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未绝君心旧》 第一章 林中偶遇 长空湛蓝透澈,缕缕薄云闲适漂浮。 一座座恢宏楼阁自玉衡山巅拔地而起,巍立于苍穹之下,构成陆氏家族世代的居所—— 江湖第一大庄,陆庄。 天际楼阁相互映衬,定格于连绵群山间,宛若一幅独具韵味的水墨丹青。 此刻,庄内庭院好生热闹。 家丁紧紧跟随前方的男孩,生怕匆匆奔跑的他被石头拌倒。 蝉鸣应和担忧的呼喊,令夏日的午后愈发欢愉。 “小少爷!莫要乱跑,危险!” 而那抹小身影精力旺盛地四处乱蹿,见一棵古榕树耸立前方,他灵巧闪躲,掩身粗壮的树干后。 错杂的步履声逐渐远离。 陆岩缓缓呼吸:“总算甩掉了。” 今载,他年十二,身穿浅蓝丝绸华衣,显得容颜清朗,腰间所系的翠绿玉牌,于日光里熠熠生辉,即便尚且年幼,已经气宇不凡。 草丛突起怪异声响,传进耳里,他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一个激灵,又准备开溜。 “不会这般没完没了吧?” 怎知毛绒绒的长耳朵猝不及防闯入眼帘,绿草青叶中蹦出一只胖似圆球的白兔,可爱模样倾刻柔化了陆岩的心。 白兔睁着红通通的圆眸细细观察,动动短尾巴蹦远了。 “兔子!等等我!” 回过心神的陆岩奋力追赶,不知不觉来到陆庄后山。 他气喘吁吁,累得索性瘫坐树底,胡乱揪了把草:“为何不见了?” 目光四处搜寻,瞥见一个白圆球,他迈着轻缓的大步子靠近。 果真是那只白兔! 白兔像是察觉逼近的人气,朝后挪挪小短腿,欲撒腿逃脱之际,陆岩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拎入怀抱。 “兔子真乖,我带你回陆庄,与你好好玩几日……”他顺着白兔的软毛,兀自碎碎念起来。 诺大的树林时而响起鸟啼,婉转鸣唱中,隐约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受好奇心牵引,陆岩抱紧白兔循声而往,发现一个年仿的小女孩。 小女孩屈身坐于地面,把脑袋埋入双膝更咽不止。 “你是何人?又发生了何事?”陆岩疑惑满满地询问,眉心轻敛。 小女孩闻言抬首,扑闪着一双泪水氤氲的桃花眸,呆愣地注视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泪痕未干,尚透出浅浅绯红,甚是娇俏可爱。 她警惕须臾,奶声奶气回答:“我与万雪大哥走散了,害怕自己一个人……” “不要怕,我陪你等,你的万雪大哥定会再来寻你!”陆岩笑容烂漫,一腔义正言辞暖人心窝。 小女孩抬起白皙的嫩手,乖巧地拭去眼泪:“可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我们已经说过话,说多两句就认识了,再说几句不就熟络了嘛,”陆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我叫陆岩,你唤何名?” 小女孩灵灵巧巧站起,将他的手握住:“我叫丁灵琳。” 陆岩又问:“哪个灵琳呀?怎写?” 抛却起初的胆怯,丁灵琳以手指作笔,于掌心比划出字型,陆岩凑近细瞧,会意颔首以示明白。 “我们知晓对方的名字,便为好朋友了,我用叶子吹曲子给灵琳听。” “叶子也能吹出曲子吗?灵琳可从未听过。” “当然可以,我会吹笛子,如今无笛,叶子亦可吹出曲子!” 陆岩拾起一片鲜叶,稚气未脱的面容神采飞扬。 清脆的乐曲自他唇下巧妙地流淌而出,丁灵琳抱着白兔,听得心情舒畅。 “陆岩哥哥,”蓦然回忆起平日的孤单,丁灵琳神情失落,“爹爹常常让我独自弹琴习武,而他总忙东忙西,许多时候见不到他……只有爷爷陪伴我。” 乐曲戛然而止。 陆岩诉说起同病相怜的经历,但语调依然轻快:“我的爹爹是庄主,与灵琳的爹爹一样忙,娘亲十分严厉,虽说平日有人相伴,我却难以喜欢他们,我反倒喜欢与灵琳一起。” 孩童的友谊来得快,陆岩与丁灵琳逐渐打开话匣子。 年幼的两人一见如故,往常少与他人提及的话语,皆鬼使神差般与彼此倾诉。 心意相投的快感令人无忧无虑,任凭岁月消磨,亦难以忘却,总角之年,情的种子悄然埋进心底。 时光渐渐流逝。 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投入树林,分外安谧。 “陆岩哥哥,有缘再见,我们可仍是朋友?” “当然,拉勾!” 尾指轻轻相扣,拇指相向一印,分离在即,两人留下承诺。 曾经以为:一句“再见”,为“后会有期,定能相见”,经此道别,无人料及,再见乃是八年。 第二章 坠崖 日落时分,宫万雪赶来树林,与丁灵琳结伴离开了。 陆岩心内空落落的,年幼时不解离别之情,后来他终于知晓,此种情感,谓之不舍。 本欲追上前去,再与丁灵琳多讲几句话,但腿脚仿佛不听使唤,陆岩最终仍是默然驻足原地。 目送丁灵琳的身影逐渐变成黑点,眨眨眼,眸中水雾消去,他抱着白兔匆匆回了陆庄。 天际百鸟归巢,红日敛尽世间光芒。 “这孩子真顽皮,天色已暗,却不知去了何处。” 陆庄偏厅内,余悦目含焦急,来回探头朝外边瞧。 闲坐旁椅的陆隽品起西湖龙井,啜了口茶:“大嫂不必忧心,陆岩贪玩罢了,玩累便会回来。” “伯娘,陆岩回来了!”陆千宿随即附和。 抬首见着陆岩立于偏厅外,余悦牵起他的手往里行,而后是一顿赤诚的训话:“岩儿今日去了何处?娘亲让家仆保护你,你不仅将他们甩掉,尚自己跑去玩,当真不懂事!” “娘亲,我知错了。”陆岩垂下脑袋,心虚地躲避余悦的目光。 “这是第几回知错?爹爹外出,岩儿倘若走失,可知我们多痛心?莫以为自身习武天赋高便可贪玩,应该学会更加新勤!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余悦严厉起来总是这般不通人情。 咬紧下唇,陆岩一声冷哼,挣脱余悦抓住他肩膀的手,转身跑开:“娘亲全然不了解我!” 见状,陆隽的眼底流转过难以琢磨的眸光,余晖映照下,竟隐约透出几分莫名其妙的狡黠。 …… 仿佛为陆岩禁足三日的悲伤布下幕景,当夜,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全世界似乎皆在雨中战栗。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闪电伴随雷鸣突来,照亮了屋子?。 地面蓦然倒映出一个被拉长的黑色影子,影子渐渐逼近,雷雨之中,显得那般诡异,令人心生畏惧。 行至床侧,黑衣人拔出腰间的刀,金属反射的亮光映照出陆岩稚嫩的面容。 “你是何人!” 刀刃落下心脏的倾刻,陆岩猛然惊醒,双手紧紧握住刀柄,抵力僵持,但因力道悬殊,肩上迎来一记劈掌,他顿时晕了过去。 黑衣人将陆岩扛上肩,施轻功往后山而去。 崖边,山风猛烈。 溅落的雨水使陆岩悠悠转醒,然而待他醒来,身体已经悬于半空,足底黑漆漆的悬崖仿佛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欲将他吞入腹中。 他使劲拔开掐住他脖子的手,拼尽力气挤出两字:“放开……” 黑衣人皱眉,细长的眼睛透出狠厉杀气:“你挡了我的道,得死!” 话音落下,他无半分犹豫,当即撤手。 千钧一发之际,陆岩猛然撕裂黑衣人的面纱,目睹真容的瞬间,陆岩的瞳孔霎时放大,诧异满眸,然而,尚未指控黑衣人,身躯已经破风急坠。 风声呼啸,雨落无情。 他今日才遇上最好的朋友,他尚想与那个喊他陆岩哥哥的女孩一起玩耍。 难道,如此薄命吗? 第三章 面对与逃避 意外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那个雨夜之后,陆岩蓦然人间蒸发。 传闻陆岩不幸坠崖夭折,赶往崖底溪流搜查,却不见他半点踪迹,陆氏家族倾尽力量寻找,频频失望而返。 痛失爱子,余悦与陆铭悲痛欲绝,仅能心守希望,相信陆岩有朝一日会归来。 而陆岩确实活着,坠崖第二日,有好心人将他救起。 清醒后,陆岩遗失了坠崖当日的记忆,无故惨遭毒手,他厌倦陆庄的明争暗斗,选择跟随师父隐居静养。 日复日,年复年,八载时光无声流逝,恍然若梦。 瀑布自山崖倾泻而下,流水哗哗,与婉转鸟啼相应成曲。 铺满碎石的河畔处,有两人切磋武艺。 少年拔出陷入泥土的魂灭剑,惹得烟尘四溅。 清朗不改的相貌,已褪去曾经的稚气,增添了几分刚毅。 少年正是陆岩,长大成人的陆岩。 “师父,剑脏了。”陆岩睁开墨玉眸,望向风仙道骨的荊无命。 扬起略有残缺的剑,荆无命报予笑容:“徒儿手执的魂灭古剑,倘若敌不过为师的普通锈剑,惩罚可不小。” “那便得罪了,师父!”陆岩迅疾出击,手中剑被蓝光裹狭,破风直往。 锋利剑尖险些没入咽喉,荆无命淡定自若,面容未露半分慌张神色,他轻松地闪避,剑锋走偏,仅是轻轻擦过颈部的肌肤。 锈色长剑当即自袖口滑出,荊无命提剑展开灵活的反击。 为躲闪袭来的利剑,陆岩足尖滑地,猛然后退,眼见荊无命唇角带笑,骤然消失不见。 浓重剑气给脊背带来阵阵寒凉,陆岩果断回身,持魂灭剑抵于荊无命下颌:“师父,我赢了。” 荆无命笑了笑:“青出于蓝胜于蓝,算徒儿赢。” “为何叫算我赢?”陆岩稍感无奈,将魂灭剑收回剑鞘。 鸟啼突响,他惊慌地张望天空,发现并无异样,方惆怅地移开了视线。 “满腹心事,尚是回去休息吧。”眯眯眼眸,荊无命一语道破陆岩的心思。 - 是夜。 月光穿过枝叶缝隙,于石桥洒落一片斑驳陆离。 少女一身妃色纱裙,静立着凭栏远眺,回忆纷至沓来。 想起相遇情景,她喜上心头,温柔笑意荡漾唇角:“八年已逝,若非亲眼证实,我定当不信你已不在人世,等我,我已下剑泉山庄,待我寻你。” - 晚风拂过竹叶,奏响和缓乐曲,清幽安谧的环境反倒徒生落寞。 陆岩独自坐于凉亭长凳,持酒壶迎月色独酌。 记忆涌泉袭来,零碎得无法拼凑出完整过程,心像丢失珍宝般空缺一块,尚且隐隐作痛。 有缘再见,我们可否仍是朋友…… 你是何人…… 你挡了我的道,得死…… 他抬手缓缓抚上胸膛,喃喃自问:“我……忘记了何事?又究竟忘记了何人?” 拧眉朝嘴里灌入一口烈酒,苦涩顿时蔓延口腔,忧愁比烈酒更苦涩。 “明日陆庄选拔继承人,我该不该回去?” “想回便回,何来该不该?” 霍然响起的声音打断思绪,循声而视,荊无命迈步行来。 拿起石桌上的小壶,他往杯子添酒:“八载时光匆匆,为师该放手了。” “莫非师父困,为我不愿意离开,蹭吃蹭了八年。”陆岩咬咬薄唇。 抿酒一口,荊无命徐徐道来:“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仅会带来后悔,或许当年黑衣人谋害徒儿,目的正为陆庄庄主之位,相信徒儿勿愿陆庄葬送于奸人之手。” 话音落下,周遭归复寂静。 陆岩自长凳翻身落地,拱手作揖:“感谢师父对徒儿的照顾,明日清晨,徒儿动身回陆庄。” “大恩不言谢,傻小子!”荊无命慈眉善目,欣慰地回应了宽慰话语。 第四章 擂台之上 旭日东升,陆庄已经人声鼎沸。 三位衣饰华贵之人端坐于高台的席位,静观擂台的比武。 激烈争斗进行许久,目前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一左一右的两位长老连连摇首,而暂代庄主余悦微眯凤眼,神情淡漠如初。 “比试结束,第一轮,陆风胜!短暂休息后进行第二轮比试!” …… 裁判的判决声里,时间渐渐流逝。 “接下来,陆千宿与陆风上台!” 人群开始骚动,同龄人中,陆千宿可谓武艺拔萃,但待人接物的态度难服众口。 面带胜券在握的冷厉之笑,陆千宿的语调含满不加掩饰的嘲讽:“被打趴在地,可莫要哭着寻爹娘!” - 擂台嘈杂纷扰,陆庄的白石牌坊处分外清幽。 陆岩按时赶回陆庄,心内百味交杂。 片刻舒怀,他掏出一个玄色金丝面罩,缓缓覆上脸庞,循石阶登往玉衡山巅。 时光渺渺,人事沧桑,到底是,回家了。 - 此刻,擂台·独余陆千宿一人。 目视庄主之位即将成为孙子的囊中物,大长老满脸春风得意。 “陆庄适龄少年尚有机会向陆千宿挑战,是否要继续进行比试?若无,那便……” 陆千宿听着宣判结果,面容写尽傲慢。 “何人敢与他斗……” “这庄主之位,被他夺定了……” 纷纷议论再起,然而无人提及挑战。 “我且试试!” 霍然响起坚定嗓音,陆千宿的笑容顿时凝固。 人群朝两侧散开,让出一条空道。 只见空道上出现一个身着黑衫、脸戴玄色面罩的少年,他手握一把幽蓝光芒萦绕的剑步步迈向擂台,腰间的翠绿玉牌于日光下折射着耀眼光芒。 说来奇怪,那块腰牌虽小,但径直闯入余悦眸中,她的心湖蓦地波澜翻涌。 “来路不明的小子,何来资格比试?”大长老猛拍椅子扶手,厉声喝道。 “凭我是陆氏家族之人,有陆庄令牌为证。”语罢,少年高高举起手持的木质令牌。 是陆庄令牌,无误。 见状,大长老气愤地噎下怨恨,怒气冲冲撇过头。 余悦一言不发,久别经年的话语再度于耳畔回响—— “爹爹寻人取上好玉石雕刻成腰牌,岩儿要贴身携带。” “娘亲,你瞧,爹爹给我的腰牌刻着我的名字!” “‘岩’字为名,寄寓岩儿如岩石一般坚强不摧,遭遇困难不轻易言弃。” “岩儿会牢牢记住这个寓意!” 彼时,陆铭尚在,她是个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 收回思绪,少年已把剑拋给裁判人,登上擂台。 陆千宿攥紧拳头,径直朝少年心口砸去。 争斗一触即发! 少年紧抓陆千宿逼近的手腕,另一边手朝陆千宿的胸口猛击一掌,动作似穿花摘叶,灵活干脆又利落,陆千宿倾刻被弹出五十步开外。 “承让了!” “得意得太早!” 霎那间,陆千宿自眼前消失,早有预知,少年以雷霆万钧之势霍然回身,挥腿冲陆千宿的肩窝劈下。 境况越发激动人心,众人屏息观望。 两人实力难分伯仲,僵抖将近三盏茶的时间,少年渐渐夺得优势,位处上风。 比试规定,不可携带兵器,只能近身肉搏,点到为止。 陆千宿使尽浑身解数,步伐愈发沉重,而少年的招招式式轻盈有力,将陆千宿牢牢克制。 心乱如麻之际,陆千宿被少年直捅腹腔,面容变得更为狰狞,细长的眼眸透露出狠厉目光。 熟悉的眼神牵动记忆,少年不慎恍惚,连带身形发怔,待他回过心神,一股腥甜涌上口腔,身体被陆千宿粗暴地强压地面。 “此刻便取下你的面罩!”陆千宿面容带笑,笑意却深寒至极。 挡住陆千宿飞速俯冲的手,少年迅疾翻身跃起,凶狠地掐住陆千宿的脖颈。 胸腔热血沸腾,少年的眸子厌恶翻涌。 观者呆愣,注视他逐渐收紧手,继而霍然加重力道。 “岩儿!住手!”余悦高声喊道,全场顿时惊若寒蝉。 少年眸子的猩红消退,归复温和时,他勾勾唇角松开手,陆千宿脱力落地倒下。 他解开玄色金丝面罩,嗓音清越响亮:“在下姓陆,单名一个岩字,请问可宣布结果了吗?” 第五章 陆岩归来 陆千宿难以置信,因惊愕而猛然抬首:“陆岩?” 大长老脸色煞白,连带说话结巴起来:“陆岩,不是八年前坠、坠崖身亡了吗?” 二长老更是目瞪口呆,沧桑面孔上,满满震惊。 不知何时,余悦的眼眸水雾氤氲,先前的淡漠,如春日将要消融的冰面一般,逐渐皲裂,她颤颤巍巍地站起,目光紧紧与陆岩相随。 微风拂过,掀起额前青丝,陆岩睁着澄澈的黑玉眸,波澜不惊地观望众人。 “陆岩?不是八年前夭折了吗!” “陆岩尚存活于世!” “是真是假呀!太蹊跷了!” …… 擂台下闹烘烘一片。 眉目温和依旧,陆岩望向裁判:“可能宣布结果?” 裁判人手捧的剑险些掉落,他唯唯诺诺答话:“可、可以,我宣布最后一场比试,陆……” “且慢!” 用手臂支起身体,陆千宿强忍疼痛,挣扎着站起了身,而下,言出一段冠冕堂皇的狡辩之词—— ‘’八年前,陆岩被他人目睹不慎失足坠崖,早已夭折,相隔八年,今日竟蹦出一人自称陆岩,岂不可笑?” 陆岩心态平和不改,镇定自若地反驳:“何人目睹我失足坠崖?当夜大雨滂沱,怎会有人去悬崖边游荡?难不成你知道?” 面对陆千宿的虚情假意,事已至此,委实忍无可忍。 余悦当即霸气厉喝:“陆庄圣器生魂杯,存有验血奇用,滴血而入,若有亲缘关系会自生光芒,不妨请出圣器,来场滴血认亲,以止纷杂之口!” 凤眸里目光凌厉,她扫过高台底下的张张面孔,容不得再起议论。 只见她取下佩戴的钥匙—— 一把由青铜而制、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钥匙,即便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依稀可见它初临世间的风采。 余悦拖着暗红裙摆,拾阶而下,行至擂台中央。 擂台中央,为一个可活动的大圆盘,以极为精巧的刀工,镌刻出一幅孔雀开屏图。 她将掌心摊开,青铜钥匙飞升,悬于孔雀开屏图的上半空,大圆盘的机拓开启,岩石相撞声中,一个石制立方体徐徐升起,又一道机关启动,生魂杯闯入众人视线—— 生魂杯由白玉而制,型似酒盏,杯身铭刻着神秘古文,幽蓝光芒萦绕下,分外瑰丽高贵。 目睹此等异景,众场鸦雀无声。 余悦清冷的面容生出不易察觉的温柔,陆岩垂下眼帘,应是回避灼灼目光。 软针刺入指腹,血珠沁出,两滴血落入生魂杯,倾刻,幽蓝光芒肆意放射,灿若星辰。 “而今,眼证为实,无需再有任何异议,他正为我的独子,”余悦握住陆岩的手,高高举起,“我宣布,最终获胜者为——陆岩!” 话音落下,是片刻沉寂,而后,雷鸣般的掌声如洪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大长老与陆千宿黑着一张脸,起初的沾沾自喜,顷刻尽扫而空。 瞩目之下,余悦与陆岩对视,语调是欣慰,又是释然:“岩儿终于回来了。” 陆岩鼓起勇气,面露笑容柔声道:“对,我回来了。” - 凉亭。 方才粉衣少女寻人无果,心中蓦然来气,她沉思半晌,因懊恼而眉头紧锁:“他定当尚在人世,何来失足坠崖身亡说法?回初识的树林碰碰运气!” 思路终于理顺通畅,她笑笑,脚步轻盈地跑出了亭子。 第六章 再见 由此,陆岩重归陆庄,并战胜陆家子弟,成为陆庄庄主之位继承人。 奇事被江湖人口口相传,无形之间,仿若给他蒙上了神秘面纱。 是夜,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陆岩独游陆庄后山树林,回忆起适才与余悦的谈话—— “娘亲,父亲去了何处?” 话音初落,余悦神色凝重。 许久的沉默,她缓缓开口:“岩儿出事的第二年,阿铭去了。” “去了……何解?” 陆岩如被五雷轰顶,倾刻头脑缺氧,明明听出暗含的意味,却不愿意接受事实。 他按捺不住激动,紧接追问:“昔年的传闻竟是真的,怎会如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岩儿莫急,”余悦揭开了谜底,“七年前,阿铭需远行半月处理要事,让我待他归来,然而日夜等待,等来的是重伤的阿铭,彼时他经脉俱断,救治无果,留下遗言逝世。” “事后,我发现一封写好的遗书,阿铭让我代任庄主,不必追查凶手……因为心有不甘,与岩儿舅舅暗地探查原因,至今依然未有头绪……” “父亲向来心善大方,并无仇家,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陆岩的手攥成拳,关节劈啪,尽显内心愤怒。 他心痛自己的母亲,妇道人家,先后失去儿子与丈夫,于绝望中撑起一片天。 余悦的眸光更加深远:“我想,离不开金钱与权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人为此,能够不惜一切。” “金钱与权势,当真如此重要?”陆岩再次发问。 “重要,也不重要。” 枯叶于足下断裂,陆岩循着月光,朝山风吹来的方向行去。 视线霍然开阔,竟到了悬崖处。 巨大的圆月高挂暗蓝天幕,散发出清寒光芒,崖底冷风呜呜吹拂。 陆岩取下腰间玉牌,迎月亮举起,月华中,它是这般通透与神秘。 一阵谷风刮来,心仿若被划开口子,隐隐作痛。 “公子!勿要轻生!” 身后忽然响起焦急大喊。 “哈?我轻生?”陆岩疑惑回首。 一抹粉衣身影闯入眼眸,孰料,那个喊着“不要轻生”的姑娘竟被脚下石头绊倒,径直栽入陆岩怀中,若非陆岩及时稳住身形,两人怕是双双“轻生”悬崖边了。 少女抬首,对上陆岩的目光。 她长得好生好看,五官精致,眉目颇为清秀动人,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分外惹眼,微微一蹙的柳眉和水汪汪的大眼,令人心悸动。 惊鸿一瞥,陆岩已经魔怔。 兴许,由于未曾与年仿的女孩相处过,心方会跳得剧烈无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此话蓦然萦绕脑海,似缕缕青烟挥之不去。 陆岩的耳根顿时发烫,敛去眼里的惊讶与羞涩,他松开少女,撇过了头。 当即注意到陆岩紧握掌心的腰牌,少女看向他,目光飘忽不定,同样发愣着。 陆岩的腰牌……他,会不会就是陆岩? 出于好心,陆岩顺口提醒一句:“夜晚山林不安全,姑娘莫要独自游荡。” 眼见他转身而去,少女勇敢试探道:“陆岩!” 前面的陆岩下意识回首,面露错愕,但仍然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后,逐渐远离。 少女静立风中,若有所思。 第七章 跟随 “陆岩不仅仍在人世,尚夺得了庄主继承人之位?” 自外地归返,听闻选拔大会的闲言碎语,陆隽大为震惊。 陆千宿眼眸猩红,脑羞成怒得握拳砸落桌面:“真气人,原以为庄主之位能收入囊中,结果半路杀出个陆岩!” 陆隽啜了口茶,压下心头怒气,渐渐平稳了情绪:“宿儿莫自乱阵脚,我们尚可从长计议。” “如今唯有此计,”突然记起要事,陆千宿的不满更为浓重,“我有问题。” “说吧。”陆隽应答。 “陆岩与我比试前,放下了一把剑,绝非平凡之物。” “此话怎讲?” 陆千宿细细回忆:“那把剑做工精细,剑柄末端仿若鹰翼,因被剑鞘所套,不知剑身模样,但被幽蓝光芒萦绕,可知是何剑?” 听罢,陆隽晗首思索半晌:“单凭描述,我尚无法断定。” 陆千宿暗暗心生诡计:“爹,可否把你所得的透力针赠予我?” - 天色尚早,集市早已人潮涌涌,车夫驾着马车,“嗒嗒嗒”地行过街道,整个小镇静谧祥和。 陆岩行于街道,心中掂量着去饰品店铺买些饰物。 一抺妃色身影穿梭于各个摊位,鬼祟地尾随着前行的陆岩。 陆岩忽然止步,唇角扬起微不能觉的弧度。 为何停下了? 尾随的少女闪身进屋角,屏住了呼吸,眨眼间,陆岩的身影消失于来往人群。 她柳眉轻蹙,喃喃自问:为何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肩膀突然被人轻拍,她惊觉回首,只见陆岩站在身后,脸上堆满无奈笑容。 “你……都察觉到了?”少女倒吸口凉气,目光心虚地躲闪,不敢直视。 “我并非姑娘所识之人,当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看着面前神情委屈的小姑娘,陆岩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回答我,”少女的娇悄面容带上强势,“你可是陆岩?” 小姑娘如此较真,陆岩耐住性子回答:“正是。” “你是否于八年前坠崖?” “确实如此,姑娘从何得知?” 丁灵琳轻咬樱唇,眼圈不由发红:“我一直寻你,怎会不知,再者,你曾承诺于我,再见仍是朋友,你可否记得?我是丁灵琳,年幼与你相识的丁灵琳,难道你将我忘了吗?” 诚挚的字字句句,如印证所言皆属事实,陆岩忽感慌乱:“姑娘真的误会了,许是巧合。” 他举步欲行,丁灵琳却是一绕,双手张开拦于他跟前。 丁灵琳与他相视,桃花眸透出笃定光芒,明澈得难以起疑:“陆岩曾与我讲,你的腰牌由伯父遣人独制,世上仅此一块……那你可否知晓,于我眼里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人能够取代,所以我绝不会认错,更非巧合!” “抱歉,我不曾记得。”陆岩霎时间手足无措。 “我不管,我会一直跟着你。”丁灵琳耍起小无赖,模样愈发灵动讨喜。 陆岩心乱如麻,逃避着继续前行:“姑娘喜欢便好。” 高涨的情绪跌至冰点,丁灵琳顷刻心生难过,她并未追随,而是选择独自静思了许久。 彼年,陆庄后山与陆岩相遇,匆匆作别后,她恳求她的爷爷带她再返陆庄,得知的却是陆岩坠崖身亡的噩耗,但因陆家人未寻获他的尸体,这些年来,她一直抱着他尚存活于世的信念。 而今,她终于长大,拥有可以亲自寻找他的能力,又闻他重生的传言,她心怀希冀,从剑泉山庄来到陆庄寻他。 怎料,他态度漠然,一厢情愿之感自心底而生。 回至眼前,丁灵琳买下糖葫芦,一口咬下,甜甜的糖胶融化了不愉快的情绪。 第八章 协力擒贼 与荆无命隐居竹林数载,夜间繁华少有领略,今夜,陆岩逛起曲柳镇的晚市。 晚市依然热闹非凡。 小街灯火斑斓,各类货物应有尽有,处处小摊围满买客,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陆岩安静穿梭于人潮,寻到一间由茅草搭建的茶棚,点了一壶粗茶暂作休息。 与师父共住时,他饮的茶均为上品,此刻欲尝尝粗茶,感受其中艰辛。 “你个毛贼!给老娘站住!” 霍然响起尖叫,引得众人循声张望—— 一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男子掠过,半晌又跑来一个面红耳赤的丰腴妇人。 “好你个毛贼!竟感抢老娘的东西!若是让我逮到你……我、我、我定当给点颜色你瞧瞧!” 见状,陆岩甩出杯里茶水,眸光凝聚之时提剑跃起,脚踏悬浮半空的水珠直奔贼人。 含满内力的茶叶锁定目标飞速而去,猛击贼人的身体,当陆岩来到贼人跟前时,贼人已经痛得跪倒在地。 贼人见势不妙,慌忙撤手,陆岩眼疾手快将抛出的黑影接下,怎知接下的是件破衣,皱皱眉头,陆岩继续疾步朝前跟随。 赶来的妇人气喘吁吁,挥着肉手直喊:“少、少侠……可否……等等我……” - 跑至偏僻的街角,贼人索性席地而坐,沾沾自喜数起抢来的赃物。 一道倩影款款落下—— 面容姣好的姑娘穿一身妃色纱裙,束着一个缀以同色珠花的发髻,散落的青丝、轻巧的衣袂,于和煦的晚风里蹁跹起舞。 “东西拿来!”丁灵琳敞开掌心。 贼人恼怒,抡起拳头径直冲她砸去:“做梦!” 丁灵琳几度灵巧闪避,紧抓贼人的拳头使劲一扳,关节碎裂的声音作响,贼人的双手被牢牢钳制。 她镇定地将包裹夺回:“莫让我再遇到你!” 话音方落,蓦然被按入温暖厚实的怀抱,抬首撞见一对清亮的眸子,身形发怔的丁灵琳瞬间乱了心神。 陆岩松开她,往地面看去。 只见地面躺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是贼人适才伤人不成留下的。 心累至极的妇人终于追上,向陆岩连连道谢,取回包裹匆匆离开了。 小镇僻静的一隅,余下丁灵琳和陆岩两人。 “是你?”陆岩微愣。 丁灵琳盈盈一笑,仿佛载满星辰大海的桃花眸弯成两道月牙。 月华以最温柔的姿态洒落,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银白色的光芒中,她莞尔的笑容使人难以抵抗。 温柔得难以抵抗。 陆岩呼吸一滞。 然而他忘记了,当年林中偶遇,他对丁灵琳展露了同样美好的笑容,正是他那份温柔,于丁灵琳记忆深处铬下美好的印记,夜夜行入她的梦境。 丁灵琳情难自禁地依恋他,牵挂八载之久,寻找他的信念更是日渐笃定。 “要一起尝尝桂花酿吗?”丁灵琳取下腰间小巧精致的雕花酒葫芦,向陆岩晃了晃。 盛情难却,抑或是对丁灵琳存有奇妙的情感,牵引陆岩答应了她的邀请,与她坐上屋顶,一面赏月色,一面品尝桂花酿。 “看你人小小一只,酒量倒不小,你便这般信任我?” 陆岩接过丁灵琳递来的酒葫芦,小饮一口,桂花酿竟意外清甜,近乎不掺酒气。 “尝尝应知晓,此酒喝不醉人。”言间,丁灵琳唇角的梨窝若隐若现。 她的笑意渐敛,目光盛满似水柔情,静静投落陆岩身上,看着看着,柳眉轻轻一蹙,眼神跟随暗淡。 许久的缄默,丁灵琳深情道:“陆岩,谢谢你。” 第九章 牵绊的开始 陆岩未躲闪灼灼目光,望进丁灵琳的双眸。 “你何以得知我的名字为陆岩?又为何要如此执着地寻我?曾经的我又是你何人?” 闻言,丁灵琳硬是将泪水敛回眼底。 前尘往事断肠诗,盼君念君君不知。 周遭静谧一片,风拂树叶,沙沙作响。 哀伤的神色消融于夜色,她仰望天幕:“原来你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有我尚耿耿于怀,可是……” “可是什么?”陆岩倍感惆怅,心底柔软处生出异样。 “可是我忘不掉你,”她深情款款地浅笑,仿佛觅得欢喜事,“有些人,哪怕今生仅出现过瞬间,仍然足以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正如昙花一现,但过目难忘。” 陆岩把手寸寸挪至心口,皮肉下那颗心跳动剧烈,悸动得迷茫。 神经蓦然作痛,脑海放映种种画面,那张时常出现梦中的容颜又一次闪现,却隐匿在日光里,只能见她唇角的笑意。 “兴许,我仅是你人生中一个匆匆过客,又何必执着于往事?”陆岩莫名其妙地讲着违心话。 丁灵琳举起酒葫芦畅饮一口桂花酿:“前尘往事随风消散,就当我们曾经从未相识,而今有缘重逢,可否结交为友?我名谓丁灵琳。” “陆岩,”陆岩面色平和,视线与丁灵琳交接时,生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丁姑娘的桂花酿味道甘美,可否教我酿制?” “明日到亨通客栈寻我吧。”丁灵琳藏起所有情绪,留下一句转过了身。 两行清泪顺脸颊滑落,适才饮酒的洒脱不过为故作坚强,泪珠砸落手背,灼得心阵阵绞痛。 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一日的错过便是八载之久。 你可曾听过自己喜欢的人问你:曾经的我是你的何人? 你是我心心念念之人,而我仅为你今生一个匆匆过客。 仿若听见心碎裂的声音。 即便如此,往后余生她依然甘愿为他付出。 - 翌日清晨,亨通客栈。 陆岩如约而来:“掌柜,我想寻一名姓丁的女客官。” “我在。”回应嗓音响起。 抬首望去,丁灵琳立于楼梯转角处,微微侧首,朝他盈盈浅笑。 像是熟稔的故人,陆岩扬起了嘴角。 正值阳春三月,郊外桃花尽数开放,灼灼其华,随清风摇曳生姿。 丁灵琳与陆岩沿着蜿蜒的石子路直上,来到山坡的一口古井旁。 “酿酒,首先得有好的水源,此古井的水为水中至品,传说,此井历经百年而不干涸,水质清冽,味道甘美,乃酿酒的好原料,”丁灵琳勺起一瓢递给陆岩,“尝尝看。” 陆岩接过浅抿一口:“果真如此,名不虚传!” 忽起疾风,漫山草木蓦然畏惧颤抖。 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急促的脚步声,水瓢顿时掉落地面,水花四溅。 “此地不宜久留!”预感危险来临,陆岩坚定地抓住丁灵琳的手,拼尽全力朝外奔跑。 身后草丛跃出数十个黑衣人,如同猛虎铺食般冲他们狂奔而来,头顶几道黑影掠过,黑衣人拦截了去路,两人被团团包围。 扯下腰间长鞭,丁灵琳执鞭冲地一激,长鞭卷起地面枯叶,似灵蛇龇牙咧嘴扫荡直出。 陆岩躲过袭来的利剑,手肘猛地捅往近身敌人的腹腔,陷身激烈的打斗。 防不胜防,他的背后是个空档! 一个黑衣人目露凶狠,他指缝夹针,倏地纵身跃起,径直击往陆岩的脊背。 “阿岩小心身后!” 陆岩错愕回首,黑衣人一掌击落他的心口,神不知鬼不觉,毒针悄然没入他的身体。 毒掌再度袭来,迫在眉睫之际,丁灵琳及时赶至,当即替陆岩承受重击。 鲜血自嘴里涌出,她捂着痛感肆虐的胸腔,呼吸急躁而沉重,伊始立脚不稳,膝盖随即酥软,将近倒地的一刻,她被陆岩接入怀抱。 陆岩咬住薄唇,隐忍唤道:“灵琳!” 目光迷离涣散,丁灵琳欲说话但难发声响,视线之内的事物重影交叠,逐渐变得模糊,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把刀破风劈下,陆岩侧身避开,踉跄几步,脚后跟竟拌到石头,与丁灵琳一同滚落山坡。 领头黑衣人顺势看去,山坡杂草丛生、不见底端,他朝后使了个眼色,带领手下匆匆离开。 坡脚沉寂无声。 陆岩悠悠转醒,倒吸几口凉气动了动身,奈何惹来钻心的痛,挣扎般抬抬首,看看枕着他胸膛的丁灵琳,他脖子发酸又倒了下去…… 第十章 倾心 求生意志坚定不移。 陆岩揽住昏迷的丁灵琳攀上山坡,背着她徒步折返陆庄。 回程路仿佛变得漫长,他因受了不轻的内伤而周身疼痛难耐,每行一段路咳出几点血渍,磕磕碰碰依然奋力强撑,最终回到陆庄脱力倒地,却一直紧握丁灵琳的手。 行至今日,活着虽有挫折,但只有活着,才存有希望。 少庄主回归陆庄方数日,再度遭人刺杀,消息瞬间于陆氏家族内传得沸沸扬扬,是否有人心存妒忌,无需道明便心中有数。 众人猜测的矛头指向陆千宿,然而陆千宿一家有一定权势,迫于毫无证据的情况,余悦仅能抑制怒火,暂且搁置追寻刺杀者此事。 陆岩拼命护住丁灵琳更为人广传,闻者震惊之余,夸赞陆少庄主心思细腻、痴情专一。 陆岩昏迷半日,即便气色不佳,亦已经苏醒过来,丁灵琳体质较弱,外加身受毒性较强,昏昏沉沉睡了整整一宿。 近日诸事纷扰,陆岩与余悦于议事大厅夜谈。 案上,烛火摇曳。 “岩儿,为何不告知我,你与丁姑娘的关系?” 问话来得突然,陆岩难免脸颊发热:“事情复杂,难以向娘亲道明。” “无论前尘往事如何,”余悦垂眸笑笑,“岩儿值得与丁姑娘相守。” “何出此言?”陆岩心跳加速。 并非为儿女之情感到羞涩,他似乎联系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合上帐本,余悦看向陆岩,眸子跃动着昏黄烛火。 “我曾经见过丁姑娘,可当年她尚且年幼……天意莫测,有些人,错过一眼遗憾一生,有缘重逢乃上苍眷顾,倘若喜欢丁姑娘,不妨好好待她。” 未曾料及,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余悦竟这般通情达理。 陆岩扬扬唇角:“娘亲,灶房熬着粥,我去看看。” - 借熬粥之名,陆岩行到僻静处独自静思。 八年前,他未知原因地被遗弃于溪岸,伤势严重,近乎陷入休克状态,若非游玩的荊无命将他救起,又收他为徒,尽心竭力授予他知识与武艺,不会成就今日的他。 这些年来,他时常反复地做着一个梦。 梦里有温婉的笛声,有稚童清悦的欢笑声,有一张隐匿于日光里模糊的容颜……但温暖恬静的一刻,场景忽然置换,取而代之的是滂沱大雨以及掠过脸颊凌厉的山风。 为何感觉余悦话里有话?彼年坠崖,自己可是……遗忘了不该忘的事?甚至遗忘了不该忘的人? 他脚步一转,疾步赶往客房。 推开房门,他徐步行至床沿,掀开纱帐,少女沉睡的容颜闯入眸中。 这般信任我吗?倘若我并非正人君子,她可会害怕? 忆起初遇时撞入他怀抱的她,集市上执着得如同小无赖的她,月华之中温柔一笑的她,为他挡下毒掌的她,还有今刻安睡的她。 素来,除去亲人与师父,无人惦记他若此。 内疚感顿时侵占他心脏的每一隅,更多的,他心疼她,她不该为他受不该受的伤,她不该于他毫无防备时,唐突地闯入他的世界。 而他,不该于短短几日对她生出好感,更不该言出违心的冷言冷语。 陆岩轻声落坐旁椅,静静看榻上丁灵琳恬静的睡颜,骤然浅笑?。 温柔的注视中,丁灵琳睁开了眼。 第十一章 拥抱的力度 见状,陆岩顿时发愣,无意识面露呆滞神情,平日沉着冷静的他,现今莫名有几分男儿的可爱。 直至丁灵琳用手肘支起身体,他方回过心神,手忙脚乱拿来软枕给她倚靠。 初醒的丁灵琳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睛神采尚佳,陆岩高悬许久的心,于她醒来时踏实了不少。 “我去取粥……灵,”陆岩站起,忽感自己无礼,当即改口往门外行去,“丁姑娘且等等。” 当他端粥回到房中时,目光的惊慌无措消失殆尽。 他低垂眉眼,舀粥至温凉,片刻舀起一匙送至丁灵琳唇前:“我不太懂照顾他人,粥是厨子教我熬的,没有糊,味道兴许尚好,丁姑娘不妨试试。” 丁灵琳微微欠首,毫不客气地咽下。 陆岩继续勺完剩余的粥,一匙接一匙,盛粥的瓷碗渐渐变空。 小时候爷爷正是如此喂她饭食,无奈后来,再难寻爷爷的踪迹。 倾刻间,与陆岩重逢的无措融化于温情,消散于今夜,然而莫名其妙,丁灵琳明明满心欢喜,鼻尖却袭来酸楚。 大抵太过感动。 见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陆岩担忧追问:“为何哭了?可是我做错了事?抑或累得难受……” 手腕被丁灵琳紧握,他注视她水雾氤氲的眸子,目光交接的霎那,时间宛如静止。 她问:“陆岩待我这般好,可是内疚?” 丁灵琳委实害怕,害怕他的离开如同昔年爷爷的离开一般,一个转身便是数年光阴,一个转身便是海角天涯,一个转身,便是生死相隔。 缓缓下蹲至与她同等的高度,陆岩轻蹙着眉头,面容写尽期盼知晓答案的迫切。 “丁姑娘待我同样好,可是因我忘却的往事?现今的我不是从前的我,倘若我记不起年幼的相识,依然会心悦我吗?” 陆岩的容颜近在咫尺,丁灵琳看到他眸里参杂的血丝,看到他轻微颤动的羽睫。 她重复了适才的问题:“陆岩回答我,你可是内疚?” “我内疚,内疚你因我而受伤。”陆岩的神情有自责与痛心,素来沉默寡言的他鼓起勇气道出心声。 缄默过后,继续表露深情,他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即便往后的年月里,我身遭危险不断,可我会一直守护我所爱之人,我祈愿我的江湖能有一个你。” 丁灵琳眉开眼笑,终于得到释然。 哪怕曾经委屈,相逢不过数日,又何需畏惧?倒不如抛开所有,轰轰烈烈爱一场。 “曾经,你与我讲,你我今生兴许仅为匆匆过客,为何会转变心意?”她再度发问,嗓音甚是轻柔。 陆岩抿抿唇,俊逸面容静悄悄染上绯红。 丁灵琳笃定告白,用上她心心念念的称呼:“阿岩,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愿与你携手江湖,曾经的你也好,而今的你也罢,从此至终,我念念难忘的唯你一人,往后你无法摆脱我了,我很无赖,赶都赶不走。”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敲落心头,陆岩已经无法辨清心跳剧烈的缘由,欣喜、羞涩、感动……交杂错乱,明明相识时间甚短,他早已有保护她的决心。 他倾身向前,笑笑揽她入怀抱。 曾经的他未曾拥抱过女孩,但他懂得该用何种力度去温暖一人。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第十二章 橘衣小仙女 以养伤为由,陆岩安排丁灵琳暂住陆庄。 虽然陆岩未对外宣称关系,旁人已经猜测出了一二,茶余饭后,会间或谈起陆少庄主与他的红颜知己。 是日,陆庄后山。 万籁俱寂,黑夜渐渐隐去,晨曦拨云而洒,逐层照亮了林子。 陆岩运剑生风,于半空划出道道光亮剑影。 他今日早起,趁丁灵琳仍在休息,独自来了后山练剑。 日光打落身躯,额角莫名生痛,头脑亦跟随恍惚了片刻。 忽来的疲惫感令陆岩就范,他将剑收入鞘中。 始于遭遇刺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时常易感乏力,内力甚至在悄然流失。 他大胆地做出推测:即便当日他伤势不重,身体却被埋下了祸害。 奈何彼时境况紧急,如今难以回忆起细节。 揉揉太阳穴,陆岩回过心神,离开林子自后门折返庄内。 - 陆庄偏院小厅。 余悦端坐主椅,吩咐丫鬟煮茶,旁侧的客椅上多了一个女孩。 女孩头梳双发髻,身穿橘色纱裙,悠闲地晃着细腿,尽显俏皮可爱。 “岩哥哥!” 见到陆岩的余婉儿神情雀跃,想如年幼时一般扑入他的怀抱。 陆岩朝后退了一步。 尴尬时刻,丁灵琳恰好来到小厅。 四人两两相视,缄默须臾。 “得知岩儿回了陆庄,表妹婉儿前来探望,”余悦打破缄默,解释后介绍起丁灵琳,“婉儿,那位是丁姑娘。” 陆岩对眼前的余婉儿稍有印象,从前似乎与她走得亲近。 看了陆岩一眼,目光又转向丁灵琳,余婉儿眉头紧锁,眸里含着失落,她识趣地不再强求索取陆岩的拥抱。 “岩哥哥可是忘记了婉儿?”她的难过展露无掩。 “多年未见,记不太清了,尚请婉儿见谅。”陆岩客气回话以示赔礼。 余婉儿的眸光随即暗淡下去,端过丁灵琳手捧的糕点放至桌面,拉着她的手便朝外行。 “岩哥哥,我有事情与丁姐姐谈谈!” …… 步于碎石小道,余婉儿不发一词,带丁灵琳渐行渐远,步至花园才驻足。 余婉儿踌躇须臾,终于鼓起勇气问话:“丁姐姐唤何名?” “丁灵琳,灵巧之灵,美玉之琳。”丁灵琳笑笑,大大方方地回答。 余婉儿两手托腮,落坐行廊前的石阶,丁灵琳随之落坐。 “灵琳姐,你喜欢岩哥哥呀?岩哥哥同样喜欢你吗?”余婉儿看向丁灵琳,口吻甚为认真。 “嗯,我真心喜欢阿岩。”丁灵琳不仅直戳了当,尚且语气笃定,但未掺敌对意味。 闻言,余婉儿莫名落寞:“我好像也喜欢岩哥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 青梅竹马?丁灵琳的心难免慌乱。 片刻之后,她平复了情绪,与余婉儿相视时格外冷静:“婉儿年纪尚小,兴许对情爱懵懂,日后会逐渐明白,那份喜欢为对兄长的依赖。” “对兄长的依赖?喜欢不就是喜欢吗?”余婉儿依然难解疑惑。 “灵琳。” 陆岩及时出现,立于几步之遥朝丁灵琳温柔浅笑。 “待婉儿逐渐长大,自然会明白。”丁灵琳用轻柔力道拍了拍余婉儿的肩膀,起身而去。 注视亲昵的两人远去,懵懵懂懂的余婉儿感到难过,暗暗许下当小尾巴的决定。 第十三章 双雪初识 仙来镇近郊,翠竹林。 漫山竹林皆在瑟瑟发抖,于沉沉夜色中发出潮水般的响声,肆虐的狂风似要吹落整个天穹。 一个身着白袍的俊俏男子,手捂着心口,步伐踉跄地往林子的西面行去。 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沉闷的雷鸣如战鼓声般于周遭回荡,旋即,滂沱大雨伴随着阵阵狂风倾泻而下。 狂风暴雨中,男子面色愈发苍白,他怔怔朝前迈出一步,身体却瞬间失衡,栽倒于泥泞的地面。 冰冷的雨水浑杂着泥浆,打湿了男子的白衣,他紧皱眉头,手抓地面,努力地欲重新站起,但浑身上下疼痛如烈火焚烧,他逐渐昏迷了过去。 一辆马车匆匆赶往竹林西面的仙来镇,车夫眼尖瞧见了昏迷在地的白衣男子,赶忙勒住疆绳。 “雪柔大夫,地上倒了个人!” “倒了个人?” 车厢内响起清脆嗓音,素手掀开帘帐,一位相貌清丽的女子自里边行出。 她毫不顾忌大雨的垂打,急步赶至白衣男子身侧,玉指放于他的鼻前一探:“尚有微弱气息,车夫,麻烦你将他扶入车厢,速速回独孤府!” - 宫万雪醒来,是翌日的清晨。 昨夜沾满污泥的白袍已被换成干净的里衣,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摆设简洁的客房。 捂了捂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他穿上鞋子行出房门。 这是一家府邸的后院。 视线由近及远,首先可见沿墙角种植的几株芍药花,朝远一看,庭院的中央是一张圆形石桌,石桌旁围绕着四张石凳,而房间对面是灶房,门口放了几捆新劈好的木柴。 宫万雪行入灶房,清新的药草香气扑鼻而来。 灶房之内,置满草药,或悬挂着,或躺于筛子里晾晒。 “银翘,板蓝根,野菊……” 他逐样念出了每一味药草的名字,伸手拈起一朵微干的白野菊,嗅了嗅,独特的清香令人心中倍觉安宁。 “公子终于醒了。” 清悦之声引得宫万雪回首,小小的房门站着一位颇为秀丽的女子。 白衣胜雪,眉眼精致,光洁额头上画着一朵红莲。 她手搂竹篮子,于逆光中朝宫万雪笑着,笑容淡雅。 宫万雪朝独孤雪柔欠身一拜:“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独孤雪柔放下手中竹篮,拨松药草,与身后的宫万雪解释:“公子昨夜中毒,以致心脏遭受剧痛,我替公子解了毒,公子大可放心。” “劳烦姑娘了,在下宫万雪,敢问姑娘芳名?” “独孤氏,名唤雪柔。” 放置好药草,独孤雪柔一扬雪袖,姿态优雅地领着宫万雪往门外行去:“请宫公子随我来。” 宫万雪跟随独孤雪柔行进一间房间,只见她打开衣橱,取出一套干净的月牙色长袍与一支翡翠而制的长萧。 “此为家严年轻时所着衣物,昨夜宫公子脏了的衣裳尚未晾干,倘若公子不嫌弃便换上吧,此萧乃公子落下之物,一并还予公子。” “谢过雪柔姑娘。” 周遭于语落后片刻安静。 “宫公子可懂萧?” “愿为雪柔姑娘奏一曲,以示谢意,献丑了。” 后院里,芍药于轻风里摇曳,宫万雪立于花丛前,执萧吹奏出动人的乐曲。 独孤雪柔望着衣袂翩然的他,眸中的欣赏之光渐浓。 行医多年,能遇此投缘之人,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了几圈微波。 可否有缘,与他成为知己? - 初定庄主继任大会一载后举行,其间,陆岩将以准庄主身份拜访江湖门派,以结同盟之谊。 …… 夜晚,陆岩昏昏沉沉入睡,再清醒时已近日中。 出门便瞧见丁灵琳熬着东西,手持蒲扇控制着火候。 陆岩步至她身侧:“灵琳熬何物?可是早膳未吃足够?” “错了,”停下忙碌,丁灵琳笑得樱唇弯弯,“此为清心润肺之药,我想阿岩兴许是肝火过盛,以致睡眠不安,阿岩得全部喝下。” “我睡眠不安?何解?”陆岩兀自未觉,面露困惑。 丁灵琳将蒲扇放下石桌面:“近些日,我时常见阿岩睡梦中发热汗,兴许是肝火过盛。” 炉子的烟顺风飘来,打落陆岩脸庞,他头脑蓦然眩晕,身体朝前踉跄,撞上了丁灵琳的额头。 第十四章 启程之前 丁灵琳神色担忧,轻轻按一把陆岩的肩膀:“阿岩感觉如何?” 稳坐石凳,稍眯半晌的陆岩徐徐睁开眼:“好了许多。” “与我说实话,上回受伤,阿岩的身体可是留下了隐患?” 闻言,陆岩看向丁灵琳,目光里的纠结转瞬即逝,平静告知:“灵琳勿需担心,我的身体并无大碍。” “诶,药好了!” 瓦锅不断涌出药水,丁灵琳焦急地伸手碰上锅盖,嫩白的手指当即被烫起一个水泡。 “我瞧瞧,”陆岩握过她的手,烫红的指腹与隆起的白泡倒映入眸,他的口吻满满关怀,“灵琳随我来。” 他领着丁灵琳朝屋里行,打开矮柜面的木匣子,挑出一个瓷瓶,抖落金疮药粉。 陆岩继而叮嘱:“灵琳尽量别碰水。” 抬首撞见他专注的面容,一股热血直冲丁灵琳脑门,她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 发愣之际,陆岩收拾起木匣子中的瓷瓶,笑颜再展。 丁灵琳观察许久他的神色,试探性发问:“那……” “那什么?” “有些事情……阿岩可能应承我?” 将衣橱门关上,陆岩面向丁灵琳,轻易捕捉到她眼中闪逝而过的灵光。 “譬如,给我买糖葫芦?” “行。” “嗯……一起去放纸莺?” “可以。” “我与阿岩一起去仙来镇?” “不行。” 套话连连相扣,险些落入了她的圈套,所幸陆岩头脑清醒。 “为何?”丁灵琳仰起头。 陆岩的神情温柔如水,语调却颇为严肃,似乎难容反抗:“倘若灵琳如上回一般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因我受伤又该如何是好?” “阿岩相信我,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为表坚决,丁灵琳甚至竖起三指起誓。 陆岩的防线终究被摧毁。 他扶住丁灵琳的双肩,再次叮咛:“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遇到任何凶险,皆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不会给阿岩添乱。”丁灵琳欢愉地晗首。 眉间愁苦消散,化为唇角无可奈何的笑意,陆岩答话:“真拿灵琳没辙。” - 三日后,两人踏上前往仙来镇的路途,不同平日,今回陆岩携带了佩剑——一把古剑—— 剑柄形似肆意张扬的鹰翼,拔下镂空剑鞘的倾刻,便有寒气侵袭,剑身由铁而制,中间镌刻着蓝色铭文,静默端详,铭文仿若承载着神秘力量,悠悠将思绪牵引至遥远的上古时代。 “此剑名唤魂灭,乃上古灵剑,为家师所赠。”陆岩将剑收回剑鞘,剑光随之敛去。 “魂灭剑……我曾于古籍上见过,那阿岩的师父唤何名?” “荊无命。” 名字倒是起得特别,特别得令丁灵琳感觉奇怪:“荊无命?” 师父的名谓富含深意,他人又鲜少耳闻,自当会心生疑惑。 陆岩娓娓解释:“家师曾遭遇过极大的磨难,幸运存活后,将生死观透,固取名荊无命,退隐竹林。” 忽闻马蹄踏地声,两人不约而同朝远处一瞧,余婉儿竟骑马奔来! 第十五章 路途插曲 余婉儿勒住缰绳跃下马背,含满喜悦的眼睛亮光闪闪:“我要去仙来镇!” 陆岩与丁灵琳欣然接受请求。 到达仙来镇时将近巳时,日光有些许毒辣,照得头脑恍惚,大半天奔波劳顿,故而寻客栈留宿。 午膳过后,陆岩查阅携带的地形图,怎知余婉儿惊慌跑来,猛然推开了房门。 陆岩被她吓得一惊:“婉儿因何事惊慌?” 余婉儿缓缓呼吸,气喘吁吁道:“岩哥哥……房间有老鼠……” “婉儿莫怕,同阿岩换个房间便好。”闻声行来的丁灵琳给予好提议,得到陆岩的默许。 - 小憩片刻,整理好行囊的三人去逛集市。 集市人头攒动,丁灵琳与余婉儿欢乐穿梭小摊档,跟随在后的陆岩一边当护卫,一边观察仙来镇的风土人情。 据说,此镇江湖人士聚集,小道消息甚是灵通。 丁灵琳往脸上盖了个白狐面具,转身朝陆岩展示:“阿岩瞧瞧!” “诶呀,面具好生别致,公子能否赠予小女子?” 蓦然伸来只细手,指尖划过面具将它夺过,浓郁的胭脂香气呛得丁灵琳难受。 一名长相妖冶的女子立于丁灵琳身旁,脂粉浓厚、衣着张扬,像极怡红院的风月女子。 “如若喜欢,自己买下便好。”预感来者不善,陆岩冰冷回绝,全然无心理会搭讪的女子。 “小公子莫要生气嘛,”径直绕过丁灵琳,女子徐徐搭上陆岩的肩头,手顺着衣袖滑下,落至魂灭剑,“姐姐哄你。” 陆岩眸光凝聚,倾刻释放内力,把女子弹开几步之遥,脚步踉跄的女子娇娇弱弱地跌坐地面,眼泪说来便来,即刻哭得梨花带雨。 他紧握丁灵琳的手腕,与余婉儿坚定离开,不作停留。 奸计未得逞,女子瞬间变了模样,拂去灰尘站起,阴险目光投往远方,嘴角弯起微不能觉的弧度。 …… 从街市一路回到客栈大门,丁灵琳挣脱陆岩的手:“阿岩,我识路。” 当真初入江湖遇险不觉,陆岩不由头疼:“灵琳可知那名女子不怀好意?” “当然知道,她欲盗走魂灭剑。”丁灵琳的回答出乎意料。 所幸,她懂得辨别好人与坏人。 陆岩心归安稳:“江湖险恶,需留防备之心。” 旁侧的余婉儿忽感尴尬,识趣地跑回客栈房间,怎知前脚方入门,即撞见一团黑影于床上蠕动。 她屏息逐渐靠近,出其不意地掀开被褥,藏躲的女子顿时高声尖叫。 错杂的脚步声从楼下来到楼上,陆岩与丁灵琳率先跑来,客栈老板与一位巡逻的捕快随后赶至。 众人瞩目下,衣裳凌乱的女子佯装慌乱无辜,匆匆拉过被褥遮住了身体,指着陆岩哭诉:“是他,是他让我来的!” “此处是我的房间!”娇弱模样让他人感其虚伪,余婉儿怒气反驳。 伪装已经被揭穿,女子仍然继续着假言假语:“此处是陆岩的房间,是他让我在房里等他!” 小把戏漏洞百出,陆岩淡定自若:“玩弄低级伎俩很有意思?市集盗剑不成,再易容到房间嫁祸于我,你有何目的?又是何人指使你的?” “易容!”众人万分震惊。 陆岩解释:“极为低级的易容术,下颌处尚有疤痕。” 只见女子活生生扯下一张脸皮,继而目露凶狠,朝丁灵琳的心口霍然甩出一柄飞镖。 捕快高扬腰刀挡落飞镖,大跨步奔去,先是反剪了女子的双手,而后将她成功钳制。 “衙门追查她许久,现今带走她关押牢房伏法,在下仙来镇捕头何凌,多谢少侠相助。” “不客气。”陆岩微微颔首。 注视何凌按押女子走出房门,客栈老板应和着跑下一楼。 “初来仙来镇,居然事端多多。”余婉儿泄气坐下,傲娇地跺跺脚,宣泄不满的情绪。 丁灵琳低声叹息:“往后定要留个心眼。” 第十六章 诉曾经 一名男子步入阴暗潮湿的牢房,手里提着一个木制饭篮,最后止步于一扇牢门前。 “我是她的亲人,劳烦官爷行个方便,我给她送些吃食。”男子恭维着,往狱卒的掌心放了把碎银。 “行行行,你动作快些!”嚷嚷着,狱卒行至旁侧。 斑驳的木门被推开,蜷缩角落的女子惊慌抬头。 待男子行近时,她如同揪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纠住他的衣摆:“千宿,救我出去!此牢房我待不下去了!” 陆千宿戴着面纱,露在面外的眼睛染上不明的情绪:“看你也是饿了,先吃些东西,瞧瞧你,这脸都瘦下去了。” 言间,他打开饭篮,取出里边的两碟小炒与一壶酒。 看着眼前貌似佳肴的小炒,女子的脸顿时煞白,陆千宿的为人她一清二楚,于他而言,她行事无成,她便失去了利用价值,这小炒怕是送她下黄泉之物! “千……千宿……我,我尚有利用的价值,盗剑之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相信我……”女子激动得近乎疯狂,双眼因惊恐瞪得甚圆。 “哼,”陆千宿一声冷哼,丝毫不怜香惜玉,径直捏起女子的下颌,“空有一副美丽的外壳,却无半点用处,我不会救你,你也别痴心妄想着报复我,倘若想死得好看些,便饮了这毒酒,不痛的,咬咬牙便可通往极乐世界。” 泪水自女子暗淡无光的眸子涌出,她失魂落魄地跌坐于地,徐徐取过酒壶,就着壶口,一饮而下。 - 小池畔,水光粼粼。 陆岩与丁灵琳坐于水前石阶,摆弄着两盏荷花灯。 “阿岩欲许何愿?” 陆岩执笔,沾上墨汁,书下笔力刚劲的四字:平安喜乐。 凉亭一角的灯笼打落昏黄光芒,风起时,光影飘忽。 “愿我所识之人能平安喜乐,”陆岩将目光转向丁灵琳,笑着问,“灵琳呢?” “我呀,”丁灵琳直起身,端详起手捧的荷花灯,“小时候,我最在乎的莫过于爷爷,只是爷爷离开后,少了牵挂之人,而今,我希望阿岩能够平安快乐。” 丁灵琳的笑容干净透澈,陆岩目含心痛的注视着她的眼眸。 相处已有一段日子,陆岩仍是不知她笑容背后的苦楚与心酸,她不曾提及,他不曾过问。 犹豫片刻,陆岩神情期待:“灵琳,可否与我讲讲,小时候相遇之事?” “嗯?”丁灵琳错愕,陆岩竟提及了彼此的过往。 “十岁那年,”靠上陆岩的肩膀,她娓娓道来,嗓音温柔绵长,“我与兄长出来玩,爬上了一座山,动作麻利的我速度很快,兄长被我甩在身后,不见了踪影……我一个人爬上山顶,进了一片树林,树木长得很高,枝叶繁茂……” “灵琳这般胆大?”耳闻至此,陆岩唇角轻扬。 “倘若胆小,我怎会孤身寻阿岩?”丁灵琳按捺不住心头喜悦,轻笑起来,笑声若银铃作响,动人心弦。 “我开始害怕,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一个抱着白兔的男孩出现了,他与我讲,他会陪我等兄长,他会一直牵挂着我,他会永远将我当作友人,可惜,后来他忘了。” 肩上力度加重,陆岩搂住丁灵琳肩膀的手紧了紧,诚心出言:“抱歉呀,灵琳。” 离开他的肩膀,漫天繁星下,丁灵琳莞尔一笑:“我们放河灯吧。” 荷花灯自指尖滑落,顺水流而去,花芯的烛火于湖面上摇曳,渐渐消失于视线之内。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十七章 仙来结友 昨夜放完荷花灯回客栈后,陆岩很快陷入了沉睡,梦魇将他围困于另一个阴暗的世界。 他梦见昔年那个雨夜,梦见那种鲜血涌出口中的腥甜,梦见彼时生命自体内消逝的绝望。 沙石混杂着泥浆滚落至深不见底的悬崖,他一个失足,顿时坠入深渊。 “阿岩。” 有人在呼唤他。 陆岩醒来,头痛欲裂。 “阿岩,你可还好?”看着陆岩满头虚汗,丁灵琳担忧至极。 陆岩捂捂狂跳不止的心脏,平稳了呼吸:“灵琳,有件事……我不得不与你讲了。” 深思熟虑几日,即便会让丁灵琳担心,陆岩仍是将自己身体的情况如实道来。 “来仙来镇前,灵琳以为我肝火旺盛,尚为我熬了清心润肺之药,然而我自知并非真正缘由……自遭遇刺杀那日起,我噩梦频发,醒来常感疲乏,内力随之逐渐流逝,初起不严重,但近日奔波劳顿多了,症状更为明显。” 得知内情,丁灵琳握上陆岩的手:“无妨,我与阿岩去寻何凌捕头,寻仙来镇最好的大夫为阿岩医治。” - 人从宅子的堂院排至漆木大门外,一位女大夫端坐堂院的石桌前,替一个少年把脉。 玉指轻搭对面少年的手腕,半晌,女大夫抬眸,红润的唇轻扬起淡淡笑容:“楚少爷没有生病,为何要来看病?” 少年心虚地挠挠后脑勺的头发:“哈?为何我见到雪柔姑娘……心脏乱跳,难以平静?” 独孤雪柔无奈地摇摇头,将手收回,一举一动优雅自如。 略施淡妆、身披白衣的独孤雪柔,若出水芙蓉般气质脱俗。 前些日,她回到家乡仙来镇,于家中施医救人。 每日前来的人甚多,时常排成长龙,其间,有真心实意来看病之人,同样有听闻独孤雪柔的美貌,借看病名义来一览芳容之人,想必,年纪轻轻的楚云风少爷,是第二种人的其中一个。 “云风少爷患的乃奇症,恕小女子无能为力,请回吧。”独孤雪柔礼貌地抬手示意。 楚云风似乎耍赖不愿走,脸贴着桌面,声“泪”俱下:“既是奇症,雪柔姐姐更应救我呀!” 他悄悄睁开一个眼睛,偷瞄起独孤雪柔的反应。 因楚云风的无理取闹,人群响起声声抱怨。 “雪柔姑娘,何某前来打扰了。” 一把浑厚的嗓音响起,众人回眸,只见何凌领着两女一男行来。 “何捕头,许久不见,不知此番大驾光临,有何要事?”独孤雪柔站起恭迎,目光十分温柔。 上前拱手作揖,陆岩解释:“雪柔大夫,在下陆岩,听闻雪柔大夫医术精湛,陆岩特意前来诊治。” “陆少侠有礼了,雪柔尚有许多病人需要断症,请少侠先行到后院房间里等候。” 话音落下,独孤雪柔领着陆岩一行人朝后院行去。 楚云风盯着离去几人的背影,呆呆地扯了扯身侧跟班大福的衣袖:“那个橙衣小仙女好可爱呀!” 他翻身而起,尾随其上。 第十八章 采药 独孤雪柔断症既迅速又准确,用一个时辰给前来看病的人开好了方子,但到陆岩这边,病症有些棘手。 “如何?雪柔大夫?”见她半晌不言,陆岩发问。 “陆少侠的症状不像是病,反倒更像体力与内力被透支……我曾在古籍得知相似的江湖暗器,却暂且寻不找头绪。” 独孤雪柔抬首,眼眸带着愁绪。 “少侠此症不易根治,我先开几贴药缓解病痛,日后再寻方法助少侠治疗,只是……不知少侠等人会在仙来镇停留多久?” 丁灵琳反应过来:“我等初到仙来镇,短时间里不会离开,我是丁灵琳,谢过雪柔大夫,望雪柔大夫尽力替阿岩医治,我等不惜金银。” “行医者,所愿乃悬壶济世,钱财为身外物,”独孤雪柔微微颔首,谦卑答话,“雪柔定当尽最大能力,为陆少侠解难,灵琳姑娘毋需担心,有事可随时来独孤府寻我。” “时间不早了,叨扰雪柔姑娘许久,我等先行告辞。”陆岩站起回礼。 余婉儿朝独孤雪柔挥手道别:“再见,雪柔姐姐。” 打开房门,外边偷瞄的两人脚步踉跄,倾刻摔落地面。 楚云风痛得五官拧成团:“好痛呀……” “少爷,我也痛!”肥胖的跟班大福揉起胸口。 屋里人满脸诧异。 楚云风笑得憨傻,冲余婉儿使劲挥手:“小仙女,你好呀。” - 因时常前往独孤府寻独孤雪柔断症,来来回回间,陆岩一行人与她日渐熟络。 而楚云风时常跟随,想能多些机会见见余婉儿,却一直未能如愿。 陆岩天天按时服药,服下几贴后,身体状况好转不少,于是,调理身体的同时,他继续筹划起前去万堂庄拜访一事。 今日,陆岩刚服完药,却不见丁灵琳的踪影,观天色,苍穹乌云滚滚,预兆大雨将至。 他手执油纸伞,匆匆离开客栈。 来到独孤府时,独孤雪柔正在后院忙着收起晾晒的药草。 “雪柔姐,灵琳可有来过此处?” 见他担忧至极的神情,独孤雪柔踌躇片刻:“缺一味为陆岩熬药的药材,灵琳去采药了。” “采药?去何处采药?”陆岩的面色更为凝重,语气急了起来。 “敛云山……” 独孤雪柔的话语未尽,陆岩急急转身,被身后的独孤雪柔拉住。 “陆岩,灵琳独身前去,是想你好好休息,你的身体难得好转,尚是在府上等她回来吧。” 独孤雪柔一番劝说后,陆岩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他盼望丁灵琳平安归来。 闷雷于半天作响,敛云山处,天空阴沉一片,几缕光芒掩身乌云,将明未明。 丁灵琳驻足山麓,仰视高耸入云的山峰,稳了稳气息。 要采的是生于崖壁上的静心草,此味药材对治疗陆岩的病症起到巨大功效,虽然独孤雪柔劝说莫要冒险采药,但她依然套出独孤雪柔的话,独自来到了敛云山。 丁灵琳深吸凉气,将粗大的麻绳系紧腰间,挥动绳端的铁爪,往上一抛,铁爪扣住一块大岩石。 试探过绳子的牢固程度,她往上攀爬,步步小心翼翼。 沙石不断滚落,不幸遮扰视线。 几声雷鸣响过,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沾湿了头发与衣裙。 远远望去,小小身影于陡峭崖壁缓缓上移,令人心惊胆战。 天公不作美,雨势更盛。 丁灵琳踩中松动的岩石,足下蓦然一空,电光火石间,她急速抓紧身侧松木,稳住了身形。 那一瞬间,心脏险些冲破皮肉跳出。 她并未朝下看,更不敢朝下看,坚定信念攀爬。 没有退路,不愿后退,她心之所念,是静心草,是陆岩。 视线里,出现一株金黄色的小草。 是静心草无疑。 丁灵琳连根拔下,顿时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火光里 大滴大滴的雨珠顺屋檐滚落,荡漾开圈圈涟漪。 陆岩在独孤府等了约莫两个时辰。 目视雨势逐渐转大,他愈发心乱如麻。 旁侧的独孤雪柔不由心怀愧疚,上前柔声安慰:“陆岩,灵琳会平安回来的。” 这边话音刚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铜环砸落大门,声声扣动心弦。 “雪柔姐,我是灵琳!我采到静心草了!” 陆岩径直冲入雨帘取下木栓,将门打开。 丁灵琳全身湿漉漉,轻贴脸颊的发丝滴着雨水,见到陆岩的瞬间,她愣住了。 陆岩脱了外衣替她披上肩头,带她往里走:“快些进来,我给你熬碗姜汤。” 路过独孤雪柔身旁,他微微欠首示意,独孤雪柔会心晗了晗首,而后退了出去。 灶房里,炉子噼啪作响。 陆岩添着柴火,火光映照下,给他的脸庞渡上一层金光,长睫稍掩的眼眸甚是温柔。 “阿岩,我……”丁灵琳拉拢不合身的外衣,见他许久缄默,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灵琳,”陆岩应声望向她,目光灼灼,像是斟酌良久,“以后别再为我受苦受累了。” “阿岩,你无需内疚,我平安回来了。”话至最后,丁灵琳毫无底气,回忆起适才险些失足的场景,她难免心有余悸。 陆岩将她额前的乱发挽至耳后,眼底柔情不加掩盖地流淌而出:“傻呀。” - 将近黄昏时,雨停了。 乌云渐散,辽辽天幕出现火烧云,成片成片,瑰丽夺目。 丁灵琳与陆岩尚未回来,余婉儿独自于客栈后院等待,思绪渐渐飘远,一个大脑袋出其不意自头顶冒出。 四目相对,两人呆滞片刻。 “小仙女!” “啊!” 余婉儿顿时受到惊吓,径直出拳砸向大脑袋上的眼睛。 楚云风捂住乌青的眼眶,痛得哭诉不断:“小仙女,你下手真够狠的,痛死我了,快帮我吹吹吧……” 余婉儿叉起腰,没好气道:“做你的白日梦!” 语罢,她当即利落转身,潇洒而去。 “小仙女,你别走呀!” 楚云风冲前方的背影大喊,而背影转过拐角后消失不见。 原本以为楚云风会就此放弃,孰料…… 无聊透顶的余婉儿成功远离楚云风后,采摘了一束野花,活蹦乱跳地跑过绿树,枝叶间又倒伸出一个人头,她吓得松开了手,野花散开遍地。 “小仙女!” 楚云风笑嘻嘻地打招呼,机灵躲过余婉儿袭来的拳头。 “你、好、烦、呀!” 余婉儿恼怒地猛摇树干,楚云风因踉跄不稳,自树上掉落摔趴在地。 “小仙女!” 扬长而去的余婉儿耳闻此话,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此人追漂亮的女孩子当真“锲而不舍”! 这会儿,余婉儿静坐凉亭中,观赏畅游池水的锦鲤。 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响起:“小仙女!” 余婉儿眉头紧蹙,迅疾回身点了楚云风的穴位,他瞬间动弹不得。 “你有何企图!”余婉儿生气地撅起嘴,不满质问道。 楚云风满脸委屈:“我叫楚云风,想和小仙女交个朋友,并无恶意,我这眼睛还疼着呢,小仙女快替我解穴吧。” 见状,余婉儿于心不忍:“瞧你怪可怜的。” 然而,穴道得解,楚云风“臭不要脸”地朝她身上粘—— “讨厌,别挨我那么近!” “小仙女,我诚心诚意,和我交个朋友吧!” “你抓我手干嘛,放开?” “这是友谊的握手。” “你这叫轻薄。” 吵吵闹闹的声音萦绕四周,渐渐远去。 第二十章 夜渐深 楚云风就此赖上了余婉儿。 未曾料想,他一个曾经花心成性的富家子弟,竟甘愿当起余婉儿的小跟班,任劳任怨,堪比犁田的黄牛。 他人问起,楚云风深情款款地回答:我兴许遇到了真爱,婉儿方是我心中的小仙女。 每每他言出此话,余婉儿气得直冒烟,反感他满嘴的甜言蜜语,但他又这般无赖,赶也赶不跑。 好在这个公子哥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只懂一些三脚猫功夫,尚抵不过余婉儿的武功。 陆岩与丁灵琳知道后,对楚云风同样深感无奈。 所幸,事实并非如想象那般糟糕。 大家慢慢发现,结识楚云风给他们原本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欢乐,相处几日后,方知晓他仅是花心,实则心地善良,逐渐地,陆岩一行人转变了对他的看法。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在与友人嘻闹、与情人相伴间流逝,不知不觉间,暂住仙来镇已经将近半月。 再过两日,便是到万堂庄拜访之日。 前些天,陆岩传信给余悦,余悦回信,她会安排车马装载好礼品,当日遣人与陆岩一同前去。 而今夜,又一场大雨悄无声息来临。 起初,暗蓝色的天幕仅有寥寥可数的几点星子,星光渐隐,几片乌云翻滚,逐渐侵占了大半的天空。 陆岩如同往日一般,于丁灵琳的督促下喝完了药,而后早早作息。 夜渐深。 一支细细的竹管截破窗纸,迷烟顺竹管散入,渐渐弥漫满屋。 汗珠自陆岩额头沁出,睡梦中,他的眉头紧了紧。 随着迷烟催眠作用的增强,他紧皱的双眉缓缓舒展,睡颜变得越发安详。 须臾,已无动静。 “轰隆——” 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沉闷的雷声响彻四方。 伴随着“吱呀”一声,陆岩的房门被推开。 一个黑衣人手握短刀,迈步行进屋内。 屋外的闪电连续不断,照在黑衣人狰狞的眉目上,令人不寒而粟。 黑衣人朝门外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用沉闷的嗓音命令道:“你们给我看风。” 房间被雷电照得忽明忽暗,一道身影渐渐朝陆岩逼近。 放于陆岩身侧的魂灭剑似乎预感到危险突至,不安地躁动起来,幽蓝光芒肆意散发。 黑衣人握住短刀的力度点点加重,行至榻沿,当看到榻上安睡的陆岩时,他心底的妒忌之火愈发强盛,激动的情绪于眸中暗涌。 黑衣人急急拿起魂灭剑,当剑持于掌心的倾刻,刺骨寒凉生起,魂灭剑燥动得愈发强烈,如坠冰窟的寒凉顺着脉络蔓延周身,掌心逐渐发麻,另一边手的短刀顿时掉落在地。 “这剑还认主!我倒不信这邪!”他一句恶喊。 门外响起阵阵呜咽,黑衣人难免焦灼,惊慌失错之下,赶忙朝外看去,两个手下早已昏倒在地。 一道细长的黑影袭来,黑衣人闪避,躲过来击。 只见丁灵琳手执长鞭,立于屋门,眉眼间写尽了冷厉:“你为何人,竟想盗剑!” 第二十一章 争夺 黑色面纱下,黑衣人噙着一抹冷笑,他迅急撤手,数枚飞镖朝丁灵琳直发而去。 飞镖渐近,丁灵琳柳眉倒竖,腰一个大幅度后弯,飞镖自她身体上方“嗖嗖”掠过,最终陷入门框。 她使力一甩,手中长鞭顿时化作黑影,于半空腾飞而出。 见势不妙的黑衣人朝地面砸去烟.雾.弹,刹那间,烟雾弥漫,将视线遮掩,片刻后,烟雾散尽,黑衣人连同魂灭剑不见了踪影。 丁灵琳不由干咳几声,自腰间荷包掏出一个鼻烟壶,于陆岩鼻下来回绕了绕,待迷烟解开,她迅急起身追赶。 三道身影奔向客栈后院的围墙。 丁灵琳抄了捷径,掠过层层屋顶,决然一跃,落至地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把剑交出来!”她一声厉喝,眸中愤怒翻涌。 大雨尚未降临,但雨前地面的气压极低,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三个黑衣人盯着丁灵琳,目光逐渐狠厉。 随从的两个黑衣人当即冲向她,却被一扫而来的长鞭击中腹部,立脚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没用的东西!”溢出冷冷的鼻音,为首的黑衣人抵触寒冰之痛,拔出了剑鞘中的魂灭剑。 轰雷掣电间,亮光滑过锋芒,直指丁灵琳的咽喉。 突然袭来的剑使丁灵琳措手不及,她足尖点地,划过地面的尘土,仅可于魂灭剑的威逼下急急后退。 身后只余下一堵围墙,而魂灭剑来得越发凶狠。 剑离咽喉仅余三寸的刹那,丁灵琳一抿红唇,偏过身子,猛然握住剑刃,鲜血倾刻自她掌心涌出,染红了白皙的手,艳丽的腥红触目惊心。 黑衣人眉目一蹙,眸中杀气腾腾,将剑柄握得更紧。 剑逼近的力道越发重,丁灵琳只能与黑衣人僵持,却动不了身。 计上心来,她望向不远处,脱口而出一名—— “阿岩!” 黑衣人闻声愣住,方知晓中了计:“好你个丫头片子!竟敢骗我!” 魂灭剑破风而来,再次击向丁灵琳,她朝上轻灵一跃,足尖轻触魂灭剑面。 黑衣人怒目圆瞪,将剑一抽,丁灵琳一个雷霆迅急的翻身,消失眼前。 他慌乱回首,瞳孔猛缩,长鞭迎面甩来,击中他持剑之手,魂灭剑顿时脱手而出,被拋向半空。 与此同时,一团黑影蓦然袭来。 丁灵琳惊讶万分时,来人一个利落的劈腿,狠狠打落黑衣人的肩窝,接下了坠向地面的魂灭剑。 又是一阵白烟蒙目,待视线渐渐清晰,黑衣人消失不见,眼前站着陆岩。 丁灵琳欣喜万分:“阿岩!你可算醒了!” - 回到屋里时,大雨袭来,屋外白茫茫一片。 “知道疼了吧?”陆岩看丁灵琳倒吸着凉气,发问时的嗓音很是沉闷。 事态越发严重,先是冒险至崖壁采药,今夜又因护剑受伤,陆岩当真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丁灵琳还会因他受多少伤害。 陆岩用洁净的纱布将伤口包扎完好:“明日再让雪柔姐重新上药,手可不能留疤。” 看陆岩这神情,丁灵琳心慌了:“阿岩,我……” “灵琳莫要再为我受伤,不值得。”陆岩眉头轻蹙。 初时,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好丁灵琳,事实上却是丁灵琳终日为他涉险。 丁灵琳未将所历凶险牵挂于心,抚上陆岩置于桌面的右手:“阿岩,日后我一定注意自身安全。” 软糯的嗓音,我见犹怜的神情,全然做不到冷言责怪她。 一番思索,陆岩清楚意识到错误归他,若想护丁灵琳平安,他真正需行的,是强大自己。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他的一声轻叹。 第二十二章 洪流暗涌 前些天,大雨不定时辰地降临人间,今日却是晴空万里,隐隐预示不凡。 万堂庄后花园。 手持弓箭的绛红衣袍男子,立于四角凉亭前,单眼锁定天际的目标,将手中的弓逐渐拉满。 “嗖”的一声,锐箭离弦而出,直射长空。 只闻翅膀扑打声,两团白影自高空急速下坠,掉入了绿叶丛,行近查看,是两只大鸟。 男子裂嘴发笑,含满戏谑与嘲讽,他喃喃言道:“一箭双雕。” 亭中的陆千宿抿了口茶,声音悠悠响起:“别袭的箭术越来越精湛了。” 林别袭轻挑双眉,落座亭中,取来一个茶杯,朝杯中添入了茶水:“千宿武功甚好,却败给一个小丫头,当真失礼。” “那丫头,挡了我的道。”陆千宿目光蓦然深寒,自齿间恶狠狠地挤出一句。 昨夜被鞭子击中的手尚隐隐发痛,魂灭剑的冰冷仍于体内蔓延,盗剑不成逃脱后,他浸于热水足足半个时辰,方缓解了寒冷。 但经此一次,他打消了盗取魂灭剑的念头。 魂灭剑为灵剑且认主,与他所修炼的武功不相融合,持魂灭剑,仅会削减他的内力,于他而言并无益处。 林别袭晃了晃茶杯,吹了口气,一饮而下:“若是千宿需要,我可以帮你。” 陆千宿嗤笑,将茶杯霍然掐碎,破裂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他仿佛不觉:“正合我意。” “少主……”前来禀告的仆人被陆千宿此举吓得惊诧,方至喉口之言被咽了下去,站于旁侧不知所措。 林别袭随意摆摆手。 仆人壮起了胆子,埋着脑袋回话:“有贵客来了庄里,庄主命我请少主到前厅迎客。” “行,我这便去。”拍拍陆千宿的肩膀,林别袭踱起步子,悠哉游哉地离开。 - 几个华贵大箱被搬入大厅,陆岩的随从将其逐个打开,里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或有利剑,或有金银,或有典籍,皆为上等名贵之品。 庄主林之冯捋着胡须,负手大笑:“哈哈!早已听闻陆庄所处之地富庶,今日少庄主前来拜访,这一出手当真阔绰呀!” 今日的陆岩将长发用玉带高束,着一身以暗红镶边的月白长袍,面如冠玉,这是他平日鲜见的穿着,增添几分霸气与清冷,隐匿几分温柔。 “虽言陆庄富庶,但仍是抵不过林前辈的万堂庄,林前辈见笑了。”陆岩得体地欠身一拜。 “少庄主言重,来,我等坐下说。”林之冯示意丫鬟去取茶。 陆岩落坐雕花檀木,声音透澈响亮,字字铿锵有力—— “陆岩今日唐突前来,是为了给林前辈送请贴,一年后,陆庄将举行陆门宴,还望林前辈赏脸入宴,以结同盟之谊,陆岩不胜感激!” 丫鬟取过陆岩手中的请帖,交予林之冯。 见状,林之冯欣喜的笑容更盛:“冯某定当前往,不得不叹一句,少庄主当真年少有为呀。” “林前辈谬赞,陆岩实不敢当。”陆岩礼貌致笑。 “诶,这袭儿怎还不来?”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落下半晌,林别袭不紧不慢地行进厅内。 陆岩站起迎接,堂堂正正地握住林别袭伸来的手。 观不出意味地笑笑,林别袭提出唐突问题:“听闻少庄主有一位共度生死的红颜知己,怎不前来?” 语罢,场面难免尴尬。 林之冯轻咳几声:“袭儿无礼,怎可探问他人私事?” “无妨,她身体不适,于客栈休息。”陆岩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柔化了。 那温柔眼神,却无意被林别袭读懂—— 陆岩有心上人。 然而,他所爱之人,反观,便是他的要害! “时辰不早了,陆岩打扰多时,先行离开。”陆岩起身,拱手拜别。 林之冯连连招呼仆人:“好,快送送少庄主!” 注视着渐小的背影,林别袭眯眯眼,思绪翻涌。 无人所知的一隅,阴谋的洪流,暗暗涌动。 第二十三章 安慰 送走陆岩等人,林别袭回到万堂庄花园,陆千宿仍旧饮着茶。 “你可知适才的贵客为何人?”林别袭扬扬嘴角,笑意暗含鄙夷。 “哦?何人能坏了别袭的好心情?” “陆岩。” 淡定泡茶的陆千宿手上发颤,茶水洒至了杯外。 双眉紧蹙,他的脸色越发阴沉:“陆岩?他来此处作甚?” “送陆门宴的请贴,”林别袭翘起二郎腿,模仿着林之冯的口吻,高声言道,“年少有为!” 妒忌霸道地侵占了整颗心,过度的压抑令陆千宿难以憋出一字。 倒是林别袭,依然玩世不恭。 他敲敲石桌,唤回思绪飘远的陆千宿,脸上堆满笑容,眼神更为深寒:“我近日在研制血偶,倘若成功,定会成为你我前行的重要力量!” “呵,”陆千宿冷冷发笑,“正合我意。” - 陆岩顺利送出请帖,完成万堂庄之旅可喜可贺,大家亲自下厨,于独孤府吃一顿晚饭,冷清许久的府邸由此热闹起来。 灶房。 陆岩从容不迫地将胡萝卜切片,刀落砧板,声响颇有节奏。 独孤雪柔瞧见,由心而发地赞叹:“陆少庄主的刀功很是不错。” “过奖了。”陆岩笑笑带过。 “雪柔姐,”丁灵琳搂着小菜篮而来,嗓音丢失了平日的清亮甜美,隐约夹带几分疲惫,“我将菜洗好了。” 记起她掌心有伤,陆岩当即将小竹篮取过:“灵琳手的伤口可还疼?” “灵琳的伤口已经愈合,可以触水,”独孤雪柔除去陆岩的担忧,继而揽下煮饭食的任务,“陆岩与灵琳出去歇歇,做饭交予我,你俩为客人,何来客人下厨的道理?” 陆岩打趣独孤雪柔贤惠,而后与丁灵琳离开了灶房。 …… 两人拎着一壶桂花酿,上屋顶对饮。 身躺平整的屋瓦,陆岩枕着手臂,观赏起天幕的婵娟。 婵娟像圆盘,姣姣清晖萦绕。 他借景抒怀:“常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亮一样不守时。” 扭头便见丁灵琳举起玉葫芦,痴饮着桂花酿,仿佛沉醉其间而难以自拔,那忧伤的神色,尽显她的不妥。 洞穿丁灵琳的异常,陆岩翻身而起,将玉葫芦夺过,语调越至最后越为柔和:“灵琳何时学会了借酒消愁?倘若有心事,我等灵琳告诉我。” 丁灵琳伊始脸生红云,眸子随后水雾氤氲,待陆岩倾身靠近时,她顺势搂上了他的腰。 又逢月圆夜,陆岩伴于身侧,她的爷爷却难以再见。 鼻尖酸楚无法抑制,丁灵琳潸然落泪,濡湿了陆岩胸膛的衣衫。 言语过多无用,陆岩眸光温柔,轻抚起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恰至好处的抚摸化成安慰的良药。 许久,丁灵琳终于止住抽泣。 陆岩见机询问:“近日陪灵琳的时间少,灵琳可是觉得孤单了?” 拭去脸颊泪痕,丁灵琳敛起柳眉摇摇头:“我想爷爷,情绪收不住。” “收不住无妨,灵琳想哭,可以抱我。”陆岩讲得认真。 蓦然间如有春风拂耳,温热心房。 “爷爷昔年失踪时正是今日,我寻到了阿岩,却见不到爷爷。”丁灵琳眼框发红,闪烁的泪光尚未隐去,模样越发惹人怜惜。 陆岩心感惆怅,连连安慰以赶走她的伤情:“改日我带灵琳去见见家师,他是位风趣的老人家,灵琳定当会喜欢他的。” “师父?” “对,我的师父。” “好。”丁灵琳破涕为笑。 “且不去吃饭,我们看会月亮可好?” “嗯。” 第二十四章 暂别 独孤雪柔手端托盘,将炒好的菜肴一碟一碟摆上了饭桌。 “雪柔姐,我来。”陆岩快步而往帮忙。 “好。”独孤雪柔应答,随即转身再往灶房。 而丁灵琳已经藏起低落情绪,面容平和且温柔。 陆岩看向她,微笑道:“灵琳笑笑,多笑笑,莫要难过。” 扫去忧郁之后,丁灵琳不以为意,轻轻地低哼一声,神情归复平日的灵动:“我哭的事情……阿岩不能说出去。” 陆岩轻笑调侃:“倘若我说出去会怎样?” “我……”语塞的丁灵琳脸颊发热,浅浅红晕映衬下,显得肤色分外白皙。 “嗯?” “阿岩忘了更好。”她一个虚拳砸落陆岩的胸膛。 “雪柔姐!我们回来了——” 大门外响起余婉儿的叫唤,丁灵琳寻到借口迅速逃离了陆岩的视线。 “婉儿!我来帮你!” 目送丁灵琳跑远,陆岩唇角上扬,露出喜悦的笑容。 能够开心起来,真好。 - 余婉儿傲娇地叉着腰,等候面前“举步维艰”的楚云风行上阶梯。 “小仙女!你倒是慢点,我跟不上你啊!” 楚云风捧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礼盒,颤颤巍巍地朝大门步步移来。 堆得高高的礼盒摇摇晃晃,楚云风的手不断颤抖,每行一步,他皆得深吸一口凉气。 目视楚云风的滑稽模样,余婉儿幸灾乐祸地捂嘴笑,雀跃着进了大门:“快点儿!” “小仙女!等我……啊!” 一时心急,楚云风步伐不稳,手中的盒子尽数倒落地面。 最后还是丁灵琳出来收拾了“残局”。 …… 客厅内,烛灯将宽敞的屋子照得明亮温暖,大家围圆桌而坐,品起桌上佳肴。 “雪柔姐不仅医术高超,厨艺更是一流呀!”楚云风已吃得停不下嘴,一面吃饭,一面含糊地赞叹。 “那你就吃多些吧,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顿晚饭。” 听闻余婉儿此话,楚云风筷子停滞,他泪汪汪地问:“啥?我们要死了吗?” “我们很快要离开仙来镇了。”陆岩从容浅笑。 “啊?小岩岩,我舍不得你们!”放下了瓷碗放,楚云风露出可怜兮兮的目光。 陆岩不由扶额,倾刻满脸无奈:“云风,你这一声小岩岩我当真担当不起。” “确有不舍。”余婉儿低声感叹。 即便起初对楚云风万般嫌弃,但与他相处渐成习惯,余婉儿难免心生依赖之情。 丁灵琳坐于陆岩身侧,吃着饭菜,静静聆听。 倒是独孤雪柔成熟,心态很是端正:“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更何况,我们仅是暂别,又何需伤怀?有缘自会重逢。” 闻言,丁灵琳的眼眸相随明亮:“雪柔姐说得对,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缘自会重逢。” 陆岩斟酒一杯,举杯以对:“我先饮为敬!” 将离别的不舍抛去九霄云外,众人共饮。 此夜,独孤府喧闹了整整一宿。 喧闹之中,独孤雪柔回忆起心底的白袍公子,情不自禁地感到落寞—— 万雪,又在世间何处? 第二十五章 以玉结情 次日,晨。 陆岩三人与独孤雪柔作别,乘马车离开了仙来镇。 而楚云风因不胜酒力,呼呼大睡至日中方清醒过来。 醒来后,见身遭没了人影,他的哀嚎声近乎掀翻了独孤府的房顶。 “小仙女——” - 万堂庄的请帖成功送出,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临天城中的临天阁。 临天阁的掌门人是唐姓氏族,顺承祖上,以制暗器为主,虽不及江湖三大庄富庶与权势大,但因其所制暗器精美且威力大而扬名,于武林中的地位仅次于三大庄之下。 临天城距仙来镇不远,陆岩驾马车前去,一个半时辰便到了城门口。 城门之处,车马来往不息,偶有足行之人参杂其中,一派热闹之景。 车厢内的余婉儿忽觉脊背发凉,风吹开窗子的布帘,她顿时打了个喷嚏。 “是何人想我了吗?”余婉儿抹抹鼻子,双眉懊恼一蹙。 丁灵琳笑着打趣道:“兴许是楚云风。” “哼,他想我,我可不想他。” 话音方落,余婉儿身形发怔,马车停下了。 陆岩掀开布帘,朝车厢内唤道:“我们到了,先行寻客栈落脚。” 下了马车,外面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虽说仙来镇乃大镇,亦极为繁盛,但临天城更热闹几分。 而临天阁不同于建于高山之上的陆庄与万堂庄,它建于市中,隐于坊间。 “岩哥哥,此地当真繁华,婉儿此番算是开了眼界,我自个到处瞧瞧!”余婉儿眼睛放光,雀跃于街道上,渐渐融进来往人潮。 陆岩扬扬嘴角,执起丁灵琳的手行进了一家饰品铺。 见来人衣着不凡,打瞌睡的女掌柜一个激灵,顿时醒来,恭敬迎客:“两位贵客欲买何物?小店有各种饰物可选,可需我介绍介绍?这是……” 陆岩抬手,示意她暂且噤声:“且不劳烦掌柜,看看先。” “好好好,贵客慢看慢看……” “阿岩为何要来此店,可是买礼品?”被拉进来的丁灵琳难免发懵。 陆岩轻轻敲一记她的脑袋,笑笑:“灵琳觉得呢?” 旁侧喝茶的女掌柜本欲视而不见,撇见陆岩此举,顿时呛了一口茶水,险些将杯里余下的茶水打翻。 见女掌柜激动地咳嗽不断,陆岩面显疑惑:“掌柜怎么了?” “无事,”连连摇头,女掌柜放下茶杯,取出一个精致的镶边木盒,“此对玉佩定当讨客官喜欢。” 木盒被打开,绸布上放置着一对玲珑剔透的勾玉,入目的瞬间,视线难以转移。 “成色不错。”即便丁灵琳被蒙于鼓中,但自小识玉不少,她顿时赞叹。 “和田玉?”陆岩拿起,于日光里端详着此对勾玉。 女掌柜摇起蒲扇,狐狸眼上挑:“客官识货,此对勾玉确实为上等和田玉所制。” “好,”陆岩将勾玉放回盒内,“我买下。” “客官爽快!”又交易完一桩生意,女掌柜分外欣喜,眼角眉稍的恭迎之色再添几分。 陆岩与丁灵琳徐步出了饰品铺。 见陆岩神清气爽,丁灵琳柳眉微蹙:“何事让阿岩这般开心?” “与灵琳一起让我开心。”陆岩答话,面目更为阳光。 丁灵琳忽觉颈部传来温凉,陆岩将适才买下的勾玉戴上了她的脖子。 惊喜抬首,只见他戴起另一块,藏进了衣襟。 “我愿勾玉能牵住彼此,一生一世。”陆岩温和笑道,暖暖笑意胜比骄阳。 躺于锁骨处的勾玉,微凉里残余着他掌心的温热。 报以盈盈笑颜,丁灵琳许下希冀:“玉永存,人长久。” 第二十六章 买花奇遇 余婉儿买下几串糖葫芦,蹦哒着穿梭于各个小摊,边吃边逛,乐不可言。 行至一个卖花的小摊前,目光瞬间被此处的花团锦簇深深吸引,惊讶地张张小嘴,她鬼使神差般步步靠近,执起一枝兰花嗅了嗅,香气逼人,忽然略感头晕。 临行前,带上了独孤雪柔赠予的药草香囊,余婉儿拿起香囊一闻,药香入鼻,起到提神醒脑的功效。 “姑娘可是要买花?”一把畏畏缩缩的声音响起。 余婉儿抬首,看见花团中露出一张脸:“你可是这卖花的老板?” 起初未察觉卖花老板的异样,她挑了五枝兰花,正欲掏银子,却瞥见老板悄悄瞧了她一眼,又急急埋下了头。 老板唯唯诺诺地回话,声音细小如蝇:“是,我是这卖花的老板。” 余婉儿心下觉得他颇为奇怪,不想于小摊久留,付完铜板后,转身去寻陆岩与丁灵琳。 待余婉儿渐行渐远,卖花老板伸直佝偻着的腰背,缓缓抬首,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他年约二十,五官生得尚算端正,但一块红色胎记近乎将他的右半边脸尽数侵占,嘴角的那颗大痣令人作呕,正因长相丑陋,他受人唾弃,遭人欺侮。 生而为人,为何如此不公!他时常憎恨上天。 今日,他遇见昏暗人生中的一缕光芒,那个身着橙色纱裙的女孩—— 他想得到她。 - 余婉儿拿着花,折返饰品铺,与陆岩丁灵琳碰面。 见兰花开得娇艳,素来喜欢花草的丁灵琳取过一支来瞧瞧,奈何花香过于浓郁,熏得她头脑眩晕:“花香有些许呛人。” 陆岩眼见丁灵琳踉跄了一步,搂了搂她的肩膀:“得休息片刻,且去酒楼用膳。” 三人未做多想,寻了一家名为和风楼的酒楼,点好了饭食。 酒楼的生意不错,客人三三两两地坐满位置。 陆岩选了二楼一个靠扶栏的位置,朝外而望,能够俯瞰集市上的车水马龙,风景甚好。 当思绪飘远之时,陆岩蓦然感觉肩上一重,回过心神,丁灵琳竟闭起双眼,倒落他的肩弯。 “灵琳?灵琳?” 陆岩将她的身子扶直,连连叫唤数次,她依然眉头紧蹙,又难以醒来。 余婉儿倒了一杯茶水,给陆岩递去:“岩哥哥,让灵琳姐喝点水!” 陆岩接过茶杯,放于丁灵琳唇下,小心翼翼地喂她将茶水饮下。 茶水点点渗入口中,丁灵琳徐徐睁开眼,捂着眩晕的头,离开了陆岩的怀抱,晃悠悠地坐起。 她指向桌面的兰花,语出惊人:“阿岩,兰花上有迷香!” “哈?真的?”余婉儿闻言,顿时惊愕。 陆岩拿过看似漂亮的兰花,凑近一嗅,花香浓郁,浓郁得诡异非常。 他面色阴沉道:“上面有曼陀罗花的花粉,是迷香。” 正言道,酒楼的小二端着菜肴而来,瞧见兰花,瞬间眉生惧怕:“客官的兰花从何而来?” 小二仿佛知道内情,陆岩借机询问:“方才买的,小兄弟为何这般意外?” “唉,三位定是外乡人,”小二叹息一声,将菜肴摆上桌面,“近日,咱们临天城出了个以卖花为名义的采.花.贼,好几家姑娘遭受轻薄,城里的捕快已经调查起此案,尚自城外调了更好的捕快来协查。” 余婉儿当即心有余悸,声音隐隐发颤:“难不成,适才那奇怪的卖花老板便是采.花.贼?” 原本喜庆喧嚣的氛围,生起几丝寒凉。 陆岩与丁灵琳相视一眼:“采.花.贼?” 第二十七章 协助查案 意外得知采.花.贼奇事,陆岩再做打听,原来,临天城内早已因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落脚临天城的第二日,陆岩到客栈一楼用早膳,坐于偏角的几个老大叔又唠嗑起采.花.贼奇事—— “听说没,昨夜沈家的二姑娘给采.花了。” “那二姑娘当真倒霉,尚未出阁便被轻薄,传出去当真有损名声!” “传闻,她吸入迷香晕倒,醒来时,衣衫不整地躺于地面。” “唉,那采.花.贼当真猖狂,这都第几桩采.花.案了?望捕快早日将他擒拿!” …… 议论纷杂不止,陆岩回忆起丁灵琳因吸入迷香而昏倒的场面,心有余悸,所幸他当时相伴身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忽闻来客询问客栈老板,陆岩抬首,见着了何凌。 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接,何凌几步行近,手持佩刀朝陆岩抱拳道:“陆少侠,有缘重逢,甚喜!” 陆岩站起回礼:“幸会!” “还有我,我在此处!”楚云风自何凌背后倏然探出了脑袋。 楚云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眼前,陆岩顿时面生疑惑:“云风?你怎么来了?” 得意地甩甩发带,楚云风摇头晃脑,神采飞扬:“竟敢抛下我,我厉害吧,可以赶上大家!” “先不多言,我等坐下谈谈要事。”何凌说着,经小二招呼,跟随陆岩落座。 陆岩用手指磨挲起茶杯,听何凌将情况娓娓道来,旁侧的楚云风一并认真听起。 “近些日,临天城出了个厉害的采.花.贼,来无影去无踪,善于易容,善用迷香,专挑未出阁的姑娘下手,手法极为灵巧。” “临天城中人力欠缺,何某被调来协查此案,早觉陆少侠见多识广,不知陆少侠可愿相助?” 何凌此刻诚挚邀请,望求得陆岩助力。 “难称见多识广,但何凌大哥既出邀请,此忙,我一定帮!”陆岩气宇轩昂,展现握手之意。 暖流涌上心头,笑意浮现嘴角,何凌牢牢握住陆岩的手:“陆少侠义气,何某感激不尽,能结识陆少侠,何某倍觉荣幸!” 楚云风笑出尖尖的虎牙,分外积极:“还有我!我也会帮忙!” 自集市而归,丁灵琳与余婉儿方入客栈,便瞧见谈话的三人。 “楚云风?”余婉儿撅撅嘴,面容俏皮之余,带着几分意外。 径直朝她身上粘去,楚云风因再次相见而“痛哭流涕”:“小仙女,我好想你!” “得了得了!”傲娇轻哼一声,余婉儿满脸大写的嫌弃。 继而,“搞笑二人组”嬉嬉闹闹地腻歪起来。 而丁灵琳随陆岩与何凌继续谈论采.花.贼案件。 “何凌大哥,昨日,婉儿在一个摊档买下几支兰花,花上洒有曼陀罗花迷香,花香入鼻,我昏睡过去,”丁灵琳阐述着,解下腰间的妃色香囊,“而雪柔姐配制的药草包,能够缓解迷香的迷魂功用,可多备几个,以便不时之需。” 何凌取过香囊轻嗅,药香清新扑鼻:“丁姑娘所言有理,何某令手下去配备相同草药,制成香囊。” “头儿,不好了,闹人命了!”捕快小李气喘吁吁地跑来。 “闹人命?”陆岩与丁灵琳疑惑相视,不知所以然。 “昨夜被采.花的沈姑娘要跳湖!” “跳湖!”众人皆惊,默契相投地喊出此话。 小李慌忙颔首,拉起何凌疾步狂奔:“头儿,赶紧的!” 第二十八章 跳湖惊险 女子轻生之地,为临天城鲜有人迹的城郊。 她身穿一袭青纱,立于年久失修的木桥,眼眸水雾氤氲,羸弱无助。 桥下湖水发绿,浑浊得难以度其深浅,不断冒出丝丝凉气。 见何凌赶来,她惊慌回首,朝后挪了几步,情绪激动地怒喊:“莫要过来!” “姑娘,何必起轻生念头!”何凌暗暗思量对策,欲往前将她拉回。 女子愈发失控,苍白的面容愠色肆虐:“除非你们能严惩贼人,还我清白名声,否则,我此刻便了结此生!” “姑娘放心,我们定当把贼人绳之于法!”小李高声劝说,竭力挽回她生存的希望。 “你们……不会食言吧?”女子半信半疑,已经有所动容。 陈朽的木桥发出“吱呀吱呀”的断裂声,木片霍然裂碎坍塌,霎那间,身体失衡的女子径直摔入湖中,击起巨大的水花。 陆岩纵身跳进水里救人,身影转瞬消失于湖面。 “陆少侠!” “阿岩!” 众人紧紧盯住荡漾的波纹,心惊胆战好一阵子,依然未见陆岩的身影。 湖面再度掀开一圈水花,陆岩破水而出,肩膀搭着那名轻生女子,经众人协助,他带她爬上了湖岸。 陷入昏迷的女子不省人事。 陆岩抹去脸庞的湖水,喘息连连。 他衣裳湿透,水珠尚顺着发丝滑落,即便时处夏日,但湖水温度极低,上岸后,周身寒凉得如坠冰窟。 丁灵琳抚上他发凉的脸颊:“阿岩……” 陆岩缓缓呼吸,嗓音隐隐发颤:“未想太多,救人要紧……” 当下重中之重的事情,为祛除陆岩渐进骨髓的寒气。 丁灵琳试图扶起他:“阿岩可能坚持回客栈?” “兴许无妨……”齿间溢出单字,陆岩欲随丁灵琳站起。 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去,不合时宜地又犯起疲惫的毛病,眼中的一切重影交叠,觉得脑袋发沉,视线蓦然黑暗。 他陷入了沉睡。 意识消散前,耳畔回响着他人焦急的呼喊。 祸不单行,当日夜间他突然发起高烧,烧得头脑混沌。 再度梦起昔年那个可怕的夜晚—— 大雨滂沱,狠厉地浇落身上,身体极速下坠,冷厉的风声掠过他的耳畔,隔绝了外界的所有。 一朵巨大的水花溅开,湖水灌入他的鼻腔与耳朵,他于湖内下沉,绝望占据了仅存的意识。 他忘不掉,永远都忘不掉那彻骨的寒冷,大难不死后,他俱水寒。 正是曾经徘徊过鬼门关,他深知生命来之不易,因此,当轻生女子坠湖的刹那,他决心将她救起。 但当丁灵琳攥紧他的手时,他既后怕又庆幸,怕他丧生水中,再也见不到大家,庆幸上岸后,丁灵琳在等待他。 昏睡间,陆岩触及一阵冰凉。 他徐徐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丁灵琳泛红的眼眶,而他握住的是丁灵琳伸来探温的手。 “阿岩,你可算醒了……”丁灵琳目光焦灼,眼泪不争气地掉落。 陆岩虚弱笑笑,柔声道:“抱歉,让灵琳担心了。” 第二十九章 拥你入怀 夜风掀起床帘,幔帐轻飞曼舞。 “怎能怪阿岩?阿岩为了救人才会生病。”丁灵琳安抚道。 她欲扶起陆岩,奈何力气尚小,陆岩蓦然头脑眩晕,倒落她的肩弯。 高烧尚未退,他的身躯甚是烫人,连呼吸亦分外灼热,鼻息一阵阵撞上她的脖颈。 平日,无论身居何处或处于何种景况,陆岩皆保护着她,未曾设想,体魄强健的他会因病卧床,如今夜一般虚弱,丁灵琳由此担忧不已。 目视他沉静的面容,丁灵琳感觉整颗心盛满甜意,她拉过被褥给他盖上,用手臂环住了他的半身。 陆岩醒来须臾,合眼后又昏睡了良久,丁灵琳的肩膀被枕得微微酸麻。 待他再度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已经靠入丁灵琳的怀抱,淡淡清香萦绕鼻翼,他情不自禁抚上她纤白的手。 手背传来一阵温热,丁灵琳惊喜追问:“阿岩,好些没?还难受不?” 陆岩反倒收紧握住她手的力道,头一回耍起小无赖,话语中隐隐含带依恋的意味:“我想在灵琳怀里躺躺。” 丁灵琳的心愈发软绵绵,她鬼使神差地应承:“好。” 她素来纯真,从前是,往后是,却时时刻刻给予陆岩温柔—— “阿岩可曾发过烧?” “头一回,原来……发烧挺难受的……” “爷爷告诉我,平日少生病的人,生起病来很难受,阿岩现在好些没?” “好些了……” 耳畔嗓音渐渐弱下,丁灵琳垂首看去,陆岩难以招架困意,不知不觉陷进沉眠。 她扶陆岩躺下,险些被重力带倒的倾刻,连忙用手臂护住他的后脑。 脖颈佩戴的勾玉自衣襟掉出,悬于半空晃荡。 丁灵琳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岩赠玉时希冀的目光,回响起句句情深的言语。 她笑笑,继而喃喃言道:“愿勾玉能够庇佑阿岩,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倘若他坠入寒冷,她甘愿化作暖阳,竭尽今生光热,温暖他一辈子。 - 天际逐渐明亮,陆岩的房门近乎被“敲烂”了。 屋外传来余婉儿关切的询问声:“岩哥哥,你好些没?” 陆岩穿戴好后打开了房门。 他朝余婉儿扬唇笑道:“已无大碍,可有见到灵琳?” 见他气色转佳,余婉儿相随喜乐,笑容甜甜地回应:“灵琳姐回房里休息了。” “婉儿先行去用早膳,我去看看灵琳。” 闻言,余婉儿颔首以示会意。 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陆岩行进屋内,步至床沿时,丁灵琳依然盖着棉被,尚处睡梦之中。 “灵琳醒醒,先起来用早膳。”陆岩落坐床榻后柔声唤道。 呼唤传进耳内,丁灵琳动了动眼皮子。 睡意尚存的她扯扯棉被,却忽感不妥,打了一个激灵,当即睁开双眼,见陆岩安然无恙地坐于面前。 “阿岩烧退了!”她胆大地伸手一探陆岩额头,顿时喜出望外。 “灵琳悉心照料,睡一觉烧就退了。”陆岩笑颜明媚,揉了揉她的发顶。 第三十章 她是唯一 丁灵琳心悸剧烈,可转念一想,心湖终于归复平静。 心悦是何种感觉,她如今半知半解—— 弱小的人会变得强大,平凡的人会变得不凡,心甘情愿倾尽所有,将爱人守护。 男子也好,女子同样。 她似乎,略懂阿爹的无奈。 阿娘在世时,他很爱阿娘,以至当阿娘以生命换来自己的降生时,他伤心得难以面对她。 真相,大抵如此吧。 思索至此,丁灵琳碱默。 陆岩轻扬唇角:“怎么?可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我?” 丁灵琳的脸不争气地泛红:“昨夜我可是……” 话未言尽,陆岩倾身靠近,她下意识朝后躲闪。 “灵琳怎么了?”陆岩薄唇轻启。 微愠的丁灵琳毫不客气,捶一记陆岩的胸膛,力道尚不轻:“昨晚我照顾了阿岩一整夜,阿岩还戏弄我。” “哪里,”陆岩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揽揽丁灵琳,眸子波光流转,清楚倒映着她姣好的容颜,“往后余生,我伴灵琳驰骋江湖,誓不违约。” 柔情无形间将丁灵琳融化,她眸子清亮:“此生永不违约?” 陆岩笑言:“是。” “可会反悔?” “不曾悔过。” 闻言,丁灵琳面露喜色:“往后,我将阿岩牢牢拴于身侧,阿岩可愿意?” “自是愿意。”陆岩应答得坚定。 昨夜他烧得稀里糊涂时,丁灵琳的怀抱令他寻觅到温暖与踏实。 他心之所念,唯她一人,他期盼与她生生世世。 恰巧,余婉儿于房外呼喊:“岩哥哥,何凌捕头来了!” - 丁灵琳与陆岩行出房间,见何凌领着昨日的轻生女子于客栈一楼等候。 “陆少侠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何凌迎上,拍拍陆岩的肩膀。 陆岩尚未发话,那轻生女子主动朝他福了福身子。 即便她柔弱不减,但今日穿戴整洁,面无泪痕,显得娇俏了几分,倒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却不及半分丁灵琳的温柔大气。 “小女子沈湘云,谢过陆公子的救命之恩。”沈湘云羞怯抬首,讪讪望向陆岩。 出于礼数,陆岩朝她稍稍颔首:“以后莫要将生命再当儿戏,父母养育你,并不容易。” 沈湘云面色不改,但心内春波微漾,见到丁灵琳时,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恭敬退后。 “既然沈姑娘已道过谢,不知陆少侠身体可有好些?能否继续协助何某破案?”陆岩确实为有力的帮手,何凌再次诚挚邀请。 陆岩却未计较发烧一事,依然愿意施予援手:“已无大碍,送佛送到西,我定当帮助何凌大哥结案。” 谦逊且仗义,何凌对陆岩欣赏之余,转入正题:“月老庙多祈福女子,采.花.贼极有可能挑月老庙下手,我等即刻前往月老庙,暗中观察,俟机而动!” “等会,”余婉儿忽觉氛围清冷,细细思索,原来是少了那个话痨,“楚云风呢?” 何凌正欲回答,尾随已久楚云风又一回突然出现,自何凌身后蹦出,脸上挂着平日的傻笑:“我在!” 人已到齐,何凌归复严肃:“事不宜迟,出发!” 第三十一章 月老庙遇险 即便今日未逢佳节,但来月老庙上香的人多不胜数,香火旺盛,烟雾缭绕,一派热闹之景。 何凌换了便服,安排好众人分头行动。 丁灵琳与陆岩被分派去留守庙堂大殿,暗中观察。 大殿极静,宛若隔绝了尘世纷扰,隐于山林般安静,供台上摆放着各色水果与菜肴,一盘盘的螺旋香悬于半空,烟雾袅袅。 许多女子跪于蒲垫,闭眼求福,口中念念有词。 为掩饰查案目的,丁灵琳加入其中,而陆岩静立旁侧等候,令人不宜察觉地四处打量。 求完愿的女子一个个行出大殿,余下寥寥几人。 “阿岩,”丁灵琳起身,拿起供台上的求签筒,“求支姻缘签可好?” 陆岩取过她手中的竹筒,放回了供台,他笑笑,眸子清明:“姻缘在于爱人之间,而非神明,求上苍不如靠自己,何需求?” 丁灵琳心头欣喜,喜悦情绪化作温婉笑容:“阿岩说得对。” 求签确实仅可安慰心灵,但留名姻缘簿,是念想,更是执手不离的希冀。 “现今情形尚且稳定,与灵琳在姻缘簿上留名,届时回庙还愿,可好?”陆岩眉目温柔。 丁灵琳挽上他的臂弯:“听阿岩的!” - 不似大殿内的清静,殿外喧嚣阵阵。 余婉儿手持一条红绸带,仰起小脸,立于硕大菩提树下,眼睛倒映着红绸满满的树冠。 楚云风瞅着她的红绸带,试图窥探上面的愿望:“小仙女,能不能给我瞧瞧你写了啥?” “不、可、以。”余婉儿当即收紧手,坚决地偏过头。 亮出自己的红绸带,楚云风朝余婉儿挑挑眉:“我与小仙女一起扔吧!” “我一定扔得高高的,不让你看见!”撅起小嘴,余婉儿傲娇轻哼。 两人使力一拋,红绸带挂上枝头,恰巧落于彼此两侧。 楚云风瞬间双眸发亮,亲昵地撞了撞余婉儿的肩膀:“小仙女,我俩真有缘分!” 正欲辩驳,楚云风急奔茅房,顷刻跑没了影,余婉儿无聊地于原地打转。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寻声而望,只见几个男子对蜷缩地面的人拳脚相加。 怀揣乐于助人的心,余婉儿跑去推开了施暴者:“这么多人欺负他,简直目无王法,再不走,我喊人了!” “丑八怪还敢来月老庙求姻缘,我们走!别让我们遇上你,见一回打一回!”恶狠狠恐吓完,领头混混带小弟扬长而去。 “你怎样了?可还好?”余婉儿好心询问。 丑陋面容挂上狡黠的笑意,一支素心紫兰诡异出现,余婉儿顿时脑袋发沉,晕了过去。 上完茅房回来,却不见余婉儿的身影,楚云风急匆匆奔往大殿,打断了正在上香的陆岩和丁灵琳。 “小岩岩!小仙女不见了!” “怎么回事?婉儿不是与你一起吗?”陆岩紧张追问。 “适才我去上茅房,眨眼间,小仙女不见了踪影!” 话音方落,何凌急步而来:“陆少侠,小李撞见余姑娘被塞入一辆马车,马车驶往东郊,我已派人追上,我等赶紧跟随!” 第三十二章 潜行 跟随车轮滚动留下的痕迹,一干人很快赶到临天城东郊的九龙寨。 劫走余婉儿的马车停于荒草堆上,马闲散地摇着尾巴,而车厢内空空荡荡。 陆岩等人将身形掩于几块巨石后,留意山寨的动静。 诺大的山寨竟无人看守,仅有一块镌刻着“九龙寨”三个大字的巨石,孤零零地竖于寨门前。 明明山寨外种植了一圈又一圈的绿树,却听不见半声鸟鸣。 周遭静得诡异。 “车轮痕迹消失于此地,婉儿兴许被劫犯带入了山寨。”陆岩低声道。 丁灵琳柳眉蹙起,眼中担忧愈发浓重:“此寨貌似不小,但一片荒芜之景,为何未有看守的人?难不成,此寨被荒废了许久?” “丁姑娘所言有理,我们需小心行事!”何凌接话。 “我们兵分两路,何凌大哥、云风、小李一队,我与灵琳一队,潜入寨中寻婉儿,切记小心行事,万事智取为先,不可硬拼!再有,云风不会武功,必须紧跟何捕头!” 对于陆岩作出的安排,众人纷纷应允,小心翼翼地潜入寨中。 众人离开须臾后,一抺白影自天而降,跟随前人,同时入寨。 哪怕正值夏日,寨内却比寨外更为萧条,草木枯黄,尽数凋零,时而响起几声令人发毛的鸦叫,衬得寨内越发死寂。 煮食的器物七倒八歪地放置于屋门前,风起,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铁罐子滚至丁灵琳足下,丁灵琳险些被拌到,所幸陆岩及时将她扶住。 “小心。”陆岩补上一句叮嘱。 缓了口气,丁灵琳连忙站直身:“好。” “此地有生活的痕迹,应是有人居于此处。”一直留意着寨子里的摆设,陆岩得出结论。 不远处,一名身着喜服的男子蓦然闯入视线,陆岩拉回丁灵琳,闪身墙角后,注视着男子行入一间厢房。 陆岩与丁灵琳静候原处,默默交换眼色,心中掂量着应对之法。 宋玉推门而入,却换了一副模样,不似先前那般丑陋。 余婉儿一眼看破宋玉易容,愤怒冷哼,立马偏过头,目光未曾于宋玉身上停留半秒。 “我的夫人,真是淘气。”宋玉捡起被丟弃于地的女子婚服,语调惹人作呕。 “休要胡言,我可不是你夫人!”余婉儿嗔怒,毫不示弱地反驳。 “好,现在不是,待酉时我与你拜了天地,结为夫妇,届时,你便是我的夫人。”宋玉暂且不恼,落坐余婉儿身侧,凑近余婉儿,一嗅她的清香。 余婉儿顿时脊背发凉,不由打了个哆嗦,拉远与宋玉的距离:“莫要痴人说梦,你我连姓名皆不知,怎可成婚!” “哦,差点忘了,”失去耐性的宋玉捏起余婉儿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叫宋玉,好好记住了,这名字你可得记一辈子!” 胆大的余婉儿冷冷一笑:“让我从你?痴心妄想!” 经此一激,宋玉更为恼怒,眸中杀气涌动,危险的气息,愈发浓重。 第三十三章 共除敌人 此刻,绝不能示弱! 余婉儿倔强地仰起脸,使劲拨开宋玉的手,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呸,何人要记住你的破名字!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戴人皮面具的坏人!” 闻言,宋玉的五官近乎扭曲,面目更为挣拧:“放肆!我堂堂寨主岂容你这般无礼!不管你愿意与否,酉时皆需与我成婚!” 语落,他一声冷哼,粗暴地摔门而出。 余婉儿怒火冲天,瞪大了眼眸。 待宋玉渐行渐远,消失于视野内,陆岩与丁灵琳一个箭步冲进来。 “婉儿,可有受伤?他没对你怎样吧?”陆岩将余婉儿扶起。 余婉儿扑扑衣上灰尘,摇头回答:“我态度强硬,那人对我无过分之举。” 见她双目擒泪,丁灵琳柔声安慰:“婉儿莫怕!此地不易久留,我们快些离开!” 陆岩向前开道,将余婉儿交给身后的丁灵琳照顾。 与此同时,楚云风几人来到寨子的地牢入口,犹豫片刻后,尚是鼓足勇气潜行。 地牢极为阴湿,老鼠在狭道中肆意跑动,烛火在淌水的石壁上摇曳,照得地牢忽明忽暗。 楚云风一个未经险恶的富家子弟,被此情此景惊得呆滞,但转瞬间他又兴奋起来,闯荡江湖当真有趣! “此处戾气很重,我们尚是先走为妙!”何凌拔出腰间佩刀,留心着地牢内的情况,护住楚云风与小李朝地牢入口退出。 “万一小仙女在里面呢……”楚云风话未言尽,突然感觉阴风袭背。 昏暗的光影里,出现了一排人影。 定睛一视,一波人从地牢涌出。 说是人,更像是牵线木偶,个个脸色惨白,如抺了面粉般白得阴深,眼角皆点着一颗血色泪痣,颇为诡异。 他们神情木然,手提大刀,动作从初时的机械逐渐变得灵活,朝三人猛冲而来。 “娘呀!鬼呀!”楚云风不禁失声喊叫。 何凌抓住一个怪物的手臂,往它的腹腔送去一脚,旋即顺势夺过它手握的大刀,抹断了它的脖子。 “楚少爷,接刀!” “啊啊啊!” 楚云风跟随何凌瞎转,当即手忙脚乱地接刀,壮起胆子猛挥一通,运气极佳地砍伤了近在咫尺的怪物。 “有空档!跑!” 三人退出地牢大门,立马转身狂奔,逃出包围圈,迎面撞上陆岩一行人。 何凌高声大喊:“快逃!” “想逃!痴心妄想!” 宋玉立于屋顶观察已久,猛然跃至地面,后面的怪物追随而上,六人顿时被夹于中间,无路可退。 陆岩双手紧握魂灭剑,幽蓝剑气形成半透屏罩,并迅疾扩大,霎那间撞倒两侧怪物。 另外四人拼尽全力与怪物撕斗,余下陆岩与丁灵琳对付宋玉。 宋玉的双目染满腥红,暗红煞气萦绕全身。 他张开双手,两条暗红长蛇自脊背突现,吐着蛇芯,朝两人凶猛袭来。 “天道不公,凭何不赐我一身好皮囊!长相丑陋,难道只能任人欺辱吗!”他癫狂咆哮,易容的脸皮皲裂掉落,露出丑陋的真容。 陆岩挥剑砍下蛇头,孰料,那蛇头骤然重生,越发来势汹汹。 丁灵琳借机跃起,顺着虚幻长蛇逼近宋玉,宋玉攥住她的足腕,一把将她拽倒在地。 “徒儿,平心静气!” 陆岩茅塞顿开,迅速挥剑,砍下两个蛇头,趁它们重生的空档,他飞身而去,精准地一剑穿心。 几颗棋子如及时雨般凭空出现,射穿残余怪物的身体,怪物倾刻齐齐倒地抽搐。 幸运脱离危险,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行来一名老者,白袍素发,戴有遮去半脸的玄色面具,他笑笑:“徒儿,许久不见,可有想念为师?” 第三十四章 师父降临 怪物与宋玉已死,陆岩未去理会来人,急匆匆将倒地的丁灵琳扶起,一番细心询问,确认她无恙,陆岩方安下心,看向被晾于旁侧的荊无命。 他微怔半晌,面露疑惑之色:“师父?你怎么来了?” 此称呼一出,众人两两相视。 荊无命欠身微拜,友善言出姓名:“老朽荊无命,陆岩师父。” 其余五人反应过来,齐齐拱手作揖,异口同声道:“见过前辈!” 荊无命摆手笑笑,而后解释明白:“客气了,云游至临天城,察觉九龙寨戾气甚重,便过来瞧瞧,未曾想,能遇见徒儿。” 他望向悬浮于宋玉尸体上空的暗红晶石,合上折扇,将暗红晶石接入掌心,又自袖内取出半卷羊皮纸递给陆岩。 陆岩取过两物:“这……” 敛去笑意,荆无命的语调转向沉重—— “血魔石碎片与嗜血神功上半卷,上古邪物与邪功,三十年前于江湖销声匿迹,而今重现江湖,被有心人所得,兴许将会掀起腥风血雨,诸位切记不可动邪念,身怀正义方能保心清明。” “晚辈听从教诲!”众人齐声回应。 语罢,荆无命归复慈爱笑颜,目光投往丁灵琳:“这位姑娘,可是徒儿的心上人?” 陆岩身形一怔,对问话措手不及:“师父觉得呢?” “晚辈丁灵琳,见过前辈。”丁灵琳带着温婉笑容行礼。 “终是女孩听话,不似我这无礼的徒儿。”荆无命毫不客气地调侃。 会意过来的大家皆是轻笑。 轻笑声中,丁灵琳静静注视起荊无命,心跳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踟蹰片刻,终于开口:“不知为何,灵琳对前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闻言,荊无命眼里掠过难以察觉的哀伤,转瞬间,化成风轻云淡的抚慰之言:“兴许我与灵琳小姑娘有缘,老朽此香囊赠与灵琳小姑娘,尚望莫嫌弃。” 他取下别于腰间的香囊,盛放于丁灵琳掌心。 香囊是藏青色的,绣着一株白色君子兰,颇为清雅。 丁灵琳回想起久别经年的话语:兰,花之君子者也,以兰之品质为铭,望今生如兰般高洁。 该话为她爷爷所言,无巧不成书,面前的荊爷爷同样喜欢兰花。 她心内思量着,眼眸温柔不改:“谢过前辈,晚辈斗胆,有个不情之情?” “说,不必客气。”荊无命似乎对丁灵琳印像极佳,回应得欢快。 “晚辈……可能称呼前辈爷爷?” 此情此景,陆岩颇感意外。 荊无命更加直爽:“自是可以,小灵。” 丁灵琳顿时心头轻颤—— 此称谓沉寂了几载,她忘了。 她堂堂正正地抬首直视荊无命,眉目含笑。 旁侧的陆岩像是看出端倪,但并未讲出,将其暂且暗藏心底。 他开起玩笑:“一个徒儿便够了,师父胡想。” 荊无命险些吐出老血:“好小子,竟拿为师取悦,既然小灵唤为师一声爷爷,为师自会尽自己的责任,你好好对小灵,可莫让为师发现你玩.弄感情。” “对灵琳,从时至终,未曾儿戏。”玩笑过后,陆岩神情认真。 荊无命满意地颔首,负手而立:“事情已经解决,徒儿,我等回城里叙叙旧。” 卖.花.贼轻薄案就此告一段落。 第三十五章 调侃 宋玉已伏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临天城,众人皆言大快人心。 何凌领队查封了九龙寨,而后回了衙门结案。 天性乐观的余婉儿将宋玉带给她不快抛至了九霄云外,拉着楚云风到集市上一阵“疯狂席卷”。 大事已了,陆岩与荊无命有了叙叙旧的闲时。 窗外蓝天,鸟过无痕,偶有鸣唱,更添恬静舒适之感。 客房内,三人围桌而坐。 荊无命一拂雪袖,手指搭上陆岩的手腕,神色逐渐凝重。 许久,他长舒一口气,收回了手:“徒儿,内力易失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寻思良久,陆岩徐徐道来:“已将近两个半月。” “阿岩此疾起于两个半月前的刺杀。”丁灵琳为陆岩补述,将大致的情况告知荊无命。 “阿岩遇刺所受外伤全愈后,时常身感乏力,有一段时间甚至出现了嗜睡的状况,后至仙来镇,结识了一位名谓独孤雪柔的女大夫,她用药物替阿岩调理身体,暂且缓解了病情。” “独孤雪柔?”荊无命素眉轻挑,有些许疑惑,又掺杂着半分好奇。 陆岩颔首回应:“一位人美心善的女大夫,我与灵琳结识的好友,她猜测我并非是患疾,而是体内被植入了江湖暗器。” “她所言有理,”荊无命打开手中折扇,“正是江湖暗器透力针,徒儿可有所耳闻?” 闻言,陆岩陷入回忆。 幼时,他翻阅静竹斋古籍,曾见过此物的文段记载,但昔时仅是略略一看,并未多加留意。 “知有此物,但印象不深。” 荊无命合起折扇,用扇柄敲了一记陆岩的脑袋:“读书不认真,小灵可莫要学他这般不专注。” 陆岩先是微怔,而后薄唇一抿,双眉便垮下了。 望着他委屈的表情,丁灵琳莫名欢喜,抑制不住的笑意显露唇角。 见“怨恨”的目光扫过来,她捂嘴掩去笑容,却弯弯眉眼依旧。 陆岩眸光隐去,毫不客气地回怼:“师父,我发现您对灵琳甚是上心。” 会意过来自家徒儿生起醋意,荊无命的神色虽未显露分毫,但心内对陆岩的表现颇为满意:“难不成徒儿能关心小灵,为师便不可吗?” 眼见荊无命戏谑的神情,陆岩只觉心内愈发酸溜溜的,他神色一冷:“自然可以,师父胡乱猜测。” 见状,丁灵琳浅笑安然。 “是为师事多,”荊无命近乎笑出泪花,“那可愿随为师回一趟静竹斋?透力针不可于体内久留。” “好,我安顿好婉儿与云风,便与灵琳随师父回静竹斋。” 闻言,丁灵琳的眼眸亮了:“我能去荊爷爷的住所?” “有何不可?”陆岩笑道。 望着眼前欢喜的两人,荊无命的目光愈发柔和。 他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他最疼爱的两个孩子相伴到老,莫要似他儿子那般,与爱人阴阳两隔。 - 安排好诸事,陆岩与丁灵琳起了个大早,随荊无命回静竹斋。 车夫驾着马车缓缓而行,人群中却蓦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好几人惊慌失措地往回跑。 一匹失控的马发疯似地撞开旁人,迎面狂奔而来。 将与陆岩所乘马车相撞的惊心一瞬,那马车车夫猛地一勒缰绳,马匹仰天长啸,待马蹄落地,方归复平静。 两个车厢内的人只感一阵强烈的颠簸,马车停稳后,皆急步行出。 “你们长不长眼睛!挡了本小姐的路!” 第三十六章 竹林桃源 陆岩方下马车,迎面行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红衣女子,她止步陆岩跟前,抬手便欲扯衣襟。 陆岩识礼地侧身避开,漠然言道:“姑娘请自重。” 路狭相撞不过皮毛小事,红衣女子却傲慢至极:“你挡了我的路,要道歉。” 此情此景,明明摆摆的无理取闹。 丁灵琳正欲上前,荊无命示意她后退,用扇柄推推陆岩的肩膀,隔远了他与红衣女子的距离:“姑娘这般嘴硬,并非好事。” 全然莫愿争个孰是孰非,陆岩语调冰冷:“抱歉,碍了姑娘的道为我等的过错,告辞!” 语罢,三人随即乘马车离去,独余红衣女子原地跺足生闷气。 - 陆岩三人继续前行,路途中,荊无命为车夫指路。 马车离开了临天城,驶进一片繁茂的竹林,而后绕过一圈又一圈石铺山路。 竹林的气息甚是清新,宛若浸泡山泉般温凉舒适。 前方的路已经断开,马车停下了。 荊无命掀开布帘子:“送至此处便可。” 交付银子后,车夫调头,渐渐朝山麓行远,最终自视线消失。 “荊爷爷,静竹斋呢?”丁灵琳疑惑地打量四周。 “隐居隐居,若是不隐蔽,怎能谓之隐居,”荊无命浅笑,一面开扇扇凉,一面向竹林深处而往,“随我来。” 竹林寂静无声。 三人踩着落叶前行,许久,一堵爬满藤蔓的石墙再次挡住了去路。 只见荊无命摸索到松动的石块,熟练地按下,石墙“轰隆”闷响,徐徐往两侧移开。 眼之所及,豁然开朗—— 以竹子建造的院落闯入眼帘,主楼有两层,行廊以主楼为中心,延伸两旁,两座阁楼静立于行廊尽头。 院落遍地植满兰花,角落处,有水池两座,几口清泉哗哗流进池底,几尾锦鲤“往来翕忽”。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真可谓之竹林桃源! 丁灵琳倾刻爱上静竹斋的幽静,脱口而出称赞话语:“荊爷爷的居所像极世外桃源!” “小灵喜欢便好,初时尚觉此处简陋,忧心小灵嫌弃。” “怎会嫌弃?我分外喜欢。” 陆岩静静环视久别数月的静竹斋,内心顿生归属感与踏实感。 静竹斋,他成长之地,盛载着他孩童时期的回忆,隔绝了尘世纷扰,总能让他分外安心。 而陆庄,即便繁华胜宫廷,其间的明争暗斗却令人心觉寒冷、倍感疲倦。 陆岩收回悠长的目光,舒心笑笑:“灵琳随我来,我带你四处看看。” “荊爷爷,我随阿岩去了。”渐渐行远,丁灵琳回首朝荊无命招了招手。 荊无命注视两人远去的背影,目中含笑。 忽忆旧事,他略感伤情,倘若昔时他能如徒儿这般专一,他兴许不会错过心爱之人。 年轻潇洒,就此错过,便是一生。 他错过了爱人,他的独子错过了爱人,但他的徒儿不该重蹈覆辙,他的孙女更不该。 回至眼前,荊无命按下机关,石门关闭。 暂且将世间喧嚣隔绝于石门外。 第三十七章 初至静竹斋 豪华府邸前,驶来一辆马车。 红衣女子踩落地面,抬首看向屋檐下的雕花漆木牌匾,目光扫过“临天阁”三个大字,静静停留了半晌。 忆起适才那个语调冰冷的少年,她心中越发不快。 她堂堂临天阁大小姐,岂容他人训话?经此一次,她对他已有深刻印象。 敛去面容的愠怒,唐雨情径直入府,步至前厅,她的贴身丫鬟递来一封信函。 “小姐,林公子给你的信。” 只见信封书写着:雨情亲启。 唐雨情神情寡淡地打开,阅完信后,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林别袭欲来临天城寻她,但她未有半点欢喜的情绪。 林别袭,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果断拒绝将情感给予他,仅是他执念过深,一厢情愿罢了。 - “此处,是我的寝室。” 陆岩推开静竹斋最后一扇屋门,因荊无命每日的打扫,里边近乎纤尘不染。 丁灵琳迈着轻缓的步子,悠悠于屋里打转,东瞧瞧西看看,对一切事物极感新奇。 她落坐一张木椅,笑得开怀:“阿岩的寝室真好看!” 陆岩露出温和一笑:“师父喜爱摆设打扫,静竹斋每一处皆由师父亲自设计。” 荊无命立于门前,把玩起不离身的折扇,只是,即便此刻在静竹斋,他依然戴着遮去半脸的面具。 “徒儿在夸为师,”荆无命打趣,“怎的?徒儿不吃醋了?” 陆岩挑挑眉:“我素来不吃醋。” 丁灵琳满脸好奇神色:“荊爷爷为何总以面具示人?” 闻言,陆岩身形发怔,他同样疑心此事,尚未问出口,倒是被丁灵琳先提及。 荊无命面不改色,镇静自若地回应:“先前不小心划伤了脸,伤口尚处于结痂时期,戴面具遮遮丑罢了。” 遮丑? 划伤了脸? 陆岩暗暗质疑荊无命的答话,与其言此为答话,倒不如称其为借口。 依照他对荊无命的了解,荊无命定是有难言之隐,因此,当下他选择沉默,决定寻个适当时机,再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丁灵琳未深入思索,信以为真地颔首:“荊爷爷记得涂创伤药,留疤可不好。” “小灵乖巧懂事,荆爷爷当真欣慰,”荊无命看向陆岩,“取针需饮止痛汤,熬汤尚需几味药材,为师外出寻药,徒儿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灵,勿让为师担忧。” …… 荊无命外出后不久,日暮降临,陆岩下厨做了晚饭。 不知可是由于奔波劳累了整日,特别肌饿,抑或是陆岩手艺好,丁灵琳吃得既快又多,口齿含糊地称赞荊无命教徒有方,教出一个会下厨的好徒儿。 陆岩给她夹菜,唇角一直挂着温柔笑意。 忽觉目光打落脸颊,丁灵琳持筷子的手微滞,她的脸随即染上烫人的热度。 “阿岩为何不动筷子?” 陆岩的眼眸含满欢欣,他佯装无奈地垂眸:“得先把某人喂饱呀,倘若我照顾灵琳不佳,师父还不得训我一顿。” “难不成,阿岩是怕荊爷爷怪罪方待我好?”丁灵琳有些许失落。 陆岩与她相视:“灵琳觉得呢?” “我怎知道,”丁灵琳聪明地扭转话题,站了起来,行过陆岩身侧时,她小恼地敲了敲他的肩膀,“热水兴许烧好了,我去看看。” 目送她纤瘦的身影远去,陆岩笑了笑。 第三十八章 星河盈盈 丁灵琳换了一袭浅蓝及地里裙,再披水绿薄纱,如墨青丝未编发髻,尽数散落,出落得宛若深居闺阁的小家碧玉。 竹铺的行廊颇为干净,赤足行走不染尘灰,足心传来舒服的清凉。 今夜无月,繁星漫天。 小院里的泉水哗哗流淌,更显静竹斋之幽静。 仰视星河流淌的天幕,心情分外愉悦。 “赤足行走易犯脚寒。” 熟悉的嗓音于身后响起,丁灵琳回眸。 陆岩身穿松垮的暗红长袍,原本高束的青丝已散下,低挽一半于后脑勺。 悬挂行廊的灯笼散发着温暖光芒,轻柔打落。 光影中,他眉目温柔,唇角带有暖暖笑意。 每每柔情入骨,丁灵琳伊始甚是无措,头脑全然空白,那种羞涩与欢喜交杂的情绪,令她总想落荒而逃,然而无力抵抗。 地板似乎不给面子,丁灵琳转身的时刻,脚底蓦然打滑,幸亏陆岩及时接她入怀,她方躲过扭伤的疼痛。 陆岩探出手去,检查起她泛红的脚腕:“灵琳可有扭伤?疼吗?” “扭伤倒没有……”丁灵琳呢喃,抬首撞见他认真的模样。 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瞧见他眸底的漾开的水波。 陆岩将她拦腰抱起,笑笑:“搂紧点,倘若摔倒,可是很疼的。” 话语成现实,身躯踉跄的丁灵琳险些摔倒,下意识搂过他的脖子。 “灵琳似乎沉了不少。”抱她入寝室,陆岩的语气更为无奈。 “哪里沉了!”丁灵琳不服气地驳回,狠狠捶了捶他的胸膛。 “力气不小,再捶我,我可是抱不住灵琳的。” …… 竹屋内。 悠然落坐案几,陆岩研起墨来,语调平和地叮嘱:“灵琳坐着好好休息吧。” 晃起白皙的双足,静视他渐渐入神,丁灵琳缄默许久后徐徐开口:“阿岩。” 听闻柔柔的称呼,陆岩研墨的手微怔:“闲得慌?” “确实挺闲,”丁灵琳敛着眉心连连晗首,注意到屋内偏隅的木箱子,她眸子倾刻发亮,“我可能瞧瞧那个箱子?” “有何不可,里边是些小玩物”,墨已研好,陆岩取下笔架的毛笔,执笔沾好墨汁,书写时再度交代,“箱子陈旧,莫让钉子伤及手。” “嗯。”丁灵琳顺从应答着,好奇早便无法抑制。 她打开箱子,倾刻被盛载满满童趣的物件吸引住了目光:竹蜻蜓,竹编小蛐蛐,小马挂件,纸莺…… 陆岩与她年幼一般,喜欢竹编的小玩意。 按捺不住兴奋,丁灵琳正欲拿起纸莺,却被突出的钉子刮伤手背,无意地惊呼出声。 “尚是莫要管那箱子,”陆岩扬眉笑笑,朝她招招手,“既然无聊,不妨写写字。” 丁灵琳坐于陆岩身侧,陆岩取来宣纸一张,递予她词集与毛笔。 她翻开词集陈旧的封皮,扫过一行又一行的佳句,心逐渐平静无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默默浅吟,忘记周遭一切的声响。 待将整首词临摹于纸上,她偷偷看了陆岩一眼,他仍然专心致志准备着结盟的拜帖。 失去自己深爱的人,当真痛苦。 她暗自感叹,不由疑惑—— 阿岩取针,会不会受伤呢? 第三十九章 取针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侵袭全身,罪魁祸首透力针,一如往常地透支起陆岩的体力,视线逐渐模糊,他用手肘撑起案几,不由自主合上了双眸。 目光自宣纸移开,丁灵琳却见陆岩手撑脑袋,似乎睡了过去,她望起他的睡颜,蓦然发愣。 入鬓的长眉,轻阖的双目,挺立的鼻梁,浅红的薄唇。 丁灵琳情不自禁戳戳他的脸颊。 “阿岩安静的模样真可爱。” 动静使陆岩恢复神志:“灵琳为何不继续写字?” “阿岩,取透力针对身体的伤害严重吗?”丁灵琳问完,紧锁的眉心尽显忧心忡忡。 “放心,我定会平安无事的,定会。”话语最后的两字坚定十足,陆岩给出让丁灵琳安心的答案。 - 晨曦透过云层,洒落大地,院落中的光芒渐渐扩散。 感觉到一片温暖在身上蔓延,陆岩醒来,窗棂射入的日光有些许刺眼,他抬手遮了遮,起了身。 荊无命掀帘而入,一手持着一卷竹简,一手提着一篮草药:“徒儿醒得恰好。” “师父,”陆岩朝外稍稍一看,只见屋门的纱帘于风里翻卷,“灵琳可有醒了?” 荊无命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答道:“尚未,透力针解法记载于此卷上,我且与你看看。” 竹简被打开,有关透力针的文字记载呈现眼前。 “透力针,唐门所制暗器,细小难觉,却威力极大,植入人体随血液流动,逐渐透支植入者的内力,损害其身体,吞噬其习武之能……” 念到此处,荊无命身形一怔:“徒儿为何不早些来寻为师?倘若为师不出现,病情拖延下去,后果难以设想。” 陆岩双眉一蹙,面容尽是自责:“抱歉,师父,我……” 话未言尽,荊无命轻轻拍了拍陆岩的肩膀:“为师不过牵挂着徒儿的身体,所幸雪柔大夫的药起到治疗效果……倘若徒儿身体受伤,如何去保护小灵?又如何肩负陆庄庄主重职?” 陆岩心一沉,坚定道:“师父,此刻便取针,我不愿再多等一刻!” …… 阁楼处,轻纱曼舞。 陆岩脱去上身衣袍,盘腿落坐蒲团。 背后的荊无命平稳心绪,细细回忆适才所阅文段—— 透力针唯一的缺点,是每个时刻所流转到的位置一定,以剑泉秘法中的吸掌可将其与血肉抽离,自体内取出。 据此,推断陆岩中了三枚透力针,流转到的位置为左天宗穴,风门穴,右天宗穴。 体内一股力量顺着筋脉往荊无命两手掌心汇聚,荊无命双手呈剑指抚过陆岩的两肩,打通两处的经脉,随即,掌心一展,手指微曲,朝向左右天宗两穴。 顿时,陆岩周身的血液于体内沸腾,肩上传来阵阵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一口腥甜涌上口腔,他的脸色蓦然苍白,豆大豆大的珠珠顺着脸颊滚落。 “沉住心!”荊无命两掌猛然印落左右天宗穴,两枚沾染血迹的透力针直穿皮肤而出。 脸上血色尽失,疼痛牵动了陆岩被遗忘深处的记忆—— 单纯的笑靥,离别之际所立下的誓言,眼里的不舍,狭长的眼睛,逐渐收紧的手…… 他记起他将黑色面纱扯下的一幕,那张脸,是何人? 锥心的疼痛中,他扑捉到那一闪而逝的面孔。 那张脸……是何人? 昔年的画面于脑海中逐渐清晰。 是何人? 将他推下悬崖的不是他人,竟是……竟是对他痛下杀手的亲生叔叔——陆隽! 最后一枚透力针被生生抽出,一股力量直击荊无命的胸口,他素眉一敛,唇角延下一道血痕。 陆岩即刻咳出一口鲜血,剧烈的痛感交支切割着他的身体,他意识全无,径直朝身后倒去。 第四十章 梦前尘 荊无命扶住倒下的陆岩,只见陆岩意识朦胧地睁了睁眼,而后陷入昏迷。 取针看似容易,但被植针者的血肉与针体分离时,其疼痛是他人难以想象的。 陆岩此番取针,给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若想恢复如初,尚需多日的调理。 “阿岩!荊爷爷!”屋外传来丁灵琳的呼喊。 昨夜陆岩给她饮了安眠茶,让她睡至了日中,清醒过来,她猜透所有,急匆匆地跑遍了静竹斋的每一间房间去寻陆岩。 - 浸湿一条帕子,拧干后,丁灵琳替陆岩印去了脸上的虚汗,而后执起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陆岩的手素来温暖,牵手时,掌心传来的热度总令她分外心安,此刻,他的手却是微凉的,凉得她心感慌乱。 “阿岩一定会好起来的。”自我安慰笑笑,丁灵琳轻轻拨开陆岩额前的发丝,露出他清秀的眉眼。 荊无命端着一碗汤药行至塌侧:“扶岩儿起来。” 于荊无命的协助下,丁灵琳将陆岩扶起,让他靠上她的肩膀。 用汤匙舀了一圈汤药,待药渣沉入碗底,荆无命舀起一匙喂入陆岩口中。 “荊爷爷为何不让阿岩提前喝止痛汤?”注视着荊无命将碗放下,丁灵琳不解一问。 荊无命轻叹一声,话语全是无可奈何:“止痛汤并不能缓解取针时的疼痛,它仅能于取针后平复五脏之痛,助身体复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倘若可以,我更愿意这疼痛由我来承受。” 沉默许久,眸光温柔的丁灵琳感慨道:“荊爷爷对阿岩真好。” 话音落下,荊无命隔着面具与她相视片刻,而后偏过头:“是,但……” “但……什么?”丁灵琳仰视起荊无命的背影,待他将话语讲明。 荊无命释然笑笑,负手行至屋外:“小灵,劳烦你照顾岩儿,我尚需外出几日。” 渐行渐远,荊无命回眸,遥遥而望—— 世间险恶,身处江湖有太多身不由己,暂且不告知你缘故,望小灵原谅荆爷爷。 - 我,这是身处何处? 梦境之中,陆岩置身于黑暗,不远处有一团亮光闪烁。 他朝光芒行去,脚步渐近,周身瞬间被温暖包裹,光芒蓦然放大,他下意识地合起眼躲开强光,再睁眼时,他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很熟悉,似乎,是陆庄后山的树林。 耳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抽泣声,朝声源迈进,他见到一个男孩。 男孩抱着一只白兔,面前是一个抱膝更咽的小女孩。 那男孩不是他人,正是十二岁的自己。 种种场景一幕幕浮现,丢失的记忆重归脑海。 他看着小陆岩将小女孩拉起,用稚嫩的嗓音询问:“你叫什么?” 用粉嘟嘟的小手拭去泪痕,小女孩回答:“我叫丁灵琳。” 陆岩心头一颤:小时候的灵琳? 他静观年幼的自己与小灵琳畅谈孩童的小烦恼,立下稚嫩的誓言,黄昏时分与她挥手作别。 匆匆别离,便是八载光阴。 他将他与丁灵琳美好的相遇忘得一干二净,而丁灵琳因此执着八载。 场景蓦然置换,沉沉黑夜里,大雨肆虐冲刷大地。 一个黑衣人紧紧掐着他的脖子,逐渐将他拎上半空。 他拼命蹬腿、去掰开黑衣人的手指,然而所有的挣扎皆属徒劳。 黑衣人眉目猛皱,冷血松手,雷霆迅急之际,小陆岩伸手一抓,撕裂了黑衣人的面纱,陆隽笑容阴冷的面孔径直入目。 昏迷的陆岩顿时自梦中惊醒,双目一睁。 他困于梦魇许久,如今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第四十一章 记起 此时正值午后,微风围绕间,清爽舒适。 陆岩因猛然惊醒而头脑眩晕,连同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捂额下了卧榻,却难以提上力气,仅可静立旁侧,缓解一阵,疼痛感方逐渐消褪。 丁灵琳掀帘而入,见到醒来的陆岩,有如喜从天降:“阿岩总算醒了!” 熟悉的叫唤传入耳内,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陆岩自梦中回归现实,抬首一望,注视丁灵琳朝他跑来。 丁灵琳又惊又喜地笑着,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陆岩昏睡的两日里,她觉得宛如过了几载春秋,“度日如年”兴许是对心境的最佳描述。 她接连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阿岩这几日可有做噩梦了?” “阿岩未曾吃过饭食,肚子可有饿了?” “阿岩,我这些日每日都与你讲话,你可听得见?” …… 目光流连于丁灵琳的脸庞,清晰可见她眉目间浓浓的愁绪与担忧。 “乱想。”陆岩扯扯嘴角,手臂一环,将她按入怀抱,紧紧的力道,仿佛欲竭尽周身力气,嵌她入骨肉。 鼻翼倏地酸楚,他阖上双眸,两滴清泪不自觉溢出了眼眶。 明争暗斗将他牢牢压制,为争夺庄主之位,父亲惨死,自身遭人暗杀,以至他与丁灵琳就此错过,彼年匆匆相别,历经的便是沧海桑田般的漫漫八载。 丁灵琳初时倔强的神情与而今她流泪的面容于眸中重叠,回忆起他曾经对她所说的冷言冷语,回忆起他与她共度的朝朝暮暮,心底所有防线,已经尽数崩塌。 “灵琳,”陆岩的眼圈泛红了,用尽勇气低声一唤后,缓缓将她松开,“我很想你。” 见状,丁灵琳情急智生,当即展露笑颜,指腹拭去陆岩眼角的泪珠:“我不难过,阿岩同样不要难过,会伤身体的。” 耳闻关怀话语,陆岩眉目紧蹙,模样更为闷闷不乐。 欲讨陆岩欢心,丁灵琳支起他的唇角,虽然怪里怪气的,但依然柔声安慰:“阿岩醒过来,可喜可贺,阿岩笑笑嘛。” “不笑,笑不出来。”任由丁灵琳摆弄,陆岩情绪低落地挤出一句。 “为何?” “因为我怪自己不守誓言。” “不守誓言?”霎时间,丁灵琳尚未会意,疑惑地反问。 只见陆岩低垂着眼帘,自责神色未添掩饰:“我曾言,有缘再见,我与灵琳会做最好的朋友,只是我忘了,忘记了八年,尚日日伤灵琳的心,是我的错……” 当下,明白了话中意味。 丁灵琳面色兴奋,甚至不敢置信:“阿岩可是记起何事?” “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停顿片刻,陆岩继续解释,“我全记起了。” 静视他的眉目须臾,丁灵琳的笑意未消减半分,反倒越发明媚:“记起便好,我以为,此生此世,阿岩再也记不起我们的初识,仅能徒留遗憾。” 柔情话语回响屋内,阳光照入,暖意阵阵。 陆岩徐徐覆上她的手,掌心的热度带来淡淡温暖,他语调温柔,一句一字道:“能回忆起灵琳小时候的样子,我很高兴。” 世间万物静籁无声,仿佛隔绝尘世分扰。 第四十二章 心语 “虽然找回了记忆,但我的心却堵得慌。” 并肩坐于行廊,陆岩平复心情,阐述起尘封的真相。 蔚蓝长空上,云卷云舒,鸟过无痕。 “当年,我被母亲禁足,睡至半夜,遇上黑衣人刺杀,却全然无力抵抗。” 话至此处,深陷回忆的陆岩顿时感觉脊背发凉,眉间愁绪更浓。 他一直低垂着头,目光流连于足底的竹铺行廊,倒吸一口凉气,将话说尽。 “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身悬山崖,大雨滂沱,无情浇落,我被黑衣人紧紧掐着脖子,拼命挣扎却是徒劳,心中仅余绝望。” “他蓦然松手的危难时刻,我撕裂了他的面纱,那黑衣人不是他人,正是我那道貌岸然的亲生叔叔——陆隽!然而,未能揭露他丑恶的面具,我已经坠入崖底,遗失了记忆。” 陆岩语调很平和,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难以料及,对我痛下杀手的,竟是我从前最信任的叔叔。” “当真是可怜又可悲,竟被他欺骗了八年之久,想来,初时突遭刺杀亦与他一家脱不了关系!” 愤怒仿佛潮水一般在陆岩心内翻涌,然而,毫无证据的他仅能选择静待时机。 “阿岩,”丁灵琳轻轻唤道,只见陆岩抬首望向她,她明媚一笑,“刀山火海皆有我在。” 温暖的笑容倾刻驱散了陆岩心头的阴霾,他眸中的冰冷渐渐隐去。 与丁灵琳相视,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眉头一紧,终是未将话道出。 他内心难逃自责,责怪自己无用的消沉,令丁灵琳担忧。 “阿岩可是要报仇?”丁灵琳问道,目光却一片清明。 陆岩当即决定扭转话题,不能再于消沉的泥潭越陷越深。 “何来报仇之说?灵琳莫要多想,我不过心里堵得难受,更多的,是想让灵琳知晓我失约的缘故,而今,找回记忆,事情成为过去,我应当选择释然,灵琳毋要为我忧心了。” 闻言,丁灵琳半信半疑:“当真?” 恢复了平日的温和,陆岩先前暗淡的神色被释然一笑取而代之:“何曾欺骗过灵琳?” “阿岩骗我可多了,”丁灵琳柳眉轻蹙,俏脸上尽是委屈,“告知我取针不会对身体伤害,却抛下我昏睡了两日两夜,尚不是在欺骗我吗?” “倘若我此次未陷入昏迷,又怎知灵琳这般在意我?” 丁灵琳微愠,揉乱了陆岩额前的青丝,陆岩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制止。 “那灵琳可否原谅我?”陆岩带笑发问。 丁灵琳目光决然:“嗯……原谅自是会原谅,但阿岩得许我一个承诺。” “承诺?” “无论前路如何,莫要再抛下我,我从未后悔过为阿岩受伤,阿岩更无需为我自责,两个人在一起,喜悦抑或是悲伤,本便该共度,哪有因害怕我受到伤害,而冷言赶我走的道理?而我,从未畏惧过与阿岩经历危险,我所担忧的,是不能陪伴阿岩身侧,我等了八年,我不愿意再等了。” 坚定的嗓音回响,陆岩的心早已柔软得一榻糊涂。 笑意浮上唇角,他伸出尾指,柔声道:“好,拉钩,骗灵琳的话,我便是小狗。” “小狗这惩罚太轻了,倘若阿岩骗我的话,便为我煮一辈子的晚饭,如何,成交不?” 陆岩柔柔一笑:“成交。” 勾住陆岩的尾指,拇指相向一印,她笑出一口皓齿,眉目弯弯。 忽闻一声清亮的鸟啼,归巢的鸟扑棱着翅膀于空中飞过。 辽辽天幕,翻滚着瑰丽的火烧云,晚霞光彩交相辉映—— 黄昏了。 第四十三章 赠笛 当夜,荊无命回了静竹斋,告知丁灵琳煎药需知,与陆岩上了一座阁楼。 阁楼高,于其上凭栏远眺,能够将静竹斋围墙外的竹林景色尽收眼中。 荊无命负手而立,娓娓道来,含带愁绪的嗓音随夜风回响。 “这些日,为师前往集市购置药材,在一家酒楼遇见几个闲谈的江湖武夫,隐约感觉他们身上带有戾气,与先前九龙寨气息极为相似,为师猜测,重现江湖的血魔石碎片不仅仅限于宋玉所得,尚有其他碎片散落江湖,为有心人所用。” “可知武夫出自何门何派?”陆岩生出担忧。 清冷月光打落荊无命的面孔,他看向陆岩—— “依为师之见,他们出自万堂庄,血魔石碎片兴许与万堂庄有关联,为师望徒儿送请贴时调查血魔石碎片的下落。” “陆庄位居江湖三大庄之首,作为陆庄庄主之位继承人,倘若血魔石日后再度掀起风浪,徒儿要担起维护和平的重任。” 陆岩极为震惊,未曾料及,采.花.贼之案居然打开尘封多年的血腥过往。 他抱拳作揖,千言万语化作坚定的承诺:“定不负师父所托!” “为师再赠徒儿一物。”语罢,荊无命拿出一个长木盒,示意陆岩接过。 木盒观起朴素,边边角角很是圆润,猜测它历经岁月打磨,方流传至今。 陆岩推开木盒的封盖,一支由白玉所制的长笛渐渐呈现眼前,长笛不雕花,通体晶莹雪白,抚上笛身,掌心是光滑冰凉的触感。 触及笛身的凹凸处,陆岩移开手,发现长笛尾端阴刻着“合.欢”两字,且以金粉染了颜色。 “合.欢?” “江湖有名笛名萧各一支,笛唤合.欢,萧名离愁,其音有攻敌之效,离愁早已为人所持,现将合.欢赠予徒儿,前路坎坷,愿徒儿能有缘与持萧人相遇,共行前路!” 合.欢笛与离愁萧,人有离聚,相合是欢,离别有愁,合.欢离愁,当真为好名字。 陆岩于心中赞叹,唇角上扬。 “阿岩,药煎好了!” 耳闻呼喊,他朝阁楼下看,丁灵琳正冲他挥手。 陆岩笑笑,向荊无命晗首示意,疾步离开了阁楼。 目视陆岩急匆匆的背影,荊无命分外喜悦:将小灵交给徒儿照顾,爷爷大可放心了。 - 月光姣姣,阵阵动人箫曲回响林中,寻声望去,只见一道高挑身影立于竹心亭。 身穿白袍的男子面容俊秀,轻闭着双目,手执翡翠绿箫吹奏。 那空灵箫音如自云霄而来,一只蓝蝶止住飞舞,悄然栖落他的肩头,宛若陶醉其间。 忽起急促的落叶摩擦声,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势汹汹,提剑狂奔向亭内男子。 箫声戛然而止,男子猛然转身,扬起手臂挡下袭来的劈掌,彩蝶受此惊吓,震翅飞离。 “宫万雪,林少主邀你去万堂庄一趟,莫要再拒绝了!” “妄想!”宫万雪握紧翡翠绿萧,瞬间化成黑影。 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肩头被重击,腿随即发软,倾刻跪落地面。 “回去告诉林别袭,我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休要再来纠缠我!”宫万雪抛下决绝冷言,愠怒拂袖离去。 第四十四章 纠缠 “阿岩,苦吗?” 目视陆岩饮尽瓷碗里的药水,席坐案几对面的丁灵琳托腮问道。 轻轻拭去唇角的药渍,陆岩晗首。 见状,她端起碗嗅了嗅:“煎药时不觉其苦味,现闻闻,当真苦了些。” 陆岩依然缄默,甚至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抑制的笑意令人难以察觉。 “可是药苦得很,让阿岩难受了?我给阿岩拿些糖吧。” 丁灵琳急急起身,纤腰蓦然被手臂揽上,随即跌入了陆岩的怀抱。 “药苦当真不假,可灵琳让我整颗心都甜了。”陆岩勾唇浅笑,认真的语调乱人心弦。 “阿岩此话怎像甜言蜜语,”丁灵琳徐徐离开他的轻拥,抿抿唇佯装不满,继而笑得纯真,“我却很喜欢。” 注视她的脸颊浮现绯红,陆岩可不愿她尴尬,口吻变得温柔:“明日得离开静竹斋了,舍得吗?” “舍不得,但分离为常事。” “灵琳能这般想,我甚是欢喜。” 搂过陆岩的臂弯,丁灵琳倚上他宽厚的肩膀。 暗蓝天幕下,竹铺行廊处,两人并肩赏月,化成姣姣华光中的剪影。 “阿岩,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陆岩望向身侧的丁灵琳,目光愈发深情。 他再也不舍得让她借酒消愁,再也不甘心仅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灵琳。” “嗯?” “无论前路如何,我皆伴于你身侧。” 他与她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丁灵琳笃定地应承:“好!” - 手指拨弄着茶杯杯沿,林别袭透过缭绕的雾气,似乎看到昨夜与唐雨情对话的情景—— “林别袭,我不喜欢你。” 唐雨情面容冷艳,甚至连语调皆不屑提高,嗓音低沉地径直拒绝。 “小情,”平日孤高清冷的林别袭竟放下身段,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我愿意等,等你喜欢上我。” 唐雨情不给面子地轻哼,在腹前抱起了双臂,毫不留情地将希望碾碎:“此日不会到来,我要筹备迎接客人,告辞。” “客人?何人?让你亲自迎接?”林别袭霍然心慌,直追几步,上前抓住了唐雨情的手腕。 “陆少庄主来临天阁拜访,此等结盟要事我定当出面迎接,”见林别袭面色阴沉,唐雨情不由愣住,“怎么,有何不妥?” 林别袭轻挑地笑了笑,话中有话:“言起陆少庄主,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明日我想来临天阁见见他,小情可应承?” “随你便。”唐雨情不以为意地回了句。 …… 收回悠远的思绪,重归眼前,林别袭兀自抽抽嘴角,似乎在自朝情感错付。 屋外步履声紧凑,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衣人匆匆赶来,半跪地面报言:“少主,属下办事不力,未能请到宫万雪,属下该死!” 林别袭呼出一口热气,散漫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宫万雪那一身正气的翩翩公子定不会加入我的阵营,他的事先搁至,眼下我有更有趣的事需行。” 话音落下,他将黑衣人屏退,嗤笑后,把玩起了茶杯。 第四十五章 再归临天城 鸡鸣一起,临天阁的家丁丫鬟开始张罗起迎客事宜。 与先前唐突拜访万堂庄不同,余悦提前向临天阁捎去了拜贴,加之万堂庄庄主冯之林对陆少庄主大为赞赏,临天阁迎客不敢有半分懈怠,早已购置好新鲜食材备下午宴,恭候客人的到来。 而陆岩与丁灵琳告别了荊无命,与先前离开仙来镇一般离开了静竹斋,踏上前往临天阁的路途。 即便离去时,丁灵琳欢喜地与荊无命挥手作别,但待马车驶远,她一直透过后窗注视。 直至看不见那堵爬满青苔的石墙,视线被竹林占据,她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叹息一声。 “心中仍是不舍,对吗?” 陆岩此话一出,丁灵琳当即躲入他的怀里。 “昨日不是尚言可以释怀,无需我忧心吗?嗯?”陆岩搂住丁灵琳,垂眸去留意她的神色。 眼见丁灵琳的眸子覆上薄薄水雾,抚了抚她的肩膀,陆岩柔声安慰:“分离时刻难免心有不舍,灵琳无需伤怀,若是想念师父,再回静竹斋探望他便是。” 丁灵琳晗首,当即将泪水敛去,轻轻一笑,抛却适才低落的情绪。 “阿岩,人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荊爷爷的秉性当真像极了我的亲生爷爷,只是为何他一直以面具示人?” 丁灵琳离开陆岩的怀抱,声音带着些少更咽,陆岩的眸光生出异样,但转瞬即逝。 荊无命定是有难言之隐,可陆岩心知丁灵琳时常为此事伤情,当真惹他心疼,左右为难间,他决定寻个适当的时机,将一切问个明白。 “兴许是长年隐居,暂且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戴着面具更神秘,灵琳无需多虑。” 拭去丁灵琳眼角的泪珠,陆岩执起她的手,掌心的热度温暖了她微微发凉的手。 风卷带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吹入车厢内,引来丁灵琳的注意,她抬手接下了那片金黄的叶子。 入秋了。 马车停下,他们回到了临天城。 相似的情景于城中重演,只是,初至此地尚是夏末,而今再归已是初秋。 步至平地,植于桥旁的银杏树满冠金黄,簌簌作响,颇具秋日风情。 抬首望向酒楼的牌匾,上面镌刻着“和风楼”三字,是丁灵琳与陆岩初至临天城时小憩的酒楼。 而今观起眼前景象,心内顿时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两人迈过门槛,几名等候已久的陆庄护卫当即恭敬迎上。 为首的陆小景朝陆岩作揖一拜:“我等已备好结盟之礼,仅待少庄主起程,但少庄主奔波劳顿,可需暂作休息?” “客气了,即刻起程,将要事了结更为重要,”陆岩温和笑笑,“灵琳若是疲惫……” 预知他的心思,丁灵琳坚定地将话打断,倔强模样写满俏皮:“结盟此事,错过一次可不能错过第二次,我与阿岩一同前去。” 闻言,陆庄护卫当即捂嘴发笑。 陆小景打趣道:“光天化日之下,少庄主公然打情骂俏。” “怎敢,”陆岩露出应有的严肃神情,“即刻起程,前往临天阁!” 第四十六章 正面交锋 寝室外的树木随秋风低声鸣唱,卧榻上的唐雨情绻了绻被褥,依旧抵挡不住睡意,不愿自梦中醒来。 贴身丫鬟倩儿端着一木盆热水小碎步行来,用手肘推开房门后,将木盆置于榻侧的木架上。 “小姐,醒醒,时辰不早了,小姐今日尚得迎客,小姐可还记得?”倩儿蹲下身去,摇了摇唐雨情的手臂。 唐雨情徐徐睁眼,待睡意褪尽,她起身屏退了倩儿,而后开始洗漱梳妆。 梳顺及腰长发,她用鲜红绸带高高束起,再披上似火红衣,对着铜镜描了眉、染了唇。 容颜倒映于昏黄的镜面,虽然美得张扬清冷,但缺失灵气温柔。 唐雨情推开屋门,朝前堂行去。 而临天阁外,陆庄结盟队伍运载着赠礼,穿过弄堂抵达府邸大门。 陆岩与丁灵琳翻身下马。 紧闭的朱红大门逐渐敞开。 唐雨情朝来人恭敬一拜:“临天阁阁主独女唐雨情,于此恭迎陆少庄主!” “言重,皆为同龄人。”陆岩谦逊请起。 周遭寂静。 两人同时抬首,瞧见对方皆是一愣。 眼前自称唐雨情的红衣女子,并非别人,正为前往静竹斋时偶遇的蛮横大小姐。 回忆于脑海涌现?,对唐雨情当日的恶劣言行,陆岩至今印象深刻。 “是你们?” 唐雨情未将情绪控制住,满脸不敢置信,语调甚至可言为震惊。 她万万未料及,她此刻恭敬对待的陆少庄主,竟为先前集市上闹不愉快的少年。 “我们见过,”陆岩甚是冷静,澄澈的黑玉眸波澜不惊,“当日陆岩无礼,尚请唐姑娘勿要见怪。” 他坦然相待,唐雨情瞬间尴尬得脸颊发热。 见着传闻终年轻有为的陆少庄主,她心乱了,却不愿放下架子,又带上平日的傲慢。 “我未曾介怀,陆少庄主请进。”唐雨情面色冰冷,展臂示意陆家队伍入阁,而后挺直了腰板,转身朝里边行。 压送赠礼的陆小景等人皆不知其中缘由,疑惑着唐雨情的行为,面面相觑。 “阿岩,”丁灵琳感觉到唐雨情的敌意,附于陆岩耳畔低语,“结盟绝非易事。” 陆岩轻捂丁灵琳挽住他臂弯的手:“灵琳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来人落坐前堂客席,唐雨情未表露心内芥蒂,招呼仆人沏了上等名茶。 陆庄护卫将运来的木箱逐一打开,箱内盛放着丰厚的贺礼,手笔之阔绰,唐雨情算是开了眼界。 “结盟之礼在此,愿唐姑娘不嫌弃,先前意外闹了矛盾,望唐姑娘莫要介怀。”陆岩诚挚赔礼。 丁灵琳帮话:“愿唐姑娘冰释前嫌,不胜感激!” 见状,唐雨情不好意思动怒,陆岩对她的包容让她心弦一动,看旁侧的丁灵琳,她心添莫名的醋意。 “陆少庄主如此谦逊,雨情不好再生怒气,谢过少庄主对雨情的包容,”唐雨情的目光转向丁灵琳,眼眸写满不甘,“府上已经备下薄酒,但饭食尚未煮好,闲着亦是无趣,望与陆少庄主的红颜知己比比武,不知可否尚脸?” 闻言,陆岩眉头紧了紧。 丁灵琳看陆岩一眼,而后笑言:“无妨。” “此处当真热闹!” 众人探首而望——林别袭来了。 第四十七章 阻拦 来人一身绛红长袍,长袍用金丝绣着条鲜见的金蟒。 金蟒自颈部环绕至腰间,双目紧闭,仿佛仅是沉眠,不知何日会苏醒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他人。 林别袭面目含笑,身遭隐隐缭绕寒意,摆明来者不善。 自金蟒处收回思绪,丁灵琳朝陆岩投去不解的目光:“阿岩,他是?” “万堂庄林别袭,见过各位。”行至众人面前,林别袭率先报上名字。 “丁灵琳。” “陆岩。” 唐雨情心内嘲讽一笑:林别袭的谦卑倒是佯装得难见马脚,将他平日的傲慢不羁成功掩饰于笑容之下。 话音落下,林别袭打量了丁灵琳一番。 眼前的丁灵琳素面朝天、不饰脂粉,但仍然娇俏可人,汪汪桃花眸澄澈见底,一颦一笑灵气不减。 的确小鸟依人,难怪陆岩钟情于她。 思索间,林别袭的嘴角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公子怎会来临天阁?” 察觉林别袭目光异样,陆岩站至丁灵琳前面。 林别袭挑起狐狸眼:“来临天阁看望小情。” 唐雨情顿时心堵须臾,与单相思的林别袭扯上关系,她难免有些恼怒,却不好辩驳。 “泛泛之交,不算熟稔,”她眸光凝聚,语调含有挑衅意味,“方才所言斗武可还作数?若是反悔……这结盟尚需多考虑几日。” “不妨我与你斗?”陆岩敛眉。 丁灵琳直爽应允:“不反悔,随唐姑娘所提要求!” “今日不妄此行,”林别袭抚掌大笑,“竟能遇见两位美人斗武,甚是精彩!” “既然你不反对,那便随我来。”唐雨情转身往大宅庭院行去,余下红衣翩然的背影。 一眼洞穿陆岩忧虑所在,丁灵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阿岩放心,我自有对策。” 陆岩只好同意,吩咐陆小景留外等候。 - 沿着行廊步行片刻,转过一个折弯,到了大宅的庭院。 庭院颇为宽敞,灰岩铺地,红砖砌墙。 习武的器具沿红墙整齐排列,数根高低不一的木桩拔地而起,连成一片,立于庭院中央。 “该处为临天阁练武场地,我与你斗武,何人先落地,何人即输,反之则赢。” 语罢,唐雨情凌空跃起,落于一根木桩上,丁灵琳随之而去,立脚唐雨情对侧。 干爽秋风吹拂,地面的枯叶打起转。 一人按捺不住胜负欲望,另一人不过以礼奉陪。 陆岩与林别袭于平地仰首观战。 即便心有担忧,陆岩未显露半分;林别袭目光玩味,神色琢磨不透。 斗武就此展开! 唐雨情率先朝丁灵琳逼近,距离迅速缩短,她运掌击来的倾刻,丁灵琳轻巧一跃,转站她身后,攻击顿时吃空。 而后的场面意想不到—— 唐雨情连连出击,丁灵琳淡定躲闪。 恼怒埋没理智,唐雨情一抿红唇,掷出几枚飞镖,飞镖尚未接近,陆岩即刻飞身将丁灵琳往怀抱一揽,带她回至地面。 “为何不出手?”唐雨情落地,傲气凛然地质问。 丁灵琳柔声答道:“目的为结盟,出手岂非伤和气?” 闻言,唐雨情再看向陆岩:“你为何救她?” 对上她的冰冷目光,陆岩彬彬有礼回道:“我以为,唐姑娘言请比武,不过想与灵琳稍稍切磋,未曾想唐姑娘真正动手,尚出暗器伤人,我诚然不解,倘若灵琳受伤,结盟实属不值。” “陆少庄主将红颜知己放到心尖上,小情何苦固执地争个输赢?”林别袭散漫摇摇头,似乎颇为无奈。 “当真是胡闹!” 唐雨情惊觉抬首,见到她的爹爹——唐傲云。 唐傲云面色愠然,行至陆岩面前拱手作揖:“小女骄纵,望少庄主见谅,结盟之事,老夫与少庄主谈。” 第四十八章 不愿分离 “前辈言重,快快请起。”陆岩连忙谢礼。 唐傲云无奈摇首,诚挚地表以歉意:“小女被老夫娇惯,望少庄主多多包涵。” “爹!”唐雨情支吾半晌后,察觉场面不适,愤愤抱臂撇开了头。 “少庄主奔波劳顿,府上已经备好饭宴,我等把酒言欢,如何?”唐傲云温和地笑,眉目间尽是和蔼。 “前辈盛情邀请,怎可拒绝?”陆岩报予笑容。 和煦日光洒落,勾勒出陆岩棱角分明的面庞,他的唇角挂着的浅浅笑意,温暖得仿佛能消融冰雪。 唐雨情注视着蓦然愣神,回至眼前,她发现林别袭面色阴郁。 唐傲云并未察觉两人各怀心思,将林别袭招呼上:“别袭贤侄一同吧。” “好。”牵强地扯了扯唇角,林别袭应答。 - 饭宴已毕,唐傲云尚不舍得陆岩等人离去,寻思挽留一阵来品茶闲谈。 “姑娘姓丁名灵琳,老夫听名字熟悉,”为每人斟杯碧螺春,唐傲云看向丁灵琳,“剑泉山庄庄主的女儿正是唤此名。” “唐前辈是指……灵琳为丁景阳前辈的女儿?”被隐瞒许久,陆岩今日终于得知丁灵琳的身世。 丁灵琳伊始沉默,而后只得承认:“是我。” 话至此处,众人脸上满满震惊。 林别袭一直垂眸把玩着茶杯,而唐雨情醋意顿生。 “灵琳为何不早些告知我?”陆岩并无责怪与愠怒的意思,眸光依然柔和。 丁灵琳神情纠结:“阿岩,我……” 唐傲云再度询问:“丁姑娘可曾想念父亲?” 缄默俄顷,丁灵琳轻言道:“谢过唐伯伯,我会回剑泉山庄看阿爹的。” “丁姑娘既出此言,老夫放心了,老夫改日准备好结盟信物,回报陆庄与临天阁的结盟诚心!” 闻言,心房空落落的陆岩感激:“谢过前辈。” 唐傲云随口打趣:“少庄主要照顾好丁姑娘。” 陆岩微怔须臾,从容一笑:“那是自然。” “我择日将信物给少庄主送到。”唐雨情放落茶杯,冷冰冰地搭一句。 众人即将离散。 林别袭的心口蓦然闪现异光,他慌忙攥住藏着的红晶石,找借口急急离去:“人有三急,我且跑一趟茅房!” 他的奇怪举动,被陆岩尽收眼底。 - 与唐傲云拜别,陆岩携同丁灵琳离开了临天阁。 陆小景等护卫骑马行于前方,陆岩乘着马车跟随在后。 车厢外人潮喧嚣,里边为许久的静默。 陆岩不发一词,丁灵琳沉住气看他,莫名其妙地未敢问话。 “灵琳。”陆岩终于开口。 丁灵琳心生期待,暗淡的眼眸光芒重现。 陆岩继而问得温柔:“回剑泉山庄,可好?” “不好。”丁灵琳倾刻乱了心神,决绝回应。 “待我回仙来镇处理好血魔石一事,我定当去剑泉山庄寻灵琳,灵琳便不用终日随我涉险。” 对陆岩的安排置之不理,丁灵琳认真反问道:“阿岩舍得我离开吗?” 面露委屈的丁灵琳,着实令人无法冷言拒绝,不假思索,陆岩给出肯定的答案:“确实不舍得。” “如此说来,我便暂且不回去了。” 第四十九章 背后阴谋 集市。 岔路口处,陆岩与陆小景分道而行。 陆岩驾马车回客栈落脚,陆小景则引路其他护卫归返陆庄。 马车抵达客栈正门,陆岩瞧见前方嬉闹的两人。 “岩哥哥!” “小岩岩!” 余婉儿与楚云风奔来,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余婉儿亲昵地搂住丁灵琳的臂弯:“你俩离开的这些日,我挺担心的,今日能够平安归来,真好!” “有劳挂心。”陆岩微笑感谢。 煽情渐止,大家步入和风楼第二层的雅间,准备接风洗尘。 由于秘密商讨要事,为防隔墙有耳,陆岩关上雅间的门。 楚云风正欲开口,余婉儿做出噤声手势,他便将话咽回腹中。 “我们得回一趟仙来镇,查清楚一些事情。”待大家围圆桌静坐,陆岩开门见山,直言计划。 余婉儿眨眨眼,迟疑问道:“回仙来镇查何事情?接下来,不应该是前往剑泉山庄拜访丁景阳前辈,商讨结盟吗?” 闻言,丁灵琳感觉心蓦然发紧,置于膝盖的两手,惴惴不安地攥成了拳。 一股温热覆盖她微凉的手背。 圆桌下,陆岩悄悄握住她的手,仿佛给她增添底气。 陆岩接着述说:“上回去九龙寨,家师意外得到上半卷嗜血神功功法与血魔石碎片,两物重现江湖,兴许会被宋玉此等有心人所得,带来血腥之灾,家师吩咐我在结盟时暗查两物的踪迹。” “当日拜访临天阁,我察觉林别袭身上有两物所散发的戾气……我推测,他同两物有所联系,因此回一趟仙来镇,调查林别袭。” 顿悟的两名旁听者晗首以表知晓。 “那婉儿、云风愿意协助吗?” 丁灵琳的邀约令余婉儿与楚云风激动不已,两人连连晗首,夸张模样似捣蒜一般。 沉闷的氛围倾刻被打破。 此时无声胜有声。 - 幽暗的密室内,石墙两侧的烛光摇曳不定,将于八卦石台打座的人照得忽明忽暗。 林别袭周身被红光笼罩,手掌上下平行,相向掌心间悬浮着一块棱形的暗红晶石,环绕晶石的红光肆意涌入他的丹田。 他的眉猛然一皱,密布额头的汗珠无声滑落。 墨色长发随光影飘扬交措,乌色鬓角竟逐渐变成血红。 “少主!少主可在!” 外面传来贴身护卫的高声呼喊,林别袭缓缓吐出一口气。 片刻,光芒渐消,他鬓角的发色归复如初。 他睁开双眼整好衣袍,离开密室后,推动书房木架上的花瓶机关,密室门徐徐关闭。 而后伏于案几面,模样散漫地把玩起玉石:“进来。” 寝室门被推开,一名正值壮年的男子步入。 林别袭慵懒地打个哈欠,冷冰冰言道:“命你办的事进展如何?” “城郊有一座荒废已久的药斋,因药斋流传冤魂闹鬼的传闻,平日无人敢接近,莫会有闲杂人等打扰少主办事……另外,少主吩咐属下准备的药材,属下已经准备好,如今唯一缺的是……人……” 林别袭悠悠抬眸,用一双狐狸眼盯得男子脊背发凉:“人嘛,去仙来镇抓……算算日子,我爹不久后会回万堂庄,快些办好所有事情,必须牢记莫能泄漏半点风声……同是聪明人,我想,你懂的。” 字字清晰,嗓音稍稍嘶哑,但闻者莫名其妙觉得尖锐,尖锐得将近刺破耳膜。 男子保持待命姿势:“是!属下明白!少主放心!” “明白便好,”林别袭继续玩弄玉石,“一切越发有趣……” 第五十章 又见故人 是夜,夜深人静,狗吠陋巷。 前一秒尚高挂天幕的弯月,后一秒被流云遮去,少了月光的照明,街道又显得阴森了几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青年更夫敲着手中铜锣,行于黑漆漆的街道。 阴风蓦然袭来,他忽觉脊背发凉,顿时打了个寒战。 “奇怪……怎觉今夜的市集阴森了些,莫非有不干净的东西?” 嘀咕间,风又起,几颗沙粒跑进眼里,青年更夫抬手抹了抹。 待视线清晰,他竟发现不远处站着几个黑衣人,黑衣人的包围圈中躺着四五个昏迷的青年男子。 那、那不是黄大娘的儿子……小黎吗! 青年更夫险些喊出口,所幸他赶忙捂紧自己的嘴。 其间定有蹊跷,得找何捕头! 青年更夫思索间,调头欲跑,孰料方转身,便对上身后黑衣人的脸,他顿时双腿一软,吓得跌坐在地。 “你看到了什么?”黑衣人逼近青年更夫,冷冰冰质问,嗓音低沉嘶哑。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青年更夫倾刻冒出一身冷汗,脚步不断往后挪。 他觉得眼前的人像极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随时能够了结他这一条小命。 “饶命……饶命呀……”他的双眸盛满恐慌,声音亦发颤。 “乖乖随我回去,给你多做几天人。” 伸来的手掐住青年更夫的喉咙,青年更夫只觉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翌日,仙来镇依然平静。 秋日长空,一碧如洗,几缕游云懒洋洋飘浮。 集市中的人群熙熙攘攘。 “老板,此簪多少银子?”一只玉手执起摊档的白莲玉簪。 摊贩老板看向买簪女子,笑着回应:“一两银子。” 独孤雪柔正欲掏钱袋,一名男子却抢先朝摊贩老板递出银子,而后白莲玉簪被他取走了。 正疑惑的独孤雪柔抬首,入目是宫万雪的笑颜。 宫万雪倾身靠近,将手中的簪子插.入她的发髻,满意地审视一番:“此簪适合你。” 如此亲密之举,独孤雪柔未感羞涩,她任由喜悦跃上唇角,化成一抹温柔的笑意。 “真巧,能够再次遇见万雪。” “刚办完事,便想回仙来镇瞧瞧你,最近可好?” 两人并肩而行,一面闲谈,一面行往独孤府。 “万雪离开仙来镇后去了何处?” 宫万雪抬眸,望向独孤雪柔的眉目:“去解决与某些人的江湖恩怨。” 闻言,独孤雪柔的心蓦然一慌,平日从容淡定的她面露异色:“江湖恩怨?” 微怔,宫万雪风轻云淡笑笑,似乎已经将险恶的遭遇抛至云霄之外:“虽言江湖险恶,但我一直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话至此处,止住了。 倘若雪柔再添一句“毋需担心”,该多好。 宫万雪失望缄默。 即便听不到,想想,亦挺好。 他唯有另起话题:“前面有个茶棚,且去饮壶茶,歇息歇息。” …… 朴素的茶棚里,坐了不少劳作归来的农夫。 如此简陋的茶棚,未曾意料到是缘分的再续之地。 宫万雪与独孤雪柔撞见陆岩一干人。 故人相逢,既诧异又欢喜。 面对久别数载的丁灵琳,宫万雪下意识唤道:“小灵?” 丁灵琳满脸意外:“万雪大哥?” 第五十一章 两难决择 一帧帧画面于脑海闪现,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陆岩似曾相识,他微怔片刻迟疑发问:“兄台是……万雪?” 宫万雪面露疑惑:“在下正为宫万雪,不知阁下从何得知我的名字?” 未待陆岩回话,丁灵琳先替他作出介绍:“万雪大哥,他是我苦苦寻找的阿岩。” 她搂住陆岩的臂弯莞尔一笑,眸子炯炯发亮。 “我便是陆岩,昔年于陆庄后山树林与灵琳相识的陆岩,不知万雪兄可还记得我?”陆岩指指自己。 当真长相清朗、脾性温和,宫万雪暗暗赞叹,小男孩远逝数载的容颜重归回忆,他晗首:“记得,一直记于心上。” 辗转八载,终得真爱,即便与陆岩浮沉江湖、共担险恶,小灵依然会甜蜜幸福吧。 思索至此处,宫万雪由衷笑笑。 他行至陆岩跟前,颇为熟稔地按了一把陆岩的肩膀:“一别八载,能再见长大后的你,我甚是欢喜。” “我亦倍感欢喜。”陆岩报予明媚一笑。 眼前乃友人重逢美景。 见状,独孤雪柔顿时会意:“如此说来,大家皆属熟人。” 而楚云风冲目光呆滞的余婉儿连连挥手,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楚云风,又打扰我想事情!” “怎怪得了我?小仙女晃神了,我欲令你清醒一些。” 二人随即一边埋怨一边打闹起来。 知其为相互调侃,陆岩将欢喜冤家的他们拉开:“有缘重逢,再去酒楼庆贺庆贺!” - 酒楼热闹非凡,客人坐满一桌又一桌,或划拳饮酒,或食菜畅谈。 高台上尚有卖艺人,弹着琵琶,奏着曲子,曲音掺杂于喧闹声,时现时没。 为图个清净,陆岩包下雅间,点好了菜肴。 等待上菜的空闲里,宫万雪取出一封信函,递给丁灵琳:“我回过一趟剑泉山庄,丁伯伯得知小灵与陆岩来到仙来镇,又知晓我来看望雪柔,拖我给小灵捎封信,小灵且一阅。” 氛围急转,莫名其妙变得紧张。 信函静静躺于桌面,只见丁灵琳秀眉轻蹙,于众人瞩目之下打开了它。 信的内容甚是简单,寥寥可数的八个字—— 父念爱女,盼女还家。 “阿爹,”丁灵琳神色黯然,喃喃自问,“会挂念我吗?” “丁伯伯虽然常常俗务缠身,似乎对小灵不闻不问,但他的心一直惦记着小灵,不懂如何表达对小灵的爱罢了。” 宫万雪认真的解释,令丁灵琳陷入两难境地。 她明白阿爹对她的挂念,现今,她难以放心陆岩,更不可能离开他独自返回剑泉山庄。 “如此说来,灵琳姐……是丁景阳前辈的女儿?”略知江湖事,余婉儿倍感诧异。 楚云风挠挠头:“我不解江湖中人的爱恨情仇,可依照万雪大哥所言,灵琳出生富贵人家,她的阿爹想念她,灵琳却无法离开小岩岩。” 独孤雪柔发话:“离不离开,是否还家,皆不重要,灵琳随心而行。” “那岩哥哥是否知道灵琳姐的身份?”余婉儿担忧再问。 陆岩从容回答:“去临天阁时,我已经知道。” “那岩哥哥怎样做?” “随灵琳所愿,灵琳开心最重要。” 因事情烦扰,丁灵琳稍有疲惫,心情总归欢愉:“有劳大家挂心了,灵琳谢谢大家。” 然而,残酷事实能够验证,许多时候,现实与愿望背道而驰。 第五十二章 断肠秋日 相聚饭宴过后,一干人回了独孤府。 独孤雪柔家世代行医,积攒不少积蓄,于仙来镇而言,修建的独孤府能够称为中等大小的府邸。 双亲染瘟疫逝世,诺大宅院唯独留下独孤雪柔一人,空出几间客房,她便招呼大家暂住。 奔波劳累过久,外加锁事缠身,丁灵琳早早睡下。 陆岩却无心睡眠,坐于丁灵琳房前的石桌旁,望着手中的合.欢笛发愣。 蓦然响起箫声,柔和绵长,悠悠回响。 陆岩诧异回首,只见宫万雪徐徐睁开双眼,收回了离愁萧。 “我所持之萧名唤离愁,”宫万雪勾唇一笑,朝陆岩迈步而来,“与岩弟手中的合.欢笛正是一对。” 忆起离开静竹斋时荊无命所言,陆岩报以浅浅笑容:“与万雪兄颇为有缘,我一直在寻找持萧之人。” “是呀,我未曾料想,能够结识岩弟,”宫万雪落坐石凳,“小灵可还好?今日我劝说她回剑泉山庄的语气重了些。” 陆岩笑笑:“有些累而已。” 晚风卷落一片黄叶,黄叶飞舞。 宫万雪颔首:“原是如此,时候不早,岩弟早些歇息,我回寝室。” “万雪兄慢行。”注视白衣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陆岩再无多言。 - 平静的日子消逝得甚快。 天际蒙蒙亮,有人敲响独孤府的大门。 独孤雪柔正于前院捣药,宫万雪替她晾晒草药,闻铁环撞门,独孤雪柔前去拉出门栓。 大门徐徐向两侧打开,三张陌生面容入目。 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红衣女子为首,身后跟着两个布衣汉子。 估摸红衣女子的来意,独孤雪柔感其并无敌意:“请问寻何人?” 红衣女子明白客套话,端正态度回答:“我名谓唐雨情,来寻陆岩少庄主。” 宫万雪停下手中活计,与独孤雪柔不约而同反问:“找陆岩?” 而后,宫万雪循石子小道去后院,找到陆岩的寝室,正欲扣响门扉,整好衣袍的陆岩率先开了门。 宫万雪如实转告:“岩弟,有一个自称唐雨情的姑娘欲见你。” 瞬间醒神,陆岩认真嘱托:“唐雨情是临天阁阁主之女,前来送结盟信物,灵琳醒来未能见到我,便向她讲清缘由,劳烦万雪兄了。” 解释甚为详细,清晰可感他的诚挚,生怕丁灵琳误会。 只是,后来那番对话,丁灵琳当真误会了。 …… 湖水畔,小亭中,秋风习习。 唐雨情递给陆岩一个雕饰精美的锦盒:“内盛两柄新制飞刀,现赠予少庄主,以表结盟诚心。” “劳烦唐姑娘送来结盟之礼,”陆岩得体地作揖一拜,“尚需陪灵琳用早膳,我先行告辞。” “陆岩,”唐雨情喊住他,“难道你无时无刻都得陪着她吗?甚至一顿平常的早膳?” 眸光深沉的陆岩回应:“对。” “倘若我温柔如她,你可会喜欢我?”她再度质问。 其实,丁灵琳已经将交谈尽收耳内,她魂不守舍片刻,抿抿唇当即跑开。 风声于耳畔呼啸,奔跑间,她的心既慌乱又抽痛。 她一遍遍自问:为何别的女子喜欢阿岩,她这般难受? 奇怪的情绪使她呼吸急促,难受,当真难受,兴许喝喝酒,便能够舒服了吧? 钻进一家酒肆,唤小二上酒,一小杯一小杯,令酒痛快下肚。 酒气冲斥鼻翼,她的脑头混沌一片,赶来的陆岩夺过她手握的酒壶。 适才陆岩刚拒绝唐雨情,发现转身跑开的丁灵琳,当即察觉事情不妙,急忙追上。 他难知如何是好,用坚定沉稳的嗓音争取信任:“灵琳难道不相信我了吗?” 第五十三章 温柔独许 “陆岩!你为何……” 唐雨情不合时宜出现,见眼前景象,她蓦地失声。 于门槛处怔怔站了许久,双足如同被绑上数十斤重的大石,沉重得难以挪步。 陆岩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从不属于她唐雨情。 回忆起初识的场面,唐雨情可谓后悔莫及,倘若她能够学会友善,故事兴许并非如此续写。 她心含不甘,但她生来骄傲,怎能轻易屈下头颅? 唐雨情兀自生气,紧抿红唇转身离开。 酒肆内,闲饮的客人朝陆岩与丁灵琳投去复杂目光,陆岩与丁灵琳便佯装无事继续饮酒。 忽大忽小的喧闹中,两人的世界陷入安静。 “大早上喝了酒,灵琳可是醉了?” “……” “灵琳不作声,可是嗓子不适?” “……” “灵琳眼睛都红了,我看着心疼。” “……” 句句入耳,扰得丁灵琳心乱如麻。 片刻静默,她终于鼓足勇气,抬首方知陆岩笑得灿烂明媚,像是“计谋得逞”后露出得赢家之笑。 “回独孤府吧,”陆岩的嗓音仿佛春日暖阳,逐渐消融丁灵琳心底的寒冰,他半跪笑言,“灵琳上来。” 丁灵琳环住陆岩的脖子,面容的忧郁又减退几分,嘴角显露出浅浅笑意。 陆岩背着她,一路步行回到独孤府。 “阿岩,我的眼睛尚红吗?”丁灵抚抚脸颊,触及已干的泪痕。 陆岩反问:“灵琳怎么了?” 丁灵琳拉他抄小道,穿过后院小木门折返寝室。 只见她散落青丝,重新梳好发髻,朝脸颊扑些胭脂,又用红纸染染唇,整个人顿显精神。 “万雪大哥若知道我闹脾气,兴许会劝我回剑泉山庄,我不愿离开阿岩,而且……我不该生阿岩气,阿岩,抱歉。”她咬咬樱唇。 陆岩感到心隐隐扯痛:“真傻,是我不该令灵琳伤心。” 闻言,丁灵琳勾唇笑道:“阿岩给我熬鸡丝粥吧,我饿坏了。” 陆岩欲言又止,最终垂眸去了灶房,他忽来脾气,气唐雨情的莫名其妙,更气自己的过分举止,懊恼得以至切鸡肉时划破了一根手指。 熬好香气腾腾的鸡丝粥,他盛满一碗,放到漆木托盘上,端至丁灵琳的卧寝。 初次敲门,无人回应,再敲,屋内竟无半点动静,陆岩二话不说,直接推开房门,见丁灵琳双眼紧闭,伏首桌面昏睡着。 陆岩赶至她身侧,轻唤她的名字:“灵琳,醒醒。” 丁灵琳无反应。 陆岩正欲将她扶起,她徐徐睁开了眼,捂着头缓缓直起腰。 “阿岩,我头晕……” “好好休息,我给灵琳换白粥。” 昏昏欲睡的丁灵琳,迷迷糊糊躺上卧榻,陆岩给她盖好棉被后,沉沉了睡去。 迈出房门,陆岩遇上宫万雪。 宫万雪似乎发觉异样:“小灵何事?” 陆岩不选择隐瞒,一面往前院行去,一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听完故事的宫万雪轻柔一笑:“如此看来,岩弟艳福不浅呀。” 彼时天空上游云退散,日光重现。 陆岩语调笃定:“我此生温柔仅许一人。” 第五十四章 幽梦 疲惫的陆岩心归安定,回到寝室休息,倒落床榻,他的神经逐渐得到舒缓。 合上双眼,半晌,陷入诡异梦境。 月色如纱,于夜空播撒,晚风似水,于林中荡漾。 赶路男子倏地止步,微微欠身,借灯笼的光看清昏倒在地的妙龄少女:一身藕色长裙,外披半透的粉色纱衣,隐约勾勒出曼妙身段。 注视少女轻蹙的柳眉,男子情不自禁伸手掀开她的面纱,姣好容颜入眼,他倾刻心跳剧烈。 那少女,眼熟得很。 奈何梦境太过模糊,陆岩对她的相貌仅存大概的印象。 感觉她为重要之人…… 为何人? 究竟……为何人? “小岩岩!” 耳畔陡然响起鬼哭狼嚎,陆岩一个激灵,自梦中猛然惊醒。 楚云风那厮蹲于榻侧,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岩缓缓呼吸,用微哑的嗓音镇静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楚云风用小手绢擦去眼泪,继而潇洒地将它扔去旁侧,一字一顿回答:“仙、来、镇、出、命、案、了!” 闻言,难以置信的陆岩紧拧眉头:“仙来镇向来民风纯朴,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命案之说?” “莫说小岩岩不信,我起初同样怀疑,但命案为必需面对的事实!若是不信,随我去何凌捕头办公的衙门瞧瞧!” 眸光复暗,陆岩却踟蹰片刻。 楚云风知晓陆岩犹豫的缘由,继而安慰道:“我知道小岩岩担心灵琳,小仙女不愿去,会照顾好灵琳的。” “好,即刻便去。”陆岩扬唇一笑。 - 衙门内。 …… 几名面色苍白的青壮男子躺于担架,被横七竖八的放置于露天大堂。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交织成片,更使心情烦乱。 “结果如何?”何凌探问。 张伯颤颤巍巍站起,老眼盛满浑浊的泪水,他长叹一口气,迟钝地摆摆手:“失血过多,无力回天……” “死去的几人无中毒迹象,亦无被抠打的伤痕……但脖子皆有牙印,因为血液遭受吸食而身亡……唯愿何捕头与诸位少侠早日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张伯银丝凌乱,身躯震颤得厉害。 他的爱子正为死者中的一人,丧子巨痛,旁人怎能体会? “张伯回去好生歇息,衙门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谢过何捕头……老朽告退……” 张伯蹒跚的背影远去,死者亲属尚有好事者被打发离开。 周遭沉寂,气氛颇为压抑。 “何捕头!我带来了小岩岩!”楚云风领着陆岩行进大堂。 陆岩常遇血腥场面,面对大堂的混乱境象,依然心感寒凉:“通过云风口述,我得知事情的大概,适才已经听见分析。” “不知岩弟有何高见?”宫万雪感觉陆岩似乎心有定数。 确实有思路方向,陆岩大胆做出设想:“非普通命案,兴许牵扯到江湖旧事。” 何凌吸了吸鼻子:“血魔石与嗜血神功?” “是,嗜血神功需血魔石相助才能炼成,而血魔石需要阳血滋养,被吸血之人轻则沦为血偶,重则丧命,这些死者兴许正是受其迫害。” 身经江湖百战的宫万雪顿时会意:“如此说来,我明白了,只是,岩弟能否推测何人所为?” “猜到大慨。”陆岩暂且不一锤定音。 “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轻恕罪魁祸首!”何凌话语决绝,信念更加笃定。 一场对决,悄然拉开序幕。 第五十五章 误会 商讨了两刻钟,何凌尚有公务需忙,陆岩三人便离开了衙门。 路上,楚云风冥思苦想了许久,但仍然梳理不清案件的思路。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终于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问起陆岩:“小岩岩,你当真有头绪?莫不是随意编造糊弄何捕头的吧?” “云风觉得我行事这般不靠谱吗?回仙来镇前,我在客栈所言之话,你忘记了?”陆岩为身侧此位“猪队友”无奈抚额。 楚云风回忆一番,茅塞顿开:“小岩岩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你曾言此番回仙来镇是为了调查血魔石与嗜魔神功,而嫌疑最大的,是万堂庄的林别袭。” “岩弟同样告知了我,”宫万雪附话,“我曾与林别袭有过一面之缘,分别后,他一昧邀我与他结盟,简而言之,他并非善茬。” “只是,欲再见林别袭当真是件难事,若冒然去寻他,一切过于明显,明眼人皆知我们的目的……而今,欲接近林别袭,仅有两个法子。”陆岩眉头深锁,面容凝重。 “愿闻其详。”宫万雪与楚云风示意陆岩继续推断。 “一,可通过临天阁唐雨情接近林别袭,可我与她有情感纠纷,欲让她加入我们的阵营,诚心合作,实为难事。” “二,需等到陆门宴,作为万堂庄庄主之子,林别袭届时定会出席。” “案件颇为棘手,”宫万雪明了陆岩的难处所在,“我等静观其变。” “对对对!慢慢来,先回独孤府,”楚云风搭上陆岩肩膀,义气地拍了拍陆岩的胸膛,但他玩心未收,低声请求,“不过,我仍想再去茶楼逛逛。” “我与云风去,岩弟心有牵挂,怕是安不下心与我俩闲逛。”宫万雪又一次为陆岩解围。 陆岩淡淡一笑:“你们去便好。” - 伴随着阵阵阴冷秋风袭来,天空飘来大片大片墨色浓云,沉沉得仿佛欲坠落地面。 大雨来袭前,陆岩回到了独孤府,孰料,他一直牵挂心上的丁灵琳已醒来半个时辰,离远的,陆岩便见她与独孤雪柔谈笑风生。 见丁灵琳重展笑颜,陆岩自是心生欢喜。 只是,而下那几句对话,令他的情绪倾刻低落。 “灵琳,你当真不再介意唐雨情喜欢陆岩吗?”独孤雪柔神色担忧,毕竟,她读出丁灵琳隐藏的牵强。 丁灵琳的神情视若轻松愉快:“见阿岩的模样,他心内不介意,我介意又有何用,仅会让自己受伤,我倒不如视而不见。” 傻灵琳,他何尝不介意? 缓缓行至丁灵琳面前,陆岩敛起了眉心:“灵琳如此认为?” “阿岩,我……”丁灵琳当即不知所措。 陆岩明摆曲解了她的意思,她却因紧张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握住他的手臂,然而被他挣脱了桎梏。 陆岩拧头径直朝独孤府外急行,全然未有等待丁灵琳的意味。 接过独孤雪柔递来的油纸伞,丁灵琳焦灼地跑出府邸。 …… 倾盆大雨骤然袭来,街上行人四处逃散。 “阿岩,等等我!” 任由身后的丁灵琳如何呼唤,陆岩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阿岩!” 任雨水冲刷,陆岩终于止步,心仿佛受到寒凉的侵染,阵阵疼痛。 丁灵琳手撑油纸伞缓步靠近:“阿岩可知我此话为何意?全然不是我不在乎阿岩,我不介意唐雨情,而是我不愿阿岩内疚,阿岩可明白?可知晓?” 泪珠于她眸中滚动,哪怕竭力隐忍,终是夺眶而出,顺脸颊滑落。 陆岩的长眉一蹙。 情绪宣泄后,更多的是心疼与后悔,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灵琳别哭,都怪我。” 人前,他总是不失笑容,近日诸事纷扰,令此刻的他笑颜难展。 但为何莫名奇妙对心尖人霸道?决不能取。 丁灵琳掏出绢帕,印干他脸上的雨水:“阿岩非得来场伤心淋雨的戏份,而今淋了雨,可知秋雨的阴冷了?” 似水柔情实是难以抵挡,陆岩霎时间怨气全无。 第五十六章 重执魂灭 雨势渐渐转小。 陆岩与丁灵琳并肩而行,踩过积水的青石路,一朵朵透明水花绽放足下。 “灵琳,我想通了。”陆岩清亮的嗓音于雨幕悠悠响起。 “阿岩想通何事?”丁灵琳仰首看向高她半截头的陆岩。 目光相触,眸子皆有缱绻。 陆岩垂首轻笑:“感情的付出,向来不是对等的,许多事情无需计较。” 他的眉眼永远不失温柔,方才的误会顿时不重要了,圣人皆有错,总得谅解陆岩的一时愠怒。 “我一直知道,从未怪罪过阿岩,”丁灵琳扭转话锋,“阿岩周身湿透,快些回去沐浴,莫要着凉了。” - 浴室雾气缭绕,似缕缕轻烟飞舞半空。 疲劳缠身的陆岩浸于热水,倚着浴盆闭目养神。 他回忆起那个梦,那个男子夜间赶路、突遇妙龄少女的梦。 心起奇妙预感,妙龄少女正为丁灵琳,仿佛上苍托梦,告知他灵琳将会遭遇不测。 思索至此,他徐徐睁开了眼。 他不愿被动,欲重掌魂灭,以手中剑护心中人。 陆岩正欲自水中抽身而起,门“哐当”一响被撞开,惊得他心跳一滞,又埋身水里。 楚云风与大福“撕斗”着,所幸有屏风遮挡,仅能凭借烛光依稀瞧见人影。 “小岩岩!我走!你慢洗!” 陆岩更为无奈,原本凝重的氛围,倾刻被楚云风那厮搅得一榻糊涂。 真乃“猪一般的队友”。 …… 沐浴过后,陆岩回到寝室。 打开房间偏角的衣橱,魂灭剑静静躺于里边,变换着幽蓝光芒。 为掩人耳目,这几月来,陆岩每至一处便率先将魂灭剑安置于隐蔽之处,以免拜访时招来不必要的祸害。 沉寂许久的魂灭剑如同预感到陆岩的靠近,闪耀的光芒越发绚丽神秘。 陆岩勾唇一笑,执住魂灭剑的瞬间,温暖遍布周身。 他提剑而出,于庭院再习荊无命所授剑法。 一颗满含内力的石子出其不意径直出射,随即又袭来第二颗、第三颗,三颗过后,既急且猛,数量难以算清。 陆岩轻松熟稔地挥剑,短短数秒把石子悉数挡落。 他知晓考验为何人所出,但未待他开口,“始作俑者”丁灵琳轻盈地自屋顶跃至地面,投进他的怀抱。 丁灵琳恢复久别的活泼,陆岩揽住她,笑得暖若晴阳:“玩够了?” “怎能谓之‘玩’?我发现阿岩这些日少有习武,想测测阿岩退步与否,”丁灵琳枕上陆岩的脖弯,嗅到淡淡茶香,“阿岩身上的香气真好闻。” 此话一出,陆岩当即脸红。 幸好宫万雪及时出现。 “万雪兄来了。”陆岩寻机会转移丁灵琳的注意力。 丁灵琳朝宫万雪身后看看:“婉儿、楚云风,尚有雪柔姐呢?” 宫万雪随即从容解释:“雪柔与婉儿去购置药材,云风忽然变得慌张,连称对不住岩弟,且出去走走再回来。” “对不住阿岩?”丁灵琳疑惑满满。 陆岩明了话中意味,然而未多作解释:“无事。” “对了,”宫万雪言出真实目的,“岩弟,我俩夜晚需巡街。” 第五十七章 夜色沉沉 “为何要去巡街?”丁灵琳面露不解。 宫万雪轻轻笑道:“调查命案所需。” “仙来镇发生了青壮男子被吸血弃尸的命案,我与万雪兄协助何凌捕头查案。”陆岩详细补充几句。 话音落下,丁灵琳垂眸碱默片刻,若有所思的模样。 - 近几日,数位青壮男子失踪丧命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仙来镇里人心惶惶。 时辰未晚,平日尚且热闹的江南小镇,而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烛火尽熄,宽敞街道上除了巡街的陆岩与宫万雪,已无他人。 陆岩手持魂灭剑,与宫万雪循着凉白的月光探查。 两人全程无交谈。 此地空旷,若是发声,回音会尤其响量,兴许会惊动趁夜色昏暗、行不轨事之人。 周遭的光芒蓦然暗淡,头顶弯月被流云遮蔽。 凄厉的阴风犹如鬼魅的呼喊,挟带起地面枯叶,于沉沉夜色中传播开去。 突响怪异声,陆岩与宫万雪警觉,竖耳捕捉声源。 只闻“嗖嗖”两声,前后不远处飞速闪过两抹黑影。 “分头行动!” 陆岩与宫万雪背向而行,跟随夜幕中的两个黑衣人疾奔。 距离愈拉愈近,那黑衣人往地面一跃,倾刻逃离视线。 “出来!”陆岩紧了紧握剑力道,怒喝。 他止住步伐,周遭尽是瑟瑟秋风的哀鸣。 霍然回眸,一点寒光没入瞳孔,触及眼球的瞬间,陆岩利落侧身躲过,一把抓住利箭的箭杆,拦腰折断。 四面八方骤然射来数十发弩箭。 “铮——”魂灭剑被拔出,四射的寒芒耀眼夺目。 借剑光发现一个手执弓弩、藏身屋顶的黑衣人,陆岩挥剑几个回旋,将弩箭尽数挡落,继而凌空跃起直追。 剑迅猛逼近,刺破敌人咽喉近乎势在必得,黑衣人一个半空翻,意外躲过正面进攻,哪怕剑锋行偏,脖子仍然被划出一道血痕。 陆岩眉头紧敛,徐徐足尖触地。 隐蔽的黑衣人尽数现身,个个杀气凌厉。 领头人做出施令手势,出声恶骂:“竟坏了我等好事!” 命令一下达,齐齐聚集的黑衣人将陆岩团团包围。 正处僵局之际,忽起阵阵萧声,似潺潺流水,他们逐渐听得头晕目眩。 陆岩趁空档迅速逃离,照面宫万雪:“万雪兄可算来了。” “兴好来得及时。”宫万雪收回离愁萧,心内倍感庆幸。 捂住双耳的黑衣人强打起精神,清醒过来愈发脑羞成怒,展开更为猛烈的攻势。 一道长长黑影袭来,黑衣人莫名奇妙跪地**,与此同时,领头人悄然不见了踪影。 陆岩勃然变色,几步快跑欲揽丁灵琳入怀,终究迟来半刻—— 身后传来威逼,领头人牢牢勒住丁灵琳的脖子,深深一嗅:“姑娘身上的香气……真好闻。” 鼻息打落脸颊,丁灵琳动身反抗,欲掰开领头人的手,颈上力道反倒猛然加重。 “放开她!” 陆岩的眼眸仿佛凝聚了大片夜色,深不见底,他亮出魂灭剑剑面,缭绕的幽蓝光芒盛放。 “送你心上人一份礼物。”领头人诡异一笑,强行打开丁灵琳的牙关,迫使她吞下了丹药。 粉末弹随即砸落,白烟弥漫,待视线清晰时,余下步伐踉跄的丁灵琳。 陆岩疾步赶来,将她搂入怀抱:“灵琳,何处不舒服?” 努力驱散混沌,丁灵琳倚靠上他的胸膛:“阿岩,我头晕……” 情况观起似乎不妙。 见状,宫万雪难免忧心:“岩弟带小灵回独孤府,我将黑衣人送往衙门。” 第五十八章 醉人血 弄羽楼。 古香古色的女子闺阁中,烛火昏黄,一盏铜鼎生出袅袅青烟,幽幻的香气于房内弥漫。 一抹黑影被烛光映照于四季图屏风,隐约可见他在更衣。 戴面纱的女子坐于屏风外,身前放了把古琴,等待里边的人将衣袍换好。 耳闻步履声,女子回首,发髻上的金步摇晃了晃,光彩流溢。 见到身后人,她轻声唤道:“别袭。” 林别袭脱去夜行服,换回了绛红长袍,落坐旁侧的案几前:“许久未闻清璃抚琴,可否来一曲?” 闻言,名唤清璃的女子解开面纱,抚魅的脸庞挂着冷艳笑容:“别袭想听,清璃弹便是。” 话音落下,汪清璃拂袖,纤指熟练滑动于琴弦上,悠扬琴声自指尖流淌而出。 曲终,林别袭抚掌大笑:“好琴曲!” “别袭过奖了,”汪清璃来到他身旁,拿起一个雕花瓷杯,为自己斟了杯茶,“不知别袭此次来弄羽楼,有何事需我相助?” 林别袭蹙起眉头:“今夜,我强行让丁灵琳服下了嗜血丹,待丹药的毒性起效,她会极度渴望鲜血……令她体会血偶之痛,想来便觉得有趣。” “此番我来,想邀你携琵琶出楼……届时,我会将陆岩引至偏僻处,使其落单,你以琵琶曲施令,好好检验血偶的威力!” - 陆岩搀扶丁灵琳赶回独孤府。 路途中,她一直冒冷汗,陆岩的心随着七上八下,待火急火燎回到寝室使,她的脸血色尽失。 嗓子干燥难耐,自身近乎意识全无,丁灵琳仿佛一具躯壳游走。 陆岩拿起桌面的瓷壶,慌慌张张倒起水,奈何手不听使唤,水洒了一摊。 他惊诧回眸,丁灵琳已经昏倒在地。 “灵琳,”陆岩径直跪倒旁侧,把她搂入怀抱,“灵琳醒醒!” 夜风蓦然袭入,烛火肆意跃动。 陆岩连连急切叫唤,丁灵琳终于睁开双眸,霎那间,他扑捉到一缕希望的光芒。 “灵琳,我去寻雪柔姐。” 他欲起身,丁灵琳却攥住他的手。 “灵琳?”他察觉到她的异样。 那双本应光彩流转的眼眸,此刻空洞无光,透露出难以名状的悲伤。 很是熟悉的眼神…… 像是…… 像是于何处见过…… 究竟是何处呢? 像是…… 陆岩快速搜寻记忆,茅塞顿开——像是九龙寨所遇血偶的眼神! “灵琳!你怎样了?灵琳?”陆岩试图唤醒丁灵琳被淹没的意识。 风又起,有月光自窗棂照入。 丁灵琳攀上陆岩的脖颈,俯下头去,一口咬破他颈部的肌肤,脖颈传来蚁噬般的疼痛,陆岩当即心跳一滞。 “灵琳!”陆岩喊出口。 丁灵琳使的力道猛然重,将伤口愈咬愈深,起初蚁噬之痛顷刻变作剧痛。 血液流失的感觉更为强烈,陆岩周身力气尽数被抽走,他头晕目眩,为保意识清醒,不得已强行推开丁灵琳。 眼前的丁灵琳舔舔唇,浅浅血迹残留嘴角,宛若一只方进食完的白兔,身形一晃,魅惑至极的她闭眼倒了下去。 屋外树影轻摇,偶尔沙沙作响。 陆岩手捂伤口,徐徐支起身体,揽丁灵琳上卧榻,探一探她的鼻息,知晓呼吸转稳,他暂且松了口气。 他万万未料及,黑衣人喂给丁灵琳的,竟是——嗜血丹! 第五十九章 自揽伤痛 独孤雪柔早已入梦,耳闻巨大的动静,她披上外衫,匆匆赶至嘈杂的寝室。 寝室门敞开着,方至屋外,独孤雪柔瞧见里边遍地狼藉。 “陆岩,发生了何事?” 脖颈的疼痛愈发剧烈,头脑有些恍惚。 陆岩渐感体力不支,但仍旧强打起精神:“灵琳中了嗜血毒瘾。” 他缓缓移开捂于脖颈的手,露出一道深深的咬痕。 咬痕泛着暗红血光,尚有血液自内缓缓溢出,陆岩皮肤偏白皙,肤色映衬下,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 独孤雪柔看一眼昏睡的丁灵琳,未自震惊中反应过来,头脑被陆岩简短几字的解释搅得混沌一片。 目视陆岩脸色苍白,独孤雪柔瞬间意识到救人紧要,搀扶他往府里的前堂行去:“陆岩,去前堂。” 明明如此短暂的路途,陆岩却觉得难到尽头。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 陆岩缓缓劳累过度的身体,靠上了椅背。 提来草编的药箱,独孤雪柔转身,话止于喉口。 - 清晨,万籁俱寂。 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逐渐唤醒沉睡的生灵。 终于,度过了昨天的阴郁之夜。 宫万雪押送黑衣人去了衙门,尚未回来,而余婉儿随楚云风去了楚府。 当下,知晓昨夜所发生一切的仅有陆岩、丁灵琳与独孤雪柔三人。 陆岩去了宫万雪的寝室,而神志恢复的丁灵琳醒了过来,寻不找陆岩甚是焦急。 丁灵琳先是推开陆岩的房门,房间异常整洁,被褥尚安放卧榻。 “阿岩呢?我明明记得……”她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转身跑出了房间。 院落空荡荡,秋风起,满树银杏叶随风而落。 一帧帧画面自脑海闪现,额头的刺痛令丁灵琳驻足发愣。 “我昨夜明明和阿岩回了独孤府,之后呢?之后我行了何事?”记忆空白的一处使她陷入茫然。 “灵琳,我们且坐坐。” 背后响起轻唤,丁灵琳回眸,见到了独孤雪柔。 “雪柔姐可有见过阿岩?” 丁灵琳模样焦急,独孤雪柔虽然于心不忍,但未表露半分。 陆岩数次为丁灵琳险些付出性命,独孤雪柔欲知丁灵琳心内想法,此举帮陆岩,同样在帮丁灵琳。 帮助平衡待彼此的依赖。 而陆岩藏身宫万雪的寝室,正透过门缝,静视外面的二人,回忆昨日深夜的交谈—— 彼时,他疲惫得昏睡过去,独孤雪柔唤醒他上药包扎。 “陆岩,你每回因灵琳受伤,皆不告知她伤势严重,让她以为你会永远保护她,倘若你不在她身边,她该如何是好?” “那我护她一生一世。” “人生路漫漫,变故总有,并非所有事情能顺心而行,你总是自揽伤痛,可曾知晓灵琳是否愿意你这样做?” “我……” “心悦一人,不仅分享甜蜜与快乐,更要共担忧愁,如此,方乃真正的相守。” “雪柔姐可有方法,让我得知灵琳的真心话?” “有。” 收回悠远思绪,独孤雪柔询问:“灵琳可知自己身负嗜血毒瘾?” 只见丁灵琳柳眉拧起,面容渐显慌乱神色:“嗜血……毒隐?” “陆岩助你解了毒瘾。”独孤雪柔讲出的真相仿若惊雷。 丁灵琳听出言外之意,难以置信地倒放回忆,瞬间记起所有:“阿岩呢?他去了何处?” “吱呀——” 寝室的房门蓦然打开。 “我忽然想起,尚有药草需要晾晒,且去前堂瞧瞧。”独孤雪柔笑得淡雅,识礼地寻了借口离开。 倾刻归复了沉寂。 陆岩一步步迈进,最终停留于丁灵琳跟前。 四目相视,她万分内疚,他万分心疼。 “我又给阿岩添麻烦了。” “无妨,吸点血而已。” 第六十章 解衣 “阿岩,能否让我瞧瞧伤口?”丁灵琳笑得机灵,揪住陆岩一角的袖袍。 陆岩松开她,温柔未减的笑容有哄劝意味:“伤口难看,灵琳莫要看。” “难看又有何关系?伤口因我而成,我若是不检查检查,岂非不负责任?”丁灵琳皱起秀气的柳眉,语气暗带小无赖。 别过了头,陆岩牵强地扬扬唇角,似笑非笑:“何来不负责任,我无需灵琳负责。” 丁灵琳蓦然噤声,而后口出雷言:“阿岩可是害羞了?” 被她道破顾虑,陆岩心跳停滞瞬间,慌忙掩饰尴尬。 于“答应”与“推却”间斗争,他终是不忍心拒绝丁灵琳的请求:“无妨。” 不知何由,丁灵琳似乎有些欢喜,露出甜甜笑靥。 明明昨夜方毒瘾发作,对自己下了“狠手”,但如今见丁灵琳笑靥如花,陆岩感觉上了她的贼船。 - 丁灵琳抬手一推,木制房门发出低沉的响声。 屋外渐渐生起亮光,一束束投射进屋,被唤醒的半空尘埃肆意起舞。 “阿岩,你且坐下。”丁灵琳的柔柔嗓音响起。 陆岩耳闻,感觉分外动听。 见丁灵琳于衣橱中翻找,他不由疑惑:“灵琳干嘛呢?” “找到了,”取出一个小瓷瓶,丁灵琳用掌心盛放,朝陆岩笑了笑,“阿岩,此为我自剑泉山庄带来的金创药,独家配制,药效一流,备于身侧防不时之需。” “啊,”陆岩呆愣片刻,对话语半信半疑,“我可是灵琳首个用药人?” 丁灵琳一本正经地晗首:“是呀,阿岩大可放心,雪柔姐替我识别过。” “那我分外荣幸。”眼前的她灵动可爱,陆岩心中欢喜再添几分。 “阿岩,我给你伤口上药。”丁灵琳晃晃小瓷瓶。 长睫微微颤动,片刻踟蹰后,陆岩尚是应承了:“好。” 他拉松衣襟,徐徐褪去半肩衣裳,白皙肌肤逐渐入目。 明明一副贵公子的身材,却得日日为江湖事纷扰。 见状,丁灵琳惆怅之余愈发心疼。 她拨开陆岩掩盖伤口的青丝,见到覆盖颈上的纱布。 “阿岩,我可能将纱布取下?” “可以。” 陆岩未去看身后的丁灵琳,感觉温润的指尖触及肌肤,伤口处蓦然一凉,纱布被拿开了。 目视那道刺眼的咬痕,毒发的幕幕场景于脑海重现。 阿岩,又为她受了伤。 她小心翼翼润湿丝帕,擦去伤口原有的药,抖起瓶子,将金创药粉均匀洒落,重新覆上了新的干净纱布。 完美处理完毕,丁灵琳松了口气:“重新上好药啦。” 将衣襟提起,陆岩重新整好了上衣。 他已经抛却适才的尴尬,笑出了皓齿:“灵琳此药当真不错,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对伤口有益便好,”丁灵琳望向陆岩,半跪小去时,攥紧了他的右手,“倘若我再毒发,阿岩莫要放任我吸食血液,我不能被毒瘾控制。” 读懂她眸子里的坚定,陆岩亦明了她的决心:“好。” 他难以预料毒瘾再发是何种情形,但无论何时,他会相伴丁灵琳身侧,一直一直。 第六十一章 白荷怒 丁灵琳虚虚枕上陆岩的肩头,耳闻他无意识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坐直。 “阿岩,尚是疼吗?” 陆岩倒是无所谓,温柔笑道:“伤口尚未结痂,不小心牵扯,觉得疼并不奇怪。” 见丁灵琳仍然内疚,陆岩执起她昔时护剑受伤的手,而今,那道疤痕已经消去,但陆岩依然清楚记得它的位置与长度。 他于丁灵琳的掌心虚空比划着:“与灵琳护剑受伤的伤口相比,我脖子上的咬痕可是小巫见大巫,灵琳何需内疚?” 丁灵琳笑出声,声音似百灵啼鸣,清脆悦耳:“那我与阿岩可是扯平了?” “扯平了。”陆岩揉揉她后脑勺的发。 …… “我知道阿岩很累,阿岩好好歇歇。” “嗯,灵琳替我向雪柔姐道谢。” “好,阿岩安心睡。” …… 神经得到舒缓,陆岩躺落卧榻,逐渐陷入梦境。 一只小黄蝶穿过半敞的窗,轻轻巧巧飞进屋里,围绕将要离开寝室的丁灵琳蹁跹起舞,最后停落她的肩头。 - 宫万雪与衙门中的捕快同样一宿未眠,昨夜将那几个黑衣人押送至衙门后,宫万雪被何凌挽留,与他一道审询。 怎知他们嘴密得很,面对何凌的问话,不曾回过一字,仅是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眼神狠恶地瞪着审讯者。 何凌被消磨尽了耐心,既然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兴许给他们一番教训,他们方肯醒悟。 “来人,施刑!” 何凌一声令下,黑衣人俘虏被捕快强硬拖走,挂上阴湿的墙壁。 鞭子正欲落下,何凌的手下小李匆匆来报:“头儿!雪柔姑娘来了!” 闻言,宫万雪与何凌诧异相视一眼,黑衣人面面相觑。 望向通道—— 独孤雪柔披着一袭月白披风,手提一盏小灯,朝审讯室行来。 何凌朝独孤雪柔作揖:“委屈雪柔姑娘来此阴暗之地。” “无妨,我为要事而来。”独孤雪柔福了褔身子。 宫万雪行至独孤雪柔身侧,附耳低语:“岩弟与小灵可是出事了?” 语毕,他离开独孤雪柔的耳畔,独孤雪柔颔首。 独孤雪柔眼帘微垂,再抬眸时,她似答非答地补了一句:“出的,尚是危及性命之事。” 她的面容生出几分清冷,莲步缓移,步步逼近黑衣人:“你们可知嗜血丹?” 黑衣人皆不答话,不屑地撇过头。 早已预料到黑衣人的反应,独孤雪柔的掌心现出几根精细的软针,她踱了几步,指尖一弹,软针尽数刺入黑衣人体内。 “我想,皮肉之苦撬不开你们的嘴,但精神之痛怕是可以。” 于众人眼中,她是位柔弱的医者,但不知药毒相通,她会用毒,用毒以防身,若非必不得已,她不会借此伤人。 陆岩与丁灵琳因黑衣人而受伤,对此些人,又何需付予善良? 蓦然间,黑衣人感觉疼痛袭来,嘴里发出阵阵呜咽。 何凌色变,示意手下扯下他们的面纱,不知何时,一道道青藤爬上他们的脸颊,朝头顶蔓延。 其中一个黑衣人难忍神经传来的剧痛,大吼道:“蛇蝎美人!我们不知嗜血丹为何物!我们仅是奉命到仙来镇擒人试药!” “那你们的领头为何要喂那女孩丹药!”宫万雪趁机追问。 “果真是狗脑袋!若非与那女孩有仇恨,怎会害她一个无辜之人!” 刹那间沉静,黑衣人皆无声息。 独孤雪柔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尚且活着,仅是痛晕过去。 她轻言:“留住他们的命,他们尚有查案的价值。” 何凌内心对独孤雪柔更为敬佩,吩咐下去:“好,那便将他们收监,再做定夺!” 黑衣人被拖离,人来人往中,宫万雪望进独孤雪柔的眼,眸含笑意。 仿若心有灵犀,独孤雪柔笑了笑。 宫万雪于她的盈盈笑容中,像是见到一朵白荷,一朵怒放的白荷。 第六十二章 审讯之后 离开衙门,宫万雪与独孤雪柔并肩行回独孤府。 “未曾想,雪柔竟有此一手。” 宫万雪是指“用毒逼供”一事,独孤雪柔仅是笑笑:“防身的小伎俩罢了。” 谦逊若此,宫万雪对她的欣赏更添几分,审问一夜,他的脑子尚未运转过来,竟忘记询问丁灵琳与陆岩的状况。 “雪柔,将昨夜小灵与岩弟之事与我讲讲。” 人朝熙攘间,独孤雪柔应承要求,将一切细细道来,宫万雪认真听下所有,不知不觉回到了独孤府。 府里安静得出奇,宫万雪想想,发现是少了余婉儿与楚云风两个“活宝”:“婉儿与云风呢?” “去了楚府,两人心思单纯,生性活泼,兴许会添乱子,我便寻了理由让他们暂且回楚府玩几日,一来可以避免他们受到牵联,二来可让我们安心办好要事。” “言之有理。” 宫万雪推开府门—— 府内,日光倾洒,照于身上一片温暖,与衙门监牢的阴暗冷湿形成鲜明差感。 来到后院,遇上自寝室而出丁灵琳。 “雪柔姐,万雪大哥?” 独孤雪柔解下披风,披上丁灵琳肩头:“灵琳穿得单薄,小心着凉。” 而后,她探起丁灵琳的脉搏,脉象较弱,毒瘾仅是暂时得到抑制。 “小灵气血不佳,可是中的毒有些严重?”身为兄长,宫万雪忧心一问。 独孤雪柔抿唇笑道:“莫慌,此毒虽难解,但可通过药物暂且抑制,我会尽早调制出解药。” “多谢雪柔姐。”丁灵琳拉拢披风,识礼地报以独孤雪柔微笑。 “岩弟呢?他可有好些了?有要事需与他商讨。” 耳闻宫万雪提起陆岩,丁灵琳顿时醒神,眼中生起亮光,她附指于唇,做出噤声手势:“万雪大哥,阿岩正在休息,让他多睡会。” 反应过来,宫万雪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好,小灵一直与岩弟相伴,有些事,小灵兴许也清楚。” 三人随即转入重点问题。 独孤雪柔率先开口:“灵琳,你与何人结了梁子?” 闻言,丁灵琳只觉茫然,一路结盟,起过正面冲突的除了陆千宿,便是唐雨情,除此之外,暂且想不起他人。 “是否结梁子我不知,但我与阿岩曾与唐雨情有过矛盾,可想想,唐雨情虽性格骄纵,但光明磊落,兴许不会背后使手段。” 孰料,宫万雪的思路与丁灵琳不谋而合,他自袖中取出一柄飞镖:“唐雨情归属临天阁,临天阁以制暗器为主,这柄飞镖是何捕头查案时发现,出处便是临天阁,事实在眼前,唐雨情实在有太大的嫌疑。” “适才所言两人,皆为表面与岩弟作对,但我们似乎忽视了一个人,那便是万堂庄的林别袭。”而下,他的分析推断更为惊人。 “林别袭,”丁灵琳顿时诧异,“我曾于临天阁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且无交谈,怎会对我下毒?” “凡事不可单看表象,我与他萍水相逢,他竟派手下强行邀我加入他的阵营,再者,他与血魔石有关,嫌疑同样大。” 听毕,丁灵琳惊觉林别袭确实是极大的隐患:“那该如何是好?” 宫万雪一直凝视着手执的飞镖:“衙门恰巧需要购置一批暗器,何捕头欲借此机会,见唐雨情一面,探一探她,再通过她接触林别袭……但这一切是否可行,尚需与岩弟商量。” 噤声许久的独孤雪柔颔首:“我赞同万雪所言。” 思索一番,丁灵琳觉得此法可行:“如今,为有如此。” 第六十三章 冰释前嫌(上) 虽有要事需商议,但大家皆知陆岩的劳累,便将事情暂搁一旁,让他好好休息一日。 陆岩躺了许久,睡至月上梢头,方悠悠转醒。 夜色渐深,晚风穿过微敞的窗,吹入房内,带来阵阵凉意。 陆岩披上外衫,起身去关窗子,探首一视,天空月色朦胧。 “我睡了这么久吗?” 背后响起噶吱声,房门被人推开,陆岩回首,睡意顿时退去。 “阿岩。”丁灵琳神情雀跃。 被她撞个满怀,陆岩单手揽住她的后背:“为何这般开心?” 眷恋起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丁灵琳不愿撤手。 “灵琳尚想搂我搂多久?”陆岩挑挑眉。 丁灵琳柔柔答道:“再抱片刻。” 本以为陆岩会纵容丁灵琳“任意妄为”,他却推开她,端详起她的脸:“近日又瘦了,得吃多点东西,我给灵琳熬汤。” “那阿岩呢?” 陆岩一边说,一边穿好外衫:“我仅是被喝点血、受点伤罢了,身体尚好,灵琳方为虚弱。” “我哪里虚弱了?” “好,不虚弱,填肚子总行了吧。” 将衣襟整好,陆岩牵起丁灵琳的手外行,丁灵琳如封嘴许久初被解禁般,话多得很。 “岂可如此,熬的汤阿岩要多喝些。” “先将灵琳喂饱方可,往后,我天天为灵琳熬汤。” “倘若我喝胖了该如何是好?” “多虑。” …… 秋夜的天幕,一弯勾月悬挂,星光点点,摇曳的树影沉浸于夜色之中,随风作响。 灶房里,烛火昏黄。 缕缕香气自里边飘出,钻入鼻中,丁灵琳按捺不住好奇心,迈步而入。 原来是独孤雪柔在熬汤! “雪柔姐可是在煮晚膳?”丁灵琳有些小兴奋。 独孤雪柔回首,温婉地笑了笑:“适才见灵琳去了陆岩房间,我便知陆岩醒了过来,想着熬点鸡汤。” 见她朝汤煲伸出手,陆岩抢先一步替她将汤煲自灶炉端下,放至旁侧:“多谢雪柔姐的心意。” “无妨,”独孤雪柔取出几个瓷碗,与汤煲一起放上了托盘,“去前厅吧,万雪在那等着。” 独孤雪柔便与丁灵琳行于前头,陆岩相随二人身后。 前厅。 宫万雪正微眯着眼,翻阅一本蓝皮古籍,见三人,他将书一合,迎上前去:“岩弟,可算等到你醒过来了!” 陆岩浅浅一笑,明了宫万雪急于何事,镇静回道:“适才灵琳已告知我一切,我赞同你们的计划。” - 倩儿不知唐雨情又因何事动怒,正欲去寝室喊唐雨情用膳,便见一瓷杯被扔出门槛,于她足前摔了个粉身碎骨。 “小姐……” 倩儿迟疑着往房间挪了挪脚,弱弱地唤了一声。 “林别袭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成日与弄羽楼的汪清璃出双入对,当真虚假!”唐雨情恼怒地坐下,一拍桌面。 “小姐莫恼……”倩儿守于唐雨情身旁,小声安慰了一句。 唐雨情忽然记起有一批暗器需她押送去仙来镇,一想到仙来镇,想到陆岩与丁灵琳,瞬间没了怒气—— 若是于仙来镇再见丁灵琳与陆岩,会是何种情形? 发完脾气后,唐雨情未再去想林别袭与汪清璃,满脑子皆是那日陆岩抱住丁灵琳的场景。 她骄傲地活了如此多年,头一回遇上令自己脸红心跳的场景。 她羡慕丁灵琳温柔可人的性格,羡慕陆岩对她一片真心的付出,然而,她对陆岩憧憬,她却得不到爱的回报。 唐雨情躺上了卧榻,望着床幔随夜风起舞,渐渐睡了过去。