力越大演技越出彩,刚刚也说了,互相照应……我们的团队也打算帮帮忙。” 林竹笑笑:“这些东西差不多足够把你们在国内的根基彻底铲平了,背水一战,宋先生放手来争这个角色吧。” 林竹:“这一次不论你多惨,钟老师都不会把角色再让给你了。” “你疯了?!”经纪人愕然,“天朗拿不到这个角色,你们也不一定能拿到!你以为是你让谁上谁就上?将来这个角色被日裔韩裔的抢过去——” 林竹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经纪人咬紧牙关,狠狠瞪了宋天朗一眼,示意他说话。 宋天朗脸色愈发惨败,张了张嘴,喉间发涩:“来,来人……”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大点声!你想就毁在这儿吗?!” 宋天朗已经彻底没了主心骨,横了横心,高声喊出来:“来人!那个中国人偷了我的东西,快——” 林竹倏然回身,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冷下来。 第97章 宋天朗环顾四周,有些着急。 在这种地方被指盗窃,按理该是有警卫过来,把林竹直接带走的。 只要有人把林竹带走就行了,让他不能继续在这里干涉,先参加联谊争取到制作团队的好感,回头再说是虚惊一场,就没事了…… 宋天朗绞尽脑汁想着能找到什么方便栽在林竹身上的东西,望见那些警卫脸上明晃晃的嘲讽神色,心里忽然一慌,莫名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林竹在原地站了一刻,朝他走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美国,你不能——” 宋天朗的新经纪人见识过林竹砸华英大楼,上前一步想要拦他,被林竹扣住手腕一扯,抬膝毫不客气地撞在他胸口。 经纪人闷哼一声,吃痛蹲下去。 宋天朗吓得脸色惨白:“林,林竹……你是钟杳的经纪人,在外面就代表钟杳,不能胡来……” “先请个假,一会儿再是。” 林竹不紧不慢,随手脱了带着姓名胸牌的板正西装外套,随手扔给赶过来的警卫。 警卫接过衣服,退到一旁,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宋天朗脸色彻底变了,不及反应,已经被林竹轻易朝肩膀勾了一把,拧住手臂脚下一绊,把人狠狠惯在了地上。 宋天朗一阵吃痛,险些惨叫出声,被林竹往背上一抵,硬生生疼得说不出话,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偷东西,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林竹眯了眯眼睛,把被这一句隐隐和少时记忆重叠的话勾起的戾气压下去,攥着他的手臂往上扳了扳。 好好当这个经纪人,遵守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他忍的时间实在已经不短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天朗心惊胆战,不住打着哆嗦,疼得几乎淌出眼泪。 肩上疼得几乎撕裂,宋天朗直抽凉气,艰难道着歉:“我不争了,求你,求你放开我——” 林竹看起来实在太没有攻击性,他一直以为华英圈子里传的那些事都是以讹传讹言过其实,却没想到钟杳这个清秀斯文的经纪人会直接动手,身手还这么凶狠利落。 况且……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些警卫显然已经站在了林竹一边,显然也不可能上来帮忙。 宋天朗已经没胆子呼救,闭紧了眼睛,战战兢兢等着林竹继续动手,肩上被扭转的激烈痛楚却忽然一轻。 宋天朗胸口起伏,吃力转头。 林竹神色冰冷,松了拧着他手臂的手,单膝抵着他的后背,稍稍伏低。 “我看上的东西……一般都是直接抢的。” 宋天朗心头悚然一惊,不及说话,林竹已经随手把他抛开,慢慢站起。 他已经动了趟手,气息却依然稳定,脸上连红都没红。 林竹垂了目光,慢慢整理好袖口,冷眼看着宋天朗和经纪人互相搀扶着艰难爬起来。 “没规矩,钟杳是怎么教你的?!” 宋天朗的经纪人疼得龇牙咧嘴,用力揉着胸口:“你就是个土匪!你——” 林竹哑然,挑挑眉峰:“我几个月前就去砸你们大楼了,现在你们才知道?” 宋天朗的经纪人被他一噎,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林竹接过外衣,重新一丝不苟穿好,落下视线笑了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因为想让他夸我,才一直努力学好的……” 他想让钟杳高兴,所以才一直做会让钟杳高兴的事。 但是眼前这两个人……光用规则允许的手段,实在太难消气了。 林竹轻呼口气,把涉及往事的那些沉重挥散,握了握因为过度用力隐隐发疼的手腕,往前迈了一步。 宋天朗两人已经极端畏惧他,才好了些许的脸色迅速惨白,踉跄后退。 林竹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无趣地轻叹口气,理理衣领:“放心,我当经纪人的时候,一般是不动手的。” 林竹俯身,把那份资料捡起来:“作为我个人,刚才已经撒过气了,现在就轮到作为经纪人来收拾你们了……” “回不了国了,怎么办呢?” 林竹晃了晃资料:“宋先生,要跟钟老师抢这个角色吗?” 宋天朗脸色涨得通红,不敢抬头,拼命后退。 已经看过那份资料里的石锤,宋天朗的经纪人不敢应声,声音嘶哑:“别太嚣张,你刚刚是非法袭击,我们会依法控诉你……” 国内保不住了,至少要争这个最后的机会。 宋天朗的经纪人正要再添一把火,至少想办法把林竹引渡回国再说,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目光骤亮,用力扯了宋天朗一把:“快,是那个制作人!” 宋天朗的经纪人飞快换了笑容,上前想要打招呼,却眼睁睁看着制作人越过他,径直朝林竹走了过去。 “我只是多和导演先生喝了杯酒,晚来了一会儿——现在可怎么办?” 制作人轻叹口气,揽着林竹的背圈回来,体贴地替他掸了掸灰,半开玩笑:“小少爷,我原本只是想帮你摆谱吓吓他。现在看来,恐怕还要去警局一趟,给你做无罪证明了。” 林竹抬头照他眼里一掠,没忍住,扯扯唇角:“您刚刚躲墙角的时候,衣角都露出来了。” “大概是太忘我了。”制作人忍不住感叹,“这么精彩的动作戏,你们中国人好像人人都会武术……” 制作人及时一转话锋,耸耸肩膀:“可惜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然一定要和导演建议,说什么也要拍漂亮的中国男孩子的打戏的。” 制作人公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偏偏谁也没胆子否认,这件事无疑就要这么风平浪静地掀过去了。 宋天朗有些慌神,正要上前,被经纪人匆忙扯了回来。 “需要我帮忙,让这两个真正的小偷、强盗现在就滚出去吗?” 制作人早在墙角看了全程,收回打趣,神色冷了冷:“还是——你比较喜欢让你家亲爱的来亲自复仇?” 林竹今天才和他说起童年的颠沛,说起自己从没做过小偷小摸的事,那个时候少年眼里的骄傲是发着光的。 处在那种无助的困境,即使为了能活下去做错了事,只要后果不算恶劣,也该有改过的机会。更不要说这种境地还能保有立身正直。 在那种境遇下过来,无疑要有极强的自制力,才能没走上另一条路。 这两个人敢拿这件事发难,只是被这样揍一顿,实在有些太轻了。 林竹才要开口,被他对钟杳的称呼一戳,胸口骤然软了软,耳朵不禁微烫,周身气势悄然一泻。 林竹:“……” 林竹抓了两下耳朵,轻咳一声:“不用——等钟老师来就好了。” 制作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挑挑眉毛,好奇地绕着他周身看了看:“我说错话了?” 林竹飞快否认:“没有没有!” 美国人喜欢说“sweetheart”的毛病怎么—— 怎么这么好? 林竹心跳有点儿快,忍不住一瞬走神,想了想钟杳是不是也在这里叫过这种称呼。 然后瞬间被钟杳一本正经的气势摧毁了想象。 ……应该是不会的。 以钟杳的性格,不要说叫别人了,就算别人真这么叫他,也是要被按着进行传统文化教育的。 林竹抿起唇角,压压不合时宜的念头,回头扫了一眼:“现在把他们赶出去,等他们回了国,又会说是被钟老师排挤,暗箱操作,才失去这个机会的了。” 林竹笑笑:“我就是能耐再大,也是管不住他们坐在地上哭,抱着人家的大腿喊可怜的。” 宋天朗正失魂落魄,听见他的声音,心头升起一丝渺茫希望,抬头看过来。 林竹:“还要您帮我个忙,今天的事就不要告诉马伦导演他们了。” 制作人抱着手臂扬扬眉毛,点头:“好。” “你放心,我不会连试镜的机会都不给你。” 林竹扫了宋天朗一眼,声音不紧不慢:“你可以正常试镜,正常审核,试镜视频也可以保留下来……我不会对人选提出任何建议。” 林竹:“甚至——你还可以和钟老师对戏……” 宋天朗目光骤亮:“真的?你愿意放过我?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 林竹懒得对他多作理会,交代过就转身离开。 制作人咋舌,怜悯地看了看宋天朗,随意挥挥手,让人把两个人轰了出去。 酒会正酣,聚会里的人们正相谈甚欢。 制作人快步跟上林竹,笑道:“他还当这是什么好事——现在就被轰出去还能找找借口,稍微挽回些面子。等有了正式录像,直接放在一块儿比较,钟会摧毁他所有的信心的。” “心不正……”林竹轻嗤,“哪怕自己还没察觉,也早就演不好戏了。” 三年前那部片子是时势造英雄,碰巧没什么优秀作品出头,导演会教,剧本又好,借着文艺片的东风把宋天朗重新推了上去。 十年的教训也没让宋天朗清醒,被见风使舵的媒体重新捧起来,就觉得自己什么角色都能胜任了。 林竹没急着进聚会大厅,在窗口站了站,慢慢散去身上剩余的戾气。 “不过——你对钟还真是信任。” 制作人看着他,好奇:“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直接的,干脆利落解决,哪怕徇私一点儿,又不会真有人知道……” 林竹一笑,扬扬手里的那份资料:“我没准备不直接。” 他只说了给宋天朗试镜的机会,可没说要放过宋天朗。在他动身的时候,国内的团队就已经做好了一应准备,宋天朗离开这里,立刻就能收到国内的反转爆料的消息。 华英公关部做出来的热度向来可靠,反转的料爆出去,不用他们多费力气,就能顺利引爆全网,把宋天朗炸得一点儿根基都不剩。 林竹抿了抿唇角,看向窗外:“我这部分可以徇私报复……钟杳的部分,都得堂堂正正的。” 制作人不由扬眉:“因为他像个迂腐的老学究,有姑娘主动投怀送抱都要拿雨伞把人顶开?” 林竹:“……” 林竹拼命咳嗽两声,脸上不自觉地慢慢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竹的心情又比刚才更好了一点。 “因为他曾经受过无妄之灾。” 林竹按按额角,无奈一笑,慢慢开口:“在风头最盛的时候被人下了黑手。被身边的人背叛,狠狠泼了一身的污水,前途差点尽毁,连一点点善心都被人拿来做文章……” “普通人受得了的,受不了的,他都受过了。” 林竹:“他一个人把事都扛下来,一个人出国,一个人打磨演技。后来他回来了,演的比原来更好。” “手段是在资本至上,或者制作方根本靠不住的时候用的。” 林竹笑笑:“这次没必要有这方面的担心……还要造势排挤使手段,专门想办法在线下抢资源,就太没意思了。” “就当我没有注意到你的恭维——”制作人大笑,“感谢你对制作方水平的信任,哪怕为了你这句话,我也得催着他们好好评审!” 林竹轻咳一声,笑着道谢。 他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制作人拍拍他的肩,领着林竹进了大厅。 美国人与生俱来的热情在酒精的催发下尤其火热,林竹不适应人多的场合,飞快躲过了几个人的热情问候,躲进角落的沙发里,心有余悸:“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圣诞节,所以才会有这场联谊的——你都没注意吗?” 选角导演艾博塔和制作人都有了家室,没跟着众人一块儿热闹,正在角落里聊天。 艾博塔刚才还在听制作人转述刚才的场面,正欣赏着制作人口中威风凛凛的中国男孩子腼腆到一被人靠近就跑,好心地给脸上泛热的林竹递过去一杯加了冰的低度起泡酒。 “圣诞节是和家人一起过的节日,现在应该在圣诞树下面玩儿纸炮,猜谜,一起吃圣诞大餐的。” 艾博塔满心感慨,晃晃酒杯:“说起来你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不回国看看吗?” 林竹不敢喝酒,摆摆手没接,拿了杯可乐抿了两口,一笑:“圣诞节在中国是外来节日,主要用来购物,一般没有这种全家团聚的习俗……” 电影正式制作在即,整个团队都被困在这儿回不了家,林竹就是一万个想回去,也不敢把十来个小时都扔在天上。 以马伦修斯对电影的高度热情,要是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导演说不定就要扛着等离子炮去轰飞机了。 艾博塔也回不了家,点了点头,一定要同归于尽地互相捅刀:“我知道,但纽约到处都是团聚的家庭。你站在窗口望一望,每盏灯后面都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林竹:“……” 制作人抿了口酒,叹气:“没错,我就很想念我的爱人。往年的这个时候,只要我没被马伦绊在这儿,家里应该是正在其乐融融地吃火鸡大餐,互相开香槟庆祝的。” 林竹:“……” 艾博塔来了兴致:“我家亲爱的非常可爱。她每天都会和我聊很久,还会给我准备各种小礼物寄过来——上次她送给我了一块手作巧克力,我吃了好几天都不舍得吃完。” 制作人笑意吟吟:“我家亲爱的也是,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她还把我当小孩子,每个圣诞节都要给我准备圣诞礼物,每次的礼物都是一双羊毛袜,我已经有三十多双不同颜色的袜子了。” 艾博塔:“她还会给我发消息,每天都给我发她做了什么……她真可爱,措辞永远都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制作人:“她也给我发邮件,我们习惯用邮件交流。她还会给我写情诗,我已经攒了三百多首了。” 林竹:“……” 和钟杳的距离太远了,又因为各自都实在太忙,通常都光语音不发消息,既没法用礼物互相问候,也没有聊天记录来炫耀。 林竹借可乐消愁,给自己灌了两大口可乐,默默戳开手机。 这个时间……钟杳不一定醒了。 这两天听说《奉君》的进度已经赶得飞起,林竹不舍得打扰钟杳休息,没给他打电话,悄悄发了两条消息,问了问年底那档两个人一起上的综艺的事。 钟老师把这档综艺的目标定成了和经纪人的甜蜜度假,整个团队精诚合作,从洽谈到定稿直接架空了经纪人,是林竹唯一没插得上手管的事。 都已经圣诞节了,马上就要跨年,再不参加就来不及了…… 哪怕以因为要参加综艺当理由,把他绑架回去也好啊。 林竹握着手机,才走了一会儿神,钟杳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钟杳:才看到,在做什么? 林竹吓了一跳,确认了两次时间,连忙埋头敲下回复。 林竹:在party……好像是庆祝圣诞节的,他们在联谊。 林竹:哥你醒了吗?怎么醒得这么早? 钟杳:有点事情,一会儿告诉你。 钟杳:喝酒了吗? 林竹连忙回复:没有没有,喝可乐呢。 林竹脸上一热,指尖摩挲两下屏幕,回复:怕喝了又出去跑圈儿,你不在,没人追我…… 托身边那两个人的福,他想和钟杳说两句情话,已经想得忍不住了。 哪怕打字呢…… 林竹抿抿唇角,瞄了一眼还在互相伤害的选角导演和制作人,心跳微快。 钟杳给他回一句,不管回什么,他就也能炫耀了! 即使知道自家钟老师的情话技能向来点得莫名高,林竹还是有点儿紧张,屏息盯着屏幕,等着钟杳回复。 隔了片刻,钟杳的消息终于冒出来。 钟杳:圣诞节了,喝一点儿吧。 林竹微怔。 钟杳没按套路出牌,林竹有点茫然,拿不准钟杳是不是又在逗自己,飞快打字。 林竹:不不不喝了!我就在你身边喝,在外面我不碰! 这次总该有好听的话了! 林竹几乎有点儿着急,捧着手机等了半晌,钟杳的回复终于不急不缓出现。 钟杳:出来跑圈不好吗? 林竹:“……” 林竹彻底懵得一头雾水,迟疑着想要回复,下面几条消息却已经跟着发了出来。 钟杳:没办法,我好像没登记,他们的警卫还是不让我进……只能辛苦你了。 钟杳:出来跑圈,我就能抱得着你了。 林竹怔怔看着那条消息,反复念了三遍,心跳怦然。 他……没猜错是什么意思吗? 林竹心跳飞快,狠狠灌了两口可乐压惊,眼睁睁看着钟杳发了个定位过来。 …… 这个可乐里可能有酒精。 林竹觉得自己有点儿发飘,放下手机,恍惚抬头。 艾博塔和制作人的较量已经进入白热化,正在彬彬有礼微笑着互相扑哧扑哧捅刀。 艾博塔:“我家亲爱的是我见过气质最优雅的姑娘,如果不是照片不能体现她的美丽,我真想让你们看看她。” 制作人:“我家亲爱的是我见过气质最优雅的老太太,要不是照片实在太过逊色,我也想让你们看看她。” 林竹轻轻咳嗽一声,红着脸打断。 艾博塔和制作人同时转头。 “我,我家亲爱的……” 林竹攥着手机起身,红着脸学着这种甜得发腻的称呼:“来陪我过圣诞节了,就在外面。” 林竹脸上滚烫,唇角止不住的翘起来:“我——我想让你们看看他。” 第98章 艾博塔:“……” 制片人:“……” 林竹心跳飞快,一秒钟都舍不得耽搁,转回身朝门外跑出去。 身边都是互相敬酒攀谈的圈内人,林竹眼睛里放着光,一路穿过人群,不厌其烦地跟人解释着自己急着出门要干什么。 要不是觉得实在太浪费时间,他几乎想和每一个人说一遍钟杳来找自己了。 圣诞节的纽约已经很冷,林竹没穿外套,一出门就被冷风冰得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按不住胸口满涨的雀跃,一头钻出了大楼。 钟杳拎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路灯下,暖得叫人心颤。 林竹扑过去,用力抱住他,胸口烫得说不出话。 “本来想早点过来找你的,差了几个镜头急着要……靳导说我要是敢跑,他就敢坐飞机到这儿找人把你绑架回去。” 钟杳解开风衣,把冻得冰凉的经纪人圈进怀里焐着,含笑低头:“可算赶上了。” 钟杳的心跳也一样激烈,收回手臂,把他往怀里用力圈进去。 林竹眼眶酸涩,抱着钟杳不舍得放手,用力嗅着钟杳身上的气息。 明明没见面的时候还没想得这么厉害的。 林竹攒了一大堆要和钟杳说的话,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抬手用力揉了两把眼睛,仰头看不够地盯着钟杳。 钟杳低头,目光照林竹身上轻轻一落,一手覆在他脊背上,顺着轻轻摩挲下来。 林竹太久没见钟杳了,身体敏感地打了个激灵,耳朵不由自主地飞快红了:“哥,等——等回酒店的……” “回什么酒店。”钟杳微微蹙眉,掌心稍稍施力,“怎么瘦了这么多?” 林竹心头一跳,迅速忘了刚才的旖旎心思。 迎了迎钟杳的视线,林竹有点儿心虚,往钟杳怀里埋了埋。 “也……也好好吃饭了。” 林竹小声开口,抬头偷偷瞄钟杳的神色:“酒店特别操心,每天一到点儿就给我送饭,后来连中午饭都给我装饭盒里带着。” 林竹低着头,老老实实认错:“每顿都吃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还是胖不起来……” 钟杳心里一软。 幸好提前交代了酒店,不然还不知道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经纪人能把自己饿成什么样。 两个人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能联系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哪怕能安安生生地好好说一会儿话,也只能靠语音或者视频聊以安慰,挂断电话反而更想得厉害。 钟杳揉了一把林竹的脑袋,声音柔和下来:“不要紧,这回我在了。” 林竹听着他的话,眼睛里的光芒止不住亮起来,强压着期待,小心翼翼:“哥——你就不回国了吗?” 钟杳低头,心头软得不成样子,笑着在他额间亲了亲。 即使是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林竹也还不太习惯这样当众亲昵,脸上瞬间滚热,飞快埋进钟杳胸口。 刚见面时候满满拥塞在胸口的情绪被温柔理顺了,林竹身上一点点温暖起来,有了胆子,收紧手臂仰头:“哥,你快跟我说说,能多待几天吗?” 林竹一直关注着钟杳这边的情况,拉着他的衣服,急急追问:“戏还差多少?还拍综艺的话,我能跟着你回去的!你帮我跟导演说说,就说必须得我回去……” 钟杳一笑:“我的戏份都拍完了,靳导见了我就烦,把我给轰出来了。” 林竹心口一提。 明明剧组给的计划表上钟杳的戏份至少要拍到三十号,也不知道究竟得怎么赶戏,才能把这么大的工作量硬生生往回压缩了五天。 林竹瞬间想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心疼得站不住,挣着要看钟杳辛苦成了什么样子,却被钟杳稳稳当当圈了回来。 林竹着急:“哥!” “没累着,我身体可比你好多了。” 钟杳忍不住笑意,摘下手套,刮了下他的鼻尖:“综艺也不用回去拍,主线已经定下了——他们这档节目都是让嘉宾自己许愿。我说我什么都不缺,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去找我们家经纪人……” 林竹脸上一热,拢着钟杳那只手握住,不动了。 林竹的衣服太单薄,钟杳这么替他挡风也挡不了多少。没等意犹未尽的经纪人继续追问,钟杳已经把行李交给迎上来的侍者,拉着他进了大楼。 确认了是联合制片人的客人,警卫没有再拦,把人顺利放了进去。 想起进门前没有硝烟的战争,林竹转眼来了兴致,攥着钟杳的手把人拖进门,一路在每个人眼前显摆了一通。 钟杳在美国求学,和圈子里的不少专业人士其实已经见过,有些甚至还很熟悉。看着自家经纪人眼里藏不住的明亮炫耀,眼里还是多了些纵容笑意,耐心地由他扯着自己到处打招呼。 林竹兴奋得停不住,见谁都要拉住问候两句,不厌其烦地介绍着钟杳。 绕了一整圈,林竹都没能见到制片人和艾博塔。 还惦记着要扳回一局,林竹高高兴兴地四处张望,还没来得及找到人,先被马伦修斯截了个正着。 钟杳及时把林竹拉回身边,安抚地揉揉脑袋,朝对方一笑:“马伦导演,很高兴见到您。” 马伦修斯细看了他两眼,神色也多了浓浓欣赏,点点头,同他握了下手。 “不得不承认,你的小家伙说得很准确——这样当面看起来,你实在要比画面上更有魅力。” 好不容易见到了预定的主角,马伦修斯不放过任何机会,从助理手中接过目前定下的剧本大纲,示意钟杳一起坐到角落的沙发里:“原本还以为我们会更晚见面的,你是一位负责的演员,这让我对以后的合作有信心了不少……” 林竹一个不留神,眼睁睁看着马伦修斯把人劫走,后悔得几乎出门跑圈。 好不容易见了钟杳,居然就被导演就这么把人用工作抢走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和钟杳说几句话呢! 向来以工作为先的经纪人跟到沙发边,急的团团转,第一次陷入了事业和爱情间的艰难抉择。 钟杳扫了几眼剧本,抬头看看林竹,眼底泛上温温笑意,轻轻拍了下沙发扶手:“亲爱的,过来。” 林竹和钟杳在一块儿都用中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钟杳清晰地念出了第二遍“sweetheart”,才豁然回神。 林竹:“……” 林竹:“!!” 原本打算横下心去扒电闸的经纪人堪堪站定,手足无措地钉在原地,从头到脚,一寸寸熟了。 钟杳原来也会说这种话——为什么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他现在出门跑圈还来不来得及? 上天也行,他快爆炸了! 林竹笋尖羞得直转圈,紧紧攥住衣角,心跳快得额头一阵阵冒汗,艰难往前挪步。 钟杳身高臂长,探身轻轻一揽,轻松把人环过来,让林竹坐在沙发扶手上。 爱情总是会耽误艺术创作的。马伦修斯抬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正要开口,钟杳已经翻过剧本:“我已经了解了一部分,对于电影在细节上的处理,我还有一些粗浅的建议……” 钟杳一手慢慢翻着剧本,和导演交流着上面的内容,左臂环在经纪人身后,把自家的爱人圈得稳稳当当。 林竹被他圈着,心里慢慢安稳下来,往钟杳身边悄悄靠了靠。 事业和爱情……有时候也是能和谐相处的。 马伦修斯导演也总不至于工作狂到一晚上都要聊剧本。 被安抚下来的经纪人放平心态,趴在钟杳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不知不觉倦意上涌,轻轻打了个哈欠,蜷在钟杳臂间睡熟了。 钟杳话头一顿,朝马伦修斯打了个手势。 钟杳悄悄放下剧本,把人从沙发扶手上抱进怀里,拿风衣严严实实裹住,抱着不放手了。 马伦修斯:“……” 已经立誓要把毕生都沉浸在电影事业里的马伦修斯导演看了看剧本,忽然生出了些从没有过的索然无味。 …… 林竹再醒来,酒会已经过半了。 钟杳身上暖得他犯懒,一直以来的力气都泄了大半,只觉得哪儿都困得很。 身边不像以往醒来时候的安静,灯光还热热闹闹的闪着,人群也觥筹交错笑声不断,时不时就大声哄笑成一片。 马伦修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们坐着的角落没有几个人,光线也昏暗,倒还算难得的多少清净。 林竹罕少能从这样的环境里睡着,清醒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怎么回事,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被钟杳隔着风衣轻轻一按,单手蒙在眼睛上:“刚醒,再歇一会儿。最近累坏了?” “也没有。” 身上被风衣裹着,林竹舒服得实在不想动,在钟杳怀里轻轻蹭了蹭,温驯地闭上眼睛:“就是——一碰上你就想睡觉……” 钟杳轻轻一笑,把人揽稳:“酒店睡得不好?” 林竹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本来还觉得挺好的,刚才那一觉睡完,忽然觉得不够好了。” 钟杳低头,心口软得说不出话。 钟杳在口袋里摸了摸,取出块糖细细剥开,喂到林竹唇边:“人也见得差不多了,先回酒店住一宿,明天请个假,带你去录节目。” 现在也没人告诉林竹究竟要录什么、去哪儿录,林竹心跳微快,忍住了想看看钟杳眼睛的念头,抿起唇角:“好。” 总归有钟杳在。 他现在也能大胆地相信……所有瞒着自己的事,都是等待揭开的惊喜了。 林竹含了那块糖,又闭了会儿眼睛,彻底有了精神。撑身坐起,往四周看了看。 制片人和选角导演依然不知所踪。 林竹有些失落,满心惋惜地收回了当面炫耀的念头,抻抻衣服起身,让钟杳去拿行李,自己去和工作组交代一声提前退场。 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一块儿回家躺在床上了。 林竹到现在都觉得一切幸运得有点梦幻,满心兴奋地跑去,耐心地细细给工作人员解释了自家爱人特意在圣诞节过来陪自己、两个人很久没见、必须要一起回去、自己必须提前退场的一套完整逻辑,心满意足回身。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林竹微怔,快步跑过去。 钟杳正被围在门口,身材曼妙的美国女演员举着酒杯已经微醺,拿着槲寄生的枝条举在他头顶,四周尽是兴奋的起哄笑声。 圣诞节的槲寄生。 林竹忽然想起了这个习俗,心头一阵后悔,忍不住往前跟了几步。 西方国家的习俗里,圣诞节这一天,任何站在槲寄生下的人都必须接吻。 槲寄生下的亲吻,没人能够拒绝。 西方文化热情开放,拥抱亲吻都不是多罕见的事。发展到后来,已经有不少人会在这一天随身携带槲寄生,趁人不备放在自己心仪的人头顶,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地接吻了。 钟杳不配合,难免要被当成不入乡随俗,可是要配合…… 林竹有点儿着急。 他跟钟杳都没当众接过吻! 林竹深吸口气,团团转了两圈,想了想当众接吻那种场面,还是没出息的怂了。 不管怎么说,钟杳毕竟也是公众人物,现在又正是关注度高的时候。虽然是在海外,有什么小道消息也太难翻洋过海传到大洋彼岸的中国,但是—— 但是还是很想亲啊啊啊啊啊……! 林竹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一个月被憋得在沉默中变态了,满心自责地揉了揉头发,攥攥手腕,又生出了去扒电闸的冲动。 “好了,不要腼腆——你站在槲寄生下了!” 钟杳身边,另一个男演员拍着他的肩膀,善意调侃:“今天的亲吻不犯忌讳,在槲寄生下接吻的人是会被祝福的……” 边上的女演员大笑:“你很幸运,艾连娜可是一个人都没看得上,一眼就挑中了你!” 酒会过半,众人都已经半酣,起哄也越发热闹激烈。 钟杳刚把行李箱取回来,堪堪挡住女演员热情的接近,正在人群中四处扫视,显然是找着他的身影。 林竹深吸口气,准备当机立断切断电闸带着钟杳跑路,一不留神迎上钟杳的目光,脚步微微一顿。 钟杳看见他就放了心,微微一笑,抬手接过了那支槲寄生,同对面的美国女演员充满社会主义精神地握了握手。 钟杳:“多谢,正找这个呢。” 女演员猝不及防被正直地握了手,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钟杳举着那根枝条,朝林竹招了招手。 林竹刚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怔怔看着钟杳,心跳骤然加速。 钟杳朝他一笑,换回中文:“小竹,过来。” 林竹向来违背不了钟杳的话,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钟杳迈完了他们之间剩下的那十来步,单手揽过他,把槲寄生举到两人头顶。 钟杳低头,微笑着理了理经纪人的头发:“现在我们站在槲寄生下面了……就必须得接吻了,对吗?” 林竹局促得说都不会话,张了张口,慢慢攥住钟杳的袖口。 “没关系。”钟杳低头,吻上他的唇,“我们是会被祝福的。” 林竹轻轻打了个哆嗦,用力闭上眼睛,仰头回应着钟杳的吻,眼底水汽莫名凝聚。 林竹轻轻战栗,泪水蜿蜒滚落。 他早就被祝福了。 从遇到钟杳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被祝福的了。 他现在已经做的够好,够资格……来祝福钟杳了吗? 钟杳敏锐的尝到了咸涩液体,轻轻一顿,把怀中单薄的身体往胸口愈圈了圈,细致亲吻。 被委婉拒绝的女演员带头吹起了口哨,场中尖叫鼓掌不绝于耳,林竹最后悬着的一点心也彻底落定,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钟杳。 分开时,林竹急促喘息,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 “往后得常练。” 钟杳笑着揉了一把林竹的头顶,让他靠着自己缓过力气,朝女演员绅士地俯身道谢,把那枝槲寄生还了回去:“十分感谢,帮大忙了。” “不用谢,他原来是你的爱人吗?” 女演员一点儿也不觉失落,反而兴致勃勃:“我们一直以为联合制片人是个超凶的中国男孩,原来他在爱人身边竟然会这么可爱!” 钟杳微讶,挑挑眉峰笑着颔首:“他一直很可爱。其实——” 林竹才喘过气,闻言又是一阵呛咳,脸色通红抄起钟杳,飞快拖出了派对大厅。 “好了好了,先把衣服穿好。” 钟杳轻笑出声,及时拉住了林竹,把外衣替他裹上:“外面下雪,小心着凉。” 林竹心跳还快得说不出话,老老实实跟着钟杳的动作穿好衣服。 “听马伦导演说,你把宋天朗揍了一顿?” 钟杳体贴地没提刚才的事,等着林竹穿好衣服,拎着行李继续向外走:“原来是他——要不是这回的事,我还一直没想到这一层。” 林竹有点儿心虚,搓了两把脸,一步步粘着钟杳往外走:“也没打多狠,就是吓唬了他几下……哥你放心,我平时都不欺负人的!” 钟杳轻笑,揉了揉林竹的脑袋:“真的?” 林竹频频点头,正要保证,迎面两个目睹了中国功夫的警卫忽然飞快闪开,毕恭毕敬给他让了条路。 林竹:“……” 林竹有点儿没底气:“真的……” 钟杳相信地点了点头,拖着行李和他一起往外走,一本正经含笑逗他:“还好——听马伦导演的说法,我都不敢拿领带绑你了……” 林竹:“!!” 林竹连忙矢口否认:“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凶!我——” 两人正往外走,恰巧出去失意买醉的艾博塔和制片人正从门外进来。一眼看见林竹和钟杳亲亲热热地站在一块儿,脸色大变,飞快打着招呼落荒而逃。 林竹:“……” 钟杳挑挑眉峰,回头看了一眼。 林竹咽了咽唾沫:“真……” 话音未落,钟杳的老对手,著名韩裔影星,免费小电影播放器戴维·穆勒从洗手间高高兴兴溜达了出来,一眼迎上了林竹的视线。 第99章 面对忽然被吓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戴维·穆勒,林竹彻底解释不清了。 …… 直到被钟杳领着回了酒店,林竹还在浑浑噩噩的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确实凶得过了头。 “好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钟杳正视察着经纪人这一个月独居的生活状态,看了一圈稍觉满意,圈着林竹坐在床上,仔细检查他瘦了多少:“就怕你挨欺负。欺负别人什么的,我又不在你身边,怎么管得着……” 钟影帝向来正直,这种话说出来,显然已经是明晃晃的徇私了。 林竹脸上一热,正要说话,被钟杳往脑袋上揉了一把,轻轻捏了下耳朵。 钟杳低头,眼里含笑:“而且……我也知道,你本来就是很好的孩子。” 林竹呼吸微摒,心头忽然酸软得厉害。 林竹闭了闭眼睛,埋进钟杳颈窝:“哥,你这样是要把我惯坏了的……” “不要紧,反正也是我的。” 钟杳把人往怀里掂了掂,让他趴得更舒服:“我惯坏的,我管。” 怀里的经纪人已经瘦得单薄,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日子里好不容易喂得那点儿分量都差不多掉干净了,抱着都已经有点儿硌得慌。 钟杳这些天也想林竹,加上没日没夜的赶戏,够辛苦了,可也没弄成这个样子。 想起林松交代过自家弟弟的身体状况,钟杳收收手臂,眉峰轻轻蹙起。 宠得还是不够。 林竹的身体一直养不好,一方面是小时候的亏空太严重,一方面也是这些年心结一直都没能打开。钟杳在国内的时候和林松谈过几次,只是听林松的描述,都能想得到林竹这些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心里装着那么重的事儿,每天吃不好睡不香,日复一日,身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钟杳右手覆在林竹背上,一点点摸索着,慢慢盘算着这些天要怎么给林竹多做点儿好吃的东西。 林竹趴在钟杳怀里,一开始被抱着摸的羞赧紧张渐渐平复下来,才意识到钟杳是在“检查”什么。 当初出国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能照顾好自己,林竹有点儿心虚,反手去握钟杳的手腕,轻声:“哥,其实也没瘦太多……” 钟杳挑挑眉峰,低头迎上经纪人眸子里少有的惴惴光芒,自己先没忍住,轻轻一笑:“嗯,我知道。” 钟杳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没让林竹动,抱着人小心放下,让林竹趴在床上:“给你按一按,有点疼,忍着点儿。” 林竹这些日子大都是对着电脑敲键盘,少有能活动的时候,肩颈已经有点儿发僵了。 钟杳把他睡衣的领子往下褪了褪,手上稍使了些力气,一处一处替他细细按揉着穴位解乏。 “哥,你才下飞机——嘶——先歇一会儿……” 林竹疼得直抽冷气,艰难从牙缝里挤着话:“我不累——” “不通则痛,疼就是累着了。” 钟杳揉揉他的脑袋,看着始终放松不下来的经纪人,唇角微提,俯身亲了亲刚刚按摩的地方:“我也不累。放松一点儿。” 钟杳挽挽袖口,声音含笑压低:“给你揉完……咱们两个探讨一下领带的事。” 林竹:“!!!” 刚刚被亲过的地方迅速发热,林竹摸了摸藏在枕头底下的领带,立刻老老实实趴好,一动不动。 钟杳不禁轻笑,帮着他脱下睡衣,不紧不慢地细细往下按。 他的推拿也是演戏的时候学的,当初为了把角色揣摩好,特意跟专业技师学了小半年,后来也没把这门手艺扔下。 林竹年纪毕竟还轻,这些天确实忙得厉害,放松下来让钟杳细细按过也就好了不少,趴在枕头上,眼皮不知不觉耷拉下来。 钟杳才按到一半,刚才还口口声声不累的经纪人已经彻底放松,气息安稳绵长,不知不觉睡熟了。 钟杳挑挑眉峰,悄然放轻了力道。 国内和国外的时差摆在那儿,即使钟杳已经特意嘱咐了国内的团队配合林竹作息早起,也总不能太过压榨工作时间通常要持续到晚上一两点钟的团队。 林竹身在国外,就更关注国内的风向变化,不知不觉被拐着熬夜,要是碰上事多的时候,一熬起来就没个准能休息的时间。 好不容易盼着钟杳到了身边,林竹给自己加上的担子一下轻了大半,心头陡然放松,怎么都睡不够。 钟杳摸摸林竹的头发,俯身半蹲下来,轻轻叫了他两声。 林竹睡得沉,迷迷糊糊睁了睁眼,见到是钟杳,就又放心地昏天黑地睡了回去。 钟杳哑然,也不舍得再吵他,抱着林竹轻轻翻过来,圈在怀里,哄着他穿上了衣服。 林竹半梦半醒间几乎以为自己又做了梦,偏偏今天熟悉的气息实在太过真实,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就一个劲儿地往钟杳身上蹭。 钟杳好不容易才把怀里拱来拱去的人抱稳当,一下下揉着抵在颈间的脑袋,轻吸口气。 ……大意了。 两人刚见面,亲昵的时间都不够。钟杳急着想知道林竹这些天过得怎么样,一直哄着林竹说纽约这边的工作,都没怎么来得及和他说自己的事。 就比如……明天一早,就要直接跟拍那档旅行圆梦主题的真人秀。 真人秀定的地方还不在这儿。 钟杳揉揉额头,看了看怀里睡得心满意足的经纪人。 本来是准备是先打个招呼的,现在看来……也只能再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钟杳给紧随他到了美国的助理团队发了条消息,把林竹利落地拿衣服裹成一团,抱起来,连夜偷出了酒店。 好容易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林竹醒来,天色已经彻底大亮。 林竹撑身坐起,有点儿发懵。 自己这是……梦游了? 四周俨然已经不是酒店的装饰,倒像是座不大的郊区别墅。 卧室里收拾得整洁暖和,风格朴实,地上铺了厚厚的米色地毯,木制家具看起来也都有了些年头。砖砌的墙上错落搭着隔板,有相框有干花,结了冰花的窗户外还能看见一片被雪盖了大半的篱笆。 林竹揉揉眼睛,迟疑着挪下床。 他这又是不小心读了谁的心了…… 这回的梦还挺真实。 林竹从小没住过这样的房子,迅速生出兴致。打了两个喷嚏,适应了被窝里钻出来那一瞬的冷空气,就兴冲冲披上衣服,踩着软乎乎的地毯四处研究起来。 说来也怪,他是头一回到这个地方,偏偏见了什么都觉得喜欢。 林竹从小就习惯了一睁眼睛就换了个地方的日子,总归不管被卖到那儿都能跑出来,神经早锻炼得粗大的要命。一点儿都不知道紧张,兴致勃勃地四处摸摸碰碰,绕到相框边上一扫而过,脚步忽然一顿。 林竹睁大了眼睛,蹭蹭蹭退了回来。 相框里的照片他记得。 不光记得,他还有这张照片,就放在随身装着的小笔记本皮质封套里。 钟杳十八岁那年,被选角导演发掘出道,拍的第一部电影的剧照。 林竹心跳忽然飞快,昨晚的记忆腾入脑海。 钟杳来找他了,他拉着钟杳在所有人面前炫耀了一圈,钟杳还在槲寄生下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他…… 这些可能都不是梦! 林竹的梦境向来真实,加上最近这种梦做得有点儿多,早适应了醒来彻底清醒那一会儿混沌不分的状态,这会儿却忽然被心底砰砰放着的烟花炸醒了。 那之后他们回了酒店,钟杳给他推拿,他不小心睡着了——然后呢? 林竹的记忆到这儿就断的差不多了,模模糊糊能记得钟杳哄着他穿上了衣服,把他从床上抱到了什么地方。 他实在困得厉害,确认了把他搬来搬去的是钟杳,就放心地继续埋头苦睡…… 再睁开眼睛,好像就到了这儿了。 …… 林竹悄然冒出了个念头,眼睛瞬间放光。 林竹心跳激烈,压不住兴奋,一把拉开门,蹬蹬蹬蹬跑下了二楼的楼梯。 钟杳就在客厅里,循声回头,挑挑眉峰。 这幢别墅实在不算大,客厅被划分出了几个功能区,钟杳正在窗前准备早饭。 他今天穿了一身家居的休闲装束,围着围裙,一身的人间烟火,温柔真实得触手可及。 “哥!” 林竹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飞快跑下楼梯:“你是带我回家了吗?咱们是还要去哥大吗?还去不去百老汇?你说你要念诗——”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钟杳径直抄了起来,拖着往上抱了抱,放进了壁炉边的沙发里。 钟杳一本正经地佯作严肃,敲他脑袋:“不穿鞋,长本事了?” 林竹脸上一热,讷讷解释:“楼上有地毯,特别舒服,忘了……” 钟杳挑挑唇角,没应声。 有些人爱屋及乌,显然一点儿都没发现他托林松跨国协作,把小少爷自己书房里的地毯给偷运出来了。 林竹怕的不是那个屋子,是在那里面被困住的那些自我怀疑的、孤立无援的时光。 那间屋子已经成了他心里的囚牢,哪怕他已经不用住在那里,不用再面对那些事,也依然没法彻底把镣铐卸下来。 林松曾经跟他提过,当初林竹曾经因为心理问题接受诱导治疗,每次画出来的都是那间卧室。 林松试过更改里面的布置,试过给弟弟换屋子住,甚至试过在外面再给林竹买个房子,可惜反而适得其反……因为在十几岁的小林竹心里,最畏惧的和最渴望的东西,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同一件事。 不能改又不能不改,走投无路的林家大哥只能另辟蹊径,给弟弟卧室里没完没了地狂塞抱枕。 这一塞就塞了十来年……这就是后话了。 钟杳上次有意引着他开视频,把小林竹孤身一人长大的环境强行和自己扯上了关系,林竹的接受度已经提高了不少。 钟杳去替他拿了客厅的备用拖鞋,半蹲下去放在沙发边,扯了条毯子把人裹了个结实,抬手满意地揉乱了林竹的头发。 一点点来。 只要一点点来,早晚是能彻底把林竹从那个囚笼里领出来的。 钟杳心里有数,给林竹倒了杯温水,轻咳一声:“对了——还有件事。” 林竹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捧着水杯高高兴兴抬头。 钟杳稍稍侧身,指了指墙角的拍摄团队:“咱们那档综艺,约好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录制,昨晚没来得及跟你说……” 林竹:“……” 林竹:“!!” 林竹迅速变红,想起自己刚才一点儿都不威严的没穿鞋从楼梯上连跑带跳下来,一口水呛咳得天翻地覆:“刚,刚才那段能掐吗——” “能的能的,林老师放心。” 现场导演悄无声息站起来,友好地朝他招了招手,笑吟吟补充:“不掐也不行,您刚才已经把我们接下来三天的拍摄计划剧透完了。” 林竹:“……” “放心,就是拍咱们的日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工作室那边替你请假了,郊区和市区也离得不远,有什么事都能赶得过去。” 钟杳轻轻替他拍背,笑笑:“之前约好了,我到了酒店跟你说会儿话就带你回家,今天直接到这儿来拍摄。结果昨晚没来得及跟你说……只能连夜把你偷过来了。” 林竹知道了能剪辑就放松不少,长长呼了口气,信心满满点头,迅速切换回工作状态:“没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林竹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四周张望一圈。 他们一块儿在这儿……也算是度蜜月了吧? 三天也是度,还能用摄像机都录下来,哪怕最后剪辑了没放出去,只要能要到母带…… 林竹心跳飞快,觉得自己能出去把门口的雪铲出一条路。 能要到这份母带,叫他干什么都值了! 林竹迅速打起精神,踩着拖鞋披着毯子去洗漱,顺便听现场导演简单介绍了下拍摄的要点。 “目的就是在旅行中呈现每位嘉宾最放松的状态,摄制组会尽量降低存在感,也不用太顾虑我们。” 现场导演无奈一笑:“其他老师都是去沙漠去海岛,钟老师这种旅行目的地是回家的,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林竹莫名生出点儿歉意,漱了漱口:“我尽量把钟老师带出去。” 现场导演异常感激,长舒口气:“多谢多谢,您能劝得动钟老师多出出门就好了,他在备用梦想上填的是在家睡三天觉……” 林竹咳嗽两声,看了看现场导演忧心忡忡的神色,勉强把笑意压了回去。 现场导演:“还有就是——您和钟老师的状态,也不用一直都太刻意生疏了,但也尽量……给我们一些能剪辑的镜头。” “我们这档节目主打和恋人出行,但也有单身嘉宾和朋友一起旅游的。剪辑会很客观,不会有刻意诱导的情况出现。” 现场导演语义稍稍含糊:“毕竟钟老师在国内还没有公开,粉丝也在上升趋势……” 林竹听懂了,点点头道谢:“这点要谢谢节目组,我们会配合的。” 即使圈子里现在对这种事接受度比以前高了很多,他也没想过要和钟杳出柜。尤其钟杳现在热度正高,盯着准备兴风作浪的也大有人在,更不是适合闹出事来的时候。 虽然现在身在圈内久不关注了,林竹也知道,粉圈有不少“唯粉”、“女友粉”的存在。 哪怕是找了个同行的女演员做女朋友,都要被粉丝围攻,更不要说这种情况…… 万一影响了钟杳的事业就不好了。 林竹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也不指望一定要昭告天下来证明什么, 副嘉宾很好说话,现场导演彻底松了口气,带着团队回到不起眼的角落,继续跟拍着纽约郊区别墅里的岁月静好。 两个人做早饭,一起吃饭,一起铲雪,一起拿雪堆了两个雪人。 下午风雪愈大,两人一起窝在壁炉里看书,偶尔凑在一起说几句话。 壁炉里的火焰毕毕剥剥地熊熊燃烧着。 林竹去拿新烤的饼干,钟杳留在桌前沏茶。 趁着经纪人拿饼干还没回来,钟影帝悄悄出门,把两个雪人仔仔细细端回冰箱里藏了起来。 …… 现场导演对着拍下来没有任何越界行为的素材,头一次彻底陷入了鉴别友情和爱情的深刻沉思。 临近傍晚,雪总算停了。 马伦修斯团队那边传过来消息,让钟杳去一趟,和团队正式见个面。 大概是铲雪的时候玩儿得太疯,林竹有点儿发热,被钟杳灌了一碗姜汤,正在被子里发汗。钟杳没让他跟着,留下助理在客厅里待命,自己带着摄制组进了市区。 见面很顺利,钟杳出门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擦黑。工作室内部不允许拍摄,钟杳和现场导演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次进市区刻意模糊成采购,顺道去超市一趟,也算是在宅系旅游的过程里正式出了个门。 才进超市,钟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稍等。” 钟杳看了看来电,眉峰微蹙,示意摄制组暂停拍摄,接起电话:“是我,怎么了?” “钟老师?”宣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急得微微发哑:“公关那边刚刚收到的消息,您和林老师昨天一起出大楼,被人拍下来了,今早六点半就要曝光……” 钟杳心头轻轻一跳,看了看对应的中国时间。 还有不到三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来不及公关,钟杳回身往外走:“没跟林老师说吧?” 这种事不可能不通知经纪人,宣发有点发虚,讷讷:“已经说了,公关那边在和林老师联系……” 钟杳目色微沉。 公开是早晚的事,他其实不怎么在意曝光,但林竹知道了这件事,无疑又得跟着急得不行。 林竹还发着热呢。 “我知道了。”钟杳应了一声,稍一沉吟,“不能光让营销号发……我这里有一些清晰的照片,这就给你们发过去。” 想起经纪人的嘱咐,钟杳务实地补充:“记得修图,林老师太瘦了。” 宣发:“……” 宣发艰难地张了张口,试图给他说明事情的严重性:“钟老师,粉丝里很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是不希望您现在就成家的……” 钟杳挑挑眉峰,刚要开口,宣发那边声音忽然一紧:“糟了——他们已经发了!” 电话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大半,一旁的现场导演也能听得见,连忙摸出手机,点开专门曝光这类八卦的营销号。 一秒前发布的微博,一刷新,网友的评论就跟着冒了出来。 【卧槽?!?!?!】 被洗脑了一个白天,现场导演早忘了节目造势,满心替钟杳担忧:“完了完了……” 现场导演紧张地闭了闭眼睛,艰难往下一划。 【他俩才在一起……那我之前嗑的是个啥?!?!】 第100章 情况和预料之中的有些差别,现场导演不由怔忡,迟疑着往下划了划。 【所以之前的都是假糖?!?!】 【慌了◎-◎我还一直在跟人炫耀我嗑到真的了。】 【什么情况,他们两个才在一起?之前都是好朋友??】 【对,手拉手拍戏,肩并肩采访,穿着对方的衣服一起过中秋,大半夜的不聊两句天谁都睡不着觉,要一块儿共度余生的好朋友。】 【都冷静都冷静,说不定是营销号村通网,人家两个早就在一起了,只是现在才被拍到曝光的!】 【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难道基的不是他们是我_(┐「q_q)_我怎么一直觉得他俩已经亲自曝光好几次了……】 【排,正在怀疑人生。】 【怀疑人生+1,觉得自己已经嗑了一吨糖了,现在发现都是木糖醇,很难过,今晚之前必须嗑到真糖,不然脱粉一小时q^q[猫爪比刀.jpg]】 …… 现场导演拿着手机,来回刷了几遍评论,哭笑不得:“钟老师,您的粉丝接受能力还真是——真是很强悍……” 钟杳并不意外,笑了笑:“我们的粉丝一直很好。” 该做的已经做完了,钟杳退出微博,继续给林竹发消息。 圈子里有很多的规则他都弄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件事……他比别人都有经验。 他知道被铺天盖地谩骂诅咒得抬不起头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这种感受,他永远不会让林竹去经历。 钟杳知道的办法不多,只能一点点水滴石穿,现在看来,效果并不算差。 大概是还没和公关交代完,林竹那边一直在占线。钟杳打了几个电话就换回了微信,发过去几条,另一头林竹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钟杳目光一亮,示意现场导演一起往外走,接起手机。 “哥,事情我都知道了。” 林竹声音还有点儿哑,气息也不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虚惊一场里彻底恢复过来。 这种事林竹见得多了,并没有现场导演那样盲目乐观:“现在cp粉控评,风向还好,我怕一会儿普通粉丝反应过来要闹,咱们还是尽快出个解释声明……” 话是这么说,林竹自己都没想好还能怎么解释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虽然模糊得够呛,照的也仓促走形,可依然还能看得出亲密过头的动作。 他扑进钟杳怀里,钟杳用风衣裹着他,他去蹭钟杳的颈间,钟杳低头吻他的额头…… 林竹从睡梦里被电话吵醒,看到这些照片,就生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是在国外……所以太大意了。 太心急了,想得太厉害了,忍不住了,几乎已经忘了要注意四周有没有偷拍的狗仔。 林竹本来就难受,握着手机,心跳更快得有些说不出话。 “小竹,别着急,先听我说。” 钟杳上了车,声音安稳柔和:“解释声明我这边已经弄好了,设了定时发送。回去你先帮我看看,没问题就发出去……” 钟杳:“虽然他们已经抢先发出去了,咱们也不能让营销号占太多先机。”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沉稳,林竹不自觉地被蛊惑了一瞬,将信将疑:“哥——你写的?” “嗯。”钟杳坦然应声,“怕写的不好,我马上回去,你再润色一下。” 林竹:“……” 钟杳和热搜好像有着天然的缘分,每次都在一些奇特的地方引爆网友的热情。他的语气越冷静可靠,林竹就越觉得仿佛在什么地方有问题。 外面的雪太大,加上马上就要天黑,路上不专心说不定就要出事故。林竹不敢多和钟杳说话,提心吊胆地答应下来。 钟杳轻轻亲了下话筒:“马上回家了,不着急。” 林竹向来抵挡不了这个,满心的忧虑难以自制地动摇一瞬,还发着热的脸上好像又烫了一点儿。 林竹没再多说,嘱咐了钟杳路上小心,挂断电话。 窗外的天光已经暗下来。 林竹深吸口气,撑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又薄薄落了一层的雪花。 记事以来头一次,林竹闭上眼睛,无声祈祷。 要是真的还有什么风浪……千万冲着他。 千万别再冲着钟杳了。 别再冲着钟杳了。 钟杳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钟杳沾了一身风雪,脱下外套,在门口站了站,目光落在壁炉旁的沙发上。 林竹靠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毯子,电脑被悄悄拿开放在手边,微垂着头浅眠。 “林老师下来一会儿了,一直带着国内公关那边盯着微博。” 助理快步过去,低声给他解释:“刚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我们劝他回去,劝不住……” 钟杳点点头,示意助理去照应随后进门的摄制组,等身上彻底暖和过来,轻轻走到沙发旁。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林竹倏地惊醒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影,原本微眩的眸子微微亮起。 林竹的嗓子还不舒服,清了下,抬手去攥钟杳的袖口:“哥,我——” 钟杳没说话,低头亲了亲他,把剩下的话轻轻堵在了经纪人烧得微烫的唇里。 林竹还记着摄影机的事,探头想看,被钟杳圈回怀里,连着毯子一块儿抱起来,上楼。 林竹心跳微快,本能抬头。 “下回再这么不注意身体……就要罚了。” 钟杳声音柔和得全然听不出威胁,低头试了试林竹的额温,抱着人进了卧室,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林竹烧得比下午还厉害,不能再用老法子捂汗。钟杳让人打电话叫了私家诊所,挽起袖子,利落地拿毛巾沁了冷水,拧得半干,敷在经纪人滚热的额头上。 一切都如常,林竹反倒越发不安,挣扎着撑起来:“哥,爆料的事儿——” 钟杳替他抚了毛巾上顺着淌下来的水,揽着人稍稍使力,让他重新躺下去。 钟杳一笑:“放心,真当我会自毁前程?” 林竹微怔。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面对粉丝的集体抵制,不顾阻力宣布恋情,赌上前程也要和爱人在一起什么的…… 圈子里这种事常遇到,要么是工作室抵死不认,要么是强行澄清照片是伪造扔给狗仔背锅,要么是解释成拍戏需要、造型取景。 该不信的人自然不信,但那些不能接受偶像谈恋爱的唯粉,通常只要有个解释,就还能继续爱下去。 只不过这些办法……钟杳大概是都不会同意的。 林竹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求能有个稍微过得去的说法,不继续让事态恶化,不对钟杳影响太大也就行了。 林竹抬头,正要开口,钟杳却已经俯身抱住了他。 圈上来的手臂比平时温柔的力道都更重,钟杳收紧手臂,认认真真吻他。 钟杳声音稍轻:“我的前程是你拼来的……我哪舍得?” 如果林竹是任何另外一个身份,他都不会有半点儿犹豫,在收到消息那一刻就直接公开,可林竹偏偏是他的经纪人。 他走到这一步,路上全是林竹的心血。 看着自己的前程,钟杳根本不舍得就因为一时意气,就这么毁了林竹一直以来的努力。 林竹怔怔的,眼睛微微睁大。 “想了一路,本来是想过干脆什么都不管索性公开了的……后来想想,还是不行,军功章还有你的四分之三呢。” 钟杳揉揉他的头发:“所以就赶紧回来,跟你商量迂回的办法了。” 林竹没忍住,噗地笑了:“哪有四分之三那么多……” “五分之四。” 钟杳从善如流地改口,自己坐在床边,把人往怀里圈了圈:“美国这边信号太差,回来一直没网,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发着烧的头脑运转缓慢,林竹眨眨眼睛,还在算四分之三和五分之四到底哪个多,钟杳已经点开了微博。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钟杳居然已经占了三条首页热搜。 #知名钟姓男星恋人疑似曝光#、#钟杳疑似出柜#、#钟杳粉丝集体差评#…… 林竹心头一紧,迅速点开第三条热搜,飞快翻了几页,神色却不由微微奇异。 【#差评#要嗑真糖,不给就闹了:(】 【#差评#以前觉得自己吃到的糖还挺甜的,现在才知道还有裹衣服和亲额头q皿q瞬间觉得以前那些都一阵索然无味好吗?!?!】 【#差评#最气的是,这么点高甜的糖还是营销号发出来的狗仔偷拍照片……】 【#差评#等官方t皿t要是一会儿出来解释说这是误会俩人在拍戏,二十四岁的我立刻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差评#但是太像拍戏了吧啊啊啊??除了偶像剧现实真的有这么甜的爱情吗这是人类的爱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要差评但是你们都差评我也差评#讲真……我也觉得像拍戏,或者可能是颜值太高身体语言太好看,干什么都像拍戏……】 【不会吧,之前不是扒出来了这不是在国内是在纽约?他俩这边的戏才拍完就跑到美国去。难道不是为了领证而是为了拍戏吗??】 【啊啊啊啊啊去美国领证,真的吗?!?!】 【钟老师去美国都不给小朋友领证!过分了!差评差评差评!!!】 【假唯粉刚被视频科普了夫夫档,哭的稀里哗啦过来,怎么回事,钟老师不肯跟经纪人领证?!】 …… 眼睁睁见证了什么叫三人成虎,林竹心情复杂,揉着额头退了出来,点开了另外两条勉强靠谱些的热搜。 狗仔真能一路追到美国的几率太低,这次曝光他们的人无疑不怀好意,说不定还是早有准备,多半还是宋天朗雇人在背后下的黑手。 另外两条热搜下,果然出现了不少一看就是水军造势挑唆的言论。 林竹看了半天cp粉的狂欢,好不容易看到这种异常真实的内容,反倒松了口气,捏了把脸:“还好,不是做梦……” 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林竹脸上一热,抬头:“哥!” 钟杳举起双手,严肃保证:“没笑。” 林竹身上还疼着,跟他瞪了会儿眼睛,兀自泄气,趴回钟杳怀里:“哥,你是怎么把这些粉丝都掰成cp粉的啊……” 钟杳哑然,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是你掰的。” 林竹微怔,眨眨眼睛抬头,钟杳已经握着他的手,把下面的评论翻了上来。 【那些说经纪人以权谋私的,可惜你们正主没有一个以权谋私给他拉最好的代言,抢最好的资源,以权谋私替他杀到吸血公司打架解约,为了他怼记者怼对手怼电视台的经纪人:)。】 【就算不是以权谋私,也算别有用心吧?算是唯粉,原本对林竹印象不错,看看以前他做的那些事,忽然就觉得变了味了……】 【变什么味了?!以前对钟老师好是因为喜欢钟老师,现在抱着钟老师被钟老师亲亲也是因为喜欢钟老师,我一个单身狗都在这儿大口吃狗粮了,你们这些人烦不烦?!?!】 【说变味的,光看到现在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你们就没看到钟老师是怎么一天天开心起来的吗?】 【排!!!!钟老师的状态真是肉眼可见的变好,我还记得他在直播的时候和粉丝鞠躬,那时候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指路看影友会置顶视频,唯粉影友会从今天起站cp。林老师是钟老师家的,我们钟老师就这么一颗笋,谁抢就跟谁撕到底。】 【别有用心(:[___]什么时候能有一个人别有用心地对我这么好啊,我肯定和他领证……】 【正和黑子撕得爽,上面不要提领证破坏气氛!!】 林竹看着粉丝群情汹涌的恢复,一时几乎有些恍惚,抬头看了看钟杳,迟疑着点开了那个在无数条评论里看到的影友会置顶视频。 是钟杳最大的粉丝影友会微博,如果加上在人人和天涯的历史,已经有十二年,也是跟随钟杳最久的一个。即使在钟杳息影的那三年里,这个微博也一直坚持发着各种剪辑和图片文章。 这也是他唯一没让工作人员刻意渗透的粉丝群体。 公关曾经提过几次,想在工作室正式成型之后把这个影响力颇大的微博接手,林竹却始终没点头。 林竹落下视线,半晌退了自己的微博,输入影友会的账号,一个一个敲下密码。 钟杳心头不由微动,揽着他低头。 登陆成功。 不用工作人员渗透进去引导,影友会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运营的。 两年前,林竹大学毕业,因为要进圈设法站稳脚跟等着接钟杳回来,才把微博的账号密码移交给新的管理团。后来钟杳回归之后爆火,粉丝大批涌入,影友会也越来越壮大。 到现在密码也没变。 林竹抿抿唇角,仔细看了看后台的评论私信,筛选出一批注定没多久就会被删除拉黑的账号,截图传给了钟杳:“哥,这个得让公关去查。如果能顺着查到宋天朗那儿,这事儿就可以结束了……” 经纪人向来脸皮薄,真要当着钟杳面前看两人的小视频,说什么都不可能好意思。 钟杳心里清楚,点点头一笑,轻轻放开他,起身:“我传过去,顺便给你热杯牛奶——要不要吃蛋糕?” 林竹脸上微热,囫囵点头。 钟杳亲了亲他的头发,出门下楼。 林竹轻轻吸了口气,点开那个视频,心跳微快。 视频从三年前的那场风波开始。 压抑的淡灰色调下,钟杳面对镜头道歉,声音平静目色清冷,整个人锋锐成一柄伤人伤己的利剑。 画面飞快闪回。 刚到美国时,被粉丝认出的钟杳低头签名,眼里仍有淡淡警惕。 钟杳在哥伦比亚大学被认出来,一路兴奋地追逐跟拍,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帮忙阻拦。 辟谣跑断腿,搜索网站上还排在顶端的负面新闻,网上依然争执不断的所谓“真相”。 舞台上,钟杳站在耀眼的光束下,茕茕孑立。 …… 画面忽然一转,音乐声渐渐轻快。 钟杳回归之后第一次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 钟杳第一次对着镜头,带着笑,有点生疏有点局促地提起经纪人。 钟杳参演《无桥》,一次又一次被路透捕捉到的四处张望。 拍摄郑凌阳的采访视频里,那一段像素模糊的摸头聊天。 钟杳被街头采访拦住,笑吟吟拎着的冰淇淋月饼。 钟杳在天星的《光影之战》,对着镜头熟练地炫耀经纪人送的袖扣。 中秋节的直播。 深夜微博发福利的“翻牌子”回复。 画面一张比一张快,终于定格在最初直播时钟杳依然稍许憔悴的身影上。 钟杳对着镜头,深深鞠躬:“我三十岁了,有这么一个人不容易……请你们把他留给我。” 画面交融,钟杳带着经纪人站在灿星的大楼前,对着无数镜头话筒,瞳色清湛身形挺拔。 已经彻底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的钟杳,一步步正在朝巅峰攀登的钟杳,紧紧揽着身旁的经纪人,一字一顿认认真真。 “我在认真地考虑,和林老师共度余生。” 林竹胸口一直悸栗,紧紧攥着手机,视线一片模糊。 画面终于彻底消失,视频播放结束,自动退出。 影友会置顶的微博上那段文字重新跳出来。 【如果还有人不明白,觉得我们是盲目追星,是年纪轻不懂事,是追捧腐向cp……这个视频大概能够告诉给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我们是在感谢,那个代替上帝来祝福他的人。】 第101章 钟杳回来的时候,林竹的心绪才堪堪平复。 还发着烧的经纪人牢牢攥着手机,眼里的水汽好不容易散了大半,眼眶鼻尖都红彤彤的。见了钟杳进门,跳下床就往他怀里扑。 钟杳心里难以自制地一软,放下手里端着的托盘,稳稳把人接住。 林竹紧紧抱着他不撒手,闭起眼睛,主动抬头亲他。 经纪人对车的向往从来都发于心怂于行,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钟杳怕他着凉,顺手把在自己脸上颤巍巍乱啄的爱人抄起来,抱着一块儿坐在床上。 钟杳拿了被子把林竹裹上,揉揉脑袋:“好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在楼下热牛奶的时候,钟杳也已经和摄制组一起看过了那个视频,一样感慨无限,把林竹往怀里圈了圈。 “都好了,都没事儿了。” 钟杳低头,笑着亲了亲林竹:“没看下面评论吗?说的特别准,我自己磕磕绊绊这么些年,就是攒着运气,等着遇到你呢……” 林竹扑在他怀里,声音发闷:“看了,还是心疼。” 在他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的时候,钟杳已经遇到了那么多难受的事,遇到了那么多糟心的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整整三年…… 看一遍难受一遍,怎么补偿回来都不够。 钟杳微怔,低头看着经纪人湿漉漉的眼睛,总算弄清了林竹在意的是什么。 钟杳整颗心都彻底软下来。 过往的那些不愉快早就都过去了,一个人熬过来没觉得什么。他来美国的时候一口气撑着不肯泄,上学,深造,跟着各个大导演跑片场,一步步闯进百老汇……没混得比国内差。 其实一点儿都不悲情。 可人偏偏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早就好了,自己都已经忘了疼不疼的伤口,被人小心翼翼捧着,轻轻呼着气……然后就好像真的疼了。 有人心疼了,有人不管怎么都不会走,以后遇到什么都会在一块儿了,以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难受委屈就像是忽然开始矫情,很想—— 很想被再好好哄一下。 钟杳低头,试了试林竹颈间的温度,重新抱着他躺好,给他把牛奶端了过来。 林竹的视线始终跟着他,抬头还想说话,被钟杳轻轻亲了下:“先把身体养好,然后……” 钟杳耳廓微微发烫,咳嗽一声。 林竹现在还发着烧,今晚无疑是不行了。等摄制组跟拍完三天的行程走人,说不定能……再哄一回。 这回的进度肯定不止伸舌头了。 钟杳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实在被论坛网友带坏了良多。 被带坏了良多的钟杳拢着经纪人的耳朵,慢慢揉了揉,清清嗓子:“然,然后——” 林竹眨眨眼睛,忍不住想要抬头,被钟杳眼疾手快抬手蒙住了眼睛。 林竹:“……” 林竹瞬间领悟。 林竹心脏咚咚跳着,整个人在钟杳的掌心下持续发烫,磕磕巴巴:“行,行……” 钟杳到底没把邀请说完,总觉得不够正式,有点儿失落,还在坚持:“然后咱们——” 林竹不敢听,飞快搂住钟杳,主动亲了上去。 …… 直到私人诊所的医生来看诊,林竹依然没能把自己从通红通红的状态里解放出来。 加上亲上去的力气太大直接撞破的上唇,险些把可怜的异国医生吓得打911叫急救车。 医生越追问林竹就越红,林竹越红医生就越紧张,最后还是钟杳看不下去,出言解了围,把医生带出了卧室。 林竹已经烫得足以煮鸡蛋,奄奄一息腾着凉毛巾,摸了手机,慢慢刷着微博。 cp粉的大军在今天空前壮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幕后黑手雇来的水军和少部分被蛊惑的发言只是稍稍冒头,就又被卷进了浩浩荡荡的洪流里。 公关几乎没来得及怎么引导,甚至还为了不太过张扬,提心吊胆往回劝了半天。 林竹蜷在被子里,一条条回复慢慢看着,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林竹按了两下胸口,依然有点做梦似的不可思议。 所以他们现在算是——公开了吗?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直接公开了? 林竹捏捏大腿,又确认了一遍不是梦,翻了个身,点开公关发来的消息。 公关:林老师,再不发声明,粉丝要来炸工作室了。 公关:之前我们试图分流,说钟老师是为了参加《在路上》综艺拍摄去的美国,结果现在粉丝们的意见很明确,要是你们俩不领个证回来,这个综艺就当白参加了。 公关:领个证吧? 公关:不领我们就自己p了。 公关:你们比较喜欢哪个国家的结婚证? 林竹:“……” 一点儿都不怀疑公关真能做出这种事来,林竹头痛地揉揉额角,自己把已经腾热了的毛巾翻了个面。 现在要领证其实已经很容易,不需要移民绿卡,有护照就能直接办理,但是中间的手续有不少,要彻底弄完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更不要说……钟杳家里的意见他还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林竹总觉得——能养大钟杳的家庭,哪怕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十里红妆,都是不奇怪的…… 领个证就真成大事了,林竹以前根本就没想过这回事,现在猝不及防就直接到了这一步,头一回有点拿不定主意。 公关也理解,好心补充:不马上领证也行,起码让钟老师说句好听话吧?粉丝们嗷嗷待糖着呢,上班没心思上班上学没心思上学的…… 林竹看着公关发过来的消息,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什么事。 林竹飞快给公关回了几句话,答应下来马上发声明,撑身坐起,点开微博切了钟杳的账号。 钟杳在回来之前跟他说过,解释声明已经弄好了,还弄了定时发送。 定时发送…… 林竹打了个激灵,迅速回想起了被热搜支配的恐惧。 大早上的,忽然占了热搜的半壁江山实在不大好。林竹忧心忡忡,提着心点开存稿箱,果然看到了一篇还没来得及发布的微博。 林竹点开翻了翻,动作稍稍顿下来。 钟杳用手机打字一直不算快,所以也不大愿意发太长的句子,这一次也一样……异常简洁。 【钟杳:对,我的。】 后面跟了九张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偷拍的照片,有裁剪有修图,处理得认认真真。 显然都是钟杳自己拿着手机照的,那些照片里只有他一个,有白天有晚上,有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有抱着衣服拎着饭盒在场边的,还有张背影,是他拦在钟杳前面吓唬记者的…… 居然连这种时候都被拍下来了。 林竹隐约能凭着自己的衣服和天气判断时间,把那九张图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眼眶隐约泛潮。 他几乎能想到……钟杳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编辑出这条微博的。 钟杳本来不会掩饰情绪,也并不熟悉圈子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则。 钟杳一开始就是想公开的,只是因为不舍得自己的心血,所以才努力地在学,所以才会把原本说不定就直接发出去的微博存下来,等着回来和自己商量。 有时候……说不定真的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林竹握握手机,摘了毛巾,下床走到窗边。 风雪温柔,星河闪烁。 不做点儿什么都觉得太可惜。 没有对那条微博进行任何修改,林竹深吸口气,戳开自家大哥的微信。 远在国内,开始了一天勤奋工作的林总裁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来。 笋:哥哥哥哥哥哥哥! 弟弟已经被钟杳拐走很久了,林松自从一不小心殴打钟杳露馅被林竹发现,仓促逃回北京,到现在还没收到过林竹的消息。 好不容易重新被弟弟想起来,林松目光一亮,飞快敲下回复。 林松:在在在在在在在在! 林松:有事要大哥帮忙吗?你说,不管是什么事大哥都能做到! 林松打字比钟杳快多了,成就感爆棚,飞快敲键盘。正和弟弟大包大揽地做着承诺,手机又震了震。 林竹的消息从屏幕上冒出来。 笋:我,我要领证…… 笋:你能来……把我交给钟杳吗? 林松手一顿。 林松迟疑半晌,艰难打字:把你……交给钟杳? 笋:~(~o ̄▽ ̄)~oo~(_△_o~)~ 林松:“……” 林松的世界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又实在下不去狠心打扰高兴到打滚的弟弟,咽咽唾沫,艰难保有着最后一丝希望。 林松:那也有人……把他交给你,对吧? 林竹的消息回得飞快。 笋:不用不用不用不用! 笋:把,把我给他就行了…… 林松:“……” 林松放下手机,把一个衣柜的钟杳等身抱枕狂风暴雨地痛殴了一遍。 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心路历程,林竹了了一大桩心事,长舒口气,心满意足地喝光了牛奶,抱着和医生再三解释才被放回来的钟杳,高高兴兴睡熟了。 钟杳的那条微博在经纪人红着脸的默许下发了出去,转眼掀起新一波热潮,彻底拿掉了有关出柜的热搜里“疑似”那两个字。 网上的风向几乎是一边倒的。 在林竹被喂了退烧药沉沉熟睡的时候,工作室已经在钟杳的授意下,发布了经纪人今年的行程、车票机票、工作内容。 密密麻麻的表格震得人说不出话,也彻底让那些依然有微词的粉丝彻底闭上了嘴。 有不少粉丝很快被点得清醒,开始关心起比最开始直播里亮相又单薄了不少的经纪人。林竹的微博也因此跟着狠狠涨了一波粉,评论区也转眼充斥了无数关心问候和养生常识。 北京时间十点整,大概是为了回击放出偷拍照片的狗仔,工作室发布了一组新的高清照片。 餐桌边并排挨着的两把椅子,壁炉旁的下午茶,雪地里的打闹,槲寄生下的亲吻。 最后的一张照片,钟杳手里高高举着槲寄生的枝条,单手圈着仍显单薄的经纪人,吻得温柔又坚定。 粉丝瞬间爆炸。 钟杳意外的坦诚,两个人没有任何不能被接受的地方,连曾经合作过的几个剧组和电视台也破例帮忙转发支持,公开的微博转眼转评赞过万,几乎都是由衷的祝福和支持。 林竹睡了一觉烧彻底退了,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被眼前一片大好的形式吓了一跳。 “控着评呢。” 网络通话对面,公关及时出声,给怀疑自己确实是做梦了的经纪人打了针定心剂:“他们买的水军黑子估计还没到期,还在黑,我们这儿在即时删。” 公关想嗑cp都没时间,眼看粉丝那边热热闹闹过大年,越删越闹心:“烦不烦?好不容易高高兴兴的,好几个祝你们长长久久的mv我都没看着了……” 林竹没忍住笑,咳嗽两声:“辛苦了,回去包红包,年假多给你们放一个星期。” “免谈。”公关根本不相信他,“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那是我最难忘的一个中秋节。” 林竹:“……” 林竹没法否认,切过电脑版后台,看了看那些不断涌进来的负评,稍一沉吟:“先不控评了,歇一会儿。” 公关飞快敲着键盘的手一顿,茫然抬头:“啊?” 钟杳今天去剧组试镜,顺便带着剧组采购了,补拍昨天意外中断的镜头。林竹遵医嘱不准出门,抱着电脑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小口小口喝着钟杳早给他煮好的热奶茶,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的起酥面包。 正处深夜,饥肠辘辘的公关:“……” 有人做早饭的林竹对公关的悲伤一无所感,扒拉两下鼠标滚轮:“账号查的怎么样,找到宋天朗那边的证据了吗?” “早找到了。他们也太小气了,水军买的不够,有几个死忠群被发动起来了,就在你挑出来让我们查的那几个账号里面,有一个蠢货换的小号和大号是双关的……” 公关想想都觉得可笑,摇摇头简单说了说,又忍不住道:“真不控评了?你看看下面,他们说的挺难听的……” 林竹切回首页。 还是头一次遇到被偷拍了就承认得这么痛快的明星,拿了钱的水军和媒体被这一波出人意料的反击冲得乱了手脚,准备好的抹黑言论已经实在没处可插,只能无脑乱黑,拼命抠照片里的细节找茬。 公关才一会儿没控评,黑子的言论就又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一看就乱七八糟的,还说是为了拍综艺去的美国,去美国蹦迪泡吧?】 【女的还都挺漂亮,说不定还嗑大麻和**酒吧?钟老师挺会玩儿啊……】 【太心急了吧,光顾着秀恩爱,老干部人设崩了没发现?】 【笑死了,钟杳的粉丝还无脑吹呢?】 …… 这些言论一条两条还不显眼,慢慢多起来,就也引起了其他粉丝的担忧。 【等等等……有谁知道这是在哪儿?钟老师真的是为了拍摄综艺去的美国吗??】 【像是个party,有点担心,感觉玩儿得是不是太high了?】 【确实感觉不太符合钟老师的性格,是节目组要求去的这里吗?先别急着喷啊,说不定是节目组安排的环节呢……】 【可是《在路上》一直主打人生感悟,这个……】 【糖是很好吃,但是这个确实有点儿一言难尽。感觉……美国现在是白天吧?钟老师或者小竹子不能出来解释一下吗?】 有一个被拐跑的就有第二个,很快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带歪了重点,黑子发现空子,立刻蜂拥而上,越来越多的冷嘲热讽也紧跟着发了上来。 公关有点儿着急:“林老师!” 林竹沉稳摇头:“不着急……再等五分钟。” 公关不知道林竹想干什么,坐立不安地在对面守着。 林竹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一个存着还没用过的号码,发过去了几条消息。另一头没多久就兴奋至极地回复了十来个yes。 林竹又端起奶茶抿了一口,继续盯着屏幕,反复刷新。 他当然不至于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如果确实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处理也立马就能跟上。 秒针一格格走过,林竹在心里数着时间,最后把奶茶喝净。 刷新,一条评论跳了出来。 【???求求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背景里那个“挺漂亮的女的”是海蒂·道奇啊!奥斯卡专用女主,传言要参演马伦·修斯最新电影的海蒂·道奇!就是宋天朗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说要拿到男主的那个电影啊!!】 “把这条赞上去……” 林竹挑挑眉峰,截图过去,放下杯子:“去给宋天朗点炮吧,微博这边我们已经不用管了。” 第102章 马伦修斯团队的休息室,钟杳放下手机,交给随身的助理。 “看起来风向不太好,用不用回去看看?” 微博上的态度一会儿一变,看起来并不全然稳妥,同行的几个中国演员都有点替钟杳担心。 其中一个忍不住问了一句,朝隔壁等候室的宋天朗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原本该帮你发个微博的,选上的机会太渺茫,实在拉不下脸蹭这个热度,太丢人了……” “咱们不好说,已经定下的人选帮忙解释一句总没什么。” 边上的演员帮忙出主意:“已经选中的不是也有几个华裔吗?要不去跟制作组说说,让他们发个推?” 这几张照片是什么场合的,他们当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只要事实一出,这些质疑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钟杳解释一句并不难,可要是解释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也参加了马伦修斯团队的联谊派对。 现在营销号正到处找热点,一旦被抓住,说不定就会拼命鼓吹“华裔演员参演奥奖级导演新片”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 真闹起来……就跟宋天朗那种拿到邀请就拼命自炒的行径相差无几了。 名额越来越少,这次来的几个演员都自知不像钟杳这样十拿九稳,只求来体验顶尖剧组的氛围,实在做不出这种丢人事来。 钟杳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摇摇头一笑:“不用,家里有人盯着呢。” 先前控评都控得挺稳当,现在忽然让这些评论冒出来…… 显然是遵医嘱赖床的经纪人刚刚睡醒了。 钟杳从来没怀疑过林竹的业务水平,虽然不清楚林竹打算做什么,可也并不觉得担心。只是回头跟助理又把手机要了回来。 边上的演员也堪堪想起他们家声名远扬的经纪人,笑着松了口气:“对了对了,忘了你们家小朋友了。我们在这儿瞎担心,有他在就不要紧了……” 钟杳目光一亮,笑着点点头,正要开口,身边的人已经自觉避挪开了半米。 都要手机了,下一步肯定是要联络经纪人商量对策了。 这一批演员都是在海外发展的,十分尊重每个人的私人空间,纷纷自觉避开,给还没来得及表扬自家经纪人的钟杳留了充分的**。 钟杳:“……” 还是国内令人感到温暖。 没有能聊聊经纪人的对象,钟杳十分失落,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给林竹发了几条消息。 林竹正远程指挥着团队准备点炮,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钟杳:睡醒了? 钟杳:多躺一会儿,烤的面包记得吃,冰箱里还有草莓酸奶,一会儿可以吃一小碗。 钟杳:别吃太多,中午一块儿出去吃。 林竹身上锋芒一敛,高高兴兴抄起手机,飞快回了两条消息。 微博上,在那条评论出现后,不用公关控评,风向已经在一点点被重新扳回来了。 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海蒂·道奇,林竹特意拜托了海蒂帮忙发推,热爱起哄凑热闹的女演员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发了一组拉着钟杳林竹拍摄的搞怪照片。 海蒂在中国的粉丝也有不少,这组照片一经发布,很快就被搬运到了微博上。 托华英娱乐跟宋天朗的福,前阵子宋天朗得到邀约的新闻传的沸沸扬扬全网都是。几乎不需要刻意引导,就立刻有人猜出了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大胆猜测,钟老师也得到了试镜邀约,一起被拉来参加了剧组的派对?】 【很可能??这样一来经纪人神秘消失一个月也能解释了!】 【钟老师的条件真的很适合啊啊啊一人血书求钟老师试镜成功!!】 【原来不止一个啊?前阵子宋天朗那边宣传的沸沸扬扬,还以为就他一个中国人被发了邀请函呢_(┐「e:)_】 【嘘……他们家现在很凶,不要提……】 【所以钟和宋是竞争同一个角色吗?不能不说团队处理也差的太多了,一个人尽皆知,一个不曝光都不知道,虽然对钟老师家经纪人的感官很好,但是这个连经纪人在内的团队也得再敬业点了吧?这么多天都忙活什么呢?】 林竹已经说了不让管微博,公关还是不放心,一边刷宋天朗的黑料一边分心盯着,一眼看见最新的一条评论,瞬间火冒三丈,撸袖子就要去炸那群职黑水军的服务器。 “好了好了,不用管,” 林竹失笑,及时安抚:“他们已经干脆逮着什么喷什么了,会有人帮我们喷回去的,快回来帮忙……” “林老师的脾气越来越好了。” 道理公关都懂,听着一起被喷的林竹一点儿都没受影响的轻松语气,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林竹耳朵微微一热,咳嗽一声,重新捡起经纪人的威风:“不聊天了,各组都把东西准备好,时间一到就发出去。” 他一严肃起来,连公关也本能端正了态度,各个部门掐着时间严阵以待,群通话里也一时安静下来。 “林哥……” 宣发头一回参与这么大的点炮事件,既激动又忐忑,忍不住出声:“咱们为什么要卡在这个时间发啊?凌晨流量这么低,要彻底引爆还得等天亮,今晚估计不用睡了……” 林竹笑笑,目光落在微博最新的评论上,轻轻点了两下鼠标:“他要偷来三年的风光,咱们就给他三年整,不是很讲道义吗?” 宣发微怔。 微博评论下,那条显然别有用心挑唆的评论很快被理智的粉丝围攻,已经有不少人替团队驳斥了回去。 【“试镜邀约”,试镜,懂吗?一个试镜邀约广而告之是多光荣的事?我们家真丢不起这个人谢谢。】 【+1,没定准的东西并不想看到宣传,尤其是和宋天朗对上:)当年的事还不够有教训吗?】 【新粉没赶上当年的事!!求科普啊啊啊和宋天朗到底有什么关系?抓心挠肝想知道!q口q】 【有人和钟老师争一个角色,团队同时放的官宣,然后钟老师就被人给黑得差点连身都翻不了,然后这个角色就成了有些人的了……】 钟杳当初的事同样也有不少粉丝耿耿于怀,宋天朗于情于理都是最有可能出手的一个。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的事,粉丝当然不可能全无怀疑。 也有人曾经翻出过一些证据,可惜华英控评太严格,加上宋天朗的粉丝也实在凶悍一颗小石子扔进水面,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就迅速消失在了网络的洪流里。 这一次,这些评论发出来没多久,也立刻有宋天朗的粉丝闻讯赶了过来。 【真是服气,陈年旧账现在还翻出来,你们有证据?有锤?】 【空口白牙说是人家害的,钟粉都是被害妄想症?】 【就算一起拿邀约又怎么了?我们为国争光,你们愿意藏着掖着没人管,非要上来找丢人?】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我们没有要引战的意思,这种事不要拿来说了,没有证据小心被撕……】 全无意义的争吵里,一条长评尤其显眼。 【不是引战……你们没发现这个时间了,工作室团队所有人都挂在线上吗?没发现被人黑成这样,他们团队明明在线,居然一个人都没时间管,连个简单的澄清声明都没人发吗? 提醒一句,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三年前宋天朗顶替钟老师得到《十三月》男主的官宣时间。 马上就要到三年整了,能让我们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林竹看着最后的那条评论,放开鼠标,摆弄两下手机,给钟杳发了条消息。 …… 钟杳的手机轻轻一震。 钟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峰轻扬。 钟杳慢慢敲下回复,放下手机。 宋天朗刚刚结束试镜,隐隐出了点冷汗,正朝紧接着准备试镜的钟杳看过来,目光躲闪一瞬,咬牙抬头。 钟杳起身,朝试镜间走了进去。 宋天朗刚刚选择的是林竹在剧本大纲里提供的桥段。能读心的主角在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系列风波之后,伤痕累累回到住处,身心俱疲地面对着洗手间里的平面镜,试图读自己的心。 在剧本设定里,这一段剧情需要演员自己演出真实的角色和被读出的“幻象”,宋天朗挑了幻象的部分饰演,也的确十分出色地演出了读心术下无处掩饰的私欲和渴望。 每个人都在心里藏了一头猛兽,能看清这头猛兽,是驯服它的第一步。 钟杳走到试镜间,反手带上门,站定。 “你好……” 宋天朗还是第一次直面钟杳,他不知道钟杳已经知道了多少,却毕竟不能在摄像头前就和钟杳交恶,艰难地伸出手:“钟老师,久仰——” 宋天朗的话音一顿,看着钟杳平静地握上他的手,心头忽然升腾起不安。 钟杳单手示意他找好站位,走到他的对面,站定:“听说我的经纪人和你发生了一些冲突,希望没有影响你今天的表现……” “没有没有!” 宋天朗刚刚发挥得极为满意,生怕马伦修斯团队的人被钟杳的话先入为主,连忙摆手:“都是小事,早没事了!” 钟杳一笑:“那就好。” 钟杳:“刚刚我的经纪人发消息过来,说他揍你揍得不是很过瘾……让我帮他个忙。” 宋天朗心头猛地一颤,本能退后两步,冷汗瞬间飚透衣物:“你,你不会的——今天是试镜!你不能当着试镜动手!” 两个人搭戏需要配合,团队会给交流的时间。见到没有人催促,宋天朗像是找到了什么依仗,目光一亮,急迫道:“你的经纪人也说了……你当初要是知道我的处境的话,一定也会把角色让给我的!” 钟杳心口微微一动。 想起家里乖乖养病的经纪人,钟杳忍不住轻扯了下唇角,视线稍稍移开,隐约和软。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林竹永远是最相信他的那个。 一直以来都注视着他,拿他当标杆当目标,出了事又永远要冲在最前面护着他的…… 他的小朋友。 钟杳往外面看了一眼,有点后悔没让助理申请个视频直播。 宋天朗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你这么大度,肯定没怪我是不是?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以后我再也不会——” “错了。” 钟杳一哂,打断:“我不会放过你。” 宋天朗脸色变了变。 钟杳上前一步,单手解开领口:“三年。” 钟杳抬头:“你知道吗?我的经纪人本来是能进圈,能和我一起演戏,能早就遇到我的。他是很好的孩子,比任何人都努力,都坚强,都能下苦工……” 钟杳:“你耽搁了他三年。” 宋天朗目光一缩,脸色微白。 “我不会和你动手,剧本里没有殴打幻象的部分,不然我早就给开始试镜的信号了……” 钟杳:“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假设,当初的角色已经是你的,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这一次,这个角色不会是你的了。” 钟杳抬手,朝摄像头做了个准备好的手势。 马伦修斯注视着屏幕,点点头,副导演对着话筒敲下打板:“action!” …… 林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再对一遍。”林竹敲敲话筒,避免有人睡着,“宣发负责各个门户网站,公关专门管微博,热搜、搜索栏、网站热点、推送……” 这么大的事,谁都没心思合眼,都在电脑前悬着心等最后的时间。林竹点到一个,话筒里就传来精神抖擞的应答声。 林竹:“再校对一边声明,确认没有什么能让人找毛病的地方。” 公关答应下来,不厌其烦地调出工作室声明,逐字逐句地审核。 …… 钟杳面对宋天朗,目色清冷,因为剧情中坎坷波折渐颓的脊背缓缓撑直,身影锋利。 试镜间里,宋天朗头一次和钟杳对戏,艰难调动着心神抵挡对方气势的威压,却还是不自觉地躲闪着钟杳的目光。 宋天朗背后渗出些冷汗,有些心急。 按照剧情,被读出的“幻象”在**的支配下一度和主角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据上风,他是不该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的。 “人都有**,我只是想得到的更多,这不是错……” 宋天朗念着台词,深吸口气,逼着自己抬头,迎上钟杳的视线。 他忽然狠狠打了个激灵。 …… “三,二,一……” 林竹数着倒计时,看着秒针走过最后一格:“发吧。” 各方同时行动,从这一次找到的小号证据开始,直接掀出三年前宋天朗参与抹黑钟杳、华英经纪人背后主使的实锤证据,加上工作室发布的起诉声明,在各个网站上同时引爆。 虽然已经是凌晨,却也依然有不少网友还没睡着,被这个消息一惊,终于彻底没了睡意。 有关宋天朗的热搜飞快攀升,转眼就上了热搜。 知道公司一旦知道这种没得洗的证据只会立刻放弃宋天朗,经纪人始终瞒着没敢往回捅,华英的公关一时没回过神,那些作为证据的视频和截图已经沸沸扬扬传了全网。 事闹得实在太大,即使凌晨流量偏小,各组也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连群通话里都是一片咔哒咔哒敲击键盘的声音。 林竹下床,把窗户打开条小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 宋天朗心里有鬼,钟杳慑得蹬蹬退了几步,狠狠撞在桌子上。 “你算什么东西……” 钟杳轻嗤,清晰念出台词:“你以为你能毁了我吗?” 钟杳闭了闭眼睛,心口悄悄疼了下。 林竹能有这种灵感,会写下这种剧情,自己是不是曾经也有过被执念纠缠着挣脱不开,险些就被毁掉的时候? 回去必须给经纪人做个大的奶油蛋糕,铺满满一层水果,抹巧克力酱的那种。 镜头下,钟杳眼底一瞬锋锐一瞬柔和,隐约戾气在瞳光里闪烁不定,又被更深的柔情缚着,重新安定下来,归于清冷锐利。 钟杳忽然一拳砸向宋天朗。 宋天朗彻底被吓破了胆,惨叫着踉跄后退,一不小心狠狠绊倒在地上,抬头一看,整个人却愕然怔住。 钟杳并没真打到他身上,拳头在他刚刚站位靠前些许的地方堪堪刹住。 剧本里……主角这时候狠狠砸碎了镜子,离开家门,重新回到了需要自己的位置上。 宋天朗胸口激烈起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惚着抬头,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钟杳没有再看他,抄起扔在一边的外套,转身就朝外走。 “钟,等一下!” 马伦修斯同一时刻打开门,快步追上去叫住他,却被制片人含笑拦住:“让他去忙吧,他现在有比谈薪酬跟合同更重要的事——是不是,我们勇斗恶龙的骑士先生?” 钟杳脚步稍定,迎上制片人的视线,哑然一笑:“不……” 钟杳抬头,认认真真:“我就是急着去找我们家的小骑士的。” 制片人还信守着和林竹的约定,没把宋天朗的行径告诉制作组的任何人。加上开始试镜之前的对话是不录入话筒的,马伦修斯到现在还不知道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前情,越发茫然:“什么恶龙?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制片人友好地拍拍他的肩,“你不是要把毕生奉献给艺术事业吗?艺术可不能让你抱起来揉脑袋,也不能和你在槲寄生下面接吻……” 马伦修斯:“……” 马伦修斯立刻牢牢闭紧了嘴巴,回身进了工作间。 网上已经彻底热闹成了一团。 公关很不长记性,一边飞快敲击键盘,一边还要和林竹多话:“林老师,那你呢?”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林竹换了拖鞋出门,正举着手机翻冰箱:“什么?” “你平时不也管一个的吗?说这样比较有参与感,这次连工作室的声明都让我们发了……” 经纪人居然连录节目都能发烧,公关都快要八卦死了,很想知道剧情,依然头铁:“你呢?你这回管的是什么?” “我管什么……” 林竹翻出钟杳亲手做的草莓酸奶,拿着小勺子搅了搅,自上次视频会议翻车事故之后,第一次打开了视频画面。 刚刚大杀四方的经纪人穿着毛茸茸的兔子睡衣,暖暖和和窝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盖着毯子晃晃小勺:“我很忙,我在喝酸奶呢。” 第103章 天亮之前,钟杳工作室全面清算的热搜已经稳稳挂在了第一位。 当年的证据确凿得无从置辩,宋天朗好不容易洗白的形象迅速反转,经纪人曾经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终于补全了最后一环,和他牢牢绑在了一起。 宋天朗不是钟杳,在全网铺天盖地的质疑指责下,还没出大楼,心态就已经彻底崩溃。 钟杳急着回去,没和马伦修斯团队的人多谈,穿好衣服离开,在大厅被脸色惨白的宋天朗堪堪堵住。 宋天朗跌跌撞撞,丢了魂似的,拦在他面前。 钟杳停住脚步,看着他。 “天道好轮回……” 宋天朗自嘲地扯扯嘴角,声音低哑:“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走的?” 钟杳没说话,边上一个中国演员忍不住,开口嘲讽:“你和钟杳比?他是被人陷害的,你也是被人陷害的?他当年退圈息影憋屈得要命,你也觉得自己挺委屈是不是?” 他身旁的演员也冷嗤一声:“本来还以为有点儿志气,手下得真是够狠的……这么多年,偷来的影帝当得不亏心?” 那些证据在国内网络上到处传的沸沸扬扬,这一批演员都是踏踏实实演戏的,和当年的钟杳一样没什么替自己发声的能力,看着网友还原出来当初事件的真相,一个个都难免跟着胆战心惊,话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锋利。 宋天朗脸色惨白,退了两步。 “该还的都还你了,你放心,一切到此为止。” 钟杳已经猜到宋天朗是来干什么的,看了眼时间,开口:“你走吧,从此以后各凭本事——” 他的话音未落,宋天朗的眼睛却忽然红了红,一把扯住他:“还怎么各凭本事?你好话说得轻巧——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动作太大,瞬间引起了四周警卫的注意,很快有人往这边赶过来。 “别让他们过来!” 宋天朗咬紧牙关,声音嘶哑,眼里已经带了近乎绝望的偏执:“我还有你的黑料……我攥着的!你真的全干净吗?” 钟杳眉峰轻轻一蹙,朝身旁稍稍抬手示意:“没事,我和宋先生说几句话。”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黑料,可既然对方这样有把握,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听过了回去说给经纪人听,就能提前准备,免得每次都让林竹不得不紧急应对那些糟心事。 深受自家经纪人敬业精神的熏陶,钟杳已经积累了远比之前丰富的圈内经验,不动声色低头,等着他开口。 “你的经纪人护着你,是因为他是你的小情人对吧?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要是知道你还包了别人,会怎么样?” 宋天朗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胸口急速起伏,压低声音:“十二年了,每年都汇钱,还写信,是不是?钟影帝真是够长情的,以为事儿做出来了还能不让别人知道?别做梦了……” 钟杳:“……” 钟杳蹙蹙眉:“就这个?” 宋天朗一怔,看着钟杳显然不见慌乱的神色,心头不由生出些慌乱。 “你——你还打算拿那是你资助的学生来搪塞?” 已经走投无路,连经纪人都已经以和公司紧急联系为由同他避而不见,宋天朗什么都顾不上了,发着狠急迫质问。 宋天朗呼吸急促,眼白已经有些充血:“别骗人了……真是这么好的事,谁不往外抖落?还不是怕人不依不饶地追着查,查到头了露馅?” 钟杳稍一沉默,没有立刻开口。 虽然和包养没有半点儿关系……但他确实是不想让人追查。 如果不是不想让人查,他当初也不会把所有家当都压上,唯独压下了这么一条别有用心伪造出来的黑料,以至于到现在都留了个莫名其妙的隐患。 钟杳不怕人查,却不想让人查……直到现在也一样。 “你害怕了,是不是?” 国内已经回不去,刚刚的试镜也毁得一塌糊涂。宋天朗已经没有退路了,紧紧盯着他,眼底光芒几近偏执:“你怕我说出去,怕我拖着你一块儿卖了,你刚公开,现在就传这种负面消息,你也完了……” 钟杳笑笑:“这倒不是。” 宋天朗打了个激灵。 “你想说就去说,让我们家经纪人帮我处理就行了,他什么都会。” 对方手里一共就攥着这么点儿事,钟杳不再担心,忍不住夸了林竹一句,抬手一丝不苟扣好衣领:“我回去跟他说一声,你可以试试,他应该还没过瘾呢……” 钟杳急着回家看看林竹还发不发烧,单手让开神色惶惶的宋天朗,朝门外走出去:“有件事你们可能有点误会……他不光是我的经纪人,还是我的爱人,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钟杳看了一眼宋天朗:“一辈子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天朗半点儿都没想到他的回应,怔怔看着他出门,最后一丝侥幸终于彻底熄灭,脱力滑坐在地上。 北京时间凌晨一点,马伦修斯工作室发布推文,正式欢迎钟杳加入新的电影制作团队。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华英娱乐代表旗下艺人向钟杳正式致歉,并表示会严格约束旗下艺人行为,呼吁圈内共同建立公平友好风气。 措辞恭敬格式规范,只字没提钟杳工作室发布的污蔑诽谤起诉声明。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三十一,钟杳工作室拒绝了华英娱乐的致歉。 这一次华英引以为傲的控评一点儿没派上用场,工作室干脆利落的回应一出来,下面的评论立刻成了哈哈哈的海洋。 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已经足够大部分人弄清楚当时的真相。宋天朗的微博掉粉数十万,铺天盖地的鄙夷讥讽逼得他不得不关闭评论删净了微博,无处发泄的网友们转而攻陷了华英的官博。 害人的是华英的经纪人和艺人,造势的却无疑都是华英官方的渠道。 华英这些年来阴了太多的人,丝毫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翻了船,一时缓和无门,联系了钟杳一方想要私下缓和处理,被林竹直接拉黑了账号。 公关很喜欢这种活动,已经挑出了二十来个华英的小号痛下杀手拉黑了。 “跑了一下午,累不累?” 钟杳端了盘刚烤的饼干上楼,揉揉林竹的脑袋,轻轻挪走了经纪人怀里的电脑。 林竹长久以来堵在胸口的郁气终于彻底发泄干净,神清气爽,精精神神摇头,飞快从钟杳手中盘子里叼走了一块饼干:“不累!” 钟杳:“……” 钟杳咳嗽一声,沉稳地坐在床边,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他手里:“歇一会儿,帮我通个关。” 钟杳平时购物当然不是这个风格,睡衣是去超市的时候现场导演出主意买的。钟杳原本还觉得实在不大合适,今天从外面一回家,就被沙发上的经纪人萌得险些一头撞在门框上。 要不是现场导演拼死撑着门不让他宅在家里,钟杳险些就抱着自家经纪人直接上楼锁门了。 之前钟杳险之又险地被出柜,《在路上》节目组讲足了义气,中途顶着火力站出来试图背锅。没能成功,倒是一不小心蹭了一大波热度。 粉丝们对新一期节目的热情空前高涨,也让现场导演的压力转眼跟着大了不少。 钟杳今天下午带着林竹出门,按照预定流程拍摄了哥大散步、教室蹭课,现场导演却依然愁眉不展,带着摄制组在钟杳家里蹭吃蹭喝,驻守在楼下苦心计划着新的拍摄方案。 原本按照好朋友设定的,现在让按照夫妻档拍了,观众嫌不够过瘾,给节目组差评是一定的。 现场导演不容易,钟杳还没想好晚上是不是应该允许节目组加装摄像头,圈着林竹靠进怀里,一下下慢慢胡噜着后背。 林竹舒服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在他颈间轻轻拱了拱:“哥……” 钟杳低头,顺手给他投喂了块饼干:“嗯?” 林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忍不住想叫他,弯了弯眼睛,靠在他胸口扒拉着消消乐的小黄鸡。 钟杳心口微动,低下头看了看经纪人,一眼看出了林竹脸颊上泛起的淡红。 林竹随手打着消消乐,声音含混:“摄制组什么时候才走啊?咱们——咱们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就——” 林竹仔细想了想,真想不出什么事还能拦在两个人中间了。 电视剧也拍完了,电影人选也定了,该讨的债也讨回来了,该负责的人也已经遭报应了…… 林竹依然说不出口这种话,埋进钟杳胸口,心跳砰砰作响:“今,今年的事儿都忙完了吧?咱们也不非得回去了,就——” 就把该做的事干脆一口气都做完算了! 林竹暗暗恼着自己怎么就不能像同人里那么胆大人莽有什么说什么,横了横心正要开口,房门忽然被灵感爆棚的现场导演咚咚敲响。 林竹:“……” 林竹突突突突泄了气,瞬间怂了大半,一头扎进被子里。 …… 钟杳没起身。 门外导演还在持之以恒地敲门,林竹心跳微快,忍不住掀开一小块被角,探头看了看。 然后被守株待兔的钟杳等了个正着。 钟杳蹲在床边,眼里透出些柔和笑意,剥开被子,温温的吻倾落下来。 “就做点咱们该做的正经事……”钟杳揉揉他的脖颈,一笑,“我知道,我记着时间呢。” 林竹身体才好,不适合有太激烈的活动,这样半旅游半散心地跟着摄制组拍拍节目刚好,等摄制组走了,正好也不用再过多顾忌。 经纪人这些日子在美国瘦的分量都还没补回来,隔着厚厚的毛绒绒睡衣摸不出来,钟杳探入衣物,检查了两下:“还得接着养,现在做点儿什么,怕你再连着烧个三天……” 林竹:“……” 林竹:“!!” 温暖掌心毫无阻碍的贴上来,带出分明迥异的感受。林竹心跳骤然提速,急着开口说话,气息一呛,忍不住拼命咳嗽起来。 钟杳始终把检查身体规划在“办正事”的类别里,正直得根本没往别处想。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经纪人扒出来抱住:“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林竹脸上发烫,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居然被摸了两下就已经有反应,用力摇头,好容易缓过口气,急着催他:“哥,导演敲门呢,你快去——” 钟杳不放心林竹,看了眼门口,还是先替他倒了杯水,等林竹气息堪堪平复,才起身把门拉开了条小缝:“有事?” 现场导演从听到屋里咳嗽开始就吓得飞快开始秃头,已经准备好了逃命,看着钟杳拉开门,整个人定在原地,僵硬转身:“钟,钟老师……” 钟杳脾气很好,牢牢堵着门缝:“是有新的拍摄计划了吗?” “是是——后天就是美国新年了,时代广场每年除夕晚上都会有烟花,拍摄效果一定特别好。” 导演连忙点头:“如果,如果林老师身体允许的话,您能不能带着林老师去看看烟花,最好能公开秀个恩爱之类的?粉丝们肯定喜欢看这个……” 林竹毕竟在年纪正好的时候,好好歇两天,只要精细养着别再着凉,别再有什么超出承受的激烈活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钟杳听得心动,颔首:“好,我们商量商量,还有事吗?” 现场导演非常自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祝您跟林老师——” 现场导演是个老实人,憋词憋得脸都红了,磕磕巴巴:“天,天长日久,日久天长……” 现场导演飞快鞠了个躬,咚咚咚跑下了楼。 钟杳头一次收到这种祝愿,茫然道了谢,合上门回了床边。 …… 次日夜里,被随机拍摄到了赖床、赖床、赖床和午饭,又特意赶去百老汇念了个诗的两位嘉宾终于再一次离开温暖的住处,驱车到了人流密集的时代广场。 美国的元旦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节日,不少人都已经聚集在广场空地上,大声交谈唱歌,满心兴奋地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钟杳怕林竹再着凉,特意把经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路放在身边挡着风,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站定。 “哥,你之前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啊?” 林竹往围巾里缩了缩,靠在钟杳身边,轻轻蹦了两下取暖,又想起了上午被拍摄耽搁下来的对话。 等进组就要控制体重了,现在还没开机,林竹掰开一块巧克力,自己吃了半块,把剩下半块飞快塞进了钟杳嘴里。 钟杳挑挑眉峰,含住巧克力,一笑:“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没跟你提过,怕你不知道。” 四周太乱,钟杳揉揉林竹的脑袋,把人往怀里揽了揽,让他方便听得清楚:“这些我一直在资助一个学生,是个特别好的孩子。” 钟杳笑笑:“才几岁的小孩儿,又乖又可爱,心好,特别肯吃苦肯努力——估计和你小时候差不多。” 林竹哑然。 自己小时候可一点儿都不乖不可爱,实在太狼狈不说,浑身都是刺,遇着谁都要狠狠扎一下……就算现在的自己遇上,都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 林竹一直不敢让钟杳知道他们真正的初遇,其实也是因为这个。 钟杳不知道林竹在想什么,依然圈着他,拉开衣服替他挡风:“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不肯告诉我,说将来长大了再跟我说……我怕他没学上,好好的孩子就耽搁了,所以一直往他住的地方汇钱。” 林竹想起来了这么回事,点点头:“我知道,公关跟我说来着,当初华英要拿这个当黑料……” 林竹能懂得钟杳的心思,拉住他的手,仰头:“哥,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那么点儿年纪的孩子,不能就这么让人拉出来黑,这种料洗不干净,会毁了他一辈子的。” 钟杳心头轻动,迎上经纪人琥珀色眸子里的清亮光芒,一笑,把人整个圈进怀里。 什么都不用解释,轻易就能被爱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没什么感觉比这个更好了。 林竹靠在他颈间,挪挪下巴,搭在钟杳肩头认真八卦:“哥,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也要偷偷资助他啊?” 他好奇这个倒是挺久了。 钟杳其实不非得这么避着人的,就是因为一直没公开,才会被人置喙。 资助个学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钟杳为什么非得藏着不叫别人知道呢? “因为……” 钟杳像是想起了什么挺有趣的事,揉揉林竹的脑袋,如实奉告:“他说,我要是把他的事告诉别人,就再也不跟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第104章 林竹一呛,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林竹:“明明就——” 林竹胸口噗簇噗簇冒出点儿莫名的酸水,刹住话头,往钟杳颈间挤了挤。 钟杳揉揉林竹的脑袋,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在他额间轻轻亲了下:“不高兴了?” 林竹脸上一热,飞快摇头:“没有!” 他现在和钟杳天下第一好! 林竹用力揉揉脸颊,觉得跟小孩子计较实在脸红,大度地摆摆手:“小屁孩儿不懂事,中二瞎胡说……” 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家经纪人的小情绪,钟杳再藏不住笑意,把人捞进怀里,低头认认真真地吻下去。 林竹心跳砰然,本能仰起头。 热烈的气氛四处洋溢,身旁都在拥抱亲吻,他们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 今晚有雪,飘落下来的雪花纷纷扬扬,一点点融化进温柔细致的亲吻里。 小小的酸水扑腾一下也就没了,林竹被钟杳护着,身上暖烘烘的,想了想他口中的那个小孩子,心里一点点软下来。 那个年纪,不得不挣扎在那种生活里……他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点儿都不好受。 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就把人家第一好的朋友抢走了。林竹悄悄生出点儿歉疚,仰头:“哥,那你跟我说了——没关系吗?” 钟杳屈指敲他脑袋:“你又不是别人,不算违规。” 林竹微微一怔,迎上钟杳含笑的视线,胸口转眼泛开暖意。 林竹彻底放松下来,靠在钟杳身上:“哥,那你到现在还年年给他汇钱吗?和他还有联系吗?我也想见见他……” “钱一直在汇,我也年年给他写信——不过很早就没有联系了。” 钟杳一笑,摇摇头:“他只在第一年给我回了封信,后来就再没回信了。” 林竹愕然抬头。 钟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想他可能是出去闯生活了,可能去跟着跑剧组走南闯北了,也可能是被爸妈接走了,不住在那儿了……” 林竹看着他,迟疑:“可是哥你还……一直寄钱——” 钟杳低头,轻轻笑了笑。 钟杳点点头:“万一什么时候他用得上,会知道回到那儿去拿的。” 林竹怔怔望着钟杳,心跳难以抑制地越来越快。 钟杳说起写信,忽然让他有了个……堪称疯狂的念头。 林竹张了张口,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可是哥,他说不定已经长大了,说不定已经——已经不需要钱了……” 钟杳摆摆手:“没关系,那笔钱对我来说不算是大数目。他跟我说除了那里他哪儿也回不去,也没人会管他,我怕他真有需要的时候没处找人帮忙。” 钟杳:“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太寂寞了。” 钟杳笑笑,胡噜一把林竹的脑袋:“我就想,这些年里万一他在外面过的不开心,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回去看到他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还记着他……会不会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林竹怔怔站在原地,胸口疼得说不出话。 他是不是—— 是不是把某一段记忆,不小心给弄丢了? “我想——哪怕只有一个朋友,也是好的。有一点儿亮光,再暗的日子也没那么难了。” 钟杳看着林竹,想起自己临走时那一捧野金钱花,瞳色愈暖,轻轻亲了下经纪人的头发。 钟杳拢着他抬头,视线落进夜幕里:“可要是这件事被媒体爆出去,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一定也会知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这个唯一的朋友,至少一定不能背叛跟他的约定……” 林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攥起拳。 钟杳说的究竟是不是他? 他被带走前后的那几年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错过了多重要的事? 林竹嗓音有点发哑,艰难道:“哥,能告诉我——你汇钱的地址吗?” “要帮我汇吗?” 钟杳微讶,仔细想了想,无奈摇头:“那家福利院中间搬了好几次家,我记着地址,一时半会儿也背不出来了……等回去我翻翻?” 林竹呼吸稍稍顺畅了一点儿,轻轻呼了口气,点头。 钟杳的气息暖融安稳,隔着衣料透过来,依然环拢着他。 不论是不是…… 林竹闭上眼睛,悄悄收紧手臂。 不论是不是,他们这一次一定不会错过了。 第一声烟花炸响,漆黑的夜幕忽然被照得璨亮。林竹本能抬头,更多的烟花接连炸开,盛放在早已等候许久的穹幕里。 林竹泪意还没来得及退净,眼前的世界忽然被照得五光十色。 “许愿了吗?听说要许个能做到的,比如新的一年一定戒烟,一定好好吃饭,争取长十斤那种……” 钟杳揽着经纪人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尽职尽责给他科普异国的新年习俗:“我刚才保证了,新年如非必要绝不熬夜,林老师来监督我?” 林竹脸上微热,一眼看破了钟杳的计划:“那我不是——得保证做到两个了……” 钟杳眼里已经带了笑,偏要明知故问,揉揉经纪人的耳朵:“怎么是两个?” 自家苗红根正的钟老师好像严重的被带坏了。 林竹揉着钟杳的衣摆,看着钟杳眼底深彻专注的光芒,彻底缴械,明知故犯的撞进怀抱拢成的温柔圈套:“平时,平时都跟你——跟你一起睡。” 林竹刚许完自己的愿,抵着钟杳的肩膀,声音轻轻的:“然后我每天——每天睡前还得亲你一下,就更不能熬夜了……” 钟杳微讶,扬起眉峰,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转眼被明亮浑厚的钟声掩盖。 全国教堂钟声齐鸣,水晶球落下,烟花顷刻漫天。 忠实记录着眼前盛景的镜头里,钟杳圈住林竹,捧起经纪人被冻得微凉的脸庞,细致深吻。 节目组剪辑后的前两期播出,瞬间引爆了整个网络。 收视率一路走高,《新年快乐》一期的点击量几天之内轻松破亿,观众群情汹涌,纷纷血书建议节目组一直跟拍到两个人领证结婚,甚至已经有热心网友替团队周到地总结出了海外领证的操作指南。 “是,我们知道——好好,是……” 现场导演愁眉苦脸地和节目组打着电话,好不容易撂下,战战兢兢挪到林竹身边:“林老师,我们可能,可能还得再叨扰一段时间……” 他们也觉得老这样凑在人家身边发光发热不好,都已经主动租了房子,从钟杳的住处搬了出去。奈何观众呼声太高,就这么打道回府到此为止,还说不定会怎么反弹。 盛情难却,节目组已经正式准备做个专辑,让他们跟着做一期三十天的长线跟拍,拿出拍摄纪录片的恒心和毅力,一直跟到钟杳和林竹正式领证为止。 这两天林经纪人已经明里暗里示意他们可以结束拍摄好几次,沉稳周全如钟杳,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要让工作人员替他们定回国的机票了。 林竹看着哆哆嗦嗦的现场导演,哭笑不得。 现在有热度跟上来其实不是坏事。 眼下钟杳的两部剧正在国内热播,收视率一并走高,大概能持续到一月末持续曝光。节目组的跟拍既然要做成专辑,肯定不能立刻放出,跟拍加上后期制作的时间,正好能补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热度。 《在路上》是档中规中矩的节目,不搞噱头不黑剪辑,对来参加的嘉宾明星也很够意思,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剧组提出的挺多拍摄建议,其实都是挺好玩儿的。 林竹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反复催眠着自己就当成是公开后的蜜月假期,和和气气地给现场导演要了杯咖啡:“不用天天跟拍吧?” “不用!”现场导演连忙摇头,“隔几天拍一期就行,主要是您跟钟老师在海外,这边狗仔少,网友只能指着我们发糖,对我们的期望就比较高……” 现场导演保证:“《在路上》一直都是由嘉宾引导节目流程,完全跟随您和钟老师的计划,只要能允许我们拍摄就好了。” 不用天天跟拍。 林竹想想自己的体力,多少放了心,把咖啡递给导演,悄悄瞄着前面正细致替自己定制汉堡的钟杳。 不用天天跟拍的话……早上就不非得起来,晚上也不至于耽误什么事。 也不是不行。 林竹轻咳一声,收起瞬间跑到了城市边缘的心思,把咖啡递过去:“可以,节目组对我们有什么期望吗?” 这几天林竹的心情都不错,也比往常好说话了不少。导演放松下来,道了声谢接过咖啡,想了想迟疑道:“如果可以的话——选点儿刺激的项目?蹦个极,滑个雪,跳个伞什么的……” 前阵子为了照顾林竹的身体,钟杳选的一直都是只需要走路和坐着的项目。《无桥》和《奉君》都在热播,观众们都沉浸在#全能经纪人身手不凡#的震撼里,已经很期待看林竹再耍帅一回了。 最近还得等大哥来帮忙领证,林竹稍一沉吟,点点头:“行,过——过一个星期吧,我跟钟老师商量商量。” 现场导演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答应。 林竹还想再交代几句,手机忽然响起,目光一亮,朝现场导演打了个手势,走到快餐店的一角。 “大哥,有进展吗?” 接了林松打过来的电话,林竹心跳莫名有些快,稍稍压低声音:“地址查着了吗?是不是……” “很难查,那家福利院几个月前刚倒闭了,中间搬家的时候又一直在改名字,不是注册企业,连个法人也没有。” 程序流程都没走完,证婚人还不急着过来。林松这几天除了忙着揍钟杳的抱枕,就一直在帮弟弟查钟杳资助的那个黑心孤儿院的事。 林松从十二年前就一直刻意回避着林竹走失那一段经历,一点儿都没想到现在还要回来帮弟弟从头追查:“要不——再找找钟杳,把他一开始的地址要过来?你不记得他们也记得,一对不就知道了?” 林竹握握手机,咳嗽一声,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不,不了……” 他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曾经说过再也不和钟杳“天下第一最最好”这种威胁的印象了。 太幼稚,太中二……太不忍直视了。 林竹甚至都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性失忆了。 直到现在,林竹都没想好钟杳资助的那个学生要真是自己,得怎么拉得下脸承认当初那句话是自己说的,更不要说跑去再多追问引起钟杳的怀疑。 太丢人了…… 林竹掩面,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林松在另一头,不知道弟弟复杂坎坷的心路历程,依然满心的感慨,也跟着叹了口气:“要真是的话……我想去砸了那家福利院。” 林竹哑然:“谁都贪钱,不难理解。要真对上了,哥你帮我把钱和信都要回来就行了,尤其是信,必须要回来——” “那是钟杳一年一年寄给你的。” 林松打断,声音发闷:“是他怕你难受,怕你一个人过得不好,所以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当了个冤大头,还是一年一年寄给你的。” 林松根本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胸口生疼:“你那时候,要是能收到……” 弟弟在家里最煎熬的那些时间,要是能收到那些信…… 林松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 林竹心口酸软,落下视线,笑笑:“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大哥,你先别想这么多了……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已经过得特别好了吗?” 林竹清清嗓子,反过来安慰自家大哥:“这都是糖,给我现在攒着呢,当时吃了,说不定就没现在这么甜了。” 钟杳已经定制好了汉堡,林竹准备过去吃饭,飞快结束了这个决不能现在就被钟杳知道的话题:“大哥,辛苦你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也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弟弟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林松终于释然,答应下来,嘱咐了几句弟弟注意安全,挂断电话。 林竹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钟杳。 钟杳在海外的知名度同样不低,这一会儿又被几个五颜六色头发的美国年轻人认了出来。 几个人兴奋地围着钟杳签名,边上还有人趁机照相合影,加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摄制组,不大的开放式快餐店里难得的生出了几分热闹。 这些青年大概是在街头常年打架闹事的,声音响亮,动作也肆无忌惮,纸笔都戳到了钟杳的身上。 钟杳不大会应付这种粉丝,只能尽力保持礼貌。林竹让过举着相机的青年,快步过去,及时把纸笔接过来,让钟杳签完,逐一把人得体客气地送了出去。 “小竹,快来。” 钟杳轻轻舒了口气,朝他一笑,招了招手:“加了薯条炸鸡,没加生菜。好几天的汤汤水水了,营养师说今天能随便吃一天……” 林竹目光骤亮,刚要去拿汉堡,心头却忽然轻轻一动。 刚才交错的时候,他无意识看了一眼那个举着相机的青年的眼睛。 他已经渐渐能够掌控自己的能力,这种无意中视线交汇看到的内容并不会在潜意识里停留太久,可是刚刚的那个人—— 林竹飞快复核了一遍读到的内容,心头警铃骤然大作,一把扯住钟杳本能往身后护,一根水管狠狠砸在了钟杳刚刚站着的位置。 “哥,华英买的人,来找麻烦的!” 林竹一脚踹开扑上来的青年,眼看着那几个刚被送走的人也折回来,咬咬牙关,高声朝吓呆了的现场导演吩咐:“报警,911,动作快点儿!” 现场导演连忙翻出手机拨电话,那些小混混打架都已经训练有素,自信能在警察赶来前解决,并不理会,依然围着两人下狠手。 林竹反肘撞开一个人手里的铁棍,忍不住回头看钟杳,身边一个人立刻趁机摸了上来。 匕首的血槽一闪,眼看就要捅在林竹身上。 林竹回过神时已经躲闪不及,咬紧牙关准备硬挨一下,钟杳却已经及时回身,一把扯着他让开匕首,被擦着左臂划了一道。 林竹眼眶一红:“哥!” “衣服厚,不要紧。” 钟杳笑笑,拍了下他的胳膊,凭着身高臂长,抢下一根水管塞进他手里:“自己留神,不用管我。” 林竹攥紧水管,咬了咬牙,眼底溢出一丝狠色。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真格跟人动过手,现在这么毫无章法的混战,几乎真隐约捡起了当年的回忆,眼看着渐渐占了上风。 钟杳学的都是中规中矩的格斗,一会儿就有些应付不及。林竹及时把他护下来,水管狠狠往最疼的地方杵,硬生生把那几个小混混逼开。 警铃声遥遥响起。 这两个人比预料中的难对付的多,那几个人脸色变了变,互相对视一眼,转身要跑,却眼睁睁看着警车牢牢堵住了门口。 警察快速控制了现场,为首的警官一眼认出钟杳,快步上前致歉:“很抱歉,本地区治安不利,给您带来了困扰……” 林竹松了口气,扔下那根水管,悄悄攥了攥已经又开始疼的右腕,低头在包里翻着护腕。 钟杳正和警方交谈,余光扫过那个被林竹反复“重点照顾”,拿着匕首打红了眼的混混,心头一凛,一把扯住林竹手臂。 小混混显然已经和美国警方打过无数次交到,趁着被带走身形交错,夺过警方随身带着的催泪瓦斯,朝林竹狠狠喷了过去。 林竹不及防备,本能抬头,眼前蓦地黑了黑,就已被钟杳及时拖开,牢牢护在了胸口。 第105章 刺鼻的气味转眼扩散开。 林竹猝不及防一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感冒才好,也不知是呛还是咳得,嗓子一阵阵灼烧着生疼。撕心裂肺的咳嗽转眼抽净了身上的力气,只能尽力地攥住钟杳的衣物,身体却还是禁不住隐隐下坠。 背后的手臂紧紧揽住他,把他利落抄起来,抱到了气流新鲜通畅的地方。 有人上来用纯净水替他紧急冲洗眼睛,林竹蹙了蹙眉,本能地想要偏头躲开,手已经被重新握住:“小竹,听话,先别动。” 掌心的温度依然熟悉,林竹心里稍稍安定,咳嗽两声,惋惜地轻轻叹了口气:“汉堡都没吃着……” 自从一不小心被带着出道,林竹也成了营养师一并严格监督的对象,每天都要严格按照食谱补身体,这种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快餐都已经挺久没碰过了。 本来还以为这次出来能打个牙祭的…… 眼睛的灼痛稍减,重新有了新鲜空气,嗓子也好受了不少。 林竹往钟杳怀里靠了靠,忍不住抬手想揉眼睛,被钟杳轻轻拦住,握着手拢进掌心。 钟杳低下头,亲了亲林竹的额头:“回头给你重新做。先去医院看看……还有哪儿难受?” 听出钟杳声音里的担忧,林竹弯弯眼睛,轻轻摇头,握住了钟杳的手。 说话间,那几个混混很快被带上了警车,有警察来同他们不住道歉,又礼貌地建议他们也上车,立即去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林竹想要起身,钟杳没让他动弹,直接将人小心抱起来,放轻动作上了车。 警笛长鸣开路响个不停,林竹还记着被遗落在快餐店的摄制组,扯扯钟杳的袖子:“哥,摄制组那边是不是还得交代一声?估计都吓坏了……” 钟杳哑然,抱着操心个没完的经纪人往怀里拢了拢,轻敲了下脑袋:“我去交代,先管你自己。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眼睛难受吗?” 林竹被从工作状态敲出来,缩缩脖子:“没有了……” 他还有些咳嗽,钟杳一手揽着他,要了瓶水,细细喂他喝了两口。 林竹小口小口抿着水,抬手抱上钟杳的手臂,心头却忽然微动。 钟杳还被人划了一下呢! 林竹心神瞬间提起,一把拉过钟杳的左臂想要检查,才睁开眼睛,却忽然忍不住狠狠抽了口凉气。 “怎么了?”钟杳心头一紧,圈过他想要细看,“疼得厉害吗?我看看,别动——” “没事……” 林竹疼出了一身冷汗,轻轻吸着凉气,依然紧攥着钟杳的手腕:“哥你——你胳膊没事吗?伤着没有?一会儿让医生看看……” 钟杳蹙紧眉峰,揽着一手牢牢挡着眼睛的林竹。顾不上再教育他,等着车堪堪停稳,就一把将人抱起,快步冲进了医院。 …… “处理得很及时,没有对角膜造成实质性损伤。但是以前眼部应该还受过几次外伤,所以对刺激的反应也要强烈一点。” 医生收起笔型手电筒,让林竹重新闭上眼睛:“一两天内尤其难熬,血肿消退就会好很多。最近可能都还有重影、迎风流泪的情况。年轻人修复能力强,这段时间内尽量避免用眼,休息的时候垫高头部,降低眼底血容量,只要休养得好,视力不会受损的……” 林竹听不大懂这些术语,只是遵医嘱老老实实地戴上了护眼罩,闭着眼睛在诊室里等着结果。 钟杳凝神听着,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追问几句,和医生细谈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稍稍放心。 总归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知道了好好休养就能康复,钟杳心头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回了诊室想要带林竹离开,走到门口,脚步却忽然微顿。 林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在摸索着试图扶住身边的东西,往前试着迈步。 平时做什么都自信笃然,凶起来像个小土匪似的经纪人,对着陌生的黑暗,谨慎得每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半天才能迈出一步,下一步却又迟疑着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踏出去。 钟杳忽然想起医生说过的话。 人体本能就会规避可能伤害到双眼的风险,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从事高危工作,是很少会碰巧伤到这么多次眼睛的…… 林竹手下摸了个空,眼看就要撞上桌角。 钟杳目光一紧,扑过去把人稳稳接在怀里:“小心——” 他的话音忽然停顿,眉峰蹙紧,把身上冰凉的经纪人往怀里揽了揽:“怎么了——还是不舒服?有没有哪儿难受?咱们还在医院,再去做个检查……” 林竹怔怔被他抱着,微微仰头。 钟杳越发不放心,抱着他一块儿坐在诊床上,摸了摸林竹冰凉潮湿的额头,剥开块糖喂进他的嘴里:“是不是低血糖了?头晕吗?” 林竹被眼罩挡着看不见,只能凭着声音找他的位置,轻轻摇了两下头:“我没事,哥,你跟我说说话。” 刚刚最疼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什么东西都再看不见了。 虽然确实不知道多少次冒出过要是看不见就好了的念头,可怕黑的毛病还是一点儿都改不掉的。 听见钟杳的声音,刚刚的紧张不安就淡去了不少。林竹忍不住往他怀里钻,挪着给自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牢牢抱住钟杳,摸索着去检查他的胳膊。 “真没破,创口贴都没用。” 察觉到他在做什么,钟杳不由哑然,再三保证了一句,单手解开衣扣:“别动,让你检查。” 林竹找不准位置,摸了半天不得其法,听见钟杳的声音,就依言住了手。 蒙着眼罩的经纪人比平时显得还要乖,头发被绑带稍微压塌了一点儿,这样听话地一动不动,就更让人心里止不住地发软。 钟杳亲了亲他的额头,解开三颗扣子,握着林竹的手,倾身让他碰上来。 林竹探出手,试探着小心摸索了两下。 林竹又仔仔细细摸了两下。 林竹的动作稍稍迟疑。 林竹咻地缩回了手。 手下的触感越来越奇怪,林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人腾地红成一团:“哥,不行,不能在外面,回家——” “让你摸胳膊,摸哪儿呢?” 钟杳哭笑不得,轻轻拍了下经纪人落点乱七八糟的手,抱着人挪了挪姿势,握着他的手探进衣服,仔细摸上被匕首划到的位置。 林竹身上一点儿也不凉了,整个人烫得厉害,在钟杳平整的皮肤上囫囵摸了两下,飞快收了回来。 阴差阳错,看到林竹脸色好了不少,钟杳稍稍放下心,挑挑嘴角,把人拢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 摸了摸林竹几乎湿透的衣领,钟杳轻轻放开手臂,边和他说话边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意外地折腾了这么一出,林竹满脑子都是自己摸钟杳了,早忘了怕黑的事,埋在水杯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放心,医生说了,好好养一阵就好了,一点儿事都没有。” 钟杳已经把医嘱记牢了,剔除了杂七杂八的休养事宜,把最直接的结果简明扼要地通知了因公受伤的经纪人:“正好我想带你回家度个假——咱们回家一趟?我家在乡下有片牧场,不带电脑,不拍戏,不上镜头,好好歇一阵再回来……” 林竹已经快把一杯水煮熟了,心神还沉浸在钟杳流畅劲韧的肌肉线条里,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下一下点着头。 钟杳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人圈回怀里,轻轻呼了口气。 差一点…… 刚刚医生还庆幸,林竹的眼睛比常人要脆弱,要是被刺激的程度再重一点,说不定就真的有损视力了。 钟杳闭上眼睛,把无数激愤后怕逐出脑海,低头亲了亲林竹的额头。 刚打完一架,两个人身上都多少挨了些拳脚,为保稳妥,还是做个全面的检查才能更放心。 经纪人刚刚被一个人留在诊室,显然吓得不清,一身的冷汗,头发摸起来都已经有点儿发潮。 钟杳不想让他在人来人往的诊室里待太久,嘱咐助理定了一间高级病房,准备带林竹先过去休息一会儿,做完其他该做的检查再回去。 患者的眼睛还看不见东西,护工特意推来了一架轮椅,放在了诊室门口。 钟杳牵着林竹走出诊室,目光落在那架轮椅上,眉峰微蹙。 “哥?”林竹有所察觉,迟疑着出声,“怎么了?” 钟杳揉揉他的脑袋,没出声。 他不觉得他的经纪人会喜欢这个。 边上的护工不明就里,好心解释:“先生,视力刚刚出现问题的患者很难敢主动迈步,这是正常的情况。轮椅只是为了令您带着您的朋友行走时更加方便,费用很便宜……” 钟杳不及打断,林竹已经敏锐地听见了“轮椅”的单词,飞快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攥住钟杳的手:“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你带着我点儿就行了,我——” “我知道,跟在我身边。” 钟杳一笑,温声打断了经纪人语无伦次的拒绝,把林竹牵到身旁:“敢不敢走?” 林竹忍不住翘起嘴角,心口豁然明亮起来。 钟杳牵着他呢,往哪儿走他都是敢的。 林竹用力点了点头,飞快黏在了钟杳的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往前迈步。 一点儿都不害怕。 钟杳的手温热有力,稳稳牵着他,穿过人群走进电梯,在护工的指引下一路到了病房。 林竹被钟杳领着,每一步都迈得踏踏实实。 平平稳稳,一路顺利,一点儿意外都没出。 “往边上迈两步,两步就行——好了,坐下吧。” 钟杳松开手,揉上林竹的脑袋,嗓音含笑:“我们家经纪人真厉害。” 林竹被他夸了一路,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红扑扑的,忍不住抿起嘴角:“太刺激了,我从小就想这么来一次了!” 被林竹别具一格的梦想引得微愕,钟杳挑挑眉峰,替他擦了擦汗,轻笑:“那咱们一会儿去做检查,再走一次?” “行!”林竹兴冲冲点头,“就说用不上轮椅,说不定我多练练,都能自己走了……” 一路上出了不少汗,林竹有点儿不舒服,本能地又想抬手去揉眼睛,被钟杳及时拦住,替他掀开眼罩,轻轻拂净细密的汗意。 林竹两只手都被他握着,老老实实放在身边,就又忍不住想起了刚刚的手感。 以前那么多回……都没摸过! 想不到第一次的福利是这么来的,林竹任钟杳帮自己擦着汗,心猿意马地想着刚才的意外,眼皮上忽然轻轻一吻,落了个极温柔的吻。 钟杳一路上都一直在跟他说话,声音也已微微发哑,却依然浸透了极柔和的温存:“还疼不疼?” 林竹坐正,飞快摇头。 早忘了疼了。 “眼,眼睛没事,手腕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摸了那一回,林竹的胆子反而大了不少,耳朵悄悄红了红,轻轻咳嗽一声,主动把手伸出去:“哥你——你帮我揉揉?” 钟杳担心得不成,看着怀里的经纪人反而自得其乐的架势,忍不住按着脑袋揉了一把,任劳任怨地拢着他的手腕细细按摩。 林竹埋在钟杳怀里,忍不住又高兴了一点儿。 他今天帮钟杳打架了。 虽然最后一时大意,险些让人偷袭,可也是真刀真枪地帮钟杳打过一架了。 林竹已经听话了挺久了,哪怕真跟人动手,也因为怕影响钟杳,从来都只能吓唬一下了事。好不容易痛痛快快打了一架,才觉得最近堵着的一口气彻彻底底地通畅舒坦。 看着自顾自高兴的经纪人,钟杳无奈挑了下唇角,抵上林竹额头:“吓坏我了……” 林竹仰起脸,轻轻怔了怔。 “多危险?多吓人?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钟杳头一回认真起来训他,语气微沉:“打架时候还敢分心,这种时候就不能顾着我,先把自己保护好,打不过就跑……还笑!不准笑,得记住了,这是人生经验……” 头一回批评经纪人的钟杳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边还在替他小心翼翼地揉手腕,哪头的力道都不舍得使过头,看起来实在一点儿都不威风。 林竹闭着眼睛乖乖挨训,唇角越翘越明显,终于被怒而发威的钟杳惩罚地敲了下脑袋,严厉地彻底圈进了怀里。 林竹靠在钟杳胸口,听着对方依然微快的心跳,心底悄悄一酸。 回家之后就没再跟人打过架,上一次打架被人担心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了。 有人担心了,那就不能老是打架了。 酸酸甜甜的柔软悄然泛上胸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林竹虚心接受着批评,轻轻点头,抬臂回抱住钟杳:“记住了,以后一定小心……” 钟杳这才放心,细细亲了亲他的眼睛,稍稍直起身。 被他遮挡着的阳光落下来,跳跃在林竹仍稍稍苍白的脸颊上。 林竹结膜充血,还依然有光感。察觉到眼前一亮,就忍不住想睁眼,被钟杳及时轻轻覆住:“再忍一忍,现在睁眼睛又要疼了。” 林竹稍一停顿,听话地点了点头。 钟杳想替他去倒杯水,才要起身,却忽然被林竹轻轻攥住手腕。 钟杳微怔,收回力道,没有挪开覆着他的那只手:“小竹,怎么了?” “没事……哥,你帮我盖一会儿,这样舒服。” 林竹摇摇头,握着他的手,合了眼仰头:“特别舒服。” 林竹闭着眼睛,眉梢轻轻弯了弯“我本来是特别怕黑的,但是你拉住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什么都有,什么都看见过了,也什么都值了……” 钟杳微微蹙起眉峰。 林竹一直都很精神,哪怕暂时看不见了也一样,被他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还踩掉了他好几次的鞋跟。 就好像差点看不见了这件事,对林竹一点影响都没有。 马伦修斯曾经对钟杳说过,这部电影最核心的,来自于他的经纪人的创意——钟杳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林竹来说,这双眼睛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竹乖乖在他手掌下闭着眼睛,细密的眼睫轻轻翕动,拨在掌心,带来微弱的酥痒。 钟杳拢拢他的短发,倾身靠近,把人整个单臂圈住:“小竹,你在害怕吗?” 林竹在他怀里微微一僵。 钟杳轻轻拍抚着他,没有急于出言保证,依然反复在心里衡量着应当怎么开口。 “有……有一点儿。” 林竹轻声开口,温驯地靠在钟杳身上:“电影里是这么设定的,男主眼睛受伤之后,就不能再读心了。我怕我一睁开眼睛,也不能了……” 林竹胸口轻轻起伏,稍一停顿,却又轻轻抿起唇角:“不过也就是一点儿——我就不信了,我就算不能读心,就当不好这个经纪人吗?” 钟杳微怔。 林竹:“咱们都拼到这个份上了,能扫清的不能扫清的都解决了,剩下的路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行了。我都把华英逼得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来自取灭亡了……” 林竹抬手回抱住钟杳,收紧手臂:“这种能力是我用来保护你的东西,哥……钟杳。” 仗着自己不能睁眼睛,看不到钟杳是怎么想的,林竹什么都敢说,深深吸了口气,清晰地叫出了钟杳的名字。 林竹:“如果它以后没法再保护你了,那就用我保护你。” “如果不能再让我的能力挡在你前面,那就换我……” 林竹认认真真,带着少年特有的固执傲气:“换我自己挡在你前面。” 钟杳怔望着他,心口怦然。 林竹眼底溢出些潮气,胸口微微起伏:“我都走了这么远了……哥,我是先确认了我能保护你,才来当你的经纪人的。” “不管这次有没有影响,不管以后我是不是还能读心,我永远都是你的经纪人。” 林竹仰头:“如果连这么点儿事我都没胆量确认……我也太看不起我自己,也太看不起你了。” 钟杳再忍不住,牢牢箍住他,低头亲吻。 林竹脸上发热,抿起唇角仰头应和。钟杳拢着他的肩背,气息稍稍不稳,声音透出些笑意:“你还忘了说件事,小竹。” 林竹微怔:“什么?” 钟杳一笑:“电影是虚构的,有没有科学道理姑且不论。要是你真不能读心了……” 钟杳把他揉进怀里,深深吻上去:“我们大概——就能让领带退休下来,给它开发点儿别的用场了。” 第106章 直到被钟杳牵着去做检查,林竹都还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猜测,领带究竟还能派上什么别的用场。 要是真能派上用场…… 管他还能不能读心呢! 林竹边走边激动,攥着钟杳的手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早把眼前一片黑吓不吓人的事抛在了脑后。 隐约察觉经纪人身上又出现了小土匪的架势,钟杳眉峰微挑,稍稍低头望了一眼,瞳底不禁泛起淡淡笑意。 “哥,农场好玩吗?” 林竹一兴奋就停不下话头,想起钟杳刚说的计划,忍不住满心期待:“都养了什么?有没有好吃的?用不用自己种地……” 左右开拍之前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安排,他们不歇气地连轴转了半年多,歇一两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林竹不想回家过年,也不想回家过生日,偏偏节目组还要跟拍一个月,本来就愁怎么安排。 现在忽然有了地方去,还是钟杳家的农场,林竹立刻来了兴致,一心想要去骑着大花猪跑一圈。 钟杳失笑,扶着他坐在等候间里,揉揉脑袋:“是片半机械的农场,我父母退休之后没事做,在那儿试着开的。好吃的有不少,但是动物不太多……” 钟杳耐心跟他介绍,林竹仔细听着,心跳忽然有点儿快。 林竹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坐直身体,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叔——叔叔阿姨也在啊……” 林竹脑海中飞快浮现出自己曾经的脑补。 根正苗红,高门大户,儿子娶媳妇必须门当户对十里红妆,给堂上二老敬茶,敬不好不准进家门…… 林竹越想越觉得自己刚跟人打过架的造型不太合适。 “在,不过——” 钟杳随口应着,正要说下去,目光落在忽然乖巧紧张的经纪人身上,挑挑眉,眼底隐约忍俊。 仗着林竹现在看不着没法抗议,钟杳故意逗他,含笑俯身:“怎么了?” 林竹手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放,肩背挺直双腿并拢,清清嗓子:“我这样——这样是不是不太乖?要不我们再养养,养好一点儿再去,我都没准备礼物,我——” 他说得磕磕巴巴,脸上也不由泛起点儿淡淡绯色。 钟杳望着他,眼底笑意渐淡,胸口忽然疼了疼。 钟杳还记得林竹第一次来自己家,拖着仿佛离家出走的硕大行李,刚进自家家门的时候。 年轻的经纪人头一回熄了气势,小尾巴似的在身后寸步不离地坠着,小心翼翼的,进门还要特意拿礼物…… 乖得让人心软得不行, 钟杳当时还不清楚林竹为什么会那么紧张,知道后来隐约了解细情,才知道“家”这件事对林竹究竟有着什么意义。 钟杳不舍得再逗他,揉了揉林竹已经泛红的耳朵,声音柔和:“只是回家见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用准备的。” 林竹被他这句话一烫,砰地坐直:“那怎么行!” 直到要见爸妈才忽然意识到了读心的宝贵,林竹紧张得不行,先前信心满满的剖白早抛在了脑后,忍不住就想摘眼罩,看看能力究竟被影响到了没有。 这时候见光依然会产生刺激,钟杳及时拢住他的手,像是猜到了经纪人心里的念头,把人轻轻拢进怀间, “我父母很喜欢你。” 钟杳拢着他,慢慢顺抚着经纪人紧绷的脊背:“非常喜欢,除了大概实在不想再听我‘千篇一律并且词汇匮乏的赞扬’之外,他们经常会和我要你的照片,还会催我带你回去看看……” 林竹埋在钟杳怀里,愕然抬头,心跳飞快。 林竹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叔叔,叔叔阿姨已经——” 钟杳点点头,想起他还看不见,抬手拢上经纪人柔软的发尾,轻轻揉了两下:“知道了。之前拍戏的时候,我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两个人有时差的那段时间,钟杳没有经纪人陪着,整个剧组又已经再找不出能陪他聊天的场务,钟杳一个人没戏拍的时候,确实十分无所事事。 十分无所事事的钟杳,忍不住和家里出了个柜。 钟家独立精神极强,教育方式和林竹的家庭完全不同,对子女始终采取放养政策。钟母主攻文史研究,钟父长于文物修复,常年在海外进行国内流失文物的回收,三个子女除了钟杳留在国内演戏,剩下的都和娱乐圈毫不沾边,各自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忙。 一家人如果没有必要,向来绝不轻易联系。 格外开放的家庭环境让父母兄妹对钟杳性向没什么意见,只是对对方的忽然逢春格外啰嗦一度感到极为困扰。 碍于血缘的情面,钟杳没有被立刻拉黑,持之以恒地卖了半个多月的安利,也成功让一家人渐渐开始对这个可爱到和家里画风迥异的小家伙产生了兴趣。 一点儿也没想到钟杳会无聊到跑去和家里出柜,林竹被一个接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震得浑浑噩噩,趴在钟杳胳膊上,小声确认:“所以……我不用跪着哭,不用偷偷在阁楼打地铺,也不用在大雨里一边跑一边让叔叔阿姨相信我们是真爱的?” 钟杳:“……” 有必要让公关再去整肃一遍论坛风气了。 清楚所谓父母对于林竹是什么样的存在,钟杳收收手臂,耐心低头,温声同他确认:“真的,我父母早就知道你了,特别喜欢你,一直催着我带你回家呢。” 林竹呼吸有点儿急促,顺着钟杳的力道伏进熟悉的怀间,眼底水汽一点点沁出来。 林竹张了张嘴,声音微哑:“哥你——你仔细跟我说说,叔叔阿姨喜欢我什么?我一定努力保持,我会做好的……用再乖一点吗?用不用多帮忙干活?我肯定听话……” 钟杳心底蓦地一酸,轻声打断:“他们——和我一样。” 林竹微怔。 钟杳笑了笑,轻轻揭开林竹的眼罩,替他把水汽细致地一点点拭净:“什么都喜欢……” 钟杳低头,声音柔和:“非常喜欢。” 林竹难以置信地仰起脸,胸口轻微起伏。 他的唇瓣忽然被轻轻一碰,下意识张开嘴,舌尖忽然跟着微微一甜。 “还得多吃点儿糖。” 钟杳的食指屈起,跟着在他唇上一印:“跟我回家……好吗?” 林竹含着糖,唇角慢慢翘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检查结果出来,两个人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林竹承担了大部分混混的攻击,身上青了几块,也都没有大碍,只要养几天淤血就能消退。 钟杳的心终于放下来,领着林竹出了医院。 两人才踏出医院,就忽然被蜂拥上来的媒体一股脑围了个结实。 街头斗殴,两个打十个,中国人,功夫,本地警方执法不力。 这些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本地媒体兴奋,钟杳的身份还没被公开出来,就已经招来了不少的赶来争取第一手资料的记者。 担心林竹不小心再受什么伤,钟杳不敢硬闯,只能尽量简洁地回应了一串问题,好不容易在摄制组的接应下突出重围,上了等在门外的车。 消息不可能拦得住,美国媒体的照片一登出来,国内网络就跟着炸了锅。 摄制组抱着记录两人甜蜜片段的念头打开了镜头,恰巧把那一段惊心动魄的街头斗殴全录了下来。和钟杳沟通之后及时放上了微博,转眼点击量就破了百万。 “钟老师到美国的第一条海外新闻,居然是社会版的……” 公关忍不住感慨,轻车熟路地控制着舆论事态,一边关心因公受伤的经纪人:“林老师怎么样?伤得重吗?” 林竹坐在地毯上,摸索着叠衣服:“不重,不过暂时应该顾不上你们了。”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语音引导怎么操控手机,趁着钟杳在楼下和摄制组协商的功夫,林竹忙里偷闲,联系上了国内的团队。 医生说至少要修养一周时间不能高强度用眼,对工作效率的影响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林竹试着用语音读了几条回复,就被机械音棒读的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闹心得关了微博。 近期没什么需要忙的事,放个假也影响不大。 林竹索性彻底放权,把应对国内的工作交给了一路跟来的核心团队:“靠你们了,我跟钟老师回家度个假,最近没事可以不经常找我……” 公关也看到了照片,知道林竹眼睛受了伤,难得体贴地答应下来:“放心吧,快过年了,狗仔都懒得作妖了,出不了什么事,我们盯着就行。” 林竹把新的羊毛袜整整齐齐卷成一团,装进整理袋里,没说话。 公关疑惑:“林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就完了?” 林竹忍不住:“你不问一下我跟钟老师回哪个家吗?” 这种事又不能找大哥炫耀,现场导演一天都在和钟杳商定拍摄计划,林竹憋了一天,都快憋疯了:“比如我们俩——我们俩度假干什么,是不是回去见爸妈了,钟老师的爸爸妈妈喜不喜欢我,我们俩打算住多久,怎么过年之类的。” 林竹觉得自己还是挺敬业的,红着脸拿起手机,循循善诱:“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小报又编黑料,说我跟钟老师私奔了,你们也好拿事实详尽地让他们闭嘴……” 公关:“……” 已经发誓不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公关被林竹强行踹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哪家小报吃饱了撑的,会编这种黑料?” “人心难测,不一定的。” 林竹认认真真:“我跟你们提前说一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我要和钟老师回家,钟老师说他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我,是那种喜欢,不是需要我做什么才喜欢我的那种——我就不详细说了,你们能理解吧?就是——” 公关毅然挂断了带伤工作的经纪人的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挂断提示,林竹不无失落,轻轻叹了口气。 公关也不能分享他的喜悦……那就实在没什么人能说了。 林竹努力压着胸口翻腾的雀跃期待,寻摸着扯过钟杳的衬衫,认认真真顺着缝线叠起来,放进行李箱里。 要不是打字太不方便,他都想发条微博了。 钟杳的爸爸妈妈喜欢自己! 林竹从来都一点儿不知道怀疑钟杳的话,钟杳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是喜欢的。 林竹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高兴得一整天都闲不下来,上药休息都尤其配合,滴消炎的眼药水疼得脸色发白,也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生怕被钟杳带回家的时候自己状态不好。 没人听就没人听,自己有人喜欢了。 林竹高高兴兴哼着歌,又扯了一件衬衫过来,勤勤恳恳地叠整齐。 门外,担心了一天的现场导演想上来看看林竹的伤势,看见站在门外的钟杳,脚步一顿:“钟老师——” 钟杳朝他做了个手势:“嘘……” 现场导演连忙噤声,把摄制组专门去买来功能齐全的药箱递给钟杳,顺着楼梯退了下来。 钟杳无声道了谢,落下视线,抬手轻按上扶手。 钟杳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软得不成样子。 哪怕在和林竹做下保证的时候,钟杳都没想过,林竹会因为这个承诺这么高兴。 钟杳总想对林竹更好一点儿,可他的经纪人大概是小时候吃的糖实在太少了……每次才稍稍给一点儿,就高兴得能给他当场开一朵花出来。 听着林竹紧张兮兮地排练完了见爸妈的最后一种方案,钟杳在门外体贴地站了一刻,终于推开门,把循声准确扑过来的经纪人稳稳接在了怀里。 铺天盖地的新闻也有反效果。 消息传到国内的第二天,林松就抛下了国内的一摊子事,火急火燎地订了机票直飞美国,攥着钟杳的肩膀险些把人晃出了脑震荡。 林松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林竹这两天一直听话早睡,这会儿已经躺下睡熟了。要不是钟杳睡前看了眼手机,都不知道林松居然就这么飞了过来。 “恢复得很好,已经能稍微见光看东西了,还要每天滴眼药水,这几天尽量不用眼睛。” 钟杳这两天都陪着林竹在家,事无巨细地跟林松解释:“我反复跟医生求证过了,那边打了包票,不会伤到眼睛,视力也不会下滑的。” 林松皱紧眉头听了半晌,又看了一遍美国医生的诊断书,总算稍稍放心,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钟杳稍一沉吟,还是开口:“我能问一件事吗?” 知道弟弟没事,林松一颗心都落了下来,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后座上:“什么事?” 钟杳拿过那份诊断书:“医生说,小竹的眼睛受过不止一次伤。” 林松身形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僵。 钟杳钯诊断书收好,声音轻缓:“我有点在意这件事。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我不会问他……” “都是过去的事了……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没想到这些事到了现在还是隐患。” 林松微哂,抬手遮住眼睛,慢慢揉着额角:“其实——就算你直接去问小竹,小竹大概也不会不告诉你的。” 钟杳摇摇头,递过去一支烟。 林松接了烟没抽,咬在嘴里过干瘾,声音含混:“我和你说过吧?小竹他——他有时候,不是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能做出一些比较失控的事来……” 钟杳心口忽然狠狠疼了下。 他记得林松和他说过这句话,还记得林松那时候莫名其妙地叫他多担待多小心,却并没能对这句话的意义产生多直观的印象。 那时候他还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下面藏着的都是多惨烈的伤痕。 林松咬咬烟嘴,看向车窗外:“你知道,我们的——我们的爸妈,不太接受他的眼睛。” 林松:“小竹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曾经试图劝小竹去做手术——移植角膜管用就移植角膜,角膜不管用就摘除眼球。他们觉得小竹有这个能力很——总之他们坚信,只要小竹没了这个能力,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快快乐乐地好好生活了。” “小竹是个很乖的孩子,所以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只要没有这双眼睛了,只要把眼睛毁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么想的次数多了,等到他受了刺激,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就……” 林松扯扯嘴角:“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弟弟都已经好了,我才知道。” 钟杳胸口一悸。 林松隔了半晌,继续说下去:“他从小就怕黑,特别怕,到哪儿都得有亮光,从来不准人蒙他的眼睛,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灯——” 林松深深吸了口气:“幸好他怕黑……” 林松没有明说,钟杳却止不住地背后生寒。 汽车飞驰在夜幕里,两侧的路灯不断划过。林松把那支烟慢慢揉碎,打开张纸巾包进去:“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小竹已经好了,没必要再提起来。” 钟杳点了点头,没应声。 林松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紧张起来:“你在想什么?不是说这次不要紧吗?你还瞒了我什么是不是——” “是不要紧,只要好好调养就会好的。” 钟杳打断他,轻轻攥了下掌心:“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我在就好了。” 林松目光微微一缩,飞快挪开视线。 怎么——就会错过了呢? 即使林竹依然坚持说不定那时候钟杳资助的是另外一个非常中二并且幼稚的小屁孩,林松却莫名坚信,那时候和钟杳产生交集的一定就是自家弟弟。 那些年里的每一个伤痕累累的晚上,小林竹都本来是可以抱着钟杳寄去的信,暖暖和和安安稳稳地睡着的。 在那些他作为兄长毫不称职一无所知的年月里,小林竹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朋友的。 一想到这个,林松依然忍不住想去手撕了那家孤儿院的院长。 林松满心的意难平,钟杳也没再说话,一路上只有汽车发动机孤独地轰鸣着,安安静静到了家。 林松顾不上客套,催着钟杳带自己去了卧室。才推开门,就一眼看见被吵醒的弟弟撑着胳膊坐起来,正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往外看。 林竹看见了自家大哥,怔怔的还以为在做梦,迟疑出声:“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小竹!你能看见大哥是不是?” 林松大喜过望,快步过去搂住弟弟肩膀:“吓坏我了,我一看见新闻就懵了——赶紧过来,大哥看看要不要紧……” 林竹已经能稍稍看东西,晚上的光线又不亮,钟杳就没给他戴眼罩,虽然看着模糊,该看见的还是能看见的。 钟杳不在,林竹本能地找人,看到大哥身后的熟悉人影,立刻安心下来,抬头:“大哥,我没事,我以为你都不看娱乐新闻呢,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 “能力不知道还能不能保留,不知道能不能受什么影响,我们两个都没试过,暂时也还没把握。” 钟杳早和林竹商量过露馅了怎么和家里交代,被林竹求救地扯了两下袖子,自觉接过话头,把经纪人的手拢在掌心:“医生说了,最近看东西可能有重影,是正常情况,只要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能好,重影两天不要紧。” 林松高高兴兴的,一点儿没听进去钟杳的话,随口应了一句,仔细端详着弟弟的眼睛。 林竹眨眨眼睛,眼前的视线还模糊,脑海里腾起的画面却已经渐渐由恍惚到清晰。 …… 林竹倏地坐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四个模模糊糊的大哥,痛心疾首:“大哥——你打坏了我十六个抱枕?!” 第107章 林松:“?!” 才千里迢迢坐了十来个小时飞机来看弟弟的林总裁,险些就当即登上下一班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千里迢迢逃回去。 “四个!就四个!” 林松急出了一身的汗,连比带划,抬手撑大了自己的眼睛:“没有十六个!小竹,你再看看——你再好好看看!” 钟杳很冷静,分开两个人,把林竹圈进怀里揉脑袋:“医生说过了,这几天有重影,是正常现象。” 林松崩溃:“那也不能连读到的东西都重影吧?!” 经纪人的事没什么不可能的,钟杳把人往怀里圈了圈,代替抱枕尽职尽责地安抚着满心难过的林竹。 “那,那也行……” 林总裁数学很好,艰难接受了设定,立刻举一反三,另辟蹊径争取弟弟的信任:“小竹,你再仔细看,大哥又给你买了八个新的!” 林竹适应了一会儿,脑海里的画面好不容易稳定稍许,就看到了两个大哥扛着四个崭新的抱枕,连踢带踹塞进了衣柜。 林竹抬头,更痛心疾首了:“大哥,你居然骗我……” 林松:“……” 林松准备跑。 还想着抱枕的事怎么才能瞒住弟弟,没想到一见面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林松说什么都不敢再多留,嘱咐了林竹一定要找个安静开阔的地方好好休养,趁着钟杳询问林竹眼睛难不难受的空隙,飞快溜出了卧室。 弟弟也看见了,眼睛也没什么大事了,身边有钟杳陪着,比在家里叫人放心多了。 林松来的目的达成了大半,哪怕现在回去,也没什么可再担心的。 还能不那么快把弟弟亲手送出去。 林松觉得计划很可行,在楼下轻手轻脚收拾好了行李,拉出拉杆准备连夜逃命,被刚从楼上下来的钟杳拦住了。 “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小竹的抱枕是宝贝,弄坏一个至少赔三个的。” 林松心事重重,给他科普自己过错的严重性:“更不要说我还是故意的,还每个都揍了百八十拳,还有几个好像也快要坏了……” 想起那些长得颇像自己的抱枕,钟杳轻咳一声,谨慎地以林松为坐标往后退了两步。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你照顾小竹照顾得很好。” 林松收回念头,半晌揉了下脖颈,低头一笑:“比我好多了。” 钟杳看着他。 林松笑了笑,转身要走,肩膀上忽然稍稍一沉。 钟杳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按了两下。 “没事,把他给你……我其实放心。” 林松轻吸口气,用力抹了把脸:“他现在是真开心,我看得出来。” 林松扯扯嘴角:“我早该能看出来的……” 可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弟弟已经好好地长大了,能活蹦乱跳地跟他讨价还价了,能气势汹汹地打砸抢摆威风了,能高高兴兴把自己卖出去了。 过去的那些事,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被彻底尘封,再也触碰不到。当初的那些伤口,也都已经一点一点地愈合封口,只剩下淡白的印痕了。 林松抬头,朝钟杳笑了笑:“谢谢你。” 钟杳摇了下头,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歇一宿再走,家里有客房,小竹给你收拾好了。” “怎么能让他收拾?”林松立刻着急起来,“他还看不清楚呢!” 林竹看不见的时候方向感一点儿都不好,屋子里有什么撞什么,不受点伤都是走了大运。 林松生怕他再弄出伤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上跑,跑了两阶,脚步却忽然停顿。 林松迟疑回身,看着钟杳:“我——露馅了?” 他们回来的路上刚讨论过那些不好的事。他已经尽力找别的回忆来驱散那些念头,免得一不小心让弟弟想起往事了。 甚至因为想得太多,一不小心连自己揍抱枕的事都想起来了…… 居然还是没能瞒得住。 钟杳点点头,摸出颗糖递给他:“小竹给你的,问你现在还难不难受,要是还难受,他就再来找你聊聊抱枕的事。” 林松:“……” 林松更熟悉自己的弟弟,生怕这块糖里夹着芥末辣椒大蒜油,飞快后退,坚决摇头:“一点都不难受了。” 知道弟弟一样能从钟杳那儿读到自己的反应,林松转眼振作,迎着钟杳的视线神采奕奕:“真的,大哥很好,小竹啾咪。” …… 钟杳眼睛有点儿疼,忍不住揉了下额角,一笑:“一路辛苦,早点儿休息。” 林松身姿矫健地扛起行李去了客房。 钟杳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没给出去的那块糖,剥开,自己慢慢吃了。 林竹远比他们想得都更坚强。 明明经历过那么不好的事了,明明已经被最信任的亲人放弃过了,明明已经有资格……去恨这个世界了。 可林竹没有。 林竹拖着一身的伤,从泥泞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重新好好长成了和少时截然不同的样子。 足够坚定,足够执着,足够乐观善良—— 钟杳随手擦了把眼泪,沉稳地咽下了芥末夹心的奶糖。 主要错在自己不该吃经纪人给别人的糖,不是经纪人的错。 钟杳灌了几口水,等着刺鼻的辣意散尽,转身上了楼。 客房很干净,用不着怎么收拾。林竹只是去把大哥的枕头藏进了衣柜里,在被子里放了条玩具假蛇,又在窗户外面挂了件白衬衫,现在早回了卧室等他。 林竹的眼睛还不能太长时间见光,已经自觉戴上了眼罩,正抱着钟杳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疯狂盲打消消乐。 钟杳快步过去,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及时中止了经纪人毫无意义消耗精力瓶的行为。 “哥!” 林竹早认出了他的气息,高高兴兴扑上去:“我大哥去睡觉了吗?” 他刚从外面跑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牢牢挂在钟杳身上,少年温热的体温搀着点儿未散的凉意,熨得钟杳胸口轻轻一烫。 钟杳应了一声,收拢手臂。 彻底踏实了。 钟杳替林竹把眼罩摘下来,揉了揉被勒扁的头发,低头亲上林竹阖着的眼睛。 他的力道轻缓温柔,像是在触碰什么极珍贵的宝物。 林竹轻轻打了个激灵。 读到的内容虽然重影,却还不至于太影响提取重点。刚刚已经在大哥眼睛里看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特意嘱咐钟杳帮自己拦住大哥,林竹其实能猜得到钟杳现在在想什么。 林竹本能地攥住他的手臂,仰起脸:“哥,我真没事,以前的事儿我都不在乎了。都挺晚了,咱们睡吧……” 钟杳没动,依然圈着他。 林竹有点儿不安,想要睁眼睛,被钟杳抬手轻轻遮住了:“不行,现在太常见光,回头恢复的就不好了。” 林竹喜欢他拿手遮着自己的眼睛,脸上红了红,抵着钟杳的手掌轻蹭两下:“我不睁开了——你也别太紧张,哥。大不了就戴个眼镜。我原来也试着戴过,没多不舒服……” 钟杳胸口疼了疼,俯身:“不行。” 林竹微微一怔。 钟杳把他轻轻放在床上:“你现在是我的了,所以……不行。” 他罕少会说这样分明霸气的话,林竹心跳蓦地快起来,呼吸微屏,稍稍仰头。 “每个地方都得好好的,哪儿都不能伤着。” 钟杳低头,亲上他的眼睛,声音低缓温柔:“小竹,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你的眼睛非常漂亮。” 林竹的手有点发抖,稍稍别开头,声音发哑:“不好看……” “好看,我第一眼就觉得它们好看。” 钟杳轻轻地亲他,雨点似的温柔亲吻细密覆落:“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天知道林松和他说起当初那些事的时候,他有多想现在飞回北京,直接冲到那对荒唐的父母面前,当着他们的面正式带走他们的儿子。 林竹温驯靠在他臂间,胸口微微起伏。 钟杳细细亲过他的眼睛,正要直起身,却被林竹抬手攥住了手臂。 林竹的声音有点儿发抖,轻轻的,透出点儿和少时一般无二的期盼:“再……再亲亲,行吗?” 钟杳的力道太温柔了。 温柔得几乎已经彻底洗掉了他记忆中的那些阴霾。 记忆是刻在自己无法察觉的地方的,他已经慢慢走出来了,已经可以开始做个坚强的大人了,但每次夜回梦转,记忆却还是会蔓开牢笼,悄然侵略入梦。 尤其是最近。 起初受伤带来的剧痛和视野里长久的黑暗,几乎就快要勾起那些早尘封落灰的记忆了。 亲亲就不疼了。 一点儿都不疼了。 钟杳低头凝注着他,声音温柔:“好。” 钟杳抱着他轻放在床上,俯身靠近,细细亲吻安抚,落下无数温存触碰。 林竹眉梢一点点弯起来,眼底悄悄沁出一点儿水色,又渐渐消失,只剩下柔和欣悦的满足弧度。 钟杳动动手臂,想让林竹躺的更舒服一点儿,林竹却已经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仰起头,试着亲了回来。 钟杳心头忽然软的厉害。 林竹闭着眼睛,亲得毫无章法,落点也这儿一处那儿一处偏得厉害,偏偏自得其乐,唇角都跟着分明翘起来。 钟杳一下下揉他的头发,任凭经纪人小啄木鸟似的在自己脸上胡乱叨叨叨叨叨个不停,余光瞥见手机亮起,随意扫了一眼。 是林松发来的短信。 林松说客房里有蛇,客房外有鬼,客房床上没枕头。 林松很想上来和亲爱的弟弟一起睡。 钟杳蹙了蹙眉。 虽然地点临近郊区,但这里地处北美,还是冬天,除非动物园有蛇越狱,不然想看到条蛇还是挺不容易的。 要见个鬼就更不容易了。 大概是半个地球的时差导致的幻觉。 钟杳一手摸过手机,发了条短信拜托助理帮忙给林总裁送个枕头,顺便客气地婉拒了林松要上来打地铺的提议。 正盯着窗帘外飘飘荡荡的影子胆战心惊的林松心痛不已,走投无路地给弟弟发短信,让弟弟给自己留个门,方便半夜偷偷溜进来。 钟杳眼疾手快,在林竹的手机震起来之前按了静音。 想了想林松半夜溜进来可能出现的场景,钟杳决定防患于未然,低头亲了亲林竹的脸颊:“门没锁,我去一下。” 林竹正亲得心满意足,冷不防听见锁门,心头扑通一跳,忽然止不住地快起来。 门都锁了! 虽然钟杳每天晚上都有检查门窗的好习惯,但今天偏偏在这个时候去锁门…… 林竹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暗示。 林竹有点激动。 他还记得……自己的睡衣放哪儿了。 林竹记得钟杳的话,没睁开眼睛,摸索着找到了睡衣,磨磨蹭蹭地藏进了被子里。 钟杳过去落了锁,顺便和林松来回通了几条短信,确认了只是窗外的衣服和被子里的玩具蛇,吩咐助理收走放好,放下手机回了床边。 客房曾经短暂地作为摄制组的会议室,大概是现场导演在阳台晾了衣服。又坐在床上玩玩具来着。 钟杳推理出了合理的解释,就把事情放在一边,把躺得规规矩矩的经纪人抱了起来,力道轻柔地剥下了衬衫。 钟杳回手想摸睡衣,却摸了个空。 钟杳挑了下眉峰,看着脸上红扑扑的经纪人,慢慢收回了手。 林竹硬邦邦坐在他腿上,紧闭着眼睛,志坚意决视死如归。 年轻的身体匀称劲韧,这几天被好好养着,瘦下去那点儿分量好不容易补了回来,稍稍一绷劲,还能看得到不甚明显却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 钟杳抬手,轻轻蒙上了林竹的眼睛,声音柔和低沉:“小竹……还难受吗?” 林竹摇头摇得飞快,又觉得这样太敷衍,主动交出手腕:“哥你检查!一点儿都不难受了,心跳都没以前那么快了!” 钟杳握住经纪人依然细瘦的手腕,在掌间轻轻一拢。 被那群小混混围着的时候,就是这只手,半点儿不让地死守着他,谁敢上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狠狠一下。 他到现在都常常会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林竹乖得不行,老老实实被他握着手,眉宇柔和地舒展着,一点儿都看不出那时候的凌厉锋芒。 钟杳低下头,握着林竹的手,放上自己的衬衫领口。 这段时间,为了彻底解开林竹的心结,他试过很多种办法,最好用的一种……就是把他的事想办法融进林竹某一时刻的记忆里。 只要林竹在想起那段往事的时候,就能想起和他有关的内容来,所谓的心牢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深的心结,要用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开。 钟杳引着林竹,一颗颗解着自己的衣扣,低头凝注着经纪人因为紧张而微微悸颤的睫尖。 床头灯的光芒温柔地洒落下来,让它们变得几乎像是金色的。 钟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舍得毁掉这样一双眼睛。 林竹的手指磕磕绊绊,小心解开钟杳的衣扣,帮他把衬衫脱下来,又摸索着去替他解皮带。 这种动作的暗示就实在太强了,钟杳不舍得让他做,揽着人轻轻亲了下,自己解开卡扣:“觉得不舒服了,立刻告诉我……” 林竹胸口微微起伏,喉间涩得要命:“不会……” 钟杳把他小心放在床上:“什么?” 林竹摇头:“你不会——” 林竹紧张得说不完整话,咽咽唾沫,哑着嗓子说完:“……让我不舒服。” ——你不会让我不舒服。 钟杳手上一顿,心口彻底化开一滩温软。 他的经纪人很聪明,很有天分,无论什么都一点就通,偏偏有件事怎么都学不会。 林竹永远都学不会怀疑他。 钟杳能体查到这份赤诚纯净的信任,也从来丝毫不敢辜负。 林竹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肩颈稍稍用力地绷着。 他身上的陈旧伤痕这样看起来,几乎一览无余。 平时怕林竹往心里去,钟杳从没特意看过他身上的伤,哪怕有坦诚相对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扫而过。可这一次,钟杳却忽然想要仔细看清楚。 林竹等了一会儿,有点儿不安,轻声开口:“钟,钟杳……” 头一回上阵的经纪人有着自己的偏执,始终认为做这种正经事时候,就应该叫正经的称呼。 偏偏他平时不大会叫钟杳的名字,两个字迟疑着在唇齿间轻轻一转,反而带了格外的温存余韵。 钟杳轻轻亲了下他的喉结:“我在。” 一只手拢上他的手腕,微凉的细长织物一圈圈绑上来,把两人交叠的小臂系在了一块儿。 林竹:“!!” 第一次就这么刺激! 林竹脑子里的车已经开始飞驰,忍不住激动地翻了个身,想要再给钟杳找条领带,被钟杳在背上轻轻拍了一把:“别动,怕你伤着手腕,那天不是疼来着吗?” 林竹:“……” 林竹还没想过这种操作,怔怔地靠在钟杳怀里,由着他帮自己把胳膊固定好。 准备总算妥当,钟杳轻轻舒了口气,俯身亲了亲:“害怕就抱着我。” 林竹用力摇头:“不怕!” 钟杳心里一软,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拢着人十指交握,轻柔覆下去。 …… 夜深了。 被吓坏的林总裁终于勉强在冷冰冰的客房里睡着,助理和工作人员也各自安寝。 窗外月色静谧,落在窗棂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墅主人的卧室里,还有微微的光芒顺着门缝透出来。 才做了准备工作,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的钟杳稳稳抱着手脚并用紧紧扒着自己、哭得咳嗽个不停的经纪人,拿大块的绒毯裹好,一块儿进了浴室。 第108章 “漱漱口,快来——没事的。好了好了,漱口就没事了。” 钟杳拿杯子接了水,一手拍抚着泪眼滂沱的经纪人,一边利落沉稳地喂水给他:“是我不好,都怪我——” “是我不好。” 林竹被水又呛得咳嗽两声,抹着眼泪压住抽噎:“我不该往糖里藏芥末的……” 钟杳又心疼又好笑,忍了半晌,还是没撑住笑出来,跟他抢着认错:“那也怪我,我不该吃。” 钟杳把人往怀里拢了拢,轻轻揉他的头发:“你本来设计的好好的,你大哥吃了又不会跟你亲……好了,还辣得厉害吗?” 林家兄弟一脉相承的怕芥末。林竹亲得高兴,鼓起勇气攻城略地,猝不及防被直接辣到了喉咙,一嗓子哭得钟杳险些被吓到穿衣服抱着人直接冲去医院。 好不容易上了车,居然被自己无意的恶作剧把轮胎扎漏气了。 林竹一半怕辣一半难过,趴在钟杳怀里直掉眼泪,又给自家大哥头上多算了一个抱枕。 “好了,不要紧的。” 钟杳被他吓得不轻,看着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的经纪人,心里彻底软成一片,拢着圈进怀里:“要不……咱们再试试?” 林竹一怔,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亲到正高兴的时候被辣飞一点儿都不算是多好的回忆,林竹最近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小说,一瞬间几乎以为钟杳就是芥末味儿的了,暂时还没法冷静地回到床上。 林竹低下头,悄悄抹干净了被芥末呛出的最后一点眼泪。 本来一直都期待着的。 钟杳一直那么仔细准备的,特意看了资料做了研究差点写了小论文的,他们的第一次…… 林竹在论坛里看过几次cp100问的问题,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和钟杳有一天被问到“第一次是什么样的”能做出的回答,一点儿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魔幻经历。 他……没做好。 林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开口:“太晚了,哥,咱们睡吧……” 他还闭着眼睛,顺手撑了一把想要坐起来,没能挣动,疑惑睁眼。 钟杳抱着他,坐在浴缸边上。 瞳光深邃得让人恍惚以为坠落星空。 “不一定非得回去。” 浴室里没开灯,只借着外面的灯光,并不晃眼。钟杳没遮他的眼睛,低头亲亲经纪人的额头:“小竹,你知道——” 钟杳细细剥开浴巾,把人抱出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抵住额头:“知道这种事……还能在别的地方吗?” 林竹稍一迟疑,小心翼翼:“我还看过……在办公室的。” 林竹从来抵抗不了离钟杳这么近,脸上滚烫,几乎已经神志不清:“我们去办公室吗?我没有办公室,我大哥有,不过那我们得先回国……” 钟杳:“……” 钟杳一点儿也不想去林松办公室示威,及时抬手轻轻覆住了经纪人的眼睛。 钟杳轻咳一声,耳朵也彻底红透了,随手把浴巾搭到门沿,开了热水。 微烫的水流洒下来,温柔地浇在身上,把两个人一块儿淋了个湿透。 钟杳抱着林竹,小心放进浴缸里:“先泡泡,等我一会儿,我刷个牙。” 林竹靠在浴缸里,还有些怔怔的,仰头望着他。 钟杳一笑,俯身在林竹额头上亲了一口,揉揉他的耳朵:“好不容易有第一次……怎么能这么就完了?” 林竹仰着脸,心跳水声一并轰鸣。 …… 夜已过半。 月色小心停驻在窗台上,变得更温柔了一点儿。 钟杳抱着细细清理干净的经纪人,重新拿了新的浴巾轻柔擦干,裹着出了浴室。 林竹一点儿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半阖着眼睛,配合地被钟杳搬来挪去:“哥……” 他的嗓子也有点儿哑了,钟杳轻轻应了声,拿过温水小心喂着他喝了两口,摸摸额头:“还难不难受?” “一直就……” 林竹困得摇摇欲坠,声音也含糊,一向清亮干净的嗓音莫名就掺上点儿柔软鼻音:“一直就没难受。” 钟杳心里酸软,力道放得更轻,拢着人靠在怀里,替他吹着头发。 再怎么也是第一次,哪怕他已经尽力小心了,说不难受也是不可能的。 林竹比他想的更能忍疼。 线条还柔和的面庞憋得红了,身上都微微发抖了,冷汗混着持续淋在身上的热水,滚落下来涩得他不敢不更放轻力道了……林竹也没喊过疼。 甚至连最兴奋的时候,因为生理反应眼前短暂的白芒一片。常识有限但思维发散的经纪人一度以为自己又因为什么原因失明了,也只是在一切稍稍平缓下来之后,一寸寸挪回他怀里,尽力藏着不安小声问他,看不见了怎么办。 钟杳放下吹风机,把伏在怀间打着瞌睡的经纪人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林竹被有钟杳气息的被子裹着,身心餍足,轻轻蹭了两下,眯起眼睛:“哥……” 钟杳俯身,轻轻拢住他:“我在。” 林竹挪了挪,忽然侧过头亲了他一下:“我都记住了。” 林竹弯起眼睛,迷迷糊糊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措着什么辞,困成浆糊的心神却显然无力支撑,半晌轻轻重复:“都……记住了。” 钟杳深深吸了口气,指腹滑过经纪人清秀的眉眼。 哪怕不用读心,林竹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钟杳没再收拾一片狼藉的浴室,陪着他一块儿躺下,额头抵着额头,结结实实在怀里圈着:“慢慢记。” 林竹有点儿理解不了他的意思,稍许疑惑,艰难挪了挪身体,撑开眼皮。 钟杳一笑,刮了下他的鼻尖,抬手关灯:“一辈子呢,记不完的。” 翌日早晨,一宿辗转的林松在楼下等了半天没见人,终于忍不住上了楼敲门。 卧室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卧室的插门从外面锁着。 林松仔细思索一阵,认定了大概是钟杳暗中照应自己,连夜把弟弟拐回家里的农场度假,让自己从抱枕的罪过下逃过了一劫。 钟杳实在是个好人。 没被弟弟继续追问抱枕的林松暗自庆幸,帮忙锁了别墅大门,拎着行李一身轻松地去了机场。 “走了……已经上飞机了。” 收到林松问候弟弟的短信,钟杳松了口气,揉揉还趴在床上起不来的经纪人:“我去弄点儿早餐,门是怎么锁上的?” 林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目光锃亮:“我看侦探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拿根线系上,一抻,把线抻回来就解开了!” 两个人昨晚都把林松忘到了脑后,今天早上钟杳惯例早起,才想起当大哥的还在楼下。 昨晚清理的很干净,林竹没发烧,只是身上连酸带软得无论如何都起不来。真让林松上楼看到,说什么都是要露馅的。 林竹让钟杳扶着,挪到床下摆弄了好一通,终于试出了让门从外面闩上的办法。 头一次实地应用就大获成功,林竹兴奋地介绍着经验,撑着胳膊想要起身,一不留神抻到腰,又轰然塌了下去。 钟杳眼疾手快,把人抄进怀里,力道适中地打着圈一下下替他按揉。 虽然疼,却总比力不从心的酸软好了不少。林竹趴在钟杳怀里,一下下跟着吸气,却还倔强地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等着钟杳表扬。 “特别厉害。”钟杳轻笑,照经纪人脑袋上轻敲一下,“然后呢,怎么打开?” 林竹:“……” 钟杳微微挑眉。 林竹:“…………” 林竹眨眨眼睛,小心翼翼举手:“我,我可以从窗户翻出去……” 钟杳一呛,咳嗽了两声。 两人原本预计的也是今天出门,助理已经放假了,摄制组也提前赶赴英国准备下一阶段的录制,林松现在已经坐在了回国的飞机上,临走还贴心地帮他们锁了大门。 确实没人能帮他们把门从外面打开。 林竹管挖坑不管埋,一只手还举着,小心瞄着他。 钟杳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把人抱起来圈紧。 真实的温度安安稳稳地靠在怀里。 林竹好好的被他抱着,能任性,能胡闹,能闯祸…… 还能出馊主意。 钟杳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儿值得鼓励,剥了颗糖给经纪人喂下去,揉了下林竹的脑袋:“躺着,我找根绳子下去。” 林竹还有点不大放心,拉着他想要帮忙。被钟杳又亲了一回,面红耳赤地缩回被子里,不敢动了。 钟杳常年拍戏,影视基地的房顶几乎已经踩过了一遍,找了根绳子绑上,轻轻松松翻出了窗户。 窗外是花园,有不少挺高的树。钟杳在树冠上稍借了几回力,轻巧落地。 钟杳解开绳子,朝趴在窗户边上的人招了招手,绕回来给林竹做了顿丰盛的早饭,把被困的经纪人也从卧室里解救了出来。 在大哥严密的监视下,林家的小少爷高高兴兴地迈出了长成参天大竹的第一步。 林松回了国,林竹和钟杳也在休整一天后上了回家的飞机。 国内网络上,#钟杳及经纪人海外遇袭#的关注度依然居高不下。《在路上》节目组意外肩负重任,在和钟杳一方详细协商过之后,对节目进行了严格剪辑,提前正式播出了第一期网络版。 完整的跟拍,没有经过特意的修饰改动,对网友的刺激却反而比那些着意煽情的节目更强了不少。 两个人一块儿作着伴,安安静静的,默契细水长流地淌出来。 哪怕是坐在屏幕前的观众,都几乎能切身体会得到持续发光发亮的摄像师无处倾诉的一腔苦水。 意外偏偏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了。 摄制组也急着上去帮忙,拉架的拉架,打电话的打电话,摄像机虽然还开着,也只是随意扔在桌子上没人管,记录的画面破碎而凌乱。 越是这样真实的镜头,也越能让人体会到那个时候的惊心动魄。 混混手里有匕首有铁棍,甚至还有拿三棱军刺的,上一刻还装作影迷笑嘻嘻要签名,下一刻就凶相毕露,直朝钟杳身上脸上招呼。 白人的身材普遍比亚洲人更高壮。钟杳还稍好些,林竹的身形跟那些人根本没半点儿可比性,偏偏眼底的锋锐戾气却几如实质。 大概是事先已经被人打过了招呼,攻击都是朝着钟杳去的,林竹并不难全身而退,可他却只是一味护着钟杳。 来得及挡下来就挡下来,挡不及就拿肩膀、拿胳膊去硬护。 要不是钟杳反应及时,几次硬生生冒险把人扯开,林竹身上还要多出不少伤。 不知过了多久,警方终于赶到,及时平息了风波,也让林竹不小心伤了眼睛。 后面的画面都平铺直叙,钟杳没有半点儿心思照应镜头,寸步不离地护着自家的经纪人,问诊,检查,回家休养,上药…… 有条不紊。 偏偏有眼尖的观众发现,经纪人勇敢地仰着头,一动不动让他滴着刺激性强烈的眼药水的时候,钟杳的手却是一直微微发着抖的。 清冷沉静、稳重自矜,大风大浪无数都坦然受之的钟影帝,手抖得半天才能滴下去一滴,马上就要替经纪人轻轻吹上好几口气。 林竹那时候还看不着,眼睛被蛰得针扎似的疼,轻轻吸着气,唇色都显得淡白了,还浑不在意地和钟杳开玩笑要糖吃。 钟杳的演技比经纪人还要好得多,含笑安慰着他一定不会有事,任劳任怨地喂糖给亲,丝毫看不出异样。 林竹不能用眼睛实在无所事事,两个人一会儿就没正行地打闹起来,最后林竹彻底缴械,老老实实被钟杳抱着上楼休息。 镜头拉回,扫过钟杳绷得近乎赤红的眼角。 林松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面沉似水。 “跟那边确认过了,确实……林老师那时候喊过一句,是华英买的人。” 《在路上》的制作人亲自陪在边上,谨慎地跟他说着实话:“但是一没证据二没缘由,我们肯定不敢播,所以就把这段剪掉了……” 身旁忽然砰的一声响,制作人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 林松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制作人战战兢兢:“您——您要那段片段吗?我们可以剪辑出来给您,素材我们还留着呢……” 林松胸口起伏,没说话,摆摆手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透了透气。 别人不知道……他和钟杳却无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竹能看得到那些人在想什么,又没有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所以才会在明知道有摄像的时候,依然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林竹怕自己一旦出什么意外,这件事没人知道。 林松磨磨牙根,眼底透出些火气。 这种东西放出来是要命的,节目组剪掉了当然不是错,可华英这次出手……也不是没有缘由。 林竹和华英彻底撕破之后,这个垃圾公司就一直小动作不断。大概是碍于林竹的身份不敢明着作对,就三番两次算计钟杳,之前的黎奕杰,之后的宋天朗,还有中间掺和着杂七杂八的毒品事件负面新闻,烦人得要命。 他一直想替弟弟出口气,直接把这个公司买下来,都已经布局得差不多了。 到了这一步,再瞒也瞒不严实了,估计是哪儿走漏了风声,惊动了这群圈内流氓。 华英不敢和林竹直接对上,估计是吩咐了那些混混只准针对钟杳,只是想敲山震虎地震慑震慑林竹和背后的势力。 偏偏这些人算漏了林竹维护钟杳的程度,也根本没想到那些小混混会打红了眼,把买主的吩咐抛在了脑后。 怪他。 林松用力搓了两把脸,打起精神,给下属发了几条消息,吩咐了暂缓收购华英的程序。 这群人不择手段,都能买凶到美国去,说不定还会买到英国。 说不定会买通哪个农场主,趁着弟弟骑着大花猪乱跑的时候把他扔到泥浆里去……那就不值得了。 林松不得不承认,华英这一手虽然不要脸,却的确有效。至少是让他气得火冒三丈,却也同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能和华英面对面硬刚,却不可能不顾忌林竹。 不能操之过急。 就再让华英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至少等林竹身体彻底好了,活蹦乱跳地回国叫他哥哥哥哥哥了,能让他找人随身护着不会出问题的时候,再设法出手。 华英在圈内的龙头地位在接二连三的冲击下已经风雨飘摇。加上华英背后的投资人刚被林氏抢了个重要的海外竞标,现在还在火急火燎地筹集资金,等到沉不住气,转手就会把这个最近状况频出的娱乐公司卖掉。 资金都汇拢完毕了,该下的套也下好了。等把公司买下来,就给弟弟玩儿着过瘾,想封杀哪个就封杀哪个。 林松想了一会儿自家弟弟,心情又好了不少,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看完了剩下那一段节目。 前面的事网友们都已经清楚了,最想知道的就是后来两个人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状态。 摄制组当然也了解观众们的需求,事无巨细地跟拍了一路。缓和下来的节奏重新变得轻松明快,哪怕林竹依然不得不在大多数时候戴着眼罩,也依然让不少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林松也没看着弟弟是怎么从怕黑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看着钟杳细致又不至于让林竹察觉地照顾着弟弟,时不时不着痕迹地逗着弟弟高兴,神色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敲出支烟呼了口气。 钟杳确实……把林竹照顾得很好。 比任何人都好。 林松时常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林竹长到这么大,被身边的人留下的每一道伤,欠的每一笔债,都被钟杳搁在心间上宠着护着,好好的给补回来了。 四十五分钟的特辑节目很快到了尾声,林松彻底放了心,正要关掉页面,忽然被数目暴增的弹幕吸引了注意。 引起弹幕兴奋的,是节目组临走前在别墅外拍摄的最后一段,和这座温馨可爱的小别墅的告别。 林竹眼睛伤着不能用,负责审核的团队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无伤大雅的空镜上出问题。节目顺利播出,立刻有眼尖的网友发现了摄像机在别墅外拍摄的画面里,一棵树上居然闪过了隐约人影。 摄像机忠实记录下了时间节点,正好是林松上飞机已经起飞的一个小时后。 高手在民间,立刻有好事的网友下载了高清片源截图放大,反复锐化分析,根据衣着、造型、身材反复比对,把整件事从灵异事件飞快扭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钟杳和林竹还在回去的飞机上,公关团队被林竹慷慨放了假。 #钟老师为什么上树#这种tag没人管,高高兴兴地一路上了热搜。 第109章 林竹和钟杳落地得到消息的时候,公关已经自动自觉地回了工作岗位加班,刚刚完成引流,顺便给经纪人和老板一人发了一张收款码。 “就不能有一次……” 公关已经被反复无常的生活彻底磨平了意志,叼着面包沧桑地敲着键盘:“钟老师不是上这种奇奇怪怪的热搜吗?” 公关已经很久没见过正常的tag了。看着别人家#xxx举行婚礼#、#xxx传怀孕三胎#的新闻都很羡慕,很想给自家老板也买一个#钟杳与经纪人领证#的热搜,然后自己p个十几份结婚证放上去。 “我们还得回纽约拍戏,回去就直接领了,到时候会官宣的。” 钟杳对自己的新热搜意见不大,沉稳地安抚着躁动的公关,一边习惯成自然地熟练道歉:“辛苦大家了,下次我会注意不上树的。” 公关对钟杳的保证挺满意,表达了工作团队对回家见父母的林老师的祝愿,带着新发的红包回去继续度假了。 钟杳挂断电话,随手翻了几页评论,哑然地按了按额角。 当时的情形下,翻窗子出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两个人光想着摄制组都走光了,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架负责告别的摄像机在忠实运转。 幸好网友们的想象力还算有限,有猜他为了救小鸟的,有猜他把什么东西掉到窗外要上去捡的,甚至连他惹了经纪人生气被迫翻窗户的猜测都有,真猜对的……倒还没见到。 看着身边几乎熟透的经纪人,钟杳眼底透出些笑意,把人拢过来揉了揉:“好了,没事的。大家也就是太无聊了,热闹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今天的热搜——”林竹奄奄一息,抱着一丝希望仰头,“叔、叔叔阿姨,平时玩儿微博吗?” 钟杳:“……” 钟杳重新点开微博,仔细翻了翻。 钟家父母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些娱乐新闻不大感兴趣,哪怕就有一个儿子正在国内娱乐圈打拼,也没有任何要多管一管的意思。以至于直到现在,钟杳的家庭背景都是娱乐圈里的一大未解之谜。 如果是平时,钟家人无疑是都不会来翻微博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钟家里的三个子女各有各的出息,可惜性格都从小就不活泼亲人。除了幼年钟杳还表现出了一些独立的反抗精神,剩下的都小小年纪就埋进书房,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事,导致钟家父母也一直为没有一个足够活泼可爱的儿女而深感惋惜。 在钟杳持之以恒对经纪人的讲述里,钟家父母自然而然地对林竹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最近他和林竹天天待在一块儿,家庭群里也就没怎么再说话,上次联系的时候,父母已经开始学会去微博找照片看了。 钟杳被林竹提醒了一句,也生出了警惕,在微博仔细翻了几遍,挑了个看起来合适的猜测:“我们就说——有东西掉下去,不小心卡在树上了?” 林竹觉得可行,飞快点头:“那得商量好,是算什么东西掉下去了,怎么掉的……”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两个人编了一路,好不容易编出了个还算完整的剧本,总算稍稍放心,一起在农场外下了车。 这就……要见家长了。 林竹紧张了一路了,被钟杳牵着推开篱笆,心跳还砰砰作响。 “别紧张,他们——都挺不主动的。” 钟杳揉揉林竹的头发,一笑:“每次我们家庭聚会,我回家一趟,能有人给我留个门就算我运气好了。” 林竹这两天把钟杳讲过的往事在脑子里复习了个遍,闻言抬头,呼吸有点不畅:“可是……阿姨不是会给你熬姜汤吗?” 钟杳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一怔才想起来,失笑:“对。我妈做饭手艺一般,熬姜汤是她最拿手的了,所以我妈很盼着我能感冒……” 林竹从没听过还有这种相处模式,诧异地睁大眼睛。 钟杳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只担心相处方式过于寡淡的父母兄妹会让林竹多想,揉揉林竹的后背,温声给他打着预防针:“我们家一般都各忙各的,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聚一聚,其实互相都不是很熟……” 林竹更惊恐了:“?!” 隐约觉得自己的预防针打得过了头,钟杳轻轻咳嗽一声,尽力往回找补:“但还是很和谐的——我长到这么大,也没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家里也没什么矛盾。” 钟杳一下下胡噜着经纪人的后背,笑笑:“所以等回了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不会生气的。” 钟杳想了想,实事求是:“他们可能都不会注意……” 林竹从来都相信钟杳的话,这一次却分明还有些忧虑,轻轻点了下头,抿起唇角。 那是钟杳的爸爸妈妈。 他现在已经能稍微用眼睛了。除了不能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避免过亮过暗的环境,眼罩已经不用戴,看东西也不会有明显的重影了。 也……能继续读心了。 林竹攥着钟杳的手,掌心微微出了些汗,忽然有点儿后悔。 他不想读钟杳家人的心。 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钟杳脚步稍顿,低头望着他,眼里带了温和的征询。 “哥,要不——”林竹咽咽唾沫,声音微哑,“要不我还是把眼罩戴上吧……” 哪怕是客套呢。 哪怕是客套,只要钟杳的爸爸妈妈说了喜欢他,他相信就好了。 林竹心跳愈快,不知道该怎么跟钟杳解释,低着头正纠结,钟杳却已经抬手把他圈在身边:“可以。” 林竹轻轻一悸,下意识抬头。 “怎么都可以。”钟杳低头,朝他温温一笑,“小竹,别忘了……我先要保证的,是你能舒服。” 钟杳已经很清楚林竹曾经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父母,也知道林竹是怎么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 对林竹来说,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比“回家”这件事更可怕的了。 直到现在,钟杳只要一想起林松说过的那些事,依然不能彻底释怀,更不要说从小亲身经历这一切的林竹。 钟杳带了林竹的眼罩,从包里取出来,想要替他戴上,却被冰凉的手掌轻轻攥住。 林竹攥着他的手腕,胸口轻微起伏,淡白的唇微微绷起。 钟杳停下动作,耐心等着他的决定。 林竹眼睛里的光芒一线线清晰,终于彻底落实,没让他给自己戴上眼罩,牢牢握着钟杳的手,一块儿穿过了石板铺成的小路。 钟杳领着他,打开家门。 大概是太过紧张,林竹眼前短暂地泛起些黑朦,用力眨了两下,深吸口气抬头。 林竹怔了怔,错愕停在门口。 和钟杳描述的严谨而淡漠的家庭关系全然不同,客厅里的装潢温馨热闹,像是刚过完圣诞节,墙上四处挂着彩色拉花,屋角的圣诞树上还装饰着不少金灿灿的铃铛,边上戳着个憨态可掬的毛绒雪人,树下放了个没拆封的礼物盒子。 林竹迟疑回头。 钟杳:“……” 钟杳扯着自家经纪人,沉稳地往后退了一步,找了找门牌号。 “没走错,进来吧。” 钟母抖抖报纸,折成几折放在一旁,从沙发上起身:“你不试试爬树从二楼进来吗?” 钟父也从沙发里抬头,推了推眼镜,放下了手里的书。 钟杳咳嗽一声,牵着林竹进门,和居然没住在书房的自家爸妈打了招呼。 林竹紧张得脸色煞白,跟着钟杳规规矩矩问好,话才说了一半,掌心已经被塞了个暖乎乎的热水袋。 和钟杳描述迥异的钟母笑意盈盈,牵着他一块儿进了屋子,在沙发里坐下:“早听过你了——伤都好了吗?眼睛还难不难受?你叔叔那边认识不错的眼科医生,回头再替你好好看看……” 钟父寡言,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以示附和。 林竹脸上都快发烫了,尽力出声:“谢,谢谢阿姨……” 林竹不大适应和钟杳以外的人这么亲近地接触,几乎要在沙发上坐出军姿来,屏息凝神有问必答,又找到机会把自己带来的进门礼物送了出去。 钟杳早习惯了被冷落的状态,放下行李去厨房飞快转了一圈,总算在依然冰冷的瓷砖木地板间找到了点儿熟悉的气氛。 家里除了他没人会做饭,钟杳不指望有人投喂经纪人,利落切了面包片好火鸡肉,加了几片酸黄瓜,抹上酱料放进了烤箱。 简单做了几份三明治出来,钟杳快步回了客厅,亲眼看到自家向来冷淡的母亲揉着林竹的脑袋,爱不释手笑逐颜开:“怎么这么乖,真可爱……” 林竹脸上通红,乖乖任钟母摸头拉手喜欢得不行,坐姿依然标准规矩,唇角却已经不自觉地小心翼翼翘起来。 钟杳一笑,悄悄放下三明治,又绕回了厨房。 钟家太久都没有一个可爱的家庭成员了,钟杳带回来的小家伙很快把楼上的钟铭钟渺兄妹也吸引了下来,一家人难得其乐融融地凑在一块儿,吃了顿团圆的晚饭。 钟杳掌勺,饭菜都是熟悉的口味。林竹坐在桌边,一口口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悄然落定。 一家人都对娱乐圈一窍不通,偏偏最近跟着看了不少热搜,问的问题也难免外行。林竹却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无论谁问都认认真真地回答解释。不知不觉的,最后一点儿不安也彻底散了。 钟杳始终关注着他,见到光芒重新在经纪人眼底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总算放心,又给全家人临时加了道奶油汤。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暗得能看得见星星。 负责吃饭的自觉收拾碗筷,钟铭端着盘碟进了厨房,钟杳也起身跟过去,问了问圣诞树的事。 “咱们家过圣诞节,你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钟铭正套着围裙刷盘子,谴责地看了一眼二弟:“昨天我们俩临时布置的——听说你都没给人家准备圣诞礼物?” 三十年的记忆里,从没收到过家人圣诞礼物的钟杳:“……” 钟铭不觉得这是小事,神色严肃:“咱们家没有过圣诞的习惯,不代表就能因为这个委屈你的爱人。该有的年节祝福、礼物惊喜,一点儿都不能少。这次我们替你补上,下次自己要长记性。” 钟杳直接在圣诞节把自己给经纪人送了过去,和钟铭猜测的南辕北辙,却依然被兄长一本正经的教训引得心里一暖,笑笑:“我记住了,多谢。” “血缘联系的家人是不能更改的,你们不一样。” 钟铭放水冲干净盘子,继续教育他:“没有任何不可抗外力把你们牵系在一起……你们在一起,这件事是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的,所以也要由你们自己来珍惜。” 钟铭补充:“尤其是你,你占了人家很大的便宜。” 钟杳一笑,郑重点头:“我会的。” 对于钟家人来说,这样的对话已经和谐温暖到极限了。钟杳不准备继续进入下个阶段,正要顺势离开厨房去找林竹,就被兄长拿刚洗净烘干的长柄汤勺勾了回来。 “所以——”钟铭放下汤勺,“说吧,你到底为什么上树?” …… 还不知道钟杳在厨房经受的拷问,林竹努力想要帮忙收拾餐桌,还是没能抢过在证券交易所踩着高跟鞋叱咤风云的钟渺,被钟母拉到了圣诞树下。 林竹好容易降了点儿温的脸上,就止不住地又泛起了热度。 他用不着像钟杳那样问,早就知道这棵圣诞树是临时搭起来的,这个客厅也是临时被从医院大厅的风格装饰成现在造型的了。 林竹有点儿手足无措,一边自责实在给钟杳的家人添了太多麻烦,一边又忍不住心底悄悄冒头的期待,很想看看自己的礼物。 礼物是钟父买的,老人家的眼镜片实在太厚,他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呢。 “不知道钟杳有没有和你好好道过谢,我们是应当好好谢谢你的。” 钟母牵着他坐下,摸摸林竹的发顶:“我们家其实是个很无趣的家庭。他和你说过吧?很少交流,一年聚一次,不必要不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对家人表示关心……” 林竹连忙摇头:“不是的——特别好!大家都特别好,都是很好的人……” 他看得到的。 钟家人虽然罕少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却是认认真真互相关心着的。所有人都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通常他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的内容,下一刻就已经被直接说出来了。 这样的家庭环境,几乎让他轻松得彻底忘了进门时的紧张。 钟母笑笑,从树上摘了颗巧克力给他:“我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状态,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直到钟杳遇到那个几乎翻不过去的坎儿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林竹微微一怔。 钟母按按额角,一笑:“我试着和他每天说话,他大哥每天给他分享福布斯排行榜激励他,她妹妹答应帮他做证券,他爸爸在努力地给他找修文物的工作……” 林竹:“……” 林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当时的钟杳可能没从家人的关爱里受到多少安慰。 “我们也知道帮助不大,但也实在难找到什么头绪——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给我们发了张照片,告诉我们他过得很好,他每天都在努力,也找到了新的方向。因为还有人相信他,有人在为了他竭尽全力,他不能让那个人失望。” “那张照片是一朵野金钱干花,很普通的菊科植物,在中国很常见,但很漂亮……非常漂亮。” 钟母看着他,神色柔和:“谢谢你,保护了我们的儿子。” 林竹胸口忽然滚烫,视线一片模糊。 钟母张开手臂,拥抱了他。 属于母亲的气息温柔慈和,林竹温驯俯身,让她抱得更轻松一点儿,尽力忍着泪,本能地微微发抖。 “需要什么就和我们说,我们可能照顾不周,但很乐意不断学习进步。” 钟母揉揉他的头发,轻轻放开,起身:“我们要回去休息了。” 林竹三两下抹去眼里水汽,连忙跟着站起来:“谢谢您,我——” “礼物是留给你的。”钟母含笑打断,示意树下,“趁着没人,快点儿拆吧。” 钟母上了楼,装饰得热热闹闹的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林竹看着礼物,心跳微快。 他……能得到什么礼物呢? 按照钟家人的习惯,说不定是一套史学专著,或者是一套金融学入门参考,或者是修复文物用的小锤子…… 不管是什么都是值得期待的。 林竹深深吸了口气,怕惊动什么似的,放轻动作过去。 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林竹在树边的地毯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 林竹怔了怔。 “到底是什么——真是我爸买的?” 钟杳好不容易背完了两个人编的剧本,从厨房里绕出来,一眼看见自家经纪人坐在地上,也不由生出好奇:“我爸说不定会做个复原的长信宫灯给你,我的成年礼是一只复原仿制的各种釉彩大瓶……” 钟杳的话音还没落下,林竹已经纵身跳起来,抱着那个盒子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好了好了,这么高兴?” 钟杳失笑,一把连人带盒子抱起来,一块儿在沙发上坐下:“我看看,我爸买什么了?” “我有变形金刚了!” 林竹把盒子给他,目光晶晶亮亮:“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个!我看见过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带着的小孩子,一点都不懂事,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闹。后来他妈妈没办法了,只能给他买了个变形金刚,还给他买了个冰淇淋,然后他骑着他爸爸的脖子走了……” 钟杳心口狠狠一疼,低头迎上那双眸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盈起的水色。 钟杳接过他炫耀给自己看的玩具盒子,展臂把林竹护进怀里。 林竹紧紧攥着钟杳的衣服,声音哑得轻轻发抖:“我有变形金刚了……” 钟杳在他额上轻轻落了个吻,掌心拢上脑后,让林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林竹伏在他怀里,一整晚做梦似的温暖幸福溢满胸口,酸疼鼓胀,终于彻底冲破了紧闭着的眼睛,肆无忌惮倾泻滚落。 中国,林松站在简陋的福利院办公室,面沉似水。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摞手写落款【最厉害的小朋友】的汇款单,十一封信,几个已经陈旧破损的玩具,男孩子喜欢的悠悠球,四驱车。 还有一盒从没被人拆封过、早蒙了厚厚的灰尘的,当年最豪华最新款的变形金刚。 第110章 一直以来压在胸口的东西实在太多,林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最后直接在钟杳怀里睡了过去。 熟睡的经纪人看起来要比醒着年纪更小一点儿,眼眶泛着淡红,蜷在钟杳臂间,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迟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变形金刚。 钟杳守着他,胸口疼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林竹本能地有些不安,在他怀里轻轻挣了两下。 钟杳及时握着他的手,把人愈往怀里圈进来,放轻力道摩挲着肩背,抬头看向穿着睡衣的兄长。 钟铭站在楼梯拐角。 他手里端着杯咖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正微微蹙眉看着钟杳怀里的林竹。 钟家一般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钟杳本能地把林竹往怀里藏了藏,想要开口,钟铭已经先出了声:“他们家里——” 钟杳轻声打断:“大哥。” 钟铭声音一顿,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那你要记得,所有的礼物都要给他补上。” 钟杳胸口微微疼了下:“我会补给他。” 钟杳闭了闭眼睛,尽力把声音放轻,没有惊动怀里的经纪人:“所有的——都补给他。” 所有林竹曾经该得到,却没能得到的。 所有错过的,没错过的,来得及的,来不及的…… 都补给他。 钟杳深吸口气,慢慢平复下胸口积淤的情绪,准备明天就给经纪人做冰淇淋。 钟铭颔首,想要上楼,又停下脚步:“妈让我下来,监督你们不要在婚前发生同居,你们俩的证还没领吧?” 钟杳:“……” 两个人已经在一起挺久了,七十年的合同都签了,其实已经不那么需要一张证来证明什么。 虽然这段时间经受了来自各方关于领证的催促,但眼下的这一个,无疑比任何一方都有力且严峻得多。 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让林竹自己去房间睡,钟杳有点儿头疼,轻吸口气:“大哥……” “我什么都没看见。” 钟铭打断他,低头迎上二弟微愕的视线,罕有地轻轻笑了笑:“陪着他,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钟铭转身上了楼。 看着一向严格到刻板的大哥转身离开,钟杳怔了一会儿,哑然地揉揉额角,低头看着怀里睡得脸上红扑扑的经纪人,一笑。 万幸……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好的运气。 钟杳抱着林竹起身,仔细检查了楼梯拐角,确认了钟铭没有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钓鱼执法,终于彻底放心,把人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好梦。 第二天,钟杳拜托公关p了张结婚证。 知道自己买的礼物把小家伙高兴哭了,常年打假的钟父颇感欣慰,没戳穿那张结婚证上的一眼可辨的修改痕迹,哼着小曲回了工作间,给林竹做小编钟去了。 林竹就这么在钟家住了下来。 冬季的农场能玩儿的太少,钟杳细致做了计划,带着林竹在自家和附近有动物的农场玩了个遍,伦敦的景点也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 之前在快餐店和小混混打的那场架,已经彻底满足了现场导演想拍点儿刺激内容的愿望。一路跟拍下来,对这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极端满意,心满意足地拍完了所有预定行程,和钟杳林竹告别,飞回国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剪辑制作。 伦敦的冬天白天尤其短,七点半天亮,下午四点多暮色就爬上来,让这座古老的城市又添了不少慵懒的气息。 林竹这些年都在催着自己快点儿长大,都在努力学着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每一天都不敢荒废。猝不及防被拉慢了节奏,还很是不习惯了好一阵。 钟杳不着急,一点点带着他放松下来。 有剧本就熟悉剧本,翻完了剧本就一块儿在房间里聊天。兴致好了,还会一起给家里人想办法加点餐,做些传统的中国菜。 钟杳二十岁就在国内买了房子定居,小时候又生活在国内,按理说在这处农场里有的痕迹应该不多。也不知道钟父钟母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次子从小到大的黑历史从各处翻出来,给他们堆满了一个小书房。 林竹喜欢这间小书房喜欢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扎进去寻宝,有好几次都是钟杳把抱着相册睡着了的经纪人悄悄抱回的房间。 日子过得太放松,等林竹回过神,已经在钟家包了饺子、煮了元宵,不知不觉地沉了好几斤了。 “现在正好,我还觉得有点儿瘦呢。” 钟杳把经纪人拢进怀里颠了颠,稍觉满意,揉揉脑袋轻轻放开:“和大哥说完话了吗?” 林竹眼睛亮晶晶的,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边绕,见缝插针地偷爆米花吃:“说完了,大哥说他挺好的,让我不要担心!” 林竹在这边过了年又过了元宵节,生怕留守在家的大哥觉得寂寞,每天都要跟林松说一会儿话。 有钟家宽松又不失温情的家庭氛围包拢着,加上和林松视频了几次都没出意外,林竹已经一点点放松下来,不是非得和自家大哥发文字消息才能联系了。 钟杳向来鼓励他这个,每次兄弟俩有什么话要说,都会体贴地去给经纪人弄点儿零嘴吃,也顺利把林竹喂得更结实了一点儿。 爆米花是巧克力和奶油两种口味的,整个厨房都是诱人的愉快甜香,林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拿了一颗刚刚不烫手的塞进嘴里。 “就是——我总觉得大哥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林竹跟在钟杳身边打着下手,稍一犹豫还是开口:“问他也不说,就说什么时候等我回去再告诉我……” 林竹隔着视频没法读心,自家大哥有心事这种事还是能看出来的。 林松没告诉他,说明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可能让大哥这么为难,大概也不是多小的事。 长到这么大,林竹还没见过几次大哥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终归忍不住有点儿担心。 钟杳沉吟着点点头,拿了几个纸袋分装着刚做好的爆米花,挑了装得最好看的一个递给林竹:“还有半个月才开机,咱们回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林竹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太赶了……” 虽然还有半个月开机,可钟杳提前一周就得入组熟悉环境,还得倒时差调整状态,他们原本盘算的也是过两天就回纽约的。 伦敦飞北京,北京再飞纽约,一整天都搭在天上飞来飞去,要调整状态就太难了。 而且…… 林竹抱着爆米花,跟着钟杳挨个门敲开送温暖,悄悄抿了抿唇角。 而且他其实多少能隐隐感觉到,大哥瞒着他的是什么事。 最近他只要问起大哥当初资助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林松就含糊其辞,只说消息还不够,还要再多查查才能确定。林竹回家后就被林松照顾着长大,还没见过大哥这么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没放在心上,就一定是……大哥在尽力瞒他。 或者说——是林松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想什么呢?” 钟杳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手背覆上林竹额间:“困了吗?要不要睡会儿?” 林竹回过神,连忙摇头:“不困不困,在想我大哥的事儿——咱们看看机票吗?” 钟杳没有多问,笑笑点头,把林竹领回了屋子。 天色再一次早早地黑了,钟杳圈着林竹一块儿窝在床上,翻着近期的机票。 “走得这么早吗?” 林竹刚联系完团队,抬头看了看钟杳选的时间,有点儿犹豫:“叔叔阿姨他们都没走呢……” 钟杳说过,一家人就这么一个月会在一块儿团聚,转头就又要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林竹头一回接触这么好的家庭氛围,重视得不行,原本还打算陪着钟杳送走家人,坚守到最后一个离开负责锁门的。 钟杳笑笑,揉揉经纪人微仰的脖颈:“没关系,什么时候想见,直接去敲门就行了。” 林竹不知道,钟家人本来就没有在一起生活的习惯,每次年节相聚也是匆匆来匆匆散,其实并不会待一个月这么长。 之所以所有人都没走,到现在还坚持留在家里,只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很想让林竹好好的体验一次正常的家庭生活而已。 出门玩儿的时间长了有人唠叨,起床晚了要被饭勺声敲醒,冷了要被拎着穿衣服,感冒了要捏着鼻子喝姜汤,每次回家都能在门廊留着盏灯的……完整的一个家。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交流、没有商量,却又十足默契地,想给他的小朋友一个好好的家而已。 钟杳低头亲了亲林竹,顺手从他怀里抱着的纸袋里捞了一把爆米花。 林竹:“!!” 钟杳有意逗他,稍稍低头,眼里透出些笑意。 罕少被钟杳抢吃的,林竹认定了自家钟老师一定是想吃爆米花又不好意思。立刻振作起来,一边挑着机票,一边勤勤恳恳地给钟杳喂爆米花。 钟杳含着经纪人一颗接一颗投喂的爆米花,唇畔轻轻一动,碰上林竹微凉的手指。 伦敦的冬天……还是有点儿冷了。 钟杳挺满意,把迅速变红发热的经纪人又往怀里揽了揽,拿被子仔细裹好。 家里的气氛其实也显而易见的变了不少。 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新成员,家里的笑声活气明显比之前多了,渐渐习惯了一起吃饭,出门也会互相打招呼。甚至还意外和隔壁农场的农场主打好了关系,被送了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鹅崽。 不知不觉间,他们一家人好像也比之前亲近得多了。 什么事情只要肯学,总是能学得会的。 林竹还在持续发烫,被他轻轻亲过的手指微蜷着,心跳砰砰地砸着他的胸口。 钟杳订了机票,把电脑放在一旁。迎上琥珀色眸子里漾起的薄雾,轻轻挑了下眉峰,低头含笑落了个吻。 …… 三天后,钟杳和林竹按约回了纽约。 马伦修斯的团队已经正式开始了电影开拍前的准备工作,影视棚搭了起来,专业的营养师、特技师、健身教练、动作指导一个接一个就位。 回到纽约没多久,作为主角的钟杳就被投入了翻来覆去的锤炼当中。 这次的资源是经纪人花了大力气争取来的,哪怕是回家度假,钟杳也并没彻底松懈。不仅反复研读了剧本,身体素质也始终保持在要求范围内,让塑形这一步也跟着省了不少力气。 可林竹还是心疼得不行。 什么好吃的都不能随便吃,每天都要和没油没盐大块牛排的营养餐死磕,还要保持四个小时以上的高强度健身。哪怕钟杳调整状态调整得顺顺利利,林竹也还是怎么都不舍得。 怎么都不舍得的联合制作人,在坚持和自家艺人同睡同锻炼、一起吃了第三天同款营养餐之后,终于彻底败下阵来。 “我是吃这碗饭的,调整一下身体状态算什么大事儿,都是正常的,以前比这吃得还惨呢。” 钟杳亲自下厨给林竹做了三菜一汤,看着林竹眼含热泪狼吞虎咽,尽力忍着笑意,体贴地替人轻轻拍背:“好了好了,慢点儿吃,小心噎着——喝口水……” “幸好我没脑子一热去当演员。” 林竹咬了一大口夹着老干妈烤肉的馒头,被钟杳喂着喝了两口水,幸福至极地叹了口气:“真的太惨了……” 钟杳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刮了下他的鼻尖:“胳膊还酸吗?” 林竹脸上一热,嘴硬:“不酸,早好了!” 林竹现在还上不了太重的力量,健身教练好心调整了数据,带着他和钟杳一块儿练了一天。等钟杳下了训练过去,差点儿没来得及把自家融化的经纪人重新捏起来。 要不是钟杳今天特意早回来给他做了饭,林竹能在床上瘫一整天。 志气可嘉,钟杳不打算打消自家经纪人的气势,认真表扬了一句,又给他倒了碗汤。 林竹自暴自弃,舒舒服服地靠在钟杳肩上,继续有滋有味地吃饭。 钟杳严苛自律习惯了,看着面前喷香的饭菜也不觉难受,反而喜欢看林竹吃得高兴,揽着他陪他说话:“今天你没去,来了拍纪录片的,说是要从现在起一直记录到开拍,每个过程都要跟踪拍摄……” 林竹不意外,点点头:“好像是他们的习惯,要是片子成绩好,说不定纪录片也会上映,咱们就又能分票房了。” 钟杳被他关注的点引得一笑,给手还打颤的经纪人换了汤匙,接过筷子替他布菜:“成绩会很好的。” 林竹还是第一次全程参与电影制作,有点儿没底,深深吸了口气。 钟杳低头,想要再鼓励他几句,林竹却轻轻放下了勺子,脸上微微的红了。 “要是好了,咱们以后就做大荧幕……一年做一部,一部吃一年。” 林竹攥了攥拳,抬头:“到时候就——就不用这么忙了。” 钟杳微微扬眉。 林竹抿起唇角,轻轻咳嗽两声,挪开视线:“然后还能一块儿,一块儿回家……夏天的农场好玩儿吗?上回那一窝小鹅到时候也长大了吧?我想准备礼物带回去……” 他的神色还有点儿局促,措辞也小心,眸子里的光芒却悄悄地跟着更亮了一点儿。 钟杳哑然,收紧手臂。 听明白了。 他的经纪人头一回玩儿得这么开心,虽然还要忙正事,也在全心全意地忙碌准备,可还是……现在就开始想家了。 钟杳不太想考虑那一窝鹅,重新构思了下夏季的游玩安排,笑着点头:“好。” 钟杳稍稍低头:“英国夏天晚上十点才天黑呢,到时候我们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我陪你去酒吧,不过你得先保证,你要是跑远了我还能找得着你……” 林竹一呛:“……” “骗你的。” 钟杳落下视线,一笑:“跑到哪儿都能找着你。” 钟杳拢着林竹的手,十指相扣,声音安稳:“盖章了,弄不丢的。” 马伦修斯执导电影的开机讯息传得飞快,没过多久,国内的宣传平台上就也跟着传开了拍摄正式开始的通稿。 电影里的大量亚裔面孔毫无悬念地引起了媒体和网友的注意,钟杳作为男主角,也再一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开拍在即,除了塑形和动作培训还要分析剧本对戏,钟杳连翻微博的时间都没有。林竹干脆全面接手了这一摊子事,带着整个团队全面监督着网络上的消息,随时准备控制别有用心的过激评论。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华英。 上次的街头遇袭事件,林松没让弟弟操心,直接按着林竹给的证据,回手把华英告上了法庭。 华英没有直接参与伤人,赔了一大笔钱了事,虽然已经全面压制了舆论传播,却还是没能在圈内瞒得住消息。 接二连三出事,华英的境遇已经很堪忧。 圈内最讲背景实力,从来不缺墙倒众人推的事。华英当初号称要封杀钟杳,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现在钟杳不光没被封杀,反而一路越走越好,其他几个娱乐公司迅速看出了苗头,也开始想方设法挖华英的墙角。 一个月内,华英已经丢了两个支柱艺人、一部大制作电视剧和两部电影,代言也被撬走了好几个。 加上林松的暗中推波助澜,华英无疑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了。 林竹早就猜到华英还要最后挣扎,一直吩咐团队盯牢这家最后的几个公关口,盯到第三天晚上,果然见到“钟杳疑似包养情人多年”的谣言开始被放了出来。 消息传到林竹这儿的时候,林竹正巧在和林松视频。 兄弟两个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林松听见消息,瞬间火冒三丈:“瞎扯!好好的怎么就是包养了?!你包养他还差不多!你等着,我去告他——” 林竹坐在电脑前,目光轻轻一缩。 林松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看着弟弟的神色,心虚坐下:“小竹,你听我说……” 林竹早就在等着这么一个契机,闻言一笑,摇摇头:“哥,你放心,我其实——” 林竹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眸色澄净:“不骗你,我盼着这件事盼了好多天了。” 这么多年的兄弟,他猜得到大哥这些天纠结的是什么。 起初不希望这件事对上的是他,是因为他觉得万一那些中二的话真是自己说的,实在太过丢人——可等到真查到真相,不希望这件事能对上的,就变成了林松。 如果当初那个被资助的孩子不是他,一切都照旧如常,也就没必要不甘,没必要懊恼,没必要意难平。 可如果那个孩子就是他…… 大哥保护他保护惯了,还把他当成要照顾要担心的弟弟,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想好,究竟该不该让他知道……原来那么多年里,他原本都是可以过得更好的。 林竹猜得到,却并不真的在意这个。 过往的那些记忆里,值得他难受的事儿太多了,真要数清楚,他这辈子都不用再往前走。 可这条路的前面,等着他的事……太让他期待了。 太期待了。 他没那个难受的时间。 林竹看着哥哥,垂下视线笑了笑,几乎又显出一点儿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 就像刚被领回家的那个男孩子,瘦瘦弱弱的,一身是伤,内向寡言,眼里却还透着期待的光。 林松曾经亲眼看着那些光一点点熄灭。 现在它们又亮起来了。 “大哥,我想弄清楚这件事,只是因为……我想要回那些东西。” 林竹抬头,轻声猜测:“有信——还有别的,是吗?不然你不会那么不想告诉我……是礼物吗?他寄给我的?” 林竹声音轻缓:“那些都是我的东西,大哥,那些是我的东西。” 视频对面,林松用力仰头,狠狠吸了口气。 林竹的眼眶微微红了,却没再落下泪,反而翘了翘嘴角,抬头朝他弯了下眼睛:“只是不小心弄丢了,找回来就行了,找回来就不会再丢了。” 林竹轻轻弯下腰,扶着屏幕:“哥,别担心,我已经长大了啊……” 林松说不出话,呼吸粗重,抬手用力遮上眼睛。 “好了,大哥,咱们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林竹嗓音有点儿哑,咳嗽了两声,吸了口气:“这件事是要公布出去的,我这儿还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是怎么查着的,能把证明资料给我吗?” 林松静坐半晌,终于放下手,给他发了个压缩文件。 大哥的眼睛已经通红,林竹心里酸软,小声跟他说好话:“大哥特别厉害,谢谢大哥……” 林松不高兴,依然坐在摄像头前不说话。 林竹抱着电脑蹲下来,想办法哄他:“我就任性这一件事,大哥,别的事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好不好?” 听见他的话,林松抬头,神色松动了一点儿:“真的?” 林竹用力点头,保证:“真的,我听话。” “好。” 林松深吸口气,终于重新高兴了一点儿,兴致勃勃:“哥去帮你把华英买了,你包养钟杳吧……” 第111章 为了把自家大哥诓来帮忙领证,林竹违着心,终于在林松殷殷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头。 林松挂断视频,高高兴兴给弟弟买华英去了。 林竹要做的工作还有点儿多,暂时压下了要包养钟杳的压力。把大哥发过来那份文件解压缩浏览过一遍,抓紧时间分发给了摩拳擦掌的团队,边细看边安排各部门工作。 华英死而不僵,最后扑腾一回,勉强把#钟杳疑似包养情人#推上了热搜,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评论。 钟杳的路始终扎实,从来都是带着无可辩驳的证据强势辟谣,次数多了,网友们其实已经不大信新翻腾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偏偏这条谣言另辟蹊径,《在路上》正在热播,前阵子的出柜风头也尚热。站林竹的粉丝正是热情最高的时候,看到这种消息,还是本能地生出了些担忧。 坚信钟杳行得正走得直的粉丝有不少,担心无风不起浪、怕经纪人受委屈的也冷静不下来。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下,评论已经争论不休,都在焦灼地等着钟杳的工作室站出来说话。 “算他们会找时间,正好赶着《在路上》收视率最高的时候放这种消息,故意的……” 公关对这种挣扎不以为然,点开林竹发的文件,冷静地分析局面:“想煽动林老师的新粉和部分cp粉闹事,临死拉咱们垫背。说实话闹得大点儿好,反正拿钟老师钱那个臭小子找着了,咱们直接找到受资助人,联系一下发个声——” 点开的页面跳出来,公关愕然盯着屏幕上的信息,剩下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 林竹没说话,向后靠进工学椅里,一手握着鼠标,一行一行慢慢看着上面严格冰冷的证明信息。 公关勉强吞咽两下,小心翼翼:“林……老师?” 两人从机场分开的时候,林竹说过不找受资助人了,公关还一度很遗憾,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了不少侧面证明当时钟杳只是纯粹资助的资料。 这次林竹直接带着证据回来,受资助人居然也找到了,整个团队都兴奋不已,还打算借着这次的事好好造一波势,打个漂亮的绝地反击的。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意料之外的发展。 企划反复看了几遍那份资料,战战兢兢开口:“林哥,你是……被收养的啊?” 他的话音还不及落下,立刻被公关宣发一起隔着摄像头严厉瞪过去,瞬间消了音。 “不是。”林竹哑然,揉了下脖颈,“小时候走丢了几年,后来让家里找回去了。” 林竹不打算细说,敲敲桌面,转回话题:“找你们来,就是一块儿合计一下,这件事怎么说出来合适。” 这个身世无疑比自幼孤苦被人收养听起来好得多,几人纷纷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几遍那份证明。 “所以……林哥,你回来找钟老师当经纪人,是因为小时候这件事?” 宣发脑子快,转眼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想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因为钟老师资助过你,所以才立志要进娱乐圈给钟老师当经纪人的?” 几乎能想象出这件事要是放出去,cp论坛里得狂欢成什么样。宣发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试着出主意:“多好啊!那就直接放出去不行吗?这份证明拿出去一看,所有人都能明白了……” 林竹托着额角,轻轻转了两下转椅。 “不对,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公关皱紧眉头:“华英拿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里,钟老师一直资助到了去年——林老师,你去年也收到资助了吗?” 公关想得周全,有些担忧:“网上一直差不多都知道你的家境。哪怕这件事现在回头看,大不了就是钟老师提前给了你工资,可还是说不定会有那种钻牛角尖的人,非得拿这件事抨击你……” 林竹从没刻意掩饰过自己的出身,钟杳当初曾经当着全国观众介绍的那款经纪人送的袖口也价值数万,有心人真要找茬,挺好的一件事也要被掺进叫人不快的部分。 公关不希望两个人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受影响,蹙紧眉头思量着解决的办法,靠在椅子里的林竹却忽然出声:“没有。” 公关一愕。 林竹已经看完了另一份资料,把视线从那些物证照片上,从钟杳手写的“最厉害的小朋友”、从那些已经陈旧破损的玩具和礼物上挪开,撑着扶手坐直:“资助一直是寄到福利院的……我被带回家了,所以没能收到。” 觉得这样的表述太不严谨,林竹落下视线,重新纠正:“第一年的我收到了,信也收到了,我还给他回了信。后来我就被带回去了,就没待在那儿了。” 林竹声音平缓:“我不知道他还会寄信,如果我知道,肯定会在回信里告诉他我回家了的。那之后他给我的东西,所有的,我都没收到……” “林老师!” 公关听不下去,出声打断,看着林竹抬起视线,咬咬牙:“可以——可以了,这些就够了。这样所有的事都连上了,我们也能说明白了,这事儿你们就别插手了。” 公关搓了两把脸,深吸口气:“你们俩赶紧好好的发点儿糖,没看粉丝都嗷嗷待哺吗?接下来的给我们运作,别的什么都别管了……” 林竹眨了下眼睛,抬头,不由失笑:“行了,我还没哭呢,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好像要哭了似的?” 他一心想着要去看看那些礼物,原本想让大哥帮忙带来,又觉得太不正式,还是自己亲自回去接一趟更合适。正纠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时间,一抬头就被几个人行了注目礼。 被自家团队这么盯着,他都忍不住要觉得自己实在太惨了。 “怎么——能这样啊……” 宣发听着他说的时候就已回过神,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声音发哑:“那个福利院就心安理得地收着吗?不知道是给你的吗?” 宣发难受得不行,避着摄像头用力揉了两把眼睛:“怎么就能错过的……” 林竹低头,轻轻扯了下嘴角。 宣发还想说话,林竹已经敲了下桌面,笑笑坐正:“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眼下的事至少还得忙活。 林竹不打算在往事上多缅怀懊恼,收回心神:“该给的资料咱们这儿都已经全了,真凭实据没得洗,交给你们,没问题吧?” 公关眼圈还泛红,磨刀霍霍:“没问题,肯定打得华英叫爸爸。” 这次的危机公关说是危机都过了头,确实用不着自己多插手。 林竹点点头,又嘱咐了几个要点,瞄了一眼时间,散会关了视频。 上次眼睛受伤,美国医院给的建议是尽量休养三个月,他现在还在控制用眼的阶段,今天用电脑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林竹听钟杳的话,不让多看电脑就不多看,起身正准备活动活动,企划的小窗口忽然闪起来。 企划反应慢,好不容易跟着补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跟着难受的不行,悄悄给他发消息:林哥,钟老师知道这件事了吗qaq 林竹身形微僵。 …… 钟老师当然还不知道。 林竹看着屏幕,深深吸了口气。 要辟谣就要说实话。 要说实话,钟杳早晚就会知道这些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随着工作室新一轮危机公关的预运行,还是被严峻地摆在了面前。 林竹眼里笑意渐淡,用力地按了按额角。 换句话说…… 要不了多久,钟杳就会知道,那个中二、幼稚、威胁他再也不和他“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小屁孩,就是自己了。 林竹稍作想象,眼前止不住地黑了黑。 连当年那场错过都已经能坦然接受的成熟经纪人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有点儿想趁着钟杳还不知情,现在就收拾行李,坐最近一班飞机偷跑回去。 或者可以现在就跑回去看看礼物,等钟杳知道了实情再回来…… 林竹奄奄一息揉着额头,自暴自弃地在屋里绕了两圈,构思起了逃跑的方案。 体会不到经纪人忧虑的团队磨刀霍霍,大刀阔斧地利落辟谣,转眼把证据全面铺开,给了谣言热搜致命一击。 工作室发布的微博下,评论瞬间爆炸。 【所以……钟老师这么多年,给自己包养了个经纪人?!?!】 【该该该叫什么Σ(°△°三°Д°;)っ童养媳吗!童养媳笋笋!压寨夫笋!】 【天啊这是什么惊天大糖……你救我一命我送你一程,这么甜的吗?】 【上面的朋友仔细看,还有第二条微博,这么多年的礼物都被那个垃圾福利院吞了……这是刀啊……】 【卧槽?!?!】 【真的……我们笋这么多年都没忘了钟老师,钟老师也一直记着我们笋,谁都没做错,可就是硬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 【虽然现在也很甜但是忽然就好难过……意难平啊qaq那是给我们林老师的!垃圾福利院!!】 【一边看《在路上》一边哭,要是早能收到这个故事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甜炸了??】 林竹收拾了一半行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摸出手机,开着语音听了一会儿微博评论。 公关的预料没错,第一份声明发出来,立刻就有好事者扒出了林竹的衣服、随身用品、送给钟杳的礼物,提出了经纪人的家境是不是真的需要资助的质疑。 第二条微博紧跟着发布,干脆利落堵住了这些人的嘴,却也让评论区平时甜得冒泡的评论画风忽然转了三百六十度。 林竹叠着衣服听了一会儿,把行李又重新拆开堆回去,关了机械音。 林竹在窗前站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抄起手机出了门。 评论区这样不行。 还是“啊啊啊啊啊啊”这种评论更适合马上要官宣领证的工作室微博一点。 电影的拍摄目前一切正常,不需要联合制作人随时提供灵感改剧本。林竹到了摄影棚的时候,拍摄正进展得如火如荼。 加入cg特效的拍摄需要在全封闭的摄影棚里进行,钟杳在绿幕室里,还在特效师的指导下一遍遍地重复着几个要和特效配合的动作。 “林,你们工作室的工作解决妥当了吗?” 制作人见到林竹,目光一亮,笑着和他打招呼:“钟还要一会儿才能拍完,你是来找他的吗?” 林竹笑笑,和众人打了招呼,站到制作人一块儿看着监控镜头:“不着急,工作差不多了,我来看看。” 这种电影的拍摄向来艰苦苛刻,即使是已经有足够丰富的拍摄经验的钟杳,也拍得并不轻松。 今天拍摄的情节是主角在不慎泄露了自己的异能后,在身边的人或多或少的疏离躲避下越发迷茫,在街上跌跌撞撞地游荡,恰巧目睹了新事件的发生。 钟杳向来沉得下心,哪怕经常要把一个动作反复做上几十几百次,也没显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一丝不苟地按着指示反复调试。 “钟真是个天生的表演者——有这种韧性的演员很多,大都缺少他的天赋,有这份天赋的,又往往都很难静得下心。” 制作人忍不住感叹:“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会演戏……他出道的时候就很出色吗?” 林竹心口微动,落下视线笑了笑,认真点头:“很出色。” 林竹看着镜头,揣在口袋里的手稍稍攥起,握住了那个小竹笋的钥匙链。 钟杳在那个时候,就是发着光的。 明明只是第一次参加拍摄,人生地不熟,没人照应没人周全,身上青涩的少年气也没来得及彻底褪去——可他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不自觉地看过去。 林竹轻轻闭上眼睛。 直到现在,他依然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钟杳的时候——他刚和人打完架,抢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盒饭,拿破了几个口子的衣服紧紧裹着,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快点儿吃完,一不留神就跑进了主拍摄区。 他的个头太矮了,身形也瘦小,场务没看见他,叫他七拐八拐摸到场边。 那道轩挺的影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底。 从此结结实实地扎了根。 林竹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眼前早已比当时健硕结实的身影上,悄悄翘了下唇角。 他有时候会想,哪怕没那么巧,他没有在后来因为发烧在跑龙套的时候不支昏倒,没有倒在泥水里爬不起来,没有被钟杳救过他那一命,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切…… 他大概也能重新遇到钟杳。 可能会是在某个新的剧组相识。可能会是他跟着哥哥出席酒会,逃出去透气的时候碰巧遇到。可能会是在某次校园宣传活动里,他做了学生志愿者,钟杳是活动嘉宾。可能是他最终决定出道,参加比赛的时候,钟杳恰巧是那个温和耐心的评审老师。 也可能……他在哪天,随手打开电视,不自觉地被吸引成了钟杳的粉丝,一直喜欢到现在。 不论是哪一种开始,他们最后大概都会兜兜转转聚在一起的。 他终归会成为钟杳的经纪人,然后一起经历大同小异的风波和幸福。 林竹静静出着神,忽然听见一片喧闹声,下意识抬头,摄影棚里的拍摄已经完成了。 钟杳刚从里面出来,笑着和每个人击掌互道辛苦,被身旁的中国演员拍了拍肩膀,拉过去说了几句话,神色渐渐显出奇异,接过手机低头翻看。 林竹朝他跑过去的脚步不觉放缓。 国内闹得这么大,这边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钟杳拍摄的时候无暇看微博,现在看到了,一定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林竹本来就是来找钟杳自首的,看着钟杳低头细细地翻看微博,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原地,胸口悄然泛起点儿紧张忐忑。 钟杳看完了微博。 钟杳把手机还给身边的中国演员,利落脱下身上的行头,顾不上卸妆,随手交给道具师,快步进了人群找着助理。 钟杳的视线忽然停顿。 林竹胸口微微起伏,视线一不留神,滑进钟杳深邃温柔的瞳光里。 温柔的心音充斥脑海,林竹喉间忽然狠狠一涩,始终没觉得难受的胸口忽然就溢满了数不清的委屈。 林竹猝不及防,抬手攥了攥心口的衣物,仓促挪开视线。 明明不委屈的。 明明是什么都想通了,就只想认认真真的过好以后,就只想好好的在一块儿了的。 明明是来找钟杳,想办法给评论区发点儿糖,不要让那么多人都替他们不甘心替他们意难平的。 十二年…… 他们的十二年。 林竹懊恼着自己的不争气,低头绷起唇角,拼命平复情绪。 身边的人被分开,微快的脚步声响起来。熟悉的温暖气息铺开,把他牢牢裹住,护在宽阔结实的胸口。 四周的嘈杂声像是被忽然隔开,身边一下子安静温暖下来。 林竹强迫自己逼回眼泪,深吸口气,透过实在无处敛起的模糊水汽抬头,想要开口,身上忽然狠狠一悸。 时光一瞬恍惚,把所有的一切都席卷抹清。只留下那双依然黑彻安稳、依然温柔沉静的眼睛,穿透十二年的错过,静静装着他。 只装着他。 困在记忆里的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忽然冲破了所有的理智,冲破了所有的责任和骄傲,跌跌撞撞委屈至极地冲出来。 林竹身上轻轻发抖,用力闭起眼睛,靠在钟杳怀里,无声仰头。 他曾经是钟杳最厉害的小朋友。 第112章 钟杳始终牢牢圈着林竹。 他还有很多疑问没弄明白,还有很多事要问,有很多过往想要了解清楚,却又都实在不怎么能顾得上。 他满脑子……装得都是林竹。 十二年前的林竹,十二年后的林竹。 他是怎么一不小心,把他的小朋友弄丢了的? 林竹不愿在人前示弱,硬邦邦戳在他怀里,悸栗都隐在几乎绷出锋棱的肩背下面,拼命仰头忍着眼底水汽。 钟杳拢着他,稍稍侧身,遮住了四处投来或好奇或关切的视线。 当初记忆里瘦弱单薄的少年,和现在能替他拼杀抢资源欺负人的经纪人,已经分明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可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在林竹眼底,似乎再一次看见了当初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钟杳低头,轻轻亲着林竹的额头眼角,吻净经纪人难以自控被生生逼出的水意。直到林竹彻底平复下来,身体一寸寸放松柔软,才牵着他的手离开了片场。 回去的路上,林竹一直在等着钟杳问他,却始终没听到钟杳开口。 覆在太阳穴上的温暖力道始终均匀,细致地替他缓慢按揉着,驱散了情绪过于激烈引起的眩晕和头痛。 林竹坐不住,撑身做起来想要和钟杳说话,一眼瞟到钟杳正看着的手机界面。 林竹的心口忽然轻轻一疼。 钟杳在仔细看那些材料和证明。 他看得很细致,每张图都戳开逐字逐句地看,连那些文件附带的照片也放到最大,在一片马赛克里辨认着模糊的形状。 林竹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有点沙哑:“哥……” 如果说这些年的阴差阳错,对他来说是不甘心,对钟杳来说,那些真心和关切、期许和祝愿,就是实实在在的彻底落了空。 他不敢看钟杳现在究竟有多难受,只能试着把对方手里的手机拿开,抱住钟杳的肩背,把胸膛贴上去。 “我得看看……” 钟杳的心跳和他一样快,沉滞的呼吸落在林竹耳畔,声音依旧温柔平缓,手臂却止不住地微微打颤:“看看这些年都错过了多少,咱们补上,都补上……” 林竹听不下去,闭着眼睛摸索着亲上去。 钟杳胸口轻轻一烫。 覆上来的触感润凉,明明自己还颤颤巍巍,却又带着分明坚决的力道。 钟杳阖上眼,低头回应。 他原本有机会……可能在林竹支离破碎的少年时光里,添上一抹亮色的。 如果他们能收到彼此的第二封信,他或许就能稍微安慰到另一头那个无措恐惧的孩子,或许会在某一天来探望林竹,或许会忍不住插手,甚至说不定会忍不住干脆牵着少年的小林竹远远离开那个噩梦。 因为一个人的贪婪和私欲,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钟杳不是沉湎于伤痛的性格,也向来习惯了与人为善,这一次却实在忍不住,微微收紧手臂:“那家福利院——” “估计已经地表蒸发了。” 林竹被亲得有点儿喘,趴在他怀里,带了鼻音小声嘟囔:“我也想去拆了的。可是考虑到是我大哥去的,他能想起来留面墙给我拆都难……” 钟杳被他一打岔,微微低头。 半晌,钟杳哑然地闭了闭眼睛,轻笑出声。 林竹见他终于露了笑意,目光也跟着亮了亮,爬起来仰头:“哥,咱们上微博发点儿糖吧?他们一直哭,我看着都难受……” 林竹喜欢了钟杳十多年,知道真心实意替别人难受是什么滋味。 粉丝和偶像离得太远,帮不上忙,说不上话,不能帮忙裹伤口,不能抱着拍拍后背把人重新逗笑,是最寂寞也最无能为力的距离。 林竹能靠着家境,靠着自身的条件一步步靠近钟杳,能终于站在钟杳身边,可太多的粉丝都还不能。 但他们也一直关注、相信着钟杳。 直到现在,林竹依然能从那些回复里看到不少眼熟的id。 被喜欢是件很幸运也很奢侈的事。 林竹靠在钟杳臂间,目光澄亮,耳朵不自觉地微微泛红:“我们……我们为领证,提前做点儿准备吧?他们应该就高兴了……” 做粉丝的追着偶像,就该是件开开心心的事儿。 钟杳迎上他眼里的晶亮期待,心底酸软无限,轻轻点了下头。 钟杳忽然想起件事,低头确认:“所以,我还是你天下——” 林竹:“……” 趁着钟杳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林竹及时抬手捂住了钟杳的嘴,飞快剥了颗糖叼住。 曾经打遍孤儿院无敌手的小霸王红着脸,视死如归、颤颤巍巍地凑上去,分给了他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朋友一半的奶糖。 …… 北京时间早八点,钟杳工作室发布了一条最新的微博。 没什么额外的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十指相扣,背景是大概是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床单,光源应该也不过只是床头灯,一切都平平无奇。 除了那两只手的无名指上,各带了一枚造型相同的戒指。 熬了一整宿,被睡意稍稍沉寂下来的评论区,再一次毫无悬念的炸了锅。 “真好看,大小也正好……” 林竹趴在床上,还因为那枚戒指高兴得不行,摘下来捧在手上仔细看,又忍不住跑到钟杳身边添乱:“哥,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啊?我都不知道……” 钟杳正焦头烂额地应对自家大哥和林家大哥对于“还没领证怎么能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训斥责问,好不容易从组合双打的炮火里抬头,迎上高高兴兴跑过来的爱人,又觉得什么都挺值得。 看着林竹眼里藏都藏不住的明亮笑意,钟杳心口也暖了暖,伸手把人圈进怀里:“在家的时候买的,原本想领证的时候给你个惊喜……到时候再送你别的。” 钟杳低头亲了下林竹,眼里映出笑影:“喜欢?” 林竹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钟杳给他什么他都高兴,更不要说是这么有意义的东西。 林竹对戒指没什么审美,钟杳挑的也不是多花哨的款式。简简单单的素面,背面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其实一点儿都没什么新奇的创意。 可林竹就是觉得自己的戒指天下第一好看。 觉得自己戒指好看的林经纪人,甚至还在把照片交给团队帮忙发微博的时候,为了防止有黑子质疑戒指的真假,认真给公关和宣发一块儿仔细讲了讲这枚戒指的品牌、价格和设计创意。 还在因为那十二年意难平的公关和宣发听得一脸麻木,终于一点都不想再替这两个人难受了。 林竹捧着戒指,珍惜地擦了又擦,喜欢得不行。 钟杳低头看着,心口无声疼了下。 两人回来就忙着商量怎么秀恩爱哄评论区高兴,微博发出去又迅速招来了大哥们的教训,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细聊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钟杳还拿不准林竹有没有准备好提起这件事,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 不知不觉,纽约的夜色已经挺深了。 窗外渐渐静下来,床头灯的暖光柔柔落着,轻跃在经纪人清秀的眉宇间。 钟杳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先让林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竹还在把玩那枚戒指,冷不防被钟杳抱起来,吓了一跳,扳住钟杳的肩膀:“哥——” “累不累?”钟杳捏捏他的脖颈,把人轻放在床上,自己也一块儿坐下,“时间不早了,国内有团队盯着……先睡一觉?” 林竹其实不累,甚至还因为得到了戒指十分精神,可一想起钟杳白天拍摄的辛苦,却还是连忙扑腾起来铺好了床,拉着钟杳一块儿躺下:“快快,先睡觉,得好好休息……” 钟杳被他拉着躺下,看着林竹忙忙碌碌地收拾床铺,也配合着轻阖上眼睛,老老实实让经纪人照顾了一次。 身边的动静轻微细致,拍平枕头,掖好被角,溜着床边蹬蹬蹬跑去关灯,又摸着黑回了被窝,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在颈间蹭了两下。 钟杳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经纪人,纷乱了一整个晚上的念头终于渐渐理顺,露出格外鲜明的轮廓。 不想惊动林竹,钟杳慢慢调整着呼吸,还准备像每个晚上一样先装睡哄经纪人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往常早该睡熟了的林竹却悄悄动了下,从他臂间探出脑袋,小心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钟杳心跳悄然漏了一拍。 林竹一只手落在他头顶,很老成似的,在他的发顶慢慢画着圈,轻轻拍抚:“不难受了……” 像是坚信这种办法有用处,林竹低头蹭蹭他的额头,催眠似的轻声重复:“都过去了,过去就不疼了,没事了……” 大功告成,林竹心满意足地缩回他怀里,拱了两下找到熟悉的位置,酝酿睡意。 钟杳心脏忽然狠狠一揪。 林竹怎么……还记得? 他的心神波动太大,一不留神呼吸就出了破绽。林竹原本已经睡意渐浓,被钟杳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还没来得及迎上钟杳的视线,已经被身后的手臂紧紧圈进怀里。 林竹一直以为钟杳已经睡熟了,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脸上瞬间红得烫人,手足无措:“哥你——你怎么还没睡……” “这些年……” 钟杳嗓子哑了哑,牢牢圈着他,深吸口气尽力平复语气:“这些年,都是这么哄自己的?” 林竹身上轻轻一僵。 钟杳用力闭上眼睛,忍着胸口刀绞似的疼。 这是他曾经教给十二年前的林竹的东西。 那时候他不知道林竹的身世,不知道林竹的遭遇。只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柔软善良都仔细藏在戾气的壳子里,会竖起刺扎人,却也硬邦邦地盼着被人摸摸脑袋揉揉脖颈的男孩子。 他曾经告诉过林竹,实在难受得厉害,又找不到人安慰的时候,也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以自己哄一哄自己。 那时候的他,只是以为这样会让那个尖锐冷厉的孩子稍微放松一点儿。 那时他还不知道,原来还有比孤儿院的经历更难熬百倍的噩梦,就蛰伏在那个男孩子未来的路上。 “好用的……哥,特别好用!” 林竹有点儿着急,攥住他绷得坚硬如铁的手臂,连忙解释:“我也不怎么用,就特别难受的时候试试,真的就好受了!我不想你难受,你别难受了……” 他太着急,不小心一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钟杳倏而回神,圈着林竹坐起来。单手打开灯,替他轻轻拍抚着脊背,小心地喂了几口水。 林竹气息好不容易稍缓,轻喘着抬头,迎上钟杳瞳底褪不去的痛楚自责。 林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 那些已经尘埃落定、无从更改的回忆,荆棘似的一直反复刺痛折磨的,其实是钟杳。 越是不清楚,就越是忍不住去揣测,越是揣测,就越被那些蛛丝马迹的伤口蛰得生疼。 林竹不想让钟杳难受,仔细思索一阵,认认真真坐正了身子,迎上钟杳的视线:“哥,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儿吧。” 钟杳怕他冷,点点头应了一声,重新把人抱进怀里,拿被子一块儿仔细裹住。 林竹被照顾得既暖和又舒服,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在钟杳颈间蹭了蹭,给他讲起了这些年里的事。 林竹讲得很细,没有刻意避讳开那些难受的过往,可也没放过任何一个闪光的零星细节。 他的少年记忆当然大都是灰暗的,可也不是一点儿高兴的时候都没有。 不说别的……至少每次收到抱枕的时候,他都是真心实意挺高兴的。 一边给钟杳讲着故事,林竹自己也隐约有所察觉,悄悄按了两下胸口,又忍不住往钟杳臂间拱了拱。 一直和钟杳待在一块儿,又和钟家人生活了一个月。他自己都才刚刚发现,哪怕是提起那些曾经疼得锥心彻骨的回忆,好像也觉不出有什么难受了。 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满足了,那些经年未愈的伤口也趁他不注意,一个接一个飞快地封口结痂了。 “这么算起来,高兴的事儿还是挺多的。” 林竹正给钟杳介绍自己在粉丝群体里的老资历,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地在钟杳怀里转了个身:“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好几次有传言说你要回去继承你们家庄园,不打算继续在娱乐圈待了,每次我们都跟着心惊胆战的!” 钟杳静静听着他说,闻言一笑,拿被子裹住经纪人单薄的肩背:“记得,是有一次我放照片的时候,不小心照进来一小块儿我们家农场,然后就被传成了庄园。” 现在回想起来,钟杳依然有点儿匪夷所思:“后来越传越离谱,听说我居然都有爵位了……” 林竹那时候年纪不大,很长一段时间都还觉得有爵位这件事挺酷,闻言脸上一红,咳嗽着挥挥手:“反正就是——就是那么回事。” “我当时可害怕了,你要是不演戏,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看你了。” 一心想让钟杳不那么难受,林竹仰着头,不遗余力地自我揭发坦白:“但是每次没过多久,你就又接新戏了。后来我们就放心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是不会主动退圈的……” 猜到经纪人的心意,钟杳胸口暖得发烫,揽住他笑了笑:“我是真的很喜欢演戏,截止到我演不动为止,我都还会一直演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演不动了就去教书,我帮你拿教案。” 经纪人每隔几天就要温习一遍两个人的七十年计划,早背熟了,高高兴兴补充:“你要是写不动板书了,我就给你搬小板凳,你说我写,我还帮你批作业。” 钟杳哑然,心底软得不成样子,把人拢在臂间,认认真真地亲他。 林竹很喜欢这种浅尝辄止的亲昵,也仰头回应,眯起眼睛:“哥,我的事儿都讲完了,你也跟我说说——我是真不记得我说过那些话了,我小时候真中二到这么可怕的地步吗……” 比谁都清楚林竹对这一段回忆明晃晃的拒绝,钟杳挑挑眉峰,彻底被暖和过来的心口也悄悄动了动,故意若有所思:“当初——” 林竹视死如归。 “当初那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 钟杳目光在他眸底一掠,轻笑出声,刮了下他的鼻尖:“当时我拍得不是太顺利,被导演训了几次,还险些从马上掉下来……总之接连出了几回事。” 钟杳亲了下林竹的眉心,眼底显出些极久远的回忆:“所以——对自己也有了点儿怀疑,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干这一行。” 林竹当然记得这件事。 钟杳挨训的事,其实主要还是由他扯出来的。 当时钟杳发现他烧昏过去,原本说好了由场务送去医院,偏偏那天场务事多忙忘了,居然就把他一个人落在了休息区半天没管。钟杳一场戏下来,转回去拿东西,一眼就看见了烧得越发严重的他。 钟杳那时候也不过十八岁,也是少年心气的年纪。一股子火气上来,戏也不拍了,执意要先送他去医院,亲自守着他输完了液。 钟杳秉性端方,拍这一整部戏,也就冲动了那么一次。 因为这件事,钟杳被找茬批评了好几回。 再赶上那个驯马师玩忽职守不给他矫鞍,险些从马上栽下去,拍摄的效果导演也不尽满意,多训了几回……一来二去的,钟杳对拍戏的信心也不是那么足了。 “那时候才十八岁,也没系统的培训过。只知道我自己是喜欢,能不能做好,有没有天赋……什么都不知道。” 钟杳揉揉林竹的脑袋,一笑:“结果有一天,我刚下戏准备回宾馆,路上被我刚认识的那个小朋友给堵了。” 林竹:“……” 从这儿起,林竹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不光没有印象,林竹还隐约生出了点儿不祥的预感。 像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他着急,钟杳语气不急不缓,继续往下说:“他扛着根竹子,很威风地拦了我的路。” “拍戏那个地方荒得厉害,他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狗尾巴草,给我编了只小兔子,塞到我手里,说是给我送的花……” “很凶的,不要都不行。” 钟杳低头,看着林竹笑了笑:“他跟我说——我演的特别好,他是我的粉丝。” 林竹呼吸微摒。 “他让我不准听那些导演制片胡扯,让我相信自己,要求我必须得继续好好的演下去,演特别特别多的戏,特别特别出名……” 钟杳声音轻柔坚定:“我那时候就想,我的第一个小粉丝……我不能叫他失望。” 林竹眼眶止不住红了红,伏进钟杳怀里。 “所以说,要不是你,我当初可能真的就没信心了。” 钟杳圈着他,轻轻拍抚:“回去给你看看那个小兔子,我还留着呢,不过不能碰,一碰估计就全飞了……” “我还会编呢。”林竹吸吸鼻子,“回头我再给你编。” 钟杳笑着点头,揉揉林竹的脑袋,抱着他轻轻放回被子里。 刚想关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经纪人已经回了神:“不对……” 林竹扯扯钟杳的袖子:“哥,你说的这段回忆里,好像没有我说的那句话,也没说我为什么不记得这件事了……” 到底还是没能把人绕进去,钟杳的手停在半道,轻咳一声低头:“真想知道?” 林竹都快好奇死了,浑然不惧飞快点头。 钟杳轻叹口气,摸了摸经纪人的脑袋:“好。” 钟杳稍稍坐起:“你跟我说完这些之后,就忽然扑上来,揪着我的衣服领子,拿竹竿威胁我让我保证,哪怕我火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也不准把你的事跟任何人说。” 林竹:“……” “你说——我要是说了,你就再也不跟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钟杳诚诚恳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这些,你就扛着竹竿,沿着很奇怪的轨迹飞一样地跑远了。” 林竹:“…………” “虽然我那时候还是个学生,还没怎么参与过社会上的应酬,不太了解喝酒是个什么感觉,喝了酒的人又是什么样。但是我觉得,根据我们后来的相处,和我后来积累的社会阅历——” 钟杳瞄着经纪人的神色,谨慎措辞:“你那个时候,大概率应该是去绕着剧组跑圈了……” 第113章 钟杳补充完前情,就体贴地打住了话头。 林竹已经窘迫得说不出话,缩回被窝里,整个蒙住了脑袋。 当年拳打剧组、脚踩孤儿院,偏偏找偶像告个白还要学着大人喝口酒壮胆,一不小心把自己灌成了半失忆状态的知名经纪人,无地自容地埋在被子里,整个人一点一点地熟透了。 “好了好了,我当时还是很感动的,都为了你重新振作报考北影了。” 钟杳轻笑出声,耐心地把人一点点剥出来,安抚地揉脑袋:“正常的,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当初——” 林竹趴在钟杳胳膊上,烫得奄奄一息:“我居然干得出这种事……” 林竹抬手遮住脸,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当初的举动和年少轻狂这么高级的词沾得上边。 偏偏钟杳已经尽力不告诉他了,还是他自己不依不饶追问出来的。 林竹追悔莫及,很想让时间倒流,把这一段重新再来一遍。 “放心放心,我不跟别人说。” 经纪人这么有精神,钟杳心口也和暖不少,笑着把人捧进怀里,低头轻轻亲他:“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我保证。” 林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深吸口气刚要说话,迎上钟杳的目光,却忽然轻轻一怔。 大概是被钟杳过于详细具体的描述提醒……那些早已经模糊的画面被一点点提取出来,他居然真的隐约拼凑起了当时零碎的回忆。 已经是快到拍摄尾声的时候了,他偷跑进剧组看钟杳的时候,听见人说还有一个星期就拍摄结束,钟杳的戏份也只剩下四、五天了。 那之前他一直都只是在暗地里护着钟杳,觉得这样就很好,根本没想到还有一天,钟杳也会走的。 就像他漂泊的很多地方一样,只是短暂地停留一阵子,然后就又要离开了。 流浪的时间久了,他已经不大知道该怎么好好对人释出善意。明明有挺多想和钟杳说的话,明明挺想好好地抱对方一下,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迈不出那一步。 那时候他已经从每个人的潜意识里学到了挺多事,也知道什么叫借酒壮胆,知道喝了酒就能说出想说的话。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是拿着攒的钱跑出去,偷偷买了一瓶酒。 从来没想过酒居然是那么难喝的东西,当时的小林竹忍着辛辣冲鼻,硬着头皮喝了几大口。 然后……就毫无悬念地喝上头了。 林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从哪儿找的竹竿、为什么要找竹竿,也不记得自己和钟杳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可他还隐约记得……在他绕着剧组跑了不知道几圈,又冷又累酒劲渐退,被轻喘着跑过来找到他的少年钟杳抱住的时候,迎上的那双眼睛。 钟杳大概是一直在找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冻透了。怕凉着他,又怕一撒手他再跑,松松拢着他,半蹲下来平平迎上他的视线。 少年的钟杳已经提前有了后来稳重沉静的趋势,湛黑瞳光温润宁彻,认认真真跟他保证,绝不跟别人说,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林竹眨眨眼睛,稍稍错开视线,鼻子忽然有点儿不争气地发酸。 钟杳没有食言。 即使只是和一个喝醉了的小孩子手拉手拉钩做的保证,钟杳也还是一丝不苟地履行到了现在,甚至在当年已经被人陷害自顾不暇的时候,也依然用了最后的渠道,把他摘了出来。 林竹又想起跨年那天,钟杳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在钟杳的记忆里,他心好,特别肯吃苦肯努力,还……又乖又可爱。 林竹怎么都没法把这几个词和当年的自己对上号,也从来都没敢哪怕稍微想过,在钟杳的眼里,当年的他居然会是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林竹用力闭上眼睛,在钟杳怀里蹭了蹭。 “想起来了?”钟杳已经很熟悉他的表现,把人往怀里圈了圈,低头笑笑,“也是我不好,后来应该去打听打听的,说不定就能找着你了。” 林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找不着的,我们家把我过去的踪迹都抹了,连演过的电影都买断了……” 钟杳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怪不得当初拜托靳导找林竹做武替的片子,居然一部都没能找到。 想起林竹受的那些伤,钟杳胸口又有点儿发疼,拉过林竹受过伤的手腕,拢在掌心轻轻按揉。 林竹已经彻底放松下来,靠在钟杳怀里,舒舒服服地被揉着手腕,轻轻眯起眼睛:“我当初还演过好几部挺出彩的呢。怎么都不舍得,后来就让我大哥帮我都偷偷弄了回来,我藏着自己看。” 林竹摸摸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看自己的戏,估计也就我了。” 钟杳心底酸软,低头轻声:“等回头也让我看看,行吗?” 林竹有点儿不好意思,眼睛里却分明已经亮晶晶地藏了期待,学着资深演员的架势假装谦虚:“演,演得不好,班门弄斧……” 钟杳哑然,一本正经配合他:“不不,互相学习互相提高,林老师太谦虚了。” 林竹高兴得藏都藏不住,唇角飞快翘起来,一把抱住他:“等回家一块儿看,我让我大哥都帮我偷出来!” 钟杳低头,瞳底浸过润润笑意,收拢手臂。 当初在《无桥》剧组的时候,副导演就曾经和他说过,林竹给剧组的那份宣传片是用他出道以来演过的十六部戏剪出来的。 他后来把那份宣传片要了过来,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了里面确实有他出道的第一部戏,可也没看出什么更多的端倪。 林竹只挑最能体现他业务演技的部分,一点儿私货都没夹带,用的剪辑片段里,没有一点涉及到当初作为龙套被他带在身边的片段。 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的。 明明这么喜欢的。 林竹向来容易知足,想到能带着钟杳一块儿看自己拍的戏,就已经心满意足的不行。撑起身正要说话,扫到时间吓了一跳:“这么晚了!” 林竹挂着联合制作人的名分,却被钟杳拐带得整天勤奋工作恪尽职守,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满心都是一不小心会耽误钟杳明天的拍摄状态:“不行不行,哥,你得赶紧睡觉,不然明天拍不好了……” 钟杳被他的经纪人囫囵往被子里塞,轻咳一声把人抱住,耳朵不自觉泛红:“其实——我明天没有拍摄任务,不是很急着睡。” 林竹愕然。 “想让你别熬夜,好好歇着,就没告诉你……” 钟杳早已经深谙经纪人秉性,清楚林竹要是知道了明天能出去玩儿一定又激动得半宿睡不着,揉揉他的脑袋,实话实说:“今天传过来的消息,说可以去挑教堂了。明天想带你去看看,顺便策划一下喜欢的——” 两个人还是头一次商量这种事,钟杳清清嗓子,抵上林竹的额头:“策划一下你喜欢的婚礼模式,要是着急领证,电影拍到一半,咱们俩就能抽空结个婚……” 林竹:“!!” 林竹觉得自己能上天翻两个跟头再下来,被钟杳眼疾手快揽住肩膀,依然兴奋得忍不住往起窜了两下:“就就就就——” 就这么快吗! 林竹消停不下来,抄起手机点开日历。 定教堂最多三天,邀请亲朋,策划流程,准备材料,大哥过来把他交给钟杳……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在一块儿了。 林竹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算了几遍时间,生怕自家大哥被买华英之类无关紧要的琐事耽搁,又轰炸过去了十来条消息。 在钟杳未雨绸缪的忧虑注视下,林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十次,终于彻底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林竹很不老实,加上知道了钟杳明天不用早起,彻底没了顾虑,一会儿就忍不住问几句,和钟杳说上会儿话。 为了随时应对华英的垂死一击,林竹这几天没日没夜带着团队盯梢,其实已经很作息颠倒。钟杳不急着睡,看着困得晃晃悠悠还压不下兴奋劲儿的经纪人,却还是多少有些担忧。 “我不困……”林竹眼皮都有点儿掀不开了,昏昏沉沉枕在钟杳肘弯,“哥,我想和你说话,我攒了好多话想跟你说……” 钟杳心里一软,轻轻亲他:“我知道。” 林竹想跟他说的话,确实攒了太多年了。 钟杳心里依然发疼,亲得比平时更细致温存。林竹本能地弯起眉眼,仰着头尽力回应,不知不觉就攥上了钟杳的衣物。 钟杳呼吸一顿,心跳莫名微快。 他们还有很多话,还有很久要好好说。 不过现在他的经纪人确实应当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钟杳知道林竹一时半会儿还压不下太过兴奋的心神,拢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尝试着捉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拢着林竹的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睡衣的扣子。 …… 天色将晓,精疲力尽的经纪人靠在钟杳胸口,气息绵长安稳,终于彻底睡熟了。 钟杳抱着沉沉睡着的林竹,仔细替他清理了身上的痕迹,穿好干净舒适的衣物,连床单都全换了一遍,重新放回暖暖和和的被窝里。 林竹蜷在他身边,睡得安安稳稳天塌不惊。 钟杳轻轻拢着经纪人的短发,察觉到微弱的回蹭力道,眼底悄然蔓过暖意。低头在林竹额间落了个吻,重新关了灯,放轻动作躺下去。 第二天,期待了一宿明天看教堂的林竹毫无悬念的没能起来。 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五点钟,林竹这些天严重缺觉,情绪又一度激烈波动,过往的支离回忆、积在心底那些察觉和没来得及察觉的情绪,都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里宣泄殆尽。 林竹一身轻松,蜷在钟杳怀里睡得昏天黑地,再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都已经昏暗了。 窗帘细致地掩了大半,只透进来温和暗淡的日光。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两人的衣服都在边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杯还烫着的奶茶放在床头方桌上,袅袅升着热气。 林竹趴在被窝里,艰难地清醒了一会儿,昨晚和今天凌晨的记忆渐渐回笼。 林竹倏地惊醒,扑腾着撑身坐起。 看教堂! 钟杳昨天很温柔,没有让他太难受,也没留下太多明显的痕迹。林竹没被限制活动能力,扑通从床上跳下来,四处找着自己的手机。 才翻了几个地方,钟杳已经推开门进了屋。 “睡醒了?” 钟杳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险些撞在门上的经纪人,把手里的蛋糕连小勺子一起递给他:“他们送蛋糕忘了带勺子,我去要了……怎么了?” 林竹满心难过失落,趴在他胳膊上抬头。 钟杳挑挑眉峰,转眼领会了林竹的念头,笑着揉了一把挂在臂间的经纪人:“我跟他们说了,我们俩想把证婚时间定在晚上,天黑了有星星比较有氛围,所以准备晚一点儿再去看教堂……” 钟杳抬手看了腕表,补充:“还有半个小时。” 柳暗花明,林竹的眼睛紧跟着亮起来:“真的!” 钟杳点头保证:“真的。” 林竹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高高兴兴被他牵到床边坐下,就着奶茶一口口吃起了蛋糕。 钟杳拉开窗帘让暮色落进来,顺着林竹枕头底下一摸,就找到了经纪人自己藏起来的手机,递过去细致强调:“下回不能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对身体不好。” 林竹虚心接受教育,接过手机翻了翻,了解着国内的情况。 美国和中国有半个地球的时差,国内现在已经天亮,昨天一整天的博弈已经把形式彻底扭转过来,在公关不着痕迹的引导下,炮火已经集中在了华英娱乐这个幕后黑手上。 林松昨天忙着和华英背后的股东博弈,抽空回了弟弟十来条消息。 除了一时不慎亲手把弟弟送出去,林松在商场上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所有安排都足够周密稳妥,双方的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主要就卡在了收购金额上,今天上午就要出最后的结果了。 林竹一心二用,边往嘴里塞着蛋糕,边一页一页地翻着微博。 舆论攻势越强,华英的底气就越弱,大哥的资金流还要支撑公司运转,能少花一点儿就是一点儿。 微博上的群嘲越来越汹涌,华英的股价也在一路下跌。林竹放心了,正要放下手机,专心吃完蛋糕跟钟杳出门,视线却忽然停在搜索栏下的热搜上。 林竹握着手机,胸口悄然一烫。 林竹点开一条热搜,把手机递给钟杳:“哥……” 钟杳自己平时罕少记得主动翻微博,见他神色有些异样,接过来仔细扫了一眼,瞳底光芒也微微一凝。 一批艺人自愿缴纳违约金,主动提出了和华英解除合同的要求。 有被其他公司花大价钱挖走的当红年轻演员,也有去规模稍小的公司当台柱子的小鲜肉。 可更多的,是一些其实并不怎么出名、拿出来角色履历却能让人瞬间重拾印象,在当下电视剧资本化的潮流里难以找准合适的定位,没有公司代为收拢资源,就很可能无戏可演无路可走的中年演员。 钟杳仔细看了几遍那条热搜,轻轻放下手机,声音微沉:“他们……都没跟我商量。” 林竹站起来,抱住钟杳。 有温暖的力道覆到他背上,稍稍收紧。 林竹声音轻轻的:“咱们在和华英较劲,这件事能带动很强的舆论攻势。华英的股价会跳水下跌,是毁了它最好的机会……” 国内的娱乐圈正在缓慢的转型期,演技派越来越被重视,观众被荼毒的审美也在一点点扳回来。 除了被挖走的那些艺人,这些人其实才是华英最后的依仗。 林竹记得里面大半的名字,甚至能想得起里面不少人的长相。 他曾经见过这些人。 在钟杳险些接过那支藏了毒品的烟的那天晚上,在他几乎被强烈的担忧和自责击垮,差一点儿就失去冷静直接打残吴辰的那个会所里。 那时候头太疼了,他的记忆其实并不太完整,可那些斑驳破碎的记忆里,他还能隐约记起曾经见过的那些人。 被挖走的艺人都是奔着更好的未来去的,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稀奇,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也是自己的选择,无可置喙也顺理成章。 可那些人却不一样。 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不知道还要继续熬几年,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头的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戏里戏外真正被人记住……没了背后的公司,他们几乎就等于自己断了自己仅剩的后路。 可钟杳在和华英交恶。 他们不清楚华英和钟杳是怎么对上的,不清楚钟杳的团队为什么会对着华英集中火力,可他们知道,钟杳现在和华英已经不死不休。 钟杳和华英不死不休,所以他们就索性不干了。 林竹跟着钟杳进了娱乐圈,看了太多人走茶凉,看了太多被利益驱动着的挚友反目、背后捅刀,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为了保护朋友……也会有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林竹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该想到的。 那些可是钟杳的朋友。 温暖触感始终落在背上,一下一下地慢慢拍抚。 林竹从钟杳怀间仰起脸,迎上漆黑瞳底宁静的波涛汹涌,抿起嘴角,抬手用力抱住他:“哥,你得帮我把这些老师都劝回来,不能让他们解约……” 钟杳微怔,有些疑惑地轻蹙起眉峰:“为什么?” 林竹拿起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自家大哥回过来的那十来条消息,推到钟杳面前。 林竹早就开始谋划这个念头了,现在正是时候,直起身目光晶亮:“回头买了华英,咱们和天星台商量商量,把第二季《光影之战》做起来吧?” 他不是第一次拿钱砸天星了,轻车熟路,计划脱口而出:“直接买个好点儿的演播厅,投资冠名,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猫腻,正正经经的pk演技。这个节目只要做好了,特别适合捧不火但是戏好的老师,等知名度上来了,就好收本子……” 峰回路转,钟杳一时几乎有些难以回神,静静听着经纪人早已经周全的未来规划。 “这些事本来就是我该管的,这两天专门对付华英就是为了压他们的股价,想办法逼着幕后老板低价抛售。谈了一宿了,估计就这一两个小时出结果……” 林竹眸子清亮纯粹,无遮无碍地仰着头,一点儿都看不出昨天兴奋得睡不好觉要人哄的少年心性:“哥,你放心,我会把所有人都安置好。” 钟杳看着他,接过手机,胸口悄然涌起分明滚烫。 林竹仰头,眼睛弯起来:“以后都不用担心了……” 林竹轻轻吸了口气,目光笃定:“我长大了。” 当初那个只能在暗地里护着喜欢的人,说句话抱一下都要借酒壮胆的男孩子,已经长成非常厉害的大人了。 钟杳拢上他的发尾,珍而重之地轻吻上林竹的额头。 “需要人脉,渠道,资金,就跟我说。我还有几十位老教授老艺术家的电话,咱们到时候挨个儿骚扰。” 钟杳同他一起坐下,斟酌着更周全的准备:“到时候我可以客串主持……这部戏好好演,争取拿个奖,把知名度打出去,话语权会更大一点儿。” 林竹认真听着,点点头:“效果肯定有。节目模式还得请专人做,我们不是专业的,不能浪费老师们的表演……” 才商量了几句细节,林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 两人心里都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林竹心跳莫名微快,下意识抬头,钟杳已经探身过去,帮他把手机拿了过来。 是林松发来的消息。 大哥哥哥哥哥:搞定了。 大哥哥哥哥哥:白菜价,剩了五个亿没花出去。 大哥哥哥哥哥:答应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答应什么了?” 没想到那位林总也有这么霸气沉稳的一面,钟杳随口问了一句,笑着揉揉林竹的脑袋:“看来我真得好好努力,给你当台柱子了……” 根本没把包养钟杳的事当真,林竹脸上一热,马马虎虎摆了两下手,翘起嘴角刚要说话,手机忽然又亮了亮。 屏幕上,沉稳霸气的林总最后一条消息孤零零挂着。 大哥哥哥哥哥:我绑架了你的小蓝蓝小红红和小黑黑,明天让钟杳起不来床,不然我就撕票了。 第114章 林竹:“……” 钟杳被林松的雄心壮志震撼一瞬无话,稍稍缓过来,试探着看自家被威胁的经纪人:“小蓝蓝是谁,你的朋友吗?” “不是——”林竹本能否认,话音一顿,脸上忍不住红了红,“曾经有一段时间也……也是。我大哥瞎起名字,不叫这个……” 他急着把消息划掉,忙中出错,反而直接点了上去,聊天框彻底耀武扬威地占满了全屏。 林松附消息发过来的照片跳了出来。 三个抱枕,看起来已经有些上了年头,微微褪色了,却还保存得很干净完好。 一个穿着蓝色的运动短袖,一个穿着大红古装,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骚气的暗花纯黑西装。 神色冷淡姿势牛批,看着就十分的禁欲高冷。 钟杳忍不住点评:“我没穿过这么——” 他端肃惯了,说不出太苛刻的评价,更何况是林竹的东西,尽力谨慎措着辞:“这么复杂的衣服……” 他的措辞太温和,林竹没听出来未尽之意,飞快划掉了照片:“有别的名字的!” 每个抱枕都是当初珍而重之的宝贝,林竹烫得只想找条缝钻进去,怕钟杳误会,艰难解释:“不叫——不叫那么难听的名字……” 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儿,钟杳微微一怔,看着抱着手机蹲到墙角,火急火燎和自家大哥谈判的经纪人,心里悄然软了下来。 在那些他们两个相互错过,正在尽力靠着描述和回忆填补弥合的回忆里……那些抱枕曾经就是小林竹的朋友。 是有名字的朋友。 林竹蹲在墙角,还在焦灼地和自家大哥拉锯谈判,腿弯忽然被轻轻抄住,整个人被温柔地抱了起来。 林竹吓了一跳,匆忙藏起手机:“哥,我——” “没事,我和大哥说。” 钟杳揉揉他的脑袋,抱着林竹轻放在床边,拿剩下的半块蛋糕和他换了手里的手机。 林竹端着蛋糕,眼睁睁看着钟杳直接把电话给林松打了过去。 钟杳拿着电话,和林松认认真真商量着起不来床的事,端正严肃得像是在跟穷凶极恶的绑匪现场谈判。 “明天恐怕不行,还得拍戏……过两天有正事儿,得提前赶一赶进度。” 钟杳脾气好,温声应对着手机对面的要求,耐心打着商量:“对——我知道,可以……” 林竹一点儿都不觉得两个人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共同语言,端着蛋糕心跳飞快,怔怔看着钟杳结束了对话,把手机交还到了自己手上。 “和大哥说了,明天有难度,等过几天咱们再实施这件事儿。” 钟杳暂时救下了经纪人的抱枕,一笑,声音柔和:“就是早上不起床,还是挺容易的。” 林竹觉得自家大哥显然不只是早上不起床的意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担忧起了在现有条件下要让钟杳起不来床,自己可能要付出的努力。 钟杳不知道他的忧虑,接过蛋糕陪着他一块儿吃完,揉了揉林竹的脑袋:“一会儿去看教堂吗?” 被大哥这么一打岔,林竹几乎忘了这件事。闻言竹尖一震,连忙跳起来点头:“去去!” 生怕钟杳不带着他,林竹矫健地跳起来换了衣服,飞快洗漱妥当,带着新鲜的水汽一头撞回钟杳身前。 钟杳一笑,替他细致擦净了脸上的水珠,在额间亲了一口:“走吧,最厉害的小朋友。” 终于听到这个称呼被从钟杳口中真真切切地叫出来,林竹胸口悄然烫了烫,用力点头,握紧了钟杳的手。 …… 三天的时间,两个人绕遍了纽约市内的所有教堂。 林竹最后做主,跳过无数官方推荐选择,挑中了一处不算太起眼的小教堂。 红砖的教堂,纯白穹顶,安安静静地落在林荫道的尽头,虽然被萧瑟冬意裹着,却还有常青的松树冬青,偶尔还能见到几只吃得胖乎乎的松鼠在枯败落叶间追逐纵跃。 看到林竹定下教堂的照片,钟杳还有点儿惊讶,迎上经纪人的视线,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块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竹不知道,他曾经来过这座教堂。 还来过不止一次。 钟杳不信教,也并不指望会有神在自己的低谷里伸手拉上一把。只是一度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看看被一阵风惊飞的鸽子,看看临近黄昏匆匆赶着回家的人群。 他曾经很多次走过这条林荫路,喂过那些不怕人的松鼠。在握着经纪人的手,教他把一把松子撒进草地的时候,钟杳忽然开始隐约相信林竹曾经和他提过的命运。 如果他们一直没能遇到,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在这间教堂外偶然碰面。 一个忙着给松鼠的冬天贮粮,一个专心给过往的鸽群加餐。 然后一不小心,就成了一辈子的爱人。 钟杳签好字,看着两个人并排在一块儿的名字,握着林竹的手,低下头细致亲吻。 第一次,他开始相信有些事的命中注定。 …… 钟杳没立刻告诉林竹这件事,直到领证当天,才把整个故事和誓言一块儿说给了西装革履的爱人。 然后毫无悬念地把又长大一岁了的经纪人感动得眼泪汪汪,在自家大哥快要飞出刀子的凌厉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种进了钟杳怀里。 “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正式合法的爱人了。” 钟杳微笑,揉了揉林竹的脑袋,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小竹,生日快乐。” 林竹这些天忙里忙外,既要配合大哥把华英过户,又忍不住到处跟着操心婚礼细节,几乎把自己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闻言不由微愕。 钟杳就知道他准忘了,含笑低头亲了亲他,轻轻放开林竹:“给你的生日礼物,要现在看吗?” 林竹早就奇怪半天钟杳为什么要拎个大行李箱来参加婚礼了,闻言心跳骤然飞快,忍不住雀跃起来,用力点头:“看!” 婚礼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宾客还没来齐,乐队正在尽职地奏着辉煌宏达的开场乐,人们都在带了笑彼此交谈。 钟杳领着他到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瞳底笑意温融,轻声示意:“打开吧。” 林竹按捺不住,扑过去打开行李箱,心脏忽然狠狠一缩。 怔怔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林竹呼吸越发急促,抬头望着钟杳,胸口微微起伏。 “都是你的。”钟杳陪着他一块儿蹲下,轻声确认,“一样也不少了……都是你的。” 林竹的手有点儿发抖,吸了几口气才稍微好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去碰箱子里的东西。 悠悠球,四驱车,变形金刚,遥控飞机,军舰模型,篮球鞋,冲锋衣,手写的贺卡…… 林竹半跪在行李箱前,用力抱紧了那些东西,闭紧眼睛深深呼吸。 钟杳当初寄给他的东西,有些是他在那份材料里见过的,有些是他没见过的。 大哥帮他追查过,那个孤儿院的院长想钱想疯了,值钱一点儿的篮球鞋冲锋衣倒卖换了钱,不值钱的玩具随手扔给了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已经被摧残得破破烂烂。 剩下那些不好倒卖的昂贵玩具,有些变成了院长儿子手里的破铜烂铁,有些因为钟杳带回去的一句口信,要“回来检查他喜不喜欢玩儿”,被放在仓库里落灰,一直放到现在。 现在这些东西被一样不少地重新补全,崭新完整的,都在这儿了。 林竹珍惜得不得了,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要不是马上要举行婚礼,甚至想这就把这一行李箱的宝贝抱回家,好好稀罕一整天。 他一直蹲在行李箱前挪不开脚步,钟杳也一直耐心地陪着他,直到宾客渐满,乐队的引导乐声渐渐停下,才牵着林竹起身,带着他上了台。 钟杳引着林竹站定,回去和乐队说了几句话。 林竹和牧师一块儿站在台上,怔怔地看着本该上台致辞的钟杳朝指挥道了谢,从乐手那儿借了架小提琴回来。 “本来想给你弹吉他的,都带来了……你大哥说我要是敢在咱们俩的婚礼直播弹吉他,他就把你偷走。” 钟杳还对没能彻底完成经纪人当初的梦想颇感惋惜,拿着小提琴,稍稍退开一步:“这是最后一件生日礼物,稍微占用一点时间,也是——我很和你想说的话。” 钟杳低头,轻轻亲吻林竹已经开始发烫的耳垂。 今天的惊喜一个接着一个,林竹已经有点儿不敢相信,反倒隐隐生出些生怕是梦境的不安,握住他的手臂:“哥……” “不是梦。”钟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展臂将林竹往怀里轻轻一带,“要尽快把以前欠着的补全。” 林竹呼吸急促,本能抬头。 钟杳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钟杳瞳底存着柔和笑意,认认真真望着他:“都补全了……就能给你新的了。” 林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心跳擂鼓似的砰砰撞击着胸口。 钟杳拢着他站定,转身走向台上。 在他们互相表白之前,林竹说过想听他唱歌。 他几乎只会音乐剧,这种肃穆的场合实在不大合适,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学些年轻人喜欢听的歌,唱给他的经纪人听。 钟杳架上小提琴,试了试调子。 悠扬的旋律响起来。 钟杳身形轩挺,被手里的小提琴一衬,几乎轻而易举就吸引了全场目光的焦点,连负责直播的摄像头也紧跟着转了过去。 钟杳却像是对这一切都一无所觉,随着调子轻声哼唱,目光倾落在林竹身上。 天气有些冷,被灯光映亮的窗户上飘落着点点雪花。林竹本能地摒起呼吸,迎着宁静温彻的瞳光,尽力眨去眼底水色。 他曾经听过几次这首歌,只是除了“osolemio”之外从没仔细研究过意思,现在迎上钟杳的眼睛,却已经不需要再额外做出翻译。 小提琴的调子汩汩流淌,悠扬明亮,像是划过金灿灿的暖融光芒,着亮了宁静的雪夜。 钟杳的视线,在温柔亲吻着他的眼睛。 雪夜寂静,星河辽阔,松树在寻找新的活泼住客,鸽群在夜色里盘旋栖息。 他们在相爱。 “以后给你唱你喜欢的……” 一曲终了,钟杳把小提琴交还回去,揉揉林竹的头发:“想听什么都行。” 林竹忍着眼泪用力点头,看到司仪走上来,还是忍不住往他怀里挪了挪,本能攥紧了钟杳的衣物。 按照流程,这时候该把他们两个各自带下去,证婚人上台致辞,然后由当大哥的下去把弟弟领过来,交给钟杳宣誓了。 虽然已经和林松排练了几次这一段的流程,林竹还是忍不住担忧自家大哥到时候会不会跳起来掐住钟杳的脖子用力晃,要求对方承认两个人乱七八糟的新关系。 钟杳显然还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含笑亲了亲他,柔声安抚:“别担心,马上就在一块儿了。” 林竹不能不担心,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和钟杳各自被司仪带下去,满心忐忑地看着大哥一身煞气地上了台。 林松的致辞很简短,也很中规中矩。 婚礼上证婚人的致辞原本就是写好的,林松再生气也不舍得破坏弟弟最珍贵的回忆,一丝不苟地背完了致辞,龙行虎步地下台,抄起了弟弟的胳膊。 林竹被他抄得一趔趄,小心翼翼:“大哥……” 林松盯着台上,深深吸气深深呼气。 林竹眼睛忽然酸了酸,用力抱住大哥绷得死紧的身体,轻轻靠在他颈间。 被弟弟温热的身体一抱上来,林松轻轻打了个激灵,忽然彻底泄了气。 林竹抱着他,还像他们小时候似的,全无芥蒂地收紧手臂,一声声叫着他。 那时候小林竹还没有发现自己眼睛的不同,还没有被弄丢,还是林家千纵万宠的小少爷。叫人欺负了哭着跑回家,被他牵着把一众家世相近的同龄人挨个揍了一遍,高兴得抱着他不撒手。 原来已经二十年了。 林松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用力吸了下鼻子,收紧手臂:“钟杳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大哥,大哥帮你揍他……” 林竹在他颈间轻轻点头。 林松长长呼了口气,把最后一点儿不甘压下去,挽着弟弟的手臂,领着他走上台。 …… 兄弟两个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按照规矩,林竹被领上来,钟杳只要在台上等着,把人接过来就行了的。 可现在的台上却还空空荡荡。 林松眉峰蹙起,不及发作,另一头的两道身影已经登上了台阶。 钟家的兄弟两个谁也不想挽着谁,估计在台下刚因为这个墨迹了半天,退而求其次地让钟铭攥着二弟的胳膊肘,把人硬邦邦地拎了上来。 钟家人一个比一个忙,从没听钟杳说起过自己的家人要来,林竹心跳忽然飞快,本能地往台下细看。 钟父钟母一身正装,携手坐在台下。 钟母朝他招手做着问候的热情口型,钟父一向不大擅长表达情绪,推了推眼镜,也笑吟吟朝他比了个加油的大拇指。 林竹胸口滚热,眼泪忽然不听话地淌了下来。 林松亲亲热热地挽着弟弟的胳膊,看着对面连靠近一点儿都很不情愿的兄弟俩,忽然奇异地找到了优越感,最后一点儿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林松很高兴,领着弟弟往前走,一边悄悄跟他说小话:“有人把他交给你啊……” 林竹仓促抬手抹了把眼泪,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能把他交给钟杳,他已经很知足了,一点儿都没想到过还会有人把钟杳交给他。 林竹用力睁大眼睛,想把眼前的一切都好好记住。 钟家人普遍的严谨肃穆,看一眼都觉得是那种会被杂志采访的成功人士。台下的宾客眼睁睁看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你嫌我快我嫌你慢,连拽带扯地走完了这一段路,都忍不住跟着悄悄松了口气。 林松彻底高兴了,把弟弟的手塞进钟杳臂弯:“我弟弟交给你了……你好好待他。” 钟杳望着林竹,轻轻一笑,认认真真点头。 照理下面就该让牧师配合宣誓,偏偏钟铭认为自己也把弟弟领了上来,也该说点儿什么,还严谨肃穆地在边上戳着。 牧师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钟铭已经吸了口气,准备说话了。 林竹后知后觉跟上思路,心跳不由微快,跟着站直,等着钟铭的要求:“钟大哥……” “人家把弟弟交给你了。” 钟铭看了一眼林松,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转向两个人,教育二弟:“你好好待他。” 林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被剽窃的林松瞬间爆炸的凌厉注视下,钟铭一丝不苟地拽着弟弟的胳膊,放进了林竹的另一只手里。 钟铭挺满意,退开半步,准备和另一边送亲的亲友一起下台。 林松不想和他一起下台,生气地往边上又退了两步, 林竹深深呼吸,拿不准这么庄重的场合究竟能不能笑,尽力严肃地绷着脸。 …… 钟杳轻咳一声,笑笑低头,把林竹拢进怀里,答得稳稳当当:“好。” 钟杳今天穿得尤其正式,纯黑暗纹的西装怎么看怎么眼熟。挺括的布料昂贵精美,光滑微凉,却依然拦不住其下胸膛的沛然暖意。 林竹靠在钟杳怀里,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听见牧师在问每个人结婚时都要许诺的誓言——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很早以前就听过这些内容。再一次被念出来,当初的酸楚畏惧都早已经彻底不剩一点儿影子,只剩下无限的温暖和沁甜。 钟杳的声音响起来,轻柔坚定:“我愿意。” 林竹仰头,一路的点点滴滴都彻底化成星光,缀在他们的夜幕里。 林竹忍不住翘起嘴角,胸口暖意无限,跟着钟杳一块儿许诺:“我愿意。” 纽约时间晚九点整,钟杳和林竹正式拿到了带有法律效力的证明文书。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十分,公关终于如愿以偿,发了一条从业以来最正常的官宣。 * 在国内为如愿领证普天同庆全网狂欢的时候,好不容易抽空修成正果的两个人却已经掉头回了片场,一块儿重新扎进了没日没夜的拍摄工作。 对未来有了十足明确的规划动力,林竹一心要把片子做好当新婚礼物,甚至比钟杳都要更忙了一点儿。 前期的拍摄剪辑制作,后期的跑片送审宣传,林竹这个联合制作人一点儿都没白当,从头到尾跟着劳心劳力,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投资商和评审团中间,替制作组把前路扫得一马平川。 心疼得钟杳几度差点儿把经纪人趁着睡熟偷运回国。 “哥,马上就好了,真的马上——就帮我再看一眼!” 林竹抱着电脑坐在床上,飞快敲着键盘,叼着苹果含含糊糊:“没上映过的片子不给评奖,只要上个档,今年这波就赶上了……” 钟杳哑然,顺手拿下来他叼着那个苹果。一边在边上帮忙指导语法措辞,一边给苹果顺手削了皮,切成小块扎上牙签,给醉心工作的经纪人投喂了一块。 他早就知道林竹有工作狂的潜质,可也没想到真能忙成这样。 一部片子的制作,拍摄其实反而是最简单的环节,前期的筹划准备、后期的渠道联系,琐事都多到能逼得人直接崩溃爆炸。 制作人向来老好人的脾气,都已经忍不住发了好几次火。马伦修斯向来不用插手太多后期的事,也已经被一趟接一趟的签字洽谈烦得不行,现在见人头顶都带着天然的纯黑煞气。 可林竹却一点儿都没不耐烦。 事没做完就去做,人不熟就去熟悉,有问题就一点一点处理问题。 几乎没什么事到林竹这儿是不能想办法解决的。 在联合制作人强力插入外援之后,整部电影的宣发上映都比平时快出不止一倍,一路顺风顺水,居然紧赶慢赶地挤上了这届评奖的末班车。 钟杳这些天陪着林竹工作,几乎隐约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边等他回来,一边四处搜罗有用的资源、短短一年就在圈子里冒头的年轻经纪人的影子。 林竹敲下最后一个回车,叼住钟杳喂过来的苹果,嚼得心满意足。 “忙完了?”钟杳捞着人揉了把脑袋,“还有没有什么我能贡献一把的?” 林竹推开电脑长舒口气,高高兴兴扑在他怀里:“没了,最后一点儿我都处理完了!” 钟杳挑挑眉峰,心里也跟着微动。 林竹抱着他的胳膊,眯起眼睛抻着懒腰:“咱们再留一个星期,就能回国了……” 钟杳拢拢手臂,把人往怀里捞了捞,一下下替他揉着肩背。 他们刚到的时候还下着雪,不知不觉冬去春来,现在连春天都过去大半,窗外一天比一天显出明朗日色,不开空调都已经有点儿热了。 上一次天色这么明朗的时候,钟杳刚刚把别墅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拎起行李准备回国。 那时候三年之约刚刚到期,国内娱乐圈的情势一年比一年捉摸不透,那些老朋友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他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回了公司,却并不清楚以后的路会是什么样。 他开着车进了公司大门,被一群热热闹闹围着采访的记者晃了晃,怕撞着人放慢了车速。 还没等重新再踩下油门,车门忽然一响,后座多了个叫着江湖救急、眼睛好看得要命的小家伙。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一刻意味着什么。 钟杳笑了笑,拢过林竹,纵着他在怀里亲昵个没完,在肩背手臂上仔细捏了捏。 已经比当初壮实不少了。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开始暖和,还是这阵子补身体的营养餐卓有成效,林竹一直都没怎么生病。偶尔有点儿头疼失眠,抛下工作跟钟杳一块儿好好腻两天,也就重新神清气爽活蹦乱跳。哪怕跑出去潜进酒会读了一圈投资商的心,也没再和以前一样头晕不舒服。 钟杳对目前的成果挺满意,继续给怀里的经纪人投喂苹果:“回国之后有安排吗?” 电影杀青,作为主演的工作除了跟着跑宣传路演就没剩下别的,前几个月忙得不见人影的钟杳,这个月反而比林竹还要更闲一点儿,索性尽心尽力跟着一起给制作团队当了免费劳力。 这阵子实在太忙,要做的事堆成山,两个人都不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脾气,亲昵也始终保持着浅尝辄止。光是观察经纪人往自己怀里扑的频率,钟杳都已经快总结出可靠的观察结果了。 “有——有几个采访,一部电影在年底,还在谈。” 林竹被一下下顺着脊背,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苹果,舒服得几乎快要睡着:“是个文艺片,我努力了,实在看不进去那个本子……” 钟杳轻笑,低头亲了亲他:“我来看。” 林竹喜欢被他亲,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在钟杳怀里团了团,也仰起头认认真真地亲了一口。 生怕会擦枪走火耽误正事,两个人一直都十分克制,连这种抱着亲来亲去的机会都罕有,婚后能在一块儿细致交流提升技巧的机会反而比之前还少了不少。 不光林竹逮着机会就往钟杳怀里饮鸩止渴地扑,向来矜持克制家教严格的钟杳也有点儿忍不住,开始用小号频繁登录如今日益发展壮大的论坛了。 钟杳被经纪人吧唧了一口,心口不觉微动,想想林竹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试着握了握他的手:“小竹……?” 林竹昨晚刚熬了个夜,现在枕着他的肩膀,眼皮已经快要彻底黏在一块儿。听见钟杳叫自己,勉力睁开眼睛:“嗯?” ……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现在让爱人好好睡个觉更重要,来日方长,他们能交流的机会还多的是。 钟杳失笑,照着经纪人的脑袋胡撸一把:“没事,睡吧。” …… 第二天,尝试着摆烛光晚餐的钟杳收到通知,要紧急去参加一趟cbs电视台的采访。 第三天,准备和钟杳不早朝的林竹接到制作人的电话,盛情邀请两个人去参加顺利入选评奖的派队。 第四天,预先切断了所有联系方式,准备在家里好好待一天的钟杳和林竹被狂欢了一宿的剧组敲开门,给了两个人一场盛大的surprise,喷得整个客厅都是彩带气球彩色泡沫。 第五天,钟杳趁着经纪人睡熟,把人连夜偷回了国。 消息永远都是瞒不住的,两个人一下飞机,还没跟来接机的团队碰头,先被闻风而来的狗仔记者围追堵截,直接围在了机场。 林竹对能力的控制已经挺出色,轻易不会再因为读心头晕不适。偏偏这一回刚刚睡醒,猝不及防被闪光灯一晃,看着眼前乌泱乌泱攒动着的人头,终于难得的又体验了一回头晕眼花的感受。 钟杳当机立断,把经纪人圈回怀里牢牢护着,一边让公关先开车走调虎离山,一边瞅准机会进了vip通道,徒步突破了记者的包围。 林竹跟着他一路小跑,随时帮忙确认附近有没有伪装的狗仔,顺利摆脱了追兵,坐进了一家凌晨还开着的大排档。 大排档什么都有,涮品摆了一溜,小吃炸串也卖,暗淡的灯泡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林竹迎着老板的殷殷注视,不好意思抬腿就走,喘着气点了几样,跟钟杳一块儿坐下歇腿。 两人还是头一回这么躲记者,林竹越想越忍不住笑,揉揉额头:“哥,其实——其实我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不用这么跑……” 钟杳一点儿影帝包袱都没有,跟他一块儿坐着蓝色的塑料凳子,转了转手里的烤鹌鹑蛋:“都能知道吗?” “啊?”两个人早交过底,林竹怔了怔,反而被他问得有点儿不确定,“都能——知道吧……” 钟杳扬了下眉峰,稳稳当当扳住经纪人的肩膀,让他迎上自己的视线。 钟杳:“我呢?” 林竹眨眨眼睛。 好不容易想开车上回路,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折戟。终于不惜把经纪人深夜偷回来的钟影帝微微低头,对上经纪人的目光,声音柔和低沉:“我呢,能看出什么?” 林竹:“……” 两个人重新相遇后的第三百六十四天,圈内知名经纪人双手平放肩背笔直,规规矩矩地坐在深夜大排档里,对着自家曾经雪藏三年、如今正强势回归登顶的艺人。 从头到脚,一点儿一点儿地熟透了。 番外一 回国后,两人总算稍微清闲了下来。 华英被买过来就改了名字,现在叫青阳娱乐。林竹雷厉风行整顿过一遍,重新定了发展方针和路线,一边大刀阔斧地收拢各类资源,一边和天星合作,重启了第二季的《光影之战》,顺利推火了一批演技精湛却始终不温不火的演员。 生怕公司事务占据弟弟太长的时间,林松把公司交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调整好了管理层,林竹只需要指挥调控,几天不出现都不会影响公司正常运转。 步入正轨之后各部门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反而让单打独斗惯了的经纪人生出了点儿难得的无所事事。 比林竹更无所事事的是钟杳私人团队的公关部。 自从正式官宣之后,不论钟杳和林竹再做出什么,媒体和狗仔都已经懒得大惊小怪,除了定期跟一跟路透,几乎已经彻底放弃了对这两个人的偷拍跟踪。 公关很闲。 很闲的公关很想让这两个人走一次红毯,然后让自家老板在红毯上抱着经纪人亲。 “评奖在年底呢,急什么?” 林竹哭笑不得,对着线上现在就开始摩拳擦的团队,尽力安抚:“用不着次次都搞个大新闻,现在的热度不还够吗?实在太无聊的话,就去关心一下郑凌阳……” 华英易主改名之后,业内其实并不很看好了一段时间,认为现在就跳出流量模式只能自讨苦吃。唱衰的声音到处都是,有挺多人也沉不住气,跟着解了约。 郑凌阳是第一个在动荡期主动签进来的。 合同到期解约,自带经纪人团队,一切服从安排,开的唯一条件就是想上个热搜。 林竹莫名被感动了一把,把自家公关借过去,一口气让他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光影之战》第二季火得一塌糊涂,收视率居高不下,评分也冲到了9.5。新开张的青阳娱乐借着东风漂漂亮亮打了个翻身仗,现在正是该趁机收拢高质量剧本、往口碑上发展的时候。 钟杳从进圈就生活在一众老艺术家的包围里,在这一块儿的资源极多,现在被彻底发动起来,挨个的发邮件邀请拜访,及时打开了门路。剩下的工作就要交给公司现成的各个部门,挑选剧本、联络剧组、征选演员,正式开张拍戏了。 钟杳过几天也要入组,马伦修斯团队已经正式跟随进入评审环节,也邀请过劳苦功高的联合制作人回去体验这份揪心的紧张,被林竹委婉回绝了。 凡是足够高端的电影节,要拿奖都是五分实力五分运气的,口碑爆炸质量顶级的作品年年陪跑也不是没有过。 林竹已经把能做的都尽力做到了,对自己亲手参与的作品有信心,也能坦然接受任何结果,并不像自家团队那么患得患失,只想陪着钟杳钻进深山老林安安生生拍戏。 经纪人越来越沉稳持重,公关有点儿失落,带着想换新音响的申请回去打游戏了。 林竹看了看时间,起身出了办公室。 他今天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直播访谈,和钟杳一块儿,就定在了公司顶层的小会议室。 自己也是能回答这种cp默契度一百问的人了。 沉稳持重的年轻总裁一身深蓝高定西装,在电梯里踮了踮脚,唇角止不住地翘起来,又仔细整理了两下袖口衣领,忍不住悄悄把腕间的手表亮了出来。 小会议室里一片轻松笑声。 林竹目光亮了亮,朝会议室走了过去。 直播专访分了两段,第一段是钟杳的个人采访,第二段才是他们两个一块儿出镜。林竹特意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很期待了。 现在正是中场休息和弹幕聊天的时间,林竹敲了两下门,轻轻推开。 钟杳抬头,迎上经纪人的目光,唇角迅速扬了起来。 主持人善解人意,停下话头让出空隙,还没等请钟杳去接经纪人过来,钟杳已经朝摄像头歉意地稍一俯身,利落朝门口走了过去。 弹幕转眼笑成一片。 【心疼主持人,刚才钟老师做游戏的时候反应不是这么快的!】 【哈哈哈哈刚才还苦口婆心地调动气氛,看到钟老师刚才的表情,现在我觉得整个直播间都洋溢着粉红色的泡泡……】 【主持人可能不是粉色的哈哈哈哈】 【心疼主持人2333所以反正第二段也是cp访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们笋放在边上啊!】 【大概是因为在这个专访前期征集意见的时候,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卫姓导演和靳姓导演二人血书提醒,要想保证钟老师表现的好,就要让他的经纪人保持在他一找就能找到、但绝不能直接看到的状态下,俗称薛定谔的经纪人……】 丝毫都没因为画面忽然空成一片寂寞,弹幕自得其乐地嘻嘻哈哈,热烈讨论着两个人在画面容纳不到的地方在做什么。 画面容纳不到的地方,钟杳顺手接过林竹的西装外套搭在臂间,替他理了下衣领,林竹仰着头老老实实让他整理,小声跟他说着悄悄话。 钟杳稍稍俯身,离得近了一点儿,细心听着,又笑着回了两句。 林竹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兴冲冲要往镜头前跑,被钟杳轻轻拦回来,两个人一块儿安安稳稳地坐了下去。 …… 一点儿少儿不宜的情节都没有,就这么浑然天成地把主持人隔在了透明墙的对面。 主持人端着茶杯,真心实意感慨:“当初采访钟老师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档节目可能不需要我,现在我意识到了,这档节目确实不需要我……” 弹幕再一次笑得不行,热热闹闹心疼起了被孤立的主持人。 拍摄《无桥》的时候,钟杳和这个专访团队曾经接触过一次,双方合作得都挺愉快。这一回还是原班人马来采访,相互间已经不需要再熟悉。 主持人也只是调侃一句,等这两人落座,就笑眯眯恢复了工作状态:“林老师最近怎么样,很忙吗?” 他瞟了一眼直播助手,被弹幕提醒,笑着改口:“不对——现在该叫林总了……” 林竹失笑,摆摆手:“不用不用,这么叫着我该坐不住了。” 钟杳就坐在身边,林竹心安得四平八稳,朝摄像头笑了笑:“忙归忙,做的事都挺有意义。我们现在正努力把《光影》做好,争取让被埋没的老师们能各得其所……” 他刚接手公司不久,至少要做出足够可靠的架势来叫人信服。 跟着钟杳耳濡目染,林竹身上的沉稳气场拿捏得很精准。入了镜就坐得端端正正,应对主持人的问题也得体周全,刚才在镜头外的少年气几乎敛得半点儿不剩,稳妥可靠得叫人肃然起敬。 《在路上》特辑杀青以来,这还是林竹头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变化鲜明的气场吓了粉丝们一跳,一边不断截屏经纪人莫名禁欲诱惑的精英架势,一边疯狂刷起了弹幕。 【天啊啊啊这是我笋进化后的成年形态吗?!】 【一不小心笋就长成竹子了!不光能罩着钟老师,还能罩着好多好多老师了!】 【《光影之战》这一季真的好看啊啊啊捡到无数宝藏!钟老师笋老师都超级棒,希望这种良心综艺能做一百季!】 【小少爷长成小霸总了qaq又开心又舍不得……】 【舍不得但是莫名苏呜呜呜小霸总我嗑爆!】 …… 林竹和钟杳坐在一块儿,游刃有余地回答着各类名为问答实为发糖的问题,趁机瞄了一眼弹幕,忍不住悄悄翘了下嘴角。 之前拍《在路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一处农庄里。林竹那阵子玩儿得实在太开心,也没来得及在意自己在镜头前的形象,虽然有节目组尽力剪辑调整,还是暴露了不少本性。 骑着大花猪到处跑的总裁画风肯定是不太对的。 直播条件有限,能树立起这样的形象已经挺不容易。林竹坐在钟杳身边,从容回应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还在盘算着钟杳刚刚的允诺。 今天的直播效果好,晚上回家就一块儿做蛋糕…… 跟钟杳在一块儿做什么都是高兴的,更不要说一起做能吃的东西。已经习惯了在钟杳做饭的时候跟在边上绕来绕去偷吃东西,林竹一想到晚上的奶油糖霜巧克力碎,整个人的动力就又足了不少。 主持人经验丰富,早掐准了网友们最抓心挠肝想知道的内容,几个问答来回,就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到了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资助事件。 林竹清楚对方的善意,配合着提起来,点点头:“对……后来那些信和礼物都收到了。” 想起那些被仔细安放好的礼物,林竹唇角轻轻翘了下,眸色认真:“都收好了,这次一定不会丢了。” 只在这时候,他身上的气势不自觉地稍稍缓和,又显出点儿柔软纯净的少年气。 钟杳稍侧过头,迎上经纪人的目光,把他的手拢在掌心。 两人回国后在家睡了一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松帮忙保存下来的那些当年的信件和礼物。 林竹抱着那些东西,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天。 钟杳和林松一直守在门外,当大哥的半是担忧半是纠结,来回踱个不停,钟杳却只是静静守着,一点儿都没着急。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林竹终于从屋子里出来,眼眶鼻尖都还通红,眸光却已经重新干干净净地亮了起来。 那以后,他们就再没刻意去提起或避开过当初的事。 主持人看得心软,拿着题词卡,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钟老师刚刚还说起了挺多拍第一部戏的事,大家都挺感兴趣的……林老师那时候年纪还小,当初的事都还记得清楚吗?” 林竹笃然点头:“清楚。” 掌心的力道温暖坚实,林竹握回钟杳的手,笑笑:“非常清楚。” 那是他们的开始,是钟杳把他从深渊里抱回来的地方,也是他无数次从记忆里提取出来反复温习的回忆。 他每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主持人点点头,一笑:“那就好——刚刚采访钟老师的时候我们知道了一些小故事,我能代表网友问几个问题吗?” 这个环节不在台本里,林竹微讶,抬头望向钟杳。 直播只是闲聊,钟杳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除了没揭林竹的底,也记不大清自己究竟都说什么了,没法靠读心给经纪人打小炒,迎着他的视线细微地摇了摇头。 “放松放松,都是些小问题,是由咱们专门捡糖吃的网友们临时提供的……” 主持人笑眯眯摆手,拿过一摞刚送上来的手卡:“提问,在拍摄第一部戏的时候,钟老师每次下戏回来,保温杯里都会变出满满一杯热水,林老师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没想到是这种问答,林竹哑然,胸口悄悄暖了暖。 钟杳也都是记得的。 有些话面对面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样对着镜头,反倒像是细细小小的糖粒,晶莹闪亮地洒了一片,甜得人忍不住就想要翘起嘴角。 钟杳挑挑眉峰,稍稍调整了下坐姿。 林竹的掌心被指腹轻轻敲了两下。 林竹耳朵红了红,攥着钟杳的手,如实承认:“我打的。” 嗑到真糖的弹幕瞬间心满意足地炸成了一团。 主持人满意点头:“片场的条件不好,钟老师睡的那间宿舍是唯一窗户不漏风的,林老师——” 林竹咳嗽一声,直白抢答:“我糊的。” “看来林老师已经很清楚我们的问答方式了。” 主持人颇感欣慰,再接再厉:“钟老师有一次戏没拍好,ng了十多次,特别沮丧,回到休息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小蛋糕……” 林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主持人笑眯眯看着他,指了指仿佛大型土拨鼠养殖基地的弹幕,显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年轻有为的林总裁脸上不易觉察地红了红:“我、我买的。” 弹幕尖叫成一片,主持人对眼下的效果十分满意,不紧不慢翻过最后一张手卡,看了一眼:“钟老师说,那个疏忽大意没检查搭扣的驯马师后来秃了……” 林竹:“……” 钟杳:“……” 前面的问题钟杳即使没准备也都心里有数,这个实在一点儿都不在意料之中。眼看主持人越问越稀奇古怪,正要开口及时解围,身边的经纪人已经坐直身体,深深吸了口气。 “对……” 林竹答题答出了惯性,闭上眼睛横了横心,实话实说敢作敢当:“我剃的。” 番外二 又一年中秋节,林竹终于把钟杳带回了自己的卧室。 林松送父母去国外度假了,家里除了管家厨师就只有两个人。林竹兴奋得一会儿都闲不下来,领着钟杳翻了墙跳了窗户,远远绕了一大圈,才终于拉着他从栅栏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钻了回来。 钟杳带着墨镜口罩,全程积极配合了经纪人安排的游玩项目。 “哥,咱们打游戏吧——我游戏打得可好了!” 回了卧室,林竹依然兴致不减,高高兴兴拉着钟杳一块儿坐下,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我让着你,你放心……” 钟杳陪他坐下,利落卸下了一身装备,瞳底笑意温煦:“好。” 经纪人在外面都要摆出总裁的沉稳架势,好不容易没人看着,彻底放开拘束,飞快打开游戏机,把手柄塞进了钟杳手里。 钟杳在这种休闲娱乐上向来没什么天赋可言,却也一点儿都不敷衍了事,认认真真按着林竹教的操纵手柄,全神贯注对着屏幕,跟自家经纪人打起了当年最流行的魂斗罗。 十分钟后,林竹体贴地把游戏卡换成了超级玛丽。 二十分钟后,林竹又换了一盘俄罗斯方块。 …… 管家端着钟杳刚买回来的月饼上楼,轻轻敲开卧室门的时候,林竹正和钟杳一人抱着一个手柄,刚刚麻木地从土层里抓出来了一块硕大的金子。 小少爷终于有了玩伴,管家欣慰地松了口气,笑着同正和自己规规矩矩道辛苦的小少爷眨了眨眼睛,悄悄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放下月饼退出了门。 卧室的门被重新轻轻合拢。 眼看着最后一个小人也闪烁着透明消失,钟杳终于长舒口气,放开手柄,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竹抱着手柄,心情复杂:“哥,我大概能体会他们不想带你玩儿的心情了……” 钟杳失笑,揉了揉经纪人耷在肩上的脑袋:“我回去也买台游戏机,努力练练,下回来争取能多陪你玩一会儿。” 能和钟杳待在一块儿,玩不玩游戏都不重要。 钟杳最近顾及他的形象,没怎么在外人面前胡噜新总裁的脑袋,林竹被他揉了两下,立刻高兴起来,抛开手柄抱住钟杳:“不用不用!我也挺久都没玩过了,其实都挺没意思的……” 钟杳稳稳把人捞进怀里,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低头亲了亲,温声坚持:“我好好练,回头陪你玩儿。” 林竹在外头拖着钟杳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暖暖和和靠在他怀里,惬意得忍不住要眯起眼睛,埋进钟杳怀里,含混应了一声。 钟杳胡噜着他的后颈肩背,目光落在那台已经很陈旧的游戏机上。 林松跟他说过,这是林竹让自己的手不发抖用的。 现在的经纪人已经不会有失控的情况,所有过往都已经被妥善地保管安放好,上一次见到父母都已经不再紧张,能从容镇定地好好说话了。 一切都已经好了。 林竹这些天在人前绷得辛苦,好不容易只剩两个人,很想让钟杳再多亲亲他,红了耳廓仰头,尽力找着机会。 钟杳挑挑眉峰,视线找经纪人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眉眼一扫,瞳底泛起温温笑意,把人圈进了怀里。 …… 楼下的管家吩咐做好了茶点,守在楼下一直等到了天黑,才终于见到小少爷的好朋友下楼,礼貌地颔首道谢,把下午茶拿了上去。 林竹趴在床上,一点儿力气都没剩,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昏昏欲睡地看着钟杳进门:“哥,你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那份资料都学了,还有一些掌握的不太熟悉。” 钟杳把人捞进怀里,喂着他吃了两口饼干,谨慎地通过经纪人的反应对自己的技巧做出评估:“不喜欢?是不是我太——” 林竹咻地反应过来:“喜欢!” 林竹叼着饼干,好不容易退下去的一点儿热度又缓慢升了上来。 钟影帝是个善于勤学苦练的人。 无论对什么东西、擅长或者不擅长、有天赋或者没天赋,钟杳都不会因为一时的不了解敬而远之,而是广泛收集资料、学习锻炼,不断在实践中提升和总结技巧。 开车也一样。 林竹现在已经一点儿都找不着之前收破烂小三轮的影子,开始被钟杳带着在敞篷劳斯莱斯里兜风了。 想起刚刚的经历,林竹心跳又有点儿快,小口小口抿着钟杳递到唇边的桂花酿,偷偷仰头瞄钟杳。 只不过……直到现在,钟杳始终改不了事事都要先考虑他的习惯。 林竹从来都没怎么真正疼过,难受也都是夹着兴奋刺激那一会儿的事,每次结束除了累得抬不起胳膊,几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物质不灭能量守恒,林竹总觉得自己这么舒服,钟杳肯定是不够舒服的。 所以林竹老是忍不住心疼。 不知道经纪人又开始出什么神,钟杳挑挑眉峰,揉了一把林竹的脑袋,低头亲了亲他还泛着潮的额头:“怎么了?” “哥……” 林竹困得心神失守,越看钟杳越心疼,摇摇晃晃撑着就要站起来。 钟杳吓了一跳,及时把人捞住。看着林竹很坚持地往床下迈腿,心头隐隐生出些预感,端起管家特意送来的桂花酿抿了一口。 …… 钟杳拿起桂花酿,看了看精致的包装盒上1.5%的酒精含量。 钟杳短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经纪人整个悬空地抄起来,圈着一块儿坐在了桌前。 林竹到了想要去的地方,就满意地不再往下挣,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很陈旧的皮质本子,塞进了钟杳的怀里。 钟杳微讶:“是给我看的吗?” 林竹用力点头,眯了眯眼睛:“给你……” 钟杳看着那个本子,反而生出了些犹豫。 经纪人年纪小还要脸,这种可能暴露幼年中二历史的东西一向是藏得死死的,坚决不肯给他看的。 虽然现在是林竹主动给他的,可他要是真的看了,等林竹清醒过来,说不定要直接窜上天爆炸。 钟杳一向很尊重经纪人长大成竹的愿望,秉承着轻易不主动探究林竹的黑历史的原则,拿着这本烫手的笔记本,有点儿进退两难。 偏偏林竹又很坚持。 林竹不仅坚持,还主动翻开了笔记本,一定要他念。 钟杳拗不过经纪人,接过笔记本,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心头却轻轻一动。 林竹给他的,是本日记。 从十二年前开始记的日记。 钟杳收收手臂,拢着还在怀里反复要揪自己眼睫毛的经纪人,翻开一页,轻轻地,柔声慢语地,念着十二年前小林竹一笔一划写下的日记。 …… 天色彻底黑下来。 钟杳坐在桌前,把日记翻到了倒数第二页。 林竹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熟了,安安稳稳的,唇角还带着点儿好看的弧度,眼睫服帖地覆在眼睑上。 林家小少爷不是好好写日记的脾气,十二年的事都能记在一个本子上,平均下来,每年能写上个十来篇都不容易。 记的内容很琐碎,没什么特殊的内容,有几篇甚至只是潦草地写了几句。 就有一点,都是高兴的事儿。 没有他想象的沉重压抑,林竹在上面记下来的,都是少年时光里难得一见的亮色。像是拨开乌云间隙的阳光,蹦蹦跳跳扑落下来,明灿灿得晃人的眼。 日记本最后两页,夹着厚厚的一摞年历。 十二张一张不少,每一天都被用笔认认真真地做了记号,划完一整年,就叠起来夹在日记本里。 钟杳一张张打开那些年历,看着那些每天都深浅不同、颜色各异的笔迹。 钟杳把年历重新叠好,正要放回去,忽然觉得皮质封套的厚度似乎和前面不一样,反复摸了几次,试着向里面探了探。 里面有张早已经发黄的信纸。 钟杳坐在桌前,静静看着那张字迹眼熟的信纸,少年时已有些模糊回忆被彻底擦拭得清晰,最后一块拼图悄然拼拢。 那是他当年写给林竹的回信里,唯一被顺顺利利送达的一封。 “展信佳。” 早趁着经纪人睡着偷懒不念的钟杳慢慢看着那封信,低头望向睡得正熟的林竹,慢慢给他念着上面连自己都已经印象朦胧的内容:“写给——最厉害的小朋友……” 那时候他刚发现小林竹偷偷塞进自己行李里的信,连夜写了回信,一天亮就寄了出去。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林竹身上发生过什么,只是凭着莫名的直觉,在迎上那双琥珀色眸子的时候,觉得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某些必须要纠正的东西。 十八岁的钟杳,身上依然保持着好学生特有的优良习惯,翻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有关心理学、儿童教育学的课外书,分条列项地给当时的小林竹提出了几项要求。 第一条,要把所有值得开心的事记下来,他回来要看。 第二条,要把他们的约定每天背诵一遍,他回来要检查。 第三条,要好好活着。 十二年后,无论用什么方式,要让他知道,他的第一个小粉丝还过得很好很好。 林竹都做到了。 钟杳抱着林竹,低头轻轻吻上经纪人安稳阖着的眼睛。 林竹酒劲退了大半,被他这么细致地亲了一会儿,就从睡意里抽脱出来,眨眨眼睛:“哥……”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林竹揉揉眼睛,撑着手臂坐起来,往桌上扫了一眼,神色忽然变了变:“哥你怎么找着的!我记得我藏起来——” 林竹话音一顿。 不到两度的酒后劲实在很小,林竹还能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脸上迅速发烫,手足无措想要去收起那本笔记本,却被钟杳轻轻捞回了怀里。 钟杳低头,声音柔和:“是写给我看的?” “本,本来是……”林竹盯着笔记本,磕磕巴巴,“但但是后来和计划发生了一些出出出入,不能看了,哥哥哥你别翻——” 钟杳安抚地揉了揉林竹的脖颈,握住他的手:“没关系,写的什么我都想看。” 林竹掌心被威亚砺出的疤痕还在。 在说起那次剧组意外的时候,林竹曾经叫他放心,说自己那个时候已经很想很想活下去了。 直到现在,钟杳终于彻底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已经很放心了。 稍稍安抚下莫名紧张的经纪人,钟杳低头亲了亲他,翻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正式完成了两个人的约定。 记了十二年的日记,纸上的字迹已经从稚嫩变得俊秀清标,日期很近,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前一天。 见到钟杳当然就不用继续记日记了,长大成人博览群书的林家小少爷信心满满,在纸上自信挥洒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2017年8月14日晴贼热 明天三年之约到期,就能见到钟杳了,开心级别:★★★★★。 已经排练好了。 见到钟杳,我就过去挑起他的下巴,冷冷一笑,对他说:男人,你是我的了。』 番外三 《mindreader》(中译《读心者》)作为末班上车的黑马,在戛纳电影节上横冲直撞,一举冲进了最后的主竞赛单元。 评奖横跨了整个年末,一直到次年五月份,正好赶上国内第二季《光影之战》的总决赛直播,钟杳作为参演男主和竞争影帝的人选,提前就被马伦修斯剧组绑架到了卢米埃尔大厅。 林竹晚走了一步,赶到红毯前一天,才终于带着《光影》彻底完美收官,赶上最后一班航班直飞了戛纳。 偏偏赶上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了大半天,他们落地的时候已经快来不及了。 林竹好不容易在里昂机场落地,火急火燎到了卢米埃尔大厅,开幕式红毯正在封路,记者早把沿路围的水泄不通。 游人如织,热热闹闹人挤着人,要钻进去都得费点儿力气。 “这可怎么办?可别来不及啊……” 宣发急的团团转,尽力扒着人开路,一边努力踮着脚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走了吗?我看已经开始照相了!那边是马伦修斯吗?他们在挥手呢——” “别着急。”林竹顺手把最后两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用力搓了两把脸,深吸口气,“我就醒了。” 宣发哭丧着脸:“啊?” 北京和里昂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林竹折腾了大半宿,又是飞机又是高铁,现在正困得能站着睡着。 听见宣发急惶惶的唠叨,林竹抬头看了一眼,简单计划了下路线,顺手摸出墨镜戳在鼻梁上:“肯定能追上,不用着急,我最近光跑步了……” 国内诸事在起步初期,他要兼顾公司的发展和《光影》的每一期节目,平时忙得出门的时间都没有。进组封闭拍戏的钟杳发现之后,特意远程监督他每天活动,还给他发了条等回来“一起做点有趣的锻炼活动”的短信。 日理万机的经纪人兴奋地期待了好几个星期。 然后在钟杳杀青回来的当天晚上收到了一双跑鞋一套运动服,被带出去麻木地跑了两个小时的夜跑。 林竹现在跑起来,林松扛着抱枕都追不上。 看着一群在二十米红毯上能优雅地走上三分钟的嘉宾,宣发莫名生出些忧虑,还想再劝,林竹已经单手一撑,轻巧翻过了隔离带。 他有邀请函和身份卡,要上来阻拦的保安见到就自动退开,眼睁睁看着西装革履的精英年轻人得心应手地穿过人群,直接略过媒体集结点,径直冲上了红毯。 演员大都会跟着团队一起上红毯,虽然路程不长,也都会抓住来之不易的曝光机会,朝着镜头优雅地挥手致意。连成一片的闪光灯里,忽然就窜过了个异常矫健与众不同的影子。 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修身笔挺,把长得尤其好看的年轻人衬得精英范儿十足,偏偏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拍照的意思,几步已经冲过了大半个红毯。 拍照的记者们都有点迟疑,举着相机试图对了过去,试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马伦修斯团队已经快要走完红毯了,林竹正困着,不打算在这种状态下读太多人的心,一路闷着头往前跑,眼看要追上去,手腕忽然被一只手稳稳捉住。 “抱歉,我不采访……” 林竹礼貌地和声道歉,回身正要谢绝,忽然睁大了眼睛。 整个团队都快进大厅了,林竹一点都没估计到钟杳居然还能成功摆脱了马伦修斯的绑架,还在后头等着他。 钟杳风衣的领口稍稍敞开,还没来得及把领结戴好,一手攥着他的手腕,胸口稍稍起伏着,眼里带了点儿无奈的温柔笑意。 闪光灯转眼噼里啪啦地响成了一片。 平时都是拍摄明星演员们在红毯上的单人照,哪怕有携手走红毯的,也头一次见到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的走法。 两张中国面孔颜值都能打得很,一个英俊沉稳一个清秀明亮,拿出去做头版都不愁吸引不到观众的注意。记者们转眼兴奋起来,扛着沉重的摄影器材,一路追着两人拍个不停。 镜头下,高大的中国演员稳稳当当握着年轻人的手腕,轻轻拽过来,含笑抬手揉了两把脑袋。 年轻人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清俊好看的青年耳朵尖已经唰地红成一片,淡粉色迅速染上皮肤,一路径直钻进了脖领。 年轻人仰头,贴着沉静温文的中国演员说了几句话。 然后又红通通地抬起手,接过他手里的领结替他戴上,把风衣的扣子也给一丝不苟地扣好了。 一直觉得遥远的东方有着某种神秘力量,现在看着两个人几乎不靠语言的交流,记者们越发兴奋好奇,镜头也纷纷对准过去,想要弄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打算做什么。 紧接着,高挑轩挺的中国演员单手把人揽进怀里,含笑低头,轻柔亲了下去。 记者们瞬间瞪圆了眼睛。 闪光灯几乎已经闪得人睁不开眼,林竹心跳得飞快,攥着钟杳的衣服,声音又快又轻:“哥……这样是不是不太——” “很合适。”钟杳一笑,安抚地揉了下经纪人的脖颈,想要再多说几句,又觉得实在浪费时间,索性捧着他的脸颊稍抬起来。 林竹还被他亲着,迷迷糊糊迎上深邃柔和的瞳光,愕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明显学坏了的钟杳。 居然都开始为了节省时间,直接用这种办法往他脑子里灌心音了! 读别人是读心,读钟杳是全景环绕立体声高清小电影。最近才下定决心要努力霸总的林总裁被温柔的心音拢着,心跳得飞快,脸上愈烫,本能地攥紧了钟杳的衣服。 钟杳轻轻向后撤开,把他圈进怀里,低低呼了口气:“想你了。” 林竹晕晕乎乎靠在劲韧宽阔的胸口,隔了一会儿才辨认出这句话是直接说出来的,红着脸埋进钟杳肩头,声音含混:“才一个星期……” 钟杳扬起眉峰,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竹努力想要冷静一点儿,先拉着钟杳把红毯走完,目光落进漆黑温柔的瞳底,心口却还是止不住轻窒。 林竹耳朵烫得有点发痒,忍不住抬手抓了一把,低下头。 他当然也急。 要是不着急,就用不着一头往红毯上冲,也不会才一眼就同意了在红毯上亲的计划,还忍着脸红替钟杳整理衣服了。 年轻的青阳总裁微低了头,攥着钟杳的衣物,唇角悄悄悄悄地翘起来,深吸了口气,拉着钟杳往旁边挪了挪,给接下来走红毯的人让了点地方。 他都是青阳的总裁了,得有总裁的范儿才行。 林竹用力清了清嗓子,努力冷静下来,扯着钟杳一块儿往里走:“国内的事我都搞定了,《光影》收官很成功,老师们那边接了挺多新本子的了,有人帮忙挑,肯定不吃亏。” 林总裁沉稳地迈着步子,一边安慰自家公司的顶梁柱艺人:“现在咱们专心这边——也别太紧张了,拿不拿奖都是好的,本身这部片子商业票房很好,深刻的成分弱一些,戛纳不一定吃这种……” 钟杳神色愈暖,几步跨上去并肩,手臂轻轻一带,就把经纪人的胳膊挽到了臂间。 林总裁瞬间消音,整个人飞快地熟透了。 “不紧张,这部片子挺深刻的。” 钟杳挎着他的手臂,动作自然从容,和其他携手上红毯的嘉宾看不出任何不同来:“它是最深处的挣扎,要走出来很不容易,要跋涉很久,路也很长。” 他没再和两侧的记者挥手致意,目光专注地倾落在身边的爱人身上,声音低沉柔和:“我经常会想,能走完这条路的人有多厉害……多该好好被奖励。” 林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悄然一热。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钟杳夸奖了,他还是有点脸红,抿起唇角:“已经得到奖励了……” 他的耳朵依然烫的要命,又忍不住揉了一把,轻咳一声:“就是,等回去——”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闪光灯已经再一次铺天盖地亮了起来。 生怕被摄像照片拍到口型,林竹飞快闭上了嘴巴,整个人迅速端正,肩背挺拔走得气宇轩昂。 钟杳挑挑眉峰,迎上他的视线,一笑:“好。” 林竹睁大了眼睛。 钟杳顺手替他压了压翘起来的一撮头发,也跟着站直,不急不缓走完了最后一段红毯。 “回去先好好睡一觉。” 迎上经纪人显然怀疑自己听懂了没有的注视,钟杳眼里含笑,从挽着手臂变成十指相扣,把人稳稳当当捞在掌心:“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林竹瞬间冒烟。 红毯的尽头,仿佛也学会了读心术的中国影帝单手圈住他的爱人,低头在额间轻吻,携手走进了卢米埃尔大厅。 当日,《mindreader》一举拿下金棕榈奖,钟杳摘冠,彻底完成了最后的大满贯。 北京时间当天晚八点,公关终于圆满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把钟老师在红毯上抱着经纪人亲的照片传遍了最后一个有人看得见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